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原创小说]再论英雄, 送上第一篇完本的三国题材小说, 希望以文会友. (注: 我也有在别处以笔名"滨海雪原"发布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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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11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卅一回 釜底抽薪

西元232年秋天, 汉朝大军踏上了朝向乱世终结的最后一次征途。
随着集结在襄阳,永安的汉军杀向江陵,汉吴战争终于全面打响。

然而,无论汉,吴之地,天下人并没有为此而太多惊恐,因为早在半年前,孙权拒绝称臣的那一刻起,两国便已进入战争状态。而在向江陵出兵之前,战争其实已经在其他战线打响了。

姜维在寿春驻扎了三万军,邓艾则在新野驻扎了三万军。
他们的任务是时刻保持对庐江和江夏的压力。
清瑶深知背靠长江的这两座城池,补给线非常机动灵活,统率张承,孙韶也十分能干。
因此只有她麾下这两位已经名扬天下的顶尖统帅坐镇,才能将东吴这两支军团钉死在原地。

而即使如今,汉军大举杀来之际,江陵周边战场也是一派井井有条的景象,不但没有平民遭殃的惨状,连正规军队之间也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厮杀。 因为陆逊的防线已坚固地立在每一条战线。

文聘领军八万出襄阳南下,陆逊已遣朱桓率军三万守住了当阳长坂的要道口。
魏延,陈到领军八万出永安沿刘备当年的行军路线东进,陆逊则亲率五万军扼住了西陵要道。
十月,当两条战线皆陷入胶着之际,李严突然领军四万出上庸,循汉江上游包抄汉津港。 这是相当狠辣的一招, 因为东吴水军对汉江上游鞭长莫及, 而汉军一旦占领汉津港, 既能直扑江陵, 也能打在当阳朱桓的背后。
但陆逊下令放弃汉津港,转而令丁奉领军两万据守在汉津通往当阳的山路要冲。

江汉平原并不辽阔,瞬间聚集了二十万汉军和十万吴军, 便显得有些拥挤了。而如此规模的战争动员,也已占据了汉吴两国动员极限的六七成。

然而,在如此大军压境之下,孙权仍然亲自在柴桑屯驻了四万精兵,周泰,凌统, 蒋钦,徐盛等人皆在其中。
因为根据陆逊的回报, 汉军的牌远远没有出完。

与当年刘备千方百计寻找决战机会不一样,这一次的几路汉军却出奇的安静。
他们只一遇到吴军的阻击线, 便就地驻扎下来,连日坚守不出,丝毫不像进攻的一方。
陆逊判断,这几支部队恐怕只是派作牵制,而汉军尚伏有最后的杀招。

孙权和陆逊对此判断坚信不疑,最重要的,是汉军的最高统帅一直不曾亲自出阵!

当年清瑶挥师四万突进河北,令曹魏土崩瓦解的景象仍在眼前。 东吴需要足够强大的预备队来防止清瑶突如其来的渡江突进。

预备队中最重要的,无疑是周泰统领的三万东吴水军。

这支见证过赤壁辉煌的精锐部队,经历了程普,周瑜,甘宁等一个个威名远播的统帅,直到传承到周泰麾下,始终是水面之上无可匹敌的存在。 孙权和陆逊对周泰的命令是,只要清瑶一有渡江动向就火速截击,将汉朝渡江部队全部打沉在江中。

周泰闷闷不乐地接下了这个命令。孙权知道周泰向来是逢战辄喜,从没见过他接过军令时如此无精打采的。 但他转念想到周泰同清瑶曾经有过三个月同生共死的情分,便猜到了缘由。

“如果勉强的话,就让别人去吧。”孙权说道。

周泰昂起头,倔强答道:“指挥东吴水军,没人比我更合适。 即使真在水战中遇到清瑶姑娘,周泰也断不敢徇情误国。 最坏也不过同归于尽,周泰会在阴间为陛下继续照顾清瑶姑娘的!”

孙权听周泰说得如此决绝,也禁不住一声长叹。他安慰周泰道:“我们战备做的越充分,同清瑶真正刀兵相见的可能性就越小。我们会让汉军知难而退的!”

周泰领下军令而去的时候,已泪流满面, 也不知孙权最后的安慰言语,究竟有几句入耳?

然而,一直到年底隆冬腊月之际, 东吴水军竟还没有获得任何一次出战的机会!

并非汉朝水军没有出来。从魏延兵出永安的那一刻起,便有关索,鲍三娘领船队从白帝城出发,过巫县港,同魏延水路并进而下。在此后的四个月中,从荆南四郡通过公龘安港向江陵进行补给的运输船队一直饱受汉朝水军的骚扰。

柴桑的东吴水军有许多人已经被汉军的挑衅激得目眦欲裂,连连请命要开去公龘安港同欺软怕硬的汉朝水军决一死战。 但是孙权接到陆逊飞鸽传书递来的计策后, 严格约束水军不可轻举妄动。

原因很简单,吴军未必抓得住这支汉朝水军的主力。 荆江段向来以九曲回肠著称,等东吴水军从柴桑逆流而上赶到公龘安港,只怕得到消息的汉朝水军早已退回三峡之中。 而原本充当巡江警戒部队的周泰水军一旦被如此大规模调动,长江防线难保不出纰漏。

更何况,即使没有荆南四郡的支援,只要柴桑通往乌林港的航路顺畅,即可确保江陵后勤。

如此,对峙从秋天开始, 一直到深冬。 时至腊月底, 陆军大都进入冬营, 而水上开始漂起浮冰, 公龘安港外水上冲突的频率也开始大大减少。

明眼人诸如陆逊和孙权不难觉察到, 于无声处听惊雷,战事趋于平静的时候也许便是敌军雷霆一击的时候。故而不论江夏, 庐江, 还是江陵各处战线,所有的前线将领都得到了指令,加派巡逻人手,谨防汉军突袭。

而更关键的防御仍然在水面上。

“传下令去,长江南岸加设烽火台,所有长江南岸港口皆加派巡逻。 一旦发现汉军渡江,立刻向柴桑飞鸽传报!” 孙权如此下令。

即使在这么周密的防范之下,东吴君臣仍然不免惴惴不安,因为清瑶仍然没有出阵。

陆逊同孙权的飞鸽传书中都互相提醒,清瑶随时都可能出手。 然而,究竟清瑶会攻向何方, 他们全无头绪,只能尽可能周密地做好各处防御,等待清瑶出手。

清瑶的进攻的确已迫在眉睫,而无论她选择的时机还是攻击的目标, 也的确是孙权和陆逊所无法料到的。

十二月中旬的一夜,北方寒流袭来,大雾连江不散。

雾夜行船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即使水性强如东吴水军也无法做到。 当天诸葛亮更曾以雾夜掩护,仅以二十条草船冲到曹操水寨近旁, 演出了一场草船借箭的好戏。

这并不代表东吴岸防会放松巡逻,岸边瞭望塔的士兵能在雾夜中辩识出水上船只的灯火, 而长江南岸的巡逻船也克尽职守地来回穿梭着。

然而,没有人觉察到,清瑶亲率的汉朝水军, 正在这个雾夜中循江而下。

为了确保行军机密,清瑶下令船队熄火, 只凭烈酒抵挡冬夜酷寒。
而雾天熄火行船, 能保方向不误, 全赖新设汉军战船之上,皆备有罗盘,加上细致的荆江段地图, 使得全军能够迅速顺江而下,从无一处阻滞。

但是,光凭以上安排,并不足以让汉军躲开长江南岸的巡逻船和烽火台。

东吴哨兵一无所知的关键原因, 在于汉军根本就不曾接近长江南岸一里之内。

第二天拂晓,当乌林港守军突然发现遮天蔽日的汉军水师幡影已在港外不远时,方大惊失色。
守将留赞匆忙下令港口部队放箭,船只起锚迎战时,港外的汉军水师猛然一齐开砲,密集如雨的石弹在一刹那间便将乌林港淹没了。
此时,汉军的舰船尚未进入乌林港的弓箭射程!

留赞傻眼了----难道这就是陆逊说的那支力量弱小,只敢在公龘安港外骚扰运输船队的汉朝水师吗?

他当然不会知道,先前公龘安港外的船队只是示弱之计,清瑶先借助东吴对蜀汉水军的轻视使其相信那便是蜀汉水军主力。 此后,更凭借嚣张之极的连连挑衅令东吴更加深信不疑。

实际上,真正的军舰先以零件形式分散运到彝陵军中,只在出发前数日突然组装成一座座雄伟的江上堡垒。 在吴军尚未察觉之际猛然投入了战斗。

与东吴水军主要依靠水军弓手的方略不同,诸葛亮设计的这一批战船是真正意义上的战舰----每条船的两边舷侧都安排了五架霹雳车,能够在弓箭射程外很远便开砲轰击目标。更可怕的是,这些霹雳车皆经过诸葛亮的改良, 投射力量和速度都比寻常投石车强过数倍。 正合了“霹雳”之名。

这样,在尚未组建起任何有效反击前, 留赞已骇然发现港口的石造建筑全部被轰塌了。 瞭望塔,箭楼,掩体,连带港口里的警戒船队亦已被轰得纷纷船底朝天,根本无法出航了。

战斗电光火石般地在半个时辰之内结束了。当留赞绝望地赶去江陵求援时,汉军已欢呼雀跃地开始在乌林港登陆。

陆逊接到飞鸽传书,全部表情顿时凝固在脸上。

他料到了清瑶渡江突进的每一处可能的地点,竟唯独没料到,清瑶会将目标放在同为江北的乌林港上,更在江陵的眼皮底下雾夜行船抵达战场。 这也许就是兵法上“难知如阴,动如雷震”的完美诠释吧。

随着乌林港的陷落,毫无防备的江陵东侧完全暴露在清瑶面前。 而清瑶沿循了当天在白马港渡河后火速突击夏侯尚的果断,只登岸了五千骑兵便急速向江陵行进。 在一天之内连续击破了全琮,孙桓匆忙组织的两道防线,使得江陵西边的数千吴军成为一团散乱的败兵。 清瑶知道全琮和孙桓只是陆逊为了暂缓自己进军速度而派出的敢死队,但她丝毫不以为意。 在距离江陵还有五十余里时, 她见到朱桓在她的行军方向上建好了坚固的营寨,便不下令攻寨,而是全军就地驻扎,等待后续登陆部队的增援。

清瑶充满信心----陆逊的江陵外围防线其实已接近极限, 在乌林一侧再加一道防御,只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无奈之举, 而当阳防线的统帅朱桓竟亲自领兵来此,便是明证。

朱桓和陆逊都不知道,清瑶在准备实施突进乌林港的计策时,已秘密命令邓艾接替了文聘的北路军指挥,让北路军在坚如磐石的稳健之上,更加入了无孔不入的狡黠。

果然,当朱桓从北线抽调了一半的人马前去江陵城西挡住清瑶时, 邓艾很快从吴军哨兵疲惫,战马缺乏, 军旗稀疏,军号不整等线索判断出当阳空虚,毫不犹豫地指挥士兵强攻得手, 令当阳以南的一马平川全部暴露在八万汉军面前。

当陆逊得知当阳失守的噩耗,长叹一声, 心知江陵外围防线已完全崩毁。当机立断, 下令彝陵, 汉津和其他江陵外围部队在被邓艾背后包抄以前迅速撤出阵地,全军撤入江陵笼城。如此这般敌前撤军,无疑会造成大规模的伤亡,但全军覆没的危险下, 陆逊也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江陵外围的战役大约持续了半个月,邓艾,李严,文聘,魏延从各个方向对吴军紧追不舍。 陆逊咬紧牙关,先后部署了十余支断后部队掩护,在损兵三万余人, 全琮,留赞等数员大将沦为俘虏之后,终于将大约五万人撤回了江陵,而各个战场上的粮草辎重一概无法带回, 只能就地焚烧了。

即使如此狼狈的败局,没有一个汉将因此看低陆逊,谁都知道陆逊并非输给清瑶,而是输给汉朝压倒性的兵力物资优势。换成别人,几乎不可能在四面楚歌的包围中仍然保住江陵不失。

清瑶的铁骑迅速包围俘虏了朱桓留下的五千断后部队。当陆逊的大部队已撤入江陵之后,清瑶不再参与对江陵外围断后部队的追击,而是迅速领军返回了乌林港。 因为此刻,汉吴两军都明白, 乌林已是全盘战争的关键所在.

江陵外围防线崩塌之前, 陆逊占据着内线作战的优势, 可以从容调度于各个战场之间而游刃有余, 但如今的情势已完全逆转了. 随着江汉平原尽皆落入汉军手中, 各支汉军的补给线已变得畅通无阻. 相反, 失去了大量粮草辎重的吴军已不可能在江陵城中熬过这个冬天, 更遑论明年秋收?!

挽救这支吴军主力的唯一出路, 是夺回乌林港并重新打通长江补给线. 也就是说, 同汉军水师决战长江已不可避免.

当孙权和陆逊皆看清这一点, 再联想到汉军水师正由清瑶亲自统帅时, 已完全明白了清瑶的全盘战略----打从一开始, 长江便是清瑶选择的决战战场. 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军事部署都是为了迫使东吴接受这场决战.

不论是对庐江, 江夏的军事压迫, 对江陵的各路进攻, 促使东吴不断增兵抵抗, 都是为了使东吴将全军和国家的存亡都依赖在长江运输线上. 由于东吴水军向来的强势和赤壁的辉煌胜利, 对制江权过分依赖所隐含的危险只会存在于东吴君臣的思维盲点之中.

于是便有了如今, 清瑶釜底抽薪地对东吴的制江权发起挑战, 将东吴水军逼入不得不战, 不得不攻的绝路.

虽然东吴可以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水军的实力, 但不知为什么, 浓厚的阴影已笼罩住他们, 让孙权和陆逊对即将到来的水战毫无信心: 回顾往昔, 清瑶哪一次不是在敌人最自信的方面引之入彀? 就像当初在颖川邀虎贲和虎豹骑堂堂会战, 又像在大漠中央邀鲜卑铁骑野战.

眼前这支汉朝水师, 难道真的那么容易对付吗?

更何况, 乌林港逃回来的吴兵已经告知了汉军战舰侧舷开砲, 势不可挡的威力! 明确传达着这么一个信息¬---拥有崭新战具的汉朝水军, 实力也许已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期.

孙权接下战报, 颓然沉入龙椅之中. 他仿佛已经听见了清瑶近在咫尺地对他呼唤着: 舅父, 一切都结束了, 让东吴归汉, 让我们一家团圆吧.

但同时, 当年父亲被从战场上抢回来时那死不瞑目的神情刻骨铭心. 英年早逝的大哥孙策临终的嘱托也在耳畔回响----举贤任能,各尽其心, 以保江东!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心中回荡, 令孙权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自从当年,吴侯的重担突如其来地落到自己身上之后, 他的人生轨迹, 便是被一个又一个的大都督牵引着, 应对一场场足以令江东倾覆的危机.

但也许就像清瑶说的那样, 统一天下, 终结乱世是人心所向, 也是每一个当政者唯一可以持有的理想. 当蜀魏两国以截然不同的理想争夺着天下的时候, 像东吴这样仅以保全割据为目标的国家, 注定在逆天而行的道路上举步维艰, 前方也注定看不见任何光明.

三十多年, 他不知在多少个过得今日, 未知明朝的艰险时刻咬紧牙关支持着江东政权存在到现在. 但而今, 他竟觉得支撑自己一路走来的力量, 正在渐渐消失, 已觉得力已不从心.

正如他眼前的这个朝堂, 空空如也, 与当日赤壁之战前的群英荟萃, 岂可同日而语?!

“清瑶, 你让舅父一切从心, 诚实而为, 但你能不能告诉舅父, 如果心中有两个不同的声音, 我又当如何自处?” 孙权茫然地自言自语着, 脸上已毫无血色.

片刻,朝堂外传来脚步声. 孙权看见张布,周泰,凌统走了进来, 嘴角泛起微笑,脸上颜色也好看了一些. 他们是孙权在收到战报之后, 即相请前来议事的.

对于任何一颗进退两难的心, 哪怕是细微的砝码也会改变天平的倾向. 显然, 这三人的建言便会左右孙权的决定, 东吴的明天.

“清瑶姑娘当天说过, 陛下如果愿意玉成天下一统, 可以随时接下圣旨, 张布即可去回报.” 张布说道. 他虽然没有表态, 但是在紧要关头提醒孙权一条退路, 用意很明显了.

孙权报以一笑, 权当是谢过了清瑶的善意. 他旋即将目光投向周泰和凌统, 却见到同样左右为难的神情写在他们脸上.

毕竟他们同清瑶有同生共死三个月的情分啊, 孙权心中说道, 但如果他们也愿意以罢兵归汉作为这个国家的结束的话, 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放弃这只代表着家族虚幻荣耀的吴帝之位呢?

但周泰,凌统二将双双抱拳, 斩钉截铁地说道:”请陛下允许我二人明日出战!”

孙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惊异地望着二人. 周泰说道:”周泰已经想通了, 我和清瑶姑娘是在战场上相识相知的. 若没有北伐寿春那一遭, 周泰在建业同清瑶姑娘只会形同陌路, 或是互相嘲讽. 清瑶姑娘看重的是战场上死战不退的周泰, 而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因此周泰同凌统将军心意相同, 会拿出当初在淮北的样子, 同清瑶姑娘重逢于战阵之上!”

听见这一席话, 孙权觉得全身血液似乎重又燃烧了起来, 他望着周泰和凌统热切的双眼, 用力地点了点头.

既然连与清瑶只有三个月交情的周泰, 凌统都能有如此觉悟, 自己身为舅父, 又何堪在最后时刻让外甥女看到一个畏战畏死的孬种!

当他最后下了”明日扬帆决战”的命令后, 望着周泰和凌统远去的背影, 心中骤然涌起一阵平安.

虽然他的这个决定, 将一切抛入了未知----未知周泰,凌统,清瑶,这许多亲人友人的生死, 也未知东吴的生死命运; 但他确信, 这是自己依照心中的声音诚实做出的决定.

只是,诚实面对一切, 真如清瑶所言, 能守得云开月明吗?

冬夜的长江弥漫着不散的雾气, 使得高悬空中的明月也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之中.

清瑶抱膝坐在船头, 若有所思地望着明月, 回忆着淮北的那些刻骨铭心的夜晚. 她和周泰,凌统也是这样凝望着天空, 从月亮的盈缺数算着日子, 数算着三个月约期的来临.

“明天真的就要决战了吗?” 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清瑶猛地转过身来, 见到星彩, 不禁又惊又喜.

此番伐吴, 清瑶推说政务繁杂, 希望星彩能留在刘禅身边帮他, 其实真正原因是希望这对婚后一直跟着自己东征西讨的至亲能够安享一阵子的新婚之喜. 再者说, 此番伐吴的关键是水战, 星彩能帮上自己的地方也非常有限.

“星姐, 你怎么来了? 哥哥呢?” 清瑶不禁问道.

星彩笑着摇了摇头, 便是告诉清瑶, 刘禅并没有一同来. 她也抱膝坐下, 同清瑶坐在一处.

“陛下说放心不下, 让我来帮你.” 星彩笑道, “本来陛下也要来的, 但是他后来说, 这场战役有清妹和你舅父的情分在内, 他来了怕反而坏事.”

清瑶听着, 心中一暖. 哥哥越来越有见识, 也越来越有一国之君的担当了.

“但是陛下说, 如果能够避免一场兵戎相见的话, 他随时都愿意将帝位让给你的.”

清瑶摇了摇头, 挽起星彩的臂膀笑道:”星姐愿意来陪我, 清瑶已经非常欢喜了.”

星彩见清瑶如此淡然地扯开话题, 释然一笑, 她早知道清瑶不可能选择以继位来妥协, 而她也已作好准备陪伴清瑶一起面对即将到来的决战.

“还记得你第一次上阵的时候吗? 那一年, 在建宁, 别的部队都撤了, 你却自说自话地在树林里设埋伏, 然后胆大包天地去夜袭人家有几万人部队的城市.” 星彩道.

当初历历在目的回忆, 在此刻的二女眼中, 竟是说不出的温馨. 清瑶笑道:”那也得多亏星姐担待我, 才准我出战的啊. 若是换成别人, 我早就灰溜溜地跟大部队一起逃回成都了.”

星彩露出神往的笑容. 当时她允许清瑶设伏的时候, 又何曾想到, 这一战会令一颗蜀汉将星就此冉冉升起, 其光芒在数年后竟能照耀三国, 终结乱世! 人世间有多少事情便是如此, 一个不经意的决定会意味着多少, 没有人知道. 也许真该如诸葛亮所言, 一切从心,诚实面对,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所以清妹的最后一战, 我也会同你并肩战斗的.” 星彩突然向清瑶用力挥了挥拳头. 清瑶报以甜甜一笑, 然而突然听到最后一战, 却神情有些凝滞.  既然乱世将终, 本该高兴才是, 她却不知为何, 心中涌起丝丝缕缕的惆怅.

听到星彩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清瑶一笑, 道:”清瑶从战场上收获了太多珍贵的朋友, 回忆, 道理, 可以说我便是在这战场上成长起来的. 突然要说分别, 倒真有些不舍.” 说着, 自嘲地笑了笑. 她只是有感而发, 自知一路战斗到现在, 不就是为了换来永久的和平吗?

星彩闻之,也不禁神往. 她幽幽地说道:”是啊, 陛下也说, 若不是那年在河北的战场上共同面对过危险, 他和我空有婚约, 也许心永远也不能如此贴近吧.”

清瑶报以一笑, 心中感慨. 战乱无疑是最坏的年代, 使平民的衣食, 生计, 乃至生命都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但转念之间, 战乱又何尝不是最好的年代? 在生死离合的一次次抉择中, 令一切善良, 坚强, 诚实的人格精华闪闪发光, 指引无数素不相识的人在一道去坚持, 去战斗, 去荡涤宇内一切懦弱, 自私, 贪婪的糟粕, 将一片更清明的天空还给这片大陆, 和生活在其中的所有人!

归根结底, 战乱是一次试炼. 其过程无比残酷, 但从中亦能炼出瑰丽的真谛. 战乱是善是恶, 是祸是福, 终在人性一念之间.  只要能克服乱世终结后的骄傲, 自满, 不至于贪恋权势, 目空一切, 我们的良知就不会泯灭, 理想就不会动摇. 战乱荡涤的湛蓝天空便不会蒙尘, 所有战乱令我们得到的瑰宝就不会遗失, 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清瑶出神地想着, 脸上浮现出安心的笑容. 她想起了曾经在她生命中走过的每一个人, 想起了始终不曾远离她的关爱,  立时充满了自信. 同哥哥, 星姐, 姜维, 邓艾, 李严, 蒋琬, 邓芝, 还有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走在一起, 每天都会阳光普照, 玉宇澄清!

“想了那么多心事, 差点忘了正事,” 星彩笑道, “刚才听李严,陈到将军说, 明天可能就要决战,是真的吗?”

清瑶微微一笑, 刚才说的那些心里话, 怎么能说不是正事呢?

“不知道,” 清瑶答道, “但现在东吴水军越晚进攻, 对江陵守军便越发不利. 所以他们在新年之前便会发起进攻的. 清瑶估计, 就是最近几天吧, 所以刚才请二位将军随时做好战备.”

星彩沉吟着”最近几天”, 想到东吴水军的传奇实力, 多少有些不放心. 她小心地问道:”我们的胜算如何?”

清瑶对星彩温暖地一笑, 握住了星彩的手.

“我们必定会胜利 只是……” 清瑶凝望着星彩略显讶异的神情,道,“我希望尽可能多的朋友们能够在这场决战中生还。”

星彩心中不禁一悸,她暗下决心,要在明日之阵中倾心倾力地保护清妹和身边所有人的安全。然而,她却不知,清瑶凝望着江面的时候,思绪早已飞到了同样宁谧的淮北夜晚,飞到了她同样关切的周泰, 凌统身边。

曾经的那个涡河旁的月夜, 他在一天的血战之后仍跃入河中, 只为给自己捕一条大鱼.
曾经的那个淮河旁的月夜, 他为自己铺好了一片花香的世界, 与自己互吐着心声.

而今, 她却和他远隔长江两岸, 无法阻挡漆黑的战云向他们涌来.
未知, 战云散去之后, 能否重新见到明媚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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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英雄] 第卅二回 大江东逝

西元231年终, 冬至, 全年白昼最短的一天.

东方刚露出鱼肚白, 江面上浓雾开始渐渐散去. 如此阴冷潮湿的天气, 寻常百姓大多还赖在被窝之中.

但是乌林港江边的烽火台已次第鸣起号炮, 轰鸣声和直冲天际的烟火, 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也开启了这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清瑶, 星彩, 李严, 陈到在得到军报的第一时间便齐集水寨中军. 全部水军也在片刻内各就各位, 汉军水师随时准备出港迎击.

星彩突然陷入遐想之中, 仿佛置身在十五年前的同一个地点.

那一年, 北伐襄阳的关羽以连江烽火台警戒东吴, 不料被吕蒙白衣渡江, 袭取荆州全境, 最终竟落得败走麦城. 也因此开始了蜀汉最不堪回首的一段岁月.

伴随着当年的荆州军一起战死的, 是星彩自幼青梅竹马的挚友关平. 星彩得知噩耗的时候, 距离吕蒙白衣渡江, 袭取乌林港, 已经至少过去了一个月. 救援不及的悔恨和无力感, 一直是星彩心中隐隐的疼痛.

如今, 望见四周烽火台上的冲天烈焰, 久已冰封的失落仿佛真切地浮现在星彩的面前, 等待她挥出煌天, 将其彻底击碎!

今日一战, 便要偿还这白衣渡江之痛!

清瑶仿佛猜到了星彩的心中所想, 暖暖一笑, 仿佛在为她打气.

与当年的白衣渡江相较, 已然时过境迁. 吴军不再拥有选择进攻时间地点的权力, 乌林港也不再是那尊防御薄弱的活靶子. 清瑶的釜底抽薪之计, 已迫使吴军必须要在这个时间强行进攻乌林, 挑战早已焕然一新的汉军水师!

巡江的皮艇纷纷归来, 递上吴军的进攻部署. 正因为有这些自夔门激流中训练出来的优秀水手, 才能使汉军的侦察网覆盖整个江面, 在东吴水军刚离开陆口港驻地时便已向乌林通报.

周泰, 蒋钦, 凌统, 徐盛已率领东吴水军全部主力开出陆口港, 艨艟斗舰铺天盖地, 足有三万人之多. 根据巡逻队的估计, 东吴水军开抵乌林港外大约需要两个时辰的时间, 也就是说中午时分. 显然是江面上呼啸不止的西北大风减缓了东吴水军的行船速度.

清瑶接下情报, 平静地下令再探. 当李严询问, 是不是要出港迎击时, 清瑶坚定地摆了摆手.

“战场距离北岸越近, 对我们越有利, 等吴军再靠近一些吧.”

李严欣然传令下去, 水军见主帅胸有成竹, 也随之信心倍增. 每个人都精神百倍地安守在岗位之上, 摩拳擦掌地等着清瑶下令出击的一刻.

再等得片刻, 红日终于从东方的水平线上跃出. 冬天的日头温暖和煦, 但也迅速驱散了江面的雾气. 清瑶和众将士目不转睛地望着东方, 已能远远望见千万锦帆和桅杆上迎风招展的血红旗帜.

清瑶为之心驰神摇----这江面上的锦帆和红旗, 曾代表了多么强大而不可战胜的力量!
当年, 他们曾经令刘表和黄祖连战连败, 丧师失地; 当年, 他们曾经在赤壁, 令曹操亲统的号称八十三万大军灰飞烟灭; 当年,他们曾经跟随吕蒙白衣渡江, 令威震华夏的关羽也难逃败亡的命运.

但清瑶也清楚地记得, 上一次见到这熟悉的锦帆和红旗, 是在那个清晨的淮河之上. 孙权和陆逊带着他们, 在自己危在旦夕的时刻给予了有力的支援!

这刻骨铭心的锦帆, 红旗, 竟将死神和挚友这两个迥然不同的形象糅合在一起!

但对于汉军水师的战士, 望见敌人的一刻已沸腾了全身血液, “决战!” “必胜!” 的呐喊声骤然响起, 并一浪高过一浪, 在碧空久久地回荡. 战士们的呐喊声使一时出神的清瑶迅速平静下来. 今日自己最重要的使命, 莫过于排除一切杂念, 为麾下三万汉军水师的生命赢下此战!

而此刻, 东吴水师队列的最前头, 周泰和凌统也正心情复杂地望着越来越近的乌林港. 他们知道, 也许很快便将同清瑶相见. 只是当初的主帅已成了他们必须要战胜的敌人, 这真不啻是命运开给他们一个天大的玩笑.

从墉桥到涡河, 九十个永难磨灭的日子, 无数场生死与共的战斗, 一幕幕在他们眼前浮现. 虽然身处吴蜀两国, 但他们的战友情份何其纯粹? 便如那一次, 周泰为了清瑶不挨饿而舍身劫粮, 清瑶为了救周泰脱险更是单枪匹马陷阵, 险些死在万箭攒射之下.

那每时每刻, 谁曾动过保住有为之身的自私念头? 这些想法, 也许在当年孙权和刘备之间有过, 但那时候, 他们同清瑶的生命的的确确地连在一处, 岂能分出彼此?

回忆越是美好, 越对照出此刻的无比残酷! 无论他们如何在内心保留着这段情份, 但那最纯粹的一切在离开淮北的那一刻便如鲜花离开了土壤, 只能慢慢地枯萎, 或者风干成为毫无生命的纪念.  

如果战场相逢, 要他们放箭穿透清瑶的心脏, 周泰和凌统知道自己一定会这样做的. 他们也坚信, 这也是清瑶无法回避的选择. 再难以下手, 他们也不能因为心软而剥夺身边千万战友生存的权力.

周泰和凌统不约而同地涌起一个念头, 如果那天孙权没有来救他们, 让他们战死沙场, 掩护清瑶跳水逃生, 或者干脆一起战死, 都比今日的战场重逢要好得多.

只是, 他们无从选择.

汉军水寨离得更近了.

虽然还远远没有进入弓箭手的射程之内, 但汉军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已经依稀可闻, 而汉军战船上攒动的人影也渐渐清晰. 周泰和凌统急切地在汉军的士兵中找寻着, 找寻着那个玄衣黑甲, 风姿无双的身影.

哪怕在兵戎相见之前, 能让他们再唤一声主帅, 都能慰抚他们伤痕累累的内心.

然而, 他们等来的不是清瑶的身影或面容, 却是从天而降的一块巨石.

巨石显然是从汉军舰船上飞出, 哪怕隔着两箭多的距离, 仍然精准地砸向了周泰所在的旗舰. 周泰蒙地一个激灵, 顿时从遐想中惊醒过来. 他暴喝一声, 抢过一支长桨, 一个箭步冲到左边舷侧猛击了一下水, 令旗舰略略转向, 避开了船头被砸碎的悲剧.

然而, 巨石落水之际, 激起丈许高的大浪, 令旗舰猛地向一侧倾斜. 饶是东吴水军水性过人, 也在这一震之下摔倒了好几个人.

须知, 周泰的旗舰是能容纳两百多人的大型斗舰, 高三层, 下层桨手, 中层弓手, 上层金鼓瞭望. 如此庞大的战舰, 竟能在周泰的长桨一挥之下扭转方向, 令吴军齐声叫好. 但随即看到汉军投石的威力如斯, 又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周泰和凌统脸色一白, 他们听说过汉军战舰霹雳车的威力, 故而知晓, 这场战斗就此打响了.

果然, 汉军的四十余艘大型战舰已全部横列一字排开,二百架舷侧霹雳车一起开砲,密集的石弹如雨一般砸来。 吴军早习惯了凭借冠绝天下的操舵能力和船上箭术取胜,哪里料到会如今天这般在尚未进入弓箭射程之际便遭到无法换手的痛击?

第一轮排砲便令十余艘斗舰中弹进水, 更有一艘斗舰连中五砲,哗啦一下子散架了。

当汉军第二轮排砲上来的时候,吴军舰船已是阵型大乱, 再无法从容向前行驶, 而不得不各自为战地慌忙躲避着, 更有胆小的船长已架不住, 命令船只略略后退以避锋芒。

“霹雳舰”, 诸葛亮在图纸上如此命名。

便是因为他破天荒第一次地在船的前,后, 侧舷皆安上了霹雳车, 以达到真正的远程砲击威力。 而清瑶看出霹雳舰火力最猛的是舷侧而非舰首, 便将几十艘霹雳舰横向一字摆开, 使得东吴水师同时遭到了二百架霹雳车铺天盖地一般的砲轰。

如今东吴水军阵型已乱,无法全速靠近汉军。 光挨打不能还手,这样下去非全军覆没不可! 周泰一闪过这个念头,已是脸色惨白。

这当头,便是考验他作为水军统领的能耐了。

周泰不但谙熟水性,也深知水上决胜之机。即便在如此被动挨打的局面下,他也立时看出了唯一反败为胜的战机。 只见他对凌统吩咐道:“艨艟出击,抢船!”

利用艨艟快船的迅速突击, 令汉军的霹雳车无法从容瞄准。 以此快速接近汉军的霹雳船,发挥东吴水兵的水性优势夺取霹雳船,不但能消除汉军的攻击力,还能反过来轰击汉军。 这是如此绝境之下唯一的出路。

凌统,徐盛当下领命。 两百多艘艨艟骤然从一片混乱的斗舰行伍中冲出。艨艟有完美的流线形状,更以生牛皮蒙背,故而在水中阻力极小,借助训练有素的桨手便可直突敌阵,防不胜防。 赤壁之战中, 东吴大都督周瑜便是以艨艟点火后突入曹军船阵,在曹军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便烧毁了曹军船队。

此时的艨艟突击队知道肩头任务之重,根本不亚于赤壁的那一击。 若说整个东吴的存亡皆在此一举,也不为过。因此全军狂呼呐喊,势如奔马般地向汉军的霹雳舰线列冲了过去。

当清瑶远远望见东吴的艨艟突击时,不禁心中一凛。 东吴水兵的水性之强已给她留下深刻印象。无论是在淮河决堤的那一夜, 周泰带领东吴水兵轻松翻沉魏军战船, 还是东吴战士在涡河西河那两条七零八落的浮桥上健步如飞的情景,都是明证。 虽然她同样信任麾下那些在夔门训练了十四年的水兵的能耐,但如今真要在战场上一决高下,恐怕胜负之数难定。

好在,丞相已为她备下了对策!

随着清瑶令下, 李严,陈到速令变换令旗。汉军霹雳舰线列之后,也瞬间闪出了两百多条小船。这些小船体积稍比艨艟大, 但借着顺风顺水的优势,速度丝毫不逊色于艨艟,飞也似地迎上前去。

凌统,徐盛见状大惊,立时知道汉军对东吴快船已有防备。

但是,东吴水兵在长江江面上怕过谁来?!

凌统,徐盛高声呐喊,水兵齐声响应,手上划桨的动作愈发紧凑,艨艟越来越快,毫不避让地冲着汉军快船而去。

先消灭这些快船, 让汉军知道我们的厉害, 再趁胜追击,去俘虏那些大船! 此刻,每一个东吴水兵皆是这样的意思。

然而,他们根本没有获得这样的机会。

当双方快船队接近到一箭之距时,凌统,徐盛猛然看见汉军快船船头装备的重弩,心头大震。说时迟,那时快,数百支长矛已齐齐射出,呼啸着破空而至。

凌统堪堪避开一支长矛,当他暗自庆幸时,只见坠入水中的长矛又从水中翻了起来, 如有灵性一般地被重弩收了回去。 他心中一寒, 才发现长矛皆有铁链同快船相连, 一旦没有命中目标, 可以迅速收回, 重复发射。

那么,万一命中了目标呢? 凌统心中转过一念, 已不寒而栗。

果然,他看见右侧的一条艨艟被长矛猛然刺穿了侧舷。 凌统骇然发现,长矛顶端装有机括, 在穿透木板的一瞬间竟如伞一般地张了开来。随着铁链一紧,已将这艘艨艟紧紧抓住。

下一刻,数颗石弹从霹雳舰上射出,同时命中了这条可怜的艨艟, 将其击得粉碎。

凌统心中一窒,他已明白了汉军此招的用意----以重弩代替霹雳车,以换取更快的射速和更准确的瞄准,使得霹雳车无法命中的艨艟,仍然无法逃脱汉军的远程打击。

“蝎尾舰”,诸葛亮在图纸上如此命名。便是因为船头重弩射出的矛钩能如蝎子一般蜇伤敌舰,并令敌舰无法动弹。 这是诸葛亮专门为了对付东吴快船突击而备下的杀器。

随着四周的惊呼惨叫声,吴军的艨艟已被一艘艘地命中。 多数艨艟在被蝎钩抓住的同时便惨遭霹雳车的打击,更有几条艨艟同时中了数个蝎钩, 在汉军数条战船的同时拉拽之下, 竟立时倒翻。

此时江水中已经扑腾了数百个东吴水兵。 原本泅水突击, 凿穿敌船, 也是东吴水兵的拿手好戏, 然而清瑶选在隆冬腊月同吴军决战。 在寒如玄冰的水中, 落水士兵不到片刻便即冻僵,哪里还能有任何作为?!

凌统见艨艟突击队片刻已如斗舰一样乱了阵脚, 登时心中冰凉,然而他知道此战千万输不得, 因而在绝望中仍然苦思对策。 突然,他见到蝎钩的铁链连在汉军快船上,立刻闪过一个念头----既然他们能够拉拽我们,为什么我们无法拉拽他们呢?

可是,凌统刚生出这个念头, 便被突然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原来,左侧艨艟上的徐盛已经试图用手去拉拽蝎钩,不料蝎钩另一端竟传来无可匹敌的力量, 竟将徐盛生生拽得坠入水中,片刻便被江水卷走。 看得凌统并吴兵皆大惊失色。

汉军阵中不可能配备那么多力气胜过徐盛的大力士! 凌统心中大声对自己说道,当他看到又一个蝎钩向自己的艨艟飞来时,竟暴喝一声,将蝎钩拽在手中。

下一刻, 当他用力拉拽蝎钩时,凌统也感受到对面传来的巨力。 他仰天长啸,提起全部力量, 仍然敌不过蝎钩的另一端, 连自己也被拉得一个趔趄,倒在船上,只觉气血翻涌,烦恶难当。

凌统此刻的惊惧已无法以言语形容。 以自己冠绝东吴的武功竟也落得如此下场,莫非这蝎钩另有古怪?!

没有一个东吴士兵猜得到,连着蝎钩另一端的舵轮上,布有数道诸葛亮称为“滑轮”的机关,能使寻常士兵转动舵轮时拉拽的力道突增百倍。 别说是凌统,便是吕布再世,也未必能抗。

而汉军战舰上的霹雳车, 也正是装备了滑轮机关, 才会将投石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凌统倒在船上,脸上闪过绝望,但他知道克制不了蝎钩,也许便是全军覆没的惨剧,因此不但不放手, 反而咬紧牙关将铁链在手腕上缠了数周。 眼见主将被蝎钩拖拽得狼狈不堪,艨艟上其余水手发一声喊,竟全部冲上去, 叠罗汉似地抓住主帅,并协力拽下蝎钩。

然而,其余蝎尾舰显然觉察到这艘艨艟的异状,一刹那间又有几支蝎钩刺穿了甲板, 在一片惊呼中, 将凌统, 众水军, 并他们的艨艟一并翻入江中。

失去了主将的吴军艨艟突击队, 终于溃不成军。

而隔着一箭之距,汉军水师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周泰和东吴水军士兵骇然望见, 汉军的大小战船一齐扬帆,如群山一般向他们压来。

清瑶终于下达了总攻令!

借着浩大的北风,汉军船行速度快得惊人,完全不是逆风行船的吴军可比。 只片刻间,汉军船队已行至距离吴军接近一箭之距!

冲锋在前的艨艟队此刻已七零八落, 不但无法像预期的那般抢船, 此刻更在汉军大船的猛撞之下纷纷散架翻船, 惨不堪言。

见到汉军将至一箭之距,周泰反而冷静下来。此刻因为汉军撤去了霹雳舰的横列,诸舰直行而来,故而霹雳排砲的压力骤减。 周泰沉着地吩咐下去,令各舰弓箭手准备,一等敌军进入射程便万箭齐发。

只要有一条船在,我周泰便有在水上逆转乾坤的能耐。

这是周泰的信心, 也是东吴水军对他们统帅的信心。

汉军舰船离得更近了。 周泰和众舰舰长皆已严阵以待,等待着江面上飞箭如蝗的那一刻。

可是,他在东吴时便从来没有猜准过清瑶的心思,此刻也没有例外。

下一刻,他和所有东吴水军皆仰望天空,看着一个个黑乎乎的圆球从汉军霹雳舰上飞来。
这些黑乎乎的圆球只在空中飞了片刻,竟成为一团团火球。
这些火球不论打在哪里----船上, 还是水面上, 都刹那变成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火。

周泰并东吴水军已完全看呆了----难道水也能着火的吗?

“神火弹”,诸葛亮在图纸上如此命名。

以白磷,硝石,石灰混凝而成, 必须要密封贮藏在火油之中, 临敌时方能取出。 这些看来黑乎乎的砲弹,一接触空气便因白磷而开始燃烧, 成为一团火球。 即使打在水面上,石灰溶于水中产生的热量也足以令硝石和火油烧成一片烈焰。

想当年赤壁那把烈火,为诸葛亮和周瑜都赢得了“水面亦能用火攻”的神奇赞誉。但赤壁那把火毕竟是在连环计, 诈降, 突袭水寨等一干周密的预备工作后才能放起来的。 不料二十余年后,诸葛亮真将“水面火攻”的神技借着清瑶之手, 随心所欲地使出来了。

漫天火雨只下了一盏茶功夫,汉军的霹雳船全部的射击便都停止了----霹雳车的砲弹毕竟沉重,无法多携,而神火弹没在火油中的保存方式使得火灾风险极大,也只能少量携带。

然而这已经足够了----东吴水军已经被包围在熊熊烈火之中,只忙着拼命灭火,哪里还容得弓箭手从容瞄准射击? 好在清瑶没有在神火弹中掺上些云南毒烟草,否则东吴船阵恐怕立成人间地狱。而汉军舰船则迅速靠近, 一旦进入弓箭射程, 顿时箭如雨下, 将混乱不堪奔跑灭火的吴军水兵一片片地射死。

周泰极其顽强,在败势之中仍然奋力指挥灭火。常年行船的东吴水兵深知船只着火的灾难性后果,也因此皆有迅速控制火势的能力。汉军的神火弹毕竟有限,用完之后再无后续,东吴水军竟慢慢地将火势控制了下去。 虽然已被烧死,射死不计其数,但仍然有不少斗舰重新开始还击。

只是清瑶的下一招如影随形一般地来了。

随着士兵纷纷拉足风帆,桨手突然提速,汉军舰船猛然加速向吴军船阵冲去。 当吴军见到汉军霹雳舰首的撞角,慌忙为了避免碰撞而转向时, 只见汉军舰船不变方向,纷纷从吴舰的侧舷擦过。

随着金属的震响,汉舰的侧舷纷纷放下四座吊桥。 吊桥外侧带倒钩,立刻钳住吴船。随后,汉军纷纷将宽大的木板覆盖在吊桥之上,瞬间将汉舰和吴舰的甲板连成一片平地。

早已被砲弹, 烈火,箭雨折磨得疲惫不堪的东吴水军, 骇然发现汉军舰船舱里,涌出大批铠甲整齐的精锐士兵, 向他们呐喊冲来。 水战瞬间成为陆战,而此时此刻的吴军,哪里还有半点抵抗之力?

“连环舰”,诸葛亮在图纸上如此命名。

借鉴于庞统当年在赤壁之战所献连环计,以水上平稳为名,引诱曹操将战船连环一处,反助东吴火攻。 诸葛亮同样使用吊桥和平板,令蜀汉精锐步兵能够在水面上获得杀敌的平稳地面。 只是此处连环的不是己方军舰,而是敌舰。

连环舰法的祭出,无疑给予东吴水军最后一击。 使在历次打击之后脆弱不堪的吴军无法集结一处重建抵抗,也无法退入纵深恢复元气,而是被就地各个击破。汉军只要钩上一条吴舰,不多久便能俘虏战船并全部吴军。 眼见着一条接着一条的吴舰降下红旗,升起白旗,吴军早已在恐惧中士气跌落谷底。而即使悍勇如周泰,眼见着战斗力不断流失,又如何扭转败局?

清瑶仍然平静地伫立在旗舰之上。 正如她前夜所言,这一战胜负从一开始便毫无悬念。

只是,她牵挂的人, 有多少能在今日的决战之后生还!

突然,清瑶面前冲起一片水花。 这绝非寻常浪花, 竟挟带着冰寒的锋芒,凌厉的杀气向她杀到。

星彩和李严大叫着保护公主,但抢在清瑶身前的两个卫兵早就被剑锋划过,鲜血四溅。 清瑶的眸光宁定如初,她不顾周围兵将的齐声惊呼,只静静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凌统和点着自己咽喉的一把匕首。

此刻,所有人都深悔自己低估了凌统的意志和能耐,竟能在冰冷的江水中潜伏许久,只为了在清瑶来到左近时给其致命一击。

但清瑶仿佛丝毫不奇怪.

她眼前的凌统全身颤抖着,却不知是因为冰水的寒冷,还是因为心中的踌躇。 凌统见手中的长剑抵在清瑶的咽喉上,竟似自己犯了滔天罪业一般,目光痛苦不堪。

“清瑶姑娘,凌统请您罢兵!” 他牙关打着寒战,但声音依然清晰有力。

星彩,李严众将见凌统挟持清瑶,皆怒不可遏,但见匕首寒芒, 谁都不敢妄动。 已经不知有多少人高喊着“不可乱来”,“休伤公主”,凌统只充耳不闻。

“主帅,凌统求您了,罢兵吧!” 他声嘶力竭地喊道,竟已泪如雨下。

清瑶轻叹了一声,却平静地答道:“凌将军不会伤害清瑶的。”

凌统闻言,仿佛胸口被重锤砸了一下,猛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是他最后的努力,但现在清瑶已经给了他明确的回答。

凌统再次抬眼望向清瑶时, 目光中透着决绝:“凌统对不起主帅,我会到地下照顾您的!”

随着这句话,众人脸色大变, 只见凌统一声长啸,仿佛要将他郁积于胸的全部纠结,无奈,难舍宣泄一空。但他手上的动作毫不停滞,匕首寒芒骤盛, 向清瑶的咽喉刺下。

星彩,李严并众人一时间骇到了极处, 但清瑶在匕首刺来的一刻突然趋如闪电般地后退一步,然后一个敏捷的拧身闪在一旁,同时皓腕抖出一片耀眼的银光。

下一刻,凌统止不住冲力,猛地一个趔趄仆倒在地, 手中匕首却已断成两截。

清瑶手握青釭,满怀不忍地望着凌统。 她喉口有一道数寸长的血痕,但未见断喉般的鲜血喷涌,显然是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凌统的夺命一刺, 复又抽出青釭削断了凌统的匕首。

周围愤怒的兵士已一齐涌上,十来口刀剑一齐递上,便似要将凌统乱刀分尸一般。 凌统惨然一笑,放弃了抵抗。他在冰水中潜伏多时,早已四肢麻木。刚才那一击实已用尽了自己的全副力气。 即便不是这样,他也已经没有勇气将匕首第二次指向无比敬爱的清瑶。

“住手!”清瑶喝止住了兵士们。

“缴下凌将军的兵刃,带他去取暖吧。”她吩咐道。此刻星彩,李严并所有人皆盛怒难消,但他们知道清瑶同凌统的交情不比寻常,既然清瑶如此吩咐, 便释然答应了下来。

凌统脸色一白,这便是清瑶下令俘虏他的方式了。

“主帅仁至义尽,”他慨然说道,“但这是凌统的宿命!”

伴随着最后一句话,凌统猛地横过半截匕首,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他自尽的动作异常决绝,令所有人便欲救援亦不及。 断喉处,他也没有喷出多少鲜血,想是全身大半血液早已在江水中冻僵。 众人见凌统嘴角浮现笑容,瞑目而逝,刚才的一腔愤懑早化作同情和感伤。

清瑶怔怔地望着凌统的尸身,不觉泪水已满了面颊。 星彩抢上来替她止血包扎时,她心中仍然久久激荡着凌统的临终遗言。

何为宿命? 难道除了死,便没有第二条路吗?

可叹, 凌统的宿命还不是自己选择的。 是他父亲投奔孙策,复又在一场水战中被甘宁射死, 才令凌统不由自主地效力孙权, 走上了这条战士之路。

同样选择了战士之路的清瑶,早已有准备在任何一次战斗中献出生命。 但她同样认定,无比珍贵的生命只有为了真正有意义的目标才可以献出。但如凌统这般,为了割据,内战而死,实在太不值得,太令人痛心了!

她无比凄伤地最后望了凌统一眼,终于将目光再次投向前方。

只要割据仍在延续,中华无法统一,还有无数像凌统这样的铮铮男儿会走上同样的宿命,然后走向同样的绝路。 在敌我皆是同胞的痛苦中日夜煎熬,至死才能解脱。

胜利结束这场决战,结束这场战争,结束这场乱世,便是她此刻为了凌统所唯一能做的, 舍此,别无选择!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凌统对清瑶突如其来的挟持和刺杀,使得汉军的进攻步伐为之一缓。 周泰得以收聚残存的船只, 数千残兵,退向陆口港----哪怕今天的战役彻底失败了,不论能带回去多少力量,总胜过全军覆没。 也许在不远的将来, 这些战士竟能成为另一个战场的制胜关键。

清瑶略一观察周泰水军的去向,便已明白了其用意。

此时周泰的帆影已在一箭之外,追之已然不及。 而作为一年中白昼最短的一天,冬至的夕阳就快要下山了。 等到入夜之后, 江面上又将浮起雾气,一切追击行动都将无法进行。

但清瑶似乎毫不在意, 只平静地吩咐全军扬帆追进。

果然,当陆口港水寨出现在周泰视线尽头时,他的脸上已全无血色。

因为陆口港已陷入熊熊烈火之中。

清瑶在等待东吴水军进攻乌林港的同时,已令关索,鲍三娘率领二十艘霹雳舰, 五十艘蝎尾舰, 共七千人的分队, 在荆江中停船待命。 当东吴水军主力渡过长江攻到乌林之际,清瑶果断地放起号炮传令。关索,鲍三娘立即挥师顺江而下。 他们绕过了周泰的水师背后,突如其来地出现在陆口港前。 当二十艘霹雳舰排成横列向港口水寨投掷密集的神火弹时, 既薄弱又群龙无首的守军早已丧胆而逃, 而陆口港中停泊的剩余船舶和物资,则在冲天烈焰中被焚烧一空。

一切都完了, 周泰和东吴水军士兵此刻心中响彻着同一个声音。

被清瑶和关索两面夹击,击溃了东吴水军最后的士气。

关索的霹雳舰仍然砲弹充足,当第一阵排砲向吴军汹涌而来时,早晨在乌林港外的恐怖回忆霎那间回到了吴军士兵的脑海中。

下一刻,剩余的东吴战舰纷纷升起了白旗。

入夜之际,清瑶的旗舰驶近了周泰的座舰----此刻唯一没有投降的吴舰。

此时周泰的座舰已被汉舰团团包围,而周泰也已经放弃了抵抗,只伫立在船头,凝视着清瑶向自己缓缓驶来。 他们打从昨夜便开始一遍遍想象着今日战场重逢的情景,却万没有料到,相见竟是这般情状。

此刻, 船已驶得更近了, 清瑶和周泰已能够见到各自那早已镌刻于心间的熟悉面容. 当初淮北那无数瑰丽的画面, 也一幕幕浮上眼帘.

他们各自对于彼此, 都代表着心田中最柔软的一片土壤, 生命中最真挚的一段情感. 相逢之际, 足有千言万语倾吐不尽.

只是此刻, 任何话语皆难以出口, 因为他们皆知, 在冰冷的未来, 他们永远不可能走到一处.

这个答案, 在那天送别的建业江边, 已经深值在彼此心中.

清瑶和周泰只能默默凝望着对方的双眼, 从这心灵的窗口中, 让千言万语翩然飞出心灵, 无声而默契地交流着.

“周大哥, 你已尽力一战,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放弃吧……”

“不可能的…… 与凌公绩一样, 这也是我的宿命!”

“难道周大哥的宿命中, 便没有清瑶的一席之地吗?”

“你永远都在我心中, 但我们注定无法走到一起. 就像当初你不可能留下来, 我也无法随你归去.”

“但现在我们再不需要担心分离了, 因为东吴和大汉即将在一起了, 不是吗?”

“不是…… 你是一飞冲天的鹰, 但有蓝天白云的所在便是你的故乡, 而我只是东吴江河中的鱼, 江河破碎的那一刻便是我生命的终结!”

战场之上, 再漫长的等待都会有尽头.

随着李严一声令下, 百余架重弩已一齐发射, 无数蝎钩射向东吴最后的旗舰.

周泰脸色一变,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当自己的座舰被蝎钩彻底固定住时, 便是自己沦为俘虏的一刻. 他仍然凝望着清瑶关切的眼神. 毫无疑问,清瑶绝不会对自己下杀手, 即使俘虏自己, 也是为了让他在战役中生还.

他忽然对清瑶一笑. 这无比熟悉的笑容此刻却只令清瑶心中一揪, 她明白这笑容中所流露的决绝.

下一刻, 周泰暴喝一声, 全身青筋暴起, 虬结的肌肉已转为绛赤之色.

清瑶望着, 心潮澎湃, 她清楚地记得, 上一次见到周泰如此血脉贲张, 是他不顾一切冲入张郃军中搭救自己的那一天!

周泰双手的朴刀皆呛啷坠地, 他猛地一抓, 竟将两支蝎钩齐齐拽在手中.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那时, 清瑶和周泰与孙权一起置身孤舟之上, 面对淮河大水后魏军的追兵. 那一夜, 周泰正是凭借这双孔武有力的双手, 抓住锚钩, 将一艘又一艘的魏军战船拽翻.

然而, 此时他面对的却是凭借自己血肉之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敌得过的钢铁机括! 无论清瑶还是周泰都知蝎钩的威力, 也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周泰面露平静的笑容, 一圈圈地将铁链盘在自己的臂上, 随着两侧舵轮传出撕裂生命的轧响, 周泰身上的每一处青筋皆已变成鲜红.

清瑶骇得掩住了口.

“不要拽, 千万不要拽!” 她心中拼命地叫着. 望着当初的战友, 知己, 如今却不得不走向生死殊途, 她心如刀绞. 但哪怕她能挽救身边所有朋友的生命, 当周泰自己放弃了最后的生机时, 她又能做到什么?!

周泰忽然仰天长笑, 他最后一次将不舍的目光投向清瑶, 仿佛要将自己最刚勇, 粗豪的一刻永远印在清瑶的脑海之中. 然后, 随着一声暴喝, 周泰双臂肌肉鼓绽, 好似粗了一圈似地, 奋尽全身最后的力量拽着蝎钩用力一拉.

伴随着清脆的声响, 两条腕口粗的铁链竟被齐齐扯断!

而周泰则直挺挺地坐倒在甲板上, 他的眼中流下两道红线, 是血, 也有他从未流淌过的泪水.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惟有凛冽的北风, 吹进每一个人的心中, 将这一刻渲染得无比悲凉.

星彩,李严,陈到,关索,鲍三娘, 所有人怔怔地望着如山陵崩摧般倒下的周泰, 怔怔地望着清瑶上前, 温柔地抱住了周泰的尸身, 浑不觉, 每个人皆已泪流满面.

亘古不息的长江滚滚浪涛,将东吴三万水军卷入怀抱,也将三国乱世彻底卷入了历史的洪流。

天空再一次浮现晨曦的时候, 汉军已经井然有序地在陆口港登陆.

他们前方的柴桑, 是象征吴军荣耀的圣地, 也是东吴斗志的支柱. 当年孙权便曾经坐镇在这里, 支持周瑜和陆逊赢得赤壁和彝陵的辉煌胜利.

如今, 随着曾天下无敌的东吴水军全军覆没, 这座城市却只显出苍凉和脆弱, 一如这冬日昏黄的日头.

且不说柴桑孱弱的城防和剩余的万余残兵是否能抵挡住清瑶百战雄狮的进攻. 哪怕清瑶围城不攻, 东吴随着制江权的失去, 已被宣判了其江陵, 荆南, 江夏, 庐江所有领土和军队的末日. 再战下去, 只是空费士卒生命而已.

也就是说, 已宣判了东吴作为一个帝国的末日.

清瑶,星彩,李严统率大军踏在前往柴桑的路上. 清瑶的脸上仍有难以散去的悲伤. 数日的时光, 全然不足以抚平失去周泰和凌统的痛楚, 而她即将面对舅父----她世上屈指可数的亲人.

可叹, 一旦踏上了征途, 便无法停止脚步, 她只有咬紧牙关, 走完这最后一程.

星彩和李严无比警惕地陪伴在清瑶身边. 越是接近终点的时候, 也许越会有意想不到的凶险, 尤其当主帅怀着如此沉重的心事时.

所以, 一如当初兵出上庸时那样, 星彩和李严精细入微地布置着沿途的侦骑, 谨慎周详地选择着沿途下寨的地点.

相比之下, 清瑶似乎对一切已毫不在意, 目光只出神地注视着通往柴桑的方向.

果然, 沿途没有任何吴军的阻拦. 而当汉军开抵柴桑城下之际, 只见四门大开, 好客地迎接着远道而来的汉军.

吴军已卸下枪甲, 在柴桑城外列队等待收编. 张布等候在城门口, 向清瑶递上了孙权的亲笔书信.

“清瑶, 感谢你如此迅速地结束了战争, 保全了江东黎民和绝大多数将士.
如你所言, 乱世终结是人心所愿, 割据江东只是我无法放下的执念.
我无法像你说的那样绷紧心弦去争夺天下, 也无法违逆父兄生命的嘱托, 放弃江东基业.
只能令这二者的矛盾如牢笼一般年复一年地困扰着我.

感谢你给了舅父解开牢笼的钥匙, 在这半年之中, 让我再一次为了江东而尽心尽力地一战.
当战争结束之际, 我也已再无牵念.

感谢你助我解脱了肩头近四十年的重担. 让我能了无遗憾地去见父亲和兄长.
孙家交给我的使命已经完成, 而能看着你成长如斯, 是我一生最大的欣慰.
因为只有你, 能将我孙家的姓名和天下的使命传承下去.

即使在另一个世界, 舅父也会永远祝福你!”

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真挚激荡着清瑶的心怀, 但她从信中竟读出坚定的死志, 不禁心头大震.

“舅父呢?” 她焦急地问道, 见张布黯然地摇了摇头, 脸色霎时变得雪白.

“张布先生, 带清瑶即刻去见舅父吧!” 清瑶说道. 身边的星彩和李严闻言, 皆大惊失色.

“清妹, 万一有诈, 如何是好?” 星彩情急问道. 李严也接道:”公主, 你一个人进去太危险了, 不如下令全军入城吧!”

清瑶投去一个让战友安心的笑容, 便即快步跟上张布, 入城去了. 只留下星彩和李严在一片忐忑不安中, 望着大开的柴桑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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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11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卅三回 海阔天空

西元234年, 阳春三月.
距离三国乱世终结, 天下重新沐浴在大汉的春风之中, 已过去了两个年头.
由于三分归一是在一片天下归心的祥和中实现, 故新生朝代并未经历任何阵痛, 而整片大陆迅速在一派欣欣向荣之中蓬勃向上.

连续两年五谷丰登, 使汉朝刹那间恢复当初文景之治时物资丰饶的盛景, 路不拾遗的清平.

这不仅得益于风调雨顺的天时, 更是汉朝君臣万民齐心协力的结晶. 若不是各地州府从春耕时便紧锣密鼓地精选良种, 调配农具物资, 更时刻通报各地蝗灾隐患, 加固堤防避免水灾, 运输淡水应付旱情, 岂能迎来前所未有的十三州同时丰收?

有识之士皆知, 当今天下能有这般君臣为民, 万民齐心的盛况, 全源于一人. 她不但终结了乱世, 也抚平了人心中无穷纷乱的杂念, 让大汉十三州的所有人以无比纯粹,诚实的心联结在一起, 迸发出如春雷般的力量.

而新生汉朝能免于秦汉建国之初的边患, 鲜卑南蛮等国心悦诚服, 连年朝拜, 也是她的功劳.

只是, 这个为新汉盛世打下坚实基础的人, 已经离开大汉万民两年多了.

斯人已去, 其志仍存, 激励着这个新生的朝代在正确的道路上坚实地前行着.

然而, 盛世虽好, 终究风平浪静, 令百姓们有时茶余饭后闲聊之际, 找不到多少引人瞩目的话题. 与当初战乱时的金戈铁马, 高潮迭起, 不可同日而语, 也算是一个缺憾.

正因为如此, 这一天的淮河岸边, 密密麻麻地聚集了数万热切的民众. 今天在这里, 将会发生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面看似不起眼的堤防之上. 这段堤防北侧挡住了淮河的滔滔水流. 而正对着堤防的一处高地上, 整齐地排列着二十多台霹雳车.

人群最前端是一对衣着华服的男女. 男子面目慈和, 女子则眉宇间透着股令人心折的英气.

“陛下, 皇后, 吉时已到!” 一个传令兵俯身来报. 刘禅和星彩对视一笑, 当即吩咐下去, 两侧的传令兵齐刷刷地挥舞起令旗.

此刻欢呼声已经一浪高过一浪地响彻在围观的人群之中. 他们注视着霹雳车一齐开砲, 倾泻如雨的石弹精确命中了堤防. 下一刻, 雪白的浪花便从决开的堤防奔涌而下, 涌入南边又宽又深的河道之中.

震天响彻的欢呼声已淹没了淮河两岸. 无数民众皆为自己有幸目睹大运河的全段竣工而兴奋不已.

望着周围的一派兴高采烈, 刘禅感慨地对星彩说道:”如果妹妹在, 能看到这一幕, 可不知有多高兴!”

星彩若有所思地道:”是啊, 当年清妹在这里血战过司马懿三个月, 便为了救助淮河水患灾民. 如今大运河竣工, 淮河之水能分流入长江, 正是对水患的根除, 可惜今天清妹不在.”

刘禅见妻子脸上露出惆怅之色, 温暖一笑道:”别想那么多了, 当年妹妹离去的时候, 我们不是便已经下定决心, 要努力地照着妹妹的愿望去做的吗? 这两年, 多亏你这么辛苦地陪伴我将国家治理得这么好, 妹妹看到的话, 一定会非常欢喜的.”

星彩报以嫣然一笑:”最辛苦的是你, 但是才过了两年, 可别自满哦!”

刘禅爽朗一笑:”有你在, 我哪敢偷懒! 既然运河通竣之事已了, 我们便即刻启程, 接下来可是有天大的事情等着我们哪!”

星彩闻言, 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那就按照原计划, 明天便沿着这新通的运河南下, 赶去建业吧. 陆伯言丞相今早刚告诉我, 船只已经准备好了!”

当下二人携手猛地一握, 立即转身与民众挥别. 岸边数万百姓齐声喝彩, “陛下万岁”, “皇后万岁”的呼喊声久久不息.

值此大运河通竣的喜庆之际, 不但是在淮安河边, 各方各地都在沸反盈天地谈论此事. 对于那些家住外地,来不及赶往淮安的百姓, 茶馆酒肆之地便是众人谈论的场所.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我朝开基的头三件大事可知是什么? 其一是三国归一, 其二是平定鲜卑, 第三件大事, 便是这大运河!”

寿春一家酒馆中人头攒动. 许多人正围住一个说书先生. 他今天说的不是闲情野趣, 却是时下最热门的运河通竣之事. 周围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大堆人, 直听得津津有味.

““话说这大运河可不简单, 自都城洛阳, 引谷,洛二水始, 循开阳渠入黄河, 这一段称永济渠. 再引黄河水经荥阳与汴水合流, 复折向东南, 经商丘入淮, 这一段称通济渠. 最后从淮安南下, 经山阳, 瓜州入长江, 这一段称山阳渠. 这大运河总长三千余里, 纵连黄, 淮, 长江三水,  河面纵宽数百尺, 水势之大, 只有长江能与之相比, 你们说, 这是不是震烁千古的盛举!”

众听众轰然叫好, 一个乡绅叫道:”如此说来, 以后江南鲥鱼螃蟹,岂不是都能运到北方?”

说书先生拍案道:“说到点子上了,若这大运河只是外观宏伟,那算得了什么? 关节便是这运河有三大功劳,以后我等寻常百姓皆受用不尽啊!”

听众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问道哪三大功劳, 那说书先生猛拍一木,示意大伙儿安静。

“其一,是治水之功。 须知黄淮连年泛滥,光靠高筑堤岸如何能保得沿河平安? 便如大禹治水的故事,其父鲧盗息壤封堵亦不能成功,须得疏浚才是治水良策。 如今大运河正能疏导黄淮之水流入长江,奔流入海, 你们想,这可保了多少百姓的田园和生计啊!”

众人齐声叫好, 说书先生接着说道:“其二,便是这漕运之功。那位先生说的江南鱼米,北国皮草,只是其中一斑。须知每年春耕秋收,有多少物资需要调度? 遇上旱情,更需要急调水源救急。 这两年能五谷丰登,不知耗费了多少车夫马力确保物流畅通?! 如今开辟了南北漕运之后,各地百姓皆可保田亩无忧,往后年年丰收,岂不美哉?”

众人已是欢声一片。 说书先生最后道:“这最后一功,是我等神州万民,自此可更便捷地往来南北之间,走名山大川,结新朋旧友。从那东周列国以来,南北百姓方言繁杂,习俗不一,因此生出诸多隔阂,这才会有三国乱世,同胞相轻,兵戎相见。倘若将来南北往来频繁,则地域偏见不再,各地亲如一家,实是固我大汉千秋基业的盛举啊!”

听众纷纷鼓起掌来,此时有一人突然说道:“如此说来,这大运河岂不可与长城比肩了!”

众人闻言,皆有同感,啧啧称奇时,那说书先生却一摆手道:“此言差矣了。当年暴秦建长城时,强征了多少民夫,草菅了多少人命? 乡亲们可知?此番这三千里大运河在两年之内修浚,朝廷没多征半分赋税, 没多加半点徭役,这才是利国为民的善举!”

此言一出,听众赞不绝口,但想到三千里运河如此浩大的工程,竟能在两年时间内不加徭役赋税地完成,是何等样的奇迹。

“我听乡里老人说,是当今朝政清明,感动上界天庭,派遣天兵天将下凡协助,才将大运河修浚的!” 一个年轻人说道。
“可我们族长怎么说,是九天玄女抛下彩带,化为这从天而降的运河呢?” 一个妇女接道。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们家乡道观的天师说,是西王母以碧玉簪划出河道,再倾倒瑶池之水,才有了这三千里运河!”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说得越来越玄乎,连那说书先生也被抢过了风头。 其实诸如天神仙女之事,谁都觉得虚幻。 只是这三千里运河实在太过辉煌,不由得大伙儿浮想联翩。

“可不要迷信天神,把百姓的力量看轻咯!”

突然一个声音从人群的一个角落传来。 声音不响,却透着一股威严, 引得众人齐齐望去。 只见酒肆的一侧,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独自饮酒。

“两年时间建成大运河,依靠的是河北,河南,淮北, 淮南各州郡上百万民众!”那老人神情自若地说道,“他们自带锹铲, 自备饮食, 自发赶工。 除了壮年男丁以外,更有老人,妇女,为民夫们烹饭煮羹,日夜不息。 这三千里河道的上千万方土石, 便是如此一羹一餐, 一锹一铲挖出来的。 如此浩瀚的力量便在寻常百姓之中,又何必到天上去寻呢?”

那老人一番话,让众人气撼神摇,脸露欣羡之色, 也同时人人神采奕奕。 如果这个国家寻常百姓的力量竟能实现如此光辉的奇迹,未来还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

但那说书先生说道:“这位老先生说的确是正理! 但众位可知,大运河乃是百年大计,河道路线,河床深浅等处皆须恰到好处, 否则立成一道危河,遗患无穷。 光凭百万民夫一腔热情,又如何能够规划周全, 分明有高人相助!”

听众们提起了兴致,皆欲知这高人是谁。那说书先生神秘一笑,道:“此高人,上通天文, 下晓地理,将大运河全盘计划皆绘制成图,进京献于陛下。 待陛下下令各州之后,那高人又奔走各处, 时时出谋调度, 哪里需要开山, 哪里需要引流,甚至哪里云集了多少民夫, 需要拨给多少粮食工具,都算无遗策。 这才令各段运河齐头并进,两年便告全程通竣!”

“你别光顾着打哑谜啊, 那高人究竟是谁?” 下面传来一个声音,随即一片齐声响应。

“这个我倒不知道…… 听说那人深藏行踪,而陛下和大臣们也应他之请,严守秘密, 故而民间无人知晓。” 说书先生这个回答引得下面一片摇头叹息。

“可是,此人必然德高望重。”说书先生见听众意兴索然,又故作神秘地说道,“大伙儿想, 陛下对他言听计从,而沿途各州大员----冀州张郃,兖州蒋琬,豫州贾逵,扬州张布,都谨遵那人的安排调度, 说不定, 真如几位乡亲们所言,是天上太白金星下凡哪!”

这番话把听众又提起了兴致。 然而,在众人七嘴八舌之中,刚才那独坐角落的老人却不屑地撇了撇嘴, 提起酒葫芦,便径去寻掌柜结账走人了。

只是此时,楼下突然传来异样的嘈杂声, 竟还带着兵器碰撞的金属声。 楼上众人不约而同地望下去, 见到一队士兵走进了酒肆。

“大将军颁令, 通缉寻人,乡亲们可否见过画像中人?”

声音传来,楼上酒客顿时轰然下去瞧热闹去了。新汉各处治安良好,他们好久没有见到颁令通缉了。

那老人刚刚结完帐。他对熙熙攘攘的人流显得很不习惯,眉头一皱,便等着众人冲下楼去后,这才拾级而下。 不过,是人皆有好奇心,因此他也留了一只耳朵聆听人群中的声音,但听到的是一阵哄笑。

“军爷,没搞错吧!”
“通缉犯怎么可能是这么个糟老头子,只怕连拐棍都扶不稳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老人不禁向那里转去了目光,但他错愕地发现,人群中的声音突然全消失了,而军士和酒客则不约而同地盯着自己猛瞧。

那老人猛地一个激灵,究竟发生了什么古怪?

然而他看见通缉令上的画像,竟然跟自己一模一样,脸色霎时雪白。 他尴尬地低下头,便要往外面冲去。

“这位老人家请留步,”那队士兵的队长将老人拦住,“莫非你便是画像中人?”

老人摇摇头:“这位军爷认错人了!”

那队长朗笑起来,大声对众人说道:“乡亲们说说,我认错人了吗?”

一片嘈杂声传来。那老人听到众人皆云自己便是画像中人,刚才苍白的脸竟变得紫胀。

“老夫向来遵纪守法,究竟犯了什么事?!”他盯着那队长厉声说道。

“在下不知,但老人家既然是画像中人,请恕在下难以放行。” 那队长仍然面露微笑,但言语间已无商量余地。

老人见有军士前来拉自己的手,愤然拂袖, 将军士吓了一跳。 他怒道:“当朝陛下仁爱,政治清明, 不料竟有差役平白无故当街拿人。 是哪个主子叫你们这么做的,难道不怕触犯王法吗?”

老人的话极有分量,周围人群也是一片窃窃私语。但那队长神态自若,恭敬行礼道:“老人家言重了, 大将军没有令在下拿人, 也没说老人家是不法之徒。大将军下的命令,是见到老人家, 便留尊步,容大将军稍后赶到!”

这几句话有礼有节,令那老人也无法辩驳。心知无法脱身,那老人冷冷一笑,负手在酒肆门口的一张方桌旁坐了下来,道:“好,老夫今朝便奉陪你们到底,看你们大将军凭什么留我!”

言毕吩咐上酒,而四周人群见有好戏看,哪里肯舍,也纷纷驻足。 片刻消息传出,酒肆门外更黑压压地围了一片人。

那老人毫不在意,只顾着饮酒吃肉。 过得片刻,只听有人下马,围观人群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 让一个身披绿甲,眉目俊朗的将军带着随从快步走进酒肆。

新汉大将军姜维玉树临风,文武双全,四海景仰,此刻他走了进来,众人皆不自禁地退后了几步, 而那老者却毫不在意, 也没见他从座位上站起来。

姜维见那老者,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踏上几步,便长揖到地。

“司马先生,你可让姜维找得好苦!大运河通竣之时,你如何不告而别了呢?”

望着围观人群无比惊异的眼神,姜维朗声说道:“众乡亲可知,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司马懿老先生!今日通竣的大运河,便是司马先生出谋调度建成的!”

周遭一片雅雀无声。刚听那说书人讲那大贤的丰功伟绩,不料大贤竟在眼前!

下一刻,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饶是司马懿屡经大场面,也被此刻的掌声震得头晕眼花。

“我让你们严守机密,你们便是这么守的?!” 司马懿愠道。 姜维哈哈一笑道:“姜维这便赔罪了,但司马先生如此丰功伟绩,却要隐姓埋名,乡亲们答不答应啊!”

随着众人齐声大笑,喊出“不答应”, 现场气氛已热烈到顶点,只怕下一刻众人便要一起冲上,将司马懿这把老骨头抛起来。司马懿笑得十分尴尬,道:“既然老夫没有犯事,那便告辞了。”

姜维伸手一挡,道:“司马先生请留步!” 司马懿见仍然无法脱身,刚要发作,只见姜维手一招, 左右上前两名侍从,双双跪地,举起两个红锦托盘。

“司马先生为运河殚精竭虑两年之久, 却隐姓埋名,谢绝俸禄。 陛下说,大恩不报,枉自为人!司马先生大恩于社稷,陛下尚待在通竣典礼上重礼相谢, 不料先生竟不辞而别。 姜维无可奈何,只得出此下策,在淮安周围各城以通缉令搜寻先生踪影,只为替陛下送上谢礼!”

此时左右侍卫已将谢礼递上。司马懿执起左首盘中的一枚镌刻“高风亮节”的白玉节杖,若有所思。但当他看到右首盘中端置着一枚印绶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陛下望司马先生能应允出仕,官复太傅之职。此实乃天下人所望,先生万勿推辞!”

司马懿一笑,对姜维说道:“老夫收下这节杖,便是心领陛下的美意了。至于出仕为官,那天我对公主说过放下,便彻底放下了。还是免了吧。”

姜维恳切道:“司马先生这些年其实一直心中记挂天下百姓,何言放下? 如先生这般大才高义,若不出山匡扶社稷,又岂是天下人所愿?”

姜维言毕,又引得四周百姓一片掌声。司马懿颇感欣慰,但他心意早决,神情自若地说道:“大才高义断不敢当。老夫这两年为修运河出了些主意,只为两个原因:其一,当年老夫曾下令决开淮堤,让此间百姓饱受生灵涂炭之苦。如今能修成运河,解除淮河水患,只是略赎当年愧疚而已。”

司马懿云淡风轻地说完这几句,百姓们齐声欢呼,姜维也为之动容。自古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但如司马懿这般,能以自己的智慧和坚执,真正从当年绊跌的地方爬起来,完完全全地雪洗去曾经的污点,古今能有几人做到!

“其二,当年司马懿对公主说,治世之能臣比比皆是,故而无须老夫锦上添花,”司马懿接着说道,“不料公主在统一之后,为尽孝道,一走便是两年, 老夫才不得不出来帮些忙。 如今,公主归期已近,你们还是饶了我这把六十几岁的老骨头,让老夫过些清闲日子吧。”

众人听司马懿说得坚决,倍感惋惜,但从司马懿的言语中,竟听到清瑶即将归来,大喜过望,一同欢呼起来。

“公主真的要回来了吗?”有许多人争先恐后地问道。

姜维眼中闪动着兴奋,用力向众人点头,将所有人都抛上了喜悦的顶点。 姜维突然单膝跪下,对司马懿说道:“司马先生知道姜维同公主的交情,如今公主归期已近,陛下和满朝文武都正赶往建业迎接,唯独我被拉在此地,只为求司马先生出山。您难道看在公主份上,也不卖这个面子吗?”

司马懿哈哈大笑,扶着姜维起身,道:“但要为天下做些事情,只需有心即可,在朝在野有何分别? 老夫这两年漂泊无定,不领俸禄,不一样能有所作为吗?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两年老夫远离官场,潜心修史,每一天都过得不胜惬意,因为老夫已深信公主当日良言----无论才能高低,但能诚心而为,人人皆是天下英雄。 请大将军见到公主时, 代为转告----老夫会隐于民间,满怀希望地将这段天下英雄的历史记载下去的!”

言毕,司马懿再不停留。他倒持节杖, 长袖挥舞,大步流星, 笑声不绝地出去了。姜维和众百姓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赞叹不止,又细品司马懿的临别赠言,更是血脉贲张,信心完足。他们已等不及,同即将归来的公主一道,在漫长的未来中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留下更多如大运河这般的千秋盛举。

清明时节, 建业。
已故东吴郡主孙尚香的坟头依然立在那片熟悉的江边,今天却见到了人山人海的盛状。

他们并不是为了祭坟而来,因为今日此地,便是清瑶同所有人约定的归期。

当天清瑶带去的白鸽已经全部飞回来了----她的船已驶入长江,须臾便可与阔别两年的亲朋好友们重逢!

刘禅,星彩,陆逊,邓艾…… 所有人都极目远眺着,在长江水天一色中等待帆影的出现。两年前分别时的一幕幕,也无比真切地从记忆深处涌起。

那天清瑶军抵柴桑,竟不料迎面收到孙权的遗书。万分焦急的清瑶即飞奔入柴桑宫殿,当她在宫门口见到等候多时的步夫人时,才心中稍安----那天张布出使陈留时,清瑶托他带给吴国太和步夫人的信,便是拜托她们好生照顾孙权,尤其是千万要在孙权可能萌生死志的时候阻止他自戕生命。

步夫人面露哀伤。她告诉清瑶,孙权在得知长江水战失败,陆口港失陷之后,便当夜备好遗书,服毒自尽。好在步夫人万分警惕,在毒酒送入之前调了包。 然而她也知道孙权此刻万念俱灰,为安丈夫情绪,步夫人在调换的酒中下了蒙汉药,令孙权暂时昏迷,好等到清瑶赶到,劝解舅父。 此事无人知晓,故而张布迎接清瑶时,也相信孙权已然自尽身亡。

待孙权悠悠醒转,见到清瑶,方知自尽未遂。他寻过一次死,万没有勇气再寻第二次, 更没有勇气当着清瑶之面做一个自戕生命的懦夫。于是,孙权长叹一声,终于传令东吴全境易帜归汉,并从江陵召回陆逊,一同返回建业。

然而,清瑶却发现,孙权每日郁郁寡欢,无论她如何照料劝解都无济于事。交谈中,她不难发现孙权的心事:其一,是孙权为最初拒绝归汉,反而挑起战争而深深自责。此刻只推说自己愧对江东君民,已无颜再居吴王之位,因而仍然不愿接下封他为吴王的圣旨。其二,是孙权依然不愿生活在汉统之下,毕竟父兄的基业丢在了自己手上,而父亲当年更曾为汉朝传国玉玺而被汉室宗族刘表伏击而死。

因为忧虑于此,清瑶将受降事宜分派给部将之后,便亲陪孙权返回建业。原以为重逢家人亲戚,舅父的情绪会有所好转,不料孙权见到建业巍峨的宫殿,竟生出往事不堪回首的念头,心情益发沉郁。见此状,清瑶哪里敢轻易离开,只恐自己刚走,孙权又生出轻生之念。

如此过了一月余,陆逊处理完江陵交接事宜,返回建业。见彷徨无计的清瑶向自己求助,陆逊眉头紧锁,但终于献出一策。

话说西元228年,便是清瑶和诸葛亮分兵北伐关中的那一年, 在江东清闲无事的孙权派遣将军卫温出海往东南,找寻传说中的夷州。 第二年,卫温便传来了吴军顺利登陆夷州的喜讯。捷报中称,夷州在临海郡东南两千里海外,土地无霜雪,草木不死。 如此形容,竟是一派四季如春的世外仙源景象。 然而,吴军在夷州只驻扎了一年,便疫病横行,死者大半,连卫温本人也病死军中,剩余士兵则无可奈何地全部撤了回来。

虽然此番夷州之行结局惨淡,但这片孤悬海外的神秘土地却深深吸引了孙权。他原本计划迅速派遣第二次登岛,只是此后数年,东吴与魏,汉交兵,无暇出海,这个计划才耽搁了下来。

“江东已成了陛下的伤心地,也许远出海外,前往夷州,能给陛下一片崭新的天空。”陆逊叹道,“再说出海的船只基本都准备好了,备好水粮物资便能启航。 如果能在夷州安顿下来,那么陛下可以继续拥有属于他的基业,对其身心亦有莫大好处。”

清瑶闻言大惊----既然岛上疫病横行,让孙权去那里,岂不是往火坑里跳?

但不料,当清瑶向孙权提起此议时,真切地看到舅父眼中重新浮现光彩。她不禁一阵苦笑,但心中也为孙权感到高兴----毕竟他又能遵从心声,走自己选择的道路了。

既然计议已定,清瑶和陆逊便开始紧凑地为孙权打点出海。因为有前番卫温的惨痛经历,绝大部分东吴文武官员和士兵都选择留在汉统。 然而,也有数千东吴士兵,和韩当,蒋钦, 全琮, 朱桓等新老将领,愿意追随孙权前去夷州。

毫不奇怪地,所有孙权的家人亲戚全部都决定一齐跟去了.

这也包括清瑶在内。

当清瑶向孙权提出同去夷州时,孙权又惊又喜,却坚决地反对。

“天下刚定,你肩头担子不轻,不好生留下,跟你舅父出海作甚? 万一染上疫病如何是好?”

清瑶感谢舅父的关心,但她心意已决。

“汉朝天下,如今有哥哥,星姐,和千百万协力同心的文武,军民,即使没有清瑶也一定能治理好。 但舅父此去艰险,生死难料,清瑶如何放心得下?”

孙权再三劝阻,终知劝不动清瑶,不禁感彻心脾。 那天清瑶对自己说,一定能踏实地渡过每一天,守住每一份牵挂。 孙权却只觉得不可思议----当他同清瑶不得不作为敌人对阵沙场时, 又如何能够照顾两全,守住每一份牵挂呢?

但清瑶又一次做到了。她先迅速结束战争,驱散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阴云,然后妥贴地救下了孙权的生命,如今, 更全心全意地帮助孙权, 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

此情此景,同当初清瑶决意领兵北上墉桥阻援时的执着一般无二----这仍是孙权记忆中的那个清瑶,永远都敢去做别人不敢碰的事情,也永远能实现别人无法想象的目标。

孙权深知,清瑶早已告诉过自己,她每时每刻的成功之钥,便是一切从心,诚实面对。 但他每一次领略到诚实内心的力量时,仍然会为之动容。而有清瑶陪伴,他感觉此去夷州, 全然无所畏惧----同清瑶一起诚实勇敢地去面对前方,有什么未知困难无法克服的!

说来也巧,刘禅和星彩在战争结束之后,迟迟未见清瑶返回洛阳,顿时担心起来,竟双双赶到了建业。 清瑶向哥哥和星彩恳请,请许自己伴舅父前去夷州,约以两年为期, 在最初的艰难岁月里帮舅父安顿下来。刘禅和星彩闻讯皆大惊----无论出海的风浪还是夷州的水土,都随时会威胁清瑶的生命。他们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搏杀才换来和平,刚准备开始一段宁静祥和的岁月,如何忍见最亲的人,竟再一次踏上生死未卜的路途?

然而他们深知清瑶性格,认定的事情绝不可能放弃,只得放弃了于事无补的反对,转而珍重地为清瑶和孙权的夷州之行打点起来。 有了汉朝最重要的三个人的协力帮助,孙权的船队组建得比预想要快很多,终于在清明节上扬帆起航。 原本陆逊也打算同去夷州,但孙权内疚清瑶离去后,汉朝政务缺乏人才,便请陆逊留在汉朝为官效力,权当补偿。

送别的那一天,刘禅和星彩心如刀绞。 自此茫茫大海遥隔,又如何知晓清瑶平安与否? 但他们互相鼓励,绝不会因牵挂磨蚀了斗志,一定会在这两年的每一个日子里, 同满朝文武,天下万民一同将新生的汉朝治理好。 须知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和统一,倾注了清瑶多少心血,他们又何忍让清瑶的心血白费,回来时看到一个烂摊子而伤心失望?!

由此,才有了这两年的励精图治,五谷丰登,才有了大运河奇迹一般的通竣。

如今,新生的汉朝已是一派蓬勃,只等清瑶归来,便是花好月圆。

当桅杆在视线的尽头终于出现时, 望着船桅上碧绿招展的旗帜,刘禅,星彩皆欢喜得泪流满面,当年一别,两年隔海遥望的思念,此刻尽如冰雪消融一般,难以遏制地夺眶而出。而更老成持重的大臣, 如陆逊, 李严等, 也难以抑制心神的激荡.

清瑶早早便伫立在船头, 向所有朋友们挥手.  她久违的笑容令岸上泪飞如雨,欢声如雷。而当清瑶跳下船头时,早被刘禅,星彩紧紧拥住, 他们抚摸着清瑶的脸颊,感觉到细腻真实的触感,心中挂念才如大石一般放下。

清瑶陶醉在哥哥和星姐的臂弯之中, 感受着所有朋友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祝福,一种淡忘已久的感动重又涌上心头。 那是一种被爱包围的幸福感觉,一如当年的赵云,马云騄,诸葛亮,周泰,凌统,还有无数与她素不相识的人。 这种感觉令父母双亡的她,一生从未感到孤单, 亦将陪伴着她, 迈向未来无数个温馨的日子。

“清瑶回来了,再也不会和大家分开了!” 清瑶这么想着, 她还愿般地绽放出如花的笑颜,任自己飞扬的心情,同狂欢的人们交织在一处,久久翩飞在碧空之中。

建业的宫殿这些天成了狂欢的乐园. 前来庆贺的文武乡绅实在太多了, 以至于接风宴非得一场场地摆起.

而当所有宾客尽欢而归之后, 清瑶终于得以和刘禅, 星彩一起设宴在一处繁花似锦的花园中, 在亲情天伦的融融暖意中安享属于他们的天地.

“好在你回来了,” 星彩后怕地说道, “那日就这么看你们驶进茫茫大海, 真教我们担心坏了!”

清瑶回忆起当年出海的情景, 恍如隔世, 但值此重逢之际, 每一个片断都是那么温馨.

“航行十分平稳,” 清瑶笑道,”我们一直沿着海岸线航行. 到了临海郡, 才折向东南. 在大海中航行了一个多月, 途中遭遇过几次风浪, 但多亏哥哥和星姐将最大最好的船只拨给了我们, 这才平安抵达了夷州.”

“可夷州是一片荒原呢, 你们后来在那里如何生活下来的?” 刘禅关切地问道.

清瑶点了点头:”要不是哥哥和星姐为我们准备了一年的粮食, 倒真的难以在夷州立足.”

刘禅和星彩闻言, 不禁动容, 听清瑶将这两年娓娓道来.

那年, 孙权一行人抵达夷州的时候已是盛夏, 播种粮食已然不及, 只得依靠所带存粮暂且支撑, 好在粮食充足, 众人便预备了长久之计, 开垦荒地, 搭建城镇. 老将韩当说, 以岛上这般炎热气候, 大约明年春天便可以收成一次, 众人的口粮也便能维持下去.

然而, 天有不测风云, 上岛第二个月, 竟来了一次颱风, 引得洪水泛滥, 房屋, 田亩损毁不计其数. 一行人毕竟远道而来, 没有多余建材再建起城镇, 生活便困顿起来. 及入暮夏, 气候愈发闷热潮湿, 每日淋雨不断, 疫病终于流传开来.

“那一年, 在灾害瘟疫中, 登岛的人死去不计其数, 外祖母, 朱桓将军, 二表哥孙虑,都不幸去了.” 清瑶不无伤感地说道. 刘禅和星彩闻言, 神色也不禁黯然, 当年出海前, 他们和清瑶都竭力想把吴国太接回洛阳好生侍奉, 不忍她以如此年迈之躯远赴夷州. 但是, 既然儿子和外孙女都去了,吴国太又岂会忍心留下?

清瑶继续说下去, 数月之后, 气候转凉, 疫病方平息下来, 此时岛上物资一天天地匮乏下去, 又没有安顿之计, 不少人都心生绝望. 清瑶见状, 知枯守此地, 闭门造车不是出路. 有一日, 她在海边发现一只被废弃的木筏, 立刻想到, 岛上必有土著居民, 心念一动, 便去向舅父献策. 她说土著居民常年久居于此, 对于岛上气候地理, 衣食住行必然熟悉, 若与土著交好, 一定有办法能安顿下来, 好过他们这群外乡人没头脑地摸索了.

孙权大喜, 当即派出斥侯. 他们在海边经常发现木筏, 渔具,和形容可怖的木刻, 大抵是当地土著祭拜的神明. 然而,一个多月都没有见到任何人影. 清瑶和孙权皆猜到,必是土著们居住在夷州岛屿中央的高山上, 而因为惧生而不愿同吴人碰面. 于是乎, 他们让斥侯队寻入山岭之中. 殊不料这一寻, 寻出了一场风波.

有一日, 太子孙登带领的一支斥侯队进入一片密林, 突然遭到当地岛民的袭击. 那些岛民精赤上身, 下着草裙, 攀树如猿猴般敏捷, 更精准无比地用削尖的竹箭向他们射击. 吴军惊怒交集地与岛民厮杀, 各有伤亡. 不过片刻, 太子孙登竟被射中倒地, 吴军顿时乱了阵脚, 抢了孙登狼狈逃回.

待孙登被抬回, 孙权和清瑶发现他身中竹箭上竟然带有剧毒, 当夜便不治身亡. 孙权连失二子, 盛怒难遏, 欲发吴军前去复仇. 清瑶苦苦劝告, 说道, 此来夷州, 所有人的生命都难有保障, 本来便是同天地争夺生存权力的. 孙登之死缘于误会冲突, 又岂能硬要岛民偿命? 退一万步, 如今让岛上剩下的四千多人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便真有仇恨, 如何能因小失大? 孙权虽然听从, 但盛怒难消, 清瑶便接过了同岛民打交道的事宜.

既知岛民惧生, 清瑶不再让斥侯队进山. 她回想起在云南时, 见到当地人以货易货的买卖习俗, 顿时有了主意. 当即吩咐下去, 从所携物资中拣出锦缎, 瓷器, 短刀等精美之物, 整齐摆放在岛民经常出没的海滩上. 起初几日毫无动静. 数日之后,斥侯回报, 岛民渐渐取走器皿, 清瑶只微微一笑, 毫不在意.

果然, 数日之后, 岛民终于大举涌上海滩, 在一片欢呼声中将这些从未见过的珍稀物事一扫而空. 而第二天, 当斥侯队返回海滩上时, 竟惊喜交加地看见了堆积如山的甘蔗, 香蕉, 菠萝, 芋头, 和几大篓腌鱼.

当晚清瑶将这些物资运回住地, 孙权和众将士远隔数月, 终于尝到第一口甘美多汁的水果时, 几乎将自己的舌头也咬下去了.

既然打破了隔阂, 吴军和当地土著的交流越来越频繁. 原本对东吴人满怀戒心的岛民, 见有了这些身怀绝艺而又友善可亲的新友为伴, 也不胜欢喜. 再过得不止一个月, 吴人和岛民已完全打成一片, 而如清瑶这般年轻聪明的吴人, 更学了当地的语言, 令双方交流再无障碍.

登岛的吴人向岛民学会了种植适宜当地气候的粮食瓜果作物, 吴人住地在第二年开春之际, 便已果树成荫, 稻花如浪, 郁郁葱葱. 及到春季收成之时, 孙权, 清瑶在果园中摆开筵席, 诚请岛民共贺第一次丰收. 各处山夷岛民蜂拥而至, 欢庆连绵. 岛民对吴人的农耕技巧歆羡不已, 在宴后竟纷纷合族迁出山间, 同吴人一起在海边平原上建起了农田, 村落, 城镇.

至此, 清瑶终于欣慰地看到崭新的文明在这片土地上冉冉升起. 吴人将农耕, 建筑, 纺织等中土技艺毫无保留地同岛民分享, 而岛民们则帮助吴人探寻到山间的采石,采矿场所. 他们更同心协力地在海边开辟了大片渔场, 令夷州变为另一个鱼米之乡.  及到第二年金秋丰收之际, 各族岛民齐推孙权为一岛之首, 感谢他为这片化外之境带来的文明曙光.

而此时,夷州北部的平原上, 孙权当初登岸的驻地, 已成为拥有数万居民的繁华城市.

清瑶将故事说到这里, 刘禅和星彩满心欢喜----这仍是那个他们所熟知的清妹, 不论走到哪里, 皆如和风送暖, 令一片片荒芜的土地和心灵重新披上碧绿的春装, 泛起蓬勃的生机!

“所以去年年底, 清瑶便十分安心, 也开始准备归程.” 清瑶笑道, “舅父和练姨为清瑶置办了好几船礼物, 让清瑶带回来分给大家. 舅父特地让清瑶带话给哥哥, 说这一次囊中羞涩, 献不了仙丹了, 便让哥哥品尝夷州的土特产, 并望哥哥随时前去夷州做客.”

刘禅和星彩听孙权说得风趣又热情, 各自开怀大笑. 他们也看出孙权心中阴霾散尽, 由衷地感到高兴----毕竟孙权的任何心结, 也会成为清瑶的心结.

“你舅父太客气了,” 星彩笑道, “他赠送的各式精餟样样可口, 所有人都赞不绝口呢.”

诚然, 他们围坐的圆桌上, 端放着一盘盘果脯, 蜜饯, 鱼翅, 干贝, 更有一坛果酒飘着馥郁的醇香.

“不能光去叨扰你舅父啊,” 刘禅笑道, “改哪天, 换我们来尽地主之谊吧.”

三人相视一笑, 想那赤壁以来, 孙刘两家之间不知掀起多少风浪, 更始终涌动着敌友难测的暗流. 但如今, 早已风雨过尽, 只剩下云淡风轻的情谊.

“清妹, 你腰带上绑着的是什么?” 星彩突然望见清瑶腰间一枚鲜红花结, 饶有兴趣地问道.

“同心结.” 清瑶浅笑道。

“莫非我已有了妹夫了?” 刘禅知道同心结是东吴婚嫁习俗, 不禁又惊又喜地问道。

清瑶晕生双颊,望着哥哥和星姐似笑非笑的神情,慌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 清瑶临走前同舅父一齐贺了新年。在新年庆典上,有一千位吴军士兵同岛上的本地姑娘喜结良缘。 大虎姐和小虎姐也分别嫁给了全琮和朱据两位将军。 舅父为新人许愿祈福, 这同心结便是送给所有宾客的礼物。”

刘禅和星彩释然点头,但他们凝望着清瑶,嘴角上的笑容愈发欢畅了。清瑶被二人这么盯着,不禁心跳加快,微愠道:“盯着我瞧干什么? 莫非我有什么古怪吗?”

星彩笑道:“清妹,你舅父是在提醒你,该是时候物色一位佳婿了!”

清瑶哑然失笑。她不禁想起了那些令自己怦然心动的淮北夜晚,和那个深藏在她心灵最深处的人。 只可惜,他与自己的缘份,已无可奈何地逝于大江东去的滚滚奔流之中。 清瑶明白,这也许便是三分归一,乱世终结所无法避免的代价。

失去知己的代价固然痛彻心扉,但相比起乱世中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生命更如风中之烛,自己已经幸运太多了,不是吗?

至少她还有哥哥,还有舅父,还有星姐,还有无数心心相连的朋友们,和前方的无尽未来。

她是清瑶,一个自幼失去父母的孤儿,也是一个始终沐浴在真情之中的幸运儿。

以诚实的心为帆,她循着人间真情的长河, 踏实地一路驶来。 驶过艰险,驶过抉择,驶过生死,也驶过乱世。 清瑶毫不怀疑,无数更瑰丽的所在,必然在前方不远处等待着她。

也愿人间真情永驻。

[再论英雄]
以上全文
2011年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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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9 13:22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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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之前,唯一令俺放到手机上看的轩辕帖子,只有《贼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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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9 20:07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QUOTE:
原帖由 星眸白衣清歌 于 2011-10-29 13:22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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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眸求科普,怎么打印了还能复制到手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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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9 22:15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回复 #35 feiyue1206 的帖子

页顶,标题那行里,有打印、推荐、订阅、收藏...,然后咱选个打印,就是进入打印页面复制而已,没真打印,好处是复制时比较方便干净,不用看到跳转楼层时出现一些如楼主帐号信息之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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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27 17:33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看了前10回,俺感觉是自创新武将的游戏战报,新武将属性100统120武100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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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29 07:55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游戏味道很浓,全文一气看完,很爽!准备再拿三国志11玩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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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2 10:29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轩辕的筒子们都非常犀利

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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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4 21:29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刘禅刚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终于认真地道:“妹妹,与其费这么多周折,不如我逊位于你。吴帝承诺过,一旦你是天下之主,东吴会诚心归服, 这不就解决了所有问题了吗?”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当初围绕这个帝位, 生出多少疑云风波, 更令兄妹二人先后服毒垂危. 如今, 这个帝位早已成了用以点缀的身外之物, 因为汉朝赖以立国立志的更珍贵的根本,已经根植在每个人的心中.

“哥哥, 东吴归汉一事是不能谈条件的,” 清瑶认真地道, “若在这等原则大事上参入了私人的诉求, 会在以后被人一再效法, 破坏立国的根基. 这样危险的和平甚至比不上战争.”

据文章整体思路,清瑶同学的理由不具有说服力啊。文章的一贯风格是传说中的以人为本,有什么能够比让东南百姓避免一场战火更重要呢?

还有就是文章写得太过于理想化了。。。

不过,股市还是非常引人入胜,看了半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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