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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路过师范,突然想起东坡
蒹葭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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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5 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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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师范,突然想起东坡
一
异乡归来,惊闻合浦师范原门被封。急忙赶去,只见老校门碧琉璃瓦门楼底,平地里多了一堵墙,将整个校园与外界断然隔绝,在正午的阳光下,白得有些惨淡。自从新校门建好之后,这里便显得有些多余。新校门高大、华丽,相较之下,老校门狭窄、陈旧,被替代也在情理之中。其实这些都与我无关,之所以对此耿耿于怀,纯属东坡亭的缘故。看来,以后再到东坡亭,免不了要绕上一段冤枉路了。
关于东坡亭,最早的印象当源自祖父。记得孩提时的某个春日,我尾随祖父路过奎文路上的那座桥,隔着一潭烟水,依稀望见对岸一座檐牙高啄的古典建筑隐约在红肥绿瘦中,于是便问祖父那是座什么庙?祖父说,那不是庙,是东坡公园。当时我似懂非懂,过了很多年以后,才明白祖父所说的东坡公园只是一个过时的词汇,它属于某个已经远去的年代。我所见的那座建筑,其实就是东坡亭,曾经的东坡公园的一个景点,而昔日的东坡公园,早就成为如今合浦师范校园的一部分。等把这些关系一点点理清之后,我已上高中,因为有同学在师范读书,来的次数多了,对东坡亭的了解也开始渐渐加深,知道那是北宋大文豪苏东坡来廉州时曾经下塌过的地方,几经损毁和重建。但实际上,我与东坡亭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印象并不深刻。它既没有独特的风格,只是一般的亭阁式结构,也没有华丽的装饰,整个建筑主体色调青灰,墨壁乌椽,显得暮气沉沉。对于一个少年来说,亭外那些青翠欲滴的参天古树和花圃里的各色小花无疑更具吸引力。而亭内正壁上所刻的那个戴着古人帽子的大胡子老头,想当然的必定就是苏东坡了。
这种感觉贯穿了我整个少年时代,直到后来疯狂爱上了宋词,因为爱屋及乌,我的态度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冥冥中总是有意无意地将其与东坡的身世相互联系起来,往日并不怎么起眼的东坡亭因而突然多出了几分幽寂的安宁,也使得以后的每次来访,少了几分游玩的味道,而多了一份朝圣的心情。最狂热的时候,我曾耗掉整整一个下午去抄亭后壁上的诗——那是东坡留居廉州期间的作品。在接下来的好几个月里,核对和解读这些没有断句的繁体诗文,便成了我最主要的工作。以后又和一些文友陆续来过多次,此时的东坡亭,已成为我向外地来廉的朋友推介的必游之地。
二
我是在那首名垂千古的“大江东去”中认识苏东坡的。这篇就连不懂诗词的人也觉得豪情激荡的辞章,不仅在宋词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也为他赢得了豪放派鼻祖的美誉。当我们今天重新回顾中国文学史上的璀灿群星时,东坡无疑是最耀眼的那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不为世人称绝。即使才高如李白,也仅专精于诗之一道。其人襟怀坦荡,刚直不阿,清旷横绝当时。然而,正所谓“能者招妒,刚者易折”,这位“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八大家”之一,被仁宗称作为子孙物色到的宰相之才的北宋第一才子的一生却宦海沉浮,履尽颠沛。先是在神宗朝王安石变法中,因上书直陈新法之弊,而不容于新党,自求外放杭州通判,辗转于密、徐、湖三州。继而又被人诬陷“文字毁谤君相”,酿造出所谓的“乌台诗案”,幸亏宋太祖不杀大臣的国策逃过一劫,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按理说,人生惨淡如此,虽不致于一蹶不振,想必也会牢骚满腹,愁肠千叠。像那位被称为“苏门四学士”之一,与其同样因党争被贬的“山抹微云学士”秦少游,就发出的很多“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或“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之类的哀叹。但豪旷于东坡者,其胸怀又岂是一般人所能迄及的。在此期间,《江城子·密州围猎》、《念奴娇·赤壁怀古》、《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定风波》先后命世。以上词作,或豪气干云,或清旷奇绝,或潇洒不羁,全然没有一点失路之人的辛酸悲苦,而“一蓑烟雨任平生”不仅成了其一生的写照,也是后世众多文人墨客追求的人生境界。难怪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东坡之词旷,无东坡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
元祐元年(1086年),在北宋历史上演绎得轰轰烈烈,颇受争议的王安石变法随着神宗的驾崩哲宗登基告一段落,司马光重新执政。之后短短一两年内,苏轼从登州太守,拔升翰林学士,至礼部尚书。然而这并不预示着东坡政治上春天的到来,恰恰相反的是,使北宋严重内耗的“元祐党争”已悄然掀开了序幕,以后还有更多的苦难在等着他。以司马光为旗手的旧党集团开始着手对王安石的新党清算旧帐。尽管先前饱受新党排挤之苦,一生遵循决不"俯身从众,卑论趋时"的东坡却并不赞同这种反攻倒算,全盘打倒的做法,再次向皇帝进谏。然而,此举却使其又一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不仅没见容于新党,又得罪了旧党,成为游离于两党之间的边缘人。只得再次自请外调杭州。不久之后,哲宗亲政,重新起用新党,并对旧党开始进行残酷的报复,搞了个编类元祐章疏,把元丰八年四月以后所有攻击新党和新法的章、疏都予以排比分类,然后再给上章、疏的人依次定罪。说过新党坏话的东坡并不因为曾经帮新党说过好话得以幸免,先贬惠州,然后是儋州。理由很简单,拿处理此事的章惇的话说,你字子瞻,跟儋字同音,就去那吧。其时,东坡已是六十二岁的高龄,一代奇才,晚境凄凉至此,实在令人垂腕扼叹。
然而世事难料,元符三年(1100年),正当英年的哲宗溘然长逝,追随和他一样喜欢新法的神宗老爸去了。徽宗即位,皇太后摄政,大赦天下。早已感到“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的东坡此时又得新燃起了北归的希望,应诏从儋州迁移廉州,任廉州安置,在阔别三年之后,重新踏上了大陆的土地,开始了北归征途。
三
当时的坡翁,想必是心潮澎湃,百感交集。正如他给朝廷的移廉谢表中所说的“使命远临,初闻丧胆;诏词温厚,顿返惊魂。”长期的贬谪生涯和屡受打击,使得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再也经受不起命运的捉弄了。想想这些年,即使身处蛮荒之地,朝廷里的政敌仍不肯放过他。“怜之者,谓之已甚;嫉之者,恨其太轻。”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睛,继而新一轮的打击就会接踵而来。在他谪居惠州的那两年,仅因惠人从游者众,营居白鹤观也会让“当事闻而恶之”。于是“益摒置琼州,极至至儋耳非人所居之地。有司犹以僦官屋为不可”。“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困厄至此,前所未有。拿他自己的话来说,“恍如醉梦,已无意于生还”。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挺下来了。若非坦荡旷达之人,又怎能做到这一点。
元符三年六月,东坡从儋州渡海来到徐闻,寄宿于兴廉村净行院,听着窗外的夜雨,不禁诗情大发,挥毫写下了《夜雨宿净行院》:
芒鞋不踏利名场,一叶虚舟寄渺茫。
林下对床听夜雨,静无灯火照凄凉。
此时的东坡,已没有高吟大江东去,“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穿天狼”的豪迈,却多出了几分告别喧嚣,回归恬静的从容。多年的羁宦生活,爱妾朝云和次子苏遁的相继病逝,早已使他勘破了人世。尘世间的一切名与利,争来争去,争到最后,无非是一场空罢了。那些元祐党人,斗来斗去这么多年,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无非今天我贬你,明天你贬我,到最后,大家不还是免不了地下一躺。在杭州的时候他就说过,“生死不变乎已况,用舍岂累其怀!”“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深通佛性的东坡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在生命最后的那段岁月里,他携同幼子著书立说,先后为《五经》、《尚书》作注,并编撰了《东坡志林》,用一个中国文人最传统的方式为自己的人生画下了最后一个句号。
苏东坡在廉州停留了大约两个月,下塌于邓拟的清乐轩(东坡亭的前身),并得到了太守张左藏等人的热情款待,常常一起品茗谈诗,宴乐出游。期间他游历了廉州的一些名胜古迹,留下了不少诗篇和墨迹。经他手书的“万里瞻天”的匾额至今仍高悬于廉州中学的海角亭内。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老朋友时任石康县令的欧阳晦夫还专门到廉州探望他,赠他头巾、琴枕。阔别多年老友,在渡尽劫波之余相见,自然是悲喜交集。当时对他有提携之恩的欧阳修已逝世多年,同遭贬逐的人,也大多登了鬼录。此次相见,就连他事先没有想到,就像他为此事而写的诗中所说的“见君合浦如梦寐,挽须握手俱纨澜。”然而此次相会,也成了两位老朋友之间最后诀别。翌年,东坡在北归途中卒于常州,享年六十六岁。至此,这位中国文学史上的最耀眼的巨星黯然陨落,给后世的星空留下了一片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白。
四
翻开中国文学史,很难发现有另一个像苏东坡这样的全才。然而这只是其次,最令人景仰的还是他的人格魅力。从文坛崭露头角的那天开始,他就一直用具体行动诠释着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风骨。他的豪迈、他的清旷、他的通达、他的正直,特别是他对惨淡人生从容淡定的胸襟气度以及那颗淳朴敦厚的赤子之心,都令人神驰不已。正如一位朋友所说的:
“谄谀风行,则思先生之直也;请托流靡,则思先生之正也;人逐蝇头,则思先生之达也;士竞蜗角,则思先生之旷也;信义不闻,则思先生之质也;人情近伪,则思先生之真也;雌声遍地,则思先生之诗也;野语充塞,则思先生之文也。”
政坛上的东坡是个失败者,然而他却赢得了整个世界。千百年来,历代多少帝王将相,身居高位,锦衣玉食,堪为世人铭记者,能有几人。而东坡之风骨,迄至今日,却为后来者称道;其诗词文章,犹为今日学者之典范;其所游历之所,皆成胜迹。盛名之下,延誉千年。
“读其书,想见其为人。”虽然东坡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但他却没有远去,因为我们还有东坡亭,还有一个可供凭吊的地方。
再次走近东坡亭,已是一个春意盎然的三月。亭外坛圃那些不知名的小花正开得灿烂,香气袭人。东坡亭悄然静立于碧波与绿荫之间,像一首宋词的背景。站在正亭内与东坡的画像默默对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那一刻,时间开始倒转,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久远的年代。在这个当时还叫作清乐轩的地方,一个高额垂髯的老者,正和着曼妙的弦音倚醉高歌,酣态可拘……
合浦师范的原门被封了,从此要到东坡亭去得绕道而行了。可是这又何妨呢,即使路途再远,又怎能碍住一颗渴望接近的心,及其追随的脚步。
06年4月3日草于合浦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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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文字愈发练达通透了,不由得想起沈从文的一句名言:你手里有一枝笔,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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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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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时不我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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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还可以先喘喘气.
自古文章恨命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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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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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能喘就好了.
已经有人开始在我背后喋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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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06-4-6 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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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以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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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06-4-6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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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PS:踢飞楼上偷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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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实业
#9
发表于 2006-4-6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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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山人能够有个好机遇
成为第二个苏大学士哇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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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手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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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兰若
#10
发表于 2006-4-7 0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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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上大学时,非常喜欢读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反复玩味,不知读过多少遍了。
诗人不幸诗歌幸,乌台诗案,贬谪黄州,所有的一切使东坡洗去了人世的喧嚣,
在黄州回到了纯粹原始的状态,回归于空灵与清澈。东坡正以淡泊的心境面对种种苦厄,
正如古往今来的大家一样,成熟于一场灾难,涅槃于寂灭后的重生,
创作了脍炙人口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与前、后《赤壁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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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白手违命 于 2006-4-7 08:5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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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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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06-4-7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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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句话.读其书,想见其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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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06-4-8 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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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东坡的作品很少,下午去找他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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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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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10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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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宋一代文人,最敬范文正、蘇文忠,喜欢宋词,亦源于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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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然之作,往往是妙笔生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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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仰、佩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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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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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笔生花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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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18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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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啊,偶游东坡赤壁好多次,仅能背几句大江东去而已,就是写不出这种感受啊,pf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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