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水浒新传(张恨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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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4 10:32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一回

第六十一回 老弟兄歃血武圣堂 众死士破金朱仙镇
当金兵退走的那日,宋江本部人马正好赶到尉氏。他就用了金兵留下来的栅寨,安下了营。自己便和卢俊义入城,与吴用、呼延灼等商议军事。呼延灼兀自带着病出来,陪了众将领在县尉衙里大堂上坐地,花荣先将这里金兵情形说了,因道:"依小弟看来,敌人只是靠了他骑兵冲杀,和我作野战。我若有法止住得他骑兵冲杀,就不惧和他作野战了。便是止不得他骑兵冲撞,休与他野战也好。"呼延灼道:"便是他骑兵冲撞,也不打紧。我用阵战,他也没奈何我。金兵却另有个长处,他能人自为战。"吴用在一旁插言道:"此言端的不错。当时张巡守睢阳,他就教的是人自为战。我们这番进兵,急于要打开一条通东京的大路,却避免不得野战。我军阵中,现有使钩枪圣手,专会破连环马,何不请来一议。"宋江道:"我正忘了此事。"立刻便教人到城外大营里去,请金枪手徐宁来坐地。谈到钩镰枪破连环马之法,他便起身道:"当年禁军在老种相公那里传得此法,原本是对敌军马兵的。但到近来,此法不甚适用,却为甚的?因金兵也知道我中原有个钩镰枪法,专破连环战马,因此他操练有一种护马刀法,短刀阔锋长柄,着单骑兵使用,在连环战马前面开道,我们的钩镰枪使得不得法,必是让他砍断了。便是使的得法,钩子只钩住了单骑马,那连环战马,依旧可以冲杀上来。因此小弟寻思了多时,却另须想一击破法。"宋江抚须笑道:"听弟此言,必有成竹在胸,请言其详。"徐宁道:"在邓州时,小弟便深思熟虑了,却不敢断言使得也无?因此不曾把这法向统制哥哥请教。这番和金人交兵,小弟虽是不曾出马,听得出阵兄弟回来说,觉得小弟所想之策,颇是可用,其法以长斧为主,以藤牌短刀为副,钩镰枪又副之。两下接仗之时,我休用骑兵,只把步兵向前,各人手持长柄斧头,不杀金兵,只砍马腿。他单骑也好,连环甲马也好,我休管他,只是砍。只把马砍倒了,我们用步兵和他厮杀,那笨重的铁甲骑兵,不难一个个都活提了。却是一层,这必须舍得性命的步军将领,领了步兵向前。便是胜得贼兵,我们也受老大损伤。小弟久有此计,末敢道得,却也为此。"吴用在一旁静心听了,只管来抚髭须。徐宁说毕,吴用点头道:"除非恁地,方可破得金军马兵。徐兄说有老大折伤,却也须顾虑。"李逵在座叫起来道:"见鸟吗!只怕败不得金兵,若败得金兵时,铣牛这黑头不要了,俺先领了步兵去砍马腿。顾虑甚的?"宋江这番却不恼他出言粗鲁,笑道:"这番厮杀,必须由你建立功劳。我们正放着许多步兵战将,又经张总管相公特地指点过,正好和他厮拼。今晚愚兄自有安排,议论便此终止。"大家见宋江恁地说了,且不计议,便看他晚间如何安排。
这晚,宋旺择定城内的武圣堂,大摆筵席,款待随营众弟兄。原来这武圣堂,是一座轩辕庙,正面神堂上,供了我汉族立国大圣人轩辕黄帝。这晚,正堂上燃上几十处灯火,照得明晃晃地,宰了全牛、全羊、全猪各一头,由木架撑起,陈在神案之下当了祭品。此时更鼓初响,武圣堂内外大门洞开。廊上下也高低悬了百十盏灯笼,内外通明。城内外弟兄,一齐来到,早有圣手书生萧让、玉臂匠金大坚,分迎各人,鹄立两庑。悄悄地通知道:"今奉哥哥将令,公祭轩辕大帝。各位但听司仪人唤礼行事,不得有误。"这时,扑天雕李应站在正殿石阶台上,高喊撞钟擂鼓。殿门外,钟敲三下,鼓挝三通。李应喊道:"主祭人升殿。"宋江整齐衣冠,由东阶趋上正殿,正立在神案之前。神案上高烧巨烛一对,正中宝鼎上香烟缭绕,三个爵,一字排开,盛了祭酒。却是参合古今的供奉。李应又高声喊道:"陪祭人入殿。。于是萧、金两人,引了众家弟兄登殿,分作数排,站立宋江之后。李应步入殿来,鹊立一旁道:"奉统制哥哥之命,宣示弟兄。上面是我汉族立国大圣人轩辕黄帝之神位。我等身为朝廷武官,当执干戈以卫社稷。于今胡骑犯阙,污我祖先立功立业之地。誓当扫除腥膻,以告黄帝在天之灵。今特邀众弟兄,恭祭圣人,以明心迹,敬求神圣鉴察。主祭人、陪祭人,恭诚下拜。"说毕,自行入班,于是宋江引了众人,向上下拜了九拜。拜毕,李应出班,又喊礼毕。宋江便引各弟兄到前殿上来。
这前殿一般亮了许多灯烛,八字儿排开,分左右两排,列了十几张桌子。每张桌案上,大盘子盛了肉,大碗筛了酒,各燃一枝巨烛在下方。席前陈列了十几瓮酒,开了泥封,二三十名军汉大瓢舀将来,向各席酒碗里筛了去。这是宋江私人设席,便自作主人,请了随营全班弟兄,按着当年山寨里坐交椅次序,让各人按次入席,自己却在末席作陪。每席只坐怀里一面,上下连起席来,左右两排,面对面大家好谈话。军汉们大瓢筛过几遍酒。酒至半酣,宋江起身道:"军汉且停了筛酒。一军汉们听了,便闪到一旁。宋江道:"各位弟兄,听我宋江一言。想当年我弟兄一百八人,聚义水泊粱山,幸得侯蒙知府为朝廷进言于先,叔夜相公收抚我们于后,朝廷不加谴责,还教我们各得官职,上得朝廷俸禄,下分百姓脂膏。六七年以来,我们虽有少数弟兄,在河北、东京曾略立功绩,连宋江在内,多数弟兄,却是寸恩未报。我们所恨者蔡京、童贯、王黼、高俅这些奸党,朝廷也一一贬谪诛戮。我们所求的是建功立业,不埋没一身本领,朝廷也早给我们官职。我们对国家尚有甚话说?我们弟兄,海内知名,生平佩服的是忠良,打的是强霸。在路上见了不平,兀谁不前去相助,也不枉了天下人说我们一声好汉。于今金兵数次犯我中原,两番围我京师。我白赔了许多金银缎匹妇女牛马,死了河朔千百万百姓,向金邦赔了不少小心,求和的王公卿相,兀自作押未回。金人一点不领我情,昨日翻了脸,不交还我幽燕十六州,今日翻了脸要我割中山、太原三郡,明日翻了脸,益发要夺尽我黄河以北之地。再向我说话时,势必囊括我整个中原。天下事之不平,那里有过于此?金人若不是强霸,兀谁是强霸?难道见了这种不平,遇到这种强霸却罢了不成?所以张总管相公这番率师勤王,愚兄便请缨作个前驱。所幸连次大捷,不负张相公知遇之恩。但我们一日不杀到东京城下,便解不得围,兀自被金兵拦住在这里,这两次胜仗,却依然无用。现今金兵尚有两三万之众,麇集在朱仙镇,挡住我奔往东京大路。我们若不把朱仙镇夺来,便去不得东京。要夺朱仙镇,那里有两三万金兵,我们却须出一身血汗。但愚兄自想,我弟兄皆百战之身,果然出得一身血汗,却也不怕朱仙镇金兵是天神下降,也能杀他个落花流水。因此,愚兄今日权备这杯薄酒,约了众家兄弟来说明此事。也好教我们作一个好男子到底。"宋江说到这里,李逵在座上跳起来道:"哥哥休得挂虑,金兵也不是三头六臂,怕甚鸟?我们死也要把朱仙镇夺来。哪个怕死的,便是个畜牲。殿上那个穿大黄袍的神仙,是个老大见证。"武松拱手道:"哥哥尽管说,教我们恁地和金兵厮杀,武二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这时,一班水军将领,李俊、阮氏三雄等,也都早接了将令,来尉氏相会,于今也在座上。阮小七拍了胸脯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落个青史名标,却不是好?我兄弟自在碣石村起义,这腔血就要卖给识货的。"宋江摇摇手道:"各位兄弟休得罗唣,请让宋江说毕所言。"大家哄然议论一阵,却又静了下来。宋江道:"我们知道金兵全仗马匹冲杀,除此便不足道。现在却想得个妙策在这里了,除了我们藤牌短刀队和钩镰枪而外,还要编个长斧队。此项长斧队,须用视死如归的好男子作将领,带了兵士们,专一向敌人马头前面去砍杀马腿,虽使金兵刀搁来颈上,却也不去理会。此等大任,除了我旧日弟兄向来用热血去博这忠义两
字,兀谁担当得起?未知各位兄弟,高见如何?"这在座弟兄,不约而同地答应了:"我等愿去。"宋江道:"好,裴宣兄弟,取牛马鸡犬血来。"这铁面孔目裴宣,这时由座上下来,走到武圣堂阶下,捧了一只铜盆,走到酒席筵前,两手高高举起,正了面孔,高声喊道:"今奉统制宋江哥哥将令,我等弟兄,誓以性命为中原父老报仇,为大宋江山杀贼。此去京师勤王,各遵将令,奋勇杀贼,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今在我祖先黄帝神位之前,歃血为盟,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说着,便将那盆送到宋江面前来。原来这是依了古制,盆里盛了牛马鸡犬之血。宋江并无言语,两手捧了盆,将嘴就盆沿,呷血一口。呷毕,将盆交还裴宣。他便挨了座位,由卢俊义面前送起,送到最后一位弟兄石勇面前为止。因为石勇位次以下的弟兄,或已阵亡,或已公出,他是最后一位了。各人歃血已毕,裴宣自己接过盆去,也呷了一口血。宋江道:"承各位忠义在怀,襄成了这个义举。明日五鼓,便点将出兵,诸位且开怀畅饮。"于是大家吃到二更以后,尽兴而散。
宋江连夜在大营里搭起一座将台,立即通知各位弟兄,天明在台前听点。到那时,台前飘荡前军大纛旗,台下列了几十面旗帜,围得花团锦簇。三百名扈从兵,执了仪仗,环列台口。三声号炮响过,宋江全身披挂,引了卢俊义、吴用,一同登台。众弟兄全身甲胄,鹊立台下。宋江着裴宣站立台口,手捧花名册,点名已毕,便宣令道:"本统制所部第三军,今日已正全军开拔,进攻朱仙镇。仍着花荣为先锋,仍带原营人马,开路搭桥。改派马军将领孙立、马麟,水军将领李俊、张顺、童威、童猛为副。调派林冲为前军主将。调派马军将领徐宁、杨志指挥钩镰枪队。调派步兵将领樊瑞、李衮、项充为指挥盾牌短刀队。派步军将领武松、李逵、刘唐、杨雄、施恩、焦挺、李忠、郑天寿八名指挥长斧队。本军派马兵一千人,内分长枪手五百名,弓箭手五百名。步军一千人,计长斧队一千五百人,钩镰枪队五百名,盾牌短刀队五百名,大刀队五百名。仍派关胜为左翼主将,派马军将将韩滔、彭圯指挥钩镰枪队。调水军犄领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为步军将领,指挥盾牌短刀队。派步军将领雷横、燕青、宋万、杜迁、邹渊、邹闰、龚旺、丁得孙八名指挥长斧队。兵额分配,与前军同。仍派秦明为左翼主将,派马军将领索超、黄信指挥钩镰枪队。派步军将领解珍、解宝、李云指挥盾牌短刀队,调马军将领朱仝、史进、穆弘为步军将领偕同步军将领穆春、鲍旭、石勇、李立、杜兴、朱贵、孔明、孔亮八名,指挥长斧队。其兵额分配,与前军同。加派马军将领张清为中军接应队主将。派马军将领单廷珪、魏定国、邓飞、燕顺四将,率领马军二千人来往接应。改派卢俊义为后军主将。率领马军将领欧鹏、周通二名,步军将领蔡福、蔡庆二名,带领马步军三千断后。派李应为全军押粮官。着蒋敬、宋清为副。派凌振为炮火都监,孟康为副,仍派王英、扈三娘指挥全军探报。其余参军吴用、马军将领呼延灼与其他职务将领萧让、裴宣等,随统制在中军助理军机。"宋江恁地发落,甚少留大将在身旁,保护中军。可说破釜沉舟,将能征惯战的弟兄,都调出去厮杀。在场兄弟兀谁不省得?各人兴致火杂杂地,都预备大大厮杀一番。当时点将大典完毕,各将领回营将息片时。
到了巳牌时分,号炮三声,花荣带了五百名水陆兵士,与八员将领,即刻起程。所幸金兵因未能拦住南路大军,已退向朱仙镇集合。他们便一路从容开路搭桥,直到朱仙镇附近,相距十五里之遥,先安下营寨。后面前营人马,昼夜兼行,随后赶到。花荣迎着林冲,在阵前并马而行,因道:"小弟已探得金兵情形,连尉氏退回人马,共有三万余人,骑兵反占了大半。他现在却以逛待劳,紧守朱仙镇,不教我过去。"林冲笑道:"此却正合我意。连得公明哥哥密令,先借了百姓庄寨安营,不和他决战。待得左右翼人马赶到,然后三面合围。"花荣道:  "小弟正是怕以寡敌众,老大吃亏。先选了一个坚实庄寨住了。前去二里,有一赵家庄,却是当今官家系嫡宗族居住,里面宽大,足容纳万人。那里与弟所驻小庄,只有一箭之遥,也好守望相应。"林冲道:"恁地十分是好。"当即率领全队人马,进驻赵家庄。
这庄里人,因大敌当前,早已跑得精光,留下无数高大房屋,正好驻兵。这庄子筑了丈来厚围墙,外面又是数丈深的庄濠,亚赛了一座小城池。林冲观看之后,便放心在此扎营。停了半日,宋江中军来到,一发由林冲迎入庄里。宋江虽是厮杀了半生,这次厮杀,却是系一身荣辱,心里也不能十分坦然。约了吴用、吕方、郭盛三人,亲到花荣营里观看了一回。又上得那庄子寨墙,向东北遥遥看去,但见黄淡的斜阳之下,黄雾漫天,其中隐隐露出一片沉沉的房屋影子。一片平原之上,兽鸟绝迹,西北风停止,隐隐听得一些笳角之声。回看后面赵家庄,旌旗五彩缤纷,却不露一点喧哗,正隐藏了一片杀机。宋江回顾吴用道:"面前好一片战场,若不是我等早定下计策,这般平坦地方,一片山林也无,却不是由胡骑纵横。"吴用道:"哥哥放心。小可观察我军士气甚旺,待得交战,必不负吾兄所望。"宋江点点头,策马回营。此夕二更,连得探马回报,左右翼人马,各在十里之外觅得大村庄,安下了营。宋江便在一家民房里,燃了巨烛,与吴用共案小酌,连夜密商军事。吴用一连出到屋外,向天空看了几次,但见满天星斗,夜幕如盖。天空里微微有几阵西北风拂面经过,冷气袭人。吴用回到中军帐来,向宋江道:"明日上午,金兵必来搦战,若是小队,着花荣小小接杀一阵便可,若是大队,却休理他。明日虽是晴天,方今冬季,如何少得了西北风?待得午牌以后,阳光与风均由西向东,我们便可与金兵决战。"宋江道:"先生计划甚是。"于是吴用修下两封密柬,通知了左右两翼。此夜全营戒备,五鼓天明,军士即已饱餐战饭。果然,野外笳鼓齐鸣,金兵已有三千余骑,前来挑战。这赵家庄高处,悬起黑色大旗几面,其余旗帜,都己收下。那边小寨上看到,便知是停止出战,并不理会,那三千余骑,往来驰骋,百般辱骂喊杀,我军全不理会。
午牌将近,但见东边尘头拥起,直遮了半边天色,接着震天震地之声,逼近寨外。金兵旗帜如一片活动山林在尘雾中渐渐移近。我寨中黑旗放下,撑起红旗。炮兵将领凌振、孟康着兵士们抬出十几尊大炮,灌好了硝药,安上了引线,军士们手拿火炬,站在炮后。午牌正刻,忽然红旗招动,火炬触了引线,立刻哄咚咚十几下巨响,烈焰飞腾。那在前的三千挑战骑兵,出其不意,纷纷散乱,退了下去。那后面大部金兵,却按下阵脚不动,却也不敢向前。又过了片时,中军树起了七星旗,金鼓齐鸣。赵家庄东南北三门大开,步兵便蜂拥出来。片刻之间,林冲一马当先,徐宁领着五百名钩镰枪队,分站在左翼。樊瑞、李衮、项充带领五百盾牌队居中,武松、李逵、刘唐、杨雄、施恩、焦挺、李忠、郑天寿八员步将,领了一千五百名手拿长斧兵士站在右翼。杨志领一千名骑兵在后掩护,顺了风,背了日光,一步一步,向敌阵进逼。这时,天空里不住放出号炮。王英带了流星探马,向右翼通信。扈三娘带了流星探马,向左翼通信。关胜、秦明两路大兵,也向朱仙镇合围将来。这里的金兵主将,是斡离不东路元帅手下一员金环大将,名叫铁郎。闻得此路是宋江人马,将是勇将,兵是强兵,颇有三分戒心,便下令分三路迎敌。铁郎自统了骑军,约有八千骑兵,三千步兵,向前接仗。金兵战术向是游骑先出,骑阵居中,步兵在后。两阵渐渐逼近,游骑便冲上来,意在扰乱我军阵脚。这里号炮一声,徐宁引出五百名钩镰枪队,一齐睡在地下,伸出钩去。正中樊瑞、李衮、项充引了五百名盾牌队,密挤了蹲在地上,筑了一道短墙。那游骑看到左翼的宋兵,却不排成阵势,只是三三五五散集在一片野地上。他以为我军阵脚已乱,老大便宜,立刻发动散骑,像乱鸦一般,向长斧队这边杀扑了来。武松、李逵两将,领了数十名长斧兵在最前头,大喝一声,全军随声附和,大大的齐呐一声喊。武松今日也改使了一柄长斧,首先一个,奔到金骑面前,将斧头舞得飞动,上砍人腿,下砍马脚。李逵正是个使斧的独门行当,挥动两把板斧,将身子一发卷入了马蹄之下,四处乱砍。在后刘唐、杨雄、施恩、焦挺、李忠、郏天寿六员步将,带领一千五百名长斧队纷迎向前,逢马便砍。金兵在马上虽是使用长刀长枪向下搠打,无如我军头也不抬,只找了马腿砍。马腿砍断了,金兵翻下马来。他着的是重甲,我着的是战衣,他着的是牛皮靴,我着的是麻鞋,一笨一巧,相差太远,每每只一个回台,长斧就把他砍了。虽是他也碰撞了我一些步兵,我步兵只要有士气,睡在地上,也将斧子去砍马腿。战了不到一刻,金军散兵三千余骑,被我被伤了大半。其余的看到我步兵向前,反是打马后退。便在这时,我军阵里,呜嘟嘟吹起一片号角。钩镰枪队和盾牌队,便联作一字,就地向金骑兵冲了去。金骑碰着的,近处被短刀砍了马腿,远处被钩镰枪钩了马腿,又是一阵大败。金将铁郎见前锋挫败下来,也吹起胡笳,发动后面五千连环拐子马,着成五百股,向我军扑来。立刻大地上黄尘卷起几十丈高。宋江在先锋营寨上观阵,看得清楚,便亲自夺了身边鼓手的鼓槌,雨点般打着。全军鼓手,看到统制亲自擂鼓,击鼓相应。长斧队八员将领,举起长斧,各各首先奔入马蹄林子里,如入林伐木一般,只管砍马腿。千余长斧队兵士,不分高低,一齐向马腿缝里钻入去。正值天助人威,西北风大作,就地卷起远处飞沙和金兵蹴起的黄尘,向金人阵里扑了去。这时,两军人马都在万丈尘雾里面混杀。我军全体将士,早得有令,不管胜败存亡,有一口气便砍马腿。那拐子马砍倒旁边一骑还可断了连环皮甲,阵势不动。若其中有两三匹砍倒,断甲不及,全队拖累,转动不得。便是断了连环骑,一百匹马,变成了无数队,成了散骑,威力便小了。这样接杀了半个时辰,下面是大地动摇,上面是日色无光。无论金兵怎样冲杀,长斧队总是三三五五各自为战,只管追了马腿砍。那盾牌队和钩镰枪队,忽分忽合,也只是和金兵纠缠在一处。金兵越战越散,越散我军越好砍他马腿。铁郎在一丛高坡上立马观战,不觉大惊。回头对左右随将道:"我大金灭了辽国,两次下中原,不曾遇到恁般一股劲敌。"那些随从,见我队视死如归,只是砍马。马近不得我军步兵,近了就倒。听了铁郎的话,不敢言语。便在这时,左右两翼,纷纷急骑飞报。中原步兵,不顾生死,只是砍马,前线支持不住,请令定夺。铁郎还不曾发令,只见我军步兵,约莫百十名,由两个将领飞奔将来。他手下扈从随将,便有二十条骑,奔上前去阻挡,一个大汉在前喊道:"我武松是也,番狗前来送死。"说着,手持长斧,砍排竹也似,一连砍倒十余骑。另一个大汉,手持两把板斧,单独一个,奔上前来。铁郎大惊,拨转马头便走。武松带了兵士,飞步跃上坡来。那铁郎身后把持大纛旗随将,不曾走得及,武松一跃向前,连人带旗,一齐砍倒。金兵见主将已逃,向后便溃退将来,自己步兵压不住阵脚,反冲散了。宋江在寨上,见金兵已经溃退,大喜。三声号炮一响,张清率接应军马二千骑,联台前军骑兵一千骑,排成大鹏展翅阵势,排山倒海,向金兵后面追来。一直追入朱仙镇街市上,赶得金兵四处分散落荒而走。那左右两路金兵,南头先被关胜一支人马杀乱,听到中军溃败,也退下来。北路一支,虽还在拼个胜负,这里两路溃退,他也不战自乱。恰好卢俊义断后人马,听到左翼战事,兀自在支持,便奔入北路助战,却先杀到朱仙镇上,与张清兵马会师。不到一个时辰,各路人马,均已到齐。宋江身骑白马,花荣、呼延灼两将左右掩护,后面一面帅字旗,随风飘荡,由战尘弥天中钻出,来到镇上。全军将领看到,大声欢呼,声震天地。正是金兵跑得一个活的也无,我军在朱仙镇打了一个前无比拟的大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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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第六十二回 赵官家阅军南薰门  太学生拜将白莲寺
朱仙镇上这一次大捷,竟费不了多大时间。从午牌时分变锋,刚到未时二刻,金兵便己全军崩溃。宋江来到镇上检点人马,三路大军,共折伤步兵二千有零。十停七八停是长斧队的军校。正因为他们奋不顾身,在马腿林里钻动,多被马撞倒,被马蹄踏伤。所有三路将领,却也因此大有伤亡。计阵亡者十名,乃是焦挺、李忠、郑天寿、邹渊、邹闰、欧鹏、杜迁、石勇、杜兴、马麟。重伤者十名,李衮、项充、阮小七,宋万、施恩、李立、穆春、朱贵、周通、鲍旭、龚旺、丁得孙。轻伤者十四名,樊瑞,李逵、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雷横、黄信、解珍、解宝、史进、穆宏、邓飞、杨林、蔡福。全班弟兄不带伤痕者,不过一半。虽是得到了恁地一个大胜仗,以步军九千人,击溃金军马步军三万余人,却完全是血肉换得来的。宋江调查一过,心中大为伤感。除了阵亡兄弟,在战场上觅出遗骸,在朱仙镇棺殓掩埋,建立起一所义勇冢之外,重伤弟兄,都抬到镇上高大民房里,着安道全率领内外诸科医士,小心治疗。轻伤将领,亦着在镇上将息。宋扛草草安排定了,便和卢俊义、吴用来民房里,探望重伤弟兄。李衮、项充因使用盾牌,滚入连环马阵里,被马蹄踏了胸脯,肺部受有重伤,已奄奄一息,不能言语。李立小腹上中了一枪尖,现今虽是用药敷治了,却也昏迷了两眼,睡在床铺上。宋江站立在面前,连连叫了几声。李立睁开眼看到宋江,便将身子起了一起。宋江两手轻轻按住了他,教他睡下,因道:"兄弟,你好好将息了。虽是受了伤,却喜杀得金兵大败。"李立闭了一下眼,重又睁开来。喘了气道:"三位兄长在此,小弟已不济事了。想当初在揭阳岭作私商时,专作伤天害理之事,却不是报应?"宋江道:"愚兄已是言过,我等昔日犯过错,正不止贤弟一人。我们现在为中原父老出一身血汗,杀退国家敌人,却也可以将功折罪。"李立道:"正是如此。小弟想着,于今一刀一枪,死在战场上,反是得其死所,却不是皇天厚待了我们。小弟这般死去,死得闭眼。"说着,他咽下那口气,真个闭上眼了。宋江点点头,叹了口气。依次向各间卧室里去探重伤兄弟。阮小七和宋万正是对榻睡在一间房里。阮小七看到宋江等进来,便由被里伸出两手来,拖住拳拱了两拱。吴用近前道:  "七郎伤在何处?且好好将息了。"阮小七道:"先生,记得石碣村里相约,去见晁盖兄长时,不是一梦?"宋江道:"贤弟且休思往日,将身体将息得好了,再为国家立功。"阮小七道:  "弟被马蹄踏了小腹,背上又中了一箭,怕是不济事了。小弟一个打鱼人,享受了一二十年,现今又替国家打了个大胜仗,好男子也不枉此一生,倒是未曾辜负了这腔热血。"吴用再三用好言安慰,回头来看宋万,也是昏迷不醒。再看其余弟兄,多半昏卧床上,难于言语。吴用和朱贵也是最初相聚弟兄,到他病榻前,自不龟想起前事。朱贵将头高卧在枕上,头上蒙了块帕子,正是头也受伤了。也睁了眼望着宋江道:"小弟不负兄长……"说着,兀自喘气。宋江不敢落泪,忍着掉过脸去。朱贵向吴用道:"于今死了,落个正果,也教天下后世看个榜样。"吴用道:"朱兄言之极当。"说毕,不敢多扰病人,自出来再去访看轻伤弟兄。
宋江看到这一场厮杀,折损许多好友,心如刀割,越是探访,越觉悲痛,便自回中军帐去将息,吴用、卢俊义陪了坐地。关胜、秦明本是十分苦恼,听说宋江不适,便同来探问。二人坐下,见宋江两手抱膝,斜倚牛皮交椅而卧,便各安慰了一番。宋江道:"我一百八人,自相聚以来,不分贵贱,谊同手足。后来蒙张叔夜相公招抚,又安心相处了六七年。不料这一年以来,南北几场厮杀,折伤我许多兄弟,我们直恁地结果?"关胜道:"兄长手足情重,自有这番悲伤。"说着,手理长髯,将颜色正了一正,因道:"由关某看来,此等结果,正是我辈求之不得。于今为国捐躯,倒可以照耀今古。我梁山泊是天下人所羡慕的,江湖上都少不得要学我们样。现今南北城镇市面上,兀自把我弟兄故事,编了盲词唱。我们若不作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洗了前半生污秽,于今弟兄们为国捐躯,后人学了我们,也并不误人一生。"宋江点头道:"关兄虑的甚是。我这左右两翼弟兄,誓死如归,正不减了这中路。不想本领高超弟兄,像阮小七哥,都不免重伤。"关胜道:"若论今日之战,兄弟们实在厮杀得有声有色。右翼那里,金兵也是一般的战法,先发动了散骑。雷横、燕青两个兄弟,各拿了长斧先冲入马队林里。关某亲眼看到雷兄曾被马撞倒,兀自举着斧子砍倒了那匹马,又跳起来。阮氏三雄,是小七哥最勇猛。金兵的拐子马还不曾被长斧队冲得凌乱,他兀自急得蹦跳,要出阵去。后来号角响了,他便舞动着盾牌短刀,第一个奔入马兵阵。便是他,一人也冲坏了他一队拐子马。"宋江道:"这位贤弟,向来性子直率,怪道他受重伤。"秦明道:"小可左翼,也亏了各位弟兄努力。史大郎和朱仝、穆宏两兄弟步战也甚地出色。他们三把长斧,分三路杀出,每人后面跟随一队弟兄,只一个同合,便砍倒百十匹马。金人自开战以来,不曾见得恁地一个战法,先吓得呆了。解氏兄弟兀自用猎野兽一般手法在盾牌下砍弓。可惜这个战法,今日今地我才晓得。"宋江伤感之余,听说兄弟们如此义勇,却也十分欣慰。当晚且下令全军将息一日,等候张叔夜本部大军。
次日未牌时分,张叔夜率同第一、第二两军,来到珠仙镇。宋江与一班身体健康的兄弟,列队在镇外恭迎。张叔夜着二公子仲雄压了大军在后,自己与大公子伯奋,率了十余骑先奔向前。见宋江、卢俊义站在队伍之前,鹄立道左,远远地便勒住缰绳,跳下马来。趋步向前,挽了宋江手道:"本帅接得军报,知道第三军在朱仙镇打了恁般一个大胜仗,着实可喜可赞。到了东京,本帅当亲自面奏圣上,对各位将领重加奖恤。"宋江躬身道:"宋江等蒙相公招抚,得有今日。众弟兄均曾立誓,有生之日,皆为报效国家之时,这一战,全赖相公教训多年,幸不辱命,其实功在相公。"张叔夜道:"众将领舍生取义情形,本帅自省得。"说着,与宋江一同走入镇内,在朱仙镇上行辕内将息片时,便又分头探望受伤将领。当晚,发下酒肉,犒劳第三军全军将士。一壁厢召集宋江、卢俊义、吴用在中军帐内计议军情,当时决定,趁此金兵北路大溃,不容他再行集结,大军即日进援东京。张叔夜自率第一、第二两军先行,着宋江第三军再休养一日,随后前进。
次日天明,张氏父子,即拔营向东京进援。原来那金军兵马,此番仍是分东西两路前来。东路斡离不军队,由真定南下,只二十个日夜,便到了东京城下。这时,西北路大军,姚古兵溃,种师中阵亡。种师道因朝廷文臣主和,将西南路勤王之兵,勒令回防,后援无人,劳虑忧愤,死于军中。因之黄河以北,一个为国作战的人也无,便宜那斡离不如入无人之境。金兵东路来到东京郊外不久,西路粘没喝的大军,由潞州奔来,便在西郊与东路金兵会师。他们一面围城,一面派兵马去挡住南路兵马。宋江所战败的,便是这支兵。但这不过是金军一支偏师,虽然溃畋了,围住东京的两路主力,却未曾摇撼。赵官家父子,只道金兵上年饱
掠而去,不会再来。手下一班文臣十个主和,怕调兵入京,倒引了金兵疑心。因之有力武官都在京外,便有在京的,也进不得言语。金兵在真定南下时,兀自派了使臣来,道是只要赵官家交出两河三镇,便可收兵。文臣如门下侍郎耿南仲、少宰庸恪、中书侍郎陈过庭、知枢密院事聂昌,也都说只要肯割地,金兵便不会来。还有那个上次和康王同赴金营作质的张邦昌,因朝廷派了肃王随金军北上,换了他君臣回来,他也一力主和。于今朝廷便下诏康王为议和使,王云为副,一同前往金营,许割三镇。那康王行到磁州,磁州百姓,不愿奉诏割地,把王云杀了,康王就投奔了相州。赵官家见议和之使不曾回来,一发派耿南仲、聂昌为割地使,答应把两河都割让了。恁地时,便是黄河以北之地都拱手让人。却是人心不死,聂昌前往山西金营,到了绛州,被百姓围住。一个提辖赵子清将聂昌杀了。将眼珠泡酒吃。耿南仲和金国使臣王讷前往真定金营。行至卫州,百姓要杀二人,王讷脱逃,耿南仲投奔相州康王。于是两次议和未成。那金兵虽是口里言和,实是缓兵之计,他马不停蹄,直奔将来。
宋室君臣,畏难苟安,自家欺骗了自家,金兵到了汴粱城下,却也不曾有一点军事准备。匆忙将四城闭了,城里只有一些禁军及五城缉捕官兵,共七万人,兀自分布四城不周。没奈何,派五万七千人守城,派一万三千人四处接应。这些禁军,向来只是装点官阙,未曾作战。五城缉捕官兵,又是些京师浮浪子弟,平常作威作福,只把百姓当强盗治罪,却不曾真个厮杀。所幸禁兵里有一半受过李纲统率,上次曾守城二月,于今勉强由指挥姚友仲统带,来作了中流砥柱。官家宋钦宗闻说金兵马步有二十万之众,虽是京师城池巩固,却也忧虑兵少难以防守。偏是这时的尚书右丞孙傅,是个道地书呆,出了一条臭计,说是他看书看到符兆,有一个郭京,能练六甲神兵,可以打退金兵。钦宗便依了他,在民间访出了这个姓郭的,平地封他为成忠郎,着他即日练六甲兵。这郭京原是东京城里一个泼皮,见官家宰相自来觅他,一发装神装鬼。立刻大相国寺里设起神坛,派出道士四城募兵,他募兵不论人之本领,亦不论老弱,只要生时干支,逢着甲子的便收下,几日之间,共得七千七百七十七人,便算六甲兵足数,他又不出战。只道到了京城危急时,便自来作法退敌。钦宗病急乱投医,却也将信将疑。金兵围城半月,昼夜攻打。守城军将弓石来抵挡,却不敢出城接杀。
这日南郊金兵,忽然闪开一个缺口,守城军远远看到自家军马旗号,在空中飘荡,又惊又喜,便来禀报指挥姚友仲。他也老大疑惑,暗忖于今四路音信断绝,那有勤王兵马来到。莫不是郭京请了天兵下降?便亲到南薰门域垣上仔细看觑,及至那兵马到了护城岸濠,闪出旗号却是南道都总管字样。不料这般危急之秋,居然有一支勤王兵马来到。心里还不能全般相信,兀自在城垣上张望了。不多时,兵马阵前,旗帜闪开,一个身披绿色战袍,共戴红缨盔,骑一匹紫骝马的来到壕前,他身边有人喊道:"南道都总管在此,请城上守将答话。"姚友仲站近在垛口,通了姓名。张叔夜骑在马上,便将头盔取下,捧在手上,将头面都露将出来。因欠身道:"小可一路与金兵游骑转战前来,今幸得到都门。于今修有奏本在此,便请贵指挥放下箩筐绳索,小可好派人将奏本送呈宫内。"姚友仲道:"万千之幸,有张总管这支人马来到。就烦暂驻城下,容当奏明圣上,再作处置。"张叔夜答道:"自当如此。"当时,城上放下绳索箩筐来,张叔夜着兵士找到木板,临时缚束了一个小筏子,派人送了一员将官渡过城濠,身背本章,坐在箩筐,吊上城去。宋钦宗阅了本章,正是雪中送炭。当日已晚,便着那宿太尉临晚缒出城去,向张叔夜慰劳。次日辰牌时分,带了几位文武辅佐,来到南薰门城搂上亲自校阅南道军马。这时,宋江率领第三军,也于前一个时辰到了。一二三军人马,临濠列开阵势。这南薰门外街道左侧,正有一面空地。宋钦宗凭城下视,见三四万人马,步队列前,骑队列后,衣甲整齐,像平地上筑下短垣也似,行列一毫不乱。每行队伍头上,按着层次,飘出五色大小旗帜,一簇簇彩云也似。心中暗忖,有这般军马来到,休道和金兵厮杀,便也壮了全城军民胆子。正自观望,那城下将士,看到城垣上黄罗伞盖移动,正是官家来到,大家高呼万岁。张叔夜步行在先,领了三军统制张伯奋、张仲雄、宋江来到濠边,对了黄罗伞盖所在,三呼下拜。铁宗便着随行内侍,高声宣旨:"着张叔夜即刻率全军,由南薰门入京。"张叔夜虽觉得城外并无兵马作犄角之势,但君臣远隔城濠,相距在五十步之外,这种军机,却是高声奏本不得,只好应声领旨。一霎时,钦宗回官,南薰门城楼上已放下了吊桥,随后也开了城门。张叔夜片刻没个作商量处,只好带了全军,进驻城内。
听到说西北两门金兵较多,张叔夜便调一二两军,驻扎西北城根。第三军留驻南蒸门,以留一条出路。宋江接了将令,自是遵照屯驻。便在大街上人家屋檐下,挨排安顿了队伍。为了容易探悉军情,中军便设在城门附近一所白莲寺内。吴用也不等宋江部署完毕,便将他衣襟一扯,引到殿后,向他正色道:"统制哥哥,你知道总管相公走的是一着死棋吗?"宋江皱眉道:"小可也知道金兵四面围城,我们好容易打开了南路,正是将军调入城内不得。于今全军入城,却不是有意让金兵又来合围?"吴用道:"兄长言之极是,但危险尤不止此。方才弟匆忙中与守城将官会谈,知道京城只有七万人把守,且多是没有经过战阵的。于今城里又请了一个郭神仙在练六甲兵,将满城浮浪子弟集合一处,将不知兵,兵不知战,如何守城?我军在外,对金兵既有所牵制,且打开了一条大路……"正言至此,只见杨雄匆匆入来,报道:"现有太  学生陈东,和东京市民孙宏,在庙门外求见兄长。"宋江听说,立刻与吴用迎到门外。见一人身穿蓝衫,头戴方巾,净白面皮,三络长须,有潇洒出尘之相。另有个壮汉,穿一领破旧茧绸祆子,身系麻布搭膊,站在一边。杨雄抢向前一步指了书生道:"此是陈先生,"又指了壮汉道:"此是孙家兄弟。"宋江深深两躬,唱喏道:"小可宋江,闻陈先生之名久矣,今日幸得相见。"又向孙宏道:"上次兄弟们来京,多得仁兄相助,且请庙里一叙。"孙宏下拜道:"我睡里梦里都想见哥哥。"宋江将他扶起。陈东向宋江一揖,指了吴用道: "此位是吴参军吗?"吴用向前一揖道:"小可吴用,何足挂齿!陈先生是当今第一等读书人。"宋江道:"且休谦让。陈先生此来,必有指教,且请庙里坐地。"于是一同来到后殿,便在蒲团上席地而坐。陈东道;"事情已急,东知宋统制是江湖豪侠之士,所以不辞冒昧,竞来辕门相见。"宋江拱揖道:"但求明教。"陈东叹口气道:"圣上为文臣所误,中了金寇缓兵之计。于今贼军东西两路,会师东京城外不下二十万人。城中五七万老弱之兵,已不能守。孙中书又找了一拨京师无赖,练什么六甲兵。无论华夏今古,不曾见个邪术可以解围退敌。便是这番事出创举,真个有效,又岂知那个郭神仙不曾作得一回法、不曾出得一回兵何?张叔夜总管,是个胸有韬略的名将。宋统制与三军各将领,又是当今江湖豪杰,此来定有救亡之策,只是全军入城,便已失着。小可之意,当效唐明皇入蜀之举,奉今上和太上皇驾幸南阳,徐图恢复。若死守东京,外援断绝,恐再图作蛾下之盟而不可得。"宋江拍膝道:"先生之言,正与小可意思相同。方才也曾和吴参军谈起。宋江人微言轻,无法奏达圣上。稍歇当进见张相公,请他转奏。"陈东站起来,向他一拱手道:"国家兴亡,都在统制和张总管肩上,万万不可忽略。陈某现住本街,若有咨询之处,某随时可以听候驱策。"宋江也起身来,挽了陈东衣袖道:"先生是当今第一等读书种子,若愿赐教,江无不倾心领受。"陈东道:"统制正忙于部署军事,某不敢多在此打搅,若能请得圣驾南巡,千好万好。否则必须分一半兵力驻守南郊,休教贼兵又合了围。千万千万!"说毕,一揖而去。
宋江送了陈东出门,转回后殿,见孙宏还站在殿角,便向前唱个喏道:"兄弟还有何见教?"孙宏道:"小弟没甚的可说,只是见了兄长和众位豪杰,舍不得走开。统制哥哥若有个差遣处,小弟愿舍了这条性命相从。"宋江道:"贤弟若不见弃,就留在此间,小可自有求教之处。"正说着,只见陈东去而复返,后面跟随着一二十名头戴方巾,身穿蓝衫的书生,一齐走入后殿。宋江看到,立刻与吴用、卢俊义迎到阶下,躬身站立一边。陈东道:"此十七位,都是东京太学生,特来拜访。"宋江向各太学生深深一揖,将大众引到殿上。吴用在旁谦让了道:  "敝军匆促驻扎这庙里,却没个坐地处,请原谅则个。"这群太学生站在殿东,其中一个太学生出面道:"我等自是来得孟浪,只是事出不得已,尚求宋统制原谅。"宋江早曾听到东京太学生,常是伏阙上书,当今赵官家兀自让他们三分,现今成群来了,自是十分看觑得起。眼望蓝衫方巾,塞满了半个殿宇,便又躬身唱喏道:"江此番随张总管来京,但凭一腔热血,略尽绵薄。苟利国家,生死早置之度外。各位先生但有指教,宋江谨当一一恭听。"又一个太学生道:"我等闻统制在朱仙镇大捷,一来是表仰慕之忱,二来便是重申陈东先生所请,望宋统制向张总管力争,分兵城外。我等闻宋统制是个豪杰,且与陈先生神交已久,所以不辞作一个诤友。三来是看到东京守兵孱弱,不堪一战。挽救危亡之责,都寄望在统制身上了。并此三事,上为社稷,下为苍生,我等同向宋统制一拜。"说着,十八个书生,东立西向,齐齐地对宋江拜了下去。吓得宋江战战兢兢,跌跪在地,卢俊义、吴用在后,也都还拜了。大家礼毕而起。宋江正色道:"宋江不才,今向诸先生发誓,天日在上,宋江和未死各兄弟及全军士兵,若还有一滴血,都洒在战阵上。只是全军行止,上须听圣上旨意,下须受总管指挥,宋江作不得主。各位先生良谋,与宋江下意正同,今晚便当转达张相公,以期不负诸先生之下顾。"这些太学生见宋江义形于色,说的话也极是开明,便满意告辞而去。吴用手拈髭颓向宋江微笑道:"兄长省得吗?除李纲相公而外,不曾有人得着东京太学生恁般青眼。"宋江道:"小可恁地不省得?小可自不能辜负十八个太学生这一拜。"卢俊义道:"恁地时,此处军事部署,由小可和吴参军担当些担子,就请兄长立刻去见张总管相公。"宋江正待起身,却听得风吹潮浪一般,有一阵喊杀声,由殿外树杪上传了来。立刻着人去探听,且站在大殿阶石上昂头望天等待消息。这还不过申牌时分,惨淡的冬日阳光,照在琉璃瓦上,似有若无,风卷了大陆飞沙,如烟雾般由殿檐外压下来,正是一种战尘。不多时,探兵回来报道:  "我军入城后,金兵又来到了南门外了。"宋江听说,摇了头,趺脚叹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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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第六十三回 智宋江片言退金兵 勇武松独手擒铁将
当晚,宋江到张叔夜行辕里禀见,来告知此事。那张叔夜坐在文书案旁,燃起两支巨烛,摊开了笔砚,正低头专心修写本章。卫士在帘外声张:"宋统制到。"张叔夜且不起身,昂头向外道:"统制且入来。"宋江掀帘而入,见书案上放有奉章,便不敢向前,遥遥地躬身站定。张叔夜抚了他苍白的长须,问道:"宋统制有何军情见报?"宋江道:"末将才来时,知道南薰门外金兵又合了围。一路之上,曾蒙相公指示,我等必须留一半军队在郊外,以便打开内外道路,于今全军入城,末将恐怕有坐困之势,特来请示。"张叔夜道:"朱统制,你怕我不省得?无奈圣上见东京城内空虚,只得留本军在城驻守。我见圣上之后,就曾面奏圣上,驾幸南阳,以避贼锋。圣上却说,上次金兵围汴粱,也曾有迁都建康之意,李纲曾苦谏,宗庙所在,不可离去,于今却怎地要去南阳?"宋江躬身道:"相公却不知此一时彼一时,那时金兵不多,李纲相公又有兵可用,而且京城西南两路援军正在路上。暂守着东京,自不惧金兵不退。更有重大的,上皇已出京南下,便是东京不守,也大业有上皇担当。现今城内兵薄,外援断绝,更是上皇、圣上都在围城之中,如何能和那次比得?"张叔夜点头道:"宋统制所见甚是。今日见圣上之时候甚短,未能畅所欲奏。你不见我正在修写本章,正是道着这事,明日将本章面呈圣上,且看圣意如何?若圣上肯驾幸南阳,自不难杀开一条血路。"宋江道:  "适才太学生陈东,带领十七名太学生来见末将,曾再三申说此事,群情如此,趁南路金兵薄弱,护驾南去,还不算迟。"张叔夜点头道:"宋统制,我甚知你忠义。你且去南门监视职守,待明日见了圣上,再作理会。你适才所言,甚有见地,我当写入本章之内。"宋江未敢耽误张叔夜修本工夫,只好告退。
次日天明,带了卢俊义、吴用、关胜向城垣探望了一番金兵阵势,见郊外旗帜飘扬,鼓角传声,已与东西两门金兵相连一处。虽是未曾来攻城,见道路上金兵游骑,来往飞跑,黄尘滚滚。他深锁两遭眉锋,回头看随从将领,都面带了忧色。便向卢俊义道:"金兵恁地猖獗,实是烦恼煞人。"卢俊义正色道:"金兵怕他怎地?朱仙镇一仗,我以八九千步兵,就破了他三万之众。弟等所忧者,朝廷取困守之策,四门被围兀自和战未定。只怕我兄弟白出一身血汗,却无补国难于万一耳!"关胜道:"张相公想已退朝,就请公明哥哥前去探候消息。"宋江道:"我们也只有一线指望,且看圣上是否回心转意。"于是下得城来,他独自骑马向行辕去了。卢俊义和几个上级将领,都在白莲寺里等候消息。不到一个时辰,宋江满脸发黄,额角上冒了汗珠,匆匆走入后殿来。卢俊义等起身相迎,还不曾开口问话,宋江拍膝长叹了一声。向在后殿将领看了一看,因道:"各位兄弟,这南薰门是我兄弟死所矣。求仁得仁,我兄弟有何话说。只是其如大宋江山何?"说着,又连连叹息了两声。吴用道:"总管相公见了圣上,不曾转回圣上之意么?"宋江道:"大家且坐地,慢慢筹个良策。"于是大家环绕了宋江,在殿中草蒲团上坐下。朱江坐在正中,向大家望了一望,因道:"张相公今日亲带本章,入宫面圣。圣上看罢了本章,道是京城四面,都是金兵,若驾幸南阳,恐怕冲杀不出。便是冲杀得出,金人骑兵来去如飞,倘被追及,反为不美,因决计守城。一面派人暗藏蜡丸旨书,前去相州,封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征调各路援军入京。同时,下旨派张总管签书枢密院事,倒教他作了围城里的宰相。张总管相公曾说,事已至此,圣旨不可挽回,只有大家死守东京,等候援兵,若守得住 两个月就不怕了。我兄弟身在下位,自是唯张相公之命是从,于今且多多商量个守城之策。"吴用道:"历来守城之法,无非是深沟高垒,多备粮食。但现今守东京之法,这却是个末着。第一要当朝文臣不再引金使入城议和,免得摇动人心。第二要划一军权,守城之责,交与张总管相公。像前次李纲相公守城一般。现今除了张总管外,有个姚友仲指挥使,又有个薛永中指挥使,分掌着七万老弱之兵。再加个郭京,带七千七百个六甲兵。这些人马,分明不省得厮杀,我们又指挥不得。若金兵看出了破绽,放开我们,却只觅他们守城之处进攻,就怕我们个个有三头六臂,挽救不得。"宋江听了这番话,低头仔细想了一想,许久埋首无语。武松也在座,便忍不住了,因道:"吴先生道的不错,兄长如何没句话说?"宋江叹口气道:"兄弟,我怕不省得吴先生句句是良言。只是恁般作法,张相公兀自向圣上开口不得,休说我等。罢罢,我们且守了这南薰门,一死报国便了。"众兄弟到了东京,便晓得当今赵官家对当前局势没个了断。现在听宋江言语,料着张叔夜却作不到李纲那般地步,大家也只有认定了宋江那句话,一死报国。所幸当日圣旨已下,晋授宋江为京城保御使,着他带领第三军全军防守南薰门。恁地时,他倒是专当了一路军事,不受着他军牵制。宋江益发将中军帐移设到南薰门箭楼里,亲率了各位弟兄昼夜在城垣上厮守。那金兵见这城垣打着宋江旗号,只是在城濠对岸摆下了阵势,金兵大队人马,都屯集在通津、宣化两门城外,不住摇旗呐喊,作个攻打模样。张叔夜就奏明了赵官家,派张伯奋第一军全军守通津门,张仲雄第二军全军守宣化门,自己却来往南薰、通津、宣化三门之间。
这时是个闰十一月,天气已入隆冬,整日西北风在空中呼呼怒号,黄霾遮天,大地浑沌沌地,日色无光。那寒风卷了飞沙,扑打在人脸上,像刀剑割着皮肤。南道军士,不分昼夜,驻守在城垣上。像是不断用冷水浇了肩背,老大苦恼。张氏父子和宋江弟兄,只怕懈了军心,不时用好言语安慰他们,恁地相持了六七日,下过两次小雪,护城河里,已结上了厚冰。金兵杀到壕边时,便向壕里掷下长短草屑。姚友仲得见,便单骑奔到通津门城垣箭楼上,来见张叔夜。因道:"现今天气一日冷似一日,河里冰块已是加厚。金兵现把草屑抛掷在冰上,若再下一场雪,冰块益发加厚,又不滑溜,金兵势必随处可以渡河攻城。我们必须预筹良策方妥。"张叔夜也正为此事踌躇,便会同了姚友仲,同走出箭楼,沿着城垛向外张望,见金兵三三五五,各拿着成束的草屑,向护城濠里抛掷。城上守兵若用箭去射他,他便退去,不射时,他又来了。姚友仲问道:"相公见吗?料着不出十日半月,金兵必定一齐渡过濠来攻城。"张叔夜道:"似此情形,必须调一部军队出城去驻扎,才教敌人近不得城濠。"姚友仲道:"东京偌大一座城池,城垣兀自保护不周,那有如许兵力调出城去。那郭神仙曾言道,到了危难之时,他自会作法退敌,现今已到了危难时分,相公何不调他他出来退敌?"张叔夜手抚苍白胡须,哈哈大笑道:"老夫读兵书数十年,厮杀了半生,却不曾听说有恁般六甲神兵?姚指挥,你特认真!"姚友仲正色道:"现今满朝文武,都信郭京有仙法可以退敌,须不是姚某一人之言,相公虽熟读兵书,却不懂得仙术。圣上特地重用此人,相公怎好置之不理?"张叔夜手抚苍髯,紧皱了双眉,正自沉吟着,遥见城垣远处,一骑飞舞前来,到了面前,正是宋江。他滚鞍下马,向张叔夜唱个喏道:"金兵环城向踩里抛掷草把,早晚要踏冰攻城。弟兄在城上看了不耐,都要出城一战。此事千系重大,末将不敢作主,特请相公就至南薰门一行。"张叔夜便向姚友仲道:"适才指挥之言,暂缓一二日,再作理会,且到南城观看情形。"于是别了姚友仲,和宋江联骑到南薰门城楼上来。
却见卢俊义以下弟兄个个顶盔着甲,手拿兵器,一字排开,站在箭楼廊柱外面。张、宋二人下马,来到众将面前。各人虽是躬身唱喏,脸上兀自怒容满面。张叔夜面向众人道:"宋保御言道,各位将军要缒城一战,果有此意吗?"这时,关胜出班向前,躬身道:"相公容禀。非是末将等逞血气之勇,不顾利害。只因金兵抛草填濠,这早晚便要踏冰攻城。我们既不能在城外驻下兵马,作为犄角之势,也当派人出城小小接杀,一来牵制扰乱他的阵势,二来也挫折些他一些锐气。这城下那支金兵,正是在朱仙镇被我打败的铁郎队伍。现今他正在城下叫阵,指明要我第三军出城决战。若不去时,我自己倒埋没了士气。不信,相公可向下看,他那股骄焰,却是教人忍受不得。"张叔夜听说,便向城垛缝里看来。见城下那边,密密层层的金兵,约莫有万余步兵,空中摇撼了旗帜,逆着风势,括括有声。兵士们操着汉语叫骂:"梁山贼人,若是好汉便出城来打一仗。"喊时指手划脚,还带了笑声。在那队伍之中,树起一面大纛旗。旗下一员金将,头戴盔帽,露了半截光头,脑后垂了发辫,身穿紫罗战袍,也不曾着甲。骑在一头白马上,手上拿了一支长鞭,对城墙上指指点点。宋江近前道:"相公见么?此人便是金兵东路元帅,斡离不手下一员金环大将,铁角将军铁朗。"话言未了,那大蠢旗之外,又树出一簇大旗,一员金将,身着紫铜盔甲,来到阵前,和铁朗并骑谈话。他马前飘出两面紫色长方大旗,上书铜角将军白色斗大字样。在他手下番兵,向城上叫道:  "教那梁山贼将张清出城来,我家铜角将军,要报那飞石之仇。是好汉,休得使用暗器伤人。"张清走到张叔夜面前,躬身禀道:"此人叫脱尔不花,曾被末将用飞石打伤。他欺末将不能刀枪交锋,末将愿单骑出城,斩此贼于阵前。"张叔夜道:"金将十分骄妄,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李逵在班里叫起来道:"张相公,你不听到那番狗千贼万贼骂人。相公好肚量容忍得,我铁牛鸟性忍耐不得。死也要与那番狗厮杀一顿。"宋江喝道:"黑厮不得无礼。"
张叔夜见将校们个个怒形于色。因道:"我自有个打算在这里,各位将军且少待。"因将宋江引到一旁,轻轻对他述说了一阵,一面且着各位将领饱餐战饭。张叔夜也厮守在这南薰门箭楼上,不曾走开。看看那城下金兵骂阵一个时辰有余,宋江见对濠旗帜移动,队伍的行列,也错乱起来。便露身在垛口外大声喊道:"保御使宋江,请金将答话。"那铁郎与脱尔不花都已回入阵里了,听了番兵报道,便又双双骑马走出阵来。宋江道:"敝军在朱仙镇与尉氏时已和二位见过高低了。斗将也好,斗兵也好,骑战也好,步战也好,阵战也好,何惧于你?只是你等军马紧逼了城濠,城脚下只二三十步远的地面,如何厮杀?你等口出大言,指明了要我这里将领出战,却拦住了城濠,教我将领出马施展不得,你却空出大言,不敢交手。"那边铁郎听了手下通事翻译言语,便道:"你果派兵出城,我们就退后一箭之地,和你周旋。"宋江手扶城垛,哈哈大笑道:"铁郎,你这条计,三岁小儿也识得,却如何骗得了我。你们把中军退出了城濠,却把骑兵埋伏了两旁.你等我这里开了城门,放下吊桥,乘我冷不妨却好冲杀过濠来。你若真有心和我第三军再比个高下,你须将城外军马退后两里路,放出一片战场。本使不用许多人马,当亲率五十骑兵将领出城和你一比。你若怕事,就休得再来罗唣,尽管攻城。你若有胆量,便依我言语,退开两里路去。你本部虽被我在朱仙镇杀得大败,兀自有两三万人,不争就怕我这五十骑出马。"铁郎听宋江恁般说法,勃然大怒,将马鞭指了城上道:"宋江,你调五十骑出城来,我若将五十一骑与你会战,也算输了。我便依你,将人马退后两里。我金邦早晚夺了你汴梁城池,不争得这一半日。"说毕,脱尔不花也跃马向前,叫道:"你教那打石子的张清也出来。"宋江笑道;"你是他手下败军之将,不争他会怯你!"铁郎听了,益发大怒,即刻传令下去,将人马调往郊外二里之遥,扎住阵脚,与脱尔不花选了四十八骑将校在阵前立马等候。宋江在城上看得清楚,便与众弟兄凑成五十骑出城过濠会战。卢俊义却带了三千人马扎阵吊桥头上,以防不测,宋江一马当先,吕芳、郭盛两骑马夹恃在左右。关胜手提青龙大刀,带领了四十余名弟兄在后,骑马跟随。相距一箭之遥,却有李应带一百名骑兵弓箭手,树了旗号,遥为掩护。
宋江这五十骑将领里,只有一面大纛旗,由玉幡竿孟康执掌。来到金军阵前,宋江遥见一簇金将,立在庄稼地里,便将马鞭一伸,拦着大家之路。在马上向对阵欠身道:"大宋汴梁保御使宋江在此,请金将答话。"那脱尔不花横枪跃马直跳了出来。将枪尖指了这里,操了汉话道:"叫张清出来。"宋江道:"且慢,你且看我阵上,是否五十骑人马?"他马后奔来个通事官,将话转告了他。脱尔不花大叫道:"谁耐烦去点数目,你只与我叫张清出来。"在这边阵势里,有人答应一声来也。张清右手提枪,左手兜动缰绳,一阵马铃趟啷有声,来到阵前。那脱尔不花阵后见张清果然出马,便有一骑懂汉话的将顿奔出。大声叫道:"对阵宋将军听着,我们既是斗将,须说明不用脱手兵刃,你们不能用飞石打人。"张清在马上笑道: "你们想是被我石子吓破了胆。我便不用石子,也能取胜。"他说话时,脱尔不花已挺枪向前,直刺将来。这边宋军阵里,在城垣上已经将战略商量好了,张清虽是首先出马,却不恁地急迫,看到金将提枪猛刺将来,马头一闪,两手举起手中枪,搬弄一个枪花,将敌人枪尖拨开。那脱尔不花见张清只管躲闪,怕他又是要腾出身子来抛掷飞石,只把手上这枝枪,紧紧逼处张清,那跨下马一步不曾放松,紧跟了张清的马左盘右旋。张清且战且退,忽然身子向鞍上一贴,右手举枪高高横了架起。脱尔不花以为他是腾出左手取石打人,也两腿一夹马腹,人在马背上向后一闪。张清却借了他这个破绽,一提缰绳,奔回阵里。脱尔不花哈哈大笑,正待转马回阵,忽然一骑赭色大马,上骑一绿甲红面长须将军,由宋江阵里奔向金将阵前,抄出自己之后,正自惊讶。那马四蹄一拨,突然转过头,又直奔自己。脱尔不花急忙回马提枪迎敌。那红脸将高举青龙大刀劈空而至。脱尔不花提枪一拨,向右一闪,刀劈了一个空。脱尔不花大喜,趁了红脸将左侧空虚,提枪向红脸将肋下便刺。那将似乎早已警觉,拖刀侧马而走。这里搠出去的枪尖,却已过了来将的马头。看看两马待要并排,那红脸将半回转身来,两手执住刀柄向怀里一拖,刀口向外,拨风一转,大喝一声;"下去!"这正是关家嫡传拖刀妙着。脱尔不花如何躲闪得及?刀光一闪,人头滚落地下,那马驮了那没头尸首,奔回了金兵对阵。宋江阵里齐齐地喝了一声彩。那红脸将把刀尖插着地上首级,勒缰缓马回阵。铁郎在对阵看到,怒不可遏,手提大砍刀,飞马出阵。他那边大声喝问,红脸将何人?红脸将己走到阵前,回马笑道:"我乃南道第三军马兵都监大刀关胜是也。"说毕,自入阵去。铁郎勒马按刀大叫道:"关胜若有能耐,休得回阵,与我战三百个回合。"这边阵里,李逵弃却马匹,手使两把板斧,飞步跑出来,大叫道:"你红脸爷爷要将息些时,黑脸爷爷来也。"铁郎在朱仙镇上,饱吃这斧头的亏。现今见着一个使双斧的步将奔出来,先吃了一惊,勒马便向旁边一闪,金兵阵上,也就有两员步将,各使了金枪双双将李逵抵住。武松在阵中看到,手使镔铁梢棒,直奔铁郎。这铁郎见武松未曾带得斧子,便放心了一半,便使大刀将武松敌住。他虽骑在马上以高临下,无奈武松纵跳如飞,把一根铁棍舞得像风车一般,在铁郎马前马后,只管搠打。只四五个回合,逼得铁郎这骑马左右乱撞。金兵阵上,恐铁郎有失,拥出两骑将领来援救。宋江这边,呼廷灼手使双鞭、秦明手使狼牙棒,两骑同出,将两员金将敌住。金将阵里,料着再出一将,宋军必有一将敌住,救不得铁郎。且认得武松是个天生神勇的大将,在尉氏曾经独力扯过吊桥,铁郎决非他对手。一个金兵射手,暗暗取了弩弓,扣上短箭,闪在骑兵马缝里,对着武松便放了一枝弩箭来。这箭原向武松心窝里射来。他百忙里看到一条黑影,便抽回打人的铁棒向空中一拨。铁棍不曾拨得弩箭,箭却射在左臂上,一时麻木不灵,便挥不得铁棍。那铁郎如何肯失了这个机会,提起大刀,又向武松吹来。刀影过去,武松的半截左臂与铁棍同落地上。他见势不妙,便就地一滚,滚入铁郎那马腹下来。那马被他一撞,前面两蹄登起。武松尚有一只右臂,于是捞住一条马腿,用尽生平之力,向怀里一拉。那马如何吃得住这打虎的神力,连鞍带人,横倒下地。马身恰压着铁郎一条腿,教他挣扎不起。武松看到,就地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就地捞了铁郎的发辫,扯流星一般,将人向怀里一拖,快步如飞奔向本阵。金兵见主将被擒,面前数十名将领,一拥向前来救。宋江这边将领,也一齐抢出去抵住,彼此混战一团。宋江见阵斩脱尔不花,活提了铁郎,大占便宜,不敢恋战,将鞭梢向后一指,李应在后压阵,便鸣金收兵。武松早是将铁郎倒拖到李应阵前,几个小校,抢着将铁郎缚了。武松低头一看身上,全被血迹沾染了,站着哈哈大笑几声,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跌在地上。两三个小校们,抬了武松,急忙奔回城去。那边宋将,听了鸣金收兵,只好丢了敌将,各各回阵。金将在这阵混战中,又被砍倒十几个。李逵夺了铁郎大纛旗,一斧舞动,且战且退。金将见这班宋将,恁地了得,不敢追赶了斗将,响起梆子,马军阵里,飞出千万条箭,只管对宋江阵里且射且追。宋江退过吊桥,才站定脚,点查随从将领,索超、秦明、韩滔、魏定国都已中箭。李逵手舞金兵大纛旗,在大众后面又不曾着得甲,肩上中了两箭,腿上中了一箭,路过吊桥时,大吼一声,也倒在地上了。兵士们和李逵最是相好,见他身受重伤,早有多人,七手八脚,将他抬进城内。宋江立马濠岸,待得全部将校过了城濠,他才押队进城。
这时,安道全还留在朱仙镇,替那些重伤兄弟,医治创口。于今武松抬在寺里,在僧房里将息,急切中兀自未曾觅得外科医生来医治。宋江听了军士们报道,一马便奔入寺后殿里来,口里不住问人道:"我那武二兄弟,现在何处?"军士说在僧房里,他兀自拿着马鞭,向僧房里来。见武松浑身血裹了战衣,坐在禅床沿上。两个兵士,抬了一瓮酒放在面前,大碗舀递给他。他一手送了酒到口边,只管吃。宋江抖簌了身体跑向前道:"我那好兄弟,你怎地只管吃酒,不将息了?"武松将手上酒碗一丢,突地站了起来,强笑道:"哥哥,我咬着牙等你来。"宋江道:"兄弟,你应该将息,酒吃不得。"武松道:"哥哥,我一生只醉这一次了,你倒不教我醉?"宋江听说,心如刀绞,见他左臂不在,衣神半截,血裹了一团,不觉泪如雨下。武松道:"哥哥,你哭怎地?我武二是好男子,死也不屈。我死了,你胡乱将我埋了便罢,让我墓门朝东,我好望着山东。"宋江垂泪道:"兄弟,你若有个好歹,我将铁郎那厮心肝祭你。"武松摇头道:"不可,两军交锋,为将的各为其国杀敌,我杀不得他,他便杀我,有甚错处?于今我捉了他,应当向朝廷献俘。哥哥,闲言休道,你待我愚重如山,情逾骨肉,武二再不能保哥哥为国增光了,就此拜别哥哥。"说着,跪了下去。宋江放声大哭,抛了手中马鞭,对跪下去,扯了武松右臂,将他扶起。武松喘着气道:"你能不能同武二同吃一碗永别酒?"宋江哽咽了道:"兄弟,你自保重,休吃酒。"武松喘气愈加急促,断续地道:"武二血流太多,不济事了。"宋江看到,立刻另取一只碗,舀了一碗酒来。因道:"兄弟,你就在我手上吃一口。"武松点头。宋江两手捧了碗送到他面前,武松低头,就手吃了半碗,将眼望了宋江。宋江会意,便把那半碗站着吃了。武松含笑点头,忽然大叫一声道:"哥哥,武二去也!"向下一坐,坐在床沿上,两目圆睁,气喘一停,真个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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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4 10:34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四回

第六十四回 陷京城六甲兵误国 停巷战一金使议和
当日武梧病故的信息传出去了,三军闻讯,无不惊悼。宋江亲自殡殓,就在寺后空地里,暂时埋葬了。一面着中箭兄弟,好生将息。李逵身中三箭,伤势更重。宋江怕他在城垣上听到厮杀声,教他在寺内僧房里将息,逼着他在床上睡下。关胜斩得脱尔不花首级,号令城门。武松活捉的铁郎解到张叔夜行辕献俘。张叔夜痛惜武松之死,也将他斩了。号令通津门城垣上。那金兵一战连失两员大将,却不敢再与宋军斗将。知道南薰门为宋江所守。派兵遥遥围困,并不来攻打,攻打的只是其他城门。如此相持了半月,天气益发寒冷,城濠里结冰甚厚,金兵曾数次踏冰冲到城脚下来。
张叔夜看到军事更加危急,便叩宫进见钦宗。那时,钦宗正和门下侍郎何栗、尚书右丞孙博在便殿议事,这何、孙二人向来不主割地议和,却也器重张叔夜。只是两个书呆全不识得世情轻重。钦宗宣张叔夜入殿,二人却也不曾避开。张叔夜朝拜毕,钦宗在御座上先问道: "今日军情如何?"张叔夜登阶奏道:"现在城濠里结冰甚厚,贼兵随时可以渡濠。以臣愚见,敌我众寡悬殊,守城不易。东京可留一宗王殿下留守。上皇与陛下若肯驾幸南阳,转道往江汉乃是万全之策,臣之第三军宋江部下,皆视死如归之士,贼兵望之胆落。若令宋江出南薰门先杀开一条血路,臣父子率两万人保护上皇、圣上脱险。"钦宗皱眉道:"此计可行朕早已行之了。"这孙、何二人,分立宝座左右。孙傅便大声道:"张相公,你有何力量保证可以护驾到南阳?若万一有了差错,我等作臣子的,恐怕万死莫赎。"张叔夜道:"小可之见,出城尚有一半生机,于今困守京城,内外消息隔绝,正不知何时何地有援兵到来,却是一半生机也无。"孙傅道:"城中现尚有十万守兵,自可支持一些时,而且郭京所练的六甲兵还有神术可以退敌。"张叔夜立在下方,对他怒目而视,还不曾回言。何栗便向孙博道:"正是此事甚为紧要。那郭京是尚书相公所引荐,必知他底细。小可曾亲至大相国寺催促郭京出战。他只是说到了危难时候,他自会出战。于今难道还不曾到危难时候?"孙博道: "小可也曾催促过他。他道作法早了,收不到大效,所以让他迟下来。"钦宗道:"现在不能再迟,即着卿传旨,命郭京率六甲兵即日出战。"说着,又向张叔夜道:"朕知卿武将,不信法术。但只要能退兵破敌,又何必固持成见,那郭京作法时,卿须听其便宜行事。"张叔夜无法,只得领旨。当时退出宫来,何粟、孙傅追踪而至。何粟叫住道:"张相公何往?"张叔夜道:"小可挂怀城防,不敢久离。"何粟道:"何不同去大相国寺,看那郭京如何作法? "张叔夜至此,对郭京这人,却也难以相信。便想,先去看看法坛也好。于是三人轻车简从,同向大相围寺来。这时,这座寺,却被郭京占了。庙门口插着两行七星八卦旗,所有旗章都是红色。庙门正中大院里,烈焰腾腾烧着一丛薪火。孙傅在庙门外下车,笑问道:"张相公,你知此是何意?"张叔夜道:"却是不知。"孙傅道:"此五行生克之理也。旗帜红色,象火,火能克金。院中这丛大火亦是如此。"张叔夜微笑点头。孙傅带的从人,早奔向庙里,大声吆喝:"圣旨下!"于是三人步行入内,见庙殿前院落里有那召集来的市民,披了头发,分着七排站立,各人手拿法器,如铜铃、尘拂、宝剑之类,也有人将竹竿桃着长幡,在空中飘荡。这些人都便衣不着盔甲,只是胸前背后,备贴一块红巾,大书一火字在上。正中搭起一架木柱台,上面五彩旗帜,按着金木水火土,插在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向,却也热闹。那成忠郎郭京,听说圣旨下,头戴束发紫金小冠,身披红色羽衣,足登紫色方头云履,手提宝剑,缓步下坛,俯伏级前,口称臣成忠郎郭京接旨。孙傅向前一步站定,大声道:"圣上命尚书右丞孙傅传旨,着成忠郎即日率领全体六甲兵出城退敌,不得有误。"郭京口称领旨,三呼已毕,起来向张、何、孙三人打了个稽首道:"敝法师有法衣在身,不能全礼。"张叔夜见他尖颔勾鼻,三绺老鼠黄髭须,却也不像有着甚仙风道骨的人。便已瞧科两三分了。孙傅道:"现在事已危急,法师必须立刻出战,否则圣上不能宽宥。"郭京道:"敞法师已经将法术练好。明天是甲丑日,在子时左右,按着南方丙丁火,由南薰门作法杀出。"张叔夜心中暗忖,这厮一派胡言,如何都信。便道:"南薰门金兵较少,攻不当坚,如何能挽转全局?郭法师若作法,须是由宣化门杀出,那时,本帅当亲自观阵,以防万一。"那郭京低头想了一想,点头道:"宣化门也好。只是一层,六甲神兵出城时,城上防守兵将,须暂时避开,以免冲犯天神。"张叔夜道:"此事却难从命!"郭京正色道:"若不避开,本法师六甲六丁神兵如不灵验时,却是休怪。"张叔夜道:"本帅负守御之责,岂可轻令守兵离城?国家存亡大事,不能当作儿戏。"说毕,脸色一变,转身便走,自骑了马回城防去了。郭京呆站了一响,向孙傅道:"张相公不信法术,本法师如何退得敌?"孙傅道:"此事易处。姚友仲指挥现守御顺天门,法师届时到顺天门作法便是。我自向圣上奏明此事。"郭京听了,方才点首认可。张叔夜一怒而去,却还不曾料得有此计议。回到通津门城上,向张伯奋道:"我看郭京这人是个市井无赖,本无心出战。因圣上已下旨教他应敌,他迫不得已,约了今晚子时登城作法。那时,他能退敌便罢。如有脱逃之意,你可先斩这厮以安军心。"伯奋躬身道:"此人是圣上所器重,父亲须慎重相处。"张叔夜道:"便不杀他,也休教他坏了大事。"张伯奋恭立一旁,未敢言语。
这晚,夭色阴暗如漆,星月无光,寒风吹过城头,呼呼作响。下看城外金兵营阵里,一簇簇灯火,环绕了城圈,那火光反射天空,照耀出城外人家许多墙头屋角,在暗空中闪着红光。号角更鼓呜呜咚咚,四处彼起此落。其间杂着人喊马嘶之声,顺风吹来,一阵阵有如潮涌。张叔夜见贼势这样猖獗,料着是个准备大战的预兆。自己周身披挂,手握腰上佩的剑柄,只管呆立城垛口下,向城外张望。有时抬头仰观天空,霜风由脸上吹过,有如刀刮。黑云影里,偶然露出一两颗星点,闪烁着两下,便已不见,天也怕看这危城了。听城上鼓转三更,沉闷得作笃笃之声,更楼里一两星灯火,惨淡不明,不觉长叹了一声。副将梁志忠、粱志孝二人
悄悄地随侍在侧。志忠便道:"天色这般寒冷,身上冰得铁板也似,相公到箭楼里将息一会也好。"张叔夜道:"城防危难万分,我恨不得分出千百具身体来,分守各截城垣,如何能去将息?"二将听说,不敢多言。只见一簇灯笼,有人从里面走上城垣。梁志忠迎上前张望,却是卢俊义和关胜,带着几名将校来了。他们听说张叔夜在城垣上巡城,便匆忙来到面前参见。张叔夜道:"深夜来此,莫非是看到金营里贼锋嚣张,怕是贼兵要攻城?"卢俊义道: "相公明鉴,正是如此。宋保御怕是厮杀得紧时来不及向相公请示,特着末将二人来见相公,先请示个方略。"张叔夜道:"金兵必在明日大举攻城。这一战,他必是竭尽他所有的兵力孤注一掷,若能把他的锋焰挫败下去,以后他就不敢尝试了。事己至此,我也无甚方略。二位将军可转告宋将军,好好把守每个城垛,死一兵,再上去一兵,死一将,再上去一将,全军战死为止。若无本帅将令,或圣上圣旨,休管他人如何制止,你们只管厮杀,城战也好,巷战也好,都是如此。"关胜躬身道:"相公已提及巷战二字,末将等谨闻命矣。"说毕二人唱喏而去。张叔夜说过了这些壮语,心里愈发焦灼,只在城楼上坐了,不住对城下探望。连连促人向城下探访,那郭京带的六甲兵怎地动作。四鼓将近,有探卒来报,那郭京带了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兵,打了旗帜,鸣金擂鼓,向顺天门而去。"粱志忠在一旁站立,因道:"莫非这厮,真有些法术?但他说子正出发,现今已到丑时了。"张叔夜道:"他原说来宣化门,如何又转向了顺天门?梁将军快去探看虚实。你可顺便禀告姚指挥,六甲兵出城作战时,城门上下,须十分戒备,休得让金兵混进了城来。"梁志忠道声遵令,骑了匹快马,顺着城垣,飞奔而去。这时五更将到,天色未明,却反是加倍的黑暗。那城下金营里的火光,一个分作几个,疏疏密密,绕城牵连不断。人马却停了嘶喊,却像是早餐战饭,看看自己兵士,除了一拨身披战甲,手拿弓箭的军士,分着城垛厮守了外,其余都因昼夜辛苦,在城垣上帐棚里将息,静悄悄地没有声息。张叔夜在城上厮守了大半夜,估量兵士将息得够了,便回到箭楼里,传下将令,全军起身用饭。原来守城兵马,有个老大便宜,每日战饭,都由城里百姓分别供应着馒首咸菜,储藏在城根下民家,以便随时应用。张叔夜料着今日一战必与金兵拼个死活,白日恐怕不能教军士有开饭工夫,所以恁地扣紧了时候。这时,将两个公子叫到面前,正色道:"我昨晚观看金营半夜动静,见城下灯火彻夜不息,人马蠢动,想是今日天明必然全力攻打城池。国家存亡,在此一举。为将在今日非可一死了事,必须挣扎了最后一分力气,替社稷保一线生机。万一无望,这宣化门上便是我自了之所。有我尽忠,你二人不必便死,当脱身南下,作将来报仇雪耻之计。"二公子听了这番言语,不觉脸上变色,垂下泪来。张叔夜喝道:"今日何日?还作恁般儿女态吗?论私,你是我儿子,论公,你是我部属,为将者对统帅垂泪,成何体统?"二公子听了,便收了泪容,正色立着。正好梁志忠抢步走入箭楼,躬身禀道:"那郭京六甲兵已到顺天门。姚指挥听了他言论,尽把城上弓箭手调下城来让他作法。他道天色微明,便开城出去。"张叔夜大吃一惊,拍案而起道:"这还了得!金兵正要攻城,城上防御,如何可以撤守?我须亲自向顺天门走上一遭。伯奋、仲雄,你们今日须作忠臣,也须作孝子。谨记我言,好好看守两座城门。"说毕,便取了兵刃架上枪枝在手,走出箭楼来。他的坐骑,早已由马夫喂好了草料,系在廊柱上候命。张叔夜解了空缰绳,飞跃登鞍,顺了城垣,便向顺天门飞奔了去。
这时,长空变了灰色,城垣上露出半环黑影,回看城里宫阙以及人家,已在寒风中,透出千层万叠的高低屋脊。好一座帝王之都,乌压压一片巍峨影子。再看城外,金营里旌旗飘动,正如无数长蛇毒鸟飞舞。他马不停蹄,一口气奔到顺天门来,却见一大截城垣,僵旗息鼓,没半个人影,许多帐蓬,都静悄悄地,低伏在城墙上。晓风吹了帐门,闪闪自动。薄雾中,顺天门箭楼孤零着一簇黑影。他不觉暗暗叫道:"这是何时何地?却扮出这般空城计?"飞马来到城楼边,却见十几个披发六甲乓,手拿七星小红旗。郭京身着羽衣,手拿七星宝剑,正要下城。张叔夜便大声喊道:"郭法师那里去?"郭京见他怒马而来,便道:"现已开了城门,放出六甲兵士迎战,我须下城去亲自作法。"张叔夜跳下马来,将马鞭子伸着道:"我们可同到城垛口上先看一看阵势。"郭京无奈,只好走回来,和他同走到城垛口。向下看时,城门洞开。吊桥平放,那七干多名六甲兵,打了朱幡朱旗,拥过了吊桥,锣鼓乱响,拼命的呐喊,向金兵阵前冲去。这时,天色大亮,金兵却也预备妥当,正要攻城,遥遥听到呜嘟嘟一片胡茄声,吊桥那边,堆山也似一片金兵旗号,分开两面,一阵黄尘卷起,几千匹胡马,就向六甲兵冲将来,那六甲兵还不曾与金兵接近,看了这般声势,纷纷抛了旗帜,回头便走。那吊桥窄小,拥挤不下,六甲兵就跳下护城濠里,踏冰向城脚跑。人多冰滑,滚了满濠。郭京看到,也不待张叔夜言语,口里道;"这须我亲自下城作法。"两只脚己飞跑了去。张叔夜见金兵已追到濠边,在六甲兵身上践踏了,待要过河。城上没有一个守兵,不能放箭抛石去抵挡。这便来不及追去问郭京,也飞奔下城,口中大喊闭城闭城。所幸城门洞里还有百十个守兵,赶快将城门关了。张叔夜眼见郭京脱了羽衣,却已跑出城门去,未曾将他闭在城里。只得罢休。隔了城门,却听到外面金兵进兵鼓声,像大雨落地一般,分不出段落,喊杀声起如潮涌。料着金兵已渡过濠来,在城脚攻打。便挥了手中鞭子,向城门口守兵道:"快快登城。"那些守兵,一来是姚友仲部下,不听张叔夜指挥。二来见金兵已到城脚,大势已去,不愿上城。张叔夜虽是催促了,兀自有几个人向街上乱窜,却不登城。张叔夜大怒,拨出腰间佩剑,将逃跑的守兵,砍倒了两个。其余兵士,不敢违抗了他,只得三三五五,零落着奔上城去。张叔夜回到城上看时,金兵已蚂蚁群也似,牵连不断,由吊桥上渡过城濠。便是城濠里,也沿着全岸散开了阵势,无数的步兵,踏了冰过来。虽也有些人踏破了冰,陷下水去。但后面的步兵,还是继续奔将来。金将骑着马,在对岸来往奔驰,挥了旗子,只符督促金兵前进。那鼓角声鸣呜咚咚,连串几十里都在响。奔到城脚下的金兵,架起几百架云梯,已靠了城垣。金兵攀了云梯,一个一个,鱼贯而上。这城上只有几十个守兵,慌了手脚,胡乱放着箭,反射不到人。不到片时,已有几百金兵,拥上了东京城。张叔夜骑着马挥着枪,只挑人多地方冲杀,无如金兵上城之后,愈来愈多,如何杀得尽?原来几十名兵,叉多溃散了。一人一骑,决不能挽回大势,只得丢下顺天门,奔向通津门去。心里兀自估计着,还可以带了本部人去作巷战。谁想,顺天门这个缺口一开,金兵像奔泉也似,只管向城脚拥来。城门又被登城的金兵打开了,他们正好摆队拥进来。那金兵进入顺天门之后,却不杀向街市,只管用骑兵大队拥向城墙,分着南北两路,沿了城墙追逐。城上守兵来迎敌城上金兵时,城下金兵,又踏冰过了城濠,架着云梯登城。守兵立脚不住,纷纷下城。张叔夜奔到通津门时,金兵随后已到。张伯奋挺枪跃马迎到面前,大声道:"父亲且请下城,儿在此拦住贼军。"正说时,身后喊杀又起。张叔夜道:"我的南道军何在?"张伯奋道:"都已退下城了。仲雄方由此下去,儿教他压住退兵,不让溃散,以便巷战。"父子说着话,已有十余骑金兵奔到面前。张叔夜大吼一声,父子两枝枪,同时伸出,搠倒了几骑。不想身后金兵爬上城垛,已有一大群人围将上来。城垣窄狭,两马并立,施展不得,一霎时,两骑马都在乱军中被枪刀砍搠受伤倒地,张叔夜父子,跳下马背,两人背对了背,各挥动手中枪将人墙杀开一个缺口,冲出了重围,也只好顺了阶坡,奔下城来。
到得街道上,回头看时,金兵群拥在城上,却不曾追下来。街上人家,处处关门闭户,百姓躲得形影俱无。守城兵马,却也一骑一卒不见。张叔夜丢了手中枪顿脚大哭道:"朝廷不听我言,果有今日,我守土有责,于今城池失陷,我何面目见天下人?"说着,拉出腰问佩剑,便要向颈脖子上抹来。张伯备丢了手中枪,两手扯住他手臂道:"父亲且忍耐片时,待寻着自己人马,再作计较。"张叔夜道:"不道自己人马便罢休,若道自己人马,便辱没了人。我练兵数十年,今日杀得弃城大败,我还有何面目再见他们?"父子说着,正争夺那柄剑时,却见街那头,有几个人飞奔而来。人丛中夹杂了一骑马,马上坐丁一个穿胡服的文官。他前面有一面白旗,上面写了四个汉字,停战议和。那群人走来时,口里兀自操着汉语喊道:  "张相公休得短见,有话商量。"说时,那群人来得快,已奔到面前。张叔夜且不自刎,挺了剑站在街边。张伯奋也拔出腰问佩剑来,紧傍着父亲来警戒了。那匹马到了面前站定,那人滚鞍下马,向张叔夜一揖道:"张相公可认识我?我大金邦议和使臣王讷是也。"张叔夜望了他道:"你虽身穿金国品服,还是汉人模样,阁下谅是中原人士?"王讷道:"现今却不是道论此等言语时候。攻下东京城的,是我西路元帅粘没喝部下。元帅有令,自古有南有北,大金邦并不要灭了南朝。此次兴兵,只是要南朝割让两河。所以金兵登城之后,并不曾再向城里进兵。于今特派本使入城,见你家君相,再订一个盟约。"张叔夜瞪了眼看他脸色,问道: "阁下此话是真?"王讷道:"我大军已攻破了城池,何求不得?若不议和,我将话来骗你则甚?"张叔夜沉吟了,还不曾言语,张伯奋道:"金军既在城上未曾下来,他自未求巷战。于今王使臣又亲自来了,我等且自信了他。他奔走两国和议,正不止一日,所说想是真的。"张叔夜便提剑插入腰间剑鞘里,然后拱手向他道:"张某失城之将,自当一死以谢君国。贵元帅既有此等好意,停战议和,只要能存赵氏社稷,张某也只好忍辱偷生一时,以观其成。却不知阁下有何见教?"王讷道:"现今在大街上,自不是谈论两国和战之地。闻得张相公现任签书枢密院事……"张叔夜不等他说完,连连播了几下头,昂头望天,叹了一口长气。王讷唱个喏道:"相公恕罪则个。向来听说阁下是南朝一位元老,早已钦慕,决非有心辱没阁下。只是说相公今在宰辅之职,正好一同共议大事。就相烦陪同入宫如何?"张叔夜道:"城池失陷,想我主一定在宫中惊忧不已。入官面圣,正有此意。"那王讷知张叔夜是宋朝一个大大的忠臣,正要笼络他。便舍却了坐骑,和他一路步行入宫。张伯奋怕有意外,插剑入鞘,也就紧随父后,直走到宫门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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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4 10:35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五回

第六十五回 苦战南城十将殉国 屈降北国二帝蒙尘
这时,东京城池已破的消息,早已连番飞报入官,守官城的禁军不到万人,赶快将宫门紧闭,以防不测。那个由风流天子升级的太上皇徽宗皇帝,第一个吓得手脚失措,病例在御床上。在位的钦宗皇帝召集一些亲信文武大臣,在便殿里计议。不住痛哭,道是不听忠良之言,才有今日。何栗、孙傅这两个书呆,虽是误了国家大事,却也临难不苟。早已飞跑入宫,伴着皇驾。到了辰牌时分,各处探报入宫,道是除了南薰门一带城垣,还在宋江那部军队手中之外,其余城门,都己失陷。张仲雄现带南道军数千人溃下城来,退驻在宫门外边,正把守两道街口。钦宗听了,虽是惊魂稍定,但料到大局难以挽回。便向何粟道:"金兵在城外,兀自抵御不得,于今已杀入城来,还有什么可以计较?朕只有带了玉玺出降。"何栗奏道:"城中尚有数万可用之兵,何至出降?臣虽文人,当率领禁军出宫,与金兵巷战。若能杀出一条血路,陛下可奉上皇,快从南薰门驾幸南阳。"钦宗道:"此事太属冒险。"何栗道:"中原天子,断断降虏不得。陛下不见石敬塘骂名千载吗?"君臣正争议间,宫门禁军守将,飞奏入来,现有张叔夜相公,带着金邦议和使臣王讷,在宫门候旨。那王讷身后,有大旗一面,写着汉字,"停战议和"。钦宗听说是王讷来了,便着何栗亲自到宫外去迎接,若果是真的议和就引入宫来。何栗到官门问明了情形,果是议和,自带了张叔夜、王讷入宫见驾。那王讷见着钦宗之后,提出了两件事。一要钦宗下旨,着宋江退下南薰门城垣,不能再抵御金兵,二要宋朝派亲王大臣到金营议和。钦宗到了此时还有何话说,自是件件依从。一面下旨,着张叔夜令宋江军马退下南薰门城垣。一面派何粟引着济王赵栩,随王讷到粘没喝营里议和。张叔夜忍着一把眼泪,便独自骑着马奔南薰门来。果然,宋江率着本部人马,还在城墙上相持不下呢。
原来昨晚四更,卢俊义、关胜自宣化门回到南薰门,向宋江告知张叔夜言语以后,宋江料着一场大厮杀已到眼前。便与吴用计议定了,将人马分着四拨,在四面迎敌。宋江、吴用、卢俊义带领一拨兄弟,在南薰门城楼附近迎敌。并着凌振架起火炮,对城下来犯的金兵,点炮射击。林冲、杨志带领一拨兄弟,驻守南薰门左边城垣。秦明、呼延灼带领一拨兄弟,驻守城垣右边。关胜、花荣带领一拨兄弟在城下监守城门,并掩护附近街道。这般安排定妥,凌振将南路带来的铸铁大炮,灌注了火药,一字儿排开,架在城垛口上。炮口朝下,正对了正面金兵的来路。天色大明时,金兵鼓角震天,随了进攻其他城门的金兵,也来猛扑南薰门。只等他们将近,城上火炮,轮流点着引线,只管发炮。立刻城濠那边烟焰冲天,金兵向前不得。城楼左右两边,宋江部下,都占有两里长墙垣,凡是他们监守的城垛,箭石乱下,金兵也渡不得濠。宋江在前一晚便下了令,所有随营将士,无论本领高低,也无论所管何职,一齐上阵。便是作兽医的皇甫端,排设筵宴的宋清,也都拿了兵刃,监督了兵士守城。将领和兵士,每处只分作三拨应战。一拨守城垛,飞石射箭,一拨搬运箭石,一拨将息。作战的久了,坐下将息。将息的来搬运箭石,搬运箭石的便去守城垛。恁地轮流厮杀,将士持久而不吃力。这般战了一个时辰,金兵攻入别处城门的,顺了城墙,在城墙上杀来。左边人马先到,林冲带了场雄、穆宏、樊瑞、燕顺四人,先挡住了金兵,混杀一阵。金兵上前不得,却有一名金将,在里面城墙脚下,带了百余名骑兵,顺着登城石级,抢将上来。这个石坡,是解珍把守,只有二三十名步兵,正是以寡敌众。但他们想到,这是左翼后路,金兵冲上来时,林冲等在前方便支持不住。因之二三十人,排成了一个人墙,将石级塞住,只管将兵刃混搠马腹,前面人倒了,后面人再来搠。解珍手使双股叉,却站在第一排,舞得泼风也似,一连搠倒十几匹马。百忙中中了一枝冷箭,便被金骑冲倒在地。正好王英、扈三娘夫妻二人,巡逻到此。王英见解珍摔倒,便由城墙上跳到石级中层,挥动手中长缨枪,连搠倒几骑金兵。见有一骑兵目,已踏着地面上伤兵,将要登城。便顾不得其他,平地一跳,一枪刺入那马腹,那马和人虽是倒下了,枪却被压倒,一时抽不回来。几骑金兵冲过来,将他踏在蹄下。扈三娘看了,她顾不得生死,手挥两把日月刀,站在石级尽头,拨风也似,挡住金兵去路。这时,那二三十个守兵,被金骑屡次冲杀,伤亡殆尽,只剩得四五个人,带了伤痕,退到了扈三娘身后。金骑虽也伤亡了一半,但还有四五十骑人马。那带队金将,看到已占了上风,又欺她是个妇人,挺枪跃马,直冲将来。扈三娘见丈夫一死,心里早是怒火炽焰。金将这一枪刺来,她偏不躲闪,身子只略略一偏,放过枪尖去,却把右手一夹,把枪杆夹在肋下。金将待要抽枪回去,她双脚一蹬,跳将起来只一刀,把马头砍落在地。金将滚落地上,她再一刀,削了他半边脸。那金兵没想一个女将恁地了得,呆了一呆。扈三娘趁此机会,挥动双刀,奔入骑兵丛里,一阵乱杀,正好李云带了一二十名步卒赶到,大喊道:"三娘稍歇,我来助阵。"他们一涌而上,将一部金骑残兵杀退。看扈三娘时,肋下血流如注,也倒地阵亡了。那左路金兵主将,见宋军后路登城石级上有了喊杀声,知道金兵抄了宋军后路,要两下夹攻,便挥动了金兵一阵阵向前拥来。樊瑞便向林冲道:"金兵来势很凶,若不挫折他一下,如何站得住脚?小弟须杀到贼后去,扰乱他的阵脚。"他身边站有几十名盾牌手。他左手挽了盾牌,右手将单刀一举,大喊道:"弟兄们随我来。"于是首先领队,就地滚入金兵阵里。后面二十几名盾牌兵,一齐睡倒在地,滚入金骑阵里。这城垣上作战,阵势是纵的,不是横的,这几面盾牌摆开来不宽,正好将金阵全面撼动,胡马纷纷滚倒。燕顺手挺朴刀,带了几十名步兵,便来助阵,向前只管砍折马腿。金兵压不住阵脚,便缓缓向后溃退。樊瑞杀得起兴,益发就地向前滚杀。金兵退去半里之遥,他兀自不休。后来杀得过分吃力,待要回来时,滚入敌阵太深,却是回来不得,腿上又被马踏伤了。便大喊道:"好汉不教贼杀。"提了手中单刀,自刎在敌阵里。燕顺因盾牌兵得手,也是只管向前追。督队金将,见这位宋将来得凶猛,便下令向他乱放箭去。其中一箭,正中燕顺心窝,死在就地。幸是林冲带了蒋敬、孟康,接杀上来,后面步兵又陆续跟上,才教金兵反攻不得。金兵虽只把箭来射住,两方便相持不下了。宋江军马右路,秦明、呼延灼带领将士,也和金兵接杀多时,将金兵逐退一箭之路。那城外金兵,早有一部,趁这里厮杀忙乱,冲过了城濠,架起了十几副云梯,纷纷地爬城来攻。这里每个垛口宋兵,紧紧守住了垛口,来不及用箭射了,只将大小石块雨点般打去。城下金兵,虽是将箭来射,却不容易射倒人,便是射倒一个,第二个便接上去守着。刘唐、史进两人,正守了这段城墙,各挺了一柄朴刀,在垛口下来去奔走,督率了守兵作战。这般有顿饭时,金兵攻城之势少煞。但隔濠岸上,有一骑金兵,身后有面大纛旗,旗下放了两面大鼓,鼓兵震天震地敲着。那金将手挥着一枝令旗,却不肯停止一下。史进将刘唐扯到垛口下,指了那金将道:"哥哥,你见吗?有这个贼将在那里督战,却难怪这些金兵,死伤了一批,又来一批。必是下城去杀了那厮,砍倒那大纛旗,才能叫金兵胆落。"刘唐道:"只是如何出城去得?"史进道:"哥哥,你却忘了眼前现成云梯。他们能架着攻城,我却由云梯下去不得?"刘唐道:"大郎,此事不可莽撞。而且没有保御使哥哥将令。"史进道:"虽是没有将令,小弟打算,不带一兵一卒下城。我若杀得那金将,砍得那纛旗,我自回来,不争功劳。若杀不得那金将,小弟便死在金营里,也不回来。事到于今,只要能保住城池,甚的也顾不得了。哥哥休拦阻,小弟去也。"说毕,他跳出城垣,顺了一架无人的云梯,一溜下城。此时,恰好孔明、孔亮兄弟巡城来到。刘唐拦着道:"二位在此督战,史进下城厢杀去了,愚兄须下去帮助他一臂。"说毕,也顺着云梯,一溜下去。那史进到了城脚,却不与眼前金兵厮杀,径直奔到濠边,踏冰过河。刘唐手提了朴刀,飞奔向前喊道:"大郎休忙,我来助你。"
这城下金兵,正是成千成百,冒着矢石,纷纷向城脚进攻,兀谁想到城上会有人下了云悌撞进千军万马阵里?不看到自未曾介意。看到的,见两个着软甲的宋将,各提一口朴刀,飞步渡濠,身后正不曾跟着一骑一卒,也兀自纳罕。史、刘二人,不曾遇得金兵截杀,正合其意,拣着冰块上层厚处所在,飞奔过濠。那面大纛旗在濠岸那面,尚有五十步之遥,正是城上放箭,也射不到。史进奔过濠来,头一个,奔了那大纛旗来。这时,那手中挥令旗的金将,已把史进看清,心想一个身着宋军衣甲的人,如何独自来到阵前?已来不及着他人迎敌,放下令旗,提起鞍旁所插长枪,便端准了待刺。史进奔来他面前,见他已有提防,且站定了脚,等他一等。那金将大吼一声,果然拍马刺将来。这却正合史进之意,向旁边一跳,便回到了马后,将当年他师傅王进传授滚马单刀之法,施展出来。两个转身,已滚入了那金将马边,他手使长枪,反是剌搠不到身边,史进一刀搠入马后股,那马壁直立起,几乎将金将掀下马来。正好刘唐赶到,从旁横飞一刀,砍断那金将一只腿,直割到马腹深处,马便连跳带滚,和人倒在地下。那大纛旗的两面进军鼓,突然停止敲打,十几匹马奔出,便来抢夺他主将,刘唐正弯腰一刀,割了金将首级,便挺刀来斗金骑。史进见大纛旗兀自挺树在面前,飞奔过去,那守大纛旗的金兵,便跑开了。他只一刀,将旗竿砍倒。因见这里有一个木架,挂了大铜锣,猛可的省悟,拨了半截旗竿,将铜锣狂敲一阵。这金兵阵上,忽然听到收兵号令,都惊愕不知所处。史进因见到刘唐被十几骑金兵围困了,挺了朴刀,复又杀了转来。那些骑兵,听到鸣金收兵,也正拨回马头要走。史进觅入一个空隙,钻入马阵圈子里。见刘唐搠倒一名金军裨将,已一跃上马,坐在鞍子上,心中大喜。见身边已奔来一骑,人枪均向自己身上扑着,将刀向上一反挑,先削去了他那枪尖。然后扯住他枪杆,用力一拉,把他拉下马鞍。平空一跳,便上了马鞍。回头向刘唐道:"哥哥,回城去罢。"刘唐听到金营中,已有几声相应,正是为史进敲的锣声所引起,一霎时全军乱了耳目,进退失节,正好回城,兜动缰绳,打马便走。这两骑在胡马纷纷中回到城濠边,也不加避忌,飞马走下濠去,便打算踏冰过濠,但是金兵纷乱了一阵,现已看清只有两名宋将前来厮扰,这就不怕了。立刻另有一拨弓箭手,由斜刺里追来。一壁厢追,一壁厢将千百条箭,对了这两匹马,一阵狂射,两人在箭雨中,各中了几枝箭。跳下马来,奔到了城脚,已一同倒在地上了。宋江在城上,早是看得清楚,用绳索缒下几十名死士,将二人抢将上城,已没有气息了。那城下金兵,见南薰门宋军兵将恁地骁勇。便已停止攻打。
那城下守将关胜、花荣两人,带了单廷珪、魏定国二人,率步马二千人,紧守城洞。着雷横、邓飞二人守顺城街两路,朱仝、蒋敬守顺城街东路。解宝守南薰门正街。四面把守,不使有一点空隙。当城垣上厮杀时,金兵曾由东西两面下城,思量杀到城门洞口,好开城门。这两路守军,却死命抵挡,一步不让。邓飞在西路,用长柄斧冲入马腿林里砍杀。因擒一金将,二人纠缠一团,滚入马腿下,同时阵亡。蒋敬在东路把守时,生得一计,督率兵士,搬运人家门窗桌椅,搭架了一个木栅门,老大省事,金兵冲杀不过来。后来金兵点火烧焚木寨,蒋敬打倒人家墙壁,再将街巷塞堵。因房屋倒将下来,却把他压在瓦砾堆中。正面城垣上,裴宣手持宋江令节,四处逡巡,监视兵将作战。城下一流矢射来,正中额角,血晕身亡。城上下杀了一个时辰有余,除了受伤将校不计,共有杨林、王英、扈三娘、樊瑞、史进、刘唐、邓飞、蒋敬、裴宣,十筹好汉殉难。宋江连得噩耗,心如刀割。但今日一战,早知凶多吉少,却也忍住眼泪,自握佩刀,站在南薰门的垛上,教吕方、郭盛二人站在身旁,只管擂鼓助战。预备此城门不守时,便拔刀自刎。不料战到辰牌时分将过,各路金兵,突然停止厮杀,东西两路城垣,各退去一箭之地。宋江一来不知金兵是何用意,二来将士伤亡过多,也不敢追杀。忽然解宝奔上城来,说是张总管相公单人独骑来到。宋江在这混战场中,正不知四城消息,听说张叔夜来到,又惊又喜,亲自奔下城来,到石级阶口迎接。
张叔夜一跃下马,执住宋江手,放声大哭,因道:"公明,不想一场勤王大举,如此了结。我身担国家重托,不能保守京城,有何面目见天下人,有愧你梁山弟兄多矣!"说着,顿脚大哭。宋江也垂泪道:"宋江与众弟兄,受相公厚恩,为相公效命,当粉身碎骨,保护此城门,以报答国恩。"张叔夜将战甲袖子,擦了眼泪,摇摇头道:"现虽求决死一战,亦不得矣。且登城说话。"说着,携了宋江之手,入了箭楼,便正中而立,正色道:"圣旨下。"宋江听说,便率领众兄弟跪地接旨。张叔夜道:"圣上着张叔夜口传谕旨。今于金邦使臣入宫议和,两军即刻停战。着保御使宋江,即率守城将士,退下城垣,免碍和议。至要至要!"宋江领旨谢恩已毕,站起向张叔夜道:"原来金营已派使臣入城议和,江自当顾全大局,即刻退至城下,但不知如何恁地容易被陷?又不知城陷之后,何以金兵又要议和?"张叔夜因将郭京借作法为名,开城逃走的话说了一遍。又道:"金人为甚不愿议和?他吞吃了东京,却吞吃不了中国。于今掌握了我这座东京城,不怕我不百依百顾,订个城下之盟,却不胜似无涯无底一味厮杀下去。"宋江道:"恁地说,金兵兀自有几分怕我,若是这城池我们固守得住两三个月时,援兵来到,金人必然自退。而况偌大一座东京城,这两三个月,我们是应该守得住的。"这话触动了张叔夜伤心之处,又顿足大哭。卢俊义向前道:"相公且休伤怀,且看和议如何,再作计较。中原尚有一大片干净土,大过金邦。东京虽已陷落,难道我们就翻身不得?目前打算,我这城上下兵马,还有七八千人,若善用之,犹可一战。请问当退驻那里?"张叔夜道:"那金使只求我们停战,还未指定我们退到那里。你们便可将人马遇到南薰门正街上,若能掌握得这座城门,未尝无用处,我尚须入宫,保护圣驾,你等好自为之便了。"说毕,依然策马匆匆而去。这里宋江下令,传达了谕旨,将城上将士都调下城来。这些将士鏖战了半日,觉得局势转危为安。于今听了这消息,知大势已去,无不痛哭流泪,各各偃旗息鼓,静悄悄退下城来。
那宋钦宗还怕宋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二次又派人来宣旨着他入宫面谕。宋江入宫到了殿前,颂呼三拜。钦宗在御座上看到,想起围城以来,大臣入宫,都有仓皇之态,全没个君臣体统。于今见宋江战甲方脱,血汗未干,倒没有一分失仪,先有三分愿意。因道:"卿且起立。坂荡识忠臣,于今朕方识你等是忠君爱国之士,你可传谕将士,善体朕心,忍辱一时。待得国家事平之日,朕当不惜重赏。"宋江奏道:"国事至此,臣等不能保卫社稷,还何敢言赏?臣自当晓谕将士,上体圣心,决不致让金人引为口实,有碍和议。"钦宗道:"只此便好。张叔夜现昼夜在宫里,朕有甚事,自当着他传谕你等。昔日宰辅,误我父子,苍生无不深受其害。卿所部将士,更多委屈。他等对此毫不介怀,一年以来,陆续为国家流尽血汗,朕心甚为懊悔,然此非朕父子之过。"宋江本已谢恩站起,听了此话,不觉垂泪,又拜伏在阶前道:"陛下此言,臣所部将士,更是罪通于天了。"钦宗也是整日伤心,见宋江一个草莽出身的人,只受几句好话,便感激零涕,想到由蔡京直到耿南仲,受国家厚恩,却把国家断送,格外伤心,又流下泪来。因是议和的济王和何栗,已经回宫,宋江便谢恩下殿。
钦宗因问济王那粘没喝有何言语?济王奏道:"粘没喝议和倒是真意。只是他说道这番订盟,亲王宰辅都作不得主,须要上皇亲到金营说话。"钦宗道:"上皇已不问朝政,如何要上皇到金营去?"济王道:"那粘没喝言语,实是冒犯。他道今日中原鼎沸,都是宣和以前种的因。其余的话,臣不敢转奏了。"钦宗沉吟道:"上皇听说城陷,已经惊忧病倒在床,如何能到金营去?若金人定要中原天子出盟,朕便亲自去走一遭。"这时,在朝许多文武臣,听说议和之使已回,都入宫打听消息。听说钦宗要亲自到金营去议和,怕事的奸庸之徒,不敢言语。忠直之臣,都说金人犬羊之性,有何信义,千万去不得。议了半日,并无结果。那金使王讷,又来见钦宗,要上皇徽宗出城,前去金营。钦宗道:"上皇端的病了,贵元帅一定要朕父子出盟,朕便亲去一遭。"那王讷究系中原人,尚有三分人性,倒被钦宗的孝思打动,便答应回金营请示,当晚回信。粘没喝依允了钦宗来营订盟。钦宗没奈何,着史臣写下了降表,用黄绫子包了,背在身上。免除了銮驾仪仗,只骑了一匹素马出城。忠直之臣如张叔夜、何粟、孙傅等,有七八人陪着。也有素来与金人有往还的张邦昌、秦桧等,钦宗着他们陪同了去,也好说话。这些人都随在钦宗马后,垂头丧气,默然的步行。这围城金兵,有两个元帅营。东路元帅斡离不,依然驻兵牟驼岗。西路元帅粘没喝却驻营在西郊顺天门外。因东京城是金兵西路所攻破,所以议和之事,由他作主。钦宗奉表纳降,也便由他受理。这时,东京城里,家家关门闭户,街上没有行人。城门洞开,是入城的金兵,将城门把守了。钦宗骑马到门洞时,先有引路的金国使臣,告知守城将士,南朝天子投降来也。这些金兵在城门两边,身披了甲,手挺了武器,两道墙也似,夹路站了,都把眼来看了钦宗。钦宗如醉如痴,垂了头在马上,两眼只看马头面前一截路,四周是些甚的,一概装了不知。出得城来,沿路都是金兵排班站立,有时,还听到讥笑之声,在马后发出。心中暗忖,一朝天子,落到如此,却是不如死了也罢休。那张叔夜已赶向前紧傍马头而走,见钦宗垂了眼皮,面如死灰,便低声道:  "陛下放心,有臣在此。若有人敢侮辱陛下,臣以颈血相溅。"钦宗只看了他一眼,依旧没得言语。看看金营不远,那个议和金邦使臣,策马迎面赶来,大声叫道:"己到金营了,南朝皇帝既是来递降表,如何还坐在马上?"张叔夜大叫道:"王讷,你如何恁地无礼?南北两国,既然议和言好,我君还是一国之主。你家元帅,也是人臣,不争叫我国之君,步行来见?老夫虽老,还可以流血五步。"
那钦宗抬头一看,见迎面金营旗帜犹如在空中布下一座五彩山峰;连环甲马密密层层在大道两旁夹立,连一只虫豸飞动的空隙也无,马上甲兵,各各手拿了兵刃,长枪如林立,大刀如雪涌。心中想了,此时此地,如何可以和他们使气?便兜住缰绳,跨下马来。张叔夜见钦宗坐在马鞍上摇摇欲倒,也就不再扶他上马,便紧紧依傍了他,缓步向前。那王讷见他怒目而视,倒也下了马,在前步行引路。钦宗见四面金兵排班,犹如筑下几堵围墙,只有低头不看,硬着头皮走去。那金元帅辕门,八字洞开,由外直到中军帐里,益发是披甲拨剑的将士,分层站立。三声炮响,鼓乐齐鸣,震天也似几声,金营将士上上下下呐了一阵喊。正是粘没喝升帐,故意装着了恁般威风。远远看到一簇旗帜,拥了一座牛皮营帐,帐外帐里,几百名将士各各穿了金锁鱼鳞甲,头带红缨盔,拔刀挺剑,一片血光,一片杀声。钦宗心想,我是来请降,我又不是来厮杀,倒恁地威吓人?但明知如此,胆却是小的,虽那中军帐还有二三十步,便止住了。也不看清那粘没喝是如何形相,但听里面吆喝了几声。即刻有通使官员,翻译下言语来道:"我家元帅有令,着南朝君臣自家唱名,献上降表。钦宗听了,一个中原天子,休道生前,死后也没人敢书写他名字。不想如今倒向一个番帅自道名姓。只得朝上拱了一揖道:"宋天子赵桓,今带来降表,向贵元帅请和。"那粘没喝不但未曾回礼,连在帐棚里坐地也不曾起身一下。随来文武臣没奈何,也都自唱了名。通使官便喝递上降表来。钦宗在肩上取下黄绫包袱,交与身旁番将,送入帐内。粘没喝又传下话来:"赵桓,我金邦对你十分宽待,不曾以亡国之君,相看你今日递降表,未曾用得面缚舆榇那个故事,本帅也不追究。两国议款甚多,不是片刻可以完事,且请到后帐留宴,从缓商议。说毕,便有一拨番将,执了兵刃,逼着宋室君臣向后帐走。钦宗回头向各文武臣道:"众卿,人可死,骨可灰,此辱难受,国不可亡也!"众臣听说,泪如雨下,无不呜咽。只有张邦昌、秦桧二人,却面色如常。这日粘没喝将钦宗留在后帐里,定下议款,要宋室派大臣至两河三镇州郡,宣诏交割所有土地人民。另要黄金一千万锭,白银二千万锭,绸缎一千万匹。钦宗没奈何,一齐都依允了。粘没喝又留着钦宗数日,方才放回东京。
那城内文武臣,太学生,男女百姓,听说钦宗生还,夹道迎接。钦宗步行入城之后,方才骑马,见了百姓,将袍袖掩面大哭,一路喊说:"宰相误我父子。"路旁见着的人,无不流泪。钦宗到一处,百姓哭一处。铁宗回到宫里,当日就派出二十余名大臣,并拿诏书,随同金人,分往河北河东割地。那时,两河州郡,依然在中原军民手中,诏书到了,州郡多是闭门不纳。金兵围着东京,又过了二十余日,已到靖康二年正月。粘没喝见所谋未成,又邀请钦宗到金营议款。钦宗上次到金营,受尽了折磨,如何敢再去?但不去时,金人又三番五次不断派人来催。自料此去,凶多吉少,便下旨着孙博辅太子监国,带同文臣何粟、李若水前往金营。去之后,粘没喝果然不放钦宗回来。东京人士,昼夜向金营迎驾,粘没喝只是不睬。太学生徐揆,亲自到金营上书,迎接钦宗,金人就在营门,将徐揆杀了。那金人屡次南犯,要收买读书人心,向来不侵犯文庙,不伤害太学生。现今将徐揆杀了,便没有人敢再到金营迎回赵官家。这般情形,把那个东路元帅斡离不又冷落了。他便勾结了反臣翰林承旨吴拜、吏都尚书莫俦和京城巡检范琼,要共立前任太宰张邦昌为帝,亡了大宋赵氏。这张邦昌向来主张割地和金,禁止用兵。上次和康王出使金菅与斡离不认识,斡离不倒觉得他十分听话。因此当钦宗到粘没喝营里递降表的时候,他就暗暗写下一道本章,飞报金主,推荐张邦昌。那金主吴乞买,他是个没用的皇帝,兵权操在这两位元帅手上,百依百顺。这本章和钦宗降表,同到燕京,吴乞买就回旨将徽宗、钦宗废为庶人,准立张邦昌为大楚皇帝。斡离不有了这旨,又怕擅立张郭昌人心不服。第一步要把赵家祖孙父子兄弟一网打尽,才可以绝了中原人的指望。这便着吴、莫、范三人入城,请太上皇皇太后过营叙话,这吴、莫两人,曾在宋室为臣,君臣常常见面,兀自抹不下情面。只有这范琼是个小小巡检,和微宗父子向不见面。这时带了一百余名金兵,各各手执兵刃,直入后官,来见徽宗。这徽宗由端王入居大位,享尽人间快活,何曾想到有国家破亡之日?自东京二次被围,事先不曾准备得脱身,又愁又吓,便茶饭不进,病倒在床。现今钦宗二次到金营未回,虽是太子监国,无如四城洞开,金兵随时可以入宫,正是日夜提心吊胆。这日午牌,正卧在床上,对了床前坐的太上后郑氏,长吁短叹。忽然小太监乱窜,口喊金兵来也。徽宗急忙起床,却见一个武官,犹是中原冠服,手提宝剑,直闯入宫室里来。便迎着问道:"足下何人?有何见教?"来人站定了,抱剑唱个喏道:"小可巡检范琼,奉金邦元帅之命,请上皇.太上后过营赴宴。"徽宗道:"联有病在身,却是出宫不得!"范琼道:"小可作不得主,请看门外恁多金兵,恐怕由不得上皇。"说毕,他向宫室门外,点一点头。那金兵各拿兵刃,拥进内宫门来。徽宗料是强拗不得,便向太上后道:"我们便同走一遭则个。"这些金兵带推带拥,便将徽宗拥出宫来。午门外只有一辆金营拖粮秣的木板车儿,也没有个蓬帐,将一头水牛拉着,停止路边。范琼指了牛车道:"就请坐这个车儿去。"徽宗一看,这何尝像是请去赴宴?回头看看金兵,紧紧围住,没个缝儿。再头抬看看巍峨的宫殿,叹了口气,便扶了太上后,一同坐上车子。范琼自步行着牵牛,金兵前后围了车子,正如押解囚犯也似,将徽宗夫妇拥出了东京城。徽宗荒淫无道,误国也就自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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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4 10:36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六回

第六十六回 作走狗范琼露阴谋 饮药酒宋江全大义
那斡离不的计划,粘没喝却也十分愿意。若是不把赵官家全族都俘虏了去,他们军马早上离开汴梁,赵家又会出来一个皇帝,中原依然是大宋天下。必须要像契丹灭了后唐一般,立石敬塘作后晋皇帝。那时,另立个中原天子,向金邦称臣,金邦自无须周年半载发兵南下。要些甚的,不怕那个向金邦称臣的天子不给。恁般想了,他便先逼着钦宗下了一道诏书给张叔夜,着他将南道军马留在东京城里的,一律解甲遣散,不时,分明是宋军还要厮杀,他便要难为两个在金营的皇帝。钦宗在粘没蝎后营帐被押守了,性命在呼吸之间,如何敢不依他?便亲笔写下二篇诏书,由金人交给张叔夜。他接了诏书,自知是金人逼写的。这时,东京城失陷已将两月,凡是出入要道,金人都驻了重兵。原来守城的七八万人,因粮饷无着,已溃散干净,自已所统的三军,一般地没有粮饷,大公子伯奋二公子仲雄只带了千余残兵,驻在宫脚下,作不的甚事,遣散了也罢。只有宋江所部的第三军,还有五六千军马,分驻在白莲寺前后民房里,闭门未出。暗地里虽有东京百姓接济一些粮食,却也带有几分饥饿。因此他想着,若是留他们在围城里,金兵必不放心。众寡悬殊之下,难免活活地被金兵困杀了。现今金兵要遣散这些军马,倒也免受凌辱,便修了一封书信给粘没喝,说是为免碍两国和议,遣散所部残军,正有此意。只是东京市上,无法教他们安身。须是送出东京城外,让他们归田。那粘没喝却也是狡猾,他派了三名将领,和张邦昌的党羽吴开、莫俦二人来见张叔夜,依允把残军送出东京城,但须是分四门遣散,知名的将领却一个不许出城。张叔夜原是想把这些将才夹在遣散的兵里放出去,教他们去觅个报仇雪耻机会,现今兵只散兵不散将,那些兵士,没一个将领统率,出城之后,岂不是搏沙一散?而况又是分四城遣散,益发没个着手处。因此金人交了书信在他手上,半晌发不得言语。那金将益发瞧科了,便要他一路先来遣散宋江人马。张叔夜道:"那宋江部下将领,多一勇之夫,金使若去,言语激发了,却转是不稳便。老夫与他们相聚多年,知之甚悉。若是老夫一人前去,教他们以二帝安危为重,而且有天子诏书,他们自没有甚的不乐从。"那吴、莫两人想了也是,便请金将在张叔夜行馆里候信,由张叔夜一人去到白莲寺来见宋江。这般行径,吴用在一个月前,却早已料到,因向宋江献计,把军马深深藏在民家,平常不露形迹,免得撩拨了金人注目。留着这一分力量,迟早有些用处。但一月以来,南薰门内外,却驻下了金兵两三万人,益发不敢莽撞行走。
这日张叔夜来到白莲寺,见庙门紧闭,门口不曾有半点军马迹象,也没有一些声音。敲门甚久,里面才有个老僧出来开了半扇门。他自认得,便唱喏道:"原来是张相公。"张叔夜向门里观望,见前殿空荡荡地,并没个人影,却吃一惊道:"宋保御使如何不见?"老僧道:"相公且请到里面叙话。"于是代牵了马进庙,却将大门闭上。引着张叔夜转过前殿,却见宋江、卢俊义、吴用一行十余将领,站在院落里恭候。宋江先拜道:"相公别来无恙?今幸得见颜色。"张叔夜叹口气道:"昼夜被金人监视了,一步也施展不得。我自不惜这条老命,来和金人厮拼,但想到国家社稷为重,我便忍耐了。"说着和宋江等人走入后殿,在寺中将领,分别来谒见。张叔夜安慰了众人一番,便问这里情景。宋江躬身禀道:"小将遵旨将军马退到此地时,金军便占了城门。末将曾接相公手谕,将军马遇入附近小巷时,金军便占了大街。起初时,将士们却也和金兵争斗过几次,约莫是他们得了主将的指示,使不来和我争斗,只把军马将这儿前后围了,相公不见这南薰门内外的金兵恁地多。小将和各位兄弟商议多次,不难和金兵作一次巷战。只是上体皇上议和苦心,怕恁地时,只逞了血气之勇,却误了国家大事。而况东京被金兵围困得铁桶也似,这支军马便冲出了重围,如何救得在金营的圣上出来?现今太上皇又到金营去了,投鼠忌器,却教小将等进退维谷,不知道恁地是好?"张叔夜叹口气道:"不仅此也,现今金人又定下一条毒计,要奈何我们。"因把来意说了一遍。在座将领听了,都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张叔夜端坐在交椅上,手摸髭颓,将面前将领一一看了一眼。因正色道:"这虽是金人一剂毒药,我们必须将这毒药吃下去。不时,金人继续去向圣上罗唣,却不难为了圣上。老夫却另有个打算在此。我等困在京师,究是金人刀俎下鱼肉。现今金人既要遣散我等人马,宋保御可着量调动一部将领,扮着兵士摸样,就暗随了他们出城。也好各投出路,再来为国报仇。若金人要查点将领人数,便觅几个面貌相似的出面顶替,谅他查看不出。"关胜听了,便向前躬身禀道:"某等一百八人,聚首以来,誓同生死。这一年中,许多兄弟为国捐躯,自是不得已。如今若抛弃宋保御在围城之中,独调出一拨兄弟去觅生路,关某可以断言,各兄弟绝所不为。"他说毕,其余在前兄弟,一齐响应道:"末将等意见,正是如此。"张叔夜点头道:"这自是各将军义气。老夫所言,无非为国家爱惜将才耳。"卢俊义道:"金人若将我军所部兵马遣散,末将等已成赤手空拳,留在东京,金人也来必一一要置之死地。便是难免一死,国亡城破,也义所应当。虽相公美意,不以末将等为不才,尚可偷生一息,为国杀贼。但上有相公,下有保御使,都在东京,舍此明主,不与共同生死,又将何往?"这卢俊义一番话,说得张叔夜义形于色,却落下几点泪来。因道:""国运如此,真是埋没你们周身本领与一腔义气。既是恁地说了,望宋保御分别晓谕这附近驻扎兵士,将兵器马匹交出,堆集一处,然后徒手等候金兵押进出境。可先将各民房中统带兵士将领,都调来白莲寺内,免他们亲自见这般伤心之事。老夫至此,肝肠寸断,也不能多有言语。只望你等上体蒙尘二帝之苦心,下念苍生求解倒悬之危急罢。"说毕,起身挽了宋江衣袖,眼望殿上众将道:"自海州相见以来,蒙各位不以老夫为可弃,共同甘苦,八年于兹,不想奸臣误国,陷害君上,却教我们恁地结果。"说毕,顿脚号啕大哭,各将领见张叔夜苍白长须上,泪珠牵线般滴着,各各都洒下了一把英雄之泪。张叔夜见大家如此,突然又忍住了眼泪,望了大家道:"老夫伤心已极,每每提到国事,就不免落一把眼泪。大丈夫生当国难,只有轰轰烈烈作一番事业,生就成功,死就成仁,动不动挥一把眼泪实是老大笑话。各位将军正在盛年,却莫学老夫模样。"说毕,正了颜色走去。宋江等送到前殿便拜别了,不敢到庙门口。他昂头望了天,叹口气道:"宋江兄弟,当年横行河朔,不知甚的叫着惧怯,于今为了国家,恁般受屈。"吴用站在一旁,见宋江两只眼眶凹下去很深,颧骨高撑起来,鬓发苍白了多根,心里也想着,一世豪杰,教他恁地憔悴,不能和他分忧,却不枉称了知已?恁地想时,也是手摸髭须,不住望了天空。所有弟兄,各怀了一腔心事,都在两层殿宇里徘徊。忽然殿后有人跑将出来,大声叫道:"哪个鸟人怕事,要遣散军马?遣散了军马,还把甚么鸟来厮杀?却不是让番狗活捉了。我死也杀个痛快!"说话的正是李逵。他自被箭射得重伤了,便在这白莲寺里养伤。只因血流太多了,他金刚般身子,却也十分枯瘦,宋江怕多事,将他幽禁在庙里,却又不住将言语安慰他。他今日兀自在床上卧倒,未知如何得了信息,却跳将出来。宋江便道:"兄弟,兀谁不受着一肚子好气,只是我等莽撞起来时,误了国家大事,比我们占据山林,还要罪大。"吴用道:"李大哥,你不看公明哥哥,愁闷消瘦到恁地。忍不住的,何争你一人。"李逵叹口气道:"恁地说时,却不如……"宋江喝道:"休得胡说,且去将息了身体,将来也好厮杀。"说着,教兄弟将李逵推进后殿屋里去。
大家心里正不知如何了断,前面庙门,又有人敲打了响。宋江与众人避回到后殿,仍着老僧且去开门。那僧人匆忙回到后殿,叫道:"范巡检来也。"宋江在佛殿帘子里,向外张望了一下,见一人穿着皂罗战袍,腰上挂了佩剑,直走入来。后面有两个青衣小使,却远远站定。他曾听到京城巡检范琼,勾结了金人,这些时在东京好作威福,料着必是此人。远远瞧着他焦黄面庞,都是横肉,突出两只圆眼,脖子僵直了,正是有一股凶狠之气。便迎出来声喏道:  "小可宋江,待罹在此,巡检下顾,却是失迎。"那范琼回揖道:"近来京城多事,特冗忙些个,未来拜候。久闻保御使是当今豪杰,渴欲一见。时至今日,再不容不来相晤。"宋江道:  "败军之将,何劳挂齿。"范琼笑道:"休恁地说,东京城里,梁山泊兄弟为之增色不少。小可有一番肺腑之言,欲与足下一谈,就烦引到一个僻静地方畅叙一番如何?"吴用在帘子里张望得清楚。料得这厮狡猾,宋江须是不易对付他,便一掀帘子出来,向前唱喏道:"小可吴用拜揖。"范琼回礼,向他身上打量一番,笑道:"便是智多星先生了?"吴用笑道:"当年江湖上浑名,何劳巡检挂齿?"宋江因道:"吴先生与小可肝胆相照,公私之事,多赖策划,就请一同叙话如何?"范琼笑道:"正要向吴先生就教。"于是将他引到偏殿旁一间小阁子里,分宾主坐下。在让座之间,吴用背转身来,手摸髭顽,向宋江以目示意,宋江略略点了下头。坐定,范琼道:"闻得当年各位豪杰聚首在梁山泊时,实非出于本意。于今看了各位这番勤王义举,却是果然。"宋江道:"正因当年犯了罪,于今向国家略效绵薄,以盖前愆而已,那里谈得上一个义字?"范琼道:"不然,当今世受朝廷厚禄,作封疆大吏者多矣。请看兀谁带了一兵一卒来赴难。不是范琼说句不知高低的话,朝廷实在薄待了各位豪杰。若是生在他朝,各位恁般出生入死,为国驰驱,怕不早录大功。"吴用道:"我等只要朝廷不计前罪,也就喜出望外了,却也不敢言功。"范琼想了想,叹口气道:"为了蔡京、童贯,朝廷多少事倒行逆施,于今金邦派兵南来,虽是两国相争,却也未尝不是来救民倒悬。"宋江听了此话,心中暗忖,这厮如何说出恁地禽兽般言语?但偷眼看吴用时,他兀自缓缓抚摸了髭须,偏斜了身子静听。便不言语,唯唯称是。范琼突然问道:"二位看大宋天下,还有一线之望吗?"宋江不曾言语,吴用道:"这却看天运人事。"范琼道:"当年太祖陈桥兵变,一夜之间,黄袍加身,正是白拾得这座江山。既非出于争夺,也不是出于禅让,只是以诈术取之。太宗弟继兄位,天下有烛影斧声之说。这大宋天下,传了二百年,正是老大便宜。于今便是失去,却也不冤枉。"宋江听着,实在忍耐不得。因道:"虽恁地说,或就中原说,或就赵氏说,究是楚弓楚得。现今大金若取了中原,却是异族。"范琼手一拍膝道:"宋保御之言,正合鄙意。但大金邦兴兵,意在赵官家,却无夺取中原之意。"吴用道: "巡检何以得知?"范琼道:"实不相瞒,小可近来日夜与金营人物往还,得悉金主来了诏书,废赵官家父子为庶人。只在今明日,当着我邦文武,共立在朝异姓大臣,入承大统。"吴用道:"原来惩地!巡检听得朝中文武之意如何?"范琼道:"听说大家意在太宰张邦昌相公。"吴用点头道: "此公却是清望相符。只是金邦能依我们所议吗?"范琼笑道:"吴先生,你却不曾思量透。若非金邦愿立之人,兀谁敢来议立?"吴用拱手笑道:"恭贺巡检,将来必是佐命元勋了?"范琼望了他笑道:"吴先生,你是真话,还是打趣小可?"吴用正色道:"小可焉敢打趣巡检?"范琼听说,将坐椅向宋江面拖拢将来,低声道:"小可今日此来,正有一套富贵相送,未知尊意如何,所以未曾走来明说,听吴先生之言,已知天命攸归,若肯相助,这佐命元勋,未尝不是尔我共之。"宋江听说,心中乱跳,暗忖,这厮果有为而来。因强自镇定了,笑道:"小人微末前程,这等议立大事,却是攀附不到。"范琼道:"并非要保御签署议状。我等想了,张相公是个文臣,要成大事,如何能少得了一些心腹敢死之士。方今金兵在京,自没甚事,不久金兵北退,张相公登了九五,这京城拱卫之职,付托兀谁?小可虽有些京城缉捕官兵,实是能力薄弱,若得保御使这支人马作了基础,新朝鼎定之后即日招募训练,便是锦上舔花。"吴用拍膝叹息道:"巡检有此美意,可惜迟了一步。于今金营要赵官家下了诏书,要将屯集这白莲寺附近五六千人马,一律缴械遣散.某等兄弟,不过数十人,有将无兵,却不是赤手空拳一般?"范琼点头道:"小可正为此来。若是二位能说得众位豪杰,共成大事,小可定将此意转呈粘没喝元帅,将贵部留在东京。"吴用看觑了宋江一眼,  因起身拱手道:"若能如此,公明兄弟与小可,定能率领各位兄弟共戴新主。巡检请想,我等若不是想图谋个一身富贵,当年何必去作了强盗?自受张相公招抚以后,实未能如众兄弟初愿。即如秦明,原来兀自是一州统制,于今还不过是马兵都监,他心中如何能平?今蒙范巡检携带,故不惜以肺腑之言相告,却不足为外人道也。"范琼听了这般言语,十分快活,拍了胸道:"小可立刻去见张相公,必可如愿。"宋江因起身拜道:"宋江若有寸进,不忘大德。"范琼道:"此事发在旦夕,不容稍缓,请二君听候佳音,某不久来。"说着,一揖而去。
宋江送了他回来,依然和吴用回到小阁子里来坐地,因问道:"此贼满口无法无天之言,先生屡次暗中示意,禁止小可拂逆了他,先生必有卓见在内。"吴用道:"与兄患难相共二十年,岂能不知兄意,我等若今日再谋叛逆,当年作强盗时,便不受招安了。休道朝廷宽宥了我们,也休道叔夜相公待我等恩重如山。若是我等心存反侧,怎对得住为国捐躯那些兄弟?只是范琼这厮,现今为虎作伥,却是冒犯他不得。他既想借用我等兄弟,我益发将计就计,便答应了他。若是把这五六千兵马,还掌握在手里,有两条计可用。现二帝蒙尘,太子监国。我等不知张邦昌心怀纂夺,却也罢了,既是知道了,太子迟早必遭毒手。我等有了兵,乘贼与金兵不备,拥太子驾幸南阳,图谋中兴,计之上者。但此计颇难成就,只好静等机会。等那金兵北退了,东京只剩一座空城。有我弟兄数十八,还有五六千兵马,一个张邦昌怕他怎地?那时我们将叛逆除了,将一个完好的东京城送还赵官家,也是一件大功。"宋江道:"这两条计都好,只怕金人狡猾,不会将恁般便宜事交与了我等。"吴用道:"我等且存下这条心,且握住这个机会,至于事之成否,那却只好撞着命运。"宋江道:"先生说的是,有那范琼亲自把这机会交给了我们,不争把他舍了。"于是二人又密议了一番,暗暗地通知了各位兄弟,免得他们错会了宋江意思。各位弟兄听得有恁般好事,自也心中暗喜。
到了这日晚问,范琼又轻车简从,悄悄地来了。他向宋江道:"已和金营那壁厢说了,金元帅说也是,不争教张相公在东京城里作个空手皇帝,自要给他些须兵力。只是张相公闻得一年以来,保御使那一百零八躬弟兄,伤亡接多。现今还有多少人?他须知个的数,要同保御使借花名册子一观。若能把各人出身注明,益发是好,恁地时,将来新朝论功行赏,也有个凭证。"宋江道:"此事自当遵办。便没张相公这番抬举,金兵来遣散军马时,也须交出。各人出身,花名册子上自有。"说着,便将花名册取出,交与了范琼。他取得册子,甚是欢喜,因道:"现在张相公由金营那里,分得牛肉五千斤,馒首五千斤,美酒十瓮,犒劳贵军。所有酒肉都放在庙门外,请派员至庙门外点收。恁地时,也可见张相公十分倚重。"宋江拱揖道:"全仗巡检提携,请转告张相公,全军将士,自当图报。"范琼见宋江果然着了道儿,
十分欢喜,亲自陪同宋江派的接受犒劳食品人员宋清将酒肉点交清了,方始走去。到了次日,天色拂晓,范琼却又来了。宋江迎着道:"为了某等,日夜劳动巡检,实是不当。"范琼笑道:"为了一生富贵,劳碌几日,却是说不得了。晚间与张相公会晤时,他道:'要与众豪杰共成大事,如何能不相见一面?'只是将豪杰都请去时,又有些招摇过市。因此特着小可来,奉邀保御使到张相公府邸小叙。"宋江道:"相公见召,自当敬谒,便烦巡检相引。"范琼笑道:"昨日张相公翻阅花名册,见那位黑旋风李将军,现亦在此,相公爱他直爽,亦欲相见。"宋江沉吟了道:"张相公要见他?他却是鲁莽得紧!"范琼哈哈笑道:"张相公便是要见他怎地人物。"宋江道:"他的箭伤,尚未十分痊愈。既是恁地说了,待小可教他整理衣冠,一同了去。"说着转入殿后僧房,向吴用告知此事。吴用道:"小可揣侧,张邦昌无非拢络之意思。直到现在,金人尚未来遣散我们兵马,必是他将关节走通。于今为了要挽救这支人马以成大事,却不得不屈就一时,兄长只管去。且有李建同逵,料他不能过分欺侮,难道不省得这是一位杀人不贬眼的魔君?"宋江也曾忖度了,那张邦昌想得这支武力,十分联络,自当受屈去参谒他一次,教他毫无疑心。便把李逵叫到一边,叮嘱他许多言语。李逵道:"俺铁牛省得,哥哥放心便是,只要把铁牛说明白了,铁牛哪次不依计行事?"宋江听了甚喜,便带着李逵,骑了两匹马,随同了范琼来到张邦昌府邸。
休看东京城金兵占了,全城黯淡无光,这个宰相府却依旧是金碧辉煌,大门口列着两排侍卫,没个金兵来厮扰。范琼先下马入门,通知了门官。便有侍卫过来,和宋李二人牵了马。宋江在前,李逵在后,下马随在范琼之后,进了无数重院落。屏风后面,有两个衣冠整齐的文官出来相见。范琼向宋江引见了,一个是吴开翰林,一个是莫俦尚书。宋江拜揖了。奠俦笑道:  "相公候保御使多时矣。"说着,两人同向李逵身上看了一眼。李逵翻着眼睛,只低了头,心里暗骂着:"看这两个鸟人,穿得恁般一身衣帽,像个斯文人,却在奸臣家里厮混。斯文人也自不作好事。"宋江怕他冒犯了贵人,不住回头看觑了他,因之他只管低头在宋江后面走。二人来到内堂,见帘子外台阶上站了七八名佩剑衙将。帘子半卷起,却见堂内正中坐椅上,坐了白胖多须的人,穿了紫罗绣袍,戴了垂翅幞头,是宰相的便服。那正是想谋得中原皇帝做的张邦昌。宋江便在阶前拜了,李逵跟着在后也拜下去。宋江一壁厢唱名道:"京城保御使宋江,率同副将李逵,进谒相公。"张邦昌竟是十分谦恭,站起一拱手道:"公明请起。久闻大名,今日幸得相见。识时务者为俊杰,范巡检曾道你旧日弟兄那番美意,老夫十分喜悦。来日正长,愿与君安乐共之。"宋江站在帘子下躬身道:"愿率所部谨供相公驱策。"张邦昌望了李逵笑道:"这真是个铁汉,不愧黑旋风之名。"因指了阶前一个衙将道:"且引李将军到前堂去,酒肉款待。我自与宋保御有大事商量。"李逵听说,眼望了宋江。宋江笑道:  "兄弟直恁戆笨,怎不拜谢相公?"李逵见宋江命去,便向张邦昌唱了个肥喏。张邦昌大笑,着衙将引着李逵去。这时,那吴开、莫俦二人,由旁门走到堂前。昊开道:"相公尚须前往金营勾当,宋保御且随我来。"张邦昌点头道:"吴翰林便知我意,有言尽管畅谈。"说毕,他略略一拱手先退。宋江想着,张邦昌自不能久与下僚谈话,便随同了范琼、昊开、莫俦三人来到内堂小阁子里坐地。范琼先道:"相公倚重之殷,可以想见了。"宋江称是。但他看这小阁子,又经过几重院落,周围白粉高墙围绕,听不到人声,院落中松竹木丛生,映着窗纱,兀自绿森森地。这时,忽然西北风大作,吹得满院松竹声如潮涌。那西北大陆来的黄沙,遮天盖地,白日如夜。他心里想着:这般初春天气,有此形象,教人愁煞,人事必自有一番大变也!吴开见他沉吟,便道:"保御使沉思什么?"宋江笑道"小可自想,相公如此垂青,当如何报答?"范、吴,莫三人品字般相向宋江坐着,只瞧科了他脸色。范琼道:"此事容易,相公只须你把一个投名状来。"宋江道:"小可当即亲笔书写。"范琼笑道:"宋寨主,你如何忘了本行?"这个投名状还是你当年作寨主时候的投名状。"宋江哦了一声,站起来复又坐下,因正色道:"三公当面,谅非戏言。"吴开点头道:"端的不是戏言。"宋江道:"相公不以宋江等为不肖,引为心腹,宋江自当竭尽绵薄。现今敝部还有五六千兵马,四五十名将领,只要时机到了,冲锋陷阵,自可随相公之命是听。于今范巡检却要宋江亲自先杀个人来献头,未知此是何意?"范琼笑道:"宋保御使难道你真个不知?"宋江道:"小可端的不省得尊旨所在。"范琼笑道:"宋保御,你想,你和张相公素昧生平。虽说慕你是一个豪杰,却知你是真心是假意?于今金兵围困了东京,贵部五七千人马,自不见有甚大用。若是金兵一旦北退,全城便是你这支精兵,到那时,我兄若心存故主,再有反复,兀谁拦阻得住?范某是引见之人,却不担了血海干系?于今要贵部顺从新朝,义无反顾,便必须宋保御下一番斩钉截铁的手段,将退路打断。此是实言,望匆见怪。"他说毕,吴、莫两人同时眼看了宋
江。宋江不想到这厮竟有恁般手法,且沉住了气,因道:"原来恁地,宋江便当遵命,即刻纳个投名状来。"范琼笑道:这却与宋寨王当年要的投名状又有些不同了。那时,随使杀个人,犯了法,便教人不能不上梁山。现今兵荒马乱的城中,宋保御兵权在手,休说杀一个两个平常百姓,你不会犯法,便是杀一千一万,也无碍你出处。于今只要你杀一个人而已。"宋江依旧沉住气,定了脸色,问道:"但不知要在下杀那个?"范琼道:"这人说出来又奢遮,便是当今监国太子。"宋江听说,不党喉咙里倒抽一口凉气。因道:"此事却难从命。现今粘没喝、斡离不是敌国之帅,兀自不忍下手。张相公要登九五,也未曾对故主以恶声相向。宋江何人,敢作此大事乎?"范琼正色道:"正是要将人所不敢作的,交足下去作。否则张相公岂肯以兵权白白交还足下?我等虽愚,也不能太阿倒持。当年你在梁山泊要人入伙时,也常常下此毒手。于今便做不得?"宋江心想,在此侯门密室之中,插翅难飞,须是和他翻脸不得。因拱手陪笑道:"非是宋江推诿,此事委实重大。如有良策,愿闻其次。"吴开道:"此事从缓议。宋保御说了,愿闻其次。我这里有个小卷轴儿,宋公明若在上面签书一个名字,却也可见心迹。"说着,在袖子里取出个黄绫卷轴,两手捧着,交与了宋江。宋江展开看时,上面笔酣墨饱,楷书端正。上面略说南朝待罪陪臣吏部上书莫俦等,顿首百拜,敬表状大金邦皇帝陛下:宋室无道,上干天讨,义师所至,罪人折伏。虽赵氏不容复存,而中原未可无主。臣等谨敬协议,拟共立前太宰张邦昌继承大位,伏乞赐予国号,以资臣服上邦云云。宋江草草一看,不由眼睛里冒出火来,恨不三把两把将这议状扯得粉碎。立刻面色如土,周身抖颜,半晌说话不得。莫俦瞪眼道:"为何恁般模样?既不肯杀人,又不心服议状,你心可知。你好大胆,敢向我们行诈诈吗?"宋江定了一定颜色,因拱手道:"莫尚书,何必多疑?只是这议状上言语,令人难堪些个。"范琼冷笑道:"宋江,这两件事在此,随你奉行哪条。不时,休说你休想出这相府门,便是白莲寺里那群粱山余孽,我不会放走一个。"宋江将那议状,放在案上,垂头坐下,良久没有言语。忽然向范琼一拱手道:"宋江草莽出身,实不曾经过恁般大事。请赐我一壶酒,略壮胆气。"范琼道:"这却使得。"便着人提了一壶酒,一只洒盏来。宋江提壶自斟了一盏酒,站起来一口喝下。因向范琼道:"罢罢,既要行大事,便作个彻底。杀人放火,我那同行伙伴,是个圣手,请将他唤来,小可有言语叮嘱他。"范琼向吴,莫两人微笑道:"二位现可知我召黑旋风前来之意了吗?"二人哈哈大笑。那范琼便着人去唤李逵。宋江道:"这李逶是个粗汉,须宋江好好将言语哄劝他。便请三位在院外小避如何?"范琼道:"使得,我自不怕你二人飞上天去。"于是莫俦袖着议状,随吴、范二人走开。立时一个衙将引了李逵进来,自行退去。
宋江执了李逵手低声道:"于今哥哥命在倾刻,无多话可说。我问你,兄弟,你愿意作个半截汉子活下去呢?还是要作个顶天立地男儿,与哥哥同死?"李逵道:"哥哥怎来问我,俺死也死在哥哥一处。"宋江道:"恁地便好,兄弟,我们此来,着了人家道儿,他要哥哥去杀太子,又要哥哥向金人称臣。"李逵道:"俺铁牛一生,只服得两个人,一个是哥哥。因哥哥说,张叔夜相公,是天下少有好男子,你降了他,俺也降了他,再也休想俺降第三个人,休说是番狗。铁牛虽没带得扳斧来,俺两只空拳也打出这鸟相府。怕甚鸟,哥哥随我来。"说着,抽身便要向外走,宋江扯住他道:"兄弟,你又来莽撞。休道你箭伤未好,不能厮拼。便是能厮拼,这里重门叠户,他们层层有人把守,如何杀得出去?况是我们道路不熟,我两人又知道向哪里走?便是奔回了白莲寺,这张邦昌和金兵勾通一气,关起城门来,必须将我兄弟在城内一网打尽。不如你我一死,那些在白莲寺兄弟,见你我未回,却好另作打算。"李逵道:"有甚打算,他们必依旧关起城来,将他们围困着杀了。"宋江道:"我且立下一个遗嘱,哀求张邦昌。明知他未必便依,我等略尽人事而已。"说着,便在怀里取出一颗红珠子来,向李逵道:"这叫鹤顶红,自围城以来,愚兄便藏在身上,现今用着他了。"说着,斟了一盏酒,将红珠放入酒内,端起盏子来,将手颠了几下。取出红珠在手,因道:"兄弟,大丈夫不死在奸贼之手,你吃这盏酒。"李逵向宋江跪了一跪,起来接着洒盏道:"铁牛拜别哥哥,哥哥叫俺死,必是当死,俺在鬼门关上,等着哥哥。"说毕,两手捧起酒盏来,向口里一倾,喝锝点滴无余,挺了胸脯,向宋江照了一照杯。宋江泪如雨下,点了点头。接过酒盏,放入红珠,又斟了一盏酒,自已端起来喝了。见案上纸笔现成,便放下酒盏,摊开一张纸,立在案前,提笔写道:
宋江不负祖宗,不负大宋,不负张叔夜相公,不负众结义兄弟,亦不欲负张邦昌、范琼两公也。今一死以谢天下,伏乞垂怜白莲寺江所部被围兄弟,尚无过失,请将其徒手遣散,各觅生路,实为德便。大宋靖康二年二月宋江绝笔。
写完,回头看李逵时,他大吼一声,倒在地上。宋江且不理他,向窗口朝外跪着拜了四拜道:"宋江委屈就死,意在救援友人于万一,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跪拜起来,见书案前有一交椅,便端坐其上。那外边候消息的范琼,等了许久,不见里面响动,便推门进来,见李逵睡在地上,宋江伏在案上,没了一些声息,大吃一惊。走向桌边,先看到宋江那张绝笔,压在砚底下。再看案上酒盏,里面放了一颗弹子大红珠,他便十分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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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ujianping236 于 2013-3-4 10:33 发表
第六十三回 智宋江片言退金兵 勇武松独手擒铁将
于是大家环绕了宋江,在殿中草蒲团上坐下。朱江坐在正中,向大家望了一望,

这个地方打错了吧,应该是宋江

另外,谁能讲一下,武二放着好好的镔铁刀不用,用毛的铁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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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第六十七回 误中毒筵众星四散 羞食夷粟一帅北沉
那范琼见宋江与李逵服毒自尽,却是出乎意料,便请了莫俦、吴开两人进来,商议一遍。莫俦道:"此事不在宋江本人,死了便死了。只是他那结义兄弟还有数十人相聚在白莲寺,未免把他们激怒了。于是将宋江遗书取来,送到后堂,请张邦昌发落。张邦昌听说宋江死了,没收得这条孽龙,已是十分惋惜。于今看得宋江遗书,便道:"既是他一死相求,教我放了他结义兄弟,便依了他罢。他们首领,兀自死在我相府里,他们如何肯听我用?"范琼问道:"相公之意,奠非依了宋江言语,把他们遣散了?"张邦昌手里捋频道:"你还想用他?"范琼躬身道:"宋江一死,他们必定恼恨在心。若用他们,不是放出几十只大虫在身边?范琼虽愚,这层却想的到。若要放他们时,这几十头大虫奔到中原,随处可以为害。现今除将他们一网打尽,永除后患,别无良策。"张邦昌望了吴、莫两人道:"二位意见若何?奠俦道:"范巡检的看法,自是十分的当。且是此事必须从速,趁他们还未知得宋江死讯,即去着手。"张邦昌道:"既是你们之见相同,我便依你。"范琼等声喏退出,一壁炳教人把宋、李死身收殓了,一壁厢在密室里计议收拾白莲寺那几十只大虫之策。吴、莫两人虽也想得两条计,范琼都认为不妥。便在身上取出那颗鹤顶红的丸子,用纸托在手心上,给二人看了,笑道:  "我已把这东西取来了,大有用处。他梁山上强盗,动辄请人吃蒙汗药,天理昭彰,教他们也吃一回。"因把自己想的法子说了,吴开笑道:"这事你袭用了我家智多星智取生辰纲的手法也!"三人相视大笑。这已到了辰牌时分,范琼教相府里厨役即刻办了五席酒筵的菜肴,又另觅两大瓮好酒,若夫役挑抬了,自已骑匹马,押解到白莲寺来。
吴用正在盼望宋江行迹,迎出佛殿来,拱手笑道:"昨晚已叼扰相公厚赐,今日如何又赐了这些盛仪?"那范琼下得马来,满面春风,一路拱手入庙,笑道:"宋保御使与张相公说得十分投契。不料此事为粘没喝元帅知悉,便邀张相公与宋保御使一同过营叙话。小可向这里来时,他们看看起身。张相公说是昨日的酒肉,是犒劳兵士的,今日特派府中自家厨役,挑了菜肴来,便借庙里灶火,作与全体兄弟尝尝相府风味。"说着指了阶前陈泥密封的两个酒瓮道:"只是酒少些个。非是张相公舍不得酒,只因宋保御在相公面前力辞,道是怕酒多误事。相公说也好,待论功行赏之日,再来痛饮,因此只送得这两瓮。"吴用道:"这却深谢相公爱护。只是公明兄弟长前往金营,这李逵却去不得。"范琼笑道:"这李大哥好爽快人物,已在相府吃得大醉。小可已着人伺候,等他稍醒时,用乘小轿抬回。"说着,携了吴用手道:  "今日务必请众位豪杰,赏个全脸,同来吃盏酒,某也好一一认识。张相公并说,若在金营无大耽搁,还要亲来与各位把盏。吴用看那厮颜色,虽有几分做作,这却也是小人故态。宋江虽是没回来,于今东京城里文武大小官员,金营若要呼唤?谁敢不去?且范琼现在当面,他言语也却有几停相信的。至于送来洒筵,菜肴在庙里烹调,酒瓮陈旧泥封未开,也没个可疑处。因此便也依了范琼之请,将散住庙外民家的弟兄,都请了来。范琼是看过本军将领花名册子的,却也将人数隐瞒不得。其中阮小二患着风寒,现住白马寺庙里,即也勉强挣扎了前来,与范琼相见。范琼着庙里僧人,在后殿摆了五桌筵席,请各位将领分别坐了,自己在下席相陪。就烦宋江卫卒们,当筵将两个酒瓮拨开了泥封,用瓢舀了酒,灌入壶内。并着几个卫卒,轮流在五桌筵席上筛酒。范琼权代张邦昌作了主人,举着酒盏,大口吃酒。席上他只夸说宋江手下将领恁地了得,张相公十分爱惜,将来必然重用。看看午牌将尽,酒至半酣,有张相府里两个虞侯,前来殿外,躬身禀道:"张相公现在金元帅营里,便请范巡检前去一行。并说:"粘没喝元帅,和宋保御使见过,十分钦慕这里豪杰,若有人肯去相见时,就请与范巡检一同前去。"范琼听了,便离席走出殿来,仔细将两个虞侯问了一番。因回到筵席上道:"既是粘没喝元帅指明了要小可前去,只索走一遭。未知哪几位仁兄,肯随小可一行?"这在座诸人,兀谁不恨得金人牙痒痒地?去到金营,少不得受他人呼喝指示,却不是自取其辱,因之没人相应。吴用见大家不作声,须是扫了范琼脸面。且宋江在那里,若见招各位兄弟,一个不去,也怕羞恼了金人。因道:"金元帅即不曾指定谁人前去,各位兄弟自不敢冒昧自荐。小可忝为本军参军,略知军情,且情愿前去,以备咨询。"范琼道:"如此便十分是好。"吕方起身道:"免得吴参军独行,小可愿陪同前去。"郭盛道:"小弟也去。"吴用道: "只此已足,便是我们去罢。"范琼道:"小可半席而退,应当受罚,且立饮一大盏了去。"于是手捧酒盏,走下席来。他走到第一只酒瓮边,见里面酒已无余,再看第二只瓮,尚有小半瓮酒。便在卫卒手上取瓢过来,笑道:"我来自舀一瓢吃。"他伸手到瓮里,舀了一瓢酒,筛在酒盏里。酒盏里自容不下这瓢酒,他又将大半瓢酒,倾回酒瓮里去。两手举了酒盏,笑道:"小可立陪这一盏,尚有半瓮酒,诸公自饮罢。"说毕,放下酒盏,唱了个无礼喏。回头向昊用、吕方、郭盛道:"我们便行。"于是四人出殿而去。这里五张桌上,各人继续吃酒。关胜因宋江、吴用相继而去,心里烦燥,未曾再吃酒。呼延灼久病在身,自不曾多饮,便停了杯,阮小二患了风寒,口中无味,酒肉都未曾吃。李俊一般心神不安,范琼去后,无人劝酒,自也不吃。杨雄患腹泻,已自离席。宋清因宋江已去金营,骨肉情重,吃不下酒。李云,皇甫端、萧让三人,酒力不佳,早已半醉,未曾再吃。其余的人却都把那后来半瓮酒吃完了罢休。
大家尚未离席,那个扑灯蛾孙宏由后毁抢将入桌,两手摇着道:"各位休得再吃酒了,大事有变。"关胜起身问道:"有变故?"孙宏道:"小人适在庙后小巷中,见吴参军和吕、郭两位将军骑马同行。范琼在前面。他突然回马说,有紧要文件,遗落在白莲寺里,回马便走。他只离开数步,小巷周围,百十条箭射出,将三人射落马下。小人避入民家,翻墙越屋。特由庙后前来报信。"一言未了,林冲跳起来道:"酒中有毒。"只一脚将酒瓮蹋翻,瓮片裂开,滚出一颗红珠。原来这是范琼倾下那半瓢酒的时候,暗投入的。当时,大殿一阵纷乱,喧哗了一片,有几个兄弟,已是倒卧地上。卢俊义挺立人丛中,摇了两手道:"各位休慌!大丈夫死得其正,死而何惧?我看只有那后来半瓮酒有毒。有未吃那半瓮酒的,必不中毒,赶快越墙逃走。大门外想必金兵围困了。"林冲大怒道:"大丈夫决不白死,我们且去杀几个金兵来抵偿。"他言毕,取了一把朴刀在手,便向殿外跑,但奔到院落中便倒地了。一时,卢俊义、秦明、花荣、李应、朱仝、张清、杨志、徐宁、索超、穆宏、雷横、阮小五、张顺、解宝、燕青、黄信、孙立、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凌振、孔明、孔亮、金大坚、童威、童猛、孟康、候健、朱富、蔡福、蔡庆共三十二位好汉都死了。关胜自己未中毒,神志清楚,便手提大刀,守住了前殿门。向杨雄、阮小二道:"只管前后殿里放火,我守住此地,不让金兵入来。"所有未中毒弟兄,听了此话,已知关胜之意。各人觅了火种,在神橱上、窗槛上、木壁上,四处乱点着火。这日西北风整日未停,火借风势,顷刻烈焰上膦,出了屋脊。孙宏在前后殿大叫道:"小人认得出路,各位将军,快随我来。"于是呼延灼、李俊、阮小二、杨雄、宋清、李云、皇甫端、萧让八人,跟了孙宏向后殿出走,关胜一人在后,防金兵追赶。孙宏先顺了一株大树爬上墙去,站着向四周观望了一番,便向下招招手。大家也就跟着他爬上墙来,顺了墙外人家屋脊,层层向前爬走。这天空里,正是风沙如大雨般掩盖了,很少市民在外,由得大家在屋上伏身窜走,尚无人知觉。到了一条宽巷,断了去路时,孙宏又先跳下。大家随在他后,也都跳下。他引着走了几条小巷,在一座清洁门楼下,将门环轻轻敲了四下音,便有一个苍头院公来开了门。孙宏连招着手,将大家引了进去。立刻有一书生,自里面奔了出来,大家认得,正是陈东。关胜还未曾开口时,陈东挽了他衣袖,就向内室引进。因道:"适才闻人说,白莲寺失火,谅是有变。现在非讲话之时,请各位换了衣服,立刻奔往太学,暂避一时,再作计较。"他说毕,取出四顶方巾,四领蓝衫,交给关胜,宋清、萧让、皇甫端换了。又取出院公两套衣帽,教阮小二、杨雄换了。再找出旧锦纳袄子,分给了李俊、呼延灼、李云三人。因道:"事不宜迟,扮太学生的跟我走,其余的跟这位孙大郎走,都到太学里去。"各人手无寸铁,自是依了他分途向太学走去。到了那里,各太学生闻说是粱山泊人物,避入此处,大家都纷纷来问情形,得知白莲寺药酒毒死许多豪杰,无不叹息,便猜着宋江本人,一定不妙。杨雄道:"公明哥哥?定是尽节了。"说着,在身上取出那颗鹤顶红来,指着向大家看道:"这是公明哥哥随身携带之物,于今落在范琼手上,毒了我们,其故可知。小可在庙里拾起了此物,兀自留着有用处。"太学生怜惜他们,都纷纷加以安慰。到了次日,关胜向陈东道:"蒙先生将愚弟兄引入太学,某等十分感激。但某等武人,当此国难,决非避祸之时,意即日混出都城,另谋建树。"陈东道:"愚正有此意。但不知君等行将何往?"关胜道:"现闻康王殿下,在相州起兵,愚与呼延灼将军要前往那里。"李俊道:"某等是水上本领,北去难有施展,意欲与阮小二贤弟先往朱仙镇,然后南下。困朱仙镇那里,我们有一拨重伤兄弟,两三月来,未得消息。"杨雄道:"燕山那里,也有我弟兄多人做细作工夫,公明哥哥一死,小可要去通知他们。小可生长蓟州,自懂得北地风俗人情,容易厮混。或则在北方作些事业,不成就引了那班兄弟南下,也免流落异国。"陈东道:"还有几位作何打算呢?"宋清道:"我等都想随李、阮二兄先往朱仙镇,再作南下之计。"陈东点头称是,便和各人筹划盘缠。这些太学生,自恨无力杀敌,见关胜等尚要出京,都解囊相助。外面尚有那个孙宏和他看觑路线,却也一切顺手。次日打听得东南角有许多难民出境,孙宏便来告知,教众人分别扮着难民模样,随众百姓相率出城。关胜等拜别了陈东和各太学生,陈东携了关胜手,直送到大门里,向他下拜道:"将军等为国珍重。"各人还拜了,挥泪而别。
一行人由孙宏引出城来。不敢走大路,只挑荒僻小径,走了三十余里,在一个村庄里投宿。各人哪里要睡,直谈到天明。于是约定九人分两股走。阮小二、李俊、宋清、李云、皇甫端、萧让六人,西向朱仙镇,关胜、呼延灼、杨雄三人东奔济州,以便绕道北上。大家出得村子来,便在草地上对拜了几拜。阮小二垂着泪道:"不想弟兄们相聚一场恁地分手!"关胜一手挽了阮小二,一手挽了李俊,向其余四人道:"六位到了朱仙镇,觅着那养伤兄弟们,早奔襄阳,安顿各家眷属,教导后辈,为我等报仇雪耻。这小辈里面,花荣兄长令郎花逢春、秦明兄长令郎秦仁,都大有父风。便是阮兄那个令爱桂英,也还了得。"阮小二道:"小可曾与花兄有约,将拙女许配他令郎,于今回邓州去,便办成此事。"关胜道:"如此便好。"李俊道:"小可在苏州太湖那里还多相好。那是个水国,足可避乱,将一些家眷,迁避那里好吗?"关胜道:  "中原为多事之地,恁地也好。"呼延灼拱手向李俊道:"小可不能顾家了。小儿今己十岁,便烦我兄点拨他一些武艺。教拙荆随同前往江南也好。我投军有出头之日,必来看觑他们。现天下兵马副元帅宗泽相公,他是我旧日相识,我一定去投奔他。"宋清又向关胜拜了,挥着泪道:"兄长本领胸襟便是我等表率,此去定有前程。若得知家兄消息,千万送个信来邓州。关胜又携了他手道:"此事当然不须叮嘱。二郎回家,好歹将太公迁居个平安所在,转禀宋太公,休要悲伤。公明哥哥生则成功,死则成仁,正为父祖争光。"萧让、李云、皇甫端也又拜倒在地,同道:"北去兵荒马乱,三位兄长保重。"说着,呜咽不能成声。杨雄道:"我到燕山见了各位兄弟,自劝他们南下,将来还可在太湖聚首。作许多年强盗,大家落个为国而死,也没得怨了。"九人站在草地上,絮絮叨叨了一个时辰,实难分舍。关胜道:"六兄今日要奔到朱仙镇,时候不早,便请行罢。"杨雄道:"我等三人,且送兄六位一程。前面若有村酒店,且吃三杯别酒。"宋清道:"这附近人民,都逃避空了,恐怕吃不到酒。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此分手。"说着,大家又对拜了一拜,六人方自路向走去。一路之上,只管回头。这里四人,走上一个高土岗子,直望六个人影,走入黄尘烟雾里,一些不见,方始罢休。
这六人到了朱仙镇,寻觅了旧日弟兄半日。后来在镇外小村子里,将安道全觅到,始知重伤兄弟阮小七、欧鹏、鲍旭、项充、李衮、穆春、宋万、周通、朱贵、李立,均已不治病故。只有龚旺、丁得孙二人,现时还在将息。因由此一路到汴梁,不时有金兵游骑骚扰,安道全带了两个病人,不敢前去。现在合了伙,便同回邓州。李俊果依了关胜言语,将各兄弟眷属,一同迁居江南太湖水国里,李俊、阮小二、李云教授各家子弟水陆本领,萧让教他们经书,安道全、皇甫端传授也们医道。龚、丁两人,却北上投入宗泽部下。后来晚辈苏雄和岳飞南征北剿,皆二人引荐之力也。那一路孙宏仍回东京。关胜、呼延灼、杨雄三人,由济州境内渡过黄河,半路上遇到康王带八千人南下,才知宗泽在卫州,三人又奔卫州。在路上四处遇到小战场,直到四月将近,三人到得卫州时,宗泽和金兵鏖战,大小连捷十三次,已回兵杀向大名了。关胜向杨雄道:"宗元帅既已南下,早晚当渡河回到东京,关某自当南下,我们要由此分手了。"杨雄道:"一班兄弟,只剩弟一人,成了个失群孤雁单独北飞,好不惨然!这卫州城里,秩序尚佳,你我弟兄小聚三日,再行分手,如何?"关胜道:"某等要追赶宗元帅,不敢多耽误。但是杨兄所说,小可也感到恋恋难舍,且在卫州多勾留一天罢。"这等说了,三人便投下了一家洁净客店,从容将息着一日。这日午牌时分,三人带了些散碎银子来在街上散步。见十字街口悬出两个大红布酒望子,一座好大酒楼市招写着南望楼三字。关胜拈须道:"这个名堂甚合某意,我等且上楼吃几杯。"于是三人走入酒楼,挑了沿街一所小阁子里坐了。三人吃酒,看看街景。呼延灼向街上指道:"兀的不是粱氏弟兄,如何来到此地?"关胜、杨雄看时,见梁志忠、志孝兄弟二人,穿了一件素色葛布袍,腰系了麻布带,头上戴了白布方巾。杨雄便大喊道 "二位都监别来无恙?"梁志忠回头看了,哎呀一声,立刻奔上楼来,兄弟同喁了个喏。关胜望了他道:"二位因何重孝在身,穿此素服?"梁志忠叹口气道:"天不佑宋,将帅同运,张叔夜相公在白沟尽忠了也!"关胜道:"我等离开东京城,张相公尚在京中,如何到了白沟去尽忠?且请坐下吃碗酒,将此事相告。"于是二粱坐将下来,便把过去的细述一遍。
原来宋江全节的那日,范琼见他不肯将太子下手,就亲自入宫,照着逼徽宗的法儿,将太子逼往金营。到了次日,又将赵氏王公妃嫔,不问亲疏老幼,一齐逼到宫门口集合。教他们排班站定,后面一个人,牵了前面一个人的衣服,鱼贯而行,走向金营去。这一行共是三千余人,一向安福尊荣,那里受过这等委屈?大家号啕大哭。老百姓看到,一来觉得是中原之耻,二来起了怜悯之心,看到之后,也无不垂泪。老百姓哭,赵家宗室更哭,他们到一处,哭一处,真个是哭震全城。但金人和汉奸如此毒辣,究竟漏了两个人。一个是徽宗第九个儿子,康王这时在相州,一个是哲宗的废后孟氏,已退居娘家多年了。金人却没有想到这两个人还能延留赵氏南宋天下一百五十余年。便由范琼、吴开、莫俦引动全朝文武,在靖康二年三月,议立张邦昌为大楚皇帝。这文武之中,有几个人不愿在状上署名,张叔夜便是一个。粘没喝想着,这等大事,没有几个在朝名臣出面,不足号召天下,便派兵强逼张叔夜到金营说话,逼他署名。粘没喝并骗他说,有几文臣,不肯署状,都把他杀了。我公年老,大家何必和他们一般,落个身首异处,张叔夜便挺了胸脯子正着脸色道:"老夫此受国恩,国亡君辱,死所应当。贵元帅如要见杀,就请从速。"粘投喝道:"赵氏已不足为,我公还这样执迷不悟?"张叔夜昂头哈哈大笑道:"是我执迷不醒吗?假使有一天,南朝杀进你们金邦,劫去你家君主,你贵为元帅的人,还是像老夫这般执迷不悟呢?还是像那张邦昌一样,将大金双手献给南朝呢?"粘没喝被他几句话阻着,没得话说。想了一想道:"我公这样倔强,却是和宋江一般,留在东京不得,请随营一同去燕山罢。"张叔夜吃惊道:"宋江也在金营吗?"粘没喝笑道:"宋江死矣。梁山群雄亦死尽矣。"张叔夜听说,兜胸中了一锤般,低下头去,作声不得。就在这一阵伤心时,被一群金兵拥进了后帐。他大儿子张伯奋得了此讯,便带了兄弟仲雄和粱氏弟兄,一同来到金营求见。粘没喝听说是张叔夜两个儿子来了,便升帐见他,这四人站立帐前,只躬身唱了个喏。粘没喝问道:粕你们不知我金营厉害吗?前来则甚!"伯奋向上一举手道:"特来请死!"粘没喝道:"为什么要来这里请死?"伯奋道:"家父现在金营,他臣为君死,我便子为父死耳。"粘没喝见他面容严正,毫无惧色。便道:"令尊在此,我并不会难为他,只要他同到燕山一行。"伯奋道:"某等虽来请死,要我死不死,是在贵元帅。家父年老,难于只身独适异国。愚兄弟愿随侍左右,但得父子一处,死而无憾。"粘没喝向仲雄道:"你弟兄都去,不愁张氏绝后吗?"仲雄道:"你已灭了赵氏之后了,何爱于我张氏?父兄均北,我二人也不愿独留。"粘没喝问二粱道:"你自姓粱;你来则甚?"梁志忠道:"相公父子待我兄弟甚厚,不忍分别,愿死在一处,别无他说。"粘投喝听说,倒呆了半晌。那帐上站班的金国将士,看到他四人这般言行,各人脸上都现出了敬佩之色,互相看觑。粘没喝向张伯奋道:"我却佩服你孝思。但你父子三人,是三只大虫,我不能容你们在一处。不在一处时!你北去何益?我全你志,教梁氏兄弟,隧你父北行,一路容他便宜伺候,你可以放心了。将来南北和好时,张相公自有南归之日。"伯奋还不依时,粱志孝便道:"公子忍了罢。粘没喝元帅恁地说了,如何强求得?一路上,我兄弟自把张相公父亲般侍候。"张伯奋大哭道:"志忠,志孝,你兄弟受我等一拜罢。"说着,张氏兄弟,在帐前向粱氏兄弟拜了下去。他二人也回拜了,四人泪如雨下。牯没喝见帐上下各各面色变动,却怕摇动了军心,立刻吩咐将士,将二张推出营去,自此二粱押到后帐,便和张叔夜一处。他初见二粱,喝问:"你来则甚?"二人下拜道:"相公年老,特来伺奉。"因将经过说了。张叔夜在牛皮帐里,席地而坐,叹了口气,闭目不语。二梁在侧,无人时,将宋江等消息说知,他益发精神懊丧。虽是粘没喝有酒肉款待,他却是食不下咽,甚少进用。过了半月有余,张邦昌已登了帝位。金兵便分著两路退兵。斡离不由滑州北去,粘没喝由郑州西去。这两个元帅,都要争功。金银财帛平分,日不消说,伴得赵家父子,也各分一半,好回金报功。因此钦宗父子和一部宗室,随了西路走。徽宗夫妻与一部宗室,随了东路走。张叔夜便在东路。斡离不敬他是个老将,却给了他一辆双马车儿坐。二粱跟着车儿步行。张权使已知二帝和太子三代作了俘虏,心想这是开辟以来,中原第一遭奇耻大辱。登车之后,只推身上有病,绝了饭食,终日昏卧在车上。二粱百般相劝,他只是不吃,也不言语。二粱无法,暗中用米汤代替了汤水与他饮用。这日过了雄州,天到午牌时候,那赶车的车夫,却是中原人,他坐在车前,将马鞭一举道:"唉!前面白沟,便是南朝国界尽头了。"张叔夜在车中忽然坐起,大叫一声道:"张叔夜,你偌大年纪,还真到异国去吃金人粟麦吗?"二粱随在车后,看看国界将尽,正也伤心已极,只低头而走。行了一里路许,兀自不听到车中再有声息。向前掀开车帘一看,不觉大惊,原来张叔夜解下鸾带,缚了车棚柱,缢死在车蓬里了。当时二梁奔向前营,告知了斡离不。他想将张叔夜尸体搬去北国有何用处?便允了二粱将他遗体棺殓了,搬运南归。这日二粱将棺柩运到卫州,将棺木停放在城外野庙里,让搬夫在客店将息,自入城来觅些饮食充饥,无意中却和关胜等会晤。各谈起东京之事,关胜等才知宋江确已尽忠。呼延灼道:"不料在此还遇见张相公遗骸,我们到棺前奠拜一番也好。"关胜道:"自是应当。"杨雄即刻到街上去采办了些纸钱香烛,便向酒家回了些果子,打了一壶酒,请个过卖将食盒子挑了,随着二梁来到城外野庙里来。这庙自敞了半扇门,屋瓦落了一半,院落里野树丛生,青苔直长到佛殿上。佛像倚斛了,佛像面目模糊,也看不清是何神佛。西廊下安放了一具黑漆棺木,益发觉得这里阴森森地。五人就在地面陈设了祭品,在院落里焚化纸钱。正好殿里刮起一阵旋风,将纸灰吹得打了回旋,奔出屋檐向南飞去。关胜道:"相公阴灵不远,兀自教我等南图也!"于是大家跪在阶沿下,大拜了八拜。各人起来,呆呆站了一会。那过卖自认得棺头上朱红题字:大宋签书枢密院事张公讳叔夜之灵。他道:"原来是张相公。"也拜了几拜。呼延灼道:"张相公虽是身后萧条,却落个匹夫匹妇皆知,也不枉了。"当时收了祭品,便同落在一家客店里畅叙了一晚。次日杨雄起程北上,大家同送出北门五里,方始分手。二粱自运棺柩往东京,好交与伯奋兄弟。关胜、呼延灼来到大名,在宗则部下从军,却曾与岳飞共事,小说家言,常称关氏与呼延氏后代在中州还有许多将才,非无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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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第六十八回 雪国耻同死白虎堂 快人心大捷黄天荡
这壁厢,杨雄一人凄凄凉凉向北行走,路行半月有余,来到燕山府。他是蓟州说话口音,金人正要北人归北,所以顺利入城,并无阻碍。他自认识燕山城里路径,走到小东京酒楼门口,掀起帘子入去。时迁正坐帐柜上,啊了一声,迎将前来,唱个喏道:"昼夜盼望南中弟兄信息,幸喜哥哥来了。且请里面叙话。"说着,代接过杨雄手上梢棒包裹,引到店后院住室里坐地。顾大嫂、孙二娘自屋内迎出,道了万福。王定六一个过卖模样,肩上搭了擦抹桌椅布巾和曹正随后跟来,同唱个喏。曹正道:"南中若再没有人来时,我们都要回南了。各位兄弟都好吗?"杨雄摇摇头道:"一言难尽,且把此间各位兄弟都请来,晚间歇了生理,慢慢长谈。"孙二娘道:"杨伯伯便先道个三言两语又何妨?前几日,全城传说把南朝两个官家都俘虏来了。小官家现在云中,老官家到了燕山,兀的不是奴在东京窗里见的、那个扮乞丐的皇帝?怎地一败涂地到恁地?真是闷煞人也个!"杨雄道:"不必问,稍迟便知端的。"说时,孙新从外面进来,在庭院里便叫道: "我要跟公孙先生出家了也!"顾大嫂向外叫道:"二郎快来,南方有人来也。"孙新掀帘入来,见了杨雄唱喏道:"哥哥来了,必可解兄弟之闷。于今赵老官家关在城南长春寺里,中原人好不羞耻!"顾大嫂却是性急,亲自出店去,将杨林、汤隆、乐和、段景住叫了来。因向杨雄道:"公孙先生现在城外白鹤观里,今日已晚,却是请不来。燕山城里兄弟都在面前,伯伯,你若再不说时,奴便急煞也!"杨雄因请时迁关了院门,便把南中情形,一一说知。大家栲栳般在屋子里坐地,怔怔地听了一个时辰,彼此长吁短叹。杨雄说毕,顾大嫂拍了桌子道:"罢罢,拼了这命,到长春寺把赵官家劫出来,我们先出这口气。"孙新道:"大嫂,你道这是登州劫牢勾当?"汤隆道:"虽是作不得这事,我们却也罢休不得。"杨雄道:"愚兄此来,原也是想和各位兄弟厮见后,商量作些事业。"时迁道:"许多兄长,都轰轰烈烈作了一番事业,我们这些低位小兄弟,也必须争这口气。"王定六扯了身上衣襟道:"不争在燕京恁地当两年过卖,便回南了?"扬雄道:"我等俱是一勇之夫,没什么谋略。现今有个公孙先生在此,自会和我们策划。"大家想了也是,当日只索罢休。次日乐和陪了杨雄出城,前去白鹤观,与公孙胜会晤。直到第三日方始回到小东京来,大家问起公孙胜曾有何策划,杨雄道:"公孙先生说,现放着狗眼判官钱大和秦娘子这两条脚路,早晚可借了作些事业,只是休慌。道君皇帝现在长春寺,怕不是重重兵马围困,料难施救。我们只劫得一个宗亲王子南下,却也与大宋有益不小。还请大嫂、二娘多向乔大娘子、秦娘子两处,多觅些机会。迟一两日,他自入城来,从长计较。"众人见依然没个良计,都闷闷不乐。
约过了两三日,一个绝早,那斡离不元帅府里的秦虞侯,却来小东京与时迁会晤;时迁迎到帐房里坐地,笑道:"奏虞侯恁早来,必有见教。"他在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笑道:"有些小事相央,就烦时主管预备儿样好菜,午牌要用。若有金丝鲤鱼更好。你小东京的黄河鲤,市上驰名。只是有时你们这里鲤鱼缺了供应。所以一早特来告知,你必须和我周两尾来。"时迁道:"小人店里,现养着几尾鲜跳的在缸里,一尺上下,正是黄河鲤模样,小人照办便是。若多要时,秦虞侯来了,小人也必亲自到鱼市上去对付几尾相送,银子何须先付。"寨虞侯道:"时主管,你听我说。这银子不是我的,来头大,是我们元帅的。"时迁笑道:"元帅要吃甚口味,教小人办理就是,何必先付银子?"秦虞侯道:"却不是元帅自用。是你们中原老赵官家,来到燕山,便病倒了。是他随来几位卿佐,向元帅讲个下情,给他觅些可口饮食。元帅道他是思乡病,想起你们小东京来了,特着小可来要几样菜肴送了去。"时迁道:"原来恁地,小人照办就是。只是菜肴作好了,送到那里?听说那老官家在长春寺。若将菜肴送到元帅府,再送到长春寺,来往路多了,菜味却不新鲜。"秦虞侯道:"你且作好,午牌时分,我请了元帅示自来。"说着,留下银子走了。时迁收了银子,便到内院,将此事告知弟兄们。孙二娘道:"这是个好机会。奴当年入宫,在御街上开酒馆,这个风流官家,曾扮着花郎 ,到奴手上讨过饭。于今我们见了他,好告诉与他一些外面消息。他若有甚言语,我们却也好传递到南方去。"孙新道:"这个使得,等秦虞侯来时,且自央他,觅个机会。"于是教曹正将菜肴安顿得好,静候秦虞侯来。午牌时分,秦虞侯带了金藉差拨来到小东京,孙新迎出来,唱个喏道:"虞往多日不见,吃三杯去。"秦虞侯道:"有公务在身,不敢耽误。元帅着小可带这个金邦兄弟来挑食盒子送长春寺去。"孙新扯了他衣襟道:"时间还早,吃三杯何妨?便是这金邦差拨哥哥初来,不争小人不尽点孝敬。"段景住站在一旁,便操了金邦言语,告知那差拨。那厮如何不想吃些口味,便笑道:"留着下午来吃也好。"时迁笑道:"酒菜都和虞侯预备了,却不肯赏光。"那秦虞侯走到屋檐下来,看看日影。时迁笑着出柜来,将秦虞侯扯入小阁子去。段景住缠住那个金籍差拔,也便邀入来。满桌都是上等菜席,孙新、段景住陪秦虞侯、差投入座,只管用大碗筛着好酒。那差拨吃得口滑,一连吃了四五碗烈酒,红光上脸。秦虞侯推杯站起来道:"吃不得了,须是误了事。"差拨也向段景住说着番话,说是吃不得。段景住笑道:"阿哥若不嫌弃,只管吃下去,这食盒子小人和你挑了。你若将身上号衣交给小人借穿一会,小人说着上邦言语,兀谁省得我是中原人。"秦虞侯自也懂得番话,便笑道:"这却使不得。他在这里快活。却教你们受累。"正说时,孙二娘入来,向秦虞侯道了个万福道:"奴有一事相央,秦大官人,必须成全。"说着又拜下去。秦虞侯还礼不迭道:"尊嫂和舍妹极是相得,有事相商,何必如此。"孙二娘站起道:"奴有一个嫡亲姨妹,幼年被选入宫,当了彩女。一向赜丁老官家左右。于今必是北来,但不知在长春寺里也无?今幸天得其便,意欲随了这挑食盒子前去探望一番。"秦虞侯道:"向来有烦尊嫂的事多了,你求我一遭,有甚不可。只是那赵官家所在地方,监视甚严,一个娘行,如何可去?"孙二娘道:"那里却不是关禁许多赵官家眷属,如何就没个妇人来往?何况小东京有女厨子,燕山城里,也人人得知。有些菜肴须回锅的,道奴自到那里去安排,却也说得过。"孙新又在怀里取出五两银子,送与那差拨,笑说:"便求周全则个。"秦虞侯向来受着他们人情,这件小事,如何好回驳了。那差拨洒肉吃得够了,又得了这一锭银子,如何不心软?便都依了他们。于是差拨将衣服脱下,挽给段最住穿了,孙新陪了,继续快活吃酒。段景住挑了一担食盒,由秦虞侯领了走。孙二娘提了一篮子刀勺锅铲,跟随在后,一路来到长春寺。
果然,这庙前后院落都有金兵把守,正不见一个闲杂人走动。秦虞侯拿了帅府号牌,先见了这里监护官员,又把食盒子送他检点了,详细说明原由,那监视官便亲自押了食盒子,送入内进佛殿。这里已将僧人逐出,把僧房分住了徽宗夫妻和一些宗室。大家来到一所小跨院,门儿倒拴着。推开院子门,一裸大槐树下,绿阴阴地罩了两个小储房,破纸窗户儿,兀自粘着蜘蛛网。四月天气,台阶缝里,长出了一排排的绿草,这里想是少有人到。那监视官叫道:"赵佶,咱家元帅送给你好饮食来也。"那僧房里出来一个人,头戴一字皂布头巾,身穿一领青绸衫,瘦削脸儿,三绺长须。孙二娘认得,兀的不是宣和年间闹元宵看鰲山的皇帝?几乎要喊出万岁来。见他拱了袖子道:"回禀你家元帅,多多有谢。"段景住将食盒挑到屋子里,见那里有一桌两凳,窗头土炕上,盘膝坐了个中年妇人。屋子里阴暗,瞧不出颜色。眼见她裙儿也没有,只一领青衫儿披在身上,想必是郑皇后。孙二娘随身进来,掀开食盒子,一样样菜碗向桌上放。因向徽宗道:"我们小东京酒馆,作得好口味。大官人,你尝了便知。这是黄河鲤,须是热了来吃。"说着,向徽宗丢个眼色。微宗听她说一口这好汴粱话,早是一惊。及看了她颜色,便瞧科了。因道:"我正想吃口热鱼汁,相烦热了将来。"孙二娘捡了几样菜肴,教段景住将食盒托了,自带到僧厨里去安排。监视官和秦虞侯便守着院门。段景住来回送了几碗菜。徽宗会意,便向监视官道:"承贵元帅厚赐,我夫妻二人,如何吃得许多?不成敬意,便送一半贵官下酒如何?"那监视官正不曾午饭,便笑着分了几碗菜,教段景住送到院对门小房里来吃,并邀秦虞侯相陪,一壁厢自看守这院门。这时,孙二娘便端了一大碗鱼汁,送入徽宗屋内。因把当年徽宗赏给他的金钱,在身上取出,托在手心,伸向徽宗看着。他一见大惊,低声道:"你是兀谁?"孙二娘道:"我梁山寨母夜叉孙二娘是也。当年受过招安,在东京卖酒,万岁大摆御街时,奴曾入宫开设酒馆。万岁扮了乞丐行乞,走入厨房讨饭,曾赐奴这金钱。"微宗听说,不觉泪如雨下。即刻抬起袖子,擦着眼泪。郑后在旁,赶过来低声问道:"外边有何消息?"孙二娘道:"俺哥哥杨雄由东京来,道是宗泽元帅,恢复了大名。康王九殿下,已到济州那里,早晚必回东京。张邦昌没人拥戴。靖康皇帝陛下,现在云中。"徽宗道:"难得你冒死来看觑我,此间有你们多少人?宋江何在?"孙二娘道:  "那个挑食盒子的,是段景住!此间有时迁等上十人。宋江哥哥和卢俊义哥哥八九十人!都为大宋尽忠了,于今只有一二十人还活着。"徽宗叹息道:"我只知张叔夜死在路上,不想你等绿林出身,倒为朕社稷一死。朕父子若有南回之日,传之子子孙孙,不忘你们忠义,也愧死那些欺骗朕父子的三司宰辅。"孙二娘道:"奴不能久留此屋,万岁、娘娘有何谕旨?臣妾也好带回南朝。"徽宗道:"你传谕康王,他就登了位罢。教他千千万万传诫后代子孙,要用好宰相。从来亡国之君,十有八九都坏在宰相身上。作皇帝,休学我榜样。当年不好好治理国家,富贵的不耐烦,要作乞儿,现今乞儿不如了也。你道的那个时迁,莫不是传说会偷鸡的?后来张叔夜说,他舍了性命,偷得汉奸水兆金头颅?"孙二娘道:"正是他。"徽宗跌脚道:"我早年用童贯、蔡京,不如用这偷鸡贼也!这童、蔡直偷去了我大宋万里江山!"说着,又用袖子擦泪。孙二娘道:"陛下且忍耐一时,大宋不亡,陛下总有出头之日。下次有便,臣妾再来探望。"徽宗道:"我一身之外,已无长物,没个赐你的东西,却是有愧。转告你们兄弟,我心感而已。"再要说时,那监官在外咳嗽,孙二娘匆匆道了两个万福,便出来了。自后虽还进去得两遭,却是监观官不断地在后跟随,只索罢了。
这日孙二娘、段景住回到家去,将徽宗言语说了,时迁道:"赵官家这些话虽是说得迟了,却也教我们这腔热血,不曾白洒了。"顾大嫂道:"赵官家自作自受,却也罢了,只是我们中原人氏现今行走金人面前,好没颜色。他们总笑着说,你们中原人真没出息,自家皇帝也成双地被金邦擒来。这般气消受不了,奴要回山东去。"汤隆特来探听消息,也在这里,便道:"那些哥弟,人人都作有声有色,我等不作得一些事回南去,却也无面目。"段景住道:"我看那赵官家在人前人后,兀自称着斡离不元帅长,元帅短。中原人恁没志气,我死也要在燕山出口鸟气!"大家听说,赵官家夫妻恁地可怜,也都说多少出这口气也好。孙新道:"只要大家有这条心,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我们且等待些时。"当时大家便说了,不作出些事业来,决不到江南去见自家兄弟。这个机会,正是不须等待十年。没有几日,那钱大官人,身着葛布衫,露了辫发,由赌局子里笑嘻嘻走来,约孙新叙话。孙新将他引到内堂拜茶。钱大坐定笑道:"二郎,你屡次央我兜搅一笔帅府宴会,总不曾还这个愿心,于今机会来也。我家元帅,也要学中原人过端午节,这个节日,要在府里宴客。我便托人荐了你这小东京承办,元帅喜欢你这个市招,便允诺了。这你可预备十席酒筵,午刻应用。"孙新大喜,站起来唱个肥喏道:"承蒙照拂,小人愿将利益三停奉献。"钱大笑道:"我自不图你甚的,年来蒙你盛情,报答一遭而已。"说着,便将出五锭银子,算了定金。孙新见这事决无错误,对钱大干恩万谢。
当日黄昏时候,约了在城弟兄,分途到冉鹤观与公孙胜会晤。深夜三更将尽,公孙胜在玉皇阁后藏经楼上,关闭了门窗,约了大家叙话。杨雄、汤隆、孙新、顾大嫂、孙二娘、乐和、曹正、时迁、段景住、王定六、杨林十一位,连着公孙胜共是十二位。公孙胜道:"斡离不两次侵入东京,虽是粘没喝比他更可恶,他和我们的仇恨也不小。现在既有这个机会,我们好歹把他除了,以雪中原之耻。依贫道的计划,这般安排:曾正、顾大嫂、孙二娘三位,在厨房中烹调菜肴,孙新、段景住、王定六三位搬运菜肴,贫道带着汤隆、时迁、乐和、杨林、杨雄扮了变戏法人,一齐混进帅府。料着这等筵席,必在白虎节堂上摆设。贫道略知几套江湖戏法,便在阶下戏耍起来。看得他们入神时,曹正可将鹤顶红在酒里汁里多多浸润,冤怨相报,我也毒他个全班。万一有变,乐和兄弟吹叫子为号,曹正三位,可在厨房里放一把火,扰乱他们秩序,我等便夺了白虎堂兵刃架上武器,杀了出来。"时迁道:"此计甚好,但先生如何能进帅府去变戏法,且帅府中多认识我是小东京主管。"公孙胜道:"自是先要钱大先向斡离不说明了,那时,我自说请你们相助。便说你们都曾向杖节道人学艺,有甚使不的,我们只说孝敬元帅,并不化他钱帛。他们也知杖节道人这名声,如何不依?"大家听了大喜,决定依计行事。次日,留着杨雄、杨林、汤隆、乐和、时迁在自鹤观,向公孙胜演习戏法。孙新入城后,告诉钱大道:"请求了竹节道人,那日当至帅府,在筵席之前,变几套戏法,以助酒兴。我这几位兄弟,多是他观外徒弟,届时还当前去当个助手。这是小人向元帅孝敬之心,并不另求赏号。"钱大道:"那活神仙他肯来?"孙新道:"一来是元帅虎威,二来是小人情面,他推辞不得。"钱大笑道:"有这等趣事,元帅怎地不依,我自一力保荐。到端午日,你自约着他到帅府辕门外等侯便是。"孙新见大事已就,便与在城兄弟昼夜安排。
初四日,小东京便借节期歇了生理,预约公孙胜入城等候。初五日绝早,秦虞侯带了帅府几名差拨前来挑酒席担子,孙新、曹正、顾大嫂、孙二娘、王定六,段景住一同前往。午牌将近,果然在白虎节堂后进大厅上摆下十桌席面,斡离不大宴全城文武,共庆端午佳节。因是有戏法,堂后幛起几列屏风,让女眷们观看。这时,斡离不端坐了正中一席上位,面看了阶下,文武官员两旁按了班次就席。几十名卫卒穿梭般来往筛酒上菜。孙新、王定六、段景住三人,有时也杂在其中呈献菜肴。那斡离不正是耐不得,便问左右:"那个变戏法道人,来了也未?"秦虞侯在筵前恭禀道:  "已在辕门候令。斡离不道:"一个变戏法出家人,和他讲甚的军令,着他入来便是。"秦虞侯称是,立刻引了公孙胜一行六人人内,他们经过兵刃架子时,各各估量了一番。
到了大厅阶下,公孙胜向上躬身道:"贫遣稽首,元帅万寿无量。"斡离不见他斑白须髯,身着葛布道袍,大袖飘然,十分是个出家人。旁边几个助手,也着了道袍,带了道士巾,远远地垂头在道人背后站定。斡离不问道:"道人,你懂得一些什么戏法?"公孙胜道:"小自各种手彩,大至吞刀吐火,无般不会。"斡离不道:"你只管演来,好时,我自重重助你一注香火钱。"公孙胜道:"贫道斗胆,敢向哪位将军借佩剑一用。"斡离不便着卫卒取了一柄剑给他。公孙胜右手仗剑,左手掐诀,站在当阶,步罡两匝。在地面抬起几片树叶,托在左手心,将剑一指,又将袍袖一拂,忽然一群黄雀,啷啷喳喳,飞往庭前树上而去。堂上下哄然一声笑着。这时,早惊动了全衙人等,两堵墙也似,站在庭院两旁。公孙胜向时迁招招手道:"黄雀都飞了,你上树去,把那黄雀捉来。"时迁道声"是",便猴子窜跳一般,爬上庭前一株大槐树,直钻入树叶丛中,人不见了,立刻树上有了鸡啼。大家仰头看时,他却捉下一只大雄鸡来。公孙胜喝道:"我教你捉黄雀,你如何捉了鸡来,时迁道:"上禀师傅,黄雀变了鸡了。"
公孙胜道:"便是如此,我是一群黄雀,你如何只一只鸡?"时迁道:"其余都飞走了。"公孙胜怒道:"如此,不是和贫道丢脸,这戏法如何可以孝敬元帅?"说着,举剑向时迁劈去。他向旁一闪,不知怎地,两只雄鸡,在他袍襟下飞出。公孙胜道:"原来你这厮,将鸡偷了。"提剑又劈,时迁又闪。一时两人在阶前追得旋转,羽毛乱飞,鸡声狂啼,一二十只雄鸡,在两人之间上下纷飞,袍袖影、剑影、五色鸡毛影,在大太阳里映着-团光彩。看得堂上下眼花缭乱,大声喝彩。公孙胜和时迁站定了脚时,满院是雄鸡跑动。斡离不举杯喝了一大口酒,向左右笑道:"便是这鸡藏在身上,这个瘦小道人衣服服里,也藏不得许多,煞是有趣。"段景住在这般大家出神时,亲自向斡离不桌上献了一盘鱼。操了金邦言语道:"上禀元帅,这道人有此手段,能将盘中鱼刺,变成活鱼。"斡离不以为他是衙中自家厮役,未曾理会。段景住退去,他便敲了盘沿向公孙胜问道:"道人,你能将我盘中鱼变活吗?"公孙胜道: "请元帅用过,将鱼骨赏下便可。凭着元帅贵气,恐怕不止变鱼,能变出一条龙来,也未可知。何以言之,因贫道偷觑,元帅身上,便有龙骨也。"斡离不和那粘没喝都有帝王思念,听了此话,心中大喜,正好验上一验。因笑道:"我且试试。"于是举起一双箸来,将那盘鱼狼吞虎嚼一番,公孙胜又站立院中,与乐和变了几套手彩,变出一对白兔,两只瓷缸装满了水,有许多金鱼在水里游泳。
孙二娘送出一盘菜来,走到滴水檐前,见斡离不身子晃了两晃,暗叫,倒也!倒也!只听他大吼一声,倒在案下。同时,其余几张桌上,也有人倒下。忽然有人在厅中大叫道:"酒中有毒,拿奸细。"乐和在袖中取出叫子,狂吹几声。曹正在厨房里正炼红了半锅油,端起来向乾柴上一泼,立刻火焰飞起。他和孙二娘、顾大嫂、段景住、王定六、孙新,一齐向白虎堂前奔来。无如这座院周围是帅府兵将,且有人带了兵刃,见几人拼死向外奔窜,便连连喝阻。曹正等如何肯停止,各抢了木棍火铲板凳之类,只管打出去。公孙胜手上有剑,便胆壮的多,脱了道袍,手挥单剑,在前引路。杨雄在卫卒手上夺了一把刀,也舞动向前飞奔。众兄弟借这一刀一剑之力,便冲出了人墙,奔向白虎节堂。到了这里时,大家只叫得一声苦,原来两旁兵刃架上武器,都被人抢夺一空了。公孙胜、杨雄二人手挥刀剑前行,大喊随我来,便奔向前门。这里元帅府守门衙将,听说捉拿奸细,已关上了大门,一排弓箭手拦门站定,对着奔出来的人乱射。公孙胜回身向后,见路旁有个石鼓架,先一跃跳上去,再由那里跳上了房。其余弟兄稍缓一步,都被射倒了。公孙胜无法援救,只好越墙而逃。这里众金兵一拥而上,将男女十一位豪杰,一齐捉到,全用绳索捆了,直拥入白虎堂来。众人各中了几枝箭,都流血不止。横直一死,却也毫无惧怯之色。
被拥上堂来时,见正面公案上,坐了一位金环大将,大家认得,正是那释回金邦的喝里色。旁边一张横案,有个汉籍文官陪审。他们到了堂上时,挺立不动。喝里色就近看得清楚,大吃一惊道:"兀的不是时迁、汤隆二位将军?"时迁笑道:"然也!"喝里色道:"你们好大胆,混入元帅府,将我家元帅毒死,是用什么药品?"曹正道:"毒药现在我怀里。你们勾通汉奸曾将此药毒死我弟兄不少,这是冤怨相报。"喝里色派军汉在曹正身上,将鹤顶红搜出,放在案上。因道:"听你等言语,想必都是粱山人物了?你们且把姓名说来。"杨雄道:"你老爷杨雄,你不认得我?"于是各人慨然把姓名道出来了。那汉官道:"原来只是一些偷鸡盗马的贼人。"时迁瞪了眼道:"你身为汉人,却在此做官,你是何人?"喝里色笑道:"时将军,他正是你们对头,他是现任燕山府尉,是高俅本家哥哥。"那汉官道:"不错,高俅是我哥哥,你们还是落在我姓高的手上。"时迁大喝一声道:"闭了你那鸟嘴,你道我们是偷鸡盗马贼,不错,老爷们便是偷过鸡盗过马。但老爷们比你懂得廉耻,不像你这般良心丧尽,向敌人叩头。你弟兄不偷鸡盗马,却把中原都盗卖了。我是个小贼,你便是个大贼!"杨雄道:"有功夫和这贼说话。"说着,跑进两步,一脚把那横着的小公案踢翻了个筋斗。那姓高的被桌子压倒在地,爬起来气红了脸抖颤。喝里色笑道:"高府尉,你且退下,不须陪审得。"这厮也没言语自退了去。喝里色站起,向大家拱了一拱手道:"前在中原,多蒙款待,我不敢忘了,但今日你们毒死我家斡离不元帅,又毒死文武官员二十余人,罪恶弥天,我救不得你们。"顾大嫂道:"哪个要你救?要杀快快动手。你这厮说一口汉语,却忘了是我时迁兄弟教你的。"喝里色面色变动,沉吟了一会,问道:"你们在燕山城里,还有同党也无?"孙新道:"怎的没有?燕山城里中原百姓,都是同党,只愁你杀不完。"喝里色道:"念你们往日之情,且各请你们一杯酒罢。"便教左右取酒壶来。左右取了一大壶酒放在案上,喝里色早握了鹤顶红在手星,掀盖看了看酒,便把来投在壶里。因道:"各位将军,接着你们行为,自是个斩罪。我佩服你们是中原好汉,留你们一具全尸,且请各用一杯酒。"时迁笑道:"喝里色,我领你情,自此以后,却教你金邦,休看中原人民,全是张邦昌那般脚色!先拿酒来我吃。"喝里色道:"且慢,你等各有箭伤,我自不怕你们飞了去,且和你们松了绑。"因喝左右道:"绐各位南朝将军解了绳索。"军汉们听说,果然将绳索解了。十一人松开了手,依然壁直站立了。喝里色又命人取了十一只酒盏来,斟了十一盏酒,分递给十一人。杨雄笑道:"各位贤弟,为中原增光,我们同饮干了这一盏罢。"于是十一个人栲栳般对站了,同时举起酒盏来,一饮而尽。金兵们看得惊心动魄,暗暗喝了一声彩。
这一番壮举,就只是公孙胜一人脱网。他当时奔出了城来,就避入山中,很久未曾出头。一过三年,是南宋建炎四年。公孙胜已是须眉皓白。他觉着无人再能识他,颇想念南中几位尚存兄弟,便依然道家装束,来到江南太湖。在这里虽看到许多兄弟眷属,安道全、皇甫端已是忧伤病故。萧让、李云到江准统制岳飞部下投军去了。李俊、阮小二两人,投在御前军浙西置制使韩世忠部下。只因金主第四子兀术,袭了斡离不东路元帅,兴兵南下,骚扰江浙。现时杀得人困马乏,带了千驮万载的掳掠之物,要带兵北回。韩世忠便带了八千水军,驾了二十余只大海船,停舶在镇江一带,拦了兀术的归路。公孙胜因距镇江不远,益发到镇江兼探望,只是到了镇江时,探马报道金兀术率了十余万人马北还,已相去不远。因之街上处处关门闭户,投一个落脚处。转了几条街道,来到江边,见一个骑马军官,带了十几名水兵,巡路过去,正是阮小二。便高声叫道;"阮贤弟别来无恙?"阮小二回马来看了半晌,下马来,啊了一声拜揖了道:"却是公孙先生。一别十余年,须发皓白了。"公孙胜道:"贫道不远数千里奔波,特来探望二位贤弟。李俊贤弟何在?"阮小二道:"现在江中大海船上,便可渡江相晤。"于是两人握手上了小船,到江心来登了大海舶。阮小二在船首便叫道: "李俊哥哥,教你快活,公孙先生来也。"李俊赶到船首,同拜了几拜,然后挽手同入舱中。阮小二着水兵取了些果子素菜,又是两壶酒,三人盘膝舱板上,畅谈了半日,直到红日西沉,方始罢休。晚间无事,三人又谈了半夜。次晨阮小二、李俊二人,又引着公孙胜去见了韩世忠。韩世忠因他一个出家人,十分关怀祖国,也十分爱惜,便挽留在阮、李海舶上居住,共参军事。原来韩世忠喜李、阮二人是水军出身,任他二人为水军正副都统监。两人共带四个海舶子作战,作了中军左翼,将帅极是相得。
过了六七日,金兀术人马果然来到南岸,远远看去,旌旗遮天,好不威风。这里韩世忠将大舶子连帆十余里,游弋镇江金山之间,只在江心扎了一道关寨。金兵先将掳到的百十只小船前来挑战,这里大船不理。等他们近时,用箭乱射。再近些,便用粗缆缚了铁钩,抛入那小船上,然后着几个健壮兵士,用力拖拉。一钩便拖翻一船。金兵落个全军覆没。金兵连试几次,都是恁地败了。后来战到了黄天荡附近,兀术下了死心,用千余艘小船,浮鸭群一般,要抢渡过江。韩世忠知道这是一场死战,便亲率了一艘最大船舶,约莫载着六七百人,扯起十余道船帆,像一座山也似,只向小船多处冲撞。那小船犹如卵碰巨石,挨着便翻,撞着便沉。韩夫人梁红玉,亲自坐在船楼上擂起进军鼓,因之三军无不兴奋,喊杀声、鼓声,随了风浪,响震天地。金兀术驾了一只两三丈长小船,在后督战,见千艘小船,撞翻了七八停,只好鸣金收兵。阮小二在船首看到,指了向李俊道:"那只大船上,红罗伞盖,其中有个穿红袍的.必是金兀术。若生擒得此人,可以掉还二帝,胜似捉得金将千员。"李俊道:"二兄,我们便驾一只小船,前去捉来如何?"公孙胜道:"二位若去,贫道愿助一臂之力。"阮小二大喜。即刻在一大海舶上,解下一只瓜皮小艇,着十二个善识水性的水兵,两面划浆,公孙胜掌了舵,阮小二、李俊各拿一柄双股叉,站立船中,吹着唿哨催桨。这船身轻桨多,飞一般直奔入金兵水军阵里。那金兵船只,正在纷纷溃散,不曾有人来抵挡。金兀术见一只小船,不曾插得旗帜,翻着浪花,向这里奔来,好生奇怪。及至相距不远,看到兵士是宋军装束,大惊,便教满船弓箭手将箭来射。这小船前面,立刻树了一块牛皮帐子,来挡住了箭,十二条桨,打得浪花纷飞,依然前进。金兀术猛然省悟,自已身着红袍,招人耳目。立刻脱下红袍,跳下大船边一只小舟去了。只在这时,瓜皮艇子已靠近了大船。李、阮二人一跃上船,那十二个水兵,弃了桨,各拿短刀,也纷纷爬上大船。公孙胜仗剑站立瓜皮艇子船首,一手揽住大船舷,留着退路。这大船上金兵纷乱了接杀,都被阮、李搠入水里。水兵夺得红罗伞盖,却不见兀术。阮小二四周一望,见十来丈远,有一只小船,上有一人穿了紫袍,耳戴金环,料是金兀术逃在那里。便一跃入江,向那里抢泳了去。李俊怕他势孤,也随后跳入水里,泳上前来相助。何消片刻,二人已奔到那船边,只将身上带的快凿,向船底几凿,两三个老大窟窿,水奔入舱,船沉下去。船上二三十人,纷纷跳入水中逃命。阮小二不费丝毫之力,在水浪里将那个穿紫袍的活擒到手。公孙胜督率水兵,已押了那瓜皮艇前来接应。阮小二、李俊将金将掷入了船舱,两人一跃上船,吹个唿哨,十二条浆重新划起,便如飞的回到大海舶上来了。及至问清那紫袍将时,并非金兀术,是他女婿挖虎大王。但这番厮杀,也教金人魂飞胆落了。
过了两日,金兀术想到委实无法渡江,便差人下书向韩世忠求和,愿把所得金银牛马以及掠掳的男女,都交还南朝,容他渡江。韩元帅回书道:"不送还二帝、退回失地,无可商量。"又过了十余日,金兀术百计渡不过江。便差人求韩元帅江岸边答话。韩世忠答应了,便着阮小二、李俊督率水兵五十余人,只驾一只快艇,来和兀术会话。那兀术吃了大亏,死也不敢下船,只在江岸上水边等候。后面重重列了兵将保护。韩世忠站在船首,阮、李站立左右,到了江边一箭之远,将船停住。那兀术骑在马上,他自学得中原言语,高声道:"韩元帅,你来书孤看过了,只是孤作不得主。你肯讲他种议款时,孤家可以商量。你若放孤渡江,孤折箭为誓,永不再犯中原。并劝说我主,南北永远和好。"说着,连连躬身作揖。韩世忠道:"兀术,你好不晓事!两军对垒,非胜即败。你要全军而退,除是两国讲和。两国讲和,除是送还二帝,交还中原失土。若不提这个没的商量。"兀术又作揖道:"韩元帅,还请你另讲议款罢,不争你把孤家十余万人,永留在这里。"韩世忠笑道:"去留听便。你若不投降时,怕不将你兵将饿死了也!"说毕,呵呵大笑。阮小二自和金兵交战以来,不曾见金兵主将恁地狼狈。这一战真是痛快煞人,也哈哈大笑。那金兀术羞恼不过,策马而去。韩世忠由军人隔水笑骂他一番,驾船自回。阮小二想着刚才金兀术那情形,端的有趣,又哈哈大笑。他这一笑,过分高兴,竟是中了风,倒在船首。韩世忠着实惋惜,将他尸体送到江北岸上埋葬了。又过了几日,金忑术一夜凿秦淮河三十里,夜遁而去。事后,韩世忠奏明高宗,在黄天荡建立一座昭忠祠,享祀黄天荡战役阵亡将士,并为阮小二之故,将宋江等配享。李俊因受伤太多,回太湖养病。公孙胜便在这昭忠祠旁,盖一座茅庵,料理香火。他每日站立江岸,看到青蓼长洲,江天白水,想起梁山泊里当年之事,便觉恍如一梦。但这是他道家看法,其实后来黄河改道北行,粱山泊断了水源,慢慢干枯,变成一片苇地,又慢慢变成一片平原,作了农民庄稼之地,已没一点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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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4 13:49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终于完成了,快累死了。

花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把张恨水的《水浒新传》录完了,当然,期间借助了OCR软件,算是省了不少事,但也要逐字逐句的核对,改正识别错误,虽然辛苦,但想到能让同好的网友们看到清晰的小说还是小小的高兴一下。另外,里面有些字疑似是排版印刷错误,非常明显之处我就擅自改了,还有就是录入时难免有打错字的时候,若有网友发现何处不妥,敬请指出。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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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11 09:35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大工程,费时费力,辛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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