标题: 实录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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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录红楼

实录红楼
        1921年胡适发表《红楼梦研究》,两年后俞平伯出版《红楼梦辩》。新红学大厦算是基本搭出了一个框架。而胡适和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甫一现世遂成定论,相比起索隐派拆字、谐音的文字游戏,宏大事件的文史照应显得更加令人信服。曹雪芹的平生家世第一次系统地展现在世人面前,胡适悄悄地在一旁提点,一下子大家就看出了曹家与贾家千丝万缕的联系。上世纪三十年代研红作中“曹贾互证”的滥觞,恰巧反映出了新红学“自叙说”最具有特色的地方。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任何一个时期大家族都是数不胜数的,而盛衰枯荣亦会发生在每一个名门望族身上,何以见得《红楼梦》中贾家的兴衰就一定以曹家为模板?他叙说和自叙说,索隐派和考证派,其分歧结核是否就在于映射的对象是特定的,且特定于曹家。

        如果接受这一逻辑,那么反驳者的理由当是《红楼梦》与历史并无对应关系,如果不接受这一逻辑,那么反驳者的理由则为曹家不特定,曹家不特定意味着《红楼梦》的作者不是曹雪芹。

        陈维昭先生在其大著《红学通史》中直指新红学的弊端用的是第一条,网络上扬弃新红学的结论多是第二种情况。

        而维护者要做的只有一条,证明《红楼梦》是曹家实录,曹家与贾家是一个连体婴儿。根据陈维昭的研究,“自叙说”的理论,“曹贾互证”的方法,都是以《红楼梦》为实录来展开的,而要证明《红楼梦》为实录则需要,一实证手法能大面积整体性地考订小说与历史的真实对应关系,二极力拉拢文学性自传模式和历史性自叙模式的距离。即所谓“实证与实录的关系被理解为材料与主题的关系。”

        但是,实证手法的运用符合“现代学术精神”,而实录观念的流布“基本精神是反科学的。”至于文学性的自传首先承认了自传主的主体,历史性自叙(实录)则一概否认。也就是说,当你标明此为自传时,“××眼中的历史”这一句式可以成立,而如果按照实录观念,在承认历史为人所写的同时,却漠视他对所写历史注入的观念和情感。陈维昭认为,这样的实录是“反科学的”,其实说反科学很含蓄,可以直接归纳为不存在。故而当科学和反科学成为一体,新红学就注定了精神分裂,因为它是“实证与实录合一”。

        现在事情就简单多了,实录观念下的历史与真实的历史矛盾,也就是真实的历史从来不存在,存在的都是写作者笔下的历史,而最接近真实历史的只有当代个体史,因为它不用叙述,只需要我们直接用眼睛看就好。

        陈维昭据此对“实录”和“春秋笔法”的和谐统一发难,你既要求“良史”又需春秋大义,既要真实,又要褒贬,这不是矛盾么?!如果真按照陈维昭这么延展,其实不用他人,他自己就解释了《红楼梦》因何为实录。盖因实录和自传均是“某人之历史”,故本质上并无分别,而历代正史充其量是“众纂人员之历史”也和自传差别不大。既然大家本质上浑然雷同,那所谓文学性、历史性只不过是里面成分的配料。犹如红烧肉需要酱油和白糖为佐,或多放一些酱油少一些白糖,或反之,味道大可不同,但都是红烧肉却无疑义。那《红楼梦》说它是文学小说固然是可,但要说它是历史实录又为何不行呢?

        问题出在实录上,刘知几作《史通》,《惑经》一篇云,苟爱而知其丑,憎而知其善,善恶必书,斯为实录。所谓实录必然带有了爱憎丑善的价值判断标准,与陈维昭观念中的实录已然有差距,圣人作《春秋》“笔则笔,削则削”一字而有大义,是尽量避免修动史录而赋予褒贬。康德《纯粹理性批判》中分析了人类知识,在原有认知的基础上提出先验综合判断,所谓分析判断,即谓语描述可以从主语中得来。譬如“人有男女之别”。男女之别这个结论是可以从人就分析知晓的,而且这里的人是周延的,就是一个也不会落下,可以拍着胸脯说包涵了全体人。而综合判断却无法这样得来,譬如说“苹果是红的”。则必然有特指,因为苹果还可以有绿的。红从苹果本身无法得出。但一旦要得出,则人必须观察,人一旦观察就赋予了人的经验。那么是不是一切综合判断都是人经验下的判断呢?联想到那么一切历史是不是都是人观念下的历史呢?康德给了否定的答案。即先验综合判断,一数学判断,如“两点之间的直线是它的最短距离”,人通过经验可以认知,但却不以人的经验为存在之前提;二物理判断,如“一切物质的变化中,其量不变”;三形上学判断,如“世界有其第一原因”。

        当我们在描述先验综合判断时,不存在任何视角,即描述主体可以为零。好了,我们把它延展到历史里面吧,当然,历史首先是人的历史,因此要达到“先验”就必须重新设置一下“宇宙规则”,否则是不成立的。规则:“王的王位由儿子继承”。

        王位是王的儿子继承的。这一句话在新“宇宙规则”下无需人的经验去认识。现在孔圣人来了,他看了看这句话,提笔改了一个字,“王位是人的儿子继承的”。嗯?明明是王,怎么变人了?于是公羊高、谷梁赤、左丘明、邹氏、夹氏怕各位看不懂,纷纷而至,七嘴八舌解释因为这任王德行有亏,圣人要表示贬斥一下,所以不称他为王而称“人”。

        这不是瞎说,《春秋公羊传之僖公二十七年》,冬,楚人、陈侯、蔡侯、郑伯、许男围宋。此楚子也,其称人何?贬。曷为贬?为执宋公贬,故终僖之篇贬也。

        看来,实录还真有,而且与春秋笔法并不相悖。

        那么《红楼梦》能叫实录么?当全中国文人看见石头城想起金陵时,陈维昭先生在一旁呐喊,石头城是曹雪芹玩架空小说,大家不要往金陵套。好吧,那请陈先生告诉我,放着那么多名字曹雪芹不取,为嘛非取石头城,他取丽江保准没人往金陵上想。当大家看见凤姐讲南巡就想起康熙南巡时,陈维昭先生又说话了,大家冷静啊,这之间没关系,《红楼梦》不是实录。可为什么二十岁左右的凤姐的奶妈一回想最后一次太祖南巡和康熙最后一次南巡的时间差不离呢?曹雪芹大可以写凤姐小时候回想,其实效果差不多。在很多效果差不多的选择中,曹雪芹都选择了与历史最为接近的那一个选项,在文学的《红楼梦》里不断添加它的“历史性”。点聚为面。实证连缀成了实录。文学成为了表相。

        现在我来解释为何自叙说遇到的种种尴尬。比如周汝昌找不到二次衰败的记载,胡适翻遍了《后妃传》也找不到姓曹的妃子。其实周汝昌早就给出了答案,《红楼梦》是“精减细裁的生活实录”。

        用《春秋》举例子,《春秋》从隐公开始,历经桓公、庄公、闵公、僖公、文公、宣公、襄公、昭公、定公,结于哀公。现在动手,把他们拆开,再组合一下,变成《新春秋》,顺序如下:闵公、昭公、定公、哀公、隐公、桓公、庄公、文公、宣公、僖公、襄公。他还是实录么?

        可以是。因为内容不变。但当然不是,因为顺序变了,无法“实”。

        《红楼梦》属于后者。

        周汝昌依托宏富无比的史料搜集和缜密卓越的考证技巧,细细密密将对应的部分抠了出来,陈维昭称其为实证,《红楼梦新证》九八版导言中,汝昌老曾写道,“考明了雪芹曾做西宾的东家是哪姓府邸。也考知他少时所从学受教的先生应有方观承与谢济世。又摸索到历来传说中雪芹与随园的关系,如今确知此随园不指袁枚,而是京城西北域慎郡王的府园。”

        可见汝昌老已经完成了证明“精减细裁的生活实录”的工作,可却因为无法确知“顺序”而不能将其最终还原为“实录”,但我们却无法就此否定《红楼梦》之于实录的本来性质。从此一意义出发,“曹贾互证”作为最接近这一观念的研究方法,尽管无法保证考证的确然性,却间歇地提示着红楼梦研究者的思绪。周汝昌曹宣的考证,不管是概率的成功也好,必然的成功也罢,一鳞半爪之间洞见真核,这也是这个概率落不到其他人身上的原因。

        而所谓实证与实录的矛盾,终久只是凭空生出来的罢了。

2008/5/23



[ 本帖最后由 悼红狐 于 2008-5-23 21:0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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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lh2004 2008-5-25 12:41 +500 原创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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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24 19:05 资料 主页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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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孤狼在途 于 2008-5-24 18:38 发表
作为一个红学爱好者,面对众多的红学家,周汝昌老先生是俺最为佩服的,其次是俞平伯老前辈。

周老穷其一生的精力孜孜不倦的研究红学,其不断取得学术上的成功是建立在他扎实的国学底韵基础之上的,不怕寂寞, ...

终于有个回帖的了,眼泪哗啦啦~~
周老去年一病,今年反倒身体好了起来,谢谢问候
老先生耳目俱损,已无法再出新作,但手边上有几个集子我们认为非常重要,故屡次建议周老整理出版
一是他与顾随先生之间的回忆录,盖因他与胡适先生的已经出版,因此这个课题就迫切了
二是他与顾随、张伯驹、启功等先生的红楼合唱诗词集
三是序文跋词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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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无事公 于 2008-5-24 19:23 发表
之前一直没有看到这贴,所以没有来回贴。
还请见谅……

我本人可以说也算是一个红学的爱好者,四大名著里我最喜欢就是《红楼梦》,而我的论坛ID也是取自贾宝玉的,因此对于红楼梦的话题,我也一直在关注着。 ...

宝玉富贵闲人,平日无事忙 宝玉是《红楼》里我最喜欢的人物,可能是因为学术立场的原因,爱宝玉爱雪芹,爱雪芹爱宝玉~~爱屋及乌,至于谁是屋谁是乌,我也分不出来

本坛虽然被三国帮霸占。咳咳。。。老庞、箱子、老江可以作证但是研红的却都是骨干啊寥落是寥落,但春风吹又生,隔几天也要露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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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孤狼在途 于 2008-5-24 20:52 发表


的确,这就是俺经常挂在嘴边的“曲高和寡”,《红楼梦》不象《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三水”由于其内容的通俗性,貌似更能吸引人来讨论、参与,任何人似乎都能来上那么一两句,很容易营造一种氛围。而“ ...

会慢慢复兴的,期待孤狼兄的大作~~若有什么作品也可发到我常去的论坛,让我们学习网址私下告诉,免去做广告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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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24 21:53 资料 主页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UOTE:
原帖由 凝望云涛 于 2008-5-24 21:47 发表
很喜欢读《红楼梦》,也很喜欢听别人解读《红楼梦》,但没有太多的领悟,谈不上什么观点。
前段时间,周汝昌先生在《百家讲坛》讲四大名著,很喜欢他的风范,谦虚、随和而又渊博、勤思,真是做学问者的楷模。那 ...

先生这五期讲座录了三年,央视都没有播出,不知为何。可能当时正是刘心武讲红楼,易中天品汉代风云人物的热播,就把老先生的给闲置了。
老先生除了去年一场病外,精神一直都不错,与他谈天时,思维敏捷,偶尔因狐学识根基浅薄而不及跟上先生思维,实在令人羞愧。
各位这些关心,我会说给老人听,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 本帖最后由 悼红狐 于 2008-5-24 21:5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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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1 12:48 资料 主页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UOTE:
原帖由 冒牌 于 2008-5-31 13:09 发表
冒个泡

部分实录跟全属实录,是两个概念。
文本有实录内容,跟实录,那就差的更远了。

狐兄举《春秋》的例子,其实有更直观的。
比如《东周列国志》很多地方都是实录内容,但把《东周列国志》当成实录就 ...

冒兄,我个人觉得陈维昭把实录理解得太理想化了,认为一旦提实录必然是记述者主体为零,必然是“真实的历史”,如果按这么理解,我真不到世界上到底有无“实录”这种东西存在
按照史家实录的定义,《红楼梦》确实不算,譬如参考《明实录》
但《红楼梦》实录的困惑是作者带来的,故而有必要再探讨,曹雪芹开篇即说真事隐,假语存。所谓假语存自然是指《红楼梦》文本是“假语”,那“真事”就隐于假语之内
可什么是真事,《红楼梦》第一回说(以庚辰为底本),“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虽有些指奸责佞贬恶诛邪之语,亦非伤时骂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实非别书之可比。虽其中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又非假拟妄称,一味淫邀艳约,私订偷盟之可比。”
可见《红楼梦》文本虽未必是“实录”,可文本下的“真事”却是实录而来
但这个解说太无标准,很难界定,故取其文本为“剪裁过的实录”加以替换,会更加“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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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2 13:44 资料 主页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UOTE:
原帖由 冒牌 于 2008-6-2 13:32 发表


俺不否认有“真事”隐于假语之内
俺只是质疑假语之内必有“真事”所隐,这也正是现在研究红学的弊端
俺还是主张小说只是有生活的原型而已,没有必要事事索隐。
就算说成“剪裁过的实录”,你也没办法鉴定 ...

如果仅仅是“写得真切”,那么并无可隐之必要,更无“字字看来皆是血”的痛苦

写的真切不过是写作的手法,并不等同于“写的真事”,如果曹雪芹要写一本“真切”的书,纯虚构也是可以的,因为人物可以集合化,场景则可以直笔。譬如张恨水的鸳鸯蝴蝶小说,无一不虚构,然而亦真切,金庸的武侠,无一不虚构,然描摹社会人物之态亦是真切的,并没有“玄幻”。

脂砚斋甲午泪笔说,能解者,方有心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

如果仅仅着眼于写的真切恐怕不易解释这番辛苦,读之令人感念旧人旧物旧事,才有这么经营的。而这些旧人旧物旧事,雪芹以1、大旨谈情;2、不干时事。为掩护,实际上是曹雪芹自己把这些隐密的旧人旧物旧事拉上“时事”之境,后人多番猜测,源头都在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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