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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名将关胜》(长篇小说), 2008-10-05更新至第30回-上,2011-05-15同步修改至第26回-下
漳水枭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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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2-1
#61
发表于 2006-7-27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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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东西写的的确是相当的慢~
不过支持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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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诚支持说岳,携手共创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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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发表于 2006-7-28 0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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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谢谢支持~~
同时但愿我们这种在政府投资机构下面代为分担市政建设工作的企业能得到大家理解,把工程推进上去。
今年3月起,我被调动了工作阶段,于是周中要下工地,周末要职资进修,间歇是还要兼作进度统计与工程分析。呵呵~~~~
我们这一组在编人手少,借的人有自己“想法”,于是前一阵子挺忙。最近调来两员重将,可轻松一些了。
[
本帖最后由 陶心 于 2014-2-16 15:1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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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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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12 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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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武琨闯灵武险隘 岑贵会陆行夜叉(上)
话说刘一枪识破陷坑,舒手绰了银丝纹铁杆枪,战马长嘶一声,突入赵英队中,银蛟出海,翻起血浪一片,官军如何抵御得住,一哄作鸟兽散。那段知府身手好不敏捷,跳上马就跑。张孝恭从马上栽下,手足颤软,被亲兵抢扶了仓皇逃离。魏李闵此番如何能稳坐中门出谋划策,正慌哩,吃刘航迫来,侧向劈面一枪,击碎太阳。赵英乱军中脱身,沧州军溃散逃回。武清兵大获全胜。把那黄大赫,斩首剖心了事。
武清兵有四成趁乱散去,六成拢在刘航身周,扎于营中。刘航站到高处,背朝行将西坠之日,任大风袭来,披肩扬起,手指东南面,喊道:“且听!愿随我者,此去盐山!”田辉补了一句:“不愿者但自便罢。”众兵齐应:“宁随将军!”迅速收拾一应物件,全军投盐山而行。刘航又道:“沧州府那点家底我奚知,唯赵英那厮必追来,路上灭他便是。”
路近奔马顶,刘航抬手道:“停!田提辖,你我分兵。你引弓弩手尽数抄奔马顶南麓上山顶伏着。其余跟我到山北洼地里去!”田辉会意:“将军,还是由我来充诱饵如何?”刘航轻笑摇头:“遵我之令!”遂布置完备,又嘱咐田辉几句。刘航引人在山北洼地,分两起,不要卸甲下装,却采集树枝作埋锅造饭状。再北侧乃上坡地势,一片高阜平台,无有高峰。
不一时,北边果然隆隆声震,观之,北外有二千余人马阵驰而来,为首一将明盔在顶,正是赵英。身边副将称道:“将军妙算!叛军果然陷于此处就炊。”赵英大笑:“背好轻弓,踩将入去,抢些马匹弓箭也好!”
赵英军方及武清兵一箭之距,刘航跳上马,藏在亲兵中,唤道:“分两路,东西齐撤!跑行二里内,立马折回来!”部下依令而行。赵英狂笑:“他逃不去多少路,早有我军把住卡口!”副将亦笑:“叛兵末日已至!武清私藏辎重也归我们啦!”笑中放慢了行速,朝身后连连挥手大叫:“落在后面的快些个!”
赵英那队军马,突突踏至洼地场心前,南面奔马顶山岗上一声梆子响,田辉引劲弩手,把武清多年积存良矢,发狠倾泄下来。飞蝗漫天,官军方不及张口呼喊,辄没于箭雨。那赵英,白盔浅紫团袍,正是箭靶子,身中五九四十五箭,呜呼哀哉矣。二千人马射中近半,其余乱成一锅粥。副将合巧拖于队后,侥幸尚未死,只是战马受惊,御不住,晕头转向。
两边复冲杀声大作,刘航在东,两员队将引人自西,杀将来横劈直砍,官兵尽靡,沧州跟来两个缉捕官俱被剁作肉泥。那副将心胆俱裂,使不动长刀,遭刘航一枪点爆咽喉而死。
武清兵会合,欢呼震野。刘航、田辉止定,带队到奔马顶东侧,就些干粮后急赶赴盐山。
到盐山脚下,通报请下了王、周二头领。周青见新来了好汉,一派欢喜。然而王纲虽笑脸礼迎,眉宇间终略有不爽亮。刘航拱手道:“王兄长,我这队弟兄,可分两拨。一拨半山腰屯扎,一拨山下关口守把,俩队将带着,听调于你!我与田辉兄弟,只想山顶作个值勤将,如何?”周青想要发话,田辉先道:“刘将军同我带兵屯训数年早腻味啦,我等爱上阵冲杀,不是扎地圈围那块料。但求带上山那点财物半数给武清兵分去,而器械全数归山寨统理调拨,尊意如何?”王纲吃他恁地一说,当即拊掌道:“两位真具才干!就这么定了!”众人皆喜。接上山,见了孟光、李谦。让刘航坐了第三把交椅,孟光坐第四把。李谦固请田辉居上,推让一回,田辉就座第五,李谦排第六。接风洗尘,设宴庆贺不提。刘航便同田辉、孟光、李谦,随着王纲、周青,就于盐山落草。
那张孝恭逃回本司,仓皇上奏朝廷,沧州知府段守明遭降了职。惜乎新来沧州的更孬,哪里敢轻动刀兵。不久张孝恭亦被调回京师。此事传到大名府,河北各处,哪里有心思管沧州这事。关胜长叹息:“好一员良将又给逼走山林!”闻九章来找他,同于庭院中摆起小酒小菜。闻九章问:“兆德最近是只管较场练兵,不问时事。可知北疆如何?”关胜闷口酒道:“却听闻兄指教了。”九章道:“你老兄肚里怕思虑了百十来回,只在公厅里不愿相谈罢了。好!我便先说说我听到的。据称,去岁北疆大败之后,涿、易二州南线也溃退,地域越攻越少!今年我们连旧州界也吃紧,辽国穷于应对金人,北面不得意,南面侵宋地屯兵屯粮呢。你老兄弟朱仝将军在北境指挥打了一仗,形势扭转,不久辽人退出宋境,涿易南线也随之回大宋了。”关胜苦笑道:“梁山受招安后,涿、易二州还不就被梁山军夺复,只是后又转还。可叹近年尽遣精锐,却如何对阵彼方老弱尚狼狈至此。”九章摇头道:“还甭说,除张开、姚奇、朱仝获胜,其余全败。辽人也是强弩之末,一吃败仗,全线崩坏。而后莫、雄二州亦出兵跟着捞些战功。那郭药师倒是偷袭蓟州,破辽八千,斩辽将萧万仞首南返。”
“哦?”关胜眨目道:“这倒头一遭听说,如此童枢密又要心头泛酸一回了!”九章灌进杯中酒又道:“还有,李彦、蔡攸也去北面了。”关胜冷笑:“呵呵,去吃喝罢!北国风味,想来不差。”“哈哈!”九章笑道:“止不定带足江南小吃去呢……兆德,你装不问国事只练兵,心里头倒也藏了些话吧,但说何妨!”
关胜给他斟杯酒,谓九章道:“上年中赵良嗣出使金邦,而后童贯、刘延庆等二路讨辽。只道是接应降将郭朗郭药师,我却觑得,系朝中早有人在同金邦交涉,怕要联金破辽。只是刘延庆、刘光世、杨惟忠、杨可世等,怕是把辽地作浙东,以为信手游马,坐享其成,焉能不败?今年只说大宋对辽反败为胜,却为何不谈他金国态势?只恐金兵已马放燕山,虎视居庸了。”九章且问:“听兆德口气,其实不愿那辽人早亡?”关胜捻髯道:“然也!”九章道:“愿听指教!”关胜哈哈大笑:“你岂不知?追思三分内罢,蜀亡吴盍能独存?”九章抬手同关胜碰了一杯道:“不谋而合,不谋而合!”关胜笑罢,复又叹息道:“国事,好一堆国事!不若练好这拨兵卒!来,喝酒!”九章微微点首:“干杯……”
黄昏前,大名府西门外却有一骑经过,飞驰北去,消失于冷风中。那骑向北赶了连夜路,到了围麻铺南外一片林子里下马,寻到棵大柏树树干上塞了封密信进小洞,封妥小洞,复上马离去。不日,有一人取走那封密信,又塞入一封新的,悄然回围麻铺去。
大名府军中,樊拓、瞿综二将转任东光军都监、走马承受,桑仲转刑州就职统领官,李宏转洺州就职提调官。关胜自忖这四个早从高蟠处获足常例,便教府库给四人各赏良驹一匹,四个皆欣喜。管军司又设宴饯行,不在话下。
元月末这日,关胜到了衙门,便有兵部差一员佥事来见。复请到赵畅等同议,闻九章亦被唤到,他原本只参赞羊皮案,而今得宗尚书等准允参议此案。佥事转兵部密扎,其上备述:羊皮案系鹿蕾山所为无疑,羊皮卷犹在仇氏兄弟手中无疑;鹿蕾山、围麻铺二处均须着意;前年所用暗线,去年来传讯不畅;另两条暗线,眼下各在鹿蕾山、围麻铺;围麻铺内暗线乃……云云。又告知在座者,司封郎中李纲升任枢密院承旨。赵畅、关胜等人自在公衙,整日不曾出来。那边军营中,郝启武不耐烦道:“近日关将军不来了?”吕建道:“我等照例操练罢。”启武暗在嘀咕,被叶桓拖住了:“我俩该去督训新转骑兵……”
围麻铺中,宅房内,正是仇三少爷仇兴,同这个李踅,就是那曾在银枪庙一闪而过的棕脸膛汉子,正在商议。仇兴焦急样儿:“武琨被老大人马追击,至今没消息,何其焦心!”李踅思量道:“他仇茂终意在头领你,对武琨出手,算起来,他们必借此敲山震虎,定然生怕江湖上不知道呢……”仇兴眼皮松了松,面作极信状问道:“你是说……”李踅把他神色看入肚中,续言:“如若他们得手,不会不声张。而如若武琨突围,又不会不回来……”仇兴装作面色弛缓,又问:“那边不得手,这边也未脱险,武琨人又在何处?”李踅正色道:“我看武头领这人,面上泛淡,其实最重情谊!若伙伴遇险,万死去救;朋友遇难,尽心追仇。他和那齐二姐,您又不是看不出来。多管二姐被人坏了,他先躲在某处,想先砍个把仇人首级,您想那梅子园不也说正在苦等齐二姐消息呢。武琨多半不知晓鹿蕾山为何偷袭他,他也想不了多远,只猜是江湖仇杀罢了。何况又折了不少财物,他必然不想心怀惭愧硬头皮回来,定要多少闹些功劳再归来罢!”仇兴叹道:“先回来,也好一起商谈,也好一起筹划报仇,他这人最好,就是素爱独往独来,孤胆英雄!”李踅嘴角微微抽动。
仇兴又问他:“好了好了,先不讲他,他们消息不来,说了也没用。他这人,一向福气最大,吉人自有天象吧!你说在鹿蕾山内线有讯息来,给我谈谈!”李踅道:“这样儿,此番鹿蕾山出人手,帮一队官商作镖,要过灵武地界再换保,他们复回鹿蕾山。来去走大浮岭那条道儿,即日启程。”“官商?”仇兴吃惊道。李踅冷笑道:“他既然是太行的仇人,自然能跟官场结友。那友辈,后台便是京师六贼。”仇兴拍案而起:“就知道老大心眼多!”眼珠一转:“可惜我已没心思去搅他局了!况且我还有生意紧张要做。”李踅跟言:“三爷不弃,小人可去,细谨跟查此事。”仇兴关切道:“你为我负险多次,又要辛苦你!”李踅抱拳道:“三爷优待我久矣,我何辞万难!”仇兴抚其肩:“鹿蕾山给人出镖,可知镖头是哪几个?”李踅答:“带队是夏侯兄弟,还有那个女真人,再加上飞毛骠。”仇兴温言道:“我等眼下势弱,凡事小心,查他底细便是,无万必要,切勿明火执仗,要全身而退!”李踅点头连连。
李踅只带四骑,一色灰衣,钻出围麻铺。一路只奔辟道,到灵武地界。抄山岭崎路,地近大浮岭,探得路向对,只投眼界阔的地方去。话说这灵武县外,群山中总道口有灵武关,其北面乃龙泉关。二关之险峻,仅次于倒马关、插箭岭这等要隘。这灵武靠近北太行山寇地盘,县官早同北太行通了交联,灵武关实则官军与寇军共守。上下遮瞒,路司衙门也被蒙蔽。全河北,怕是全大宋,止此一例。然灵武地方空阔,东低西高,山丘、杂路众多,各路道上人马来来往往,北太行若得知某日有红可摘,便难免有刀兵之祸。
山弯间,一伙马队正小心翼翼,怕更是战战兢兢前行。队内有战马,有辎重,有封盖马车,有全敞马车。领头两个面貌相似的圆脸大汉,一个问另一个:“哥哥,灵武关快到了罢,牢靠吗?”那哥哥轻声道:“不牢靠,我们出不了行。关上那伙破军马,受他张掌柜重金,还只道他是山西大贾,不晓得他乃张孝端家人。这也只我俩晓得,嘘……莫担心……小心便是了!”二三十步外,那个女真人赤克泽尔,吆喝着后队快些。再一个蓝脸庞眉横八字的,正是岑贵岑飞毛,骑着马面无表情,仿若这事儿同他无关,只管跟着行路似的。
侧后山脊上,隐隐有五个人头游动。李踅还当真能耐不小,给他寻到了。前方丛峦间,云下巍然有灵武关,关门好像缓缓在开。另一边有一处市集,地界开得大而人烟偏少。马队摇摇摆摆,望关上而去。李踅那五个则鱼贯下了山脊,猫着腰朝市集奔去。
夜色渐沉,却把话头转回大名府,数日前,关胜正同闻九章论述些个什么,这日赵权正在大名,一同相议。有人报来,说灵寿县那伙商贩,有趟货要送去河东,寻求了鹿蕾山押镖,不日要开拨。关胜正头疼:“已知那队商贾乃张孝端族内。既去河东,必经太行山。然如何能知晓,他们找鹿蕾山保镖,究竟跑哪条路过山?”闻九章皱眉道:“虽说鹿蕾山同太行历来相争,可仇老太爷没了,太行山本就分了四支,他仇大少爷保不准会同哪支交好,要不怎么过去呀?”关胜沉思道:“也不尽然,即便无从交通,他鹿蕾山也好,张家也罢,引个江湖朋友编个谎话塞点黄白蒙混过关,却未尝不可。”
关胜往见赵畅,问起原先大名府,宗泽大人曾来代知府一职,所设探查鹿蕾山案之人,原来就有吕建。关胜大喜,早该知道多好。找来一问,吕建讲道,曾查到那鹿蕾山同灵武关厢军有些交洽,宗大人交待暂不理会。那灵武原先所驻禁军,出关同太行山干架,被人家打了个全军覆没,至今无有禁军再调去,唯厢兵守护。关胜转问赵权,近两年,那灵武一带地方情形。赵权道,那系河北西路所辖地方,我等不便轻动,只得暗访。取来文案,给关胜翻看。赵权加了一句:“叔父同我都觉着,这地方甚为怪异。”
忽然,关将军摆下文卷,一锤桌子:“对呀!好些年了,灵武这地方,中山保定忙于御辽,顾他不上,赵大人手头所汇集这宗资讯,细看也觉这地方怪,现在想通了。我看,灵武地方上,多管私通贼人。不是说鹿蕾,而怕有太行。鹿蕾山人马保张孝端的镖走他们那里,必有缘故……虽说灵武乃中山府辖地,然枢密厅令谕,凡涉鹿蕾山者,大名府便宜行事。则大人可准我悄带一队轻骑,抹到那边去,算行程可赶上,灵武以东有赵公友人宋可岚将军驻军,以北龙泉关有董才屯扎,只轻轻通告他们相助即可。”赵畅思量一会道:“如此甚好,只是又要辛劳兆德。”关胜托九章、瞿锋、李仁、郝启武等,好好督管练兵,自带了吕建、唐正、孔刚、严捷、叶桓、杨青,选了一军,火速赶往灵武地面。郝启武嘟囔着:“又带了叶桓、杨青两个去,没我份,也不说干什么。也好,乐得营里轻松,还好去找唐英。可惜啊,人家关大小姐天天见唐正是笑意盈盈,现在对众人连害羞都免了,唐正此番出军,关小姐好不挂心……而他唐英,待我言语傲慢,就会把嘴里冷气呼到我脸上,然后转过身子把屁股对着我!真想狠狠朝着捣两拳……那岂不成了高衙内……他可不是善主,我彩头青也不是那号人……也罢,去射箭吧,将军要我指训弓手,我自不可懈怠。”
话回这头,灵武关一带,正入晚炊时分,关口守护兵大开关门,放马队进入。若是平常时,客商要过关,不免盘剥一番。而待今朝这伙人,却是大通情面。马队于内一个瘦胡子文里油气的人,悄悄塞了些碎银给一个小校:“弟兄们喝口酒。”小校一笑而纳。
入夜,星月朦胧,寒鸦嘶啼。马队停在关上,武夫放心歇息。那乘大马车下,幽灵般闪下个人影来。其身形伟岸,却飘然若仙,一动掠到矮墙下蹲着。原来河北河东那种马车,厢仓与车轮轴杠间,有个夹层,本用于折冲避震,却可存物,亦容得下一人平躺。人在夹层中,昼眠庚出,倒能盘桓随行。那人躲过一队巡城兵,蓦地跃到一栋屋顶上,一路小跑直跳。到一处营盘,十个人在场子上,那人“呼”地跳下场心。十人大惊,还跌足了两个。
他不动,任那伙兵丁团住他,一个伙长厉声问道:“哪来的撮鸟?来此做甚?速速就缚!随后给爷们儿老实交待!”那人仰头哈哈一笑:“恁地紧张何意?人家官家人轮番酒足饭饱,逍遥得紧。你北太行的又不曾替朝廷出力,张忙些个啥哩!”伙长喝道:“咄!先绑起来!”但谁敢轻易动手,那可是天上掉下的!那人却笑道:“也好!只期求见高头领,万望成全!”伙长闪闪眼睛道:“你……退了兵器!”那人把背上一柄拆铁单刀退了,拱手道:“要捆请便!”伙长示意左右,呆了半晌,带头上前,才跟上来几个,把那人绑了,推往头领厅宅去。
那高头领歪坐在虎皮椅上,把着个骷髅瓢子作酒盏慢饮。乜斜着眼,看到手下押上个长汉子,便伸头来瞅,见那人眉宇不凡,英气逼人,吃了一惊,那人却朝他深施一礼。高头领辄听头目一说,自问道:“兀那驴汉,你要见老爷?”
那人点头,高头领怒捶把手,喝道:“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快报上名来,再交待来此何干?看你也算一条好汉,若说得在理,我自会妥当处置。”
那人道:“小可贱名武琨,特来报知高头领,有趟利市,即在眼前。”
“你是武琨?鹿蕾山武琨?”高头领跳将起来。
“不错!一向存身鹿蕾,却不曾同太行四部为敌的武琨。为此,过去仇老太爷还老不中意哩。而今更是身无归处了。”武琨笑叹道,“只身来见头领,想给头领带个信儿……”
头领再拍扶手,摸腰刀言:“我高英晓得你……是你小子!鹿蕾山同我太行,历来只用刀剑讲话,不过如今不同往常,你们分作几路,你又同我们素来没交过手。不过你竟敢独身自来,小命就在我手里头!快说,什么利市不利市的?”
武琨幽幽道:“好!奔正题了。高头领可知灵武厢军今日接来那伙商贾,究系何人?”
高英沉声道:“你说这事儿?灵武那巡检待老爷我,嘿嘿,向来恭敬,我也少管他。他只送来……口信,说是江湖上走动的,行个方便而已。”武琨闪着目道:“不然!那掌柜姓张,朝臣张孝端族人!保镖为头的,却是仇家老大仇茂手下的夏侯兄弟!”
高英大惊道:“你说什么?可当真、可当真?”武琨道:“我孤身来此,难不成只送贱躯来给高头领上下当餐肉?头领若不信,大可佯请他们马队里头几个小厮来饮酒,而后刑讯一回,只要着意务必请那腿上绑麻条的猢狲。如何讯问,高头领想必在行。若不然,武某项上人头,亦送你砍了打酒!”
高英转目又问:“你又如何来报此事?”武琨正色道:“眼前我同这鹿蕾山,恩已尽,怨犹烈。他们数月不曾在道上开利市,全心此事。我砸他们生意一回,也略发些小财罢了。”
高英依其言,果然骗来两个马夫,刀架脖子逼问:“我等即知你们保的红货乃张家的,同我们头领素来仇深!看你等江湖走动辛苦,快说你镖队系何方人马,不是张家的便不计较,免得杀错了人,否则活剐你们!”那两个免不得战战兢兢供了出来,大致若武琨所述。高英大怒:“反了!敢钻灵武关?教你身首异处!”给武琨松了绑,请入座,商议后半夜即动手。
(本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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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陶心 于 2014-3-2 11:2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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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武琨闯灵武险隘 岑贵会陆行夜叉(下)
却道关胜一行北上,过邢州后西折太行山东麓,再转北行,路经山麓外野草湾以东,见大道西侧,丘丛间隐然一山为高,关胜谓吕建道:“此乃琪山,原深州土豪郎雄转扎定此山,你曾查访过的。”吕建道:“而今郎雄已死,两个儿子郎大、郎二与河东好汉李居正、黄遂哨聚与此。”关胜道:“过去郎雄、吴威等,皆依附鹿蕾山。如今琪山一伙,更同商人张方勾搭密切。兵部来员俱已密告我等,要我俟机拿下琪山。我等眼下先赶往灵武,回头再理会。”
话表灵武关这一夜,那夏侯兄弟两个,哥哥饮酒欲睡,弟弟眼皮老跳睡不着,爬起来看看又回来躺下。于灵武巡检边营前宅内堂中,果然那张掌柜,涂账房,桑干务,娄头目,杯盘狼籍,呼呼大睡。只有岑贵睡觉爱僻静,在门子间寻个长椅睡下。
女真人赤克泽儿惯于火堆边同喽罗做一堆儿入眠,正做着好梦,耳边陡然喊声大作,呼啦一声弹将起来,眼前一派火光,惨叫声迭起。好个女真人,迅即竟也上了战马,疾驰去救援那批货。跑近堆场,早有枪林箭雨,如何近得?又听得耳边有人喊:“夏侯头领冲出关去了……”赤克泽儿大骂:“南方蛮汉子滑头!”拍马舞刀,浓烟内砍了两个拦路的孱头,亦自顾望关堞外冲突去,留下身后好一片血海火岭。
夏侯续自个儿早窜到关外山道口南坡上,想起来亲弟弟还不曾出来,停在那里等。夏侯缤尚在关内,因保着张掌柜几个,胡冲乱突,忽而碰到赤克泽儿、岑贵两头撞到。岑贵急道:“不若你保着他们,我望北诱掉追兵,老赤克朝西引脱他们,如何?”众人称是。
夏侯缤火中拼杀,把他们几个带了出来,只是夏侯兄弟手下数个心腹头目,丧在乱杀堆中,伙众们有的烧杀,有的呛死,有的被杀,有的遭擒。夏侯续看到弟弟杀出来,还跟着张掌柜等,大喊我等速离。弟弟急叫:“不可!赤克与岑兄弟尚不曾绕过来,再等一回!”
然张掌柜队那个涂正涂账房,背上中了一箭,丧血太多,这会儿一蹬腿便归天了。张掌柜悲叹不已,想起过往恩义,尤在灵寿县卖古器之事,仿若即在眼前,不免双泪齐流,桑干务也心酸泪下。而伙计娄大早命丧出关路上。不多时,赤克泽儿飞马自西边过来,看到夏侯缤挂彩,夏侯续却安然,不由得朝夏侯续大吼:“你们汉人,也就岑兄弟讲义气!”夏侯续无言以对,夏侯缤暴拳砸地,怒道:“就你遭苦?我这边还死了人呢!”赤克泽儿摇头大叹一回,又道:“岑兄弟走北面诱引他们,去找罢!”夏侯续咬牙道:“那个当然,找!弟弟,你带他们藏到坡后,我同赤克分一半人,就去寻岑兄弟,只不见不散!”言罢分兵,绕西又投北而去。关西南门大开,正交着兵,夏侯续等杀条血路,踏着关外乱石路,转西北门那边去。
那高英见果然红货尤多,又知那巡检陈钦心存不轨,与张家通交情,日后再倒向朝廷,还不卖了他人头?抄了营子,砍了陈钦脑袋。翻弄货中财宝,洋洋得意。武琨也东翻西挑,搜寻什么,看似急切没觅着处,好生懊恼,却分文未取。须臾,他倒来劝高英:“此番官府定然不容等闲,不若弃此关,返太行诸寨去!”高英正亢奋头上,吼道:“屁话!我高英怕过谁?手下雄兵,兼此险关,我便是关上君王,哪儿也不用去!”其实高英心里盘算,这荒莽百里,够弟兄们休整一下再跑。武琨摇头,自到关碟东北角上,三面来回,远眺遥探。
北面看去,茫茫山丘群立,些许人影攒动,像是方才突围之人。正要朝东头走,眼见得觑到,那高英使从人手持单弩向着他。武琨人冲着东面,一抬手喝问道:“这是何意?”高英大笑:“装摸作样糊涂什么?我早看你别有用心,蹿唆我们起干戈,你好混水摸鱼。虽说杀了该杀的,接下来我们也该被别人杀了吧,那就先宰了你!”
高英那“你”字方出口,箭簇已齐齐攒着关碟头。哪知便在这半呼吸前,武琨早折向西踏着垛槽飞奔十步时,脚蹬关碟壁,腾身翻跃而出。那灵武关依山而起,南北两边高堞,中间孔道,北坡上有百余株高木,最近者离关碟也就三十步,树顶矮下碟头两三丈。武琨身形若鹫,呼地早扎入枝叶内,手脚并用,由高向低来回蹬踏相邻树干,层层借力,换跳了五六株高树,方得稳挂在树枝里,紧忙滑下树身,隐没于林坡中,再北面是深谷峭崖。高英等看得目瞪口呆,挨到碟头观望,看不着武琨。半晌,高英冷笑道:“谅他即便不死,气也不差一两口了……”话方出口,胸一疼,肺一闷,喉一绷,脑一混,自己倒只有两口气了……他委实只剩三五步阳寿。高英哆嗦着,双唇现紫,吃吃道出:“好个陈巡检……早下毒!”污血喷在碟垛上,一头栽倒,气便停了!原来巡检陈钦先作了鬼,却先欲害高英性命。只有他晓得何时又如何下毒。他素知高英兴致来时,好前半夜饮小酒近丑时方就卧,如今快寅时三刻,天麻麻亮,本该梦中毙命,可嫁罪到高英近侍身上。
灵武关上早如汤喷鼎沸,无数火把,耀若白昼。高英一死,其部下自相残杀些许,大多自分财帛,欲图西遁。关下矮峦间,夏侯续看到关碟上乱火翻飞,心下生疑,方才寻不到岑贵,正教手下稍定好生想想,却等来他弟弟带着张掌柜等绕回聚来,慌告道:“我等先找谷外林子里避了,有河北官军齐整而来!灵武关西边三座门全开没人阻拦我们,方得逃来,太行人马全到东面抵挡官军去了。”夏侯续咬牙道:“既如此,先取道边上深谷西北山坳林子里头伏下,看官军怎么收拾他们……”引众去了。
然而他们却不知,这飞毛骠岑贵人就在关碟北侧外最近那遭高木林子里策马疾跑。蓦地眼前一团褐色掠过,再一瞧,七步外,大树下躺着一人儿。岑贵下了马,拔刀近前,不看则矣,一看呆若木鸡,这不是武琨吗?这赫然就是久违了的神笔武琨!
武琨亦认出岑贵,只是武琨周身仿佛耗尽全功,无一星半点气力,斜躺着,话也说不出来。对峙两个喘息后,岑贵开口轻言:“武琨,好久不曾同你勾面,没想到此地遇见你!看你样儿便知,筋骨没断,气力却尽亏。先不问你何故在此,你乃山寨缉拿之人,我便擒了你罢!知你能耐,先教你睡上一觉,也好搬动你!”言罢,岑贵收了刀,摆足架势,就要朝武琨打去。武琨手足挣扎无力,毫无应对之措,只等吃他打晕了。
说时迟,那时快,岑贵拳头眼看要落在武琨身上,一骑马飞驰而到。上栽一人,手中朴刀一撩地面儿,铲起一团泥土,带着劲道打在岑贵侧肋上,岑贵猝不及防,顿时被击个踉跄后退数步,托地跳开,正欲上马,被那人一刀飞出。岑贵只得急避,与马分开。而那人拍马迎面踏来,眼见得便要撞着岑贵。
岑贵情急,口中念念有词,嗡嗡嗡,那人座骑若听了魔谕,前蹄扬起,尖啸一声,摇摇晃晃软下来一时不动豁了。岑贵操起方才飞来那刀掷去,那人侧翻下马躲开。岑贵看他脸,惊叫一声:“原来是李踅!”
趁这当儿,岑贵迈起那双飞毛腿,便朝西北方向奔逃而去。那人自地上爬起来,不运架势,一溜烟,好似脚踏风火轮一般。岑贵身如黑蝗,跃在丘峦间。那人势若飞驹,踩山道凸石似履平地,直迫过去。只有那边武琨,疲乏不已,双目闭上。
天擦擦亮,坡北外那深谷道,朝西打个弯儿,往灵武关西北门下通去,地势更为险峻。四个穿灰衣的不知何时赶到那个弯上,看到两条人影飞窜在坡间,眼看将近灵武关西北门外,那条上坡道外延的侧护坡上。有灰衣者喊了声:“李头领在追赶那人,我等前去协助!”四个赶马要上坡,不防身后一骑冲到,原来便是女真人赤克泽儿,好快的马。钢刀翻飞,砍了一人首级,其余三个转东而跑,落在最后的,中了北面林子里冷箭,眼看要给女真人追到,中箭那个自刎坠马,另两个折入深谷道南山林内望坡上爬。北林子里,原来是夏侯续急唤:“莫管他们,我等一处去救岑贵!看清楚了,那个人是李踅!我们抢过去!”引队打林子里出来。赤克泽儿勒马,靠入队内。
岑贵仓皇间,听到身后风声益紧,心下惊惶,惶急下,跑起曲步。李踅却飞起折步,紧追慢赶,眼看伸手即可抓岑贵后背了。岑贵望左侧一转,钻入高林间。那人横空跃起,打两棵树间跳入。岑贵算他要着地时,踢了一记后扫堂。李踅半空双腿侧蹬避开,辄复弹起,飞腿踢向岑贵。岑贵正要躲避,哪知那人半空收腿,反落地加了个前扫堂,一脚撂翻岑贵。岑贵负痛,强起把出劈挂掌,李踅应对搬拦拳。岑贵方才跑得气喘,又吃了一脚,如何是那人对手,一时破绽毕露,被李踅轰了一拳打倒于地。李踅收手,冷冷道:“怎么样!”
岑贵心跳不定,讷讷言:“你有飞跑这能耐,相识多年不曾看你展露,莫非连你那名字也是假的,踅字可不像腿脚灵便的。”那人棕面膛上泛着光,笑道:“你我相与错过多年,那年没交手,现在看来你越发不行了!”岑贵大骇:“……原来是……陆行夜叉!你不是早……”“早归天了?差不离,原本就进得鬼门关了又摔了出来。你怕高兴得很,不曾哭我吧。好,闲话少叙,我也是追踪到此,误打误撞过来,你要杀武琨,正好救他!”岑贵:“我也疑惑你该不曾死,却不知你假名李踅,同在鹿蕾山……”陆行夜叉道:“好了,看在过往做了多年神交对手,我告诉你,你非仇老大嫡系,甚至不算先寨主仇老爷的人,不过是去混饭的,早晚要给仇老大除去。想杀了武琨巴结他?杀了他你也快咯!”岑贵摇头:“我如何舍得杀他?把他弄睡了好藏起来……哎呀,听关上炸锅了!林子外头……哈哈,他们来了,你能耐再大,可独身一人,也不是对手,还不快……再不走来不及了!”夏侯续、赤克泽儿领二三十个跑来,陆行夜叉两臂抱胸,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看仔细了!我想上前结识你们这位兄弟,谁知他把我当个追杀的!”夏侯续居然惊叫,看岑贵还鲜蹦着,辄下马拱手道:“如何是孙大奇兄?多年没见,怎么……”岑贵听得目瞪口呆。
孙大奇大笑:“当年我自别过你们家仇老大同你,却同仇老三结了仇,他杀了我好几个兄弟!可巧逢良机,又兼他不曾认得我容貌,我便假姓假名,投在他身遭,却不曾得便宜处好作了他,却探知他不少事儿!此番他指使我来追踪你们,我却不想再作假人了!”夏侯续眼珠子骨碌转儿道:“哈哈哈哈,我晓你心意,独自飘荡久了,想寻回家了?”孙大奇正色道:“不错!我寻不着机会杀仇兴,倒可揭他围麻铺老底!”夏侯续道:“你尚有两个伴从,怎么办?”孙大奇笑道:“你不听这灵武关都烧开了,眼下官军尚未抢好关。止我晓得一条密道,跟我绕出去。他们两个到时候能不让官军逮着,我便不姓孙!”
夏侯续自忖:“眼下是什么时候,不听他的也得听。我们人都在此间,眼下只好信他。况且他还算是旧恩人哩。”便做欢天喜地,请孙大奇入队,带着岑贵,循辟路而走。孙大奇暗自祈天:“凭武琨本事,待会儿能找到约定地儿躲好!”岑贵如何不是这般思量。复会合夏侯缤、张掌柜等,到灵武关西北门外,听凭孙大奇带路。
半个多时辰过去,日照东半天,灵武关上竖起“宋”与“关”字旗号。果然关胜请着宋可岚一道抢关得手。宋可岚叹服道:“赵大人消息如此准,我们还蒙在鼓里呢!”关胜道:“此事多蒙二位兄台相助。我等自按预定事项办理如何?你处置你的,我处置我的,等中山府王安抚到了,剩下人事物项全交付于你打理。”宋可岚点头称是。且将待关胜如何向中山府安抚大员交涉,又欲看那班绿林人物何从逃离险地,看官待某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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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几位的支持!
我已对过去人物过于繁复的情况进行了整改。
实在惭愧,正进度和修改进度都称一个慢字。
因为尚有过半不曾完成,所以,暂不打包,还请vv女士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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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陶心 于 2009-12-13 21:2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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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关胜擒琪山二杰 武琨反仇家三少(上)
却道灵武关上,关胜同吕建领心腹人等翻查搜缴高英、陈钦等人一应物械,止拣出几件物事,有现任卫州通判张孝端、现任应天府推官张确等人亲笔书信,鹿蕾山旧往作案时获赠抑或所截红货,于内竟有六年前赵胥所破庄园时不曾寻得之旧物,价值不菲,此皆前年底关胜在京时,宗泽、李纲透露关胜之密卷所录,诸项熟记于心。关胜教军士封扎妥存。
宋可岚清查贼目高英尸身一具,高英乃太行贼目高芳之兄,芳已被王继所斩。灵武缘山巡检使陈钦尸身一具。其余头目、小校,擒斩数人。俘获兵士近千。
及日近中天,中山府安抚使王安中到了,除龙泉关守将董才陪同外,另有随员。保定重兵多在北线,却从河间府借兵将驻泊听调于安抚司。今次随同王安中的是原河间府签判都参谋,也姓王,去年秋起,职领中山府签署公事兼兵马代总管,宋可岚却是副总管。宋可岚暗道:“这位随王安抚同来的河间王都参,去年秋天来的,便是当年破契丹马贼立功的王承中,关兄听说过罢。喜与王安抚认做本家。却说这位王安抚势盛一时。因我是赵畅大人门下,故待我尚不冷淡,其余若非他一类,或讹诈,或疏远,或哄骗。关兄自小心则个。”
关胜、宋可岚接王大人上关,关胜告道:“因赵畅大人查访公案,得密报遣我来此,多得大人与宋将军照应,方能破关顺手。特请大人点看。”安抚身后那个王承中,不再是前些年顾震侧边那个猴腮了。他本河间府一个参谋,如今却列文武兼领要员,腰杆子硬扎了,迸出一句:“中山府安抚使王安中,知将军等原来巡戒之艰辛,交战于本郡管辖处,故特来相持。我等随行到此,亦问二位劳苦了!”而那位王安抚本老大不乐意地盘内给人得了功劳,被关胜那一说,倒也顺嘴作个姿态。巡看了关上关下,作愤慨状道:“原本王黼的小舅子管辖此处,灵武关要地军贼一家,居然无人理会,他整日在做什么?吟诗作对谁人不会?行军安民就没工夫兴致干了?还有祁、保、莫、高阳各军州文武官员也一色面目、一副德性。如此下去,大宋北大门岂不是千疮百孔,自溃洞穿,开门揖盗?”宋可岚附和道:“中山府自今年大人上任,端地气象一新。”关胜谦恭状只不言语。王安抚又道:“下官我没什么本事,还不是要仗你们出力,方得保一境安宁,今日只是例行公事。岂能学王二舅子,哪里起战火便不敢去哪里。方才我也都看遍,宋将军、关将军意思呢?”宋可岚道:“关将军尊赵转运令,只带走三四个贼目与紧要物证,其余交付中山府处置。涉案备细,他们自回大名上报。克复灵武关,则我们中山报。”王安抚点首道:“如此有劳二位将军矣!我杂务繁尤,先走一步了。烦宋将军清理后,早些返回府内具结!”扭头走了。那王承中却四处巡视一番,东张西望道:“此处仰仗二位将军!”一拱手也走了。已留将官在此暂代守关,不在话下。
待他也走后,唐正冷笑道:“去年闻其名,今年算是面冲面瞻其容、听其语了!”吕建道:“若没记错,王承中现有王安中、刘延庆给他撑腰。那个顾震扶不上去,轮到他出头了!”关胜摇头言:“让他出头!爬得高摔得才重。方才若非因到我们赵大人派来的,他本家指不定还会添上个‘大名府搞得更不像样,田地都要卖给梁师成了’言语。也好,指望他跟别人多讲讲呢!”正说间,赵大人由折可留护卫已到灵武关,自将几扎物件密交之。
请到房中,关胜道:“末将固思,这个张方能替鹿蕾山销那颗蓝钻,羊皮卷止不定一处带了。怕还要涉及那个张迥。故而一听此讯,即刻要来追。可惜不曾找到,推测羊皮卷如今不是在鹿蕾山,就是在围麻铺。孙大奇倒确信仇兴那扎羊皮卷系赝品,他也不想再作假李踅,又曾经巧打巧碰待仇老大、夏侯兄弟有救命之恩,他欲再上鹿蕾山,此番可是入本寨。我准允了他,愿他顺手。”赵畅点首道:“报知宗泽大人,也定然称是。你等好生着意保护孙义士。此次物证、人证,我自带去。再告知你,赵州西境琪山一伙贼人,在束鹿以北、鼓城以东的北坊头,同仇兴、李汉交起刀兵,阻挡仇兴过境北行。仇兴不怕战事闹大,故意退到官道两侧。束鹿军韩勇去弹压,却战不过琪山两员猛将。邻近州府,邢州、赵州重兵在对阵北太行,深州、真定军马助沧州平北境叛乱,乾德与清河嘛……用兵持重根本不曾出英。我特请我侄带大名数员战将火线增援。我抵此处前,北坊头僵持一番,贼人各自退在八十里以内山头休整,尚未出变故。你部可自行机宜。琪山、围麻铺重涉鹿蕾,全我们的活,放手去干!”关胜道:“我也想会会这两个河东来的悍将。他们屯驻琪山,乃河北强匪雇用的杀将,近年多为鹿蕾山所雇。上次真定东外绿林火并,他们便是先锋。琪山旧属大盗朗雄,此盗已于年初兵败身故,两个儿子都不济事,鹿蕾山早晚要收拾掉他们,收琪山己用,不若我等先将琪山收端。”另有一语,言及内线,细商一番。
正要走,有军士报来,巡查灵武关四围,捉得两个贼目,道是围麻铺仇三爷处李头领部下的。赵畅命一同押走,关胜派唐正先随赵大人走西边官道直南而去。自整顿兵马,问严捷道:“老严,今次我欲给琪山来个围魏救赵,先不管束鹿那边,你看如何?”严捷道:“如此甚妙。不妨渡过滹沱河,重走灵寿县西道。而后沿冶水东岸南行,末将颇知山路,可直抵彼处群峦内的琪山地盘!”关胜道:“请兵士们现就蒸饼、粥汤、干肉、清水,整扎兵械,安安稳稳睡好了。明日要望琪山开拨。”严捷遵其言,随唐正、孔刚,速去军中准备。
关胜自与吕建两个,轻装简从,出灵关南外,迤逦盘转山路,抵一处路口,留下从人把住。二人又转到一片坦坞,踅入山居宅院,半日方出,复至路口,引从人回灵武关。关胜谓吕建道:“他此番托大弄险,几丧性命,却也撞见一场变故,也总算与我暗会一次。”吕建应道:“绿林丛中刀头舔血,本悬首腰畔。然他等更效命卧线,千难万险,闲常人愈发不得体会;其内纷杂变数,我辈亦不敢妄断,还望将军梳理一番。”关胜道:“回去细说罢。”
插表那孙大奇,随夏侯兄弟等一路。夏侯绪笑问道:“你一向伪名跟在仇三少身边,却不怕我兄弟两个到鹿蕾山后认出么?”孙大奇笑道:“那又待怎地?我历经鬼门关之故,二世为人,改名换姓又谨侍仇老三内厅,凡事小心,他便得你处知我真实,又见何疑虑?” 夏侯绪道:“你今次又得作回你的陆行夜叉了。”孙大奇浅叹:“与内曲折,上山见了大少爷方得分说。你等眼下路上便绑了我也成。”夏侯绪摇头道:“你敢寻来随我们回去,其心可见!”
次日午后,关胜一军东出灵武关,严捷作了先锋带路,月色下马军穿梭。过滹沱河、抹灵寿县,沿冶水以东南至垂阳镇外,却有刑州西境屯兵寨庄,地方厢军指挥将官率侍从接风。为首的道:“只上峰差遣,并不知何故。”关胜谢之。晚风习习,关胜又让兵士歇息,养足气力。复及次日辰时,那琪山本已防御虚弱,一个时辰有余即被攻到半山腰。匪首朗大、朗二兄弟,老二被吕建射落马,吃乱军生擒。老大魂不附体。关胜勒兵,欲擒故纵,佯作粮草不足,缴了半山腰一处仓房内的粮食,竟下山,三面围住,自顾就饷,灶头减少。放条道让琪山贼人外奔求援,山上见此状况,也直等救援,哪里敢下山突围。
关胜所遣探马,亦打西边来报。原来,大名府此番,赵权率部北上。其人略知军事,终非深通兵法,然行事沉稳机敏,他见知府无为而治,而大名府接二连三要出兵,拿不定主意,便出策,留闻九章督瞿锋、李仁、张贵、张进、傅祥、付八、付九等,水陆二部妥善护城。自调施惠、郝启武、诸葛雄、刘国缙、王寿、周隆六员战将引兵三千出行。抵达束鹿军,仇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官军同李居正遭遇战,居正军久战正疲,望西直退到贾家岭上。不日,赵权辞别韩勇等人,挥兵至彼处,数番攻山,均不得利,却与关胜接应上。
郝启武要独引敢死营出战,诸葛雄怕不妥,欲跟去,郝启武道:“兄弟,我作先锋耗着,你们若同去,不是一起绞住了?”赵权闻之有理,应了他。刘国缙道:“他前脚走,我与诸葛雄后脚带两支军,南北两道寻小路包抄,以防不测。”赵权然其言,并引施惠、王寿、周隆跟在前军后五里接应助威。
郝启武到山下,教军士裸形大骂,黄遂一时被激,气破心口,李居正自忖,怕黄遂要负气出战,难免有失,还是我下山和官军较量罢!则李居正引兵冲下山来,略战几下,爬坡逃回,郝启武挥兵抢登,只道是山上定然怕砸到自己人,不会打下矢石。哪知怕没几步,两翼遭贼军飞石打翻后队,启武急欲退却,李居正复飞马出战,贼兵把启武围住。李居正手中纯钢银锋大斧飞舞,郝启武陷在敌阵里,已是疲惫。即要躲开,怎奈居正直纠住他,况且气势正盛,枪斧交接,缠斗了二十七、八合,启武的绿沉枪,被居正压得不知上下。启武奋力支开,欲寻路突围,居正却不追,喝问:“河东闻喜郝家枪!郝卿老师傅是你何人?”启武怒道;“便是先父!郝思文是吾亡兄!怎么了?”李居正吃惊道:“原来是郝师傅的……”忽然眼珠一动,“哎呀,我如何敌得过郝家枪!”率众退回山顶。
郝启武正在惊诧,再望后突,纵然贼兵多要回山顶,山下两侧却有些精狠之人尚不知退,殊死力战。郝启武有些力不从心,却得诸葛雄、刘国缙两路钻来,给启武半解了围。忽然西边一彪军马杀来,为首一人手持钩镰枪,正是唐正。唐正当下大喝一声:“不怕死的来!”挥枪动势,霎时挑杀贼目数员。唐正同郝启武合兵一处,混杀一番,又擒了贼目数人,拿回到赵权帐中,施惠、王寿、周隆接应到彼,俱各欣喜。
贾家岭上,黄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官军又来援了?”李居正方返回,上气不接下气道:“哪里!你道那个将官何人?是闻喜郝前辈的小儿子!而今应该属大名府关将军节下。我等到河北,誓言不伤过往河东友辈人等,于是让他轻易走了!”黄遂惊得跳将起来:“妈巴糕子的!如何是好!朗家雇我们帮鹿蕾山清除围麻铺,现在进退不得,若让官军再来,给仇三少逃逸,我们如何交差?朗家两个小畜生早想卷跑一概财物,到鹿蕾山上混饭,我们这次打不赢,以后只好弃了琪山,去投太行了。只是怕同那中太行李大头领有旧怨……”正烦恼间,却有琪山小卒没命地报来,琪山危急,二爷被捉,大爷请二位回援。李居正想趁此遭儿,就先回去,眼下走一步看一步,踏到哪里算哪里。
先前关胜命严捷寻查路口,及李居正、黄遂将到,官军又养好精神,可迎头痛击,先令唐正率一千人望东驰援赵权,教他保护赵权先回。眼下是平定琪山为上,仇兴那厮暂放他一次,反正紧要物事不在他处。那边赵权由唐正护卫,及王寿、周隆二将,先返大名去了。郝启武、施惠、诸葛雄、刘国缙四将,将引二千人,却走外一条道至琪山以北,策应关胜。
李居正、黄遂心急火燎分两路回琪山,抵达总道口大场子上,迎面官军旗帜鲜明,关胜稳坐马鞍,高声唤道:“好一个银咬金,还有盖士信!往日在河东曾勾见一面之缘,某心下却记挂豪杰姓名。二位豪杰,河北道上也不是猛虎去处,你二人如此英雄了得,不妨降了我们。你二人并无大过,得个招安,作一方保境护卫,有何不可!”李居正一咬牙马上作揖道:“久闻关将军义气,今日再见,平生足慰!只是河北朗家,待我与黄遂恩重如山,不忍弃之!现今两位小爷是生是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已作死尸,我当……为之复仇,同官军决一死战!”关胜还要劝说,左首严捷怒道:“你如何不知关将军一片苦心!冥顽不灵,看我严捷打得你服!”李居正应道:“也罢!原来是严天刀,幸会!”
二将交马,一个银钢大杆斧挥飞,一个三尖黑铜刀蹈跃,一来一往,你返我复,天上愁云惨淡,地上蓝土开裂,斗了四五十合未分胜败。李居正暗忖:“这个人果然厉害!”虚摆一斧,马扯到边角,大喊道:“我远道而来,体力疲敝。先不和你打了!”拍马仿佛要逃去。严捷暴喝:“这就走了!看刀!”哪知李居正边逃边吹了个哨子,部下贼兵会其意,整队如利剑一般,直刺官军左翼,那侧首将严捷因离阵追出,部下遭贼兵殊死一冲,一时抵挡不住,官军队势大乱。李居正趁机撇了严捷,钻入混战团中。关胜引队,跟着严捷朝北退了几里,李居正军直窜琪山而去,看到山顶的绿树青石,却又被诸葛雄、刘国缙相拦。李居正以一敌二,心生嗔怒,丝毫不落下风。只是兵马劳顿,天色将晚,居正只得收兵到南侧高阜。
他却不晓得,黄遂不刻即要被捉。分兵时黄遂大拍胸脯:“我会相机行事,不死拼官将!”原来夜间,吕建在北面截住黄遂,二人战不十合,吕建诈败而走。黄遂此时战意满怀,追去时只小心他冷箭,却忘了顾脚下,哗啦一声,连人带马,跌入陷坑。吕建节下兵士,将他五花大绑,囚车装了。黄遂大叫:“痛快把我一刀砍下头来,免得又要刑讯逼供忒麻烦则个!”吕建呵呵笑道:“不会拷问你,不日就把你斩首祭旗。先请你饱饮烈酒,过瘾罢!”黄遂只道有死无生,亦笑道:“好,痛快!我盖士信却喜欢如此!”
那夜,李居正困乏睡去。次日天未亮,被厮杀声吵醒,一看,原来山顶上火光四起,山南下朗大同官军战作一堆。居正狠狠砸地大骂:“他急个甚么!本该我今日天明同官军相持时再跑下来方可成功,如今不是添乱?朗伯为何有这样的糊涂儿子!”慌忙领着还能出阵的跳过去,早乱作一团。官军个个龙精虎猛,隐隐看到朗大少爷被一个官将飞铁弹子打下马,遭人擒去,顷刻不见了踪影。李居正怒火中烧,撞杀过去。那人正是叶桓,挺枪接住居正,斗到十合之上,回马就走。居正赶去,又遇左边孔刚、右边杨青。方往返战了几合,陡见身后高阜上,被诸葛雄、刘国缙抢了要地。再看对面琪山顶上,“关”字大旗飘扬。
李居正心想:“不知黄遂兄弟如何没动静,难不成已经被捉?朗伯!您两个儿子,我李居正也尽心了,绿林行走,脑袋始终离不得裤腰带,您泉下安息!”复摇斧冲入战团,孔刚、杨青占不得便宜,两下摆开,叶桓在中,压紧阵势。山上,关胜、吕建、郝启武、严捷、施惠整部冲下来。李居正自知寡不敌众,犹不愿就此受降。
严捷喊道:“你还没想通?今日再单斗过,看我生擒你!”李居正怪眼圆睁,恼道:“你昨日尚不能赢我,今日有何指望。要我降?烦请你们主将斗我,若能胜我,我甘当马前小卒!”关胜佯大怒:“你倒会讨价还价!也好,看刀!”洪雷般厉喝一声,绰刀飞马扑来。李居正被他一喝,心下倒起了忌惮,忽然座下战马软了前蹄,把他掀翻下地,大斧搁到一边。眼看关胜快马压来,居正心道:“休矣!”闭上双目。哪知关胜一刀拍在其斧杆上,高叫:“此非你战败之责。看你无马可换,我下马,与你步斗!”言罢真个翻身下马,刀横面前。
一时李居正心头感动不已,睁大眼,想领教领教他刀法也好,抓起大斧,硬头皮上架。就地上激战过四十余合,关胜卖个破绽,放他一斧直搠个空,自己刀杆顺势奋力一撬,李居正大斧再度飞脱。关胜抢入弹起一脚,不是踢坏他哪里,却是把居正整个身子带起来,复坠落于地。关胜后退三步道:“战我之时,你心气早乱。不妨今日先罢手,明日再决高低!”李居正爬起来,忽又啪地跪下,其实他早有心寻个出身,只苦无落脚,又无引荐。当下关胜义气深重,善待他到这般地步,不由得感泣道:“将军!为何待我这等孤魂野鬼如此……”
关胜笑道:“你莫恁般自损!你本良才,奈何运途多蹇,只是金沉沙土,岂不闻吹尽狂砂始到金,何必自甘颓丧?”李居正被他说中英雄伤心处,热泪盈眶。关胜再言:“你也自知,朗家那俩小子,无论才品,比他爹爹不知差了多少远。你和黄遂随朗雄效命久矣,已然对得起他,可那两个小爷自己对得起他们老子吗?你若能弃暗投明,并无不妥之处。”李居正跪拜哽咽道:“我愿作马前小卒!”关胜上前扶起道:“却又差矣!好材料仅作小卒岂不可惜?”李居正又道:“不晓得黄遂兄弟生死如何……”关胜宽之道:“早在囚笼里喝醉了,舒服着呢!”带居正去看他,放他下来。居正劝告一番,黄遂见又是关胜,也应降了。
关胜兵取琪山,不二日赵畅理顺北边事务,带着折可留也赶到了。关胜谓赵大人耳语几句,赵畅点头,便亲见李、黄二人。赵畅一团和气,温言劝慰,李居正、黄遂久经世事,辨得清好歹,居正便道:“我等虽作山林匪盗,却也敬重清官良臣为国事操劳奔忙。大人是否不便把我二人划拨到关将军麾下,要另作安排?敢请大人见教,我俩既已投诚,决不复反!”赵畅感其忠直,便道:“我欲将二位义士,送至冀州兵马总管刘泰将军帐下为将,他旧也是绿林出身,眼下也正需要将才哩。”关胜续言:“刘泰将军处而今缺人,赵相公又真正器重你二人呢。刘泰此人,坦荡磊落汉子,你们也曾听闻。他与黄进,黄遂的胞弟,旧日相识。你二人放心去罢!”黄遂倒也应了一声;“我在江湖,却也常听这个将军的好名字!”李居正拱手道:“多谢二位大人提携!我等专心去冀州,安心本分,谨尽职责!”都欢喜起来。李居正、黄遂,跟随赵畅便去冀州。刘泰见了李居正、黄遂两个,颇为投缘,又与折可留旁见一礼。李、黄二人,在刘泰帐前录为翼应部将,又差人打探黄进消息。
关胜等扎在附近乡镇休整,却得河北东路提点使汤建元,赶来西边犒军。汤建元暗道:“大名府近来四处涉足,朝堂上起了争论,梁师成、张久行等均言不妥,訾议我们枝节过盛。唯中书舍人吴时大人,不畏权臣,迎头顶上,驳了梁张二人。吴大人多述大名官兵,应地方切实之需,不辞辛劳艰险;外出公务,丝毫不扰地方;赏罚分明,亦不同他处抢功。若有人故意排陷毁谤,实该追之妄言惑众、生谣滋乱之罪!而后李纲、宗泽,乃至吏部吴敏、工部许翰、大学士徐处仁、副枢密赵睿均发了话。陛下然其言,深为同情大名呢!”关胜喜道:“如此甚好。怎么不曾听说蔡童王高四位宣表高论?”建元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他们老几个,眼下焦头烂额、但顾自身矣,哪有空理会河北。”
太行那边又传战报,谓河北西路再失机,贼将何洪又逞凶,此回击败的是大将王渊。关胜暗忖这个人狠啊!看来真不止武艺高强。与严捷谈论间,从何洪讲到杨温,关胜轻叹道:“我想那杨温,必不再指望跟何洪厮杀相斗,他定然怕晚节上落个大败。”严捷颔首。
关胜便策军南返,到一处路口,侧道马蹄急促,跑过来一个小将军,见到关胜后有些怕,却也瞬即挺直腰杆道:“关将军,小将奉本州太守之命,前来通报将军。查获琪山之时,因路内转运司定规,异州官军在本州查办一应山盗、庄园等,当同本州衙门一道清点赃物,分而库存。太守大人尚未同将军一起清理分拨,望将军等这就到敝州,而后可同赴琪山。不胜相谢!”关胜部中,闹声起来,那个小将军面上很有些难色。
关胜这下心烦,关胜想那个王承中还晓得嘴皮上客气,况且原本就同中山府讲定的。可你们不曾出力,倒好意思恁般直梆梆来差遣我等?到此没好气,出语无遮拦,连珠炮响:“且住!我等在琪山数日,汤提点亲至,请你家太守大人,你们不来。提点干脆自到贵衙让你家太守于清认书上落了款,谁人不晓?莫非有人看汤提点年轻要卖卖老?清认书被汤提点送到转运司,白字黑字赖不掉,贵处太守不动腿想捞现成?睁大眼瞧瞧!我们不取无端一分一文!机要物件报东路卷宗所用,金银财宝还封在当地,你们已有人看守,谁想发财自己去!”
关胜凤目怒弹,胡须翻竖,唬得那个小将无言。关胜心觉人家也是奉命行事,喘口气又道:“这位将军,我方才冲撞,休怪!不是冲你。请你回去如此就说那个关胜,也不答理扬长而去,着实无礼。你也好交差。”小将军亦摇头:“我岂不敬重将军等?”转马跑了。
孔刚吃惊:“关将军方才火气好重!真正将军虎威了!”关胜拈须闭目道:“哪里是什么虎威,兄弟你甭损我啦。我朝个后生摆弄恁般面目,自该惭愧。”郝启武却道:“换成是我,直将他们都骂摔下马!”言罢自己马步不稳,挣扎几下才在马上坐稳,众人笑一回。
(本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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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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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关胜擒琪山二杰 武琨反仇家三少(下)
关胜一军路转邢州南,接得大名府瞿锋、许廷等将前来接应,说赵权、唐正已回到大名。话还没讲两句,却得斥候慌忙来报,原来是乾德军在牛家桥想迎战围麻铺匪徒,却给人家杀了个丢盔弃甲,差点连累巨鹿县城都给匪军顺手破了。乾德军恭请邻近各路人马相援。不久,汤建元也复来关胜军中道:“我看还是去帮他们罢。”关胜恐部下心里不情愿,便大声道:“既然事涉围麻铺贼人,我们该去。否则谁乐意管闲事呢!”诸将称是,关胜教吕建、叶桓火速押送朗家二兄弟与几个头目回大名府,其余众将随他急赴战地。到邢家湾一处渡口,看河水中飘浮战旗横七竖八,关胜道:“只有一里许路,我们分兵。瞿锋、施惠、许廷、王寿、周隆、瞿有亮,你们引本部人马,莫渡河,直径赶上游,触碰到他们尾巴,隔岸遭见后即朝他们放劲弩。其余同我渡河,在对岸行军去截住上游河弯处丘陵!”
待关胜、严捷等到达彼处,果然地上堆堆死尸,即同匪兵步战短兵相接,救出乾德军官兵数百人。然匪兵已趁机经隔着长条矮坡望东退却。关胜等扎到河湾小峦丘外路口,只围擒了二三十个未及走脱的。看河对岸,尚有战火扬尘。关胜教军士打探对岸情形。
那确系围麻铺贼兵,前日抢了一批不知何处来的良弓利箭,未及过河,自己先被瞿锋人马射了个遍地红。正当瞿锋人马圈住那批军货,西边来了一彪人马交战,居然是鹿蕾山苏镇、苏雄飞!二匪当不住瞿锋勇武,辄又遁去。哪知瞿锋、瞿有亮追击时,着了他们道,迷在弯路里半天不曾出来。而苏镇、苏雄飞,抄近路又折到河边。这里施惠、许廷等人,猝不及防,一时竟溃败。施惠奋力抑止败势,却无能为力,自己陷身重围。
乱军中,苏镇直扑施惠面前。施惠两口钢刀,直抵不住苏镇一根长戟翻舞。勉强隔开,返身正奔,吃苏镇一戟戳到,刺中小腿,跌下来,周围乱兵众上,剁得他血肉飞溅。许廷勉强顶住苏雄飞,王寿、周隆吃二苏一阵冲杀,全队溃散。只有许廷力战不休,掩护住王寿、周隆,支开苏雄飞欲撤,混战中却抢得施惠遗体。
围麻铺贼兵折路往北窜,东边赶来一队官军,却是清河军走马承受姚全人马。姚全不把贼军放在眼里夸口道:“关将军只管抵住西面贼人罢,我便北去砍下群贼首级回来。”大嘞嘞领兵去了。他追不五里,仇兴手下贼目,陈起之侄陈蛟引一队麻扎刀手伏在路两边树丛里,夹袭过来,仇兴又掉头复战。姚全措手不及,被陈蛟挥动一柄弯头刀,把他搠下马身死。
许廷于马上驮载施惠尸身,奋力杀条血路。苏镇望其背面一箭射中,许廷憋气强持,一路南驰。至瞿锋、瞿有亮绕出来赶到,施惠血已流尽,许廷喘口重气道:“鹿蕾山苏镇等人……你们报仇……”言罢亦断气了。而此时,鹿蕾山人截回那批军货,早已没了影儿。围麻铺仇兴、陈起、陈蛟等,收拾残军,亦逃遁无踪。
瞿锋、有亮拢得王寿、周隆,抬着施、许遗骸,寻得关胜。诸将接着,瞿锋具告之。关胜等皆潸然泪下:“此二位兄弟,虽无十分战功,却也勤恳尽职,大伙交情也洽……”郝启武大叫:“怎么就折了锐气!”瞿锋低头不语,瞿有亮语调有些冲:“我们只当二苏撞遇而来,没想早存奸计诓我们……”瞿锋把手朝他一挥,示意他莫开口。叶桓、孔刚把启武拽到一边,免得他再嘴上开火。瞿锋独自跑到另一边,看了半天河景。
关胜等收拾施惠、许廷二人尸骸,全军复又南返,汤建元先一步去报施惠、许廷战殪之讯。关胜待心绪平复,停在一处道口外,自望前赶到开路队中瞿锋身畔,眺望远方沟田,关胜温声道:“瞿将军,昨日不曾照顾你情面,多见谅!你有战功,也当如实而报。其实几位兄弟都忒欢喜同你共事,心里千万莫生疙瘩。”瞿锋眼圈微红了红,动容答道:“我既不知地理,本当谨守本分,却疏忽托大!将军该罚我!”关胜摇首道:“想来你也是看到鹿蕾山伙众,自念相机行事。胜败乃兵家常事,谁不是头颅寄一半于赏罚簿上?你且听,今番你有功。莫再自责,而丧去两位兄弟,主要过责当在我,是我一时大意,不曾思虑节外之事,又托大,兵力不曾配足。”瞿锋深为感念,口不能言。关胜道:“回到大名,我再寻你小酌。你我还不曾好好谈过话吧。”瞿锋轻轻道:“好!”关胜又言:“郝启武与施惠交情处得好,他就是那个炮仗脾气,你莫在意。”瞿锋点头道:“他是个直性子真心肠的好人,我知道。”
回到大名府,温士豪、赵权、闻九章接风。而后厚葬施惠、许廷,祭奠一番,报请抚恤。施、许两家亲眷扶柩回乡,许家本在浚州,施家则已合家迁居西京郊县。两家有同辈兄弟者不从行伍,官长劝勉他们读书上进。后关胜再设祭,与众将追悼唐斌、郝思文、宣赞、张顺、李立、施恩、孔明、孔亮、许朝、施惠、许廷等。
又一日关胜致信于赵畅:相公因恐鹿蕾山知觉之故,尊意不设外卡,每每大名府暗里出兵,初屡得奇效。而今鹿蕾山怕已察觉大名府之虎视,定谋对策。卑职陋见,无论其涉羊皮案何等深浅,终究朝廷及百姓心头之患。望告朝廷,立议征剿。征战之策另细筹。
数日间,关胜思绪翻转,精谋细虑:
羊皮案确认系河北西路赵州西境鹿蕾山匪寇所为,羊皮卷仍在匪寇手中。蓝钻去年已北销辽国境内汉族土豪张迥,当时京师、河北要员指令,不必强追蓝钻本身,放行无妨,只要引出涉案人马。今年羊皮卷何从向北出手待查。
鹿蕾山匪与豪商张方并武安民团、中山府西境灵武缘山巡检使陈钦等相勾结,其后关涉卫州通判张孝端等一干文武。密传张孝端续弦身世背景疑杂,八成准。
此股巨寇在河北道上声势强横,多处贼寇附其充爪牙。去年因渠魁仇头陀身亡,诸子内讧,长子仇茂杀次子仇昌,四子仇盛与智魁庞玉权立其为寨主;三子仇兴领部从出走另结据点。则鹿蕾山匪系如下所列:
赵、深交界围麻铺,匪首仇兴,密传羊皮卷已被他盗得,五成准。
冀州境内衡水湖、釜阳岭兵、寇纠结作乱,纪飞、纪翃、纪翔三兄弟为首,已于宣和四年入夏被关胜、刘泰、曾万、任翔、刘航等河北诸路官军平定,贼目斩擒尽数。
临漳县境内垆嵫山贼,已于宣和四年初春被关胜等平定。
邢、赵交界雷家堡,匪首雷大力,已于宣和四年仲春被小五台山头领击杀。匪目齐氏,在雷家堡西北二十里梅子园山坳结寨,与仇族若即若离。
冀州境内风箱岭,匪首吴杰。密闻知乾德军张知录与吴杰有关碍,十成准。
沧州境内前盐山兵、匪纠结魁首吴威,已于宣和四年秋被南太行绿林人物王纲、姚政杀灭夺寨。密闻知清河军李矩与吴威有关碍,十成准。
深州境内郎家寨,匪首郎雄,已于宣和四年冬被河北东路黄信、刘泰、折可留等平定,此战事至今秘而不宣。应天府推官张确已向朝廷自首,招供自身暗通郎雄之事,十成准。
郎雄有二子,西屯赵州西境琪山结寨,已于宣和五年春被关胜等平定。
此外,密报鹿蕾山寇与河间府多名军官暗中往来紧切。经密查,河间府兵马总管顾震与之无碍涉,于内另有其人,此讯绝密!宣和五年初顾震自报请调离,近日已获准。
河北西路各地军政要员,但知因西路各军州或被调驻泊北疆,或被统划讨伐太行,故而鹿蕾山匪事但归河北东路办理,其内密情除却个别要员外无人知晓。
赵睿、宗泽、李纲数年来,在鹿蕾山匪系内,安设卧线多人如陆行夜叉孙大奇,常设接应站点四处如灵武关南约二十里处……此皆属绝密,一年半以来关胜亦逐步获准知晓。
关胜沉沉睡去,此夜无梦,但觉黑幕中冷风扑面重压阵阵。
至此,却转表那鹿蕾山而今真是惨败连连。保人货,保得死了人飞了鸭子。请琪山剿仇三,剿得连琪山这块放在碗里的鲜肉给官府回了锅。只有苏镇、苏雄飞捞了趟小便宜。仇茂愤恨不已,想:“真定交战那回,官府调大名府军驻守真定府。如今,赵州西境地面剿灭琪山,怎么又是调他们大名府?难道大名同我鹿蕾山对上了?那两次,都是我佯要截老三行货之时,却为何如此凑巧?若如此,临洺关那伙官兵,岂不也极可能系大名府所遣呢?”老鬼庞玉权也想不明白:“该不会恁般碰巧罢!”
仇茂心中也烦透了。多日前,夏侯续黑着脸回来,却带回个失踪多年的孙大奇!说他为复仇,伪名李踅潜在老三身边多时不得下手。此若系真实倒也不怪,老三极为警觉,平常想杀他除非会法术。还说他清晓老三机密,却也不差,他本就是个不窃财物的梁上君子。他毕竟曾是我的救命恩人。只是这年头,谁都未保其心,哪怕庞老。对了,庞老过去生怕没地儿除掉武琨,我倒舍不得杀,惜其之才。现在听那个黄脸的说什么武琨其实简单人一个,且一经知觉老三图谋不轨又拿他当枪使,迟早反水,庞老居然也连称要好生拉拢,善待其人云云。烦不胜烦,明日我先去见孙大奇,怎么说当初他也是我仇茂和夏侯兄弟的恩公,晾着人家总不好,该妥善安置,好好照看……仇茂沉沉睡去。
仇茂不及宽衣解带,灯熄了,仰在摇椅上鼾声如雷。今夜在房外高堞上当值的是他远房表弟朱遵。近子时,仇茂半醒转来,昏蒙里一道寒光闪,仇茂惊跳躲开,三只钢钉打在摇椅上,房梁上跳下个人来,身形动时挥刀朝仇茂便砍。仇茂愣神,避闪不及,刷呜一声,同时夸嗒一响,也是仇茂此时命不该绝,行刺的被摇椅绊了一下,一刀砍个空。
行刺的赶得仇茂团团转,门外护卫扑入,那刺客真个身手不凡,众护卫敌不得他。仇茂慌得手足无措,刺客又要逼近,高堞上朱遵此刻飞也似抢进,手掇一根铁棍,刺斜里望刺客腿上一扫。刺客猝不及防,当即吃撂翻在地。众护卫方要架上兵刃,刺客抢先自刎断气。
仇茂惊魂甫定,怒气发作不得。朱遵扶其坐下,仇茂摇朱遵双肩道:“老弟啊,还是你救得我呀!”仇盛、嘉宝图、金子昌等赶到了,上下察看,推断那刺客趁护卫交班、仇茂疲惫入睡时攀上屋顶阴坡入室。一干人免不得前后布置,以防再起。朱遵道:“寨主且宽心将息,我今夜自在门外守护。”改教嘉宝图上高堞当值。仇茂道:“有朱兄弟在门外把关,我也好把悬空的心胆放下大半。”他体力不支,复又睡去。
他如何知道,二百里外,一处名曰梅子园山坳里,他想到过的武琨,此夜同样辗转反侧,一样胡思乱想。武琨疲乏不已半盖被子靠在床沿,方才喝完一盏枣汤,漱净了嘴,淡淡的枣香味幽幽漫在鼻尖。斜瞄着窗外风影,倾听窗外风声,仍止不住心思如潮。这两年来种种艰险遭历,好似张张年画,一幅幅在眼前转过,你想不明白,还能重新深看细想。
真定外,银枪庙,莫非真是仇兴算计我?若非一向就是这个仇兴,搞得人人以为我是他老三的人?其实我谁的人都不是。他支我去东京,究竟何事避开我?归途遇阻,却是他暗里给鹿蕾山透的底?可恨!还有那个陈起,手握香束,那手势好生怪异……
鹿蕾山原本视我作逆党,现今却转说虽不曾查出何人杀了冀州三个弟兄,却认定我定然不会背叛?是真有何察觉,还是个局,还是眼下用人之际,兼而有之?
我若没猜错,那个假名李踅的棕脸膛汉子,便是销声匿迹多年的陆行夜叉孙大奇!为何我一见他却总觉其人信善、肯信他话?他如何消息常灵通,还仿若预知我行迹?莫不是他知道我底细?若他悉晓我备细,却屡次照应我,难道他也是……
武琨心头,腾起一小阵浅浅激跃,速回转平和。他还在漫思胡想,这下又激动起来,他想到了女人,这个女人,时而粗野强悍时而风姿绰约,时而笑点山川时而涕泪交流。这个看到过他虚弱胆怯的女人,这个和他出生入死过的女人,这个今天为之熬枣汤就他喝的女人。这个女人,今日劝他一起摊明了反仇三少。如今鹿蕾山獴狞不顺,正要笼络河北道上人心,武琨既有隐情在身,可复趋而投靠,往后再寻机走脱。抑或就待在梅子园,凭他们本事,仗堡坞坚固,粮水物材足备,难道怕他围麻铺?想不明白,一时不曾定计……武琨缓缓昏睡,混懵中有人进来替他掖了被角。此残月之夜,关胜,武琨,孙大奇,仇茂,仇兴,相隔数百里,俱至后半夜方入梦乡。你念叨过我,我思虑过你,不觉晓风。
东方吐白,鸡唱五更。围麻铺二堂内厅,仇兴起得床来,洗漱完毕,于室内踱来踱去,心烦意乱,亲侍亦不敢问他。半个时辰后陈起、李汉、陈蛟都给他召来。请来后,他却来了个语无伦次,陈起急道:“三爷莫要着急,想清楚了再说!”确实他仇兴要能不烦则怪了,今年两次北出联络那个去年重金购得鹿蕾山蓝钻子的张迥,头一次好一批上佳木材,倒把鹿蕾山引去注意武琨,如今武琨不知生死。而这次,明明确实当真的羊皮卷,竟然给他们请到个精通马锜敦文字的后生,看了说立刻是赝品!真是颜面扫地,恨不能钻到桌子底下!武琨同齐二姐没了音讯,那个李踅自告奋勇去追踪鹿蕾山同武安张家人马,也如泥牛入海!仇兴摔了杯子,捣了桌子,焦虑不已。陈起同他侄儿陈蛟,亦皆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李汉嘴角,一丝阴笑不易察觉,厅内谁也不发话了。正胶着哩,喽罗惊惶来报:“梅子园的人不知为何,竟找到我们的堆木场子!说要拿回他们的。我们人手少,强不过他们!”仇兴跌了半交,李汉嗷嗷高叫,竟敢如此,还不带队快去,我等围麻铺中雄兵威武,还怕个娘们儿不成?仇兴被他半推半就,引着陈起,领了铺中匪兵十有其七赶去,留陈蛟守寨。
路上,迎着个面上淌血的头目来报:“大清早不知是谁,昨儿用了一夜功夫,从梅子园外路口一路将石灰撒到堆木场子门外。梅子园人马一早来了,说我们抢了他们的……”李汉大怒道:“照这么看,该是有人从堆木场子开路撒到梅子园才对!三处虽离得不远,却均系山旮旯内等闲人烟不至处,我们……有内奸!堆木场子看守个个有干系!哎呀,眼下先去抵住梅子园人马才对!”仇兴被他这一惊一咋,益发精神恍惚,陈起也没了主意。
及到堆木场子外,李汉大吼大叫:“武琨!你……”仇兴看得呆了:这不是神笔武琨?还有那齐二姐,都活蹦乱跳的。仇兴惊怒道:“武琨,你缘何背反?没有我,你早给鹿蕾山人围定宰了!”武琨冷笑道:“你须不曾忘记!去年真定野外,只你晓得我去银枪庙,西山庄的人与我何曾结仇?何故暗算我?怕不是我当时未归心于你,想试探我真本事,杀了就杀了,杀不了再收拢?今年,也仅你对我们行走路线心知肚明,你是把我又当枪使又当团牌挡啊!”“你……血口喷人,奸到骨头里的叛贼!看我不把你千刀万剐!”武琨两眉剔起:“怕,怕!剐我前,还有一言,便是说给陈起你听!”陈起眼珠一弹:“我?我也想剐你!”武琨道:“要剐我的人不少!不过你先听好了,我去年头一遭来围麻铺,你递给我香束,莫忘你的手形!大拇指不是指头摁上,却是两指节齐平揿上!”陈起脸一黑:“那却如何?”武琨恨道:“如何?练挝者入门两年,杀个人便可若杀冀州那三个倒霉鬼一般。然入门两年者,手握物件手形,便是你手持香束那般!练挝者均循此惯例,须精通八年朝上方可改回自如。我过去便是这样,你看那苏镇也是如此!”
陈起面起死灰色,李汉却喊道:“呔!你明明便是凶手,还妄想嫁祸于人?我这就先砸碎你狗头!”言罢纵马,手掿两柄熟钢短戟,接住武琨的精铁双挝,两个便斗。武琨恶狞狞地来,甫一交手却觉李汉嘴上狠硬,动手却尽放软作光。战到十五合之上,李汉虚晃一下,回马就走,仇兴惊骇不已:“你如此不济?”只见右前武琨奔来,左前齐二姐杀到,仇兴使不动兵器,身边喽罗,乱作一团。只那个陈起,果然背后抽出铁挝一支。齐二姐撒出红棉索套,竟被他摆个老快招式,哗啦哗啦挡开。怎料索套上还有倒褡裢,绞住陈起的铁挝。武琨吼道:“先擒你!”一拍沙色马飞纵而到,被他恰到好处一挝,打蒙了陈起,齐二姐唤人把陈起捆成了粽子。武琨舞挝猛冲,无人可挡。方才仇兴鞭马死逃,那马也快,武琨一时没追上,谁知那个李汉,正逃到仇兴侧前,猛地返身过来,怪吼一声:“特奉仇大爷之命来捉你!”仇兴魂不附体,枪杆倒拽。李汉凶暴,一戟砍来,仇兴闭目,只待人头落地,辄万般烦恼皆休矣。毕竟仇兴姓命如何?李汉再将作何举动?烦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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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已经正式从一开始的江湖争斗、旧案追查过渡到其政治斗争背景咯。
略宕后截至小说第十六回,河北部分地区官军主要武将:
大名府:
关胜,吕建、唐正、瞿锋、郝启武、诸葛雄、刘国缙、孔刚、李仁、叶桓、严捷、杨青、詹孝廷,张贵、张进、王寿、周隆等。
冀州:刘泰,李居正、黄遂等。 武清军:成全等。 武强军:曾万等。 观州=东光+永静:李昂,樊拓,李横,瞿综等。 永静军:任翔,常蟠等。 恩州=乾德+清河:李师恭,折可久等。
洺州:李成等。 邢州:闻达等。 深州:黄信等。 沧州:何玉,赵青等; 沧南营:栾廷玉,栾国芳等。
束鹿军:韩勇。 真赵西巡检:吴西轩。 赵州:折可留,韩杰,郑勇等。 真定府:王继,王濂、王林、王定等。 河间府:整顿。
保定府:朱仝等。 中山府:宋可岚等。 蔚州(宋占):赵诩等。 易州(宋占):姚奇等。
磁州、恩州、莫州、祁州、广信军、威虏军、安肃军、顺安军、永宁军……
争取人士:武琨、孙大奇、岑贵、刘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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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地方巨寇、豪强:
衡水湖纪氏兄弟(已被剿灭),鹿蕾山仇氏兄弟(已被剿灭),张氏亲族旁支(盘踞武安镇,已被严重削弱),
琪山(本被风箱岭控股,已被剿灭),梅子园(已被兼并),风箱岭(已被剿灭),铜砂岭(已被兼并),盐山,
南太行(王善),中太行(王大郎系),中太行(李大兴系),
小五台(恒山武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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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贩官田高蟠理亏 逢闻达关胜局促(上)
话说李汉一戟,却砍叉了仇兴的马脖子,把仇兴掀下马来,动不得身。武琨急喊:“且莫杀他、留下人证……”李汉呵呵一声“好!”却撇手一戟,那仇三少爷的头颅,滚地葫芦似地淌在草丛里,李汉自取之。仇兴部众走的走,散的散,只不到二十个围上来拼死,被齐二姐引人一冲,杀个七零八落。对方有两个骑马的头目颇通硬手,一前一后却望仇兴尸身转去。李汉旋过身,带了双戟,飞也似脚踏草尖迎过去,大喝一声,一把揪住前头那个的长矛,脚顿马身,拽那人下马。那人干脆贴过身来欲滚扯到一起,李汉继而近身摆出一记“金狮掌”轰到对方正胸,教他肺腑俱裂呜呼了。又把那人长矛掷后边那个,那厮惊下马来,正天旋地转不知死活,李汉赶到,挥起“黑虎拳”,无片时击得那厮七窍喷红,倒毙地上。
武琨不知何言以对,李汉却系了仇兴人头大喊:“陈蛟那厮尚在围麻铺,此时不去翦除,更待何时?”武琨、齐二姐相顾一咬牙,跟在李汉身后。一路转到围麻铺,打了陈蛟个措手不及。陈蛟一口弯头刀,固然使转圆了时七八十个人近身不得,终敌不得李汉恁般骁勇、手段高超,被李汉放个门户,斜挑两戟,陈蛟兵器脱手,下盘又吃李汉踢重,倒地挣扎不起,喽罗抢上,也把他捆了个结实。李汉教把陈家叔侄俩绑缚一处,武、齐两个直摇头嗟叹。
李汉朝武琨拱手道:“武兄弟,你本山寨得力头领,往时大少爷嘴上不曾道你个好,却心知肚明得很。这位齐二姐同我寨也有交情,便有心记挂二位。仇老三素怀二心,貌不似老二夹私构陷,却阴险得紧,更狠三分。他设奸计夺了山寨藏在冀州的宝货,害了冀州的兄弟,栽到你头上,又反出山寨另立门户。正是仇大少爷,山寨新主,差我猫在老三身边追查,而今真相大白,仇寨主也诚心望武兄弟能重回山寨!”言罢从怀里掏出一封密笺递给武琨看。果是仇茂亲笔,无非就地斩仇兴、请武琨归山之意。武琨、齐二姐沉思、莫不则声。
李汉瞅他们两眼,又道:“立斩仇兴,其意乃传寨主之心:深信武兄弟,不必再查!你若不放心,山寨也不强求。不过武兄弟想想,你俩便藏在梅子园一时,终如离群之雁,怎生图长远好日子!”齐二姐靠过来悄然道:“琨哥,据说仇茂此人,顶守信义,遵规矩,该不曾幌人呢!”武琨疲乏,眨巴眼沉吟道:“非不信仇寨主,实在是……误跟仇兴些时日,虽属被诓,终究也曾投靠他个把时节,如今真个无面目回去见老伙计们了……”李汉笑言:“我岂不也跟了他大半年,还是他心腹呢!”武琨无言。李汉再展眉道:“舍不得二姐?没说二姐是生人吧!你且放心,老三不得人心,那位孙大奇兄也能做见证不是!”心里头却自寻思:“瞧你一幅落魄样,能作什么怪,看来山寨暂想留用你一身武技没错。”
武琨思量一回轻声道:“近来河北官府清剿频仍,鹿蕾山总算能避个风头,二姐,我等……却去得?”齐二姐微嗔道:“你何事又吞吐起来?恁子一个男子汉不敢拿主意?”李汉呵呵笑道:“我知武兄心思。不妨如此,武兄同二姐先就贵处安顿,姓雷的给你们留下的足够活下半辈子了。若肯来,寨主定然纳贤!我不认得你们梅子园的路,届时还有劳二位自来了!”
李汉押了陈起、陈蛟,奔西北而去了。齐二姐同武琨自回梅子园山谷中,一路武琨无话。先到围麻铺,逃走的不管他们,凡留下来欲分吞财宝之辈,尽数杀戮。再回寨中歇下,二姐耐不住寻问他,武琨方道:“我知你素敬那仇大少爷,可你想,他何故待我热心肠至此,杀兄弟、洗脱我罪名?难不成只凭用人之心?莫忘了还有那个老鬼庞玉权!那可是恶我之辈。如今老二、老三都翦除了,老四又是个玩乐之徒的,老大靠甚么来防那姓庞的?我现在去,一则好似故意显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二则正给他留下搅那趟浑水,三则如何能保证我等暗中去灵武关拆他们台一事他们能既往不咎、只推责到老三身上,难不成庞老仍在意此事、老大却巴不得教庞老损些威信?四则依我看来,不多时鹿蕾便要同张家翻脸,要另寻下家呢。如此一来,二姐还敢不敢现在去看你们家仇老大了?”齐二姐听得入神,给他这么一句,捶他一拳道:“什么话!都听你的不成……你这人肚子里坏水真不少,难不成你就是算准那里头各打小算盘,才敢去灵武关捣乱?”武琨笑道:“我从来不算,我只看,听,想。不过可惜还是差些把命赔在那里。当时也算憋一口气,急去弄险……”
武、齐两个留在梅子园中。李汉回鹿蕾山,仇茂教斩了陈起、陈蛟示众,并道:“想那武琨,必因灵武关那事不敢来,随他意,到时候肯定自己来投。”此时庞玉权径直跑来见到仇茂便道:“寨主不是心烦大名府那关胜老同我们做对?张家来消息,说有人正要弹劾他……”李汉自退去。仇茂听到“张家”两字,眉头微微一紧,倒还是看他自己坐下来讲话。
缘何有人弹劾关胜?原来元宵节过后,大名府便要扩充军备,选拔精兵。禁兵军饷军资,本朝廷拨发,厢兵多用地方库存。粮道钤辖兼都监自高蟠前任起,便不曾新换军械、修整兵营,那府库的军资库存多年来积压得堆山一般,高蟠自有盘算。知府温士豪虽不喜他,奈何年年收人家馈赠礼金,又不好管他,人家现在还有梁师成在上头护着,你能怎样?然此番,关胜看兵部划拨军资一年薄似一年,大概全流南方救急去了,北方实在不够,即便把里头加赏官兵之钱都用上,还是不够更换军械预算。则找赵权、温士豪并高蟠相商,可调地方库存到禁兵军费中,当时温知府点头,上报路司亦批准。此事在河北多有先例,地方库存转到兵部帐头,可作扩修军备之需,亦可充补贴。谁知关胜一时心忙,他看节下无屯田那部分官兵,实在清贫,则首笔转拨十五万两白银中,抽两成给那些官兵做了犒奖。又没人想到提醒一下,屯田官兵亦多发份饷银。地方库存之军备费翻做犒奖一事颇为忌讳,且极其尴尬。弄得好,上下太平。搞不好,说你渎职,私自耗散库资,乃至数难你侵糜国财公帑。
高蟠获悉此事,正求之不得,央人越过路司直报朝堂。兵部郎中陈鼎恩,上奏言此事,要纠责关胜直至赵权。有人附和,亦有人不平,如赵睿、许翰、宗泽等,枢密院承旨李纲更是激愤,拍案而起:“大名府那地方库存堆积如山本就是笔糊涂账,他关胜又没自个儿掖着藏着,而是表散赍发到数千人手里,试问每个人能拿几个子儿、添几口味儿?地方库存纵然究系国财,而调配操办时,那老大一笔银子却也终归在大名府名份内流转统配,河北西路转运司核准签认便是。他路司不曾起异议,有些人倒要圣上先操心过问?”
大名府中,关胜正日夜烦恼此事。吕建、唐正几欲寻知府论理,给他拦下:“温大人也够懊恼了,你们寻他做甚!”即便若此,他仍紧忙同赵权、闻九章等参与编撰《政和重和宣和年河北两路冶铁军械更造纪要》卷七至十;年号不变,此书不结次。关胜鬓角,竟多了几根银丝。他寻到九章等小酌,叹道:“也难怪那个高某人,人随我们挑,钱还是我们要了,凭什么要他那般模样人物能咽下这口气?也莫道他名声百般不好,他能以粮道钤辖行兵马都监转职过数州,人人制他不得,也算是他本领一件!”
那些日子郝启武这个“彩头青”,憋了好一肚子火。关胜教他按奈性子,总算听得进去。强压了心头火,那火却移到腿脚上,好似滚水沾肤,直教你四处跳走。这天他拉了“水头漂”张进结伴跑去看城西平石庙庙会去了。沿途一路点心摊子、小吃铺子,却没得胃口享用。郝启武同张进在平石庙集逛了半日,却看到一人,琉璃束冠结黄毛发,贼鱼眼鼻配蛤蟆嘴,月白细绸衫更显面黄,香竹迭纸扇难充斯文,这不是那高蟠独子、取名“京士”、人称“高毛头”的浪荡儿是谁?两个看到他,他不曾看到他俩,马系在庙里央人看视,自顾投北市集去。郝启武恰在北市集订过刀鞘,正要去彼处,便扯了张进,跟在高京士后头。
平石庙再望西,正是城西市集。原本就在官道以南的一片,那年梁山好汉袭破大名时,却烧损了一半。及前些年,原市集分作南北两片,北片之北首,斜对着厢兵西营子南门,隔了没二里路。高京士踱入市集内,没掐枣糕,未揿磁碟,不揉卖线娘子的青丝儿,不捏卖艺女子的粉黛儿,径奔到市集最北带矮丘边的“喜德楼”门口,小二有如迎福星一般,猫腰把他请入门内。在外透窗户朝内看到,掌柜即刻窜下楼,拱手让他上楼。
郝启武想这场景见怪不怪的,辄要去寻他的刀鞘,却看到张进眯起双眼,好似在寻思什么事儿。启武想:这“水头漂”,记性比水性更好,常拍额头忆一忆,山东河北的陈年典故就全给抖出来了。果然,没几步路,启武到了铁匠铺门口,铁匠还在连说带比划算工钱,张进陡然脱口而出两字:“不对!”把铁匠吓了一跳。启武大笑,将他工钱结了,抓了张进就一溜烟跑到菜畦子边道:“好你个水头漂,又想起什么来了!”
张进眯了眯眼儿道:“此地南一半原属陈家宅院!我年轻时,却告别渔村,到这里帮过工,得一秀才教授我写字算术。后替友报仇杀人,我逃去衡水湖。我记性无差,一直到方才那条土坎,北一半该是厢军西营子、及一条宽阔隔道,怎么现在西营足足望北退了二里半路!政和五年入冬,我还跟衡水的私商路过西大道,记得高岗子上可眺到,陈家大院院墙还好好的不曾动过,西营子也该没退过地界。怪便怪在,我等虽不属厢兵,然厢军营盘若有变更,此类属紧要军政公务,我上回帮闻先生整理编年要务表目一张,也没曾见此事!”启武道:“你是说,西营子在政和五年后肯定营盘北退过,却不曾记在志册里头?”张进答道:“我的记性肯定没错!”郝启武闭目道:“让我想想……政和五年……政和六年元宵,梁山兵破大名府,据说西市集给闹砸了……”张进插嘴道:“噢……我记得那年后,陈家迁去了武清军。”启武道:“大概梁山人马只踏了西大道南边的……此事却想不明白,不妨先去告诉关将军同闻参谋如何?”两个正待要走,耳边炸起马蹄声同一个女子叫喊:“你俩在那里叽叽叨叨作甚么!”转头一看,唐英跨着马,手提了两卷锦线,瞪着他们。启武不回答他:“你也会做女红?帮谁缝呢?”唐英噘嘴道:“你管我帮谁缝哩,你莫不是看上这些锦线?我们女子用的你也要?”接着一骑绝尘而去。不一会儿,那个高京士也扒着一双蛙腿,朝东而返。
商贩们也要收摊了,启武同张进一路冲回城中。路上却看到,哟,那不是高毛头吗?怎生琉璃冠碎了,披头散发;蛤蟆嘴破了,血水长流;白绸衫磨了,泥巴欢跳;香竹扇叉了,断骨裂筋,歪在路边哼哼。两个也懒得多看他。
寻闻九章说了,九章着意此事,赶忙将察。及次日午后,一齐去找关胜。却看到大院里唐英哭丧着脸着同唐正论着什么。见到关胜,关将军却在自个儿磨砚、润笔、抄写王昌龄的诗作,兴致老好。李仁、孔刚、张贵恰也在,方报过公务,不曾离去。张进朝他们瞅,脸往堂外歪歪,张贵道:“昨日唐英把那个高京士打了,说高毛头在路上调戏良家女子。近日高蟠却又去路司,倒反赖关将军纵容部下夹私殴斗,出手伤人。这不,唐家二妹知道了,心烦不过。”关胜抬头笑道:“我对他讲,人是你打的,他们要引到我身上,无论你做什么,他们都要算在我头上。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不妨嫁给高毛头,他们不就当我急着要做亲家、要喝喜酒,如是觉得我关兆德今次孺子可教?他倒还懊恼则个……”闻九章大笑:“你前些日脸色肃然,今日怎么也松弛起来了?”关胜闪目道:“我不如此,难不成要大家全跟我一起黑了脸憋气?”复又望着堂外,缓缓道:“九章兄是世外高人,我却不是。我等皆为人家手上的棋子,人家手不抖,我等不出超常茬子,也不会掉落。”九章点首道:“看来,赵大人找过你了。也罢,今日我们还有事儿告知你。”
张贵三个先去理会公务,这三人却把昨日那事报知关胜,原来九章搜寻旧志翻拣,直究根底。他本奚知,这高蟠系前大名知府王懋的外甥,政和五、六年本混个大名府城北左营行军指挥。梁山破城烧营栅时,他如何会打仗?躲到庙里临时抱佛脚呢。后托蔡京党徒面皮,几年来转数州却官至钤辖粮道返大名更兼都监。他新修了厢兵所驻西营、南右营、北左营,军中兵额少了,营盘也小了,营内屯田数自也小了,而城破后头两年兵部配拨补贴却按原兵额发放,上司也不管。宣和年起,城西市集又兴旺起来,占地扩大不少,再任知府温士豪,哪里能明了个中缘由。则这个高蟠,贩了多年官田,旧大名官吏又多调换,没人提及。
启武道:“关将军,关大哥,你心里头该舒坦则个了吧。你也可来个……”关胜面色却紧下来:“此事非小,你等,尤其是你启武,千万不可声张!我同闻参谋,先面报于赵转运。”九章颔首,张进、启武均道:“遵命!将军脸一收,我们就以脑袋来担保!”关胜轻叹一声。及至赵权处,又请到赵畅,关胜道:“全仗赵转运,先就报于陈转运处,只要唬住高蟠,再教其余参奏赵大人与我的公牍失效,此事便了。”
(本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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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贩官田高蟠理亏 逢闻达关胜局促(下)
归路上,关胜谓闻九章道:“你我已是至交,但机要不能尽数交底,此非交情之故。”九章道:“关兄请再说。”关胜接着道:“只好透你一点底儿,高蟠本太师门徒抬荐,他若私贪军费官库,尤其私贩官田,定然仗蔡家庇护。只是这两年,他又同梁师成、白时中搭通,与蔡党若即若离。我多年前本蔡京推举,而后梁山走了一遭。心下看不过他权势熏天,若非幸蒙当朝恩官看得起,用得着,我到大名上任也不得如此一心作为,举措频施。处世之道本人间至难不是?我等点到为止为妙,若因循就势火起,便要坏了大事,怕某些人坐烫了屁股急跳墙,倒不好收场。高蟠是个聪明人,他慑于此事,定然不再寻我尴尬。留他勾搭梁师成、白时中,这大名府决不再是蔡家后院,往后也不姓梁姓白。”
“温知府属前韩太师门下,韩、蔡暗斗数十年,温知府也不喜高蟠,不也让他稳坐多年都监,粮道与厢兵大权更一手揽去,近来才触痛他些个,其中缘由,不言自明矣。温知府乃我等良盟,有他保助,赵转运等才肯把我们当自己人看,否则赵家叔侄相公同陈转运、宗尚书、赵枢密等,原也无曾交恰,如何会把我这颗棋子儿当棋盒子相待?”
闻九章默然,长吐口气道:“兆德啊,你当不得陶朱公,我也充不得陶元亮哉!也好,且看大宋到此有无指望!”数日后,纷纷扬扬大名府,复趋平静。高蟠想,我正要把份例转到梁、郑两个那里,旧事千万不可此时败露。至于关胜,正当年之人,由他去罢。至于那位老爷,纵能一人之下,难免也有秋后蚂蚱之时……
天气过春暖,衣衫渐薄。陈瓘却转圣谕一封。原来批召全国地方刑、军要员中获好评者各十人,到京面圣、领赏。河北东路提点汤建元、大名府兵马总管关胜,俱在获召之列。汤建元与关胜同行,告知关胜:“那个王承中,复回河间府,以河间府签判文官衔,兼领兵马总管、节制军事路参谋诸武职,今次亦在获召之列。”
五月下,关胜别过同僚并亲属,带唐正、李仁同行,启程到了京师。自有金殿面上,三叩九拜,得领荣赏不提。其后,十个安抚司都统制、统制领兵马总管一应人等,被枢密副使赵睿、兵部尚书宗泽、枢密院承旨李纲三人,召到兵部正堂集议。汤建元等自去刑部。关胜寻思:“看来郡王、太尉们眼下自顾不迭,不管事儿了。”
连日又是合议,又是私谈,倒也乏了。关胜心头回旋宗大人私语:令尊与董介斌等,当年俱遭革职,董将军甚至被拿办,其子董平远走他乡,看似童贯要杀地方将官威风,实则幕后另有主使,矛头终欲指韩太师,又于军旅、市廛中恶谤张天觉公,其清名遭损。歹佞误世窃国大盗,蝇营狗居奸徒,人尽图诛。你大可不必挂怀往年,好生查办羊皮卷案,为国立功,正当其责。至于其爪牙参弹你,不必在意,圣上今也烦他们则个。
原来此番到京之戍地禁军将官,却有一半,身负同关胜相似之任。入夜,关胜无心多观烟云华泽,却在华府间来来往往。除到宿太尉家拜会一趟外,赵睿、刘彖,乃至当时正在京师的刘光世、赵胥等,俱走动了一番,人人道他好处。
河北此番来京军官三员,关胜一个,那两个,一个便是河间府总管王承中,他去年认的本家王安中此时已风声不妙,今年王承中投拜太师、郡王,依旧在河间纵横无忌。另一个乃河北西路洺州兵马总管、统制将改任邢州,却正是久违的前大名府虎将闻达。多日来,十员大将间,互也不多照面。及那天,风和日丽,关胜此番却是头戴银纱巾,身着湖绿锦袍,腰束绣麟银花带,足登虎头马靴,跟着众人先在紫霞观拜了真人,又赴京华之地“碧蓉楼”,此本为皇族中人经营,当日枢密副使赵睿、谭稹做东,由宗泽、李纲引十位名将,并请京北屯田签事赵胥、龙门卫都虞侯周匡,及礼部郎中大学士黄哲、名儒杨时等文官,聚此铁琵琶为乐,清凉酒增兴。龙烹凤调,山水同席,欢庆朝恩。近二十位大员,暂却公务,高下淡看,同窗旧友似也相与引接一番,盘桓半个多时辰。其后入宴,环坐全楼,关胜恰同闻达,同坐一小厢。邻厢却坐了王承中与赵胥。每厢只隔朱漆板栏,嵌开小圈孔。
且饮且观歌戏,关胜好似舌头灌了铅,不知对那闻达说动何般言语才好。亦无心细看歌舞,却听到邻厢那赵胥略泛上酒劲,朝王承中嬉笑道:“呔,孙培,孙博士,如今却要喊……王将军是也!哈哈……六年啦,还有多少人记得你曾恁般一个博学狂生哩?”王承中笑道:“下官当年,甚得赵将军照看,永志为铭……来,再敬将军一杯。”
及王承中离座更衣,赵胥串厢敬酒,关胜眉头转动,自灌酒下肚。倒是边上闻达开言道:“关将军有所不知啊,这位王承中将军,原名孙培,本是赵胥节下一个虞侯。”“噢……”关胜几把酒泼出来,急急入嘴,呛了一小口,尚好不曾溅到锦袍。恰那歌舞到至情处,关胜忙道:“委实精彩,委实精彩!”闻达大笑:“哈哈哈哈……”关胜亦笑。
闻达道:“我乃粗人,将军莫在意,早闻将军乃一代豪杰人士,世之虎将,胸纳百川而文武双全。缘何坐了许久不肯同末将细谈一句,呵呵,莫非瞧不起闻某乎?”关胜慌忙接道:“岂敢,岂敢,闻将军此言,真个误会下将。只因……”闻达抢道:“不因什么,只因还未干这杯酒!”言罢酒杯举将起来。关胜呼地自斟好酒,抄手相举。两人乃饮干照杯,相视,闻达先笑,关胜也开颜,两个都起了相交恨迟之感。
关胜此时,仿若一股热气冲到喉头,温声道:“闻兄且听,小弟早年便思拜会河北大花刀了,只恨行伍不顺,无缘得见也。而及……政和六年,本奉命解大名府之围,却终助草泽袭破大名。虽不曾亲手动刀枪,却一度迫得闻兄赋闲数年,心下实则过意不去!然彼时宋公明义气,确不可违衄之!”闻达笑道:“关兄此番快人快语了,闻某却要说,当时换作你是我,我是你,我何尝不会入伙梁山……也罢,连河北玉麒麟都走了一遭,谁人又敢拍胸脯真心确保宁死梁山刀下、不落身绿林呢?只是各为其故,而今殊途同归,岂不乐哉!”关胜引杯垂手道:“小弟当浮一大白!”又动问起李成,闻达微现难色,沉默片刻道:“关兄,人之真伪,炬目可辨。你为国家战功彪炳,关大刀不必以李天王挂怀!”关胜不再问。
宴至极盛,关胜、闻达一同串厢敬酒。看关兆德将军今日,貌若古名将,虎躯稳健;衣着银绿相间,微微泛光;又谦逊之表,恂恂之态。谈吐玑殊,兴起还能吟几句打油诗;宗泽说动时,他更能吊两句梆子腔。闻达似亲兄长一般,在后拈须畅笑。
众人表赞关胜战功,关胜慌忙答谢:“关某才疏,多蒙圣上抬爱,赵、宗、李等大人提携,无以为报,自当在大名府小心办妥操练、军备,更图再立些战功,方可赶上各位功绩卓著之将,不致拖诸公后腿太多矣!”
他这么一讲,春日内遭弹劾之事,乃至调离大名之流言,自可全然推翻。座中那几个人,也觉着他不过是个抢立些小功引为战绩之辈。而另有几个却定下心来:看来这河北鹿蕾山巨寇,被清剿之时也该到了,必然是朝廷之愿,某些同食俸禄的即使不相助,也不敢相碍。
十员名将,两日后各返任职地。途中关胜自谓自心下发起感叹:“关兆德啊关兆德,尝存身梁山做好汉,心中当感之于怀而非引以为耻。现回归官场,亦要替识你护你的那班贤臣出力。无论当时宋江,还是而今赵瑞、宗泽、李纲,强弱优劣有分,却总算俱是敢行公道之辈。故而现今断不到你心生退意、只顾自保之时!”
回到大名府,关小姐飞出来迎他父亲,顺带着早一眼看到唐正。夫人挽他回邸,孩儿关铃拊掌欢笑,被关胜抱起来亲近一番。其时节已然入暑,次日拜了路司、本府一干要员。关胜连月疲惫之心,复又热将起来。
此时令,鹿蕾山上倒是避暑之处。朝堂、官府些许讯息传到山上,仇茂周身更冷了一遭,巴不得好好晒个大太阳,也不晓得系何缘故。庞玉权干脆多日不出房门。
武琨同齐二姐躲在梅子园山谷中,亦不舒心,莫非走投无路,抑或柳暗花明?听到风声,他们的冤家武安乡团,正欲来寻麻烦哩,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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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陶心 于 2014-2-26 20:0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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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
原帖由
孤狼在途
于 2007-1-5 09:38 发表
坚持下去,继续努力!
多谢狼兄鼓励。
是啊,想那时河北地面不太平,女真人又据北虎视眈眈,我们的关胜将军哪能悠闲自得、解甲归田去当园林工程师咯~~
宋朝到底,还是两帮人斗来斗去。旧法新法,主战主和。是中央集权开始真正深入社会心理的时代,从宋开始,最后到清,每当一个王朝覆灭时,纵然也是天下大乱,却不曾出现汉、晋、唐灭亡时的阶段型各地政权林立的时段。
谁能扬我大宋军威?箭毙萧达凛,梁太后嚎啕,难撼岳家军,浴血钓鱼城……不过可惜,都属于“防守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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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曹天杰平明拦道 河北军秋末起兵(上)
赤日炎炎,火浪绵绵,金铁仿若炙化,沉木烤作焦条。武琨近月以来,晨日贪睡,午后好枕,酋过恋床。齐二姐终日打探山谷周遭情形。直至一日,二姐去了次雷家堡,拉起武琨便问:“你可认识陆行夜叉孙大奇?”“不认识却认得……此人救过我数次,我便不认识他,也认得他了……”武琨缓缓摇头,“你却认识他?”二姐道:“然也!先父同他熟识,常道他真个顶天立地、可信可托的好汉。故此,他晓得梅子园所从何入,除他以外只有仇太爷奚晓,连仇家四个公子也全不知道,鹿蕾山整一寨人,晓得雷家堡者多了去,听过梅子园者惟有太爷。”武琨缩起了眸子:“孙大奇却知道!”二姐道:“他所以知晓,同仇太爷无干系。只是他却曾告知我,庞玉权已知梅子园谷口所在。”“他如何告诉你?”武琨奇之。
二姐吞口清水,擦汗续道:“我去雷家堡,彼处已为市集,五路咽喉,只消扮作客商,茶铺里一坐,眼下江湖事事可于内打听个七八分。我却看到孙大奇亦戴顶斗篷,坐到对面,示意我莫出声,继而低声只道:‘武安乡团已从庞玉权处得悉梅子园路径,但要来寻武琨复仇。那冤家现于酷暑得病不出行,却欲秋爽时节来,怕便起刀兵!’只这几句,便喝茶只看路边卖技的。”武琨脱口而出:“怕也是仇茂要他相告。仇茂行事之慎,世间罕有,庞玉权自恃前辈功臣,十分傲岸,却窥不出仇茂心事。我早推探出,仇太爷在世时,仇茂心下,只庞老鬼一个敌手而已,其余皆不足为念!所以我心自知,彼时人尽道老二恶我、老三喜我,却不知老大本是赏识我之人也。可惜……我却只顾上马保镖,下马看家呢。”二姐呼口气道:“原来如此,你却算有条后路可走。”武琨眸子一放:“鹿蕾山本因暗靠朝廷一干大员,那干老官儿,旧时同老臣文彦博、张商英等交恶,上下毁谤二公,又与曾布、章惇时勾结时相讦,韩家、吕家也只得忍气吞声。他们只粉饰太平,什么哲宗年之小治世,当朝丰亨豫大之类。”二姐道:“那么多人名,我记不住。鹿蕾山果然深通朝廷事态。那干大员,为头者你道何人?”武琨道:“你自能想得,若究其底来,不是那个仙游老精又是谁。”二姐瞠目结舌。
武琨闭上双目:“朋比为奸,上下其手,纲昧纪者多,诚于国事者鲜。自当朝圣上继位,却有武安张方等一拨人,多背靠朝荫,不求仕途,却好绿林私商。蔡家也暗插一杠子,鹿蕾山便投到蔡家庇下,那庞玉权,本是福建仙游军一个屡不及第的秀才。鹿蕾山遭际蔡家,岂不亦同张方挂起勾连!张方乃太行山死敌,鹿蕾山则也与太行交恶。只怪哉这两年,鹿蕾山人心向背,有人欲脱开蔡家干系,姓庞的却不愿,我再破例猜,老太爷临终前,要他大儿子和蔡家翻脸。”齐二姐眨眼道:“你这人看上去只好杀人,原来还会察人。”武琨叹息道:“他们一拨一拨要察我,其自身岂不也给我摸穿了?这三年鹿蕾山头领武师多有损伤,庞玉权招来夏侯兄弟,仇太爷却请来辽人嘉宝图、金子昌。苏家本同姓庞的亲善,这两年却同仇茂搭上。老庞和老大明里一条绳上蚂蚱,内下还不是早已磨快了剔骨尖刀!那里头,我最猜不透的就是朱旬之子朱遵。”二姐眯起眼:“我也猜不透你哩!”武琨仍直顾说:“该是仇茂告诉庞玉权,我武琨躲在梅子园,庞玉权便告知武安人,而后仇茂便央孙大奇来报讯……”
二姐又瞪眼急问:“那我们怎么办?”武琨沉思片刻道:“还是……投奔鹿蕾山罢。我作你副手去。你是仇太爷生前看重之人,谁也不会挖你的人,他们也不会。”二姐佯怒道:“我本来看情势艰险想上山,避一阵子,你不愿。现今望远走了之,你倒想去了。”武琨道:“你却有什么好去处?”二姐仰头,眼珠子却不住瞥定他道:“我爹爹当年,走黑白两道,曾交易过一个军中文官,名叫孙培,那人曾感恩道:‘某今前程不明,他日如得志,而兄彼时若图个清闲,可来我处充个军官!’当时我甚年轻,却也只觉那人不像个直诚人,后再无往来。这浊世,哪里去清闲?半年前道上秘闻,原来将任河间府都总管王承中便是当年孙培,只传说这个王将军,春日河间府兵马总管上任后,因府中兵力微薄,则一力喜收纳绿林人马充作节下官军,哪怕经年的悍匪,进去后境遇太平,个个老实,秘闻那风箱岭吴杰已暗投他节下。我本想管他哪样人,河北绿林,若有一日难容我等,得其便处倒先逃进大宋兵营里头也好。只是眼下这梅子园尚不可丢弃,也未必一定要寻河间府投军。”武琨一双紫黑眸子,愈加茫然探远:“这河间王总管便是孙培……你看,我等何去何从?”二姐道:“你居然也急了?看来你也不好确保鹿蕾山尽释你旧仇呀。可我也得差人探问那个王总管还记得我这个镖头的女儿不是?”武琨点头道:“若能成,却是条好路。哎呀……我却也忘了,那风箱岭吴杰数年来倒多曾暗示好于我……”二姐岔开话儿道:“总觉你老藏着掖着个什么!”武琨作委屈状:“你不也拢着些不与我晓得么?”二姐笑了:“防你这坏贼,能不自个儿拢着点么!”
河间府王承中总管想来盛夏里耳根子老烫,何止齐二姐、武琨谈起他,八百里外大名府更有人念叨他哩!关胜回到大名府,心里头全是沉甸甸担子,大事要想。那天酉时叶桓在府营外碰着他,放慢马同行一段路,当他要回宅,却讲些笑话事儿:“将军可知否?那个高京士,而今路上一碰到唐英就躲,启武倒不乐意了,说高毛头不怕我,路上从不避我,倒怕你……”关胜应口“唔唔呃呃”,及路口道:“回去将歇。”自转左加马便跑。
原来陈瓘、赵畅,正召他与赵权同来论事。陈瓘老臣,同闻九章有忘年交,今则将他亦列入参议。关胜遇着九章,便去了赵府。五人聚在内厅,就些酒菜,陈瓘等便听关胜将赴京见李纲、宗泽诸事来龙去脉道了一番,听了,俱各思量,没人搭言。
关胜道:“我在碧蓉楼恰好得晓王承中本名孙培,曾跟赵胥当个都虞侯。几位大人多曾存疑赵胥那里有人监守自盗,多年来暗里排查,独漏了这位大爷。我临行独寻宗尚书报了此事,他也道这些个年来,多有官府大员私通绿林之例,王承中亦在被暗告之列,朝廷亦早在留意此事,说此人曾趁宣和二年大宋于燕前数州境内反击大破辽军,易州归宋,涿州由辽地汉人豪族勾管,榷场复振之机,挑唆彼时保州兵马总管顾震私贩官库与辽人经济。只是当时不曾顾得上查问此事。宗大人示,不妨请陈、赵二公等措置河北东路悉查此人。”
陈瓘撸须道:“羊皮案,鹿蕾山,此一桩大案,到此线索繁多,却头绪难清。至今日,惟一处可定论:那羊皮卷至今待价而沽,尚未出关。宣和二年,折家军、梁山军共破辽邦后,保、莫、广、安、雄、霸边防日趋平固,易州入宋境、涿州汉人管,蓟、檀汉人兴,榷场新多,猜羊皮卷即录西洋马锜敦人军事秘录,我大宋欲获,辽人、乃至金人岂不望得?然如今金人大兵压辽,宋军毫无建树,眼看北境早晚要任女真人纵横。鹿蕾山者,若遭我大军围剿,定然急寻后路,那羊皮卷只怕将作筹码。王承中同此事,究系何关联,委实需探明。”
“公等思之良妥,末将抛砖引玉!”关胜展开河北全图以示四人,“鹿蕾山,在赵州西境甘陶河一带,探明同羊皮卷相关。河间府,北境隔河联着霸州,契丹、女真,可同汉人通商,兵马总管王承中本名孙培,赵胥旧部。鹿蕾同太行积怨甚久,向西不得,河北西路官军又虎视于南,他们若离山迁窜,惟东可走,北面保州、莫州、广信、安肃哪里不戒备森严?只河间府有子牙河辟为水路商道同辽境通商航。如欲北越国境,若大子牙河上撑船,要易于北疆各重兵险关多矣。”关胜略一挥手:“打草惊蛇,引蛇出洞。我等常恐自身做事不周,故多提议莫轻易伐举鹿蕾。现今鹿蕾山江湖前程不亮,又背反朝廷靠山,必有其故,我们正当其时,召河北各路军马出兵剿贼山,届时王承中这人究竟有何深浅,可探而求知!”
赵权动容道:“我们确曾因顾虑,只管监视他们。现正军讨之,倒恰时节。诸位且想,羊皮卷到此若不归官府,只有被贼人贩去北外番邦一条路。今日何处可通北邦?北线自非一处,我等奉命查访多年,唯河间府存疑。今不断然行事,怕往后鞭长莫及!”关胜接口道:“宗泽大人之意乃朝廷即将尽速暗查王承中,末将以为,不妨以真定府全力征讨太行、安广各军忙于边疆、大名府尚整修军备为由,先请王承中以代都督职总领河北各路官军进剿鹿蕾山,一旦大名府军备完工,即宣明因向来由本府查办鹿蕾山贼情,则收归总领职权。”
陈瓘、赵畅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关胜看闻九章谓其浅笑,亦笑道:“但请指正!一则调虎离山,早有河间军民私下告王承中昧法叛公,正好教朝廷查他!二则上屋抽梯,他代为总领,必怕上责之怠慢要务,唯有全速作战,顾不得河间。三则引蛇出洞,逼他急切行事,他若牵涉羊皮卷案,定举措益忙。如此多年深置之暗线卧底,不怕没有收获!”
赵畅笑出声来:“就怕此公同羊皮卷案并无牵连,倒耍得他团团转了!”赵权却冷笑道:“他反正也不是个好人,消遣他个腹背受敌一番又怎样?”陈瓘踱个半袋烟工夫,亦展颜而笑:“甚为妙也,便如是报诸赵、宗、许、李等公。”
炎夏将尽。河间府王总管耳根凉了,眼皮却也冷嗖嗖惊跳起来。节下营内或提起老齐家,他早淡忘。却表那风箱岭吴杰与他熟识最深,早阴附之,今欲弃寨编入行伍,让他精神一振:“我的营伍,又增一分气力!”武琨密信致吴杰,但要匿名而投河间府厢营敢战士。
梅子园武、齐得复定议,武琨先投彼处相探,二姐留守山谷。此时有人打听到张家“安民乡练团”,为首叔嫂两个,兵凶将恶,多有旧年黑道贼头,大前天丑末寅初,剿洺州外铜砂岭,彼处头领截头山神邓大保、金虬、金彪弃寨投北逃遁。二姐大惊:“找上门来了!怎么哨路的没探到他们?”武琨叹道:“张孝端、张孝方兄弟,哥哥官至滑州通判,弟弟庶出,经商多年,武艺高强,名唤锦斑蛇,江湖上只唤做锦斑蛇张方。他有个师妹,本名王月莲,绰号玉带蛇,能飞铁签伤人,却作了他的嫂嫂,张孝端发妻亡后嫁于孝端填房。张家势力浑厚,黑白两道,皆有他们张家兄弟、族人。张方什么都敢贩运,手眼通天。我们准备好了么?教弟兄们养足气力,怕一出谷就要交火!”二姐咬牙道:“拼了!”
原来那个涂账房本也姓王,乃涂夫人长兄。灵武关一战,张方捡条命归,涂夫人闻报大哭,但要报仇。张孝端而今仕途没上进,又娶了两房侧室,终日花酒浪诗,毫无志气,涂夫人一年来又是丧了视若己出的侄儿,又是死了长兄,哭得跳脚找他他不管,他干脆得个病,解职归田。涂夫人只好求叔叔张方:“师兄,眼看我只得自己再行江湖了。北境倒有接应,别了端老官算了。你也莫装武艺低微、通商好文那些了,锦斑蛇毒牙尚能咬野兽吧!”于是扯起“安民乡练团”,声言清讨铜砂岭与梅子园。今掀了铜砂山寨,一路北来,自有鹿蕾山庞玉权告知他们路径。仇茂心知肚明,不住叹息:“我欲收武琨,他却迟疑,终要去河间,但同张家有点麻烦。我此番要不要帮他呢?他即不来我处,我何必要拉他一把?却又怕张家没杀成他,我倒不甘心他就此去了别处!”孙大奇、朱遵、李汉等言,既然要同那张家翻脸,不如借机搅这趟浑水,若张家杀不了他,我们趁机杀了武琨等,却好栽到张家头上。夏侯兄弟、苏镇等却主张不管不问。最后卜晖跳出来:“我去!”孙大奇、朱遵请缨跟去。
武琨与齐二姐教下手擦枪磨刀,辎重财物能藏的藏,能带的带。手下武师内有两个得力的,一个叫陈彪,抡丧门剑,一个是张虎,使断门刀,俱有八九十个壮汉不得近身之能。天麻麻亮,潜行山间,果然在高岗处看到,原来安民团不在山南谷口把着,因谷南外乃是个洼坑地。他们却封住山谷北外五、六处道口,狠杀杀、恶狞狞压在路头。
待到卜晖、孙大奇、朱遵赶到,群山间尸横遍野,看不见活人。搜寻间,发现十数具尸首,尽着铅灰战衣,卜晖奇之:“风箱岭吴杰?”正寻思间,迎面压来一彪人马,为首一个面圆身黑,身长近八尺五寸,手掇一双月牙铲,果然“八面风神”吴杰吴大爷。此人前些时候给提到过。谋勇兼具,过往与卜晖甚有过节。
吴杰兴致极好,呵呵高笑:“三位也来解救武兄弟?他好大面子!这‘鹤岩双蛇’果然积年悍匪。武琨一时没拿下他们平常一个家将,那‘玉带蛇’王月莲的铁飞签,几袭了武琨的命,‘锦斑蛇’张方武艺更高,我们也勉强退之啊!现在好了,他们跑了,武兄弟我自留下了,但请放心,不劳三位了,请回罢!来日再叙交情!”
卜晖钢牙咬得格格作响,单斗吴杰,他钻地天龙此番本不欲拼命,更兼吴杰那厮干架阴沉多智,不是没吃过他亏。则卜晖恨道:“如此,多承吴头领辛劳了!”三个掉头就走。
待走远,吴杰狠道:“我早晚要蒸了什么金面无常李汉、钻地天龙卜晖下酒,俩螃蟹、虾蜞罢了!”又掉头喝令:“漫山搜探一番,兴许能逮着那两条毒蛇,我要先扒了王月莲这个娘们儿给大伙看一圈,再宰了他,把他一身酸肉过酒!”
果然张方、涂梅英此行,铜砂岭之后殊为不顺。虽拿下铜砂岭山头,却中了人家陷坑无数,军心低落,硬头皮到这里,方困住武琨等,却不防给吴杰生力军打了个稀里哗啦。他们也纳闷,八面风神怎么来救武琨做甚?极力逃脱出来,只带了数十贴心的,夺西北而去。
张方中了箭伤,闷骂道:“姓吴的那贼头真不是个东西!”涂梅英吃得如此败仗,又想哭又想骂,摇头不已:“你莫罗嗦了,能保住队伍不错了!”张方瞪眼问他:“你这是要把我们往那里带?”涂夫人嗔怒:“去哪里?总比去阎罗殿强吧!跟着便是!”
这八十多个人,无一不焦虑于心,顿生愤恨,及渡过滹沱河,人人心头毒焰焚燃。不觉前道路两边,缓坡上呼啦啦数十弓手摆好了架势,又窜下数十个褐衣武士,尽系长矛手,当先为头一个,年纪已过半百,提一根三棱点钢枪,这人正是小五台山恒山武社那最是勤勉的崔烈,当下暴喝道:“你等什么人?通上名来!神鬼须避道!”张方狂怒道:“贼眉鼠眼扫把鬼,也须认路识人!不怕鬼、不敬神,也该听说过我们!我便不报名,也要你们闪躲,夹道恭送!”吼完一嗓子,那双厉目却直冷看两翼山坡。只是身上负伤,血水怕又要渗开来。
涂夫人缓扯坐下良驹“金霞麒麟”,心下自忖:“此番出来,虽伤得那个武琨,却不曾杀过一个江湖头领,头目也没一个。正好拿他开祭!”面上却起了笑意,上前几步道:“这位豪杰,不曾通得姓名,便要开杀戒么?我们伤了那么多人,如何是对手呢。要我等改道,我等便改了,只敢相问英雄何方人士?”崔烈疑惑道:“不敢……你……”听得“甫”的一下子,涂夫人一甩袖口,一支铁铸飞签直插入崔烈胸口,众俱大惊。
山坡上有个年纪同他差不多的,叫做杨大山,急呼声:“崔兄弟……儿郎们放箭!”不等利箭掠到,涂夫人早调转马头,张方喊一声“退!”他们尽速转东走了。杨大山等下得坡来,抬了崔烈尸身,悲愤不已。又看了飞签,惊道:“玉带蛇……怎么没看出来是他!”
原来这恒山武社此行于彼,只因尹明士老人一处私矿,叫河间兵马总管王承中差遣新招人马,命昔年河北黑虎山几个头领为将,便来抢矿,本不晓得这私矿关联着恒山。则武社紫毛貂杨吉、小重枪罗延祥、女快枪崔咏薇几个,引兵来袭。一场恶战,杀了黑虎山兄弟几个,不巧崔咏薇却中了枝袖箭,半昏半迷,箭上有毒,纵然箭伤不深,毒伤可急煞众人。杨吉通些医道,慌忙敷药包扎则个,看中此毒之人,不可颠簸,否则性命片刻不保,则立即央人去附近灵山分社搬灵药“玉台散”来。小心翼翼将崔咏薇藏到五里外高坡上,及近那条道两侧,教崔烈引弓手把了。想这条僻道,寻常也不会过人马。谁知正碰上了张方一行。
舞天银蛇曹天杰正在灵山分社,闻崔咏薇急难,医师带药快马加鞭,曹天杰护着,寻到杨吉等,忙给崔咏薇服药,退了毒势。果然灵丹妙药,咏薇睁眼,竟能站立,只是虚弱,延祥扶之。咏薇去看不着崔烈,急切问询:“崔老叔何在?”延祥只得如实俱告。咏薇不由痛泣,晕眩几翻于地,延祥、杨吉护定。天已亥时三刻,一旁曹天杰看得双目凝电,切齿道:“他们既然北上,改道抹东面,定走采桑岭,此时必到聚马镇!人不要多,三十个马弓手跟我去!”杨吉阻之:“贤侄不可!且记着鹤岩双蛇,我等须先返灵山,此非久留之地!”天杰道:“你等先返灵山!我随后便到。”正一口气头上,杨吉拦不住他,直顿足叹两声。
曹天杰带了三十个快骑,抄便道,直摸聚马镇而去。想张方等,伤员不少,又奔命多时,如何能走快?至聚马镇西外聚马山东麓下林子里歇着。及寅时一刻后,不敢贪睡,再北行时,方出镇北道口正加快马步,“特特特特”山北垭射出来一彪人马。只见一个年轻俊美头领,手舞大蛇戟,厉声叫道:“鹤岩双蛇,还我崔头领命来!”张方骇然:“银戟教手曹霸的儿子,舞天银蛇,比他父亲还……”喉头呛住了,手下五个老头目,绰号赤练蛇、青练蛇、白练蛇、乌练蛇、金练蛇五人,挺身而出截之,涂夫人引众人保着张方望东奔。
曹天杰怒火熊熊,一马杀到,高喝一声,迎面一戟刺中青练蛇,再虚晃一下,蹭开白练蛇来刀,二马一交,却斜挑杀另一侧乌练蛇,又望后一捣一抽,白练蛇落马,被他补一戟戳死。余下二蛇欲退,天杰马快,给金练蛇背上开了血窟窿。赤练蛇怪吼一声,挂好长矛,返身撩出链子钩,曹天杰戟杆一退,身子一缩,避开钩头,却待那链子拉足,一戟拨断之,顺送一戟,赤练蛇拔出阔板刀相格,竟被戟牙荡脱。赤练蛇绰起长矛,方硬挡二三合,被他欺身过来,搅开兵器,猿臂舒展,如虎爪挠肩,揪离马鞍,掷在地上,乱兵上前砍下脑袋。
小五台马弓手连射带刺,锐不可当。涂夫人见手下遮拦不住,张方伤势又加重,心惊胆战。后看一眼,五条老蛇好像都翻了,那个面上杀气逼人的曹少爷仿佛跟来了,想也不想,连发二签。发了方知没用,给曹天杰戟头撞前签,戟尾堵后签,均吃挡飞,心下发颤:“我早无往昔之功了。前日若非趁武琨不备,我也伤不了他!”幸好金霞麒麟飞步如龙,张方坐骑亦善,天杰一时没赶上步点。正当危急,却有祁州北路巡检营人马哨路至此。涂夫人见是官军,嘶声大叫:“我等乃良民,遭匪徒截杀,将军救我!”官军四五百人围来。
(本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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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曹天杰平明拦道 河北军秋月起兵(下)
曹天杰见祁州官军势众,则勒马停步折身,拢转人马,投西去了。东方吐白,更不敢倦怠,过夜连日赶路,总算追到罗延祥等,两手空空,好不尴尬。罗延祥目中,却有一丝奚落之色,甫现立散。涂梅英被官军救下,那巡检看他虽着武装,却甚华贵,中箭伤那个,还掏出信笺,巡检看后唱喏敬道:“原来是朝廷命官亲眷,还是张家的人。不知缘何路经敝地,还遭罪至此。”涂夫人抹泪泣诉道:“我娘家在中山府北临涞镇,母亲病重,我从滑州带了名贵药材等,有武士保着,一路北去。谁知碰上山贼,抢药材、夺财杀人……如何是好……”巡检等看他涕泪纵横,着实不忍,送他们到祁州城中去了。自暗忖:“闻张家族人张孝元将新来府到任,我兄弟又在潞州张孝纯相公麾下,如此巴结一个也好!”
罗延祥等即返灵山,杨吉谓众人道:“且先莫管鹤岩双蛇了,崔老叔之仇早晚会报!你等可知究竟何人要抢那小石沟银矿?”杨大山道:“四爷,不是黑虎山吗?”杨吉摇头道:“黑虎山兄弟退出江湖十年,怎么又出来了?我听到可靠讯儿,今年河间府知府钱伯正、兵马总管王承中,文武勾结,吞糜公府回易在榷场公帑,招绿林匪盗入军,野心不小。黑虎山几个,便是被他们罗致节下了的。今次破了他们,王承中那厮必不会善罢甘休。总算我等已把铸好的那批足色纯银装了出来,剩下那矿甭理了,我速走白涧小道回小五台,延祥带咏薇一道走吧,天杰先留在灵山,等武社讯息乃返。一旦有变,记住切不可孤军硬拼河间府,你可便宜相机潜回小五台。”众人无有异议。天杰神色淡郁,觑了咏薇、延祥一眼,又即垂下头,怏悒不乐,倒被杨吉瞥进眼底。杨吉拍了拍他肩头,天杰会意点点头。
那祁州一干人,从巡检、提辖、都监,到堂吏、孔目、法曹,均凑份子赠了一笔好礼、一扎良药给涂夫人。这个说涂夫人“孝女为表”,那个赞张孝方“智勇足备”。疗好张孝方等人箭伤,赠马匹兵器,好似恨不能也跟去中山府一般。涂夫人巧笑谢了众人,他们的财物倒遗失不多,奉送祁州公衙那班人各一领,同张孝方引人望中山府去了。路上张孝方埋怨道:“我说去中山府寻姚将军为上,你却非要走那深山小路,以至撞见小五台山那伙杀神!”涂梅英面色凄惶起来:“只因我怕如今中山府那姚奇不肯相待我等。我早说要绕去小五台山东北四十里一处山谷庄园,你也该心知那才是真实安身之处。却不想折了这五条老蛇!”
却表武琨、齐二姐亦从吴杰处得知鹤岩双蛇兵败在北面。数日来武琨与齐二姐彻夜长谈数次,二姐渐明武琨苦衷,更知安身之途。武、齐两个商议,仍依原策,齐二姐引着大伙,躲在梅子园,武琨借吴杰之引,独身出谷,投河间府军中,自有计较。谷口路边,二姐洒泪送别武琨,已是依依难舍。回得宅内,每日祷告良久;凭高眺望,翘首盼音讯。
河间府里,王承中与参谋牟星接到武琨,只听吴杰提过他叫吴廉,和吴杰同乡。看他人材雄伟,干练模样,心下正畅,牟星也挑不出刺。却得报黑虎山兄弟失手,同吴杰等怒火中烧,正要整顿人手再去,兵部却下公函一封与兵符半个来,委他代为总领河北诸路官军,秋后出征,讨伐鹿蕾山,不日枢密院将下公札。王承中接了,私对牟星抱怨不已:“如何是个代总领,又是围剿鹿蕾山,是抬举我这个今年刚上任的一方兵马总管,还是疑心我下通贼人,给我套子钻?想想不会,多管是还对我用而不信。只是征伐鹿蕾山一事太过棘手矣!”
他如何知道,这却源自大名府大刀关胜的主意。闻九章曾议道既然这羊皮卷案沉寂多年,去年却忽然蛛丝马迹四下开花,案主必然是欲图在两年之内,把赃物销出去。蓝枣钻去了北方,那羊皮卷,也只有北边走。这话提醒了关将军,当机立断,两大疑团所在地,一则鹿蕾山,二则那位王承中,不妨设法把他们串起来!
这些日子关胜日夜思量公事。夜里唐正老来关殊处学琴,两个情投意合,好不甜蜜儿,关胜也熟视无睹。于是乎,某日想起来问夫人:“怎么看不到正儿同殊儿在一处?”夫人笑不动:“这不天天晚上来学琴嘛!”这天晚了,关胜回宅,袭夫人给他打水洗脸洗脚,再惯例又添了一盆水,给他刷洗头发头皮,边洗边揉动,原来关胜偶觉,洗头一番,脑袋会爽朗一层,则每日如此,他有时便好趁机闭目养神。今日眯好丹凤眼,惬意不已,夫人洗理间,秀目款款凝视他。关胜察觉,睁开眼浅笑道:“夫人看我怎地?看你夫君一表堂堂否?”夫人亦笑:“看你着双眼儿哩!这些年越发好了!”关胜问他:“哦?如何个好法?”
夫人手不停,嘴也不停:“丈夫双目,似两湾明湖,而今水愈加深,益发悠远,却不幽寒,好似什么都瞒不过你,却不教人怕,是教人服!”关胜听了得意。
夫人又道:“旧时,你双眼中,总泛了杀气,说好听可做侠气、英气!”关胜不由感怀:“我年轻那会儿,父亲尚在官时,却常劝我勿入官场,好好练武,可在河东多结交,学经商,学走镖,奇怪不?故我当其时,同唐斌等一伙兄弟,常以侠义自居,什么少岳山、阳泉谷的强贼,无一放在眼里,居然也战无不胜。只是俄后父亲丢了官职,倒不叹官场艰难,却央我做军官报国去也……到今沉浮多年,也累你多逢艰辛。”夫人听了半晌,把脸贴过去轻语道:“你近日面起疲色,必然公务辛苦!今晚早歇罢!”
关胜绵绵而叹:“得随宋公明征江南成功,人却似死了一次!可是现今新获重任两年,又如何能学他东梁王后代柴大官人,扑天雕李大官人那般归田咧?入世艰险,然宗泽大人曾言,惟其难,益显其贵矣!如何不感之。”又道:“莫看我管束一军,作一军之首,到头来不也若我那柄青龙刀一般?只不过,此番用刀者,不是童贯那个昏愎狭隘之徒,不是蔡京这个高位窃国之盗,亦不是宋公明者尚未功成名就、只要一将功成之人,而算是一干为国尽责尽忠,力图兴邦之士。用便用,等不需用了,我们回解良东郊老家去种田养花、植树挖沟!”
关胜疲乏睡下,夫人解其外衣,看他气息浅匀,方洗漱欲睡下。却听到关胜梦中轻声道:“哦……王将军,久仰久仰……”袭夫人星泪闪动,替丈夫掖了被角。夜未深,侧厢楼下,又有爱女关殊,弯月下柔声细语正送别情郎,唐正摆手温言婉语:“殊儿,早些将歇,你连日来替军营缝旗帜,也忒辛苦了。”袭夫人两行清泪滑落,嘴角却勾起笑意。
却道秋风时节,那王承中点起精兵,原来吴杰已在军中作了个后护营正将,武琨以吴廉之名暂为之牙将,一同出行随征,充其翊卫管引。王承中下属肃宁军正、副提调徐钧、钟箴二将已着手修桥填路。王承中又据枢密院、兵部令,召河北诸路兵马至肃宁军集整:
冀州代总管刘泰
真赵西道巡检吴西轩
束鹿军指挥使遥郡团练韩勇
武强军指挥使遥郡团练曾万
沧州代都监赵青
武清军新任指挥使成全
东光军都监樊拓、走马承受瞿综
永静军指挥使任翔、副将常蟠
沧南营正副守备栾廷玉、栾国芳
以上大将十二员,连同王承中本部人马,分七路进军鹿蕾山
乾德统制李师恭做第八路后应
以下诸处协理粮草辎重:
沧州代总管何玉,东光统制李昂,深州代总管黄信,清河军指挥使折可久。
大名府修整军备,提调奉应。
此外,如蔚州赵诩,易州姚奇,保定朱仝,中山宋可岚、折可规,莫州张令徽,高阳军刘舜仁,及北疆广信、安肃与诸路禁军戍边屯泊,联线御夷不做调动。
真定王继,赵州折可留、韩杰、郑勇,新调换洺州李成、邢州闻达等,因与太行寇军交战,驻泊河北西路太行山道一带,亦不再调。
这边各路官军,颇有些灰头土脸,遍营不整,旗帜不鲜。王承中盛情接之,心中暗忖:“你们有人倒说我河间府富,你们自个儿每年吃那么多军饷是干什么的!”升帐集结众将,他亦有些心不在焉,定下行进路线,思量亦回,授赵青、吴西轩二将作开路先锋。刘泰、任翔、栾廷玉等想这也好,就让他们先耗上去吧。王承中则自忖:“你们几个既然喜好论那个关胜,我便请你们歇息如何。”又委韩勇、成全为颈军,教那个曾万坠后。令景州兵、沧南兵分作两翼,冀州兵、永静兵充护腰。自做中军、后军,带着曾万,联着李师恭,殿后的系班勇、葛杰两员亲信统领。全军望西南进发鹿蕾山!浩浩荡荡,漫山遍野,前锋已达下平关外沙阳坦,那边正有鹿蕾山哨队,双方遭逢放箭一番,各自退回大营。
下平关驻守贼将,乃云宗武、朱开察、管琰、寇琛四个。朱开察属仇家姑表兄弟朱家族人。云、管、寇三个原系晋地巨寇田虎部下,云宗武乃壶关山士奇麾下偏将;管、寇乃右军偏将,卞祥治下。后田虎被赵枢密、小种经略相公督五路安抚使讨平。彼时昭德、壶关诸将内,唐斌、陆辉内应外合助官军破壶关,山士奇引残部退守虹梯关,本身有投降之心。云宗武本与山士奇有隙,弃军东入太行,投归南太行。后又遭官军来剿,云宗武兵败北上,投奔鹿蕾山。山士奇、卞祥先后归顺官军,卞祥节下诸将,先前阵亡者有之,随卞祥投降者有之,另有吕振、贡士隆、吉文炳、相士成四将投归中太行;傅祥远走河北衡水湖;管琰、寇琛与仇头陀有旧,归附鹿蕾山。仇头陀在世时已教此晋地三将,同朱开察一道守把鹿蕾山东外下平关。
四将急报山上大寨,自连夜商议对策。云宗武道:“官军先锋旗号乃赵青、吴西轩两个,纵有些名声,抵却之本不难,只是官军三路漫野,进山孔道非下平关一条,怕他寻路断我退路。而山寨人马毕竟多不过官军,守护主山要紧,你等有何良策?”朱开察道:“既然官府兵多,若卡断我退路,则作孤岛困兽之斗,粮草尚足备,宁为玉碎而已,难不成还要山寨分兵救援我们?”宗武道:“朱兄何必如此说,我意在趁官军调度不齐,我等作矢死一斗,求断他一指,也全玉碎之志,更好对寨上兄弟交待。”开察听说,顿一顿叹道:“你这般说,倒是我前一句戗了你。只是官军主帅王承中那厮贼精,战机不易得。”管琰:“进山其他关口,说起来也必有兄弟不满于困守,而四路混杀起来。我拼了这条命,伺机拖住官军一队,战机可寻!”寇琛称是,开察道:“我等去拼断还是固守,再好生合计合计。”又商议不下。
鹿蕾山上炸开了锅。怎么那么多年朝廷不曾厮碰,现在说来就来了,主帅居然还是那个王承中?来围剿的兵马虽说仅属二流,其内勇士良将倒颇有一些。仇茂心神不定:“我等是不是过早同那蔡家脱钩、与那张家翻脸了?也不对呀,如何这么快!莫不是早就盯上我们了?不是大名府么?缘何挂帅的却是孙培那厮?难不成他要……”庞玉权心里头恨恨不已:“仇茂啊仇茂,你就知道要逃去北方混日子,岂不知我们人在宋境,人家当我们做卖方,若到了境外,还不视我等为砧板上之鱼肉!”仇茂、庞玉权召会各头领集议,共商讨对策。毕竟鹿蕾山如何应对?王承中怎地指挥征剿?关胜此计,究竟何从进展?请观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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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陶心 于 2014-3-2 11:2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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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
小弟的《名将关胜》自打开工以来,进度缓慢,排版失误,质量缺陷不少,投资控制不力。世事缠身,更影响其雕琢。
承蒙各位关照,特向大家深深致谢!
可惜诸多原因,效果不佳,着实惭惶,心下有愧!但版面拉长,拖动难不说,视觉效果也不佳。
所以,小可对正文各回贴的传发方式进行调整,每回上、下分帖发,过去的正文贴就据此进行编辑。特此含羞相告!小弟亦将努力打造好这涩陋的处女作。
再谢诸位。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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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陶心 于 2009-12-13 21:1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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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詹孝廷夜奔深州道 严天刀单斗钻地龙(上)
这河北几路大军,开征剿鹿蕾山之端,赵青、吴西轩二先锋前哨已抵达鹿蕾山东口下平关外沙阳坦东十里,他俩本身能耐虽不甚高,倒也绝非白食之徒,挥步军却把自北面边境战场上打散逃出来南投鹿蕾山后,被贼酋遣出袭扰官军的一伙契丹马队,杀了个落花流水,自身则也颇有些伤亡。赵、吴两个停军整顿,颈军韩勇、成全,开大八字接应、追击兼探路,王承中告诫之:“不可冒进失度。”然韩勇看邻郡同僚立功,憋口气要见功,结果中伏,损伤尤甚,被栾国芳所救,丧家犬般跑回来,路也无曾打探得。王承中心想,反正死的是你束鹿人,脸上先摆下来责道:“此番归我节制,却违我将令,本当重责!”又舒下口气道:“念你初犯,且记下,回营自省过失好生整顿,来日戴罪立功!”成全那支人马则安然返回。
官军在鹿蕾山东四十里外路口,与贼军对峙。王承中松缓两日,突然促令催发栾廷玉、栾国芳、樊拓、翟综四将,先寻两侧偏道抹入后望中迂回,切莫摆阵斗将斗兵,只顾混阵冲插,能抄翻一个营子便抄一个就走。刘泰道:“前日探路刺获,贼兵把住要口,全没个合适的下手点儿,何不正面佯攻行正兵迫近,侧翼再出奇兵?”王承中道:“刘将军能这般想,贼人怕也这般想,早有准备。鹿蕾山不比寻常山贼,颇懂用兵,又在河北枝叶庞繁,岂能以常理度之。”栾廷玉等四个只得出兵,暗忖他这是正面战阵上瞅不破敌人破绽,要拿我们当投路石呢。次日数阵不利,两相僵持。王承中在帐中来回把麻毯踩出一道深痕,焦急道:“贼军两侧亦防卫森严,正面更不好对付。”任翔建议不如约定对阵斗将,亦被承中令止。
云宗武、朱开察、管琰、寇琛在中偏南,另有南、中偏北、北,共四路要口贼人在彼。南、北两侧贼兵被官军杀败,只顾仗地势坚守不出。云宗武等与官军相与拉锯,高下难分。中偏北要口,贼人却是女真人努吉略、巫罗海二将,引女真、契丹、奚族人,连日竟据上风。王承中以本部前左、前右两营金亢、钱雄二将,连同成全一军,苦战杀退贼军。
战报飞也似望大名府传。吕建等人实在摸不透关将军缘何暗推那个换名如换衣的主挂帅,而那位又何故如此用兵?愣想不明白,找关胜、闻九章结果一个忙着整顿军备,哪有功夫,一个终日找瞿锋下棋,只会讲:“我也不知道……”唐正、严捷连日操训新兵。
又一日战情急来,说王总管差其部将张青山、贾仙与成全从平地头正面出军试探,才同贼兵前队搅上,官军主阵立马鸣金收兵。成全莫名其妙,然曾万、赵青、吴西轩等却赞道:“王总管用兵谨慎、眼光独到,定是窥破贼阵奸谋,又甚爱众将,故而鸣金。”
大名府军中,正在议论纷纷,忽而新调任不到一个月的兵曹陆祥,告知众将速来管军司会议。瞿锋多日只读棋谱不开口,此番却开金口道:“今日大概要通告咱们些好大要闻了。”正说间,那郝启武奔过来喊道:“你们晓得吧,这位陆先生同唐家兄妹本就认得,他是……”被叶桓一把揪住:“到衙门口了,还如此大呼小叫地,全无体面。”
后厅内,众人坐定,赵权、关胜上下首,赵通判手里头捧着卷黄绢。关胜看了众人一圈,正声而言:“诸位,出征之日,即到眼前。赵通判所持之物,乃圣上命人所撰‘复燕云碑’也!”赵权展之,众将皆惊叹,随关胜跪拜接宣。
赵权道:“至七月上,涿、易等州中尚陷辽人之地,及燕京、蓟、景、檀、顺各郡,皆已光复。蔚州北半境及云应之地,仍于对峙中。辽中京、西京早被金军攻破。只因金国主八月薨,新主初立,故我大宋圣命暂不发捷表。现已十月,因祭祖,则发各部通告北疆捷报,并传此‘复燕云碑’以彰功德,告慰先祖。我府司当供之于阁中,以感念圣恩。”
赵权收起黄绢,置之宝橱阁上。复道:“前线告捷,我河北两路平乱却未立功。昨日,路内陈、赵两位相公已得朝廷复文,授关胜将军领河北诸路招讨先锋使,取代河间府王承中,讨伐鹿蕾山盗寇。俄请关将军传达朝廷之意,号令全军,以作厅内小誓师!”
关胜起身,神色出奇庄肃,遂道:“各位,河间府总管王承中部兵力微寡,节制各部皆起老弱,故征剿不利,现特调我等出兵,平定匪乱。我等官军,纵能败之,然此窝贼兵力不弱,可败而不可困,必死命突围。北线辽国已破,西线太行,天兵正在征伐,鹿蕾山贼若图突围,唯行河北水陆道北投金人,我军当尤其留意才是。五日后起军!”
又手指陆祥道:“这位陆兵曹,此番主管军械。他乃军备名匠陆辉之侄。尔等当好生善撷,同谋军务!”胜目光灼灼,沉声道:“不仅要挫鹿蕾山狂贼倡乱之气,更望斩断其走河间通北境外族之异心!”众将听他这般说,各自心中,若有所思。
及会散,关胜家人寻到关胜,夫人告之欲带殊儿、铃儿返乡祭祖。关胜赶回宅中,对袭夫人柔声道:“备好人手放心带孩子们去,只是我不能……上命突至,不日即要出兵。”夫人道:“你便安心去,这里有的照应,不必担心。只愿丈夫马到成功!”
大名府准时出军,路内已相知王承中,办妥交接,且命承中率部暂不返河间府,却屯在鹿蕾山北大路口,防鹿蕾贼寻太行寇交通。同时通报,朝廷复启落职赋闲两年的张叔夜,念之向日旧功卓著,表河间府通判。
关胜起大名府马军二千,步兵一万,水军三千,鸣角擂鼓启程。从征军将:闻九章、吕建、陆祥、瞿锋、唐正、李仁、孔刚、张贵、郝启武、严捷、叶桓、杨青、诸葛雄、刘国缙、张进、王寿、周隆、谢旺、夏才、李熜、傅祥等,尽数随部。
及沙阳坦东大场,王承中灰着脸,勉强做和颜悦色相待。任翔、刘泰等见关胜到来,俱各欢喜于心。关胜升帐整点,却教刘泰、任翔二部同王承中部共抵北线,分路屯扎。任翔不解,私问之。关胜笑道:“当然早晚委以大任大用处,兄弟何故心急。”任翔道:“直望将军运筹帷幄,良策雄谋,尽快平匪!”
鹿蕾山因知大名府军到此,惊动全山。庞玉权意先傍山死守,再伺机突围,鹿蕾山一带群峦蜂集,庞玉权大言道凭你勇若张飞、谋比孔明,欲全围鹿蕾山,除非你动用百万人。仇茂则不快道:“放着一班豪杰,不便是等着经历此番硬仗么!”卜晖应道:“我愿领勇士,蹈关胜大营,提官将人头一摞,回山请功!”仇茂命卜晖、嘉宝图、金子昌率兵出战。
关胜本部作中军,成全、曾万、樊拓、翟综四将殿后,令严捷、郝启武为左右先锋,吕建、瞿锋两翼策应,赵青、吴西轩、韩勇中路接应,栾家兄弟绕西南边探路。严、郝二将,力挫嘉宝图、金子昌二贼。严捷扎在小石口,郝启武性急,沿途追去,忽然道前横出一军,内中混有契丹人。当先者面横紫金肉,手掿烈火钻,雄气冲天大吼道:“凭你小厮如何来战我,教你们主将出阵,倘或走上五七十合!”启武大怒,丈二绿沉抖擞,猛冲上前,两将厮斗。你来我往战过三十合,郝启武料斗不过那人,虚晃一枪,引军便退。
那贼将便是钻地天龙卜晖,拥军紧赶,追达一处高阜,却屯兵于上,不再追赶。郝启武却得严捷领李熜、傅祥来援。卜晖部下娄衡将一队砍刀手杀下坡来,严捷、李熜亦引刀手迎之,李熜剁翻十数人,严捷斗娄衡七八合间,觑便当一刀斩落娄衡首级。李熜要见功劳,杀抵坡下,被坡上打下一扇大石,连人带马砸死在地。严捷见西边尚有贼人援军赶到,着令就地扎营停战。把生擒贼卒数十人,尽皆斩首示众。娄衡人头,送关胜大营。收敛李熜尸骸,棺木盛之,亦送返大营。贼军几路杀到,卜晖却不曾上前,官军赵青、吴西轩、韩勇与关胜部内叶桓,接着郝启武、严捷、傅祥三将,反围贼人。贼兵大败,后退入各处山口。
关胜令瞿锋、吕建等把好路口,郝启武、严捷及赵青等将不可妄动。是夜,靠北策应乃瞿锋,高地夜哨西边林间回报见敌情,瞿锋不曾合眼,迅即亲兵伏在林外垭口。果然一黑影打树木间窜出。说时迟那时快,瞿锋举镗跃出,大喝:“虹川飞影在此,蟊贼安敢造次!”同黑影交手。那来者系卜晖亲信女真人巫罗海,绰号“五爪龙”,已与努吉略分兵作战。
虹川飞影战五爪龙,打过二三十合,石台树木间飞窜往复。忽然瞿锋挺凤翅镗,逼住对手之刀,巫罗海只觉双臂发麻,脚下被瞿锋一钩,酸疼钻心,翻身倒地。瞿锋复一镗锹飞其刀,再一脚侧点其股间,巫罗海挣扎难起,官兵齐上,绑缚其身。瞿锋请杨青、瞿有亮照看部从,亲自带人押巫罗海到关胜帐前。
关胜连夜审问,巫罗海便是不答。关胜制怒,收其监中,闻九章耳语两句,关胜点头称是,命瞿锋速把捉到贼军细作之事,报于北边王承中、任翔、刘泰三处俱知晓。
凌晨王承中在流云渡听闻此事,心下大起嘀咕。寻来参谋牟星并吴杰告之,并叹道:“停了我总管之任,却不曾打发回河间,还悬在这里,系何等用意?尚不知晓河间府,我们不在,钱知府镇得住么?张叔夜怎么给朝廷复用了……”越想越乱。牟星劝稳道:“复用张叔夜,估摸着不过是养老而已。留我等在此,当系兵力不够之故。钱知府多少年宦场功夫,应无碍。”吴杰道:“他们拿获鹿蕾山一个细作,小角色不打紧,若系打紧的,我等只好提前起事,止一半货色也没办法,反出北边罢!”王承中摇头道:“尚不可轻举妄动!”言罢右眼皮跳起来,心惊不已,口中喃喃道:“指望钱知府、吴奉可得把好河间府。”
他眼皮跳得自有道理。原来,河间府留守司衙门法曹吴奉管下有个武职从事,系浙地过来,唤作詹孝廷。本婺州永康县武生,曾在衢州管军司见任牙门队将方半年,遭遇方腊之乱,在衢州厢军升为行军提辖。衢州恶战,全军覆没后,一路北投。后在扬州军户司充职事,因养伤,那时不曾投到宋公明军中从征江南。其伯父,唤詹良臣,为缙云县尉,先前出兵援衢州时中伏殉难。江南祸乱未定,孝廷却一路北调,终到河间府衙中。他会几句西文,留守司签押房中有个文案,却系西人之后,名唤凯歌维志。同他交情最好,同班公务,并授之西洋文字。詹孝廷素有天分,不到一年,竟学个十有八九,一贯百通。他俩交洽,别人倒不知,只是每日到衙,或公办或随大员出外,不曾多话。
王承中整部征讨鹿蕾山,钱知府多曾告病,法曹吴奉官河间多年,凡事俱托他协理。奈何官位不高,朝廷调张叔夜到河间,詹只觉吴何故严峻至此,一日公务办完,独自家中饮酒,却有人叩其居所后门,看时却是凯歌维志,面罩严霜,神情峻急。
接之入室,凯歌维志喘口气道:“你且听我说!你只道我祖上西洋人,确切当为欧罗巴洲马锜敦国人,授汝文字,即马锜敦文。缘何这两月我多不曾寻你喝酒闲谈?实抽不开身矣!两月前,吴奉那厮,夜间引我到私宅,参谋牟星也在,展我一卷羊皮书,上尽马锜敦字,塞我百金,道是知府差遣,要我译做中土文字,并许我待成再偿百金,只每夜去彼私宅译之而已。后王总管多曾寻我亲近,说朝廷昏败、人才不得其用云云。我素怕他们则个,给他们译,原来那是半卷马锜敦兵书,他们那卷乃辅卷,主卷从未示之与我。兄弟你想,如此珍贵机密之物,唯当上交朝廷才是,缘何私自暗办?定有异心!待我译好,我却能过目不忘,自复两份,一份我已藏在签押房你我那间墙角砖洞内,一份藏在身边。近日,我多曾觉察有人暗中尾随我,我怕出事,兄弟你我交情至好,你为人正直,办事又稳谨,我信你!今日我城中转了四圈,才到你处。我藏在签押房那份托给你了!你妥当行事,另一份我自伺机给那居住西大街张叔夜大人,往日多曾听他系忠臣高士,也只有找他了!”
言罢,纳头便拜孝廷。孝廷慌忙止之道:“我也察觉他们一伙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只是不曾想有此事!如此,兄长放心!只是你还要小心,张通判新到此,吴奉那厮虽不会眼下即施毒手,却怕城中尽他们眼线,你得觑准时机才好!”凯歌维志叹道:“我这条命,怕早晚奉送。只是你……我若横尸街上,你切不可去找张叔夜,他们必在通判居所外埋伏了。你当火速离了河间,望南选投他郡官府。我看直截寻大名府最好,若一时脚力不到恁般远,怕人追上,你到深州管军司找总管黄信,与我有交,忠良谨慎之人。一旦我遇害,你切记尽速暗离城!”说罢递给孝廷一封短文,上书:黄信总管,见字,望护定持书者。凯歌维志又道:“前二月内,我即知我外寄之信,必经他们手,不敢妄送信函。只多日前看准有同僚书送深州,才书信一封给黄信,暗藏在囊中给差役带走,应可保送到!”
两个都吊下泪来,唏嘘一番,凯歌维志到詹宅后门,外窥夹弄半天,方翻墙出去。又躲了多时,才窜到街上,一闪而没。詹孝廷悲叹道:“好兄长!你祖上西人,你却知为大宋尽忠!那伙奸党,忠孝廉义终日挂在嘴边,其所为如何赶得上你万一!”
夜间,詹孝廷翻覆不能入眠,惦记凯歌维志安危。次日,天不到五更,他便起来,赶到衙门,止他来得最早,入了东厢排签押房,埋头抄写公文,自寻机将那卷书文藏到怀中。及吴奉同河间府推官赵任之到衙,把大小吏员唤聚一起。赵推官神色沉痛道:“昨夜间,城西大街上,我司东厢排签押房文书凯歌维志,用了酒菜,却被暴徒刺杀当街,掳走身上金银。有店小二交待,凯歌维志用餐时,曾望街上左顾右盼,口中还道那老陈怎么还不来云云。且问各位,有谁识得那什么老陈么?”
吴奉冷冷注视众人,点几个相问。问到詹孝廷,孝廷沉悼如岳,只面不改色。都答不认识,不知晓有何陈姓者同凯歌维志相识。凯歌维志为人甚好,众人悲叹起来,赵推官挥手道:“都各自回房公办去罢!近日河间凶案迭起,我等须……哎呀,如何同张通判交待!”
詹孝廷回签押房,不言不语,止顾公务。黄昏收工前用了趟厕,回至过道上,路过吴奉房前,却听到其内吴奉言语:“詹孝廷究竟同凯歌有无私交?”孝廷惊出一身冷汗,匆忙结了公务,返回宅中。收拾金银,藏好书文,跪下望西拜了数拜,坠泪道:“誓死不负兄长所托!”后门出,戴顶毡帽遮了半张脸,奔东门离城去也。投南行一段路,尚未入夜,达一处市集粗用饭食,买匹劣马扬鞭而奔。可惜要买弓箭,那里却止有弓,箭已告罄。
当天,却正是郝启武挑战卜晖,瞿锋夜斗五爪龙那日。离深州城尚近百里,无月之夜,乌漆抹黑。詹孝廷座下那马,却做起怪来,不肯奔走,又寻不到草吃,只好边走边寻。好不容易路边一片矮木,劣马吃起苗叶,詹孝廷也就些干粮。
(本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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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詹孝廷夜奔深州道 严天刀单斗钻地龙(下)
陡然间,他朝平旷之地北望去,三四里外星星点点有火把,隐隐约约是马蹄声。心觉不妙。然马未饱腹,仍不肯动。孝廷使出浑身解数,想我武功也不弱,大不了拼一场,你们养得那些江洋大盗,未必算我对手,只怕硬弓齐发。鞭子抽马臀马不走,可折下树枝一打,马居然动了。以枝条狠抽,那劣马竟望南飞奔,比方才快了一半。
身后果然十数骑在追,越赶越紧,好似已经发觉了他。詹孝廷自忖,好家伙,倒把你们私藏私养的飞脚快马派上用场了!忽见前方一里路许,有哨碉、营帐在彼,亮着灯火,加马过去。要将近时,身后追兵仰天放起箭来。孝廷抽出腰刀,拨开数箭,手绰一枝。余光中看到有一骑快步若飞,突在最前拉开众人不少,其好生狰狞一张面目。孝廷咬牙搭弓,一箭射去,正中那厮咽喉,跌下马去,后赶者皆惊。
前方哨碉及营帐内,拥出巡卒百人,为首一将喝定道:“甚么人!速下马受缚!”
詹孝廷飞马中跳下马鞍,落地便跪爬几步,拱手喊道:“不敢造次,我有引见信,只求相见黄信黄总管一面!”此处离深州城四十里。
那队官军押着孝廷,到那年轻将军跟前,孝廷奉上短书,急道:“但见黄总管,若有假,再论罪不迟!”那将接书略看封皮,若有所思。
身后那伙追兵已靠近仅数十步,均勒马。一人唤道:“我等自河间府来,此人城中行凶杀人,按张通判吩咐,拿他回去。请深州军爷行个方便!”
那年轻将军展颜笑道:“诸位辛苦,然此地属深州,此事小将当报之以上峰,方敢放人。诸位可来营中一歇,我等去去便来。”
那伙人无可奈何,詹孝廷被拉到营深处,那伙人却只得等在营北端。天麻麻亮时,深州管军司代总管镇三山黄信果然亲引兵到,见了詹孝廷,略一点头。走到营北,手举公文大声道:“此人乃河北两路通缉,我受河北东路提点刑狱汤大人之托,带之往大名府。你等不必复命,随我去见汤大人!”那伙人心下叫苦不迭,又无可奈何,等于遭了软禁。
原来,黄信多日前接到凯歌维志密信,早报向陈瓘处。陈瓘、赵畅、汤建元等商议,密告之张叔夜。惜乎凯歌维志连日寻不到机会直面张大人,乃至喋血街头。陈瓘等已在深州,詹孝廷被带往见,泣告一番。密差也到河间相询张叔夜,根本不知有人要捉拿詹孝廷。张叔夜稳住吴奉等,连夜调兵遣将。汤建元以“犒劳”之名,到关胜营中相告。及见,留九章在,汤建元谓关胜轻声道:“你老朋友黄信,给你捎了个好消息。”把上项诸事详说一番。
关胜双手握拳道:“对了!若有两卷羊皮书,道理便通了!我素以为,羊皮卷或全在鹿蕾山,或半在那里,此案同河间府王承中,定有关联。眼下辽破金兴,北疆风云日变,北边那巨商张某,又系归附女真之汉人,同河间,同鹿蕾,均有往来。则羊皮案,必涉北边。故把王承中自河间府调开,把知府告病,委忠直谋干之士任通判清理河间门户。如此这边鹿蕾山,必欲寻机同王承中搭上,王承中即不敢,亦不能迅速拿下鹿蕾山,又不可继续托延,左右为难间,必只能铤而走险,原形毕露。承蒙宗、李、陈、赵等大人纳末将陋见,谁知却出了这么一层枝节。可惜可叹河间府一位忠义之士,血染长街!”
王承中一军内金亢、钱雄二将,本顾震亲将,不与承中同心,前些日作战上下二人亦对那位王总管心生不满,又欲留在前线杀敌。关胜、闻九章深知此曲衷,便起申牍好言谓王承中处求借此二将;又经路司准允,肃宁军徐钧、钟箴为招讨北路督粮使。王承中无奈应允,心想这四个本不似班勇、葛杰、张青山、贾仙系我心腹,要借便借罢了。
关胜会集陆祥、唐正、李仁、孔刚等商议。说到多日来,贼人努吉略、金子昌、嘉宝图等数支人马遭我痛击,几无还手之利,退入山垭后,只下平关持重不出,而卜晖却于昨日转出山嘴叫阵搦战。闻九章道:“卜晖那厮,恃勇挑战是假,要朝东北方向突围搭上某公才是本意。”唐正道:“他若倚高不动,我们又当怎样?”关胜道:“好啊,那就引他动一动。北面我早托了任、刘二位看住他们记挂之人了。”九章会意而笑。李仁道:“南五里下平关山口亦不可小觑,防备他刺斜里突袭一场。”关胜颔首,计议布置人马翼应。
卜晖正思量如何引官军重兵南压,自己方可趁势北走。突见南线有官军押粮西行。卜晖计上心来,差一队人马,人人执旗,直截过去。那队贼兵骁勇异常,眼看此路官军赵青一队战不过他们,丢粮溃败间,忽然韩勇、吴西轩、瞿锋、郝启武四队杀到,扬尘漫天。金子昌、嘉宝图获悉便来救应混战。卜晖在高处看北面空旷,立马率亲兵投北偏西急遁。
南线官军同贼兵混战正酣。西南角栾家兄弟见贼将金子昌、嘉宝图出动,亦搅入战团。贼兵熟地利,官军兵势大,双方正杀得胶着。下平关内,朱开察看时,急欲引兵出关抄官军后路,云宗武阻道:“未得其时,不便轻动。”朱开察摊手道:“不是你提议要拼个玉碎断其一指么?眼下官军南阵陷入混战而北阵意在卜晖那厮,其前营片儿防备松弛,我等正好分兵六成直抢他前胸!”云宗武苦谏不听,宗武命管琰、寇琛率四成兵力守关,自与朱开察引兵下关,分南北两路抄劫官军前营片。朱开察沿途遇女真人努吉略合兵同往。
朱、努、云三队方锲入沙阳坦北角官军前营片,彼处官军溃散时,一声炮响,南、北、东三路各有一彪官军人马火速抢来。原来是樊拓、瞿综一路,吕建、李仁一路,金亢、钱雄一路,齐把贼兵胁裹,势如砍瓜切菜。混战中,朱开察身中两箭,被努吉略护定。云宗武盔鍪坠地披发苦战截后,教努吉略先保朱开察突围,便大喊一声“报恩的时刻到了!”奋不顾身抢到吕建身前舍命死战。吕建与云宗武斗到二十合之上不分胜败,樊拓侧首过来,宗武遮拦不定,忙乱间被吕建一枪刺中咽喉身死。瞿综、李仁率部把贼兵砍翻。
金亢、钱雄两个追截朱开察、努吉略一阵亦有斩获,只被二贼脱身回下平关。关上管琰、寇琛因折了云宗武,伤悼不已。此半日间官军在南、中两路接连告捷,贼军大败亏输,沙阳坦与南窑坪两面皆被官军全线封锁,贼目垂头丧气各回关口,已无两面平地外线拉锯之力。
午后往北八里余,卜晖行至地梁头,林间杀出一彪人马拦住去路,乃“天兵刀”严捷是也,怒喝道:“钻地天龙,早早投降!”卜晖冷笑道:“我犯之罪,降也白降,不若先添些钻下冤魂。可惜你好汉半生!”言罢单马掠出,直取严捷。二将交马,兵器相接,火星四溅,扯马一溜踩到矮丘上,邀住死斗。两军大喊,震耳欲聋。
且看二将各施能,一个系二郎神将落凡尘,只要荡污涤垢;一个乃地魔恶灵现世,偏要人间血腥。这个三尖刀真得天传,那个烈火钻恶魔附体。这边威仪天表怒目圆睁,那边狞恶面目咬牙切齿。一个要整顿天下、肃清地面,一个要开山劈路、尸填沟壑。
刀来钻往,钻去刀走,盘桓而复,直杀到九十余合,二将均杀得性起,天地失色。只看刀钻相击,刀弹向一边,露出破绽,卜晖暴吼,另一边斜向一钻划腰而来!严捷眼明手快,刀杆一伸迎上,封住来势,刀杆却被钻打得堪堪将折,钻却也不及被卜晖收回护卫正前,被严捷顺送一刀,直插卜晖前胸!
卜晖心忖这下有死无生,烈火钻干脆就势一刺,要刺透严捷左胸下部,眼看两员勇将,怕不二命齐休。此刻丘下双方兵将亦杀到风卷云碎,贼兵伤亡更重,不多时官军瞿锋、郝启武与韩勇三将亦飞掠而至。郝启武手拈绿沉枪,把卜晖后队殿护两员贼目一枪一个戳下马去,韩勇、瞿锋把贼军马队冲散,傅祥趁机领牌刀手将贼军步兵又搠翻一片。
丘上千钧一发之际,严捷身子望右后倾翻,躲开来钻。则右手之刀,力势受阻变向,划开卜晖衣甲,破肉却仅一分深、一寸长,即随身子抽开。卜晖狂叫,身子亦后倒,严捷却一时坐不稳马鞍,马又站不平丘坡。严捷长啸一声,纵身跳离坐骑,亦即跃下矮丘。卜晖死命稳牢缰绳,不致坠马,鲜血已透衣渗出,自跑马下坡,有亲兵护定,急投西落荒而去。
官军因见主将坠马,纷纷前往救护。傅祥扶起严捷,悬起之心方得放下。严捷摇头道:“我此番失态,只顾贪杀,差些给他烈钻打着,凑巧划他一刀。关将军吩咐对此人切莫紧逼,我一时倒忘了!”毕竟卜晖何从逃脱,请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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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关将军洪门饮酿 假朱遵垭口挑灯(上)
话表卜晖那厮收拾残军望西北钻窜而去,严捷自收兵复命。关胜接到,教休息,调诸葛雄、刘国缙到沙阳坦西外屯扎。找来闻九章、吕建、陆祥、唐正等到大帐,胜面露困惑忧虑,闭目道:“此事涉密重大!我来督战至今,鹿蕾山上内线不曾有一丝动静传来。循常理,内线必千方百计送山上秘情出来,缘何静默至此?”陆祥问道:“何不强攻拔寨,迫使王承中现形,莫非将军更有细算?”关胜凤目缓睁:“调王承中离河间,留他鹿蕾山左近,此计均系某献,蒙宗尚书、陈大人相看,纳此计。我还曾言,此番剿匪,尽力避减官军伤亡。王某亦好,鹿蕾也罢,其朝中台柱已失,又有内线如钢针插其心口,度他们早晚必自生变,故而若能得机因势招降一众从犯,可迫其自乱自戗。然眼下一个消息也不曾透露出来,故生焦急!”九章闻言笑道:“兆德此乎行百里者半九十,每每同朝中大员谋划此事,而今即近其尾,焦虑愈发多了。人言山雨欲来风满楼,然何曾留意过,这风若不稍缓则个,那雨点儿是倾不下来的!”关胜略一点头答道:“甚好,但如孟莱兄所言。山上缺风少雨,我等强攻;山上风雨骤起,我等只顾小心那西北道口便是。而今我却要到王总管那里喝回酒去!”
“如何?”众人皆吃惊。关胜疲乏道:“我欲小憩片刻。如今我等只能静候山上动向了。”几个人退去。关胜独拉了九章问道:“河间那边如何?”九章道:“路司依照预定之策,已报称有辽兵余部杀至城下,则分拨王承中军中一半兵马东归驰援。”二人会意相笑,九章亦退去,关胜躺坐床上,闭目养神,悠然入睡。
酉时三刻后,南线没平静两个时辰再起战事。原来,山上一伙砍刀手下来劫栾廷玉军营。哪知栾将军早有防备,放他们来,绕其后破之。斩首尤多,栾国芳同贼目张朝斗至十合之上,窥破绽钩倒之,复一铜刘荡开其刀生擒这个张朝。及绑到营后张朝那厮仰天道:“横竖是个死,不妨都说出来!”栾廷玉、栾国芳知事涉重大,则押定其送至关胜大营。
张朝被带到关胜跟前,竹筒倒豆子将底,讲出那个消息,听得关胜蚕眉展动。原来,今日晚餐前,鹿蕾山上自起血光之灾,崩析之难。庞玉权眼下执意要突围后寻北地巨贾,仇茂却一心思同外应直降女真。仇茂假意请老庞来厅议事,却先下手为强,可叹这庞老鬼算人无数,阴狠一生,终归恶人还由恶人磨,血溅阶下。那金面无常李汉、飞毛骠岑贵,素同老庞交情还不差,当不得仇茂势众,屈从之。庞玉权亲信,遭杀戮大半,求生者,多被仇茂遣下山南外,突袭栾家兄弟兵营。那夏侯兄弟虽系老庞引介上山,却早吃仇茂暗中收拢亲用。张朝言罢苦笑道:“我忒恨!凡我晓得的全倒出来讲给你听。但要我降,不如来个痛快砍我脑袋,我本就杀戮深重的贼骨头,死也够本!”关胜思量一回,还是斩了其首号令营门。
关胜召会赵青、吴西轩、韩勇、樊拓、瞿综、成全、曾万、徐钧、钟箴等将,李师恭、刘泰亦请到,任翔仍守其营。李师恭押南粮道,徐钧、钟箴二将押北粮道,曾万、成全二人扎护左后、右后两角,刘泰复还彼营,捎信给任翔。其余请他们与本部人马各选精壮剽锐,策应任翔、瞿锋、栾廷玉三队,教他们多留意沙阳坦正北二十里外曹家场、谢家川。布置停当,连夜又查看起地图。闻九章亦睡不下,披衣寻关胜。关胜见之道:“这地图上头鹿蕾山北一带标记不清,实则有一条小路,弯弯绕绕可通东北黄玉湾王承中大营处,亦可斜行直抵野茎口北行。”九章问:“你的意思是……”关胜拈须道:“庞玉权与张迥交好,仇茂则杀了庞老贵,自己找女真人去。我等假设他仍同那个孙培勾结,两个各持半部羊皮卷,此时将会合一处北窜。然则形势紧急,瞬息万变,他仇茂会不会只带半部羊皮卷,只管自己跑呢?我等若仅顾着等他望王承中处自投罗网,怕有疏失,给他溜走!”九章道:“兆德将军虑得甚是……”忽而门外护卫告请进来禀报,更延一人进帐,关胜却认得他系内线,安插于吴杰处。那人奉上纸片一张,关胜展看后,安抚那人一番,教门外送他将息。关胜谓九章道:“一把钢刀,如今便架在王承中胸口。”二人又自于帐内计议谋划起来。
闻九章又问道:“你黄昏时说要寻王某人处喝酒去,却是打甚么主意?”关胜浅浅笑道:“自古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河北地方战火连绵,官军精锐益少。若那王承中便是通贼之奸,与其箭来枪往,不若兵不血刃。”九章诧异:“难道你想说服此人束手就擒?”关胜点头道:“自东京回来,我多从打听这个三易其名者。他不是黄巢,不是方腊,而那仇茂亦属这等人。他们此类人物,大势已去时,不会只求鱼死网破、血流漂橹。迫得他们走投无路,他便不再负隅顽抗,不再垂死挣扎,不做困兽之斗惟求一死耳,系一干机关算尽时但求虚颜伪面之人。”九章道:“如此甚好,只是你想身赴彼处劝以利害,却不教人放心,主将岂可轻动?”关胜正色道:“若为兵士少负苦险,值得我为主将者涉险一番。何况我已划置稳当,成竹在胸,孟莱大可释怀。”九章便不再问,此事言尽于此,又商议一番军营杂务,二人各自睡去。
次日有军差转来河间密信,关胜看后大喜道:“便待这几处消息都到时,我等便好定计出手,水到渠成!”当下召会众将,定计布置:成全、曾万、陆祥等在本营守御;赵青、吴西轩、二栾三路各自邀击山外诸关口内贼军;刘泰、任翔亦到会,关胜教他们回营后各分一半兵马,冲击鹿蕾山西北、正北两处要口营寨,其余两路依旧钳制住东北口王承中军。又请众将依次入账后,各面授机宜。
关胜自引军西进,束鹿韩勇、东光樊瞿两部随行,旗帜鲜明,大张旗鼓,仿佛生怕贼军发觉不了。关胜部内唐正、郝启武、诸葛雄等将接到严捷、傅祥,扎于小石口北十五里外,正遇贼军苏镇与夏侯兄弟等数将在彼。再一日天麻麻亮,两军摆开阵势交上兵火。按关胜排布,前部乃唐正、叶桓、诸葛雄、刘国缙、傅祥五将,左路郝启武、右路严捷,颈队吕建、杨青,身后便是关胜中军。官军引前部者唐正纵兵将与贼军混战片刻均占不得便宜,双方分开两阵对圆,射定阵脚,马步军各排布开来两相对峙,相邀搦阵斗将。
此番唐正教诸葛雄首当头阵,雄手挼镔铁盘龙棍出马厉声高喊:“助纣匹夫,尚不投降!”寇军左翼苏雄飞愤怒,单起连钻练钢扒出马对住诸葛雄,扒棍相击,两个杀过三十余合,苏雄飞挥抵不住,退回本阵。夏侯缤飞马而出,刘国缙喊声:“兄长少歇!”拍马抡刀,与夏侯缤那条铁铩蹭作一派光团。缙、缤二人杀至四十合,国缙大喝一下,一刀砍夏侯缤身死落马。那边夏侯绪叫声“不好!”提铜铩扑来。及近身时绪之左腕,窜出袖锤一枚。刘国缙急闪不得,打在肩窝上,倒撞下马来。夏侯绪那条铜铩连刺带拨,眼看国缙危急。
诸葛雄震怒,再度出阵,先抢到夏侯绪跟前力斗,亲从兵士四上保护刘国缙回阵。夏侯绪正欲退时,官军阵中唐正、叶桓两马均先脚起。叶桓打出钢珠,弹中夏侯绪左胸肋。唐正突然卧在马身向前直探近夏侯绪身侧,忽而一钩镰枪撅断绪座骑马腿,将绪甩下马来。西阵里嘉宝图、金子昌、苏雄飞三将同出,宋阵内傅祥亦抢出来,奔取敌翼赤克泽儿。二将狠斗不数合,见赤克勇猛难下,傅祥突然转向中路。赤克泽儿、苏镇二人进退不一皆犯疑无措,贼军两翼也往肋、中靠去,全军呈聚集中路强功之势。只听官军颈队来援,其内为首乃吕建、杨青。灵忽律吕建喊了声:“中路莫乱!中间不要自己乱了阵势!”嘉宝图、金子昌则心气大振:“压上去!”贼军原本好好三路扁担阵,此时成了剪刀阵,削尖了脑袋,吊探过来。
亟遭这当儿,官军左路郝启武、右路严捷各引强骑,猛然掠外围两边抄阵过来,势不可当,贼军立刻大乱。官军中前唐正、叶桓因跑了夏侯绪,奋然穿插截住嘉宝图、金子昌便打,杀得二人狼狈反复,自乱阵脚。西阵右翼赤克泽儿,慌乱要把人马再摆向外侧迎敌,启武红霞驹如此之快,绿沉枪到,一枪刺中那女真武师座下马颈,把赤克泽儿颠下来,复一枪戳死。启武大呼:“总算挑下这个女真人!谁把仇人苏镇也捉了!”鹿蕾山贼兵无不骇然。
苏镇见严捷勇猛,避开时早已冲乱自家阵形。严捷飞马赶定舞刀便砍。宋军中路,唐正、叶桓二将正中靠前,诸葛雄钻出来顶住左肋,盘龙棍起推山之势。身后郝启武拍马策应,挺右肋,阵形似三叉戟动摧城之相。再靠后便是灵忽律吕建奔到核心。严捷大战苏镇数合间,苏镇心怯,遮拦不定。嘉宝图、金子昌救得夏侯绪,三个只顾自己朝西奔逃,那里管得队势益乱。诸葛雄焦躁,把贼卒乱打。苏雄飞中路撑不住,被逼压至左侧,正欲联住一下同乡苏镇,苏镇支开严捷军器,跌撞过来。这里吕建看得分明,喊声:“着射!”引弓连珠双箭,一箭射穿苏雄飞心窝,一箭恰逢苏镇抬臂膀,中其左肘。苏镇逃在乱军里,没了身影。
傅祥鞭马急赶,冷不防吃了敌军一箭,翻下马身亡。严捷见折了傅祥,杀红眼要寻仇,郝启武亦火急,绿沉枪将贼兵搠倒翻一串。吕建高唤:“不要再追了,先把逃不了的拿下!”唐正横枪立马亦喊:“且稳住待关将军、闻参谋中军来到!”宋军整顿兵阵,固若泰山。左一路樊拓、瞿综,右一路韩勇齐抄夹敌阵后侧皆大有斩获。贼军大败亏输,朝西南窜动。
关胜、闻九章同吕建、唐正等赶到阵前,见折了傅祥,烧化尸身祭奠一场。伤了刘国缙,送本营将养息,教医官调治。一边差人传令赵青、吴西轩、韩勇三将引本部人马赶往西南方向高头埠,防御南大路;再教樊拓、瞿综领东光兵,火速赴野茎口把住冲要;又遣人速将任翔请到跟前;最后亲书一封命人外送出。关胜西望满天扬尘,陷入沉思。闻九章见关胜站立石前,低头捋须自顾思量,欲问之却收住口由他静想。黄昏时任翔引一队亲兵到了,与众人相见,独与关胜到一边禀报一番,其余上下各自歇息,忽然有探哨带回一个汉子,密见关胜。入夜关胜将九章、唐正、吕建、严捷唤至身边道:“此事我反复思量过,只等时机恰准。老闻、老严你等就在此地扎营,若有仇茂动向传来,且甭管他。若有贼小股军杀来,迎头痛击,但不必深追。唐正、诸葛雄,郝启武、杨青分在两侧,把护南北两处大路口。”
及次日各路报来,刘泰、常蟠、栾廷玉几个,各依计朝王承中求援,又放开个口子,诱使两队贼军径奔王承中大营。王承中不得已,分张青山、贾仙出兵西北,班勇、葛杰出兵西南。关胜得悉后颔首不已,唤来金亢、钱雄交待一番,当下又令:“吕建、叶桓、孔刚、李仁、张贵、张进诸将,还有任将军,随我去黄玉湾!”众人无言,分兵而行。关胜暗带了坛珍藏好酒。严捷方欲细问,九章浅笑扯住了他。
关胜等行至半路,迎面却是瞿有亮气喘吁吁报道:“昨日卜晖那支人马被我部杀散,残队遁往河间军马方向。谁知贼首仇茂等趁我等休整之时,走北路冲透我阵一路,遭刘泰、常蟠两军拦截,栾廷玉亦赶到与瞿锋将军一同跟进夹击,贼军逃进马家谷南四里树林中。”
关胜命吕建道:“你分一支兵,扎西北十里外双涧口。”胜辄领任翔、李仁、孔刚、叶桓及一千精兵,张贵、张进并八百水兵,同瞿有亮望北而去。沿途与刘泰、瞿锋、常蟠、栾廷玉诸军相遇,因刘泰已打破贼人西北道口故请其就地结垒设卡,留常蟠、栾廷玉两队原地扎下,与吕建等几枝人马各持距五六里。王承中昨晚差出的两队人马果然与贼军混同。卯时却是陈转运遣出兵马前来相助,与河北几路官军大破贼兵。张青山、贾仙两个,班勇、葛杰两个,合拢不到千人避至林内。关胜展眉捋须,自带同任翔、瞿锋等将飞驰黄玉湾渡口。
关胜那队人马眼前已在王承中营门。王承中急忙出帐相迎,顾不得寒暄客套却直问道:“关将军缘何到此?”关胜应道:“自有急情,讨张椅子坐,讨口水喝,容某细细讲来如何?”王承中邀入本帐,瞿锋、任翔、叶桓等尾随而入。另及亲兵百人拥围帐外,李仁、孔刚率部把持营外。王承中目光闪烁,教人备茶水,如何窥得透关胜用意。承中问及是否屏退旁人,关胜瞅其身后二人一眼笑道:“我既由着部将坐在这里,王总管节下更无道理退去了。”
关胜坐客位首座,啜饮鲜茶却不发一言。王承中探问:“听闻贼人已突围下山,莫非已到跟近?我昨夜已分兵两路开八字去抵,只剩这本营一干兵将。”关胜不答,承中佯作焦急道:“朝廷委我暂不回河间,率部屯把于此只为剿寇大事,不记功名。关兄既来却只不做声,难不成要我把部下全借给你吗!”关胜扶手笑道:“王总管息怒!关某此来倒真是忙里偷闲却不想添王兄麻烦,兄莫怪、兄莫笑,其实只有两件小事!”
王承中道:“愿闻其详。”关胜益笑得松弛:“其一,有一坛十五年珍酿,将携身边请诸位齐来品尝……”王承中狐疑冷笑:“关将军有此雅兴……”关胜便教叶桓取出,与帐内诸人各盛满一碗。一时间香溢扑鼻,氤氲满帐,芬郁抒怀,人人但思一品。王承中闻其香透,不得已应口赞道:“十五年汾西佳酿,果然不同凡响,如此王某受用了!”
酒饮一圈,关胜抹口道:“这第二嘛,我等行伍之徒,有好酒若无技艺献上,殊不尽兴。早听闻王总管处军营公厅内人才济济,总管身后黑面大汉乃龙行门名手。吾略通龙行一二,今日特来寻其切磋,不知总管肯否容某同兄心腹一较身手?”
王承中大惑,也只好苦笑:“将军难道一杯便醉了?”关胜拱手道:“总管便成全在下一次何妨?”那黑汉方欲推辞,承中回头谓其道:“你却陪关将军过几招。”关胜身后,任翔眉头沁汗待要站起,被瞿锋轻扯一把。关胜满饮一口,已立在帐心,那黑汉硬头皮,把身上兵刃都下了,站到关胜跟前。关胜纹丝不动,只道:“命你先出招!”那汉一咬牙:“谨遵将命!”,摆了个白龙探爪式,双掌一前一后,朝关胜挠来,掌侧及指间带起一股利风沙沙作响。
关胜凤目一睁间,开“叶底托桃”式,并无声息。那黑脸汉顿知关胜手段高强,心忙意乱间即刻变招,左掌反撩,右掌变拳,下坠三寸击出,适此变换急骤,左右不合拍,目不暇接顷刻之际,虚晃之左掌被关胜下身不动,上身只微闪即避开,右拳遭关胜施以“落闸手”封住,左掌又来不及收回,关胜身形甫动。旋即“呜”一小声,关胜一式“紫龙搅水”,顿时扯住那汉左腕只一拧间,一股内气穿透其全身,呼拉一下,那汉整个身子吃扭翻在地,动弹不得。再看关胜稳如泰山,好似不曾动过手,此刻双臂交叉回贴胸前,却动口道:“如此看来,吴兄只领会得龙形二字,已难得娴熟。但若论龙行,行走之行,尚不得要领。我却出手重了,伤及吴兄,特此赔罪。叶提辖!你帮我扶他出帐歇息!”叶桓会意,上前插住那汉肩下,查周身并无暗存利器,扯他起来反剪双手,押出去立时教人绑了。
王承中倒抽一口凉气,又发作不得。关胜已坐下又饮一碗,呵呵笑道:“八面风神吴杰不过如此,看来名不副实矣!”王承中急忙道:“此人不叫吴杰,乃……”话未出口,一军汉魂不附体,爬来慌告:“报将军……哗变!有人望黄玉涧叛逃,另有一伙人马同后护营牙将吴廉厮杀起来了!”王承中惊得长身而起却喊不出话来。关胜缓缓道:“我却识得那个吴廉真一等一好汉!总管莫见急,此人定能立功。我却请总管观一锦囊妙计。”言罢抽出书信一封,弹指飞到王承中面前。承中抄手接住,不由自主便看将起来。才看两行便颓然坐下,呆若木鸡。承中身侧后那参谋牟星本面无表情,此刻也动容近前,俄而额头汗珠成串滚落。
门外喊杀声大振,任翔早起身出帐外,却被李仁进帐劝住笑道:“何劳任将军动手!”瞿锋、叶桓等霍然站起皆目视关将军。关胜怡然自得品饮珍酿,瞿锋疑惑自忖:“关将军今儿不像往日的!”忽而关胜锐目射来朝王承中沉声作言:“你早该晓得张嵇仲公来者不善,河间府不是你只手遮天便是张公就地翦恶锄奸,你还硬撑至此何益?”王承中面色惨败,牟星面若死灰。关胜不待他开口,便道:“你早年亦酒乡狂生,无非饱时纵孟浪,饥来抨时政,自比竹林,自命南山。一时之草,岂得成参天之栋梁?心求庙堂,却不知忧悯生民。参附权贵,更难藏爪牙挣扎。阴附异族,无君无夫。佯作善待草莽却不真为抚其民,暗自勾结境外更包藏祸心。河北一境内诳骗得英豪之誉,实则一干嗜血嗜火、利欲熏心之辈!”关胜放下酒碗起身移步帐门,从抬刀武士处擎起青龙偃月刀。门外关胜部众早教河间府兵缴械受降。
王承中低叹,冷冷道:“我无心揭竿,比黄巢、方腊者自叹不如。然比宋江者如何……”关胜身直如塔,回头稳稳谓王承中道:“孙培你乃饱学之士,我则行伍之人,寻常时若逞口舌之利本远不及你。而今你既发此问,我便来答。我一武夫而已,受制于人,命悬腰畔,时刻不曾忘怀。我自认曾所随非人,行错于事,更偶得性命,承蒙上恩,如今指望替良臣俊士做一马前卒,尽绵薄之力,不负苍天垂怜之恩也。宋公明一时之雄杰,事后观其行止自有所薄之处却毕竟忠于邦族,并无二心何似于你辈。”王承中不语,牟星更无言。关胜示意李仁、叶桓引兵看视二人,自与任翔、瞿锋出帐外,任翔部下人马早已齐整集于营前。
(本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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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关将军洪门饮酿 假朱遵垭口挑灯(下)
关胜横刀立于栅前,孔刚接着禀报贼将卜晖在营畔时,那个吴廉却手提双刀飞步而来,还引着一个棕脸膛汉子,两人一起弃了兵器都唱喏行礼:“报关将军,钻地天龙卜晖那厮,因身带伤敌不得我等,自刎身亡!其手下贼从跳入黄玉涧欲走,涧外官府水军将其尽数擒获!”原来关胜早差张贵藏于涧北、张进伏在涧南,此番截获东逃之敌,绑缚敌军头目数人俱强悍之徒,贼人尽数就俘。关胜亲扶二人,扯两个之手到众将跟前只笑道:“今后便认识了。”
原来早先那卜晖自知所带必系赝品,孤军作战,又无异朝官军处送死,死战突围,干脆一路抄小路且行且避,前日直投了孙培营畔。而孙大奇就在卜晖部中。昨日孙培军营调遣频仍,卜晖这边午后起内讧,私逃者甚多,孙大奇见着武琨等会意定计,大奇伺机投关胜大营报讯,便在黄昏。当时关胜给他一队精锐,教他连夜去卜晖营外林子里埋伏下。
又有小校飞马来报,王承中死党张青山、贾仙欲向北突围,却是金亢、钱雄二将事先循计拦路,又有别处官军协战,张青山死于阵,贾仙被生擒。班勇、葛杰本向东撞开个口子欲遁,又被吕建等部迂回杀败,一箭射死葛杰。班勇领三百人干脆奔王承中本营而来以求鱼死网破。关胜大笑道:“怕他不来!”自引众将,在东门外摆开,关胜端坐马上却闭目养神。
片时,东南面果然传来一阵杀声,为首一将正是班勇,及数十步来去时勒马未敢轻易近前。忽然关胜凤目厉睁逼视班勇,喝道:“到此还不投降!”班勇进退无措,关胜长啸一声间,拍马舞刀上前,班勇勉强举刀相迎,被关胜挥青龙偃月刀只一合,让过班勇出刀,一刀背拍在班勇背上,二将也没叫喊,班勇立时兵器脱手双目翻白,被关胜顺势只一扯拽下马来,官军众上即刻绑了,其余叛众皆魂飞魄散,束手就擒,不多时尽数俘获。关胜稳稳下马看视。
王承中、牟星等就缚被李仁、叶桓等押定出帐来,王承中面无血色朝部从戚然大声道:“不干你等甚事,各自回帐歇息!”关胜谓方才那两个道:“你二人且监定贼魁,其余兵将押解生擒之人,及卜晖尸身,随我南走归我本营。瞿锋同张贵,各带兵士守卫此处陆路、水道。”又仰头高声道:“河间府官兵听令,原地休整,切莫忧心喧哗。半日后自有大员到此交接。”便各自照计行事。任翔原本看到吴廉、棕脸膛两个,大惑不解。关胜道:“你早该听闻过他俩名字,神笔武琨、陆行夜叉孙大奇便是!”任翔一想而通大笑道:“不曾想居然如此。”关胜整合军马,朝西南方向进发。沿途合拢刘泰、常蟠、栾廷玉、吕建等部。关胜断言:“清晨贼军出谷外西奔到葛家垭与我军撞杀一阵,明日他们依旧会在那边出现。”
却说这葛家垭口,原来仇茂连日来全山寨打点行装,焚烧积余,早有弃山而走之相。他本教朱遵、苏镇二部南北把牢道口,岑贵跟着苏镇,莫放官军进入,朱开察等散军各在附近驻扎。黄昏前朱遵、苏镇、朱开察、努吉略等均到仇茂跟前商议。看官可知先前仇茂杀庞玉权等,倚赖仇盛、夏侯绪、朱遵、朱开察出力最多,仇茂深以为信用,到此危难之际,其预定出逃行程只交底到这几个,仇盛、夏侯绪则带定跟在身边,金子昌、嘉宝图两个悍勇亦在部内,只先不告诸预设路程。苏镇、努吉略等人均不予知晓,唯恐这几个于存亡之时起二心。商议间朱开察尚在踟蹰,朱遵淡然道:“我请领一支人马,后日在南侧小路翼应。”仇茂起身抚其肩而颔首不已,朱开察暗自轻轻叹口气,拱手请引本部残余人马走北小路。
次日朱遵、朱开察各带一路先行翼护路程,仇茂教他们以熟地利之便,明日各自望南北二路口迂回诱敌,然后转南三十里处在鹿蕾山西北麓汇集,复从分岙子垛分南北小路西行。二朱齐领命而去。仇茂又将苏镇、努吉略人马各布置在正北两路,傍着林子透小路奔往甘头坪后再折向西钻山谷道口,两个各怀心事也去了。
晚间苏镇以为仇茂便要望北突,却寻得朱遵相议:“你何必辛苦绕圈子,扎在隘口就是。等我绕回来,一同寻寨主去。”朱遵心想:“你无非自己要望北寻路逃窜。你不想想朝廷重兵怕就在北边,否则请出王承中又让他回不得家、攻不得山是为何?”嘴上满口答应,两个作别。朱开察、努吉略与管琰、寇琛得苏镇路过来见,也是嘴上答应而心中各有盘算。
再一日苏镇见其余几路未曾急于投北奔命,欲留朱遵等待毙,自同岑贵放开飞毛腿。谁知跑过马家谷外迎面突来一队官军,左边栾廷玉人马,右边常蟠,中间还有吕建。苏镇慌忙挥戟同常蟠相持,吕建纵马上前夹攻,但见银枪到处,苏镇抵挡不住,拨马乱军中钻。却又不防栾国芳斜刺里逼来,苏镇措手不及,被国芳一铜刘剁作两段。岑贵径奔南边山林中逃开追杀。南边管琰、寇琛残部在垭口南外不敌官军吴西轩、赵青二将,管琰死于乱军之中。
朱开察那支兵马,凌晨起本在北抄小路迂回,不合撞着官军拼杀几番,手下不足百人。兀自徒叹背运连环,却与路打探到努吉略在垭口北面又败于刘泰、成全、曾万三路夹击,只怕向西的路口早有官军伏候。朱开察咬牙自忖都顾自己逃命,何如蒙难中助那班人一把,不过就是个死。便率部转向北边,倒赶在努吉略等几股人马被官军剿灭之前冲入混战团中。努吉略被成全刺斜里一枪搠下马去,刘泰手下几员健将轮番邀斗朱开察。朱开察匹马力战,杀条血路望南突围撞见寇琛,只两骑抢入一条小路朝西飞逃。刘泰等就地将其余贼众俘押。
一股匪兵自西北方向绕回沙阳西北界,为头的叫苏万泽,方到田埂外,树林里早冲出一彪官军。原来系樊拓、瞿综两员勇将,从南侧过来伏在此地。苏万泽如何敌得二将过,被瞿综一刀砍落首级。樊拓奋枪速挑数名骁勇头目,其余贼军步卒尽数投降。而那仇茂带着仇盛、夏侯绪等作一队,早一夜间却布置李汉等人引悍勇敢死之士,朝正东猛迫宋军大营。严捷冷笑道:“来者金面无常?正望收他呢!”宋将刘泰、成全、曾万等已伏在本营外,郝启武指望再斗其人,成全道:“大名府连日辛苦了,我去会会他!”飞马战之。方斗近十合,贼众冲动阵脚,刘泰、瞿综怒喝出阵,把贼兵劈杀一阵,三员大将夹斗李汉,都欲擒拿此大寇。李汉知挡不得三个,又觉大势已去,即丢下部众,马踏飞尘,朝西边山林中匿迹。刘泰正欲屠贼兵,唐正、严捷等急切劝告:“将军且慢,贼心已慑服,何必杀戮!”成全亦称是,刘泰大笑:“关将军这里个个宅心仁厚,我欲扯点功劳也不让。”
却表仇茂等鹿蕾山残匪本由北望南穿过马家谷以南、葛家垭以西长定坞,留二百人守在隘口,自又折北转回鹿蕾山北麓金家铺,等不到朱开察、朱遵两路消息,便教一小股人马去西南探路,吃官军赵青、韩勇、吴西轩等部上射头颅,下砍腰肌,尸塞道口。仇茂见状,欺官军不熟路径,辄躲进群峦之间。然而等了半天不见二朱苏努各部音讯传来,焦急万分,心想他们才不会寻官军死拼,此番不循我令,定是以为我欲独走,便自管自跑了。哎呀,你若望北边,插翅都来不及逃了!苦思多时却得报东进之部大败溃散,越发懊恼几乎坠马。
仇茂终狠下决绝,同仇盛、夏侯绪等横下心弃大众在彼,只带亲信亲随数百人,即刻下令继续加速朝北。一刻时后果然北突百云坡,不朝东北马家谷,转向西北快行十余里,跳眼倒已能够望得见中太行东端地界。仇茂方微喜:“再西去二十里乃棋盘垭,我自知偏凉小路能三日内盘过太行群山,可抵达河东辽州北部荒僻之地,再转北投以离宋境!”夏侯绪道:“怕太行山寨为难咱们,他们可是向来同鹿蕾山作对头,况且反朝廷不反汉族。”仇茂道:“那小径地处中、北太行之间,北段小五台山恒山武社想不到,中段两大把头够不着。”原来这后半程路他连朱遵、朱开察这等得心亲目都未敢事先告知,只教绕路到此会合便是。
朱寇二人这边毕竟只他们两骑抬得开步速,寇琛喘气问道:“你莫非熟悉这条小路?”朱开察道:“你只顾跟着我,我们这是往西,保你随我追上大伙。若非你只剩一个,我哪里顾得上拉着你踏此偏道。”午后又转过几重山,朱开察、寇琛寻到仇茂那路的后队,会作一处逃命,方得知朱遵那队人马清晨后难觅踪影,李汉、岑贵、苏万泽等也杳无音讯。仇茂自忖朱遵怕也要今后见不着了,这人武艺不错,又是我家至好的亲眷,也累为我立功,带兵却不行,人也是个闷葫芦性子。只是用人之际,又得他主动请缨,只得给他分兵独行一路。朱开察倒能带兵,尚且只身逃出,苏镇纵横一世,更难免尸横荒野。
这日天色阴惨不堪。贼军部内,仇茂又不见了金子昌、嘉宝图二人,正纳闷哩,肚里寻思是我离亲叛众,还是众叛亲离。昨天那个孙大奇糊涂一时,以为我深信卜晖予以重任,便要跟着立功,其实跟着送死。李汉、岑贵怕也难逃一死。叹息间却已近棋盘垭山谷前,正要往垭口去,仇盛指着北侧山麓上惊呼:“那是什么!”仇茂抬眼望去,山木章杂之中,怪石嶙峋之间,有一人,看不清面貌,斜擎长矛,矛头挑挂一盏青灯,森幽幽闪起鬼魅般寒芒,人却纹丝不动,寒风习习,风声传到山下众人耳中,天虽不甚冷,却已有人瑟瑟作抖。仇茂亦打寒颤自谓自道:“我前夜教二朱苏努围在葛家垭口高阜,昨日各分南北诱骗官军。自葛家垭西口钻过群峦到棋盘垭口这条山间小路,本为绿林密径,除却我同心腹外还有谁知晓?得悉我今次行军路径者亦不多,尚不尽全。”不由抬头扬声呼道:“那上头的,是人是鬼!”
那人矗在山石间,依旧老僧入定一般,冷风中青灯晃眼不已。贼众惶然议论纷纷,夏侯绪道:“不怕死的,给我爬上去碰碰他!”队内一个叫朱勘的,会使一长一短两把铜钩,领了数个灵猿猛虎似一等高手,持械攀上山岩。及近那人,斗笠遮住了半张脸,手上一根蛇矛,对来人仿若熟视无睹。朱勘等发声喊,一同拢上去,那人矛尖一弹,青灯“当”地飞上一块岩石上,青芒不熄。蛇矛翻舞,刷刷刷几枪,那几个毫无还手之机,咽喉吃他挑断,尸身落下山脚。有人吓得滚下山去,也难免摔断脖子。唯朱勘奋胆挺身上前,钩矛交织,叮当作响,火星四溅。斗只三五合,那人直刺一矛,便从朱勘双钩间穿过,戳入前胸透出后背,尚不及断气。忽而那人头一摆,斗笠翻脱,随风飘浮。朱勘见那人面容后眼珠暴起:“你……”脖子一扭也咽了气。那人拔得矛出,一脚将朱勘尸身自山岗间踢向贼军。
仇茂等在下大骇,本已魂不附体;而东边远处一时喊声震天,大地颤动,更教这数百人魂飞天外。仇茂方得省悟:“原来山上那人在往官军报信,那盏青灯乃通信灯!”仇盛惊落马下,仇茂哪里顾得上,拉着几个长随,马步如飞,奔西而去。那夏侯绪马比他更快冲在侧前,跟着一伙亲从越逃越快。仇茂到此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偶然往身后一瞧,数百人倒的倒,乱的乱,跪的跪,眼见得溃不成军。朱开察、寇琛亦手足无措,身后追兵就已赶来。
最西头夏侯绪一马正先,哪知忽然前方太行山东畔余脉上,军旗猎猎突起山脊,号角声声响彻云霄。一面“宋”字巨旗,两边上下首各有大旗,上书主将姓氏。扑面而来起前锋“折”旗号,当先一将,威武奋勇锐气盛,正是折家可字辈内排行最末者,万字戟折可留是也。
仇茂早已晕头昏脑,拨马又向东避,眼前官军如云。大刀关胜居中,两侧分排数起官军,精兵剽锐,骁将如云,龙精虎猛,仇盛早已吓僵在地,旋即被官军擒获。贼人多无斗志,待毙而已。仇茂自认必死,舞动点钢枪,但觉胳膊沉了数倍,再抬头一眼,方才山岩上那人,一手兵器一手青灯,一步跃三丈,不一时跳下山岗,眨眼就到跟前。仇茂失声叫出:“朱遵,如何是你!”那朱遵人已在平地上,轻轻刺出一矛,如此之慢,仇茂横枪一架,虎口连心地疼。仇茂竭最后一点嗓门喝骂:“你这叛头奸细、反骨贼软骨崽子,我仇家错看了你!”
那朱遵冷笑道:“你们早就看错了我!看清楚,真朱遵该像他父亲朱旬一般,脖子上一块胎记。至于我,你看仔细了!”呼地长矛一压,仇茂枪杆脱手,蛇矛已逼喉前。那人左手朝脖子上一撕,那胎记原来却系假的、贴上去的。那么人岂不也是假的?天底下难不成有如此面貌相似之人?仇茂惊悸无言。那假朱遵稳稳道:“听着,我本姓崔,原河南名将崔顺之子,当年京师良将快枪将崔宪之侄。我父亲征讨怀卫时中伏殉国;次年我叔父亦进兵彼处。权奸作歹,罗织罪名,谤我叔父‘出兵或许只为勾结太行,耗国家兵力参与匪寇内讧’,要紧时分不予支援。我叔父兵败投卫相地界,你仇家竟与张方、王承中一伙,一个外野一个内堂,朋比为奸,途中暗算,射杀崔宪!你等同纪家兄弟闹得河北乡间鸡犬不宁,王张又同朝中奸党搅得朝野上下乌烟瘴气。那朝廷命官我等想管也难,你等有今日之局,却是人人得而诛之。至于我如何成了朱遵入探鹿蕾山,你不必知晓。而今手到擒来,你等将恶贯满盈了!”仇茂面如土色,一闭眼,挺咽喉迎上蛇矛尖头。毕竟仇茂性命如何,请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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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陶心 于 2014-2-17 20:4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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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十六回下,隐藏在鹿蕾山最深的卧底现身,给了仇茂集团最致命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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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金无常失陷夜月 飞毛骠投诚晓风
第十八回 诉衷肠武琨心诚 羊皮案关胜立功
第十九回 闻九章选锋伐盐山 关兆德崖岗忆故人
第二十回 罗延祥重枪砸界石 关将军清淤开良渠
第二十一回 关兆德倾荐西阵法 杨紫貂入刺金国酋
第二十二回 罗延祥叛入赘女真 关将军私探病李纲
在接下来的情节里,用现在的话来说,关将军的上层那条线路的形势走下坡路,关胜的日子不那么好过了。才下战场,考验他的题目仍旧一道接一道,他还能轻松解决过关吗?嗬嗬。
人到一定程度要懂得进退,但往往退不退又是身不由己。这是一对矛盾。
人有事需要上层帮忙协调,不能以出问答题的形势摊给上级,要让上级作选择题、判断题、填空题、找错题。可是深入过分,又会给领导一种“倒过来指挥上级”的不快错觉,细化过分,也会给领导一种“卖弄而琐碎”的不良错觉。这也是一对矛盾。
如何处理好,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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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陶心 于 2010-6-23 09:2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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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金无常失陷夜月 飞毛骠投诚晓风(上)
却说仇茂自将喉咙迎上矛尖但求速死。那假朱遵仿佛早预知其心思,倏地矛一抽回,跃起四尺高挞地一脚,点在仇茂左肩窝,仇茂顿时痛痹半身,倒地不起,束手就擒了。仇茂绳索在身被官军架起来押走,看到他四弟仇盛吓得面色惨白两股战栗软下去,便骂道:“孬种,你如何像姓仇的,身上又没带伤,给我站起来绷直了身子!”仇盛勉强不得,仇茂摇头间被扣上布头罩绑到马背上,仇盛等要目亦如此处置。
棋盘垭谷口前后约二里来去,官军东西几路夹击,方圆十里内几路贼众尽如瓮中之鳖。只有西端夏侯绪情知有死无生,纵马仗铩在乱军中拼死恶战待力尽。此时夏侯绪胯下那马忽而不听使唤,闷头直向西跑过去。夏侯绪看见眼面前正是那个折可留威风凛凛挥动万字戟正待要拿他,便拼足最后一丝胆力挺铩而迎。两马及近不多步,折可留口中叫声:“你怎不暂多留几日命”却已当头一戟过来,二将交马,血光飞溅,夏侯绪滚落马鞍,一命呜呼。
东面官军果然就是关胜等大军铺地而来。朱开察、寇琛两个尚在死力挣扎,杀团中刘泰铜刀闪处,寇琛身首异处。朱开察被郝启武那条绿沉枪封住,常蟠、唐正上前,一齐上前转眼就把朱开察揪下马鞍擒获。曾万、成全、吕建、樊拓等四路分三处围定垭口,贼众便逃也只有望西,而西边更有他处官军截在路口。吴西轩、赵青、任翔、瞿锋、栾廷玉等部则在鹿蕾山四围丘丛间搜捕贼人残余徒众。除仇茂那数百人外,有穿过葛家垭西口西逃贼人数小股遁至,亦被关胜大军网获。这边棋盘垭口方至酉时,众大小贼目就擒,匪卒就俘。
众军将贼渠缚定,那个假朱遵、自称崔家后辈的人此时见关胜马到,把蛇矛就地一插后纳头便拜。关胜下马上前一把扶起他,握他肩膀摇了摇笑道:“虎穴最深最艰处,功绩便是双足踏在刀尖刃间所立!待复命于上峰,关某望你便得回复本身姓名来!”那个称谢不已。
官军大获全胜,东西两路人马汇合。这会儿但见关胜趋前望西来将帅便拜,深深唱喏。果然来者三人,坐左边马车上的系河北东路转运使领河北三府招讨安抚检点使陈瓘、前面出马斩夏侯绪的乃陈转运帐下折家名将折可留。而中间马车上那个,正是兵部尚书宗泽。宗大人下马车扶起关胜携手而行,陈瓘、夏侯绪等亦下马过来。众将整顿兵马,牵过绑缚二仇并众头目的马匹来。宗泽、陈瓘不辞年高劳苦,着实查点一番。
查验生俘贼渠事毕,集整兵马望东朝关胜大营而去。在彼处将仇茂等作一批监入石牢,原先早将王承中等作一批押入另一处宅院。当晚关胜请宗泽、陈瓘、折可留等赴中军大帐内帐就座,佳酿精肴伺候。美酒入口,宗泽望关胜笑道:“兆德,我早些月日便受上遣,与陈公经略河北河东之中、南太行两线防务。早与你等秘密查置羊皮案,采纳你谋设之策至此,又探知河北这边自葛家垭西谷口到棋盘垭口有匪徒探路,故请陈转运引赵州兵着意此地,教大名府部队只管严防王某人北叛,逼鹿蕾山只有西窜一条路。今日结果倒引得兆德等辛苦一场,其首犯险些不是大名府功劳,兆德见怪在下否?”关胜慌忙道:“全系相公洞明全局、统协妙算,官军伤亡甚寡坐视贼巢自乱!”宗泽大笑:“兆德总是过谦,还不是听了君之贼人大势所趋、同林鸟散之语,方设此布措,更赖陈转运、赵转运同张稽仲三位鼎力编划,如此河间府、鹿蕾山可谓双炮齐鸣是也!”陈瓘抿口酒道:“还是权公为主,我这把花白胡须可是给泽公、稽仲他们拽来分你们功劳的。”众皆大笑。
帐中酒过三巡,相谈欢畅。关胜复禀道:“尚有贼目李汉等属重犯,还在鹿蕾山区负隅顽抗未下。”宗泽颔首道:“本定策强攻山墙为下,困而迫其自溃为上。如今主犯落网,残贼亦必不思凭险固守,首选寻路南逃。各路伏兵切勿离线,把他们圈作池中之鱼。尤李汉此贼,务须归案。”关胜等火速布置。陆祥却连日将新绘鹿蕾山地域详图编定,抄复呈上。
次日正午汤建元到此参见宗、陈二公,并传来中太行战况,得知王继军大破贼魁李大兴部,真定地面安定;南边邢州闻达、洺州李成,击破南太行寇军,河北西路转运司等紧要衙署早迎得上手谕,数郡军马全线西压太行东麓。陈转运闻讯后,委汤建元领参谋闻九章与一队精勇兵将,其内包括武琨和那个假朱遵跟随,把二仇等贼渠并拿获物证一齐押入赵州城中。转运副使赵畅此前已从河间府赶到赵州,与判官签事袁颂、赵州通判牛秉中等在彼。接到汤提点、闻参谋等人,重兵把城池与州衙监守场所围护得真如铁桶一般。赵畅谓汤闻二人道:“张叔夜已将河间府整片儿翻个透底,管教腌臜污秽无处藏踪。”深州兵马总管黄信亦将詹孝廷送到张叔夜处参协查证。武琨、假朱遵两个到了赵州,孙大奇留在关胜军中听用。
赵州衙司内,赵畅主持,汤建元同闻九章安排书记连夜审问二仇,物证内也已搜出另一半羊皮卷。仇盛早吓得软了,仇茂暗忖不过一死,则所犯罪恶,尽数招供。赵大人见案情所涉颇深,紧拘之,食居优待,小心看护,待宗泽前来主持复审。
连日关胜大纵兵将沿山紧切搜查围捕,擒拿贼人余凶。一日宗泽晚间同关胜密谈,帐外卫士只听得其内叹气声连连。原来宗泽心事满怀,却教关胜两年来志气大挫。关胜问道:“那张、蔡、高、童、王、梁等党徒甚重,朝政局势剧转,却也不为奇。只是李纲李大人缘何失度?”宗泽摇首叹道:“李伯纪历官殿中侍御史、右司谏,枢密院典赞机密计议官。编撰《武备六要》、《军资会理四法》诸献,经识人者荐呈圣上,龙心大悦。后数迁司封郎中、枢密院详检乃至承旨,参议勾管国家军备军资,一时嫉者甚众。况且他性耿介端劲,惹得蔡京、王黼、李邦彦及一伙权宦,忌恨他已久。两年来陛下本望从羊皮案入手,清肃朝纲。及辽灭,心中自淡慢下来。猾佞之徒乘机上訾言,赵睿、吴时、许翰、李纲,还有宗某,陈转运,都受他们谮议。陛下之心,而今谁也琢磨不透。不过兆德宽心,讨伐鹿蕾山、揪出公门奸朋,此事只有功无罪。权奸等辈,纵然不能绳之以法,其朝内私势亦必削降,此为定势。只是……赵睿、吴时等公病体日重,李伯纪怕失却荫援……”
关胜长身而起,郑重拜道:“宗相公!到此关某只欲效仿李伯纪,岂有半途撒手之理!多蒙恩公提携庇护,若有不肖訾议,只管拿关某开罪,千万不可殃及宗相公、陈赵二公等!”宗泽感伤,亦起身动容道:“本来就是冲着我等京中要员,若帝心再倾蔡党等,兆德将军记住,莫论朝堂孰人荣辱,你自妥保职衔,来日方长!”
是夜,关胜一时难寝。批衣落笔思作诗,却无以为篇,白纸上只反反复复八个字,四个乃:“雾凝云沉”,四个为:“来日方长”。
第二日晨,同是半宿不眠,唐正前来报之:“我等早团团围定鹿蕾一山,李汉、岑贵、金子昌、嘉宝图等贼目全数收拢其中,只待获其正身!”关胜下令:“既如此,教兵士轮流歇养,一则蓄养精神,二则穷寇暂莫逼之!陆兵曹可前去调度!”唐正领命与陆祥同去。
正在进食,闻九章到帐。关胜道:“昨夜繁碌,宗、陈二位大人尚未起卧,你先喘口气,吃口饭罢!”吃得粥糜一碗,得知宗泽起身,闻九章前去报了讯。及返关胜跟前,闻九章备述一番,关胜眉头不展。九章道:“我一来,便看到你眉心写了个愁字,到底怎样?”
关胜看四下里无人了,顿片刻小声道:“孟莱也有所得知,羊皮案持久追踪,涉及朝堂权贵,恰逢两年前圣上明察,思权奸朋党,并权宦五鼠,在官在商,权势熏天,横行不法,误国欺世,不得不查之,故我等奉兵部上司调遣,着手查探。只是毕竟奸党营结遍朝,非一日可得,须千万谨秘也。缘何不从见在唐邓的梁世杰处下手,却打河北这边出招,可惜道理就在此处,先处置江湖野火,再清查厅堂账簿。而今大功将成,官家对仙游与张孝恭、孝端两派,区分相待,削蔡而办张,顺带郑允中。”
闻九章不解道:“听说陛下两年来调换朝员,已同那蔡京一党不忿,只不曾扯开脸皮罢了,难道真要至此为止?缘何反复?”关胜不知如何相答,便只道:“岂止反复,枢密院承旨李纲而今屡受苛责,参政赵睿、转运陈瓘诸公,怕也芒刺在背!”
九章站起来思量片刻复坐下道:“这么说宗尚书……非郁愤,他不会随意告诉我等此些朝中近态。”关胜目光暗淡:“我昨夜听得宗大人指教,官家之心,因北疆横生一枝,加之奸徒陷构日久,渐对李纲等大人不满。”九章问究竟何事,关胜便一五一十道来。
原来辽国中,有个汉族豪强名唤张瑴,手有土地钱粮无数,更有兵械武曲。时服时据,辽帝也拿他没办法。宣和五年破辽,他们原投靠女真人,毕竟本身系汉族,不得金人深信。八月里,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病死,其子完颜晟继位,此公忌汉之心益重。金帝下令将燕地汉民同辽邦降众一并远迁白山大地,燕民不愿,在卢龙府鼓动张瑴起事。张瑴找旧辽翰林学士李石亦汉人,一拍即合,要张瑴带燕地汉人、军械辎重,一并绝金投大宋。我方幽燕经略制置使赵良嗣怕开罪金人,上奏望斩张、李二人。当时徽宗以为有利可图,不曾听从。及十月前,张瑴击破女真于营、开二州所遣出的契丹族投金兵马,便以滦州、昌黎、卢龙三郡归宋,赵良嗣与姚奇不得已,暂奖之,并重兵压到顺州、经州冲要。
至十月底,金朝女真大军亲来征剿张瑴,赵良嗣思拘张瑴献金。我方王安中、何灌、张开、翟进、姚奇等将帅向来不真听此人,以顺经蓟檀景遵六州兵马北东两线同金军对峙,一时僵持。张瑴却有个族弟,亦是地方强豪,竟押了一批远房亲长,包括张瑴老母入内,献于金人。女真人大喜,且得圣上密赐张瑴之金花笺御诏。金廷藉此严辞质责宋朝不守信约,并索要张瑴正身,劲师强旅横列于辽东,好似立马便可血洗滦州、昌黎、卢龙诸地。
而张瑴那个族弟,便正是有名的北地富豪张迥,同宋朝王承中、鹿蕾山仇氏勾当日久。赵良嗣二次请斩张瑴并李石,正系御史中丞吴时、中书舍人许翰还有李纲据理力争,得圣上不允杀张瑴,以免寒降将疆吏之心。赵良嗣自身督调不力,王安中密参了他一本,朝廷要委谭稹、蔡靖到燕京。然此事朝中弹劾李纲、吴时、许翰等奏折雪花也似飞到陛下面前。
关胜道:“我看如今官家便在犹豫到底如何处置此事。”闻九章听得入神,半晌闭上双目道:“张瑴一事归一件,查置奸党系另一件。我看官家也不会查到底,只因蔡京等辈终系他至亲之臣。真办了蔡京与五鼠,他岂不要拿办自己?他最多怕到时候老臣当中有人不服他儿子,要削其势而已。”关胜慌忙止之:“言尽于此!言止于斯!”又道:“不管其他,徒增烦恼。即得宗大人明示,我等莫论高空风云,先将地头扫清。”九章点头称是。
(本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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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可留护卫宗泽、陈瓘赶赴赵州。关胜等摆布大军,步步为营。正午前官军起几路登鹿蕾山而上。西南大片由瞿锋、武琨、张贵、李仁、张进、王寿、周隆、瞿有亮、谢旺、夏才、付八、付九等引水陆二部分作几队,寻山涧、野林各处探查。不多时,张贵等将山脊上看到左侧谷中有贼部望上攀登,只一条路。张贵等率军把靠一条涧,便伏在水中。待贼人上来,水中伏兵四起,好个竹园虾张贵,竹标飞得神准,标中一将心口。付八亦击中一人,待上前看时,那人双目睁开,一刀刺倒付八。付九急忙引兵夹击,张贵、李仁一边一个上前夹击,活捉此人。原来被张贵杀了的那个正是金子昌,这个被活捉的则是奚族人嘉宝图。付八不幸身死,张贵、李仁杀了百余人方罢手,问得俘虏,原来遭近处有密洞内藏珍宝兵器若干。付九因死了哥哥,失声痛哭,掇着刀要揪杀嘉宝图,张贵、李仁合力劝定并收拾付八尸骸。
另一头王寿、周隆不守瞿锋调遣节制,两个不喜攀高,专探坞底恶林。一处果有贼人残队,往前拼杀一阵,官军大胜。周隆奋勇追向一片盘槐林前,忽然哎呀一声。后头王寿眼见得周隆倒了,奋勇扑过去,望一条高大黑影,掷出朴刀,那人措手不及,勉强荡开。官军放箭,那人不紧要处吃射中,窜入林深处无踪。王寿已认出,那个正是金面无常李汉。周隆已死,王寿怒火腾腾,但要烧林。张进赶到,一把扯住劝道:“关将军交待过,轻易不可烧林追敌。你们早不听瞿将军之言,以致此祸。仇自然要报,可是眼下如何报?他会长留林中等你来烧?”王寿大怒道:“你能擒得?”张进道:“能不能我说了不算,反正似你这般莽撞,只得徒劳!”王寿益暴跳:“我当年随梁山军在江南山林里钻刺无数次,岂用你来教训!”张进嗓门亦不小:“听说即便征伐江南时,你们也不得随意放火烧林!”王寿哇呀乱叫,又说他不过,无可奈何,一把推开张进,还自顾道:“我自与瞿锋说去,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有一名偏校报及中军,关胜正在东半山腰,得知居然折了两员水军将佐,一时雷霆大作,胡须倒竖,砸得桌案砰响,唬得那偏校惊呆。关胜全力制怒,方缓息时便谓九章道:“付八小兄弟之死全系沙场因循,然那周隆丧命,盖因不听调命,这王寿更属骄心日重,不惩处不足以肃军纪!”九章看他恼得面色青灰,也不劝了。
关胜召王寿到跟前,王寿已知失度大责,惶恐告罪。关胜怒气未尽,唤左右将他斩讫报来。张贵、李仁、孔刚、唐正、郝启武乃至吕建、瞿锋、严捷,还有张进,一齐慌忙罗拜求免。闻九章在一旁亦稽首道:“总管勿恼,他每阵前追截,立功心切而一时无意中损度失制难免。念他随军多年征战艰苦,虽须重罚但可免他死罪。”瞿锋亦道:“末将措置不尽当,号令不尽严,亦当受罚。”关胜轻轻捣桌道:“死罪纵免,活罪岂能饶恕!”教军士将王寿拖下,重挞军棍五十,战地夺其职事,罚棒创愈后随营后搬运木料,战后再论。
午后关胜止怒下来,一处处寻曾万、刘泰、赵青、樊拓、吴西轩、韩勇等将通气,他们答应继续休整人马,绕鹿蕾山南、北二端把关。关胜军在东、西二口上山。原来河北其余随征各部因岁末将至,而今眼看着估摸赶不上新春,怕回去只有元宵了,斗志军心不齐。况且原本所带之兵也不多,借口帮不上忙想调换的不少。他们多数不图立功但想保存自身。
次日关胜幽幽叹气,移步寻到王寿帐内,亲手与他创处涂药,温言道:“我梁山军旧部,切不可生轻傲之心。如今大名府军中气象一新,众将而同兄弟,量才录用,岂可自命资深,不服调遣?他们平日里从不摆官架子,你怎么临阵起桀骜之气?重罚你,恨我,但随你。只望你眼下识得大体!伤愈后你先去营后相帮,卖力气充一番劳役,待得胜回大名后再理论罢。”王寿涕泣唱喏,关胜又唤瞿锋、张进两个到彼,苦口婆心劝解一场。
当日黄昏关胜这支军围裹于鹿蕾山大寨前,寨子已是空悠悠,荡落无人。多有人报来李汉、岑贵行踪,只不能立时擒获。关胜边进餐边思量计较:“李汉等寇本该寻官军兵寡处,恃勇破围,即便不成,也强过坐以待毙。然而今日照将士所报,只看到他们从下朝上而窜,没有突围企图,究系何道理?”闻九章道:“军士搜山报来,李汉是孤身出没在西一带,推断两个昨晚已断粮。冬日山中除却此寨之外无打食处。而岑贵在深山谷中聚得数百小喽罗绕转山路,似欲寻辟路突围。”关胜听后若有所思间,杨青来报说半山腰有军士远远看到李汉朝山顶这边过来,身影一闪即没。及餐后,军士把寨堡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长是梁,短是棁,横是椽,竖是柱,凡是能看着的,清查了个底儿透。更兼敲击隔墙,怕多有阁层暗廊。关胜道:“今日都辛苦了,明日再翻查。”他四处转了回,便寻了间堡外立能入眼之厅住入就寝,四下就里把伏下武士,自不必说。
月朗星稀之夜,关胜室内孤灯犹然煌亮,书案在室之北侧,同南窗间隔一堵屏风。关胜灯下读起兵书,小楷批注,专神定气,周遭万物仿若不在念中,人已同书卷、笔墨融作一体。此室在楼二层南,往上一层,摆满金珠财帛,系仇茂离山时不及带走。楼顶瓦上洒了水。亥时三刻,长风过山,树影晃颤。屋顶上有踩水沓剌之音,入关胜耳中。须臾,关胜忽把书册往桌上一拍。片刻,只见一条人影打南窗钻入室内,落得楼板上并无声息。待亮出寒铁砍刀,靠近屏风,自顾了无声响。倏地迎面轰然一声,一股气冲破屏风至面前,原来此屏风只白纸为料,一冲即破。那人被逼退几步,呼拉一声,人已被罩在网里,挣扎不得,两扇门外,便有武士执锐涌入。屏风已倒,赫然立着大刀关胜,网内此人,则正是寇目金面无常李汉。
众人将李汉全身上下翻遍,利器钞走,把他五花大绑。李汉直唤道:“不要急,我正要同将军说话!”关胜笑道:“我也要同你说话!”李汉颓然道:“我即来,你缘何觉我必来点灯处,却不去三楼财库?”关胜道:“你前日已孤身,昨晚断粮,无有供给,亦无着落处。寒山兵荒之中,有武艺者若求财倒须先填饱肚子。有灯火处有人居,必有食粮,这又何奇?”李汉皱眉再问:“却又如何猜到我今夜必来?”关胜答道:“你久历江湖与沙场,岂不心知如今突围无望,必懂得就地藏身要紧。人到饥渴,解口腹之欲,又知此山并无野果野味,只有这一座寨堡。你不来此人居处,还去何处?先时得知你已在半山腰朝上爬来,不在今夜,更在何日?”李汉低叹间再问:“我自负腾行无声,将军如何听得?”关胜:“踏硬物无声,真好功夫,然你还能踏水无声?只要洒上那么一层,天冷不易挥散,踩上去,寻常人照旧听不到,关某不才,李先生见谅乎?”李汉听了,咬牙不已道:“如果不是你……”关胜微笑道:“我想你必算那武将夜间要睡,文人入夜看书,寻去便罢。只惜乎关某系庸俗之徒,好东施效颦模仿古人,尤喜学某祖上三分内关云长夜间灯下观春秋之风,再请相恕。”
李汉听罢,低头不言,俄而,发作怪叫一阵,枭顽之气溢于面庞,诡笑道:“好、好、好!其实我自知我等余党逃生无望,遭擒受死只是早晚,多看几天太阳月亮,不若孤注一掷!得失陷将军手中,万死无憾!不过尚有言语,将军可三思!”关胜正色道:“善哉!今日得同金面无常见面,也不寻常。但请指教!”李汉喘口气,沉声道:“数年之前,正是我同钻地天龙卜晖,截了羊皮卷同蓝关钻。前后历程,将军自察。只是将军一心为国,大志能酬否?羊皮卷你们能追到手献于昏君,他还真当回事儿?还真能振大宋军威?奸恶小人充斥朝野,你们即便逮定几个鼠辈,还能把奸徒捉尽不成?更紧要,还能扳倒蔡京、童贯、梁师成、王黼等辈?我看你等平定鹿蕾山之日,便是仕途升迁到头之时!你们一个个尽可自比薛仁贵、郭子仪,只怕百年后,名不列庙堂高处,荒野枯骨,也更杂早荒芜,不得后人坟前凭吊!”
关胜面无声色,淡然道:“照你恁般说,如何才算得人世快活?若偶得出身便学那贪官污吏?你每早年也恶之。若似你每杀戮中来,刀斧里去,无君无父,不仁不义,便真比我等快活?我也曾任纵不羁而功名惨淡,人过而立后追逐起前程又被擒覆军。而后一班豪杰在畔,北讨南征却只是飘零尘土,你以为我还贪恋什么?我早生引退之心,只是报答一番良士知遇而已。既然人各有志,各有立命之道,如此尊意我心自知罢了!”令部众把李汉押将下去。唐正问道:“将军,飞毛骠尚不得获。”关胜道:“我查知此寇性情,对敌人阴险,待盟人却深负义气。且他拢得匪军残部,必不肯独身遁形。量他今夜明晨,估摸要被拿住,抑或阵斩。这点嘛我自命猜得尚准,只是我猜不准那个……” 唐正复问:“什么?”关胜吐口气道:“啊也,我欲睡了。”自去就卧。唐正、叶桓、孔刚、陆祥等命将士轮换,严密防护。
关胜算得不错,岑贵眼见得就被擒获。晨月淡晓风起时分,岑贵掇了柄铁戟,牵着马,领了七八百人。先一日在南面曾遇到刘泰、成全、曾万、任祥、常蟠等,如何杀的过?转抄西侧山间羊肠小道避开樊拓、瞿综,却被吕建、瞿锋、郝启武、杨青等射袭一番,倒了近半。勉强躲入洞中歇息。清早,卯时二刻到了北侧,迎头又是吴西轩、韩勇、赵青、栾廷玉、栾国芳,如何敌得过?岑贵大吼:“杀我不足惜,只是小喽罗们多贫苦人家子弟!”上马径奔栾廷玉。栾廷玉舞动镔铁棒,与之交战。二将斗近三十合,栾廷玉不急不忙地卖个破绽,赚他一戟刺来,把身一闪,顺手一棒抽中其背,岑贵几乎吐血。廷玉又望其侧肋连胳膊一挑,岑贵慌躲,铁戟被铁棒撬离手中。栾廷玉揸开虎爪,扯住岑贵狮蛮带,将其提离马鞍掷于地上。众匪卒要来救,岑贵尽力嘶叫:“你们都快逃命去,否则投降也罢!”栾国芳绰铜刘,杀了为头几个,余下的哪是对手?栾廷玉急止之道:“看他也是烈汉,就依他言莫要妄杀了!”贼众尽数就俘。栾廷玉教人绑了岑贵,交待道:“这样的汉子,交给关将军处置!”
关胜在山顶闻知岑贵一伙在山北遭截,便派陆祥、孙大奇前去打探消息,因孙大奇一事岑贵已情知,故而无须躲避。二将过了半山腰,便看到栾国芳押着岑贵而来。孙大奇看到,叹口气道:“飞毛骠,你却恁地麻烦,早来不成?”陆祥谓栾国芳道:“请诸位喝口茶去!”众人便把岑贵带到山顶寨堡内,关胜、闻九章见了大喜,盛情款待栾国芳。又私告岑贵:“你肯投诚,我等好办。更兼你的熟人现在我军中,你作个弃暗投明好汉,一般肝胆相待。”岑贵坠泪道:“如此不容我不降!”当下深拜到底。后关胜、孙大奇听岑贵叹息原山寨中几个知交,如武琨等俱无音讯,只当此生再无机会寻他每把盏,孙大奇暗笑。
几天后打理好清查山寨一应干务,时离正春仅有五天。却有河北西路王继部前来接洽,关胜等以查羊皮案、剿鹿蕾山为任,他们则到此新设官寨补给。关胜等几路大军,监牢俘虏,将投赵州与彼处会合。刘国缙养伤得痊,同诸葛雄亦前来会同。关胜命兵士将李熜、傅祥、周隆、付八四个尸身烧化以便带回大名,与诸将就地设祭,哀悼一番,而其余各路军将也有前来致哀的。此番栾廷玉留得最晚,与关胜把叙一番。关胜致歉道:“连累你等兄弟辛劳至此,此山又没得结余柴打。”栾廷玉道:“何妨。我今次借一步说话,盖因怕兄长两年来锋芒过甚。其他地界咱不知,而河北各路军中已有嫉妒兄长与大名府者。”关胜称谢不已。
第二日诸军上路,关胜一军迤逦到赵州。州司衙厅内大众相见,汤建元、袁颂等安排下属备好牛羊,犒劳众军。其余各军不来赵州的早已由路转运司统筹丰厚赏置。此时宗泽、陈瓘、赵畅等俱言,尚有重任在肩,我等不要贪杯,众将无不点头。武琨在彼看到来军班列内,岑贵身着青袍跟着,上前抱摇其肩,大为感怀,武孙岑三人会聚一处,都欢喜起来。
折可留因奉宗泽之命,先前把守在平真路,此时亦被寨请到赵州一同过年。他得准许看到那个假朱遵而今侍立宗陈赵三公身前,唤他一声“折将军安好”,不由吃惊。瞅了对方半天又一时语塞,半晌方疑惑道:“我好似稍认得你,你莫不是……”其余在场齐刷刷看着他们俩。我等已知假朱遵姓崔,却究竟如何称呼?缘何假冒寇目多年?下回自当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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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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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诉衷肠武琨诚挚 羊皮案关胜立功(上)
悠悠万事,苍茫人间,相见难,聚亦难。机缘巧合,偶见不甚相善之故识,却好似十年莫逆一般!那假朱遵见折可留一时认他不出,轻轻只道:“我姓崔。”可留瞅着他,执其手半晌才唤了一声:“莫不真是崔贤弟崔家三少!”那崔贤弟即刻回他一声:“折将军总算想起来了!阔别一经十余年,你前程远大。”折可留大喜道:“你若不自表我却真不曾着意,你若身在鹿蕾山战阵内我更要全然认不出、想不起。哎呀这不就是文胆将军崔顺的公子、快枪将崔宪的侄子,崔家这一辈堂兄弟中排行第三的崔绍致!你如何身涉此案,竟常年扮作寇目!”崔绍致目中一丝彤亮稍纵即逝,静若处子只微笑道:“来日得闲寻你对饮,能讲的我俱当告之。只是不能和盘托出,兄长莫怪!”可留亦点头道:“甚善!我便先敬各位一杯!”
新春好一个晴日,宗泽、陈瓘、赵畅等在赵州城中,统筹上下事务,初二日关胜等率部先返大名府,置排调换营防。关将军见得夫人,夫妻愉悦不已,相互抚慰一番。女儿领着弟弟看到父亲,一左一右欣喜欢跳。一家人欢喜团圆,只怕关胜不久又将出远门。关胜、闻九章同温士豪、赵权计议磋商军政一应事宜。此时宗泽、陈瓘已清审要犯多人,物证尤足。张叔夜在河间,早收押涉案人等数十,收罗凭证无算。两路自赵州河间二郡启程抵达大名。
朝中赵睿、吴时、许翰,多尝书信往来通协,原来种师道去年虽遭童贯构陷赋闲,而今徽宗复起之,加亲义卫护军太保衔。因殿帅府太尉高俅中风告病,杨戬又已病故,师道以御营四厢都指挥训练职直听命于帝。李彦心中自惶然,童贯忙于撇清自身。
宗泽授意隐线密探武琨、孙大奇、崔绍致等,当初虽属朝中兵部密要处差遣,而今结案,尽数归置大名府收用为妙,可掩人耳目。关胜大喜,武琨等亦欢悦。投诚贼目岑贵,一并录于大名府军中。詹孝廷授宣武郎典赞军务,属河北地方,暂借到兵部密要处听用。确信两卷羊皮书系西方古时马锜敦国兵书遗珍,其价值何止连城。纵然年代深远,犹需译之求用。至于鹿蕾山、河间府等,究竟涉及朝中何人,传言天子亲自过问。然又得闻李纲锋直过甚,已失宠,蔡京一党毕竟于朝中交葛甚久,怕此番只斩得若干爪牙,打不到蔡家本身头上。
那天晚间崔绍致得折可留相邀谈心。而关胜请得武琨、孙大奇,同闻九章一道于管军司内厅把酒言畅。武琨谈起多年来历程艰辛,俱感慨不已。九章不免动问起,这些年江湖传闻里,河南关中,马上武琨;河内山东,地上武松,如此英雄,同打虎武松齐名,临潼生武琨,何时又如何际遇官府,不辞效命,以至今日功德圆满是也。
武琨将杯中酒一灌而尽,娓娓道来,前后确已历时八年!间或关胜、孙大奇插上三言两语,真切诚恳。追溯当时政和六年初,却是梁山泊晁盖选兵点将,欲伐曾头市之时。武琨彼时正在关洛道上。道上陆路总把头符昼暗通官府,牵引之人乃时任兵部尚书刘椽,宗泽时官兵部侍郎。武琨本欲返临潼老家,置办打铁营生度日。宗泽闻武琨之名,亲召见之,一番言辞打动武琨,何况他早曾有冀盼一个好出身之心,便答应效命。
一年余后宗泽参从查处步兵司都尉段常私吞军饷一事,暗牵出应天府判官等要员。拘捕段常而不曾惊动其他。时羊皮案发,那木鱼翁谭稹缄口闭目,不思查证。赵胥焦急,却得天子着意,又经老臣余深、陈瓘密告一状,天子提携宗泽、许翰、李纲等随赵睿暗中办理。
刘椽、宗泽等暗查潜访,只觉案情纷繁章杂,内奸不明,外贼难动。此案排除了太行山诸寨及小五台,只有鹿蕾山寨。又打探到作案的那两个飞贼,甚疑似金面无常李汉、钻地天龙卜晖,当时尚不知他们已暗属鹿蕾山,却查出与那河北鹿蕾山仇家大有关碍。而那仇族同朝堂名臣显贵、得宠权宦,如蔡京、王黼、梁师成、童贯等,千丝万缕,一言难尽。
赵睿、吴时、宗泽等聪达,已察觉近年来蔡京、童贯一众及高俅一伙多于军中造谣诽谤名臣张商英。张天觉公生前负其才具,不与蔡童之辈同流,久为蔡京所忌。故而蔡京、童贯,早借军费开支一事煽动将卒对商英、忠彦等公不满,后又多般毁谤。故而军旅行伍中,长年流传恶天觉之言。
符昼同鹿蕾山仇老太爷旧时多经过从,交情颇洽,武琨又久为仇某赏识。武琨就此荐上鹿蕾山作了头领。就此多年来,身在虎穴,历尽艰险。仇太爷与仇茂均不曾疑他。他们在山上,也多言传梁山好汉声名,常说梁山上,林冲是个义士,关胜秉性忠勇,鲁达如何了得,武松恁般神奇,不一而足。
那孙大奇,当年几投至梁山,差口气,混陷在兖州战场,不能勾面,曹正那个内弟,乱军中坚信大奇确已身亡。孙二娘悲恸不已,后同武松、杨志、孙立、张青、孙新、顾大嫂等破了兖州城,杀了官军指挥使一员,不在话下。孙大奇却从尸堆里爬起,躲入林中又晕厥过去,幸得几个猎户路经当地,救得他起。却表那个活门神郑勇自徐州来路过此地去河北,恰投宿于彼处猎户家中,识得这个陆行夜叉,暂留下一同打猎,权照料大奇。大奇卧床半个月,梁山人马早已收兵归山。孙大奇身子复原,感念郑勇义气,随他去南太行一路。到了河内地界,于长桓县外遭官军追捕,孙大奇为报恩,引开追兵,终被捕获。时任知县正是赵权,他得知孙大奇细备,劝他归良。大奇当不得,投诚官府,后因身怀绝艺,被荐至汤建元处。
汤建元正同陈瓘监查鹿蕾山,得知有人曾往河东那边销一带红货,内即有蓝关钻,卖家只因姓张,讹传作已故张商英家族人,同鹿蕾山,大有瓜葛。孙大奇曾与仇茂、仇盛两个俱有交洽,又同仇兴友人李踅模样相似。陈瓘定计,大奇便贩私盐于河北,每每同仇家往来,伺机刺探。一时河北地面,私经盐铁者再多,若论大者,无非张方、吴杰、纪家兄弟及北地张迥等人。好一个陆行夜叉,大奇穿梭其中,从无到有,讯息频多。其实庙堂之高,上至徽宗,纵然再糜于声色,然多年来,纲纪不振,盗叛动荡,又愈发恐权臣联谋蒙昧,故而暗自提举贤明之人,台前清理政务,台后探听秘闻,他只为大宋究竟姓赵不姓旁。
虽说余深被排挤出朝,参知政事赵睿之体亦每况愈下,宿太尉又难拢实权,抵不过蔡党、童流,王妖、梁鬼,毕竟尚可同高俅、李彦、谭缜等分庭抗礼,杨戬老贼又已缠绵病榻。吕熙浩、朱胜非、王安中及刘延庆辈也各同蔡童门人暗结怨怼。朝中李纲、许翰渐得重任,改建地方工事,更新府库军械存备,吴时、宗泽、陈瓘,安排密探羊皮案。于内至得力者二人,一个是李道,相州彰德府人,乃种师道门下良将,端均警敏,深得兵部诸公赏誉。一个是彭综,陈瓘厅下缉捕使,巡捕地方多年,豪侠仗义,广有人脉,与岑贵有旧。二人得宗泽设计,假作官场不畅,怀才不遇,一个出知金沱小寨军伍,与匪盗密通,一个降职发落到乡野,终日只得巡戒山林,亦同贼寇,往通频繁。武琨若有密信,经李道处转官府,至宗泽知晓。孙大奇得讯息,由彭综手暗送上峰,大名府会理。宗泽、陈瓘,再一同商析案况。后孙大奇直截与大名府关胜通信,彭综暗到北疆,收罗张迥动向,近月在河间府张叔夜处协理。
那时赵胥所破豪强,宅院里深藏奇珍异宝,半数于清剿前即已不知去向。然江湖中多曾露白,均同张方、张孝端、郑允中、张孝坚、张孝恭等关联,乃至顺藤摸瓜,河北州郡要员段守明、张知录、李钜及京师郑居中、梁师成等,直至蔡京、蔡攸父子,亦纵族人仗势行商,每有瓜葛。鹿蕾山曾企图销赃至河东,其内有无蓝宝钻,武琨全力刺探却不得准信。
及宣和四年新春前后,关胜得宗泽信重,皇族赵畅、赵权叔侄,又素谨稳可靠之人,赴任大名府,正值大用之时。关胜道:“得蒙重起,自当不计利惠,不避艰困,不谋功绩,不惧开罪权贵。大丈夫声名何须赫然青册,偶得一职,造惠一时,对得起天地良心而已!”正是关胜谋划:先铲衡水,孤立鹿蕾山,每造欲征伐之像,引蛇出洞,迫其选定下家,羊皮卷方得跟随蓝钻子露脸。又是关胜,教孙大奇借机假扮李踅,深入狼巢。
武琨分说道,宣和四年开春,先前同河东交涉不顺,却有河北临漳县野小小鸬鹚山强人,从河东人处得知有宝货,竟夸口能支订金,包下宝钻门道,他并不知卖主正是鹿蕾山。仇老太爷一时心动,又数年来愈发信任武琨同岑贵,终请武琨,假名为张方标下武人,赴鸬鹚山“下酒窖”,便是察看彼方究竟有无能耐,吃下宝货。武琨赴临漳半道住在村店里,飞毛骠岑贵追到,言鸬鹚山若得宝钻,下家却是南太行,仇老爷大为不悦,要他们相机行事。还说鸬鹚山强贼之财,便在明日打劫一趟官银而得,岑贵与武琨甚善,说了个详备,还悄然道那宝钻,正是蓝关钻!至此时,武琨得确信,蓝关宝钻,定然在鹿蕾大寨中。如是他纵然同李汉经岁不常得勾面、与卜晖交不得心,却已知那羊皮卷,亦在山寨内。武琨是夜,床上假卧,其实心焦如焚,盖因当时李道负伤卧榻,都以为近来鹿蕾山同河东交葛不畅,依仇老爷脾性,断不肯轻易再行起事。谁知巧赶巧,仇老爷竟就破了例,要试借得“灵寿县喜春行”名目,同鸬鹚山营商。武琨思定,写下短信一纸,上书:临漳知县台鉴,县外鸬鹚山贼人,劫冀州官锭,望速理。至临漳县里,哄岑贵暂到县里听听,鸬鹚山贼劫官银一事,是否已传来,岑贵然之。到了县城内,武琨张人眼慢,把信纸包了石块,掷入县衙大院内。武琨只敢写到这一层辄止。果然那知县再慵懒无用,亦经不得此一吓,只当作刀兵大事,急速报奏上峰。当时鸬鹚山贼已然得手,只是不防其内有个安勇,乃官府细作暗伏于彼处。
彼时武琨只怕尚不尽善,即便鸬鹚山被官军端了,只晓得有人卖蓝钻子,不可知正是鹿蕾山。及上了鸬鹚山,却知刘赫等辈,尚未归来。次日清早方回山,不料不多时官军得那个安勇之信,寻上门来拦截,却不得其时,就差小半个时辰,县尉青斑蟒杨青反倒身陷围困。而彼时冀、恩、磁、大名等州府,协调不严欠整,推拖涣散,都来迟一大步。临漳知县见州府不得力,更思自保性命要紧。幸而关胜等路过,神威展露。武琨心想:即便鸬鹚山遭官府调动大军清剿,仍不知所涉实乃鹿蕾山、蓝关钻。如只做一般山贼结案,联不到羊皮案上。而深知仇太爷此人,一经信任谁人用作大事,便另委人跟探,我便一时难与李道联络。而刀头舔血生涯,有话亦快说。否则随时命归黄泉,则错失良机矣。我又不知其他暗线究系何人,只有我自己。因此凡是只一个快字!
故而武琨同岑贵在凉亭内,武琨闲拉胡扯,谈起梁山好汉,戴宗神行,雷横、陈达能跳,欧鹏善跑。还有一个陆行夜叉,孙二娘胞兄,亦快脚之人,而自己与那打虎英雄行者武松齐名云云。说得岑贵兴致大起。武琨乘机,以指在亭柱上揿下“神笔武琨留名,地上是武松,马上有武琨。”洋洋得意,夸耀指力。岑贵呵呵大笑,以指甲在柱上刻得更多。在雷横、欧鹏、陈达名上划杠,这几个已死,戴宗、孙大奇名边刻痕,以示这俩爷们儿还活着,最末刻下他自己岑贵大名。岑贵盖不知中计矣,官府定然详查,看到柱上刻字,便知这鸬鹚山必同鹿蕾山往来。又是新刻之痕,不消说,必定同这要紧的蓝关钻卖家牵连。
打入匪穴卧探,万事只欠快。否则万一身死厮杀场,前功尽弃矣。武琨仰头而轻啸一声,再道:“而后我因日夜遭监探掣肘,不得寻李道将军通讯。真定外我得空透出去,哪里敢寻路去见李道,我那时倒真是要到银枪庙瞻仰赵子龙宝相是也!叵耐仇兴居心不良,引得一番杀戮。倒不知那陆行夜叉,原来常年护佑我如斯哉!再往后谁不曾料仇家族内厮并,变故连连,我方得借口离山。数年来我真疲极!倒常听闻关将军盛名,即使贼寇魔头,却也传颂将军清德与武功!那么多年过去,今日得见将军!能求麾下效力,便喜不自胜了!”
关胜赞叹道:“昔日朱序,身在北营心在晋。而今武兄,身在贼巢,抢阵于刀海枪林不辞其苦,千险万难不退,方现英雄本色矣!喜得今日功成。”武琨感言,起身道:“早闻将军心志,而近在束鹿一月,每听宗、陈等公赞誉,又有士卒交颂,果然将军不为浮名,矣不学清流虚论,但求鞠躬尽瘁,护国安民,量力之内,尽力而为。武某愿为鞍前马后,执鞭坠镫!”孙大奇亦道:“当年未上得梁山,今朝却属将军麾下,如蒙不弃,冒万死只随将军做个青史无名之辈!”关胜竟一时喜极无言,俱各百感交集。
崔绍致本无功名在身,宗泽有意引他入京,到禁军授职。崔绍致婉拒,宗泽解其心意,依旧在河北,默默无闻,大名府里充个武官。武琨、孙大奇、崔绍致等,身怀绝技,却本湮没青尘之人,名动江湖之远,却未必有心显扬于士族,多几个同在关胜帐下,也不至人言。去年黄遂、李居正两人得关胜请赵畅送二人在冀州刘泰治下。
羊皮案兹事体大,李道从金沱寨来会,彭综亦到束鹿。宗泽、陈瓘引心腹得力良将,押解要犯一干人等,并物证赃据,回东京而去。关胜便要引诸将回大名,托宗泽留意詹孝廷音讯。岑贵已将所知之备细,尽全告知于宗泽,跟在关胜队里,归至正途。临别前宗泽扯关胜到一边,缓缓道:“我等为国除害,未必荣宠加身,反得奸党所忌。将军之功,我等尽力通上体察。”关胜正容道:“我却不打紧,只是约束好部众,教休生不平据攻之心。胜全力而为,当不负恩公器重!”宗泽动容颔首,各致珍重。
新春连日来关胜轮番于诸将佐面前,自琐事谈起,安抚其心,言传身教,诸将因循传之于兵士。回到大名府管军司,悄将王寿调到孔刚以下为一教官,王寿知己之失,谨恳尽职。时得路司批复,武琨、孙大奇为中护承制,齐二姐为内班女教官,崔绍致为内班散直,岑贵暂为营门正牌,俱大名听用。崔绍致身世、遭际仅同关胜谈知。大小将兵,得路司、兵部拨赏,尚不及于功臣加衔晋职。关胜频频戒语唐正、郝启武等,又教部从明理。只是关胜新年来却不曾展颜过,曾谓唐正道:“说句玩笑话儿,我却想当文官,最好在刑部吴尚书堂前领职,更图能参从审讯,把王承中、仇茂之流心内存货,尽数挖出。即便力有不逮,也乐得知道个清明。”此时高蟠那厮,举家迁到南京应天府去也。郝启武欢悦不已,唐英不以为然:“又没把他们押入天牢!”
回家关胜抚袭夫人肩头轻语:“能削佞党之势,能为国为民谋福获利,帽翅儿飞了亦不足惜!”夫人微笑颔首。瞿锋私拜关宅,动问詹孝廷状况。关胜无言以对,瞿锋默然告辞。数日后关胜亲寻至瞿锋道:“我一时不曾体解瞿兄弟之心,直当有人透露七年前旧案机密。兄弟莫怪!孝廷现在京师,我便书信至呼延将军探问!”又道:“有些事儿自有不得咱,我便尽力而为,让你们衢婺遗孤,来日得聚首!”瞿锋谢过。近日来关胜心神倦怠,彷若那年南征方腊归来后一般,血战一幕幕每在梦境中。
元宵未到,兵部、工部联署谕令两河各地戍地禁军开春时造渠开荒,难得关胜倒欣然作跃,舒眉展眼不少。号令兵将,军纪第一桩,严禁骚扰乡里,违者严办。一时将士齐心,循序开拔荒野,又聘来水陆工匠齐备,正是施展拳脚时节。
(本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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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诉衷肠武琨诚挚 羊皮案关胜立功(下)
正与众人商议开渠事宜,京师来天使传诏赵畅、关胜到京城面圣。
先到兵部正堂,除关胜外,尚有各路文武功绩卓著且职涉机密者,张开、姚奇、朱仝、闻达、黄信五将亦在其列,凡二十八人。兵部安顿就歇,沐浴焚香。次日金殿早朝,三叩九拜,山呼万岁,得见天子龙颜,龙心亦大悦。早朝后御书房又召见一番。当日午休后,二十八人即引入枢密院西厅廊堂,分青龙、青鸾两阁入座,有重大军机通告、透底、商论。
关胜以其所涉机密,引入青龙阁内,正是赵睿、宗泽、种师道主持,呼延灼在侧,张叔夜亦暂返至此商谋军机。所论军机要事者四:一为蓟州南北事,二为小五台山事,三为田虎余部事,四为河北盐山事。
蓟州系燕云十六州之一,原陷辽地,汉人、契丹人杂居混处,领县三:平卢、三河、玉田。至宋哲宗元祐年时,辽为道宗大安年,升蓟州为府,增以原属燕京之香河、武清二县来属。过绍圣年至元符年,宋军因破夏军于并州之地,岁末以其五座城池还隶于辽,辽许以二郡归宋,何处未定,先以易州一郡三县循序归宋。不数年宋哲宗天子与辽道宗先后晏驾。宋徽宗继位之时,辽蓟州府却自生哗变。待乱平,蓟州撤军事府,辽天祚帝遂于乾统二年即宋崇宁元年春将香河、武清二县归宋。宋遂置宋境蓟州,此蓟州治武清县,又于南析沧州乾宁县东北复置靖海县,旋改作县级武清军分屯田事隶于蓟州。
然未几,辽邦朝势纷乱,皇族耶律得重及仙洞氏、乌利氏力主伐宋,涿州、檀州兵出两路复占宋境蓟州、易州,又克霸州,迫雄州、保州、中山。宋廷亦调两路大军相抵,宋江梁山军为东路,大破辽师,后辽帝媾和,霸州及武清军、武清、香河三城复归宋。
宣和五年,宋金灭辽,蓟州全境当时归宋,宋廷辄以平卢、三河、玉田、香河、武清凡五县重置蓟州,武清军转归隶于沧州分屯田事。然原辽地汉族豪强张迥投金,其人马盘踞檀州制下诸县、燕京节下安次县及蓟州北部平卢、三河、玉田三县。张迥与羊皮案逆渠王承中、仇茂有关碍。
小五台山者宋、辽境皆有,两山民间重名。宋境内此山在倒马关西南不远,正名五灵山,正是那恒山武社人马所屯之地,亦为边境一处半隐之境,谈不上秘境,倒有鲜为人知暗秘小路数条,更有几条官府不知的。武社内多有昔日忠良军将后裔屈沉至此,若能招抚归心,可堪为国保境安民。恒山武社老社主尹明士、要目紫毛貂杨吉于数年前起数番秘向官府求通谋投,朝廷暗许,只是尚需情势使然,盖因武社干将罗延祥所碍。
小重枪罗延祥乃原名将重枪手罗朗之族中继子。罗延祥十余岁上宋境小五台山,十年来,岂止武艺出众,那武社多年来于塞北经商回易,却皆归功此人天赋之高,故其在武社内颇有威信、于边境绿林中广有人脉。然而此人却早已居心叵测、野心勃勃,不仅与中太行之李大兴部有通、与田虎余部范简部私联,更已暗投塞外女真贵族!尹老社主也已不能制他。旧年太行诸部总盟主向道人数年前已去世,其后人等,即便尹明士,威望亦远不及向道人,无人敢称尊号令群豪。罗延祥之势难遏,已成边境隐患。
宣和二年时田虎余部已然分为数支,乃至相互争竞厮并,盖因各自立身之策持异所致。诸余部列内数年来声势较大几股如下所列:
田宥、刘克让、乜罗恭、乜罗昌、范简、房玮一路,乜罗恭、乜罗昌兄弟系党项族人。田宥乃田虎幼子,范美人所出,宥却是个软弱之人。范简乃伪晋左丞相范权子范纶与范刘氏之子,田宥的表兄。刘克让是伪晋枢密使,范纶的大舅,范简的舅父。房玮是伪晋太尉房学度之子。范权、范纶父子生前多曾撺掇田虎投金,田宥年幼时最肯亲近范纶这个舅父。少年时又深遭巨变,同刘克让、范简等依旧扯起晋字旗号,盘踞云、并山野,已依附金人。宣和三年,田宥等人暗受金人爵位,据聚乐城、大云山为业。宣和四年,为金国所遣助金破辽军。宣和五年辽亡,聚乐城却起火并,刘克让唆使外甥范简等杀了田宥,刘克让旋被乜罗兄弟诛灭。房玮与宋境小五台山罗延祥却因常年回易而相交多年颇为投洽,火并时不在城内,后救出范简等将,因聚乐城已为乜罗兄弟天下,范、房等人另占望狐山,秘密联结罗延祥只欲复起,奈何有心无力。
云宗武、寇琛、陆琰一路,宣和二年投靠鹿蕾山仇氏。现已随之遭殄。
吕振、贡士隆、吉文炳、相士成一路,北地占山为王数年。宣和四年春投奔中太行李大兴部。那为头的吕振绰号九头鸟,系精武狠骘之辈。
余呈、山景隆等将佐一路。余呈乃潞州人氏,本身武艺高强有万夫不挡之勇,却出家做过和尚云游多年;于伪晋覆没前随卞祥降宋,在义宁县劝降山景隆;从征王庆时其人又带发修行在家。王庆平定,山景隆安然而主将卞祥战殁。宣和三年余呈与山景隆皆调返河东戍地在一处。今年拟调往河北深州归黄信节制。
河北盐山匪乱一事,四者内最轻。朝廷欲伺机招抚之,拟交付大名府或其他未定论。而沧州本身另负重任,要暂同张迥讲和,与民与军休息,本州重兵临调蓟州盘桓。
此外,太行山兵事早已于河东、河北军伍内计议通谋。
复一日,又是商议一整天。再一日,劳神上半日而止,下半日游园。后又闲散三两日,二十八人方各自择时陆续返还就职地去了。
在东京数日间,种师道、呼延灼、朱仝、黄信前后有私信来,盛赞关胜功勋无量。关胜看后自寻思:“莫论我,即便宗泽、李纲、许翰、吴时、赵睿等公,亦无从中荣升之幸,能固留原职便已属不差!”
返得大名,按部就班。这日关胜告假,他平日偶得闲则勤习笔耕,可惜其文章词赋毕竟生疏,常被闻九章低看。这天关胜更是笔头抹腊,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辄闲服上得大名府街头徜徉漫步,看街角有文海轩,想到那闻九章之兄焕章,便是在京城文海轩邂逅天子正私访市井,琢磨着大名文海轩我便会偶遇何人?心痒痒便踱进去,满眼蔡字,再看绘画,除却各地蜂起紧急画海,还有赵昌蝴蝶,元吉猿猫,纵然灵动疏通,虽非赵、易二公至为神品那三幅,只是同类同材之作,倒仍不失难得精品,却打不着关胜心绪。关胜问轩主可有那名闻千百里的《双鸟戏兔图》,答曰只在京城画坊,已竞价腾升。再问可有贺公诗抄,又不曾得。
忽而瞥见角落一帧,名曰“寒江春梅图”,萧疏江岸,梅花清秀而刚健,修竹亭亭为伴,疏淡飘逸。每有雪压霜欺,则有香魂傲霜斗雪。此画冷暖色域间用墨转承,不及世代神品,然可称当代上品有余。轩主道:“相公可观题词。词画并不同时作,却恰如其分!”
关胜赏之,默念一番,原来署名云龛居士作:
汉宫春·潇洒江梅
潇洒江梅,向竹梢疏处,横两三枝。东君也不爱惜,雪压霜欺。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惟是有、南来归雁,年年长见开时。清浅小溪如练,问玉堂何似,茅舍疏篱。伤心故人去后,冷落新诗。微云淡月,对孤芳、分赴他谁。空自倚,清香未减,风流不在人知。
轩主道:“词本李议郎旧年于舒州送别金陵陈克时作,较之唐代王昌龄诗《芙蓉楼送辛渐》,别有劲韵!这画嘛……”关胜催他便讲何妨,轩主点首道:“正是崔白之品,因李纲大人被贬徙,崔白画之,心绪抑郁待发,则苍介有余,润色稍差。而议郎李邴亦同李纲、崔白有交,观得此幅,崔白央他将送陈克之词,恰借于此画上。即成,说定李纲不收,由画流转世间相传!”关胜大为默然。
关胜其实真欲购焉,然思此无价之珍,更宜广传人境。关胜问有无仿品,果有之,标明文海轩仿。胜购之返宅,挂于墙上,赏之不足。夫人带关殊、关铃亦来观看。
关胜回到司厅,方及坐下,却得赵权、闻九章手持书册,瞧着他笑。关胜一看,原来兵部新刊印发《四十年军案会例》第十卷。关胜甫翻阅,赵权不耐只道:“兆德兄身经百战,有四例收录书中!全书十二卷四百八十例,你四遭野战,尽编在第十卷矣!”
关胜来不及欢喜,直翻到为止,果然瞅见其政和二年春阳曲县步兵破契丹马盗一例,政和七年初夏龚丘县半登宁山打援列二,宣和三年元月尾新城县虚围截敌其三,宣和四年初夏衡水湖后半夜劫营第四。叶桓、郝启武跳了出来,要他请喝酒。关胜答应,欢喜去了。黄昏关胜却在闻参谋家中,胜大惑不解道:“宁山破何玉一事,竟列兵部经籍!”冥思一刻,九章瞅着他偷笑道:“屯田员外郎李邴乃我与李纲大人旧友,日前来信,务要我细看军案会例十卷关胜伐宁山一节。”胜恍然大悟!
关胜喜叹:“那年汶上东屠民冤案,居然今日以此模样告雪!可叹抑或可喜!不知当年那位崇宁五年解元、翰林学士李大人,今任何职?”闻九章微笑道:“兆德兄今次忒激越矣,方才不曾告知乎?工部屯田员外郎!李邴李云龛,历任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集贤阁校理,官至右司谏。当年汶上县血案后,朝野一派讨伐声汹然,视梁山作魔窟第一。唯李邴得陈文昭之信,上疏言龚丘县县员及土豪,似同涉嫌屠戮汶上平民,当深追查。彼时蔡京、童贯、高俅、杨戬颠倒是非,要把他官降数级送河东当知县。怎奈帝爱其才,则原拟任左正言作消,调任户部员外郎,后又换工部。谁知他倒把户部、工部职司要务一件件地理了个清透。”关胜看四下无人,掩口道:“看来皇帝不想扳倒太师爷,却让蔡太师当年门生一众某某某,泉下也不得翻身了!”闻九章呵呵而笑。
有信来,九章解看,笑意全无。原来正是李邴大人来信,告知李纲遭降职出朝,留承功郎,左迁永静军长河县簿。九章直摇头。关胜耸然动容,起身来回踱步,喃喃道:“方得舒颜,便获此讯!”他想起来,便对九章道:“我倒忘了,却来我家,看一幅字画!”
不日传闻北疆战云密布,又有人说此乃危言耸听。其实保塞、中山、河间、广信、安肃、雄霸诸部精锐尽整顿待命。沧州境南盐山之地,贼叛抗击官军,沧州、武清等处因重兵调出,督战不力。沧州兵马总管何玉遣部将引兵击之,盐山刘航与田辉迎战,官军先锋李峰骁勇,田辉诈败,李峰中伏,官军大溃,李峰慌乱间吃刘航一枪刺死,只有巡检李涛身免。何玉闻讯大惊,全军缩在城内固守,哪里敢出战。栾廷玉、栾国芳、任翔、常蟠各路援兵无心恋战,被王纲、周青等匪目据险击退。宗泽闻之细思良久,仍请大名府出兵。又书信关胜一封。
看罢信,又报陈瓘、温士豪、赵氏叔侄商定,此任付大名府军之肩。在内堂深思,关胜双目,好似蒙上薄雾一层,喟然道:“宗相公还是把剿平盐山之任派与我部!哎呀,近年来我等锋芒见世,四处管人家地面闲事,怕不成风中之木矣!”闻九章浅笑不可遏:“兆德兄向来胸怀大河南北,常伏利百民、护社稷壮心,只是不好说而已。近来是否研读老庄之道太甚,效羡起野鹤闲云起来了?”关胜笑叹:“我非柱国栋梁,不过地方一武夫而已,学不得李先生,亦仿不成陶朱公也。孟莱明知故问!我若是江湖侠客,自当义不容辞,可我是大名府兵马总管!难呐!”九章道:“你不想坐了?他人觊觎紧矣!”关胜指着鬓角浅笑:“你激我呢!势教我左右为难,然时却不容我进退维谷,近日竟有华发滋生了!风中之木,不年怕要成了风中之烛矣!”闻九章冁然笑言:“兆德今日如何恁般面目!”
关胜自差李仁、孙大奇第一拨,武琨、叶桓第二拨,将引机警哨士,向东北赶赴盐山一带,打探地面消息,查访摸探地形。
却分说那盐山大寨,近年来隐隐愁云,总不曾飘散,圈绕山头,搅扰人心头。一年来,刘航沙场顺风,功劳至多,白露金虎王纲面子扯不住,不得不多分刘航兵权。久之他因刘航才高,孟光、李谦上山不长,而斩麻刀周青性豪,同刘航等,饮酒投机,王纲却不善杯中,颇感冷落。一日同田辉戕起来,后有人挑拨,刘航多曾不睬王纲。王纲偿有心暗联沧州,欲招安得个出身,周青无可无不可,刘航反官不满岁,不赞同,王纲无可奈何。曾有王纲的同乡赵林,本系军班子弟,近时际遇相州兵马总管翟兴纳才,得了出身,托人传话请王纲等人三思,早谋出路。王纲会集诸位头领道:“就在沧州此地受招安,有何不可?”周青同王纲出生入死数年,交情毕竟深厚,照旧依顺王纲。他情知王纲哪里不肯投归翟兴,盖因为难刘航,心下隐然自忧,但寨子上下凡事还是他乐呵呵打圆场。周青下山偶遇旧识,说替李青寻他。那人只道李青返乡后,因官府追捕上不得盐山,藏匿月余即潜转中太行李大兴处,因颇受抬举,李青还举荐了盐山豪杰。盐山六筹好汉待此请,倒是一致婉拒。
其实刘航心内,何尝不思招安。一日心绪尚佳,破例登王纲居室。刘航平日里不好动口,其实留心世间动势,喽罗下山打探回来相报,他每次不落。刘航偿谓田辉:“不消五年以内,女真人必来犯宋,中土要遭大乱!”便劝王纲待那时,起兵拒异族,亦可得出身。王纲却不以为然:“耐烦的了几年?”刘航见他听不进去,又知其忌己之心日深,悻悻而退。王纲私对心腹道:“即便没几时北戎打将过来,等那时,以战功论上下,得朝廷封职,怕他必在我之上!”此来盐山上下不合,少了欢喜。
这日喽罗探得山下七八里内,有私商自北转西南路过。刘航不言不语,王纲踊跃欲亲自截挡官军,则留周青同刘航守寨,自引田辉、孟光、李谦下关。
正巧武琨、叶桓一路,时近巳末午初,在盐山西外四十里山脊上探路,忽见西北方向那山嘴里,转过一队持刀之徒。武琨、叶桓引兵下得山岗,拦住去路。对方为头那个,倒拖住刀,头巾散乱半遮面庞。看见武琨等吃了一惊,片刻忽地大叫:“怎么?神笔武琨竟扮起军官?要谋我性命,怕我认出来么?”武琨闻言亦惊诧,细看时,有分教,却让盐山豪杰,真个岔路分飞,各奔前程。后事如何请待下回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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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八回之后的下一阶段,我们的关胜将军内心开始疲倦:
当洞悉世事成了习惯,隐忍低调便成了自然;随之而来的疲倦,换得环境后的轻快。
然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他仍是员食俸禄将军。
园林之乐,本非将军之意,他尚在壮年,并非晚年。
毕竟他还在关注,还在忧心。他知道自己是谁,能干什么,该干什么,也知道想干什么,如何去干。
眼前的情形,也许是理想中的善终,但远未到这个时刻。
他还有重任在肩,有同志在侧,纵然世事艰难。
他必须先选择稳妥、持重,谨小慎微,
因为他不是少年人,他懂得什么是该干的事,而且必须干成。
也许等到这么一干,理想的善终只成泡影而已,也无怨无悔。
既然隐忍给他的只是可以尽量干好一件事的机会,而不是最终保全自身的护身符,那么终有锋芒毕露的时候。
人言了身达命,其实有时并非为了飘然物外,独善其身,
而是为了更好地准备,以便踏上那条自己早就心中有数的不归路,更好地走在那么一条路上。
乱世、危世中的名将,可敬乎,可叹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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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陶心 于 2009-12-14 10:0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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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设置节镇司某军统制与州郡兵马总管平级。安抚司军政长官为文职,郡首席军政长官可由行政首席长官兼领,路分区节镇使多为文职。
本小说为延续《水浒传》中“东昌府、高唐州”地名,杜撰“济北治水行署路”,辖东昌(宋名博州)、高唐、临清、德、棣、滨六军州。
宣和七年春。济北治水行署路转运使:陈文昭,转运(右副)使、兼知东昌府:张所。拟济北治水行署路签署盐铁公事:赵鼎;东昌府通判:李邴;拟博广节镇司督守兼行署诸路水军都提调:杨温;东昌府管军司兵马总管:关胜;东昌府管军司兵马都监兼缘城巡检使:李横;拟以东昌府管军司参谋、粮草计从官试粮道钤辖:赵九龄(正七);拟东昌府管军司兵马副都监、厢关都训官:戚方(正七);拟缘城副巡检:祁超(从七)(宣和七年)。
拟济北招抚制置使:许景衡(建炎元年)。
拟京东西路右厅(齐州升济南府,淄齐兖兰节制区)招抚制置使:刘豫(建炎元年);拟京东西路后厅(濮郓济曹节制区)招抚制置使:范延世(建炎元年)。
京东西路十二府州军(正六品以上)戍地禁军军政建制:
转运使路治郡:应天府,设留守司,应天府留守司所辖州军:应天府、亳州、拱州、宿州;成武节镇区所辖州军监:东平府、济州、濮州、曹州、单州,节镇司设东平府;建武节镇区所辖州军:济南府、泰安州、兖州、滕州,节镇司设济南府。
京东东路十二府州军(正六品以上)戍地禁军军政建制:
转运使路治郡:青州府,置青广节镇司,节镇区所辖州军:青州府、淄州、潍州;琅玡节镇区所辖州军:沂州、徐州、海州、邳州,节镇司设沂州;莱胶节镇区所辖州军:莱州、密州、莒州/茅州(水浒中乐和家乡,本小说认为即密州莒县)、登州,节镇司设莱州。
济北治水行署路:东昌府(从四)、高唐州(从五)、临清军(正六);彰武节镇区所辖州军监:德州(从四,内分武锐军屯田)、棣州(从五,内分武肃军屯田)、滨州(从五),节镇司设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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