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青史寒风》, 作者:陆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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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伯爵太中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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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20 19:20 资料 主页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青史寒风》
作者:陆羽

1、月夜惊闻千古冤

春寒料峭,月光皎洁,这本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洛阳古道上却有一匹矫健快马在奔腾驰骋。马上那人年纪不过三旬,一身道士打扮,面目英挺,双目湛然,眉宇间虽有焦急之色,但嘴角却不禁露出笑意。
只听他轻轻道:“快了,快了,再过些天就可以揭竿而起、成就大事了,这些年来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想起自己这几日为了隐藏身份、躲避官府,只能晓宿夜行,行程未免有所耽搁,他这次可是身负着前往洛阳约期举事的重任,机密异常,重要万端,绝容不得丝毫差错。纵观太平道弟子,除了他唐周,的确没有第二人可担此大任。
而唐周却知道大贤良师选择自己还有另外一层理由,那就是洛阳的太平道领袖马元义乃是他的授业恩师,他不仅一身武功全拜马元义所赐,连加入太平道也是师父做的接引人。唐周这些年东奔西走,宣传太平教义,笼络人心,精明能干,在太平道众中已然大有名声。这次不仅是约期举事,大贤良师还要他帮助师父马元义,毕竟洛阳乃天子脚下,一旦起兵,难度自是比其他地方大多了。
唐周想起已有半年多没有见过师父他老人家,这番师父要是得知起事的消息,说不定会多开心,想起师父开心的神情,唐周不禁内心喜慰,加鞭催马。夜风迎面吹来,风中略带寒意,唐周身子一个激灵,不禁想起家乡的老母妻儿,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如何了。他一家人中,最先加入太平道的,是他的母亲,记得母亲常说:“你小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挨饿,你父亲也病死了,后来幸好有了大贤良师,治好了为娘的病,也让大家都有饭吃有衣穿。”母亲的话时时萦绕耳边,唐周一直以来也尽心尽力,期盼太平道大事可成。想起大事可成,不禁绽开笑颜,两年前他的妻子为他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那时他心有所寄,便给儿子取名“世成”,这些日子自己一直奔走在外,竟不知道儿子现在长得怎么样了,这时心中挂念,不禁脱口道:“儿子,但愿你有偌大福气,我太平道当真大事可成。”
正在想念之间,突然一阵喧闹声从前面山后传来,唐周略一停马,便知道是有人在此聚会。如今世道纷乱,盗贼聚会也是常有的事,若是平素,唐周自然是欣然前往,多加结交,可此时有重任在身,岂可轻忽?唐周心念一动,并不向那边驰去,而是另择小道向洛阳而去。
正要驱马,只听那边一个整齐响亮的声音传来:“杀了叛徒唐周,为马元义师父报仇雪恨!”唐周一听这声音,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只觉又惊又恐,突然间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只想自己肯定是听错了,连忙聚集精神,用心倾听,只盼他适才真是听错了。只听那边纷乱的声音道:“这千刀杀的叛徒唐周,竟然贪图荣华富贵,向朝廷告密,出卖我们太平道起义的事。可怜马师父防备不及,竟被朝廷于洛阳市街凌迟处死……”声音中已然带着哭腔。唐周这次听得千真万确,心中大叫:“不可能,不可能……”想起师父已经惨死,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脑中一阵晕眩,立刻栽下马来。
一头撞到地上,随之而来的疼痛让他晕眩稍减,微一定神,心中不禁大叫冤枉,自己自从接到大贤良师的命令,这些日子一直赶来洛阳,如今这洛阳还未到,如何能去通报朝廷、告发起兵造反之事?当下便要上前去问个清楚,可是身子酸软,竟连站也站不起来。唐周深吸一口气,暗暗道:“唐周啊唐周,难道你这般没用?这样便乱了手脚?”内功一聚,双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已然跃起,双眉一振,便向山后走去。
只见众人尽皆披麻戴孝,中间一个土丘上摆着许多牌位,最前面的赫然便是师父马元义的牌位。唐周只觉头皮发麻,他本来以为是有人冤枉自己,师父之死也不过是妄言,没想到事实便在面前,这些人都是洛阳的太平道众,中间有不少他都认得,绝没理由假传谣言、冤枉自己,师父竟千真万确的死了,不禁心中大恸,身子一颤,双膝忍不住跪下。此时人多纷杂,也没人注意到他。
唐周跪到地上,双膝一痛,突然心中一惊:“如今事情尚不明白,我岂可如此悲伤?岂不是太分不清轻重缓急?”不禁稍稍克制。其实他何必自责?换是旁人,一旦遭此大变,也未必便能沉得住气。更何况他父亲早死,多年以来一直把师父当作父亲,如今听闻噩耗,焉能不情绪激荡,所行失度?唐周暗吸一口气,调整心神,平素的冷静又回到身上,心道:“看来众人所言不假,师父……师父是被朝廷杀了(想到这儿,心中又是一恸),可是出卖太平道的人,定是……定是……”他暗暗思忖,身子却慢慢站起,心道:“这些人都是我太平道的好弟子,平素又极为爱戴师父,我若此时出来分辨,定然是不分青红皂白,将我百刀杀了。”慢慢退出人群,上马便想走。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娇叱:“忘恩负义的叛徒,偿我爹爹的命来!”唐周心头一震,只觉身后风声飒然,顿时身子一转,闪过来剑,同时右手向前一探,早抓住那人的手腕,夺下剑来。这一照面,不禁又惊又喜,原来来人正是师父的女儿马英莲。只见她杏眉倒竖,怒气勃发,大声叱道:“你还有脸使这招‘破云手’?你对得起我爹爹么?”随即大声呼喝:“这就是叛徒唐周!大家快杀了他!”
唐周闻言大惊,见众人群情耸动,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不暇思索,将师妹手腕一扣,跃上马来。马英莲被他扣住手腕按在马上,只觉浑身乏力,知道此人武功远胜于己,竟是无计可施。唐周道:“师妹,且忍耐一会。”说完驱马奔驰。众人在后面紧追,但唐周跨下之马,乃是他为了完成约期举事的任务而精挑细选的上等良驹,岂是一般劣马可比?不一时便将众人远远甩开。
马英莲心忖被这叛徒拿住,献于朝廷不说,说不定还要身遭侮辱,想起父亲兄妹都已横遭惨死,自己再活着也没有丝毫意味,不禁恨恨的瞪着唐周:“姓唐的,我们一家就是做鬼也饶不了你!”说完要咬舌自尽。唐周大叫一声:“师妹不可!”惶急间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马英莲见这叛徒不准自己自尽,情急之下,嘴巴一张,已然咬到唐周右手食指。唐周只觉一股钻心的疼痛自右手食指传来,刹那间冷汗涔涔,剧痛之下,已然顾不得许多,一掌向马英莲拍去。马英莲身子后退,嘴巴却咬得极紧,待身子完全飞出,嘴中已含着唐周的一截手指。
唐周嚎叫一声,只觉天晕地转,又一次栽下马来。而马英莲摔到地上,见自己嘴中吐出一截血淋淋的手指,惊吓恶心之下,也晕了过去。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公道,或许是唐周的苦难远还没有这么简单,或许是唐周的意志力要超过马英莲,最终两个人中第一个醒过来的,是他。唐周睁开眼睛,只觉右手依然剧痛无比,他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料,颤巍巍的包裹右手,只觉每动一下,便是连心的疼痛。待看到地上的那截断指,唐周不禁苦笑,他不怪师妹,如果异地而处,他可以理解师妹的行为,别说咬断手指,如果是她先行醒来,恐怕自己立刻就要身首异处;要怪,就怪那个冒充他出卖太平道的人。心下思忖:“约期举事之事如此机密,究竟是何人告发的呢?”只觉此人必定是太平道的高层领袖人物,忽然有些心灰意冷:“自来起义造反,愁的不是百姓不支持,而是起义者内部的窝里斗,没想到我太平道也犯了这个同样的毛病。”想到这儿,唐周不禁心下一震:“既然有人告发,朝廷肯定会发兵镇压、大举捉拿大贤良师等人,不知道起义的情况怎么样了?”这时不禁替太平道的前途暗暗揪心。
过了不一时,马英莲也醒转过来。唐周断一指长一智,封上了她的穴道,让她无法再行寻死。马英莲待他封住自己穴道之时,还以为是要侵犯自己,不禁又惊又恐。唐周见她身子颤抖,顿明其意,道:“师妹,我知道你认定我是出卖师父的叛徒,我现在百口难辨。可是你比我小着十余岁,师兄是看你长大的,怎么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举动?”马英莲恨恨的瞪着他:“你本来就是禽兽!”唐周摇了摇头,心想除非拿出真凭实据,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自己的,当下温声道:“师妹……”马英莲叱道:“谁是你师妹了?”唐周苦笑了一下,道:“看到你没死,师……我真的很开心。”马英莲气道:“你会开心?”说到这儿,不禁想到这人出卖父亲,又不让自己自杀,肯定是要利用自己达成什么邪恶目的,自己没死,他当然要开心。唐周左手将她提上马,在附近找一山洞,将马英莲放在地上,一言不发,便即离开。
马英莲见他离开,暗忖:“这恶贼定是报官去了,我还是快点自尽的好,省得以后求死不能。”可是身体连动也不能动,下巴也被封住了穴道,现在已经是求死不能了,不禁丧气不已。也不知过了多长时候,忽听洞外一声马嘶,一人撞了进来。马英莲见进来之人抱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情状极是骇人,不禁一声惊呼。
进来之人正是唐周!只见他将所抱之人放在地上,自己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师父,您老人家死得好惨!”他今夜自从听闻噩耗,一直暗暗压制,此时抢回师父尸身,见师父身上处处刀痕,已无一处好肉,可想死前所受之苦,心中之痛再也忍耐不住,大放悲声。马英莲颤声问道:“是我爹爹的遗体?”唐周点了点头。马英莲眼泪涔涔而下,也是悲痛不已。
唐周发泄过后,才觉心里稍稍好过,走到马英莲身前,突然狠狠抽她一个耳光。马英莲只觉脸上一阵剧痛,心道:“这狗贼开始折磨我了。”只见唐周提起她,放在马元义的尸身面前,嘶声道:“你看看,你看看你爹爹是怎么死的!”说完将她朝地上一顿,顿时解开了她身上的穴道。唐周厉声道:“你爹爹被人陷害,死状如此之惨,如果你是他的女儿,就该想着为他报仇雪恨,而不是自杀寻死!这种庸人俗子所为,岂不令人耻笑?”马英莲自小便认识唐周,从没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这时在他威严话语之下,竟说不出话来。这时不禁心下迷惑:“这……这人明明是告发官府,出卖我爹爹,为何又抢回爹爹的尸身……”只觉事情大不简单,可不能轻易相信这人。只见唐周不再说话,掏出身上短剑,在地上掘坑。马英莲此时完全可以背后偷袭于他,可不知怎得,竟下不起手。
不一时便已挖好,唐周双目含泪,将师父的尸身放入坑里,自己跪在坑前,哽咽道:“师父,你老人家地下有知,定然知道徒弟是被人冤枉,万望你老人家保佑徒儿尽快查出凶手,为您报仇!”说完捧起一把土,放在师父身上,心中坚定道:“师父,徒弟但有一口气在,定要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洗脱身上这‘叛徒’之名!”转向马英莲,大声道:“不错,是我唐周出卖了你爹爹,你要报仇,就该千方百计的想法杀我!你若是死了,岂不是让我嘲笑么?”说完不再理睬她,看了师父遗体一眼,出洞上马,向东而行。
行不多时,天色已然朦亮,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大胆的反贼,给我留下吧!”

2、家破人亡心何堪

唐周冷笑不止,驻马不语,只见来人有四五十骑,当先一人高鼻鹰目,虽然年轻,却极是精明能干,武功自也不弱。只见他在马上道:“阁下身手好生了得,竟能孤身夜闯洛阳,全身而退。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他本是来捉拿唐周,但对唐周武功却大是钦佩,不由盘问起来。
唐周道:“在下唐周……”他一说出“唐周”二字,众人不禁都“咦”了一声,甚是奇怪。当先那人道:“阁下是开玩笑吧,唐周昨日才来洛阳告发太平道起义之事,难道一夜之间又成了反贼不成?”唐周冷冷道:“唐周这个名字即将遗臭万年,留下千古骂名,冒充他很有荣耀么?”那人缓缓点头,心想这人当真就是唐周,那昨日的那个唐周恐怕就是冒牌的了,道:“在下任平,看来兄弟身上是有些冤枉了,可否让在下替兄弟查个清楚。”唐周见这人说自己冤枉,稍具好感,待他说到帮助,不过是要拿自己回去,伸手一挥,道:“在下的事不要别人管,你们回去吧,我今日饶你们不死便是。”
他话音一落,那边便有几条大汉怒喝的扑过来。唐周于马上单手指东打西,不一时便将这几人擒下马来。任平在马上一点脚,飞身攻了过来。唐周不敢轻视,喝道:“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恨天掌’‘悲心手’!”说完左手恨天,右手悲心,向任平迎了上去。任平见这人左手掌力威猛决绝,右手拳法萧瑟肃杀,竟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功,吃惊之下,不敢硬接,空中一个翻腾,向后落去。唐周两招不中,只觉右手剧痛传来,原来右手食指新断,这一运功,已然鲜血横流。唐周大喝一声:“就单手战你!”说完左手向前一探,朝任平胸前抓去。任平后退一步,横臂挡格,将这一爪封在外面。唐周不待招数用老,化抓为掌,向任平小腹击去。任平再退一步,提腿反踢。只听唐周哈哈一笑,左手已然化掌为拳,向任平脸部掏去。这一招自下而上,变化极快,任平大吃一惊,百忙中只有向后一个空翻,只觉面上一阵风声掠过,堪堪中招。唐周道:“我用了三招‘逆风爪’、‘灭地掌’、‘穿日箭’,你便退了三步,跌个大跟头,还要再比划么?”
任平面色苍白,极是尴尬,颤声道:“我职责在身,不会放过你!”唐周微微一笑,上马而行。任平就是胆子再大,也知道武功差距悬殊,不敢再贸然来追。
接下来几日唐周倒也不必晓宿夜行,原来虽然因为“唐周”告发太平道谋反之事,朝廷派兵剿灭,大贤良师狼狈举兵,但天下百姓云集响应,一时间“八郡齐发”。唐周探听得知大贤良师自称“天公将军”,黄巾起义已有燎原之势,心下喜慰。可是这喜慰却驱赶不了他心中的担忧之情,他所担忧的,乃是他母亲妻儿的安危,要知道他“唐周”告发朝廷,太平道弟子仇恨于他,说不定要不利于他的家人。至于怎样不利,唐周却不敢想象,他一路上急速赶路,心中不时暗暗祈祷:“上天啊,如果你还开着眼睛,就请保佑我老母妻儿平安,就算再大的苦难,再深的冤枉,也只让我唐周一人承担是了。”
可是,他最担心的、最不愿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唐周远远看到家门残破的时候,他的心就沉了下去。到了门口,只见院内一片血迹狼藉,唐周跌下马来,踉踉跄跄的撞进门去,待看到院中的情形,突然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只见他那善良的母亲全身血污,小腹之上血肉模糊,显是曾被开肠剖肚;他温柔的妻子被一把大长刀盯在墙上,下体一片狼藉;而他幼小的儿子,被一根绳子吊死在院中的小桃树上。唐周只觉天在摇,树在晃,地在转,他慈爱的母亲再也不会说话,他贤淑的妻子还睁着眼睛,他可爱的儿子再也不会叫着“爹爹”。唐周手扯头发,势如疯狂,仰天而立,大声嘶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日来马不停蹄的劳累,再加上这非人的打击,唐周只觉脑中一片昏沉,身子一晃,晕了过去。
晕迷中只觉大腿上一阵剧痛传来,唐周醒了过来,只见极多黄巾抹额的汉子手持兵刃站在院中,其中一个还在一刀向他另外一条腿砍去。唐周既已清醒,如何能让他得逞?提腿一扫,将那人扫倒在地,身子顺势一动,早抢下钢刀,将那人压在身下。
其他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人道:“大贤良师说了,谁要是抓住了叛徒唐周,就封做大将军,重重赏赐!”唐周心下一寒:“连大贤良师也不相信我!”只听另外一个人道:“不过还要多亏这人背叛,不然我们怎么能享用到他那漂亮娘们!”说完淫笑起来,众人跟着淫笑。唐周怒发冲冠,眼睛血赤,怒吼一声,从地上一跳而起,向说话那人扑去。那人被他疯狂的神情惊呆,竟然忘记躲避。唐周怒不可遏,将那人一掌击到半空,随即抓住他的双脚,大叫一声,双手用力,顿时将那人生生撕为两半。众人只见面前鲜血四溅,血肉横飞,有个胆小的已然吓死过去。唐周势如疯狂,将两条“半人”挥舞起来,向众人击来,众人纷纷躲避,渐渐的躲避不及,中者无不脑浆崩裂,惨死当场。余者惊恐莫名,再也不想什么捉拿领赏,纷纷逃窜,尖叫道:“这人疯了……这人疯了……”
唐周心衰力竭,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却是在一个温软的怀里。只见那人轻轻的擦拭自己嘴角的血迹,柔声道:“师哥,你终于醒了。”原来是师妹马英莲。唐周喃喃道:“师妹,我是死了么?”马英莲垂泪道:“师哥,你还活着。”唐周凄然惨笑:“还活着?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想起家破人亡,老母妻儿均已不再,自己还不如死了的好,道:“师妹,是我去报的官,我是叛徒,是我害死了你爹爹,你一剑杀了我吧!”马英莲摇了摇头,道:“师哥,我知道不是你,这些日子我一直跟着你,看着你那日在家中的情形,就知道不是你!”
唐周精神稍振,苦笑道:“你知道不是我了?”马英莲哭道:“是我冤枉了师哥,还……还咬断了你的手指……”唐周摇了摇头,道:“师妹,我不怪你,我现在倒希望,那天先醒来的是你,那样的话,我就会被你一刀杀了,去见我的家人,省得现在无尽的痛苦。”说着想起惨死的家人,不禁流下泪来。马英莲慢慢抱紧他,道:“师哥,你要坚强点,不要再伤悲了。师嫂他们就在外边。”唐周精神大振,喜道:“真的?他们没死的是么?”挣扎着抢出山洞,只见山洞前竖着两座大坟,旁边还有一座小坟,唐周悲从中来,伏地大哭。
接下来的几日唐周不吃不喝,呆呆的坐在坟前。马英莲又急又怜,却也无济于事,她道:“师兄,你以前劝我不可轻生,现在你也要保重身体啊!”唐周呆呆道:“保重身体又如何?”马英莲道:“保重身体才能去追查陷害你的人,才能洗脱你的冤枉啊。”唐周面上苦笑,道:“冤枉不冤枉的,叛徒不叛徒的,对于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区别?”马英莲气道:“怎么没有区别?你要不是被人冤枉为叛徒,我爹爹、兄妹,还是师嫂、成儿又怎么会死?你说我自尽会被人嘲笑,那你呢?你现在呢?就不怕被人嘲笑么?”唐周悚然心惊,暗道:“是啊,我要是就这样死了,到下面又有何面目去见母亲、师父、爱妻和成儿?”想到这儿,力气复生,一跃而起,大声道:“师妹,你说的不错,我唐周岂可如此便死?今生不报此仇,我唐周枉称为人!”马英莲见他死志已去,精神重振,喜极而泣,流下泪来。
二人一起用饭,马英莲问道:“师哥,你打算怎么办?”唐周恨恨道:“我们两家十数条人命,均毁在那个冒充我的叛徒手里,我若不将此人千刀万剐,怎解心头之恨?”马英莲道:“这人好狠毒的计策,既借朝廷杀了我爹爹,又让黄巾军杀你全家,这等人呆在黄巾军内,终究是大患。”唐周冷冷道:“我就算杀了此人,也不过是为了报仇,与黄巾军再无丝毫挂碍!”几日之前他尚对黄巾军前途心怀担忧,可自从母亲妻儿惨死于黄巾军之手,他无论如何也难以释怀:“我母亲一生笃信太平道,恐怕她老人家怎么也想不到,她最终会死在‘自己人’之手;我唐周这些年东奔西走,为太平道费心尽力,可是连大贤良师也不信我,最终只落得个家破人亡,如今官府和黄巾军都欲杀我而后快,恐怕以后天下之大,再也没有我唐周容身之处!”想到这儿,心里更加愤懑,伸手在石上奋力一拍,一声长啸:“你们要杀我唐周,却也没有这般容易;你们想让我遭万人唾弃,落得千古骂名,也须放着唐周不死!”马英莲见他脸上神情愤怒,极是骇人,几日前他于家中杀人的疯狂情形又浮上眼前,只觉此人若是大开杀戒,后果当真不可想象,心中害怕,颤声道:“师哥,你……你冷静一点。”唐周神情一敛,呼出一口气,良久道:“师妹,师哥要走了,你……你回黄巾军中去吧。”马英莲摇头道:“不,师哥,我……我跟着你。”唐周摇头道:“不,师妹,你是师父的女儿,容易接近黄巾军上层的人物,到时你多多留心,看看谁最有嫌疑。”马英莲知道事情体大,也不再争求,点了点头,道:“那师哥你要小心。”唐周抬起右手,见断指已经结疤,双眉一扬,豪气万千道:“你放心吧,就算断了一根手指,天下也没几人杀得了你师哥。”马英莲心下歉疚,柔声道:“师哥,对不起,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见面?”唐周道:“等我抓到假的唐周的时候!”

3、千锤万凿出深山

同样的夜色,同样的春寒,同样的马匹,马上的人却已经伤痕累累。唐周信马缓行,并不朝身后回望,虽然他知道身后已经有不少黄巾军的弟子跟随,只不过是畏惧他的武功,不敢过分逼近而已。原来自从他在家中大杀黄巾弟子,大贤良师已经昭告各路军马,对他格杀勿论,这两三个月来唐周已然遇到不少,也杀了不少。行不多时,只见前面一处山涧地形险恶,怪石迭起,不由心下一动,心想怪不得这些人不再迫近,原来是想利用这地形之利来对付自己。唐周心中冷笑,面上不屑,仍是驱马前行。
正要上山,只见一个黑色身影立在远处的一块岩石上。唐周只觉这身影极为熟悉,待听他说话,立刻知道此人是谁。只听他低沉的声音道:“唐兄别来无恙。”唐周哼道:“臧兄,你不在前方带兵打仗,天公将军可少了一个得力助手啊。”原来此人名叫臧丕,乃是黄巾军中难得的将才,唐周和他早就相识,彼此惺惺相惜,没想到现在却要成为敌人。
只听臧丕道:“唐兄,你在后方杀一人,可就比我在前方杀两人。”唐周冷笑道:“难道我唐周就该乖乖的束手就擒,让你们一刀杀了?”臧丕道:“你是出卖黄巾军的叛徒,他们追杀你也是情有可原,如果异地而处……”唐周厉声长笑,打断他道:“不错,就算我是叛徒,可是我的母亲妻儿也是叛徒么?你们为什么连他们也不放过?还要那样残忍?”他这几日杀了不少黄巾弟子,心里未尝没有过内疚,只是一想起家破人亡的惨象,便忍不住出手,只觉得自己多杀一人,心里的仇恨才能稍减一分。臧丕一声叹息:“这件事是……是做的不对,那日我听说你是叛徒的消息,立刻前往你家之中,本是要通知你的家人藏匿,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唐周一怔:“这么说,你是不信我是叛徒了?”臧丕道:“我也是半信半疑,可是你的家人却是无辜。”唐周虎目含泪,道:“臧兄,兄弟能有你这个朋友,便是死也不枉了。”臧丕却是伸手一挥,大声道:“慢着,你拿我当朋友,我却不再拿你做朋友!”唐周讶道:“为何?”臧丕冷冷道:“一个连私怨和大义都不分的人,还没资格做我的朋友!就算你是被人陷害,家破人亡,可那也最多不过是黄巾军中少数人所为,你岂可以偏概全,与整个黄巾军为敌?你可曾忘了,多年以前你我加入太平道时所立下的誓言?”
唐周凄然长笑,声音既长且久,回荡在山涧之间,天地间顿时充满了一股悲怆的气息。笑声方毕,瞠目道:“那你说何为大义?我唐周以前对太平道之忠心,却未尝在你之下!”臧丕摇头叹道:“你真的想知道?”唐周一掌拍出,将面前的石块击得粉碎,大声道:“说!”
臧丕道:“你知道是谁冒充你的么?背后主谋是谁你又知道么?”唐周立刻精神集中,这可是他最先要查明的事情,只听臧否道:“冒充你的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可是指使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师父马元义!”唐周只觉脑中一晃,差点连脚步也站不稳,只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师父怎么会这么做?”只觉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又极为突兀,自己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突然间身形一动,早抢到臧丕身前,将他一把抓起,举在半空,喝道:“你……你胡说,我师父怎么会陷害我?更何况,他这么做只会招来杀身之祸,那……那……”
臧丕并不躲闪,任他把自己举在半空,大声道:“他就是要招来杀身之祸!你想想,你的武功和你师父相比如何?”唐周心头一动:“怎么问这个?”道:“我武功自然不如师父,差的远得很。”臧丕道:“那以你师父的武功,会逃不脱官军的围捕?”唐周心中渐起迷惑,慢慢将臧丕放到地上,颤声道:“我师父防备不及也……也是有的。”但这解释却连自己也不相信,他素知以师父的武功,就算置身千军万马之中,也未尝不能脱身,自己以前怎么从没想到?
臧丕道:“你也知道,马元义师父在太平道中威望极高,见识也自远超凡人,便是大贤良师也极为称道的。起兵之时,他唯恐天下各方心怀犹疑,因此甘愿慷慨赴义,你说什么是大义?这才是真正的大义!”唐周颤声道:“你是说我师父是为了太平道顺利起事,而自愿被朝廷所杀?”臧丕大声道:“不错!你想,朝廷诛杀马元义师父,太平道弟子无不愤恨于心,而一旦事漏,又岂能坐等被杀,一时间八郡齐发,天下响应,马师父一条性命换来的,乃是我黄巾军今日威震天下,动摇朝廷根基的局面。”唐周呆若木鸡,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这般。然则他被人冤枉,母亲妻儿惨死,又从何算起?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四周静寂无声,一片乌云慢慢挡住月光,大地突然间一片黑暗。
过了良久,臧丕才道:“如果令师地下有知,见你如此这般惨杀自己兄弟,你说他老人家会怎么想?”唐周只觉背上一阵冷汗冒出,突然胸前一凉,一柄利刃已然刺进自己前胸。
唐周大吃一惊,连忙后退,随即一掌向前拍出,可是那人一击得中,已然身退,这一掌如何打中?唐周一手捂胸,一手前指,此时月亮穿出乌云,只见臧丕手中执着一把短刀,刀上尚滴着鲜血,行刺他的竟是臧丕!唐周只觉胸前一阵剧痛,怒道:“你……你为何要杀我?”臧丕道:“唐兄,我知道这件事你是大大的委屈,可是,兄弟也是迫不得已,非杀你不可。”唐周道:“是……是大贤良师要你杀我?”臧丕点头道:“不错。”唐周心中愤懑,大喝一声:“为何?既然明知我是被冤枉的,为什么还要杀我?”臧丕道:“唐兄,你这几个月所杀黄巾军弟子太多,已然犯了众怒,前方的不少将军都有亲人死在你的手里,大贤良师唯恐他们前线作战不利,只好……只好要杀了你。”唐周仰天长笑,悲怆道:“他们的亲人是亲人,我的亲人就不是亲人?他们的亲人死了要报仇,那我呢?我一家人何尝不是被黄巾军所杀,这笔账却要怎么算?”臧丕道:“唐兄,你今日之死,和令师一样,也是为了黄巾军的大业而做出的牺牲,这件事大贤良师等人都知道,他日我们黄巾军推翻朝廷,坐了天下,定会还唐兄一个公道!”唐周哈哈大笑:“要杀我就杀我,何必要拿什么大义来压我?难道为了大义,我一家人就合该惨死,而我唐周就该背负这莫大冤枉而乖乖认命毫不反抗?”臧丕道:“大义面前,私交为轻,唐兄,兄弟对不住了,等他日黄巾军成就大业,兄弟再自刎向你赔罪。”说完又是一刀刺来。
唐周伸臂一格,道:“你今日是非杀我不可了?”臧丕道:“大贤良师要你的人头!”一刀向唐周面上削去。唐周一手捂胸,单臂应战,本来臧丕的武功要稍逊他一筹,只是自己先中一刀,此时鲜血尚流,内耗颇重,且战且退,竟要渐落下风。臧丕见这情势,故意游斗,欲将唐周拖垮。唐周心中愤懑:“你们都要我死,我却偏偏不死!”突然双手齐上,恨天掌、灭地掌、悲心手、破云手、逆风爪、穿日箭一一使出!他恨这天地造化弄人,他恨这风云无情无义,他心中悲怆重重,他只记着一点:我不想死!
唐周双手齐上,臧丕立刻不是对手,见对方势如疯狂,完全是拼命打法,连连后退。二人又交手三十余招,唐周突然脚下一个趔趄,臧丕大喜,心想你武功虽高,但受了重伤,终不能持久,大叫一声:“放箭!”只见旁边众人齐齐现身,弓箭刷的举了起来,瞄准唐周便射。
唐周此时身后便是山壁,已然退无可退,情急之下,身子一个打滚,滚到臧丕脚下,将他抱住,二人在地上翻滚争斗,都想把对方置在箭口。臧丕摆脱不开,大声叫道:“别放箭,别放箭!”唐周嘿嘿冷笑:“原来你也怕死,此时还有想着什么大义么?”只听一箭射来,身子奋力站起,抱着臧丕向前迎去。只听嗖的一声,一箭射入臧丕背心,穿透心窝,臧丕顿时气绝。唐周暗道:“此时不是你死,便是我死,还要什么对错存在?难道死的了就一定该死,活着的就一定不该死?难道我想活着,就错了么?”只觉生死才是人生第一等大事。
此时众人箭如飞蝗,形势根本不容他多加思考,唐周大喝一声:“唐周来了!”随即将臧丕的尸体向空中一抛,众人连忙向臧否的尸体射去,顿时射成刺猬。唐周趁此间隙,深吸一口气,从另一侧跃出,来到众人身边。这一近身相搏,弓箭便毫无用处,唐周知道自己受伤颇重,手下不再留情,全施重手,中者立即毙命。众人早就听说唐周杀人不眨眼,手下冤魂累累,此时一见,才知传言非虚,胆小的立刻想着逃命,不一时,便逃了七八。
唐周心想:“这些人也知畏死,我何必再下杀手!”出手一缓,众人顿时如逢大赦,抱头逃窜。唐周只觉脚步一沉,力气全泄。正在此时,突然一人飞脚向他踢来,显是要将他踢下身后的山涧,这一脚来势极猛,若被踢中,就算不跌下山涧,也必死无疑。唐周求生欲望顿时又行燃起,身子奋力向左边一侧,随即右手一顺,要将来势化解。谁知那人以为自己偷袭出脚,必能成功,这一脚力道太猛,唐周的“破云手”竟没有顺住,只是挡了一下。唐周只觉手腕发麻,而那人被这一挡,身子凌空飞了出去,眼看就要落下山涧!
幸好他抓住崖边蔓藤,眼见蔓藤纷纷抓断,身子下落,立刻惊恐道:“救我!救我!”唐周眼见这人便要摔下山涧,粉身碎骨而死,心中忽觉不仁,身子一个前跃,抓住那团扯断的蔓藤。那人身子悬空,大叫道:“不要撒手!不要撒手!”唐周暗暗咬牙,慢慢将手臂缩回,终于将那人拉上悬崖。
二人都匍匐崖边,喘着粗气,经过这一番生死,均是筋疲力尽。还是那人先行恢复,只见他跪到唐周面前,磕头道:“唐恩公,多谢你救命之恩!”唐周听这声音较为熟悉,放眼一看,此人却是以前追杀他的任平!唐周大吃一惊,连忙坐起,又是惊讶又是戒备道:“怎么是你?”任平见他对自己尚有戒备,苦笑道:“我本来是要抓恩公,可是刚才要不是恩公救我,任平这条命恐怕早就不在了,以后任平这条命就是属于恩公的了。”唐周道:“你刚才是混在他们中间?”任平面有惭色,道:“我自问不是恩公对手,只好想借着他们的力量抓你。”唐周微微一笑。任平道:“恩公,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唐周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一夜之间,他得知“冒充”自己的人竟是出自师父的主使,然则一切都是一个大大的误会,自己家破人亡固然要怪黄巾军,但这几个月来自己也杀了不少人。至于黄巾军明知自己冤枉还要杀自己,却也未必不能理解,只是自己不愿这般无辜的认命罢了,这时心想:“正如以前师妹咬我手指,我剧痛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将她一掌拍出。要是平素,我怎么会打师妹?可是那种情形之下,哪里还想的到兄妹情谊?”兄妹情谊既然想不到,那臧丕所说的“大义”什么的,自然更是想不到。叹道:“造化弄人,我毕生所想的便是随着太平道成就大事,没想到到头来家破人亡、双手还沾满了自己人的鲜血,唉!”任平道:“恩公,你一家人都死在黄巾军手里,他们恐怕还要追杀你,你还记挂着它?”唐周道:“你不明白,恐怕我师父此时便在地下骂我不识大义……”任平反问道:“难道被他们杀了就算识大义了?”唐周所想的便是这句话,只是今夜一直处于生死的边缘,为了求生苦苦挣扎,自然是把生命看的最为重要;现在转危为安,看法却自不同:“臧丕是黄巾军难得的人才,我却将他杀了,而大贤良师之所以杀我,自是因为他众多手下将领的压力,唉,要是因为我的原因,这番孽可造的大了,师父用性命换来的局面,可让我一手破坏了。”任平道:“如果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大义、什么事业?”唐周却仍是深思:“别人因为大义要杀我,我该不该就给他杀了?师父可以为太平道献出生命,我却为何不认命?他们亲人死了,就要杀我,那我家破人亡,难道报仇就不应该么?可是这报仇的对象却是……”摇了摇头,看来性命、亲情还有大义究竟孰重孰轻,自己是分不明白的了。
抬头望天,见天上白云飘过,突然心中闪过一丝沧桑惆怅,道:“罢了,罢了,从此世上再也没有唐周这个人,我还是去伴着母亲、妻子和成儿,聊此残生算了。”任平忙道:“恩公不可,你被人冤为叛徒,若不洗雪,恐千载之后……”下面的话不再说出口,但意思也极明显。唐周心灰意冷道:“后世人怎么看我,也随他去了,骂就骂吧,怎么管得了那么多?”
任平呆立良久,最后才道:“恩公,我跟着你,不再做那劳什子官了,天天被人颐指气使气闷的很。”唐周道:“不,你跟着我做什么,还是回去做官吧,以后要是遇到黄巾军,还请手下留情。唉,我怎么又提黄巾军了?”任平笑道:“我是官,他们是贼,要是不杀他们,就不能交差,可是杀了他们,又对不起恩公你,我还是不做官得了。况且这次抓不到恩公你,恐怕我这个官位也保不住了。”他话音未落,唐周却突然从地上跃起,大声道:“不对,不对,大大的不对!”

4、无意清白在人间

任平道:“有何不对?”唐周道:“刚才臧丕和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任平一声叹息,心想唐周家破人亡,满腔愤恨,到头来却发现只是一个误会,“罪魁祸首”却是他大仁大义的师父,便道:“恩公,造化弄人,你看开一点。”唐周摇头道:“不是,刚才臧否说是我师父主使人去告发太平道造反之事?”任平点头道:“不错。”唐周快声道:“可是如果是我师父主使,就算是冒充我的名字,朝廷却为何要追杀我唐周?”
任平一呆,心中也不由自主道:“是啊,为什么?”但他也算精明过人,立刻道:“我上次追杀恩公,是因为恩公抢走了马元义师父的尸体;可是后来,却是得到命令,让我非杀了你不可,不然这官就没得做了。”唐周一拍大腿,道:“不错,问题就出现在这儿,想我唐周最多是黄巾军的叛徒,按说朝廷该欢迎我才是,又岂会派人杀我,要我性命?”任平双掌一拍,迷惑道:“对啊,这是为何?”见此人心思机敏,临事反应极快,暗暗佩服。
唐周道:“不行,这件事我却非查清楚不可!”任平点头道:“我看朝廷对那冒充恩公的假‘唐周’却是优待的很。这里面定然有些不对。”唐周喜道:“你见过那冒充我的人?他现在哪里?我这几个月便是找他,但一直被人追杀,又不能在洛阳公然露面,竟没有丝毫线索。”任平道:“他还在洛阳。”唐周道:“好,我们便去洛阳。看来要劳烦兄弟了。”任平笑道:“恩公说哪里话来?以后恩公的事便是任平的事。只是我还有一点迷惑,不知该不该说?”唐周拍拍他的肩膀:“以后我们就是兄弟相称,愚兄比你痴长几岁,你便叫我一声大哥,恩公什么的就不要提了,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任平道:“那好,大哥,兄弟这番话可能对令师不敬,但兄弟的确是迷惑。”唐周知道此人颇为精明,便道:“说吧,此时我也很多不明白,你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任平道:“刚才那臧丕所说,令师是为了太平道而甘愿献出生命,不仅大仁大义令人钦佩,眼光也甚是长远独到,可是,以他老人家的见识,不能不知道大哥你的才具武功,如果有大哥在黄巾军中,定然对黄巾军大有益处,他一个人以身赴难也就罢了,却为何还要赔上大哥?他随便冒充另外一个人不也是同样么?”
唐周猛地一拍前额,惊呼道:“是啊,这个问题我怎么便没想到?”看来自己是“当局者迷”了,随即心里竟冒出一个想法:“莫非师父要害我?”可是这想法立刻被理智压了下去,心道:“不可能,师父多年来一直对我有若亲子,怎么会害我?况且陷害我为叛徒,对太平道又有何好处?”不禁大惑不解,只觉这中间尚有极多疑问,沉吟道:“不行,一定要找到那个冒充我的人问清楚!”任凭点了点头,笑道:“那要等大哥先养好伤了,要是只靠兄弟的武功,恐怕还不能在洛阳来去自由。”
一个月后,唐周和任平来到洛阳,乔装改扮进城。虽然此时已经天下大乱,但黄巾军起义的烽火却还没有烧到此地,这天子都城依旧繁华热闹。唐周二人无心观赏,径直赶路,不久进了一座茶铺,任平伸手向对面一指,道:“大哥,这就是朝廷赏给那冒充你的人的。”唐周放眼一看,只见对面一处极大的院落,院门红漆黄锁,门前两头石狮子威猛非常,果然“优待”的很。任平又是伸手一指,唐周再行看去,只见一队官兵从门前巡逻而过,不时便换一班,显是在保护院中之人。唐周不禁“嘿”了一声,心想保护假唐周,追杀我真唐周,这中间果然大有文章。
这天夜里,唐周和任平趁黑摸进“唐周”的宅第,飞檐走壁,躲过重重巡逻的官兵,专向有灯光的房间靠近。任平小声道:“官兵巡逻的这么紧,看来这人是很担心自己的安危啊。”唐周暗暗点头,心想这人身处洛阳,还这般小心,所惧怕的人,自然只有他唐周了。不一时来到一座房间上面,只听的下面“嘭”的一声茶杯摔碎的声音,一人怒道:“什么叫下落不明?下落不明是什么意思?难道臧丕没有杀了此人?”唐周心中一动,知道他所说的便是和自己有关之事了。
只听另外一人道:“臧丕反而被那唐周杀了,但说也奇怪,唐周自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再残害我们的弟子,真的下落不明了。大贤良师说唐周素来深明大义,说不定就此隐姓埋名了。”原先那人声音转忧为喜:“大贤良师真这么说?要真是这样,他死活又有何区别?我也可以高枕无忧了。”唐周眉头一皱,缓缓揭开房瓦,透过一线向下面看去,这一看,虽然唐周已有准备,但还是大吃一惊,手中的瓦片不由自主地向下落去。好在他反应极快,一手将瓦片抄住,这才没被发觉。
原来下面之人,也就是冒充他唐周来告发朝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贤良师张角的大弟子潘投。唐周只觉脑中一片纷乱,只有一个声音在叫:“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努力收收思绪,回想自己最后见到此人是什么时候,这才想起,自己几个月前受大贤良师委派来洛阳前两日,这人便因为有重要事宜离开,如今此人赫然坐在下边,莫非他所谓的“重要事宜”便是冒充他唐周告官?
事情纷至沓来,唐周不敢贸然决断,首先能确定的是:“这潘投一直跟在大贤良师身边,我师父就算有天大能耐,也主使不到他,看来臧丕所说的我师父主使人告发官府、自愿为太平道牺牲云云,都全是假的!可是大贤良师却为何让他的徒弟冒充我的名字来告密?”忽觉背上一寒,竟不敢往下面去想。
正在此时,只见一个下人进房道:“封公公到。”潘投喜道:“是封公公?快请!”不久便进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太监,任平突然低声道:“是他?”唐周道:“怎么?”任平道:“这太监名叫封胥,下令我务必追杀大哥的便是他。”唐周缓缓点头。
只听封胥尖细的声音道:“唐兄弟面有喜色,莫非是心腹大患已经除去?”潘投点头哈腰道:“要不是有封公公的妙计,恐怕我这心病是除不去的,这一切都是靠封公公指点。”唐周心下一震:“什么妙计?”只听封胥奸笑道:“这等人虽然武功好,头脑却是简单的很,居然相信人世间还有什么大义大节所在?他既然相信,那我说陷害他的就是他大仁大义的师父,嘿嘿,仅这一点,便让他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唐周心中怒不可遏:“原来臧否所说的,果然是假的!这人好厉害毒辣的计策,竟然算计到了我和师父性格上的缺点,可怜自己几乎被他蒙过。”想着便要跳下,任平猛地拉住他,道:“大哥,你已经忍耐几个月了,再忍耐一会又何妨?”唐周暗道:“不错,且听听他们再说什么。”
只听潘投击掌赞道:“封公公果然神算,那唐周听说陷害他的是他师父,而他师父也是自愿为太平道送死,居然真的相信,就此心灰意冷,不再过问世事。”二人得意大笑。唐周突然有些自嘲,心想自己前些日子总在思索性命和大义究竟哪个重要,危及之时虽然珍惜生命,可是总隐隐觉得不是那么心安理得,但没想到,在这二人眼里,信奉大义竟然成了笑柄。
只听封胥道:“怎么?那唐周没死么?”潘投丧气道:“大贤良师本来是要派人杀了他的,没想到却被他杀了,这人武功当真可怖。”封胥不以为然道:“这人武功真的这般了不起?你们黄巾军中竟无一人能够杀得了他?”潘投面有惭色,道:“如果轻易就可以杀了他,当初大贤良师就不会让我去冒充他了!”唐周心下大震,他适才一直不敢想象的事情,终于被这潘投说出口来了。原来幕后的主使人竟真的是大贤良师!
封胥恍然道:“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大贤良师最初便是想借助天下人的力量来除去此人。”潘投道:“只可惜还是功亏一篑,要不是封公公用计让此人心灰意冷,恐怕此人还在残杀我黄巾弟子呢。”唐周听在耳里,心里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如果我被诬为叛徒之后放手大杀黄巾弟子,大贤良师要除去我还情有可原,可在那之前,我对太平道忠心耿耿,立功颇多,他却为何要杀我?然则他让这潘投冒充于我,自是早就想除掉我了。”再也忍耐不下去,俯身冲下,大喝一声,一掌向潘投劈去。潘投见站在面前的竟是他几个月来一直最怕见到的人,已然吓得不能动弹,只觉劈空掌劲汹涌而来,顿时身上中掌,鲜血狂喷。唐周哪里容得他如此轻易便死?抢到他身边,封住他身上大穴,同时把他挟在胁下,只见任平也已经擒住封胥,便道:“兄弟,走!”
此人外面已然乱了起来,可是这等巡逻的官兵,又如何挡得住唐周和任平!
洛阳城外,唐周一把将潘投掷在地上,怒喝一声:“说,真的是大贤良师指使你冒充我的?”潘投见他神威凛凛,眼看举手之间便可以杀了自己,连忙不迭声的道:“唐……唐兄弟,不,唐大哥,唐老爷,我也只是被人指使,绝……绝没有任何害您的意思!”唐周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举了起来,道:“那大贤良师为何要陷害我?要杀我?”潘投道:“我不知道。”唐周哼道:“你是那……那张角(从此是再也不会叫他大贤良师的了)的大徒弟,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说完一掌斩向他大腿之上。潘投顿时杀猪般的嚎叫,连连道:“我说,我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那边封胥却突然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说了,你会不会放过我?”唐周道:“那你说。”封胥脸上肥肉跳动,道:“不过我要你先保证,如果我说了,你就不能杀我。”唐周冷冷道:“好,你说吧,我保证不杀你就是!”封胥如逢大赦:“你是大英雄大豪杰,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那张角让这小子冒充你来朝廷告密,不仅是想除掉你,他更想除掉的,乃是你的师父马元义!”
唐周心下一沉,看来他所料想的事要一件件的得以证实了,只是他心里怎么也想不通罢了:“你胡说,我师父在张角创立太平道之初便即跟随着他,十余年来功勋卓著,张角为何要除去他?”封胥道:“就因为你师父功勋卓著,威望太高,已然威胁到了张角的地位,所以他才决意下手。”唐周摇了摇头,其实近些年来,他也发现张角和师父之间有些不快,只是却没有想到,那张角竟然如此不能容人,心道:“我师父就算功劳再大,威望再高,又如何能高的过你太平道的教主,黄巾军的精神领袖?”
只听封胥接着道:“而你是马元义的徒弟,武功才具均甚是了得,他要除去马元义,又要顾忌你,只好用这一石二鸟之计了!”
突然间,唐周凄然长笑,笑声中既有悲怆,更有愤怒。任平见他神色有些失常,道:“大哥,你别伤心,我们去找那张角报仇便是。”唐周道:“兄弟,原来你大哥真真切切是遭了人家的冤枉。”任平点头道:“是,大哥你不是叛徒,我们总要洗掉这个骂名。”唐周突然大喝一声:“为何要洗掉?如果我唐周早知道是今天这样一个结果,去告密的便是我本本来来的唐周!千载而后,世人骂我出卖黄巾军,殊不知,我唐周才是被黄巾军所出卖!我师父一家人,我的母亲妻儿,我的一根手指,这一切,都是毁在黄巾军手里!枉我还一直替黄巾军的前途担忧,枉我还曾打算为了黄巾军大业这等莫名其妙的‘大义’而放弃报仇,哈哈哈哈,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一个骗局。”任平见他神色又是悲愤,又是气苦,心下担忧,上前扶住他,道:“大哥,你累了,歇一歇吧。”唐周却甩开他的手臂,仰天吼道:“你们想玩弄我唐周,千方百计的想杀掉我唐周,没这么容易,我要让你们知道,我唐周不是任人屠宰的羔羊!”

5、汗青史风丹心寒

任平待唐周心情稍稍平静,方道:“大哥,这两个人怎么办?”唐周转过脸来,面上冷笑。封胥见他杀气腾腾,颤声道:“你……你说过不杀我的?”唐周大笑道:“是啊,我是保证过不会杀你,我是大英雄大豪杰,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是不是?”封胥面上变色,不明白这人说这话究竟是何意,只能讪讪应着。
唐周走到封胥面前,问道:“我是被我师父陷害的那一套话,是你想出来的?你想我为了大义而心灰意冷,听说你很看不起信大义守大节的人啊,你认为他们是傻瓜,是头脑简单?”封胥脸上肌肉跳动,陪着笑脸道:“不是,不是,我最……最尊敬信大义守大节的人了。”唐周道:“是么?那你尊敬大英雄大豪杰么?”封胥忙道:“尊敬,尊敬。”唐周哼了一声,道:“恐怕换了个地方,你就会说,那些自以为是大英雄大豪杰的人,一旦说了什么话,就再也不收回,就算是自己吃哑巴亏,也绝不收回,这种人不是傻瓜是什么?”封胥面如死灰,连连道:“不会,不会。你……你说话不能不算,啊不,求……求你饶了我一条狗命。”
唐周嘿嘿冷笑,道:“饶你?我唐周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我也不愿去做;我唐周以后也不会再信奉什么大义,我算是明白了,无论你做了什么,总有人能够理解,也总有人永远都不理解!”说完在封胥头顶轻轻一拍,封胥顿时脑浆迸裂而死。
任平见他杀了封胥,也不阻止,知道他遭逢大变,心志已然有些扭曲,只轻轻道:“这世间还是有大义的,有时也并不苛求别人的理解。”唐周心下一笑,知道他是在劝自己,便道:“不错,这世间的确还有大义,我现在才知道,我师父临死前的心态究竟是怎么样的!”任平道:“大哥请说。”唐周道:“我师父武功远胜于我,他要逃走,天下又有谁能留得住他?何况,他也未必不知道出卖黄巾军的唐周是冒充的,但就算是被人出卖,他老人家也终究没有逃走,而是选择慷慨赴死。”任平接着道:“不错,马元义师父才是真正信奉大义的人,他一来向那张角表明,他身死是为了黄巾军的起义前途,更是为了天下的百姓,而不是为了和张角争权夺利!”唐周摇头苦笑道:“如果没有这些日子的经历和思索,或许我也会像我师父一样,可是现在却不同了,你说我师父那样死去,究竟有何值得的?张角还不是在那里幸灾乐祸?”
任平思忖道:“那也难讲的很,马元义师父死于自己的信仰,他自己肯定是认为值得的。”见唐周面色有些不善,便道:“可是,如果他不愿那样便死,那也无可厚非。”唐周双掌一拍,道:“不错,难道人想活着,就一定错了么?就好比那臧丕奉命来杀我,如果真的讲什么大义、兄弟情谊,那我唐周早就死了,岂能活到今天,又岂能知道这一切都是张角所设的骗局?恐怕臧丕兄弟也是被张角利用了。”任平点了点头,向地上的潘投一指,道:“好,大哥,你杀了此人,兄弟便陪你去找那张角报仇。”唐周却道:“此人却不能杀,留着还有用处。”掏出匕首,在封胥脸上划了“私通黄巾”四个字,提起潘投,扬长而去。后来,朝廷抄了封胥的家,发现了不少黄巾军的来往书信,遂夷灭封胥三族,而为维护朝廷威严,也只对外宣称:当初唐周告密时所杀捕的人不仅有马元义,还有封胥这个内贼。
时节已是深秋,神州大地处处弥漫着萧瑟肃杀的气息,从洛阳到广宗,唐周愈来愈能感受得到这种气息,而黄巾军的声势,也像是随着秋天的来临,慢慢的凋谢衰败了。探听消息回来的任平道:“大哥,你知道么?如今天下各地都已起兵讨伐黄巾军,黄巾军全面溃败,恐怕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唐周叹了口气:“当初黄巾起义之时,不是天下响应么?为何短短几个月过后,事情就翻转了过来?”他对张角固然是再无丝毫情意,但师父的性命却是献给了黄巾军,他也不想师父的心愿这么快的化为泡影。任平道:“黄巾军到处烧杀抢掠,所到之处,无所不为,恐怕是太让百姓失望,民心已经不在。”唐周点了点头,想起母亲妻儿惨死的情形,心想任谁遭受这等惨事,恐怕都会对黄巾军心怀失望。
任平道:“有不少黄巾军的将领知道败局已定,就投降了朝廷,而更多的将领却是带领手下士兵远走山林,落草为寇,也不再和朝廷作对。”唐周道:“那是为何?”任平道:“大哥还不明白么?自然是因为那张角离心离德,连很多将领也不再拥护他。”唐周道:“不错,我们快些赶去,要是让这张角先死了,我岂不是要遗恨终生?”
二人来到广宗,只见广宗已被官军围得水泄不通。二人趁夜抢进广宗,寻到一个地方安身。唐周道:“兄弟,你甚是面生,明日便去探探消息,尤其是找一个叫马英莲的女孩,她是我师父的女儿,我怕她有何闪失。”其实这段时日以来,他一直担心师妹的安危,想起以前让她回到黄巾军,不由大是悔恨,心想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他急着赶来广宗,一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师妹,他这时想:“师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如果连师妹也……也遭遇不测,那我杀了张角、报了仇又能怎样?”心里更是期盼,如果可以交换,他宁愿不杀张角,而他的母亲、妻子、儿子和师妹都能好好的活着,只觉得亲情才是他最需要的慰籍。
眼中泪光闪动之时,任平已经回来。唐周连忙转脸,鼻子恨吸一下,用手揉揉眼睛,调节一下心神,问道:“兄弟,怎么样?”任平道:“大哥,不好,听说马姑娘被张角监禁起来了,看来那张角已然知道我们要来报仇。”唐周长呼一口气,道:“师妹没事就好,我们今夜去劫人、报仇!”
虽然广宗已然如同风中残烛,但张角的府第却是富丽堂皇,看来张角还是做上了“皇帝”。唐周心中鄙夷,提着潘投,尽向大的“宫殿”掠去。不久便听到张角声嘶力竭的声音:“什么?还没有打败围城的官军?你再去打,再不能解围你也不要回来了!”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可是唐周心头的反应却只有熊熊燃烧的仇恨。他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张角,还我两家人的命来!”说着抢进殿中。
殿中顿时大乱,不少黄巾将领立刻围在张角身边,对唐周虎视眈眈。张角却是一声长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唐周,我还怕你不来见我呢!”唐周冷冷道:“你马上就死了,还笑得出来?”张角仍是大笑:“你以为就凭你那点微末功夫,就杀得了我?连你师父都不是我对手,何况是你?”唐周心中一震,随即更是愤怒:“是,我师父武功不如你,威望不如你,他也无意和你争夺什么,你却为何要出卖他?”张角嘿然不语。
唐周喝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可如今兔、鸟未死,你却已经开始对我师徒下毒手,哈哈,也未免太让后人耻笑了吧?没想到太平道数十万教众所跟随着的‘大贤良师’,却是一个目光短浅、心胸狭窄的无能鼠辈,又有何贤良了?”张角哼道:“你以为没有你们师徒,我黄巾军就成不了事,打不得天下?”唐周冷笑不止:“是么?那如今黄巾军为何节节败退,大势已去?恐怕那起义之初的轰轰烈烈,还是我师父一条性命换来的吧?”
旁边一名将领大声道:“唐周,你休得用言语冒犯天公将军!”唐周闻言大笑:“天公将军?试问上天可有公平?你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对我师父和我母亲妻儿又公平何在?你这徒儿便撕下了你的假面具,要不是他,恐怕我唐周真的要被你愚弄终生!”说着将潘投掷到地上,又道:“你千方百计的想杀我师徒,但我却不是我师父!你让臧丕兄弟追杀于我,想来臧丕兄弟素来胸怀大义,唯你之命是从,可是他却是被你利用,他哪里知道,你让他杀我,根本就不是因为我犯了众怒,而是因为是你自己想杀我!”张角悻悻道:“唐周啊唐周,看来你果然精明能干的很啊。”唐周嘿嘿冷笑。
只听张角道:“带马英莲!”唐周一震,只见师妹被人押了进来,几月不见,已然瘦了不少,神色也甚是憔悴,她见到唐周,挣扎道:“师哥,师哥,我终于见到你了,原来所有的事都是这张角做的!”唐周怒吼一声,飞身向张角凌空击去,他心情激愤,这一招“恨天灭地掌”已然用尽了毕生功力。只听“嘭”的一声,张角双手迎接他这一掌,硬生生的将他从来路打回。
唐周摔到地上,只觉体内气息翻腾,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马英莲急着大叫:“师哥,师哥,你怎么样?”张角伸手一挥,道:“杀了!”一名士兵立刻举刀向马英莲身上斩去。只听两声大喝,地上的唐周和外面的任平同时攻来,将那人毙于手下。任平连忙解开马英莲身上的绳索。唐周道:“兄弟,带我师妹快走!”任平应了一声,刚欲抬脚,又道:“那大哥你呢?”唐周大喝一声:“快走!”任平见他疾言厉色,不敢违逆,咬牙道:“是!”拉着马英莲便走。只听身后唐周大声呼喝,已和黄巾众人战在一起。
任平一手挟着马云莲,一手奋力向外面杀出,此时黄巾士兵犹如人山人海,饶是任平武功不差,一时之间又如何杀的出去?马英莲道:“你放了我,我也会武功的。”任平心想这样下去自己也支持不了多久,便放她下来。二人并力向外杀出。
可是黄巾军士兵汹涌如潮,一时如何能够杀尽?任平苦笑道:“姑娘,看来我们今日要死于此地了。”马英莲微微一笑,道:“可惜我连大哥的尊姓大名还不知道。”任平大笑道:“去黄泉路上的时候,大哥再告诉你!”马英莲柔声道:“也好。”只觉手脚酸软,再也提不起来,只有闭目待死。
正在此时,只听城外一声炮响,喊杀声惊天动地而来,黄巾军弟子纷纷道:“不好了,官军攻城了,快到城上支援。”顿时黄巾军弟子如潮水般散去。任平精神一振,拉起马英莲,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二人施展轻功,摆脱追随的黄巾士兵,回到任平和唐周所住的地方。二人知道情况危险,哪敢久留,连夜出城,马英莲担心师哥,轻轻问道:“任大哥,你说我师哥……师哥怎么样了?”任平心中叹息,心想那张角武功高出唐周不少,唐周又是身陷重围,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但这时为了安慰马英莲,只好道:“你放心,唐大哥素来命硬,以前那么多危难的时候,他都没有死,这次也定能逢凶化吉。”马英莲杏目含泪,跪到地上,祈祷道:“上天啊,就求求你开开眼,我师兄一生多灾多难,他所受到的打击已经够多的了,我不求你让他报仇,只愿你保佑他一条性命。”任平扶起她,道:“你别担心,我去探探消息。”
不久任平满脸喜色地回来,道:“马姑娘,好消息,好消息,那大贤良师张角已经死了,城中的黄巾军都披麻戴孝呢,听说他是病死的,我看一定是被唐大哥杀的。”马英莲又惊又喜,心想师哥终于报了大仇,立刻问道:“那师哥呢?他怎么样了?”任平脸色转忧,摇了摇头,道:“唐大哥却是下落不明,不知道吉凶如何。”马英莲神色怅然。
又一年的阳春三月,春光明媚,大地一片生机勃勃。此时济南唐周母亲妻儿的坟前,站着一对夫妇模样的人在上香祭拜。只听那女的道:“夫君,我心里一直都隐隐觉得,师兄并没有死。”那男的道:“我也这么想,唐大哥是我一生中遇见过的求生欲望最强烈的人,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这二人正是马英莲和任平,乱世之间,二人相依为命,已然结为夫妻。马英莲见坟上青草依依,道:“夫君,如果师兄没死,他一定会回来看望他的母亲妻儿的。”任平点头道:“对,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有一天当马英莲走出山洞,远远望见远方隐隐出现一个极为熟悉的高大身影,突然间,她热泪盈眶,喜极而泣:“夫君,夫君,你快出来看看,那……那究竟是谁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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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20 19:21 资料 主页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青史寒风》后记
  关键词:小说故事和历史真实、独立性、生命和大义

  我从小便爱看三国,一直到如今都还觉得三国是最好(看)的小说。这部《青史寒风》的创作灵感,便是得自演义中寥寥的几个字:唐周乃径赴省中告变。

  三国开启了中国演义小说的潮流,其余以东周列国志和隋唐演义等较为有名,但这些作品的价值却不能和三国相提并论,我认为是有一个很大的原因,甚至是误区,便是没有摆正好小说和历史的关系,更确切地说,是小说故事和历史真实的关系。

  三国“七分真实,三分虚构”,恐怕面世以来最大的争议便是那“三分虚构”了。可是试想一下,如果没有那“三分虚构”,三国真的能够这么好看,这么流行,甚至是这般备受争议?相形之下,东周列国志和隋唐演义等明确打着“补正史之阙”的旗号,一切围绕着历史真实进行创作或修改,对于不符合正史的故事情节,一律不用。果然这样的小说没有引起任何争议,可是它们的读者却为何没有三国那么多?

  小说和历史的关系一直这样尴尬,便是由于它们的地位所决定的。直到近一个世纪,小说才摆脱下层的地位,但是摆脱的还不够彻底。小说是从属于历史的配角地位,这一看法依然普遍。

  可是小说便是小说,历史自是历史,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即算是“历史小说”,它也应首先是小说,其次才是和历史有点纠葛而已。可是我看过的太多“历史小说”,小说固然束手束脚,历史却也拿捏不当,给人一种吃夹生饭的感觉。究其原因,小说是独立的,它和诗歌、散文、戏曲、杂文、政论、传记、日记乃至史书一样,自有它本身的运行规律,在小说领域中,无论历史、诗歌、词曲等等,它们都是从属于小说的,只是因为小说的需要,才用到它们,这里面存在着主宾的关系。所以,当看到小说写的令人难以毕读,而却被人称赞为“历史把握的真好”、“诗词功底如此深厚”,除了啼笑皆非,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看。

  这段文字是想说明小说要独立于其他的文学体裁甚至是一切文字体裁,但并没有任何抹煞它们之间存在联系的事实的心思。实际上,就是因为它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让很多人甚至是很多小说家也看不到小说的独立性,结果写出来,自然有四不象的嫌疑。

  当然,再拔高一点说,小说和历史并驾齐驱甚至超过历史也未尝不可接受。在鹿鼎记中,金庸先生曾说,中国的政治斗争经验丰富,仅在小说戏曲中所展现的一部分便足以扬威异域。韦小宝不学无术,除了听戏之外,再无任何获取知识的渠道。在这一点上,究竟是史书还是小说,对于下层打拼的人,所起的作用更大,似乎也不言而明。

  同一件事,在历史看来是事实是唯一,在小说领域,绝对可以是另外一种情形。正史要求真实和唯一性,而小说却更喜欢想象和“传奇性”。拿历史真实来谴责小说之“假”,却正是小说之“真”的体现。而小说对于历史的运用,所能达到的最好境界便是“乱真”,而不仅仅是“呈真”。在历史看来,宋人自然绝无可能唱元曲,但在小说中,“宋人唱元曲”却已成天籁之音,后世有眼光的小说家,自然知道这中间妙处何在。

  小说不是依附、服务于历史、“补正史之阙”,最公平的说法,是小说在影响历史。

  所以,在这部小说中,唐周的“历史叛徒”骂名是被人冤枉的,它当然不是史实,是“假”的,可是我希望尽自己的努力把它写的“真实”。

  回到小说上来讲,仅仅是一个打破历史的噱头,却绝不能成为小说的坚实结构。这部小说想探讨的,正如文中唐周所想,乃是生命、亲情和群体的大义这三者之间的轻重抉择问题,相信很多人都有过这方面的思考。

  在构思之时,想到很多和这个问题有关联的事情。比如太平天国的“义王”石达开(原先是翼王,因为不愿参加杨韦内乱而被太平将士奉为“义”王),他成为内乱之后的擎天支柱,可是洪秀全却已不再信任他,这让他面临着两难的处境,一边是自己的生命和利益,一边是太平天国中兴的大业,陈玉成和李秀成都劝他“为天国”忍辱负重,但石达开还是选择了出走,而且带走了太平天国的大部分精英和兵力,让洪秀全捶胸顿足不已。不难评价石达开此举是对还是错,“义王”自然是再也不够格的了,但在他个人而言,出走毕竟是和生存联系在一起的,我相信,谁也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吧?而因这样的处境最终选择自保的人,也比比皆是。

  中华文化是推崇尊敬信大义守大节的人的,歌颂他们为了信仰而宁愿献出自己的生命,鄙视那些贪生怕死抛弃大义的人。而我的反思却正在于此,那便是让生命和大义去相冲突,难道在大义面前,生命真的就可以那么轻松的不屑一顾?真的值得那样无怨无悔的付出?当然,小说中还有马元义这样一个人物,他和唐周走上了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价值取向也让包括作者在内的人去思索。作者可以指出这个矛盾,但恐怕连作者自己也迷惑的很、给不出答案。

  最后说一件事结束这篇后记,伦敦申奥的时候,央视电话采访身在英伦的邓亚萍姐姐,让她说说伦敦市民对于申奥的看法,当时邓姐姐说,英国人相比于能否申奥成功,他们更关注的是一旦申奥成功了,将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他们担心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如果真是那样,他们倒不希望申奥成功。我不知道,当时有多少电视机面前的中国人,对这种“思想”感到过惊讶。

  虫子2005-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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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21 15:19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我冒昧地问一句,楼主所提的陆羽是自己呢,还是  
看后记的题名,应该是虫子啊,难道是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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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21 17:10 资料 主页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嗯,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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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21 19:32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呵呵,看了一遍,原来是虫子的大作,是历史武侠啊,似乎武的成分少了些。
主角的经历过于凄凉,被人冤枉不说,家人死得那个悲惨啊   
坦白说,我不怎么喜欢故事的情节设置,当然这个跟作者的作者水平和能力没有关系。只是个人的一个喜好,最后唐周应该是一个壮士形象吧。
呵呵,虫子的后记,其实完全可以单独发出来  
好文,加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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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22 17:25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还是喜欢河沟卧虫搞笑一点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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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22 20:27 资料 主页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要成就事业,农民起义最终会转变成权力斗争,那是不可避免的,当初是乘势而起,但是坐江山,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情了。
张角这么做,站在他的立场,并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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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感觉虫子的文风与金老有神似之处,而且想象力也不错,最有特色的就是虫子很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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