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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翻译]长篇小说《上杉景胜》, 更新至第九章 挑战与决断
清水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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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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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16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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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长篇小说《上杉景胜》
《上杉景胜》
作者:近卫龙春
第一章 疑惑的溺死
一
从上野国越过险峻的三国岭,向北走大约十里就进入了三国街道,东面就耸立着坂户山(标高六百三十三点九米)。
山顶设有本丸,从西面半山腰一直到山脚下都修筑着一些城郭。这就是上田长尾家的居城、坂户城。
上田是包括现在新泻县南鱼沼市和大半个南鱼沼郡汤泽町的地区的总称。上田这个名字的由来,有说是指收获上等大米的田地,也有说是治理当地的庄管名叫上田,众说纷纭,不一而定。这里的大米产量不是很高,但因为从几处银山中挖掘出了大量白银,上田长尾家因此变得十分富有,借此增强了军事力的士兵们也以精强自诩。
另一方面,这个地区是出了名的大雪地带。从十月到来年三月,有半年的时间都是银白色的世界。其间,因为被大雪封锁,所以过冬的准备只能在其余半年里做好。这是每年都必须做的事。
仿佛是为了讴歌这短短的夏季,喜平次显景满足地策马疾驰,让风吹干了汗水。
显景是坂户城主长尾越前守政景的次男,今年十岁,幼名卯松。根据《上杉家御年谱》的说法,由于政景的长男义景在十岁时早逝,所以显景在永禄二年(一五五九年)五月十一日,年仅五岁时就元服了,并作为城主的继承人接受着文武两道的英才教育。
虽然没有特定的师傅,但显景还是跟着政景的家臣发智长芳、福岛季重、宫岛三河守、栗林政赖(又叫赖忠)等人学习了弓箭、刀枪、马术、铁炮等等。
也已元服了的近习片桐内匠助义忠、登坂甚兵卫清忠、泉沢久秀等骑马跟随,还有年仅五岁的樋口与六和最年长的义忠同骑一匹马跟在显景后面。前方是从坂户沿大路向南大约一里处的云洞庵。
“你们太慢了。”冲在前头的显景一边回头张望,一边笑着喊道,然后催着马儿快跑。
“好样的,千万别输给他们。”保持前倾姿态的显景告诫着爱马天龙,同时扬起一阵沙尘。显景比同辈的少年矮小些,所以同样力气的马背着他比别人跑得快。此时,凭借着传自父亲的精湛马术和不服输的个性,他把近习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显景的叔父、现任越后国主兼关东管领的上杉辉虎、也就是后来的谦信,据说七岁时,其驭马之术就已无人能出其右。虽然比不了辉虎,但继承了长尾家血脉的显景也是马术出众。
不管近习们是否有意相让,反正显景第一个到达了终点,稍后近习们也相继赶到。
显景他们纷纷下马,但与六却不容易下来。
从今夏起开始和显景一起行动的与六,大概是因为马背太高而感到害怕吧。片桐义忠虽然帮他上马,但在下马时却每每不肯援手。
“怕了吗?要是下不来,那就干脆滚下来吧。”
“是,是的。”显景刚一下令,与六就紧绷着脸从马上滚了下来。
见此情景,片桐义忠他们都笑了起来,但显景没笑。
“唔,有胆量。”显景看着满脸是泥的与六,夸奖道。
与六是坂户城的薪奉行樋口物右卫门兼丰的嫡男,因为从小就聪明伶俐,而被显景的母亲绫姬发现,成了显景的近习。
“痛吗?用池水冷敷一下吧。”显景见与六拖着腿走在后面,感到有点担心。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即使在主公面前也决不示弱,这也是与六的优点之一。虽然年纪还小,但与六从来不哭,显景觉得他既有趣又可靠。
显景他们把马拴到东厩,然后穿过了庄严的云洞庵大红山门。云洞庵是建在金城山麓的曹洞宗名刹,始建于养老元年(七一七年),后来寺运衰微,直到应永二十七年(一四二零年),上杉宪实请来村上耕云寺的显窗和尚,才得以再兴。
穿过山门,一条一町多长的石子路直通到本堂,铺路的石子每一块上都刻有法华经里的一个字,据说用力踩这种经石,就能消除罪业、万福多幸。出于对这份幸运的由衷感激,据说当时还产生了“去踏云洞庵的土”之类的俗语。
位于金城山麓,四周森林环抱的云洞庵,即使是在现在这种可谓夏天最热的时候,也依然凉意袭人。山中涌出的清泉流淌着,蓄入了本堂内外的池塘里。
一只原本坐在大荷叶上的青蛙,从显景面前跃过,啪嗒一声落入水中,娴熟地游着泳。也许是出于对显景等人的警戒吧,它躲到另一张荷叶下,好一会儿都没出来。于是显景开口道,
“与六,你来数数。看数到几,那只青蛙才会从荷叶下出来。”
“是。一、二、三......”与六立刻按照显景的吩咐,望着水中的青蛙数起了数。
虽然蝌蚪是用腮呼吸的,但一旦长成了青蛙,就变成了用肺呼吸,所以青蛙通常不能在水里待很长时间。显景当时并不知道青蛙的这种生长状态,但每年看见这些青蛙,总觉得放心不下。此时便是如此。
“少主,是恩师。”最年长的片桐义忠发现了本堂里的人,赶紧向显景报告。
听到这话,显景也把目光转向了北面,果然看见了教他学问的老师通天存达的身影。无奈,显景只能向本堂走去,那只青蛙还没从水里出来。
可是,与六却没理会显景“过来”的命令,依然独自待在池边,一动不动地数着数。
虽然父亲樋口兼丰身份低微,但与六对自己小小年纪就被提拔为下任城主显景的近习一事却深感骄傲,要让他乖乖听命就必须严厉些。
“与六,别管那只青蛙了,快过来。”
显景又喊了一遍,这次与六终于跑过来了。
“少主,我都数到三十九了,可那只青蛙还是没从水里出来。”
“是吗。要么是它的忍耐力强,要么是它已经溺死了。”
“青蛙也会溺死吗?”与六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据说猴子也会从树上掉下摔死,所以有这种可能吧。”
听了显景的话,与六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池塘。
他们进入本堂,在书案前端坐下来。不大工夫,通天存达就出现了。通天存达是长尾政景的三弟,据说曾以第一名的成绩从下野的足利学校毕业。
顺带一提,长尾政景的二弟是大井田景国,但他于永禄初年在坂户城去世了。
“那么,我们就来复习一下昨天的功课吧。显景,我说一段话,你来试着翻译一下。”
说着,通天存达开口说道,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所谓季路,又叫子路,是孔子的弟子。
“子路(季路)问,‘对于鬼神,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孔子回答,‘比起侍奉鬼神,应该首先好好地侍奉人。’于是子路又问,‘那么,死又是什么?’孔子回答,‘不懂生的意义,就不会懂死的意义。’”
“嗯,说得好。那么,这些话真正的含义是什么呢?”
得到老师表扬的一瞬间,显景露出了笑容,但他马上又低下头去。
“那是在说......要拼死侍奉主君吧。”
显景觉得,这些话与其说给自己听,倒不如说给一起学习的家臣们听更合适。
“昨天,我没有讲到真正的含义。可是,据说孔子一生都没有明确地谈论过死后的世界。所以,当弟子子路问起的时候,孔子是有意把话岔开的。”
“通天大人,所谓死后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大概是心里存不下疑问吧,显景不客气地问道。
“因为我不曾死过,所以也无从知晓死后之事。在禅宗的教义里,那就是无,就是空。也许是极乐净土,也许是无间地狱。究竟有没有生死轮回呢?不管怎样,我们体内栖息的生命只有一个,所以还是尽可能地活下去吧。”
原本期望听到真理的显景,对通天存达岔开话题深感失望,那种心情立刻写在了脸上。
“对我的话不服气吗?既然如此,那今天就不讲《论语》了,我们来谈谈《孟子》吧。对你们来说,那一位可能更有趣些。”
通天存达看着他们五个,开始说道,
“孟子曾这样说过,‘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还是显景回答,你知道孟子所厌恶的是什么吗?”
“就是所谓的不义吧。”
回答这个问题时,显景脑中立刻浮现起为揭示“义”的真髓而战的上杉辉虎的身姿。
“没错。因为是乱世,所以人们就以为做什么都行,不断地无休止地相互残杀。只有有了义,秩序才会恢复,慈爱之心才会普及。而行不义之事,就不能治理好国家。”
通天存达刚吐出一口气,与六就开口问道,
“您是在说春日山的馆主大人吗?”
“没错。正因为馆主大人揭示了大义,再加上我的兄长,也就是你们的殿下从旁相助,越后才得以统一。你们决不可忘了大义之心啊。”
“是。”大家齐声回答。这时,从本堂那边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声音慢慢变大,然后停了下来。
“对不起,在下有十万火急之事。”奔入本堂前院的,是登坂一族的登坂角内广重。
“有什么事?我们正在重要的讲课中呢。”通天存达责备道。登坂广重依旧站在那里,低下了头。
“失礼之处,还望宽恕。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请少主立即回城。”满头大汗的登坂广重一边大口喘气,一边严肃地说道。
“为什么?”
“没工夫细说了。请附耳过来。”
登坂广重走到檐廊上,通天存达也走过去侧耳倾听。
耳语一番后,连显景都看出,通天存达的脸竟然在盛夏时节变得苍白。
“虽然让人难以置信,却是事实。禅师大人随后也请过来吧。”
登坂广重一脸不愿相信的表情,对惊讶的通天存达说道。
“显景,马上回城。”似已动弹不得的通天存达表情僵硬地吩咐道,让人强烈地感到显景身边发生了大事。
听到老师的吩咐,显景点点头,和登坂广重一起出了本堂。在山门前,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上田众正骑马等候着。光凭这点就可看出,必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说。”被不安笼罩着的显景问道。
“不能在这里说。还是请您先回城吧。”登坂广重说着,牵过显景的爱马天龙。
无奈,显景只能在登坂广重等人的护卫下离开了云洞庵。他实在想象不出会出什么事,只能一边强压着胸中高涨的心惊肉跳的感觉,一边使劲地驱赶着骏马。
此时是永禄七年(一五六四年)七月五日的午后。
[
本帖最后由 本因坊秀策 于 2009-8-12 21:0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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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因坊秀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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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坂户山麓的二门,家臣们就立刻戒备森严地冲出来守卫,全然一派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
(开战了吗?是和哪一家打仗?)
继承了上杉之名的辉虎是为近邻所惧的干将,其麾下政景率领的上田长尾家更被誉为家中最强。显景不信有谁敢来攻击那样的父亲。
“到底出什么事了?是要和什么人打仗吗?”显景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再次向登坂广重问道。
“请再忍耐片刻。进了御屋敷,您就明白了。”登坂广重似乎依然十分紧张。
一行人穿过二门,把缰绳交给马夫,然后走进了御屋敷。
刚一进去,显景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大厅里最高的上座上躺着一个人,脸用白布盖着,身边有三个女人正抱着他恸哭,正是母亲绫姬、姐姐月姬和妹妹华姬。
主要的家臣都分坐两边,以手掩目,为城主之死而啜泣悲叹。
显景在入口处止步不前,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副让人难以置信的光景。
“少主......”家臣宫岛三河守看见了显景,立刻用颤抖的声音叫道。家臣们的目光也一齐集中过来,好像要把显景引向那具尸体。
(为什么?明明早上还是好好的。)
显景边走边想。明明应该是住惯了的大厅,却感觉像到了其他陌生的地方;明明是踩在坚实的地板上,却感觉像走在梦中的云端上。不管怎样,就算是显景的小小身躯,也只用了二十几步就走到了绫姬身边。
“哎呀,显景,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早些时候失去了兄长义景,而现在,还来不及看到你长大成人,殿下竟然也走了。”绫姬抱着显景的肩膀,边说边不时发出几声呜咽。
(那么......殿下......父亲大人竟然死了吗......)
看周围的情形,就可知城主政景的死讯绝非谎言。尽管如此,显景还是不能相信父亲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所以他没有哭。
“我可以看看殿下的脸吗?”
听到这话,绫姬只是点点头,掀开了那块一直在显景面前盖着的白布,露出政景死后的遗容,那张映入显景眼中的面容是苍白的,瓜子脸略带几分浮肿。
(父亲大人真的死了吗?)
虽然看起来像在熟睡,但政景的胸口没有呼吸起伏的迹象。
(那么,这已经、已经不是父亲大人了吗?)
看着已化为一件物品的政景的遗体,显景并不感到恐惧。
(按照恩师的教导,死后的世界就是无。父亲大人已经去了无的世界吗?)
想到这里,有什么东西涌上了心头。那个在战场上勇猛无比、在家中人人尊敬、同时深得辉虎信赖、屡次委托其照看居城春日山城的人;那个带我一起骑马、教我弓箭枪术、在我小时候总是用强壮的手臂把我高高举起的人,已经再也不会为我做那样的事了。显景不觉眼角发热,双目含泪。
“如果不让他去舟游的话,就不会掉进池里了......”绫姬大概是看到政景的脸,再次悲从中来,边哭边抱怨着。
(这么说,父亲大人是溺死的吗?)
听到母亲的话,显景想起了云洞庵池塘里的青蛙始终没有从池子里出来的事。而且,樋口与六数的数是三十九,正和政景的年龄相同。
(我让与六数数,难道是一种预感吗?不,没有那种事。比起那些,更重要的是......)
这只是纯粹的巧合,显景想。他否定了那死亡预告般的事情和自己的罪恶感,同时,对政景的死产生了疑问。于是他擦去眼泪,开始感到一阵愤怒。
“三河守,父亲大人是在哪里溺死的?”显景突然把头扭向一边,向宫岛三河守问道。
“是在野尻池。”
宫岛三河守所说的这个野尻池,现在已无法确认其地点。对此有各种说法,有说是坂户城西麓的鱼野川前面的钱渊池,也有说是城南约十五町处的东泉田寺顶头的弁天池,更有说是四里之外南汤泽町土樽的谷后等等。从距离来看,应该是钱渊池或弁天池。
“难道就没人去救父亲大人吗?”
“不,同船的人当即就跳了下去。可是由于野尻池的水是雪融水,冷得出奇,结果所有人都冻得心脏麻木而溺死了。”
“为什么父亲大人会溺水呢?他会游泳啊,而且还命令我也要学习呢。”
“如您所知,今天是今夏最热的一天,听说殿下是受邀到池上去饮酒消暑的,所以喝了大量的酒。”
永禄七年七月五日,相当于罗马儒略历法的八月十一日,确实是残暑酷烈的时候。
“如果有谁能事先劝阻一下的话......”宫岛三河守一说完,绫姬就颤抖着哭腔说道。
“因为同船的人都死了,所以也无法知道详情。可即使劝阻,恐怕也......”
宫岛三河守话音刚落,同席的栗林政赖就紧接着开了口。
“虽然听来骇人,但据岸上的人说,似乎是骏河守(宇佐美定满)邀请殿下上船的,还说曾看见骏河守好象在水中抱住殿下呢。”
“那么说,是骏河守故意把殿下溺死的吗?”绫姬那双渗透着悲伤的眼睛,紧盯着栗林政赖。
宇佐美定满是柏崎的琵琶岛城主,以前曾当过长尾政景的部下。可是,天文十九年(一五五零年)和政景一起对抗当时还叫长尾景虎的上杉辉虎的时候,因为领土纠葛等原因,定满从政景手下脱离,转而投靠到了辉虎的麾下,因此他和政景之间有着十分复杂的关系。
“据说溺死者手里会抓着水草,现在结果似乎就是如此。所以,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吧。”
宫岛三河守耷拉着脑袋刚说完,福岛季重就插嘴道,
“听说骏河守已是七十六岁的高龄了,而且似乎还抱病在身。难道就因为怀恨昔日领地的事,就不惜赔上性命把殿下拉进水中?依我看,真正若无其事背叛殿下的人,应该是想要儿子的馆主大人吧?”
“胡说什么!难道说是馆主大人授意骏河守杀了殿下吗?”绫姬的眼中瞬间充满了疑惑和愤怒。
(馆主大人怎么会想要杀害父亲呢?)
显景觉得难以置信。为近邻所惧的干将上杉辉虎,在显景眼中是个慈祥的叔父。两年前的永禄五年(一五六二年)二月十三日的时候,正在关东打仗的辉虎还抽空写信给显景,夸他习字有进步,作为鼓励,还把自己亲笔书写的字帖派人送给显景。
长尾政景虽曾一度和辉虎反目,但自从双方和解之后,十四年间再没有违约过。因为对家臣的领地之争感到厌烦,辉虎于弘治二年(一五五六年)发生出奔骚动的时候,也是政景说服了他,并把他拉了回来。
而且,就在五个月前的二月,攻打下野唐泽山城的佐野昌纲的时候,上田众因表现活跃而被辉虎授予了奖状。上田众的忠诚是真心实意的。
那时,政景负责留守春日山城,同时实施针对越中的计策,努力整修军道。辉虎对此也予以了表彰。
说是高举义旗的辉虎下令暗杀了那样的政景,让人怎么都无法想象。即使是年幼的显景,也这么认为。
“别再胡说了。要是让这种无稽之谈惹怒了馆主大人,对我们上田长尾家一点好处都没有。为殿下祈求冥福,才是当前的要务。”宫岛三河守为了避免事态激化,好言劝解着。
“可是,就算没有馆主大人的命令,骏河守因旧恨而萌发杀意,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找不到骏河守的尸体,本来不就很奇怪吗?”发智长芳遗憾地说。
“骏河守怎么了?”听着大人们交谈的显景忍不住打听道。
“骏河守和我家麾下的下平修理亮(秀广)的尸体,至今还没浮上来。”
宫岛三河守所说的下平修理亮,是中鱼沼郡的千手城主,也就是曾因领土纠纷、与节黑城主上野家成争斗,并因此引发辉虎出奔契机的罪魁祸首。
而且,下平修理亮原本是大熊备前守朝秀的部下,但朝秀却因为在和直江政纲、本庄实乃等人的政治斗争中败北而投奔了甲斐的武田信玄,之后下平就转到了政景的麾下。
“说起来,下平修理亮也和我家殿下结过怨啊。”发智长芳似乎后悔不迭。
当初发生领土纠纷的时候,因为上野家成有侍奉过辉虎的优势,所以做出的裁决要求下平修理亮退让。而当时解释说可以用将来赏赐的土地作为补偿的人,正是身为近亲的政景。可是,辉虎作战并不以侵掠为前提,所以在其麾下根本不会增加领地,这件事就这么被搁置了。
“就因为我家殿下支持直江大人和本庄大人吗?说起来,正是托殿下的福,家中才保持了统一。如果继续那样吵下去,越后说不定已经被武田侵占了。下平修理亮怎么可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
宫岛三河守劝解道,但发智长芳不同意他的观点。
“他就是那种嘴上没事、心里怀恨的家伙。或者,是逃到甲斐的大熊朝秀按照信玄的计谋,给下平下了暗杀命令,而我们全都没有发现?”
因为不了解其中的底细,显景只是提出一个简单的问题,
“为什么骏河守等人的尸体没有浮上来呢?”
“就算是早有预谋,但溺水时,很多人还是会因为惊慌而喝下大量的水,所以就沉没了。而且野尻池底的深泥里长有水草,被缠住的话,可能一时会浮不上来。”宫岛三河守恭恭敬敬地作了说明。
“那父亲大人为什么能浮上来呢?”
“因为岸上的人在溺死者沉没之前,拼命把他们打捞了起来。”
“骏河守的家臣们呢?”
“他们全都和骏河守一起沉没了。”
“总之,这两人都和殿下有仇。竟然让他们接近殿下,都是你们的失职。”绫姬似乎是要替显景吐出心里话一样,严厉地斥责道。家臣们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虽然事后家臣们也互相埋怨个不休,但最爱的父亲政景却再也不能复生了。显景被愤怒、悔恨、悲伤等种种情感不断地折磨着。
可是,对辉虎的不信任感越来越强,倒是事实。
政景的家臣,除下平修理亮外,其他还有关谷佐左卫门、国分彦五郎、内藤左近、卖间又二郎等人也都溺死了。宇佐美定满的家臣们则没有留下姓名。
两天后,在城下的龙言寺(又叫楞严寺、楼严寺)举行了政景的葬礼,郑重将其埋葬。法名是宗得院殿匠山道宗大禅定门。所有人都为其英年早逝而落泪,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景幼小的心中像是突然裂开了一个空洞,他的眼中没有泪水。
“今天可以哭。”绫姬在和政景作最后告别时对显景说,但显景咬紧嘴唇,下定了决心。
(没人知晓父亲大人死亡的真相。可等我长大之后,定要查明此事。在那之前,绝对不哭。父亲大人,请保佑我吧。我一定会替您申冤雪恨的。)
至今也不相信父亲是醉酒溺死的显景,在和父亲分别之际立下了誓言。
葬礼之后,绫姬剪下了黑发,改称仙桃院。可是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即使当了尼姑也不能到寺院中去隐居,只是以尼姑的模样待在显景身边。
执政的直江大和守政纲和山吉孙次郎丰守,作为辉虎的代表,出席了葬礼。
一切结束之后,主要人物都在坂户城的御屋敷里集合,分坐两边,显景和仙桃院坐在上座最高的位置上,直江政纲和山吉丰守则在显景和上田众之间分左右两边双双坐下。
“那么,关于今后的事情,我来传达一下馆主大人的命令。”直江政纲环顾了所有人一圈,郑重地说道。
直江政纲曾作为与板城主侍奉过越后守护的上杉家,可是在主家衰落的过程中,转而跟随了辉虎的父亲长尾为景。原本只是一介国人众的政纲,因辉虎赏识其才能而备受重用,在家中的地位飞跃上升。政纲原名实纲,永禄四年闰三月,景虎从上杉宪政那里继承了关东管领之位,并受赐“政”字而改名政虎,那年晚些时候,又从足利十三代将军义辉那里受赐名讳“辉”字而改名辉虎。于是翌年,实纲从辉虎那里被赐了“政”字,改名政纲,后来又改名景纲。
“首先,明天就把显景大人、仙桃院夫人和两位公主一起迁往春日山城。坂户城划为关东管领的直辖领,决定委派深沢刑部少辅(利重)和登坂与右卫门(安忠)等人管理。关于领地等其他事宜,日后再作指示。”
“等一下,那政景殿下的上田长尾家要如何处置呢?”仙桃院抢在长尾家的家臣们之前质问道。
“等到显景殿下初阵之后,如果他确有继承越前守(政景)的才能,那么上田长尾家会得以再兴吧。”
“这么说,馆主大人是打算把这个上田庄据为己有吗?”发智长芳忍不住顶撞道。这话连小孩子都听得懂,显景也深有同感。
“考虑到悲剧发生之后,大家都有些混乱,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吧。不过,请别乱说话,免得惹馆主大人第二次发怒。”大概是不想引起争执,直江政纲用训诫的口气说道。
“馆主大人发怒了吗?为什么?身为管领,不是应该对此事表示同情才对吗?”仙桃院带着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问道。
“即使仙桃院夫人是馆主大人的姐姐,但有此误会,也实在太不应该了。馆主大人可是站在指挥十一万余军队的关东管领立场上的人啊。”
这是永禄四年,辉虎攻打北条氏康的小田原城时,所率领的关东诸将的军队总数。
“正因为如此,我才这么说。立于上位者不是应该显示慈爱之心吗?”
“如果是在和平时代,那是没错,可现在是乱世。直到今夏之前,我们一直在关东作战,上田众也一样。其间,越前守殿下得到馆主大人的信赖,负责留守春日山。大概是回城后就松懈了吧,可是,竟然闹出在舟游时城主及多人一齐丧命的荒唐事,如果北条、武田趁机前来侵犯,那该如何是好!”
直江政纲不是对仙桃院,而是对长尾家臣用严厉的口吻说道,接着他又说,
“虽然我们不认为武田信玄知道越后发生的事,可他们为了北信浓,一直都在频繁活动着。所以我们打算等到收割时节出阵,在川中岛和武田再度一决雌雄。这种时候,绝不可能让靠近重要国境的上田出现防守薄弱的情况。”
“除了我家之外,另外几家将会如何处置呢?”宫岛三河守忍不住打听道。
“千手城划为馆主大人的直辖领,废除下平家。修理亮有两个幼子,就让同为毛利一族的北条家当他们的监护人。琵琶岛也一样,废除宇佐美家。让家中陷入混乱的罪名可是很重的呀。”
“等等,上田长尾家和馆主大人是同族,应该和别家不同吧。”
仙桃院似乎还是不能接受。她从春日山嫁到坂户来,原是一桩政治婚姻。当时,女性即使有外交才能,也多半站在实家一方。可是在这种潮流中,仙桃院却站在夫家的立场上说话,实属难得,无怪乎会得到上田众的信赖。
“如果追宗溯祖的话,上田长尾家的确可算同族,可正因为如此,馆主大人才对你们这次的松懈感到担忧。本来也应该像其他两家一样被废除,但因为是同族,所以就免了。此事你们应该好好感谢馆主大人。”
直江政纲告诫了仙桃院后,又接着说,
“显景殿下是和馆主大人同一血脉的仙桃院夫人唯一的儿子,因此馆主大人说不想也失去他。再说,如果去了春日山,也有机会得到被誉为军神的馆主大人的战术传授。这可说是馆主大人的恩典啊。”
刚才还用温和的语气传达命令的直江政纲,此时变得严厉起来,那口气分明在说,不服气的话,你们就关上城门,准备开战好了。虽然不满,但没人反驳。即使城主政景活着时也只能对辉虎俯首帖耳的上田长尾家,如果此时想要敌对,那只有死路一条 。
虽然屋外嘈杂的蝉声吵得人更热,但对上田众来说,辉虎的命令一定让他们的身体都冻结了。
(父亲的上田被馆主大人弄得七零八落。全都是因为我力量不够的缘故吗?如果我能早点长大,如果我已经长大,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显景的心中埋下了对辉虎的恨意,同时倍感窝囊和屈辱。
翌日,显景和仙桃院、以及两个姐妹一起,坐了四顶轿子,由近习们跟随着,一行人在全副武装的士兵护卫下从坂户城出发了。根据《古代士籍》的记载,据说护卫的士兵共有四十三人。
(一定,一定要设法从馆主大人手中收回这里,所以,暂且告辞了。)
稍稍打开轿窗,仰望着坂户城,显景悄无声息地哭了。
政景死后,坂户城被交给了深沢利重和登坂安忠等人,领地则由直江政纲、甘糟景持等管理。可以说,辉虎从政景的死中得到了最多的好处。拥有银山的上田庄成为其直辖领,以精强自诩的上田众七十余骑被拆散,分别派往上野的仓内(沼田)和信浓的饭山、市川,乃至越中的富山等危险的最前线。
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会传言是辉虎命琵琶岛城主宇佐美定满谋杀政景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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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从坂户城穿过后来被称为松山街道的道路,沿着大路走了大约二十里(约八十公里),显景一行终于到达了上越的春日山城。
辉虎居住的春日山城,是在越后国西部高田平野西北端的孤峰春日山(标高约一百八十二米)上修筑的山城,向北俯瞰,可以看见日本海和直江津港口等处。环视四方,可以一眼望到米山、东颈城的群山、信越国境的山脉、妙高山、烧山、南叶山等等,真可谓是天险要隘之地。
春日山的名字来源于建在山脚下的春日神社,据说这是奈良春日大社的分祀之处。此外,春日山城还有个别名叫蜂峰城,据说是因为春日山的山峰分成了八块,像是八只蜜蜂,而山又形似蜂巢的缘故。
春日山和坂户山相比,显得很矮。可是,这却是收服亡父政景、统一越后、并且把势力扩张到关东乃至北信浓和越中地区的武将上杉辉虎居住的山。显景从轿中窥视,觉得那简直就是鬼岛上的山。
沿着城下西南正门的道路往上爬,半路上建有中屋敷,通过那里去到山顶。从今年三月起,山顶上修建了被称为实城的本丸,并增加了居住的功能。辉虎也因此被称为实城样。实城的旁边还修建了天守阁。
显景他们走进了实城的主殿。对显景来说,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长途旅行,不过,大概是因为心情紧张的缘故吧,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累。
在到达春日山之前住宿的寺院里,母亲仙桃院对显景叮嘱了一番话,
“听好了。在馆主大人面前,不要随便说话,也不要熟头熟脑地乱搭话。虽说你是馆主大人的外甥,就是去了春日山也不会变成人质。可是,你可能会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受到试探,千万不能让人对你生疑。”
迄今为止一直很温柔的母亲,忽然用异乎寻常的严厉表情说道。
“是。”母亲那种极度紧张的情绪感染了他,显景感到揪心般的痛苦。
另外,家臣宫岛三河守也苦口婆心地劝导他,
“显景大人,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博得馆主大人的欢心。为此,首先要显示你的忠心。对馆主大人的命令,无论觉得多么无理,也要二话不说地照办。还有,绝对不要提起政景大人的事。怨恨也好,牢骚也好,都不能说。”
“我知道了。”
“馆主大人推崇文武之道,对自己要求极严。你也要效仿他,白天勤练弓箭、枪术、兵法、马术,晚上读书,千万不要贪玩。上田的未来就全落在显景大人的肩上了。”
最后一句话不是建议,而是宫岛三河守的恳求。
上田长尾家的再兴,竟然被托付在了这小小的肩膀上,显景虽然感到这副担子重得吓人,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们在主殿里紧张地等待着,很快,身穿灰色道服的上杉辉虎就出现了。显景按照事前所教的,赶紧和坐在旁边的仙桃院,以及背后的家臣们一起平伏在地。
平伏当中,显景稍稍抬眼,看见辉虎正拖着左脚走过来。
据说那是在天文五年(一五三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辉虎还叫作虎千代的时候,其父长尾为景刚死,敌对的宇佐美定满等人就乘葬礼之机攻到了眼前。那时,虎千代已经在城下的林泉寺出家,可是因为逼到寺前的凶徒暴乱,结果虎千代在身穿甲胄保护父亲棺木的时候被打伤,再加上元服之后饮酒过度,导致旧伤复发,变成了无法治愈的关节炎。
虽然以前曾在坂户城见过几次面,但那时并不用这样小心翼翼。
不一会儿,脚步声消失了,辉虎似乎是在上座的最高处坐了下来。
“拜见尊颜,恐悦至极。承蒙馆主大人厚恩,长尾越前守政景的次男、喜平次显景,前来参拜于御前。”显景流利地背诵着所教的话。
“好极了,抬起头吧。姐姐也请随便坐。”辉虎落落大方地说完,又命令侍立在廊下的近习,“谁去给姐姐拿个坐垫来。”
大概事先就预备好了,被称为鬼小岛的弥太郎立刻拿来了坐垫。
“多蒙关照,实不敢当。”仙桃院以身作则地履行着她叮嘱显景的那套,那口吻好像不是在对弟弟,而是在对伟大的主君作答。显景感到自己的胃似乎抽得更紧了。
“别再这么一本正经地答礼了。越前守殿下死后,我辉虎有义务照顾你们。既然回了娘家,就安心在我的城里生活吧。”
对姐姐一向温柔的辉虎是越后守护代长尾为景的幺子,今年三十五岁。虽然有过两个兄长,但都已不在人世。他自己则是十九岁代替长兄晴景继承家督之位、并升至关东管领的武将。
“既然如此,那我就遵命照办吧。”
之后,辉虎又和仙桃院谈笑了片刻,显景依然低垂双眼,默默地听着。
“姐姐,我想和显景两个单独谈谈,行吗?”
“当然可以。他岁数还小,倘有思虑不周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以母亲的身份郑重拜托了辉虎之后,仙桃院又转身对显景说,“叔父大人是天下第一武将,不管说什么你都要好好听着,千万不可疏忽大意。”
叮嘱一番后,仙桃院起身走出了主殿,家臣们也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殿里只剩下了显景和辉虎两人,那苦不堪言的气氛沉重得简直要把人压垮了。
“显景,你又长大些了,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
“是。”得到了许可,显景才好像怕惹恼辉虎一样,一点一点慢慢地抬起眼睛。
眼前的人,身高约五尺左右,竟是意外的矮小,长得也不怎么壮实。丰满的面颊上留有剃须后的青痕,小巧的嘴唇红润光泽,眉毛略粗,有凛然之气。双眼皮下的那双眼眸像孩子一样清澈,但蕴含着的利光却压得人不敢动弹。他也剃着漂亮的月代头,头发英姿勃勃地挽了个发髻。
(这个人,会是下令杀害我父亲的人吗......)
看到或许是仇人的辉虎,显景反而奇妙地兴奋起来。
(如果真是馆主大人派人杀了父亲,那此时,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看着我呢?)
显景对此深感好奇。然而,不可思议的是,看着他的这道目光既不是充满威压感的睨视,也不带有丝毫自感罪孽深重的气息。这双眼睛清澈透明、宽容恢宏,让人感觉坐在面前的俨然是一位高僧。
因为近邻的豪族们前来求助,义字当先的辉虎,迄今为止已经和宿敌武田信玄在川中岛寸步不让地进行了四次交锋,同时还四次出阵关东,和北条氏康及其麾下的武将们大动干戈。
此外,越后虽然地处偏远,但辉虎却心怀忠义,曾两度上洛向朝廷献金。遑论越后,就连上野、北信浓、越中等地也被纳入其势力范围。不过,这并非由于他本身的侵略愿望,而是应对方的请求所进行的统治。
每次进入他国时,都严禁破坏耕田,强行掠夺,由此被周围人推崇为义将。此外,身为总大将却亲自杀入敌人本阵,进行白刃战,因而受人敬畏,被视为毗沙门天的化身。为了祈求战争胜利,发誓终身不犯,从不亲近女人,所以没有亲生骨肉,于是又被称为圣将。
(有着如此声望的人,也会有害人之心吗?)
如果真是那样,那可就是世间少有的大恶人了。但现阶段什么都不能说,毕竟这是右手握和、左手持刀也不足为奇的战国乱世啊。
“显景,你讨厌我吗?”辉虎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静静地问道。
“不,只是一想到父亲舟游之事,就不免惭愧万分。”
可万万不能说“是”,更不能问“你为什么要杀我父亲”。因为就算再小的孩子,也能明白眼前的境遇有多危险,所以显景只能越发感叹命运的无常。
“政景殿下的事我也感到很遗憾。到月忌日的时候,我为他诵经慰灵吧。”辉虎静静地说。
(由杀死自己的仇人来诵经,父亲大人的亡灵怎么可能得到安息!)
显景心中愤愤,但嘴上却不发一言。
“你怀疑我吗?唉,那也行,反正你迟早会明白的。可是,事先说一句。如果你想拥有立于人上的气度,那么即使有那样的心思,也不要显露在脸上。明白吗?”
大概是表情露馅了吧,辉虎完全看透了显景的内心并指出了这点。
听了这话,显景顿时感到背上掠过一片寒意,“是,是。”
“再说一件事。你知道,为什么曾一度和我敌对的政景殿下,会在那时归顺我吗?”
“因为馆主大人是天下无敌的武将。”
“蠢才!”
巨大的吼声像雷鸣一样响彻了主殿,连门都被震得微微晃动。显景不禁吓得浑身发抖。因为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怒吼,显景感到十分恐惧。
“你太不尊敬政景殿下了。政景殿下岂是那种胜负未决就屈膝投降的武将。坂户城难攻不落,只要有战至最后一人的觉悟,就不会陷落。可尽管如此,政景殿下却向我低头了。”
“那,那是为什么呢?”显景不由自主地问道。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一个武士,他都想知道答案。
“那是因为他赞同我的‘义’。直到我继承长尾家之时,越后的国人一直都在反复进行着你争我夺的丑恶战争。政景殿下对此也同样深恶痛绝。因此,当我提出以‘义’来治理国家政务的时候,他就决心助我一臂之力。”
即使面对年幼的显景,辉虎也照样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既然如此......”
显景还想问些什么,但一看到辉虎清澈的双眸,后面的话就没再说下去。
听到这话,辉虎会作何解释呢?他有意咽住不说了。
“显景,你会赞同我的‘义’吗?”
辉虎用前所未有的锐利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显景问道。
在那目光的威慑下,显景苦苦思索着。
(父亲大人真的赞同吗?该不会是装出屈服的样子以待时机吧?)
但以寿命而言,按理说,年长的政景多半会比景虎先死,所以这点不太合理。其次,这个喜欢亲自冲入敌阵、既可谓果敢也可谓无谋的辉虎,万一在哪个战场上丧命,那政景或许有可能即位。但这还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由他人来左右,如果政景真这么想,那也是幼稚拙劣的。
(父亲大人,难道我们父子两个都非得向馆主大人低头不可吗?)
虽然心里这么问,但父亲既然不会回答,所以显景只能照着母亲仙桃院的指示去做了。
“是。我会连父亲那份一起,努力侍奉馆主大人的。”显景不得不说出违心的话。
“是吗?我就相信你的话吧。所谓‘信义’,‘信’更要先行于‘义’哦。其他的事,就问直江大和守吧。”
说着,辉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看着可能是仇人的辉虎走出主殿,显景虽有诸多疑问,却就是开不了口。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问出父亲被杀的原因呢?不,我一定会问出来的。)
这是政景死后,显景第二次下定决心。
就这样,显景的人质生活开始了。因为是辉虎的外甥,所以被准许住在辉虎曾住过的中屋敷里,但其他方面照旧,身为人质的情况并没有改变。
在显景身边服侍的有樋口与六和福岛丰重等十几人。而片桐义忠等已经元服的人,以及跟来春日山的四十三人中的大部分人,都和其他上田众一起被分派到了各地。这并不是因为辉虎苛待旧敌上田长尾家,而是因为武田、北条家等敌人可能会乘乱来袭,所以必须加强防备。
显景来到春日山城还不到一个月的七月下旬,辉虎就向北信浓出兵了,世称第五次川中岛合战。虽然从八月三日起就开始和武田军隔着千曲川对峙,但也许是受了上回永禄四年(一五六一年)激战曾造成大量死伤一事的影响吧,相互之间始终只是射箭放枪的小冲突,没有大动干戈地交战就撤军了。尽管如此,双方还是充分地展示了武威。
不管怎样,对显景来说,离他初阵的日子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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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24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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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成为人质后的显景再没有笑过,而且连话也明显变少了。偶尔有上田众来春日山城拜访,看到他那种极度寡言少语的样子,都担心他是不是病了。就连其他人质也在背后嘲笑说,他大概连怎么说话都已经忘记了。
(你们懂什么。我可不是你们那种只要俯首帖耳就万事大吉的身份。)
显景在心里狠狠发泄着。他必须一边努力讨好可能是仇人的辉虎,一边不引人生疑地战战兢兢地生活。如果不这么做,别说再兴上田长尾家了,就连显景自己的生命都会有危险。
不仅是显景,就连母亲仙桃院和姐姐月姬、妹妹华姬也都是人质。精强的上田众为此一言不发地按照辉虎的命令被送往最前线,被一点点消耗殆尽。
有时,宫岛三河守等人会来拜访显景,把这些事说给他听。
(想想大家的处境,在城里悠闲度日的我,根本算不得辛苦吧。)
上田众备尝辛酸的情景浮现在脑海中,显景因此更加勤奋地修习文武之道。
射箭和马术之类的在坂户城就学过,于是就常到靶场反复练习。洋枪则由名叫又太郎的唐人教授,每五天扣一次扳机。这是因为洋枪所使用的火药,特别是硝石,只有通过购买才能得到,所以不能每天都练。能代替这个消耗的就只有体力了,对于刀枪的练习,显景每天都恨不得练至精疲力尽。
“这种刺法连兔子都杀不死。你得更专心地刺!”
怒吼声响起的同时,显景刺出的长枪被辉虎的近习、小岛弥太郎一忠打落。
弥太郎是身高六尺、体格魁梧的伟丈夫。半张脸都被胡须盖住,长得像鬼瓦一样。因为他总是用鬼一样可怕的面孔对着敌人,再加上武功高强,因此被称为鬼小岛。一般通称弥太郎。
这是一位曾在辉虎上洛时制服过京都的狂乱大猿、也曾在信玄面前只手捏死过凶猛巨犬的猛士。在激烈至极的第四次川中岛合战时,弥太郎和武田家的勇将、饭富(后来的山县)昌景激战,被誉为“名实兼备的武士”。
政景身材高大,但显景大概是更多地继承了仙桃院的血脉,比同辈的少年长得个小体弱。尽管如此,显景还是用发麻的手拾起长枪,再次刺向弥太郎。这次因为紧抓着枪柄,结果整个人都被拽了过去,弥太郎一个扫荡腿把他掀翻在地,并用枪柄顶端用力压住他的腹部。
“如果是在战场上,你现在就会被刺穿腹部、割掉脑袋。躲开对方的枪后,要立刻后退。”小岛弥太郎大声喝道。
除此之外,还要由曾教导过辉虎的金津新兵卫尉源义旧等人严格训练剑术(刀术)。当时竹刀什么的还没有普及,使用的都是木刀,所以一旦被打中,身上就会留下淤青。大概是辉虎的指示吧,对外甥也没半点优待,总是被毫不留情地痛打。
“快认输吧!”
生性要强的显景,虽然屡屡被打倒在地,却依然继续挑战,因此也总是伤痕不断。
不仅是武功,还要勤修学问。由建在城下的府内长尾家的菩提寺林泉寺的七世住持、益翁宗谦禅师作为老师教课,不需要再讲《论语》了,而是学习《孙子》、《吴子》、《六韬》之类的。因为这些内容以前在云洞庵时通天存达也教过他们一点,所以在这方面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辉虎在日本的书籍中爱读《平家物语》,尤其喜欢其中的《义经记》,显景也仿效他跟着读。
可是,被夸奖悟性好的,却是作为小姓一起受教育的小他五岁的樋口与六,这点让显景感到不满,因而变得越来越烦躁。
偶尔见到仙桃院,她总是劝诫说,不要忘记向辉虎表示忠心。虽然显景觉得那根本骗不了人,但还是记在了心上,每当有事时都不忘说道,
“父亲的死乃是天罚,我对馆主大人没有半点怨恨之心。”
他把这些话说给其他人质及辉虎的家臣们听,而且还在祭祀的日子节制饮食、斋戒沐浴以净身心,就连茶盐也断绝了。
“如果能被召用的话,我一定拼命努力工作,以偿父亲的不忠之罪。”
发下这样的誓言后,又每天诵经千遍,为父亲祈求冥福。
(可是,馆主大人的眼睛看透了我的五脏六腑。做这些事还有意义吗?)
回想在春日山初见的时候,辉虎就看透了显景那些言不由衷的话。
尽管如此,但一直这么说,周围的人就会慢慢相信。众人的观点传入辉虎耳中,他的想法也会慢慢改变。因为母亲仙桃院这么说了,显景也只能相信照办。
那个征兆在大约两年之后来临了。永禄九年(一五六六年)三月十日,从后来的足利十五代将军义秋(义昭)及其叔父大觉寺义俊那里送来了书信,收信人竟然是长尾喜平次,内容是拜托他劝说辉虎上洛。义秋一度当过奈良兴福寺一乘院的住持,可是前年兄长义辉被松永久秀等人杀害,义秋也遭幽禁。之后他逃到了近江的矢岛,此时正忙着恳求各地的大名前往讨伐三好、松永等人。特别是曾两度上洛的辉虎,更是将军家寄予厚望的人。
可惜此时的辉虎因为出阵关东,并不在春日山城中。
“竟然收到了公方大人的弟弟写来的书信,这是何等荣耀的事啊。一定是你平日言行深得馆主大人及其家臣们赞赏的情况,传到了义秋大人那里。”
听到这个消息的仙桃院喜不自胜,大概她也多多少少有些担心吧。显景在母亲面前答了声“是”,心里却想,
(果真如此吗?义秋大人会知道我的名字,恐怕不是馆主大人和直江等家老们告诉他的,而是母亲大人通过给义秋大人送礼所策划的结果吧。)
已经十二岁的显景想着,身为将军,必然是十分高贵的人,承蒙他记得自己的名字,作为武士自然高兴。可是,如果是通过母亲的策划才得以扬名的话,那作为一个男人实在可悲。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己力量不够。这是事实,也是重压。
还有,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传到正在关东打仗的辉虎那里。不过,辉虎的重臣直江政纲的手下,有被称为轩辕的忍者集团。轩辕是曾在第四次川中岛合战时,将武田家引以为傲的被称为三者的忍者群杀死了十七人的精悍忍者,所以义秋寄信一事,即使传到辉虎那里,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三月二十三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义秋书信的影响,辉虎在攻打原胤贞的居城、下总的臼井城时,吃了平生第二次败仗而退至上野。顺带说一下,第一次是永禄四年(一五六一年)的武藏生山(生野山)之战。
“臼井城之战中,下平右近允表现活跃。就算是为了凝聚上田众的军心,提高一下士气,也务必请显景大人以您的名义为其颁发感状吧。”发智长芳派使者把这话告诉了显景。
下平右近允和下平修理亮不是同一个家族,他是连辉虎也称赞过的上田众武士。
“那样啊?”确实,父亲政景以前也给家臣们颁发过作为褒奖的感状。
四月二十日,显景对攻打臼井城的战功进行了褒奖,这是他现存的最早的感状。
可是,负责留守的直江政纲立刻知晓了此事,并拜访了中屋敷。
“我听说你给下平右近允颁发了感状,是真的吗?”
直江政纲问话的口气很平静,但那重重的语调里却隐含着怒气。
在春日山城内,被赐予中屋敷对面北侧的直江屋敷的直江政纲,其身份立场说他是家中现在的执政者也不为过。
“确有此事。因为褒奖家臣乃是主公的义务啊。”
虽然感到有些胆怯,显景还是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可你现在并不是主公,而只不过是馆主大人手下的上田众的一员,而且还不是立于战场之身。小心你的任性妄为激怒馆主大人。”
“可我是坂户城主长尾越前守政景的嫡男啊。”
平日郁积的情绪一下被激化了,显景像是要吐出满腹委屈似地抗议道。
“准确地说,你曾经是,而现在只不过是被馆主大人收养的人。”
虽然没有说出人质这个词,但直江政纲却是在绕着弯儿地提醒他。
“越前守殿下以前曾和馆主大人敌对过,看来你是随他呀。可是现在,不要忘了你正在尝试做的事情,上田众的未来可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所以请你千万不要再随便做出这种轻率的事,还是要努力向馆主大人表示忠心,方为上策。”
说着,不等显景回答,直江政纲就走出了中屋敷。
(从守护上杉家叛投到守护代长尾家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自命不凡!)
显景重重一拳砸在自己的腿上。因为直江政纲麾下的轩辕忍者一直在监视他的行动,所以即使在自己生活的宅邸中,也不能说出心里话。这更加深了显景的愤怒。
(为什么父亲大人要溺死!而且......)
虽然事到如今,对政景的死就是后悔也没有用。可只要一想起此事,对辉虎和宇佐美定满等人的恨意就会涌上心头。冲动的情绪在胸中乱挠,却又什么也做不了。郁闷和狂躁合到一起的时候,如果能纵马长驱的话,或许心情还能稍稍缓和些,可偏偏此时外面又好像要下雨的样子。如果在这种时候去骑马,保不定又会招致什么别的怀疑,所以只能忍耐了。
辉虎于五月归国之后,显景向他报告了义秋来信的事,又对感状一事表示道歉。
辉虎只说了一句“是吗”,似乎对这两件事并不怎么在意。
(果然,他生气了。我可能会被严厉斥责。)
大概是因为臼井城之战败北的缘故,辉虎的脸色显得特别严峻。
显景惶惶不安地退下了。因为心情不好,便带着小姓樋口与六去靶场,射了大约半刻钟的箭。刚从靶场回到宅邸,上杉弥五郎政繁就来了。
“被馆主大人斥责了吗?算了,别放在心上。你马上就要高兴了。”
政繁说着,那张虽然长得端整,却像戴着能乐面具似的脸上,露出了假惺惺的笑容。
政繁原是作为能登守护畠山直佑(又叫义续、义则)出生的,后因请求辉虎裁定家中纠纷而来到越后,并成了辉虎的养子。他比显景大十岁,今年二十二岁。
政繁起初也是所谓的人质,这点和显景一样。可是,因为在以激烈至极的川中岛合战为首的一系列战争中显示了武勇,而被赐予了上杉的姓氏,这点和显景就不同了。
不过,其宅邸却是十分简陋。重臣们通常会被赐予有水沟的被称为城郭的宅邸,可政繁的宅邸却位于春日山的半山腰到靠近山麓的地段,且那里根本不能称为城郭。虽然被赐予了上杉的姓氏,但辉虎可能从没想过要让他继承家督之位。
“说实话,因为我私下接受了馆主大人的命令,所以想先来告诉你一声。”
政繁装腔作势地说道,显景不禁注视着他。
“根据内命,我将和令姐月姬结婚。”
月姬今年十六岁,大概是因为政景的溺死搅得家中动摇不安的缘故吧,以当时武家女儿的标准来说,婚期稍嫌晚了一点。
(姐姐要嫁给这家伙吗......都是因为我力量不够的缘故吗......)
感觉就像被夺走了某件重要的东西一样。显景不太喜欢有点饶舌的政繁,话里行间总是处处透出继承了守护畠山家血脉的所谓名门意识,而且还夸口说,因为畠山家是足利支流的源氏,所以想当年可是连征夷大将军都熟稔的家族。
(算了,我也是半斤八两吧。可是,却只有我被上面的人揪着不放。)
显景再次把这些铭记在心。
“所以,你我就成义兄弟了,要好好相处喔。”
说着,政繁走出了显景的中屋敷。虽然口气是请求和睦,可真正的意思却是建议显景作为义弟追随政繁。
(如果不能尽快长大的话,我身边的人就都不在了,那就什么都完了。)
姐姐婚礼的事,让显景似乎感到格外烦躁。
不久,月姬就嫁给了政繁。和显景相反,母亲仙桃院却喜极而泣。女人和男人的感情真是大不相同啊。
看完了婚礼的辉虎在残暑酷烈的七月二十四日,再次向关东出阵了。队伍中也有新婚燕尔、成了显景义兄的政繁。
可是,显景并没有接到出阵的命令,只能遥遥牵挂着上田众。
(馆主大人是真的想让我继承已故的父亲大人吗?)
最近,他产生了这样一个朴实的疑问。在军队中,有和显景同龄的少年,和亲友一起实现了初阵。他们也是因为父兄在之前的战役中阵亡而要继承家督之位的。显景和他们境遇相同,所以觉得自己也同样应该参战。
上不了战场,至少希望个子能长高些吧,可不知为什么,显景偏偏不怎么长个。倒是比他小五岁的樋口与六,几乎每个月都在缩短和他的身高差距,看来超过他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显景依然满腹忧郁地过着留守的生活。
《上杉景胜》 第一章 疑惑的溺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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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enixdaizy
2009-5-27 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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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上杉景胜》第二章 军役的真意
《上杉景胜》
作者:近卫龙春
第二章 军役的真意
一
从日本海吹来的海风轻拂着肌肤。与之相反,耸立在南边的妙高山脉因为三分之一的部分还残留着积雪,所以吹下来的风都是冷飕飕的。春日山的初夏就是这两种熏风交织在一起的时期。
永禄十年(一五六七年),显景十三岁了。虽然季节变迁,但显景那令人窒息的人质生活却并没有改变。
另一方面,掌握着显景命运的辉虎却正为关东的管辖而大伤脑筋。作为关东管领的辉虎几乎每年都要翻山越岭地前往作战。但深知辉虎精于用兵的小田原北条家和甲府武田家等人,并不直接与其交锋。而关东武士们也在辉虎出阵到来时表示恭顺之意,可等辉虎一回国,北条、武田家来攻之时,又马上掉头转投他们。
虽然明知对方是在反复玩弄扯皮的把戏,但辉虎为了揭示大义,还是继续出兵。
永禄十年三月下旬,前一年在上野过年的辉虎在相隔五个月后回国,他前脚刚走,紧接着北条军就进兵西上野,逼近了厩桥城。因为辉虎正在归国途中,不可能马上派来援兵。而且,城将北条丹后守(后来的安芸守)高广早就对辉虎的关东政策心怀不满,于是在四月六日接受招抚,投降了北条氏康。
与北条军遥相呼应并结为同盟的武田军也侵袭了西上野。在五月上旬攻破了距厩桥城西北方半里远的利根川西岸的物社城。论起城主的渊源,与辉虎却是同祖同宗,乃是长尾一族的下总守显景。这位物社长尾氏的显景,于是率领一干族人,匆忙逃到春日山投靠辉虎。
这个消息不久也传到了喜平次显景那里。
这段时间,已经八岁的樋口与六经常会弄来一些新情报。
(同名同姓,也是逼不得已来到春日山的人,或许有些缘分吧。)
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下总守显景,喜平次显景有种奇妙的亲近感。不过,以人质之身度日的他,是不能立刻与对方接触的。
“下总守(显景)大人有三个儿子。”嫡男藤九郎显孝,次男孙六郎显纲,三男五郎次郎景方。
就算成了逃兵,但兄弟能在一处,还是令人羡慕的。不过显景此时只是反复思量着另一件事。
(和下平修理亮同族的北条丹后守背叛馆主大人了吗?难道......)
显景的心中浮起了疑念,并立刻把这件事和父亲政景的溺死联系了起来。
(确实,下平修理亮曾是背叛馆主大人、并成为武田信玄家臣的大熊备前守的部下。听说信玄擅长谋略,该不会是他通过大熊煽动对我父心怀不满的下平修理亮干的吧?或者,下平修理亮是受了同族的北条丹后守的指使?)
北条高广继前一次被武田信玄策反之后,这一次又应北条氏康的要求而背信弃义。同时,下平修理亮的两个孩子也被寄养在高广那里。虽然下平修理亮的遗体始终没有浮上来,但溺死的人数还是高达七人之多。再加上武田家和北条家因三国同盟而联手。综合这些因素,这决不能认作是一场单纯的游玩事故,而散发着谋杀的气息。
(那么,馆主大人根本没有下令杀害父亲吗?既然如此,馆主大人为什么要把上田众弄得七零八落的,让大家牢牢团结在一起,不是更强大吗?)
疑惑反而更深了。
一天,显景难得地被叫到辉虎所在的实城,他和与六一起前往拜谒。
辉虎常抽空把一些年轻人召集起来进行训导。因为自己也曾在林泉寺修行过七到九年,所以肯定是希望能把自己学到的东西传授给他们,这颇有点辉虎(谦信)学校的味道。
“怎么样?学问有长进吗?”
“是的。”
显景回答之后,与六也作了回答。与六似乎很喜欢接受辉虎的熏陶。
“那好。往昔三国时代,开创了魏王朝的曹操曾教导儿子曹丕说,‘人少好学则思专,长则善忘。’所以想做学问的话,要趁年少的时候。”
辉虎接着又说,“曹操还说,‘长大而能勤学者,唯吾与袁伯业耳。’所以我也必须继续努力呀。”
“有了学问,就可以执掌天下了吗?”
毫不胆怯的与六,从显景的斜后方冷静地问道。
“天下不是某一个人的东西,而是属于全天下人的。就算一时被某个人攫取了,但如果那个人想把天下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那天下立刻就会大乱。所以,会由天下人来选出一个能缔造国泰民安之世的人吧。”
“现在还没有人被选出来吗?”
“是啊。”辉虎说着,把目光移到了显景身上。显景觉得,辉虎似乎是在告诫他,今后不许再和关乎天下的义秋接触。
“估计不久就会出现了吧。我们必须支撑到那个时候。”
“馆主大人不是被天下人选出来的吗?”
“这得由天下人说了算。我说了不算。”
之后,辉虎又继续进行讲授,显景也依然默默地听着。
“在比三国更早的年代里,有一个时代被称为战国时代。就和现在的日本一样,那是个诸国纷争的时代。那时的《战国策.东周》里,有这么一句话。”
说了前言,辉虎又接着说,
“‘国必有诽誉,忠臣令诽在已,誉在上。’参与政治,就免不了会遭到恶评。所以说,忠臣要自己承担责难,而把赞誉归于主君。与六,把这话记在心里,努力工作吧。”
“遵命。”接受教诲的与六恭恭敬敬地平伏在地。显景顿时感到一阵嫉妒。
(馆主大人喜欢的不是我,而是与六。)
显景常常不由地担心,辉虎是在教导与六的时候顺带把自己给捎上的。
“下面的话是要教给显景的,也是曹操说过的话。”
冷不防听到这话,显景虽然正在烦躁,但还是凝目注视着辉虎。
“‘他人商度,少如人意。’意思是,对他人的猜测,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一生谨慎的曹操,在攻打武将张鲁的时候,难得一次轻信了别人的话,结果因为对方城防坚固,而导致己方伤亡惨重,以失败告终。这句话就是由此而发的。”
“我会铭记在心的。”
辉虎大概是把下总臼井城的攻战和曹操的故事重合起来了吧,但显景却直到此时还没听出来。难得有机会崭露头角,于是与六插嘴道,“馆主大人是在自比曹操吧?”
“曹操吗?那可是个政治军事都很杰出的武将啊。所谓‘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说的就是曹操。关于他不篡帝位这一点我很赞赏,但无法认同他的另一些不可宽恕的行为。我不想自比什么人,我就是我。如果说真想成为什么人的话,我倒是想变成毗沙门天看看。”
温和地说了这番话后,辉虎勉强笑了笑,这天的教导就结束了。
顺便说一下,三国志的部分内容被编入了天平七年(七三五年)、从唐朝归国的吉备真备所带回的后汉时代的史料《东观汉纪(记)》里。之后,这本书可能以各种形式在日本流传,到平安时代,才被作为通史进行传授。
(人言不可信吗?那么,所谓父亲大人被暗杀的传闻也不可信吗?或者,这只是为了掩盖真相而编造的借口?)
不论怎么理解,显景的疑念都无法消除。
在那之后,还是会时不时地被辉虎叫去,听一些故事和战场心得之类的话。
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年)一到,上杉家内及周边的情况就开始发生变化了。
三月,因越中的椎名康胤叛乱,辉虎只能亲往讨伐。五月,因为被称为扬北众的位于阿贺野川以北的本庄(村上)城主本庄繁长背信弃义,辉虎不得不急忙回国再次发兵。
这两人的谋反都是武田信玄的计谋。信玄为了支援本庄繁长,于六月派家臣攻击北信浓的饭山城。八月,辉虎派上杉景信等人进入了靠近信越边境的关山城。
在这样的形势下,就连春日山城下的家臣们也士气低落、纪律涣散起来了吧。有两个家臣深沢和九鬼,竟然闯进了附近的村子进行抢劫。这事传到了辉虎耳中,决定予以严惩。
“听说......”已经九岁的与六打听到了这个情报,立刻报告给了已经十四岁的显景。
(这是个好机会。如果我能借惩办那两人来表示忠诚,也许就能够得到馆主大人的赏识吧。)
于是显景立刻前往拜见辉虎。
“请务必下令让我来惩办深沢和九鬼吧。”显景双手扶地,紧盯着辉虎恳求道。
“你连战场都没上过,能完成这样的重任吗?而且失败的话会没命的。如果那样,上田长尾家就后继无人了。这些事,你考虑过吗?”
这种事也许很平常,但辉虎还是担心体貌都还年少且无实战经验的显景。
“万一我丧命的话,请让妹妹招个有将才者为婿,继承上田长尾家。为了洗清亡父的污名,我是绝不会退却的。”显景以赌上性命的觉悟进言道。
“是吗?那两个人都是战斗经验丰富的人。不赌上自己性命的话,就不可能杀得了他们。‘舍生去战则生,怕死去战则死。’去彻底实践一下我以前教过你的精神吧。”
大概是为显景的热情所折服,辉虎答应了他的请求。
“是,在下深感荣幸。不过,还请再宽限几日。”
得到许可的显景立刻返回中屋敷,一回去就看到了福岛丰重那张神色大变的脸。
“要马上把上田众的精锐都叫来吗?”
“不要多事。这件事我一个人干。为防走漏消息,此事不准对其他任何人提起。”显景用严厉的口吻命令道。福岛丰重虽然一脸不满,但还是答应了。
(馆主大人是要试试我的武功。如果仗着人多,一拥而上,就算杀了对方,也不会被赏识的。)
无论对手多么刚勇,也一定会有疏忽大意的时候。所以,只要不让他们知道显景接受惩罚任务的事,就能有充分的胜算。这么想着,显景下定决心,绝不借助上田众的力量。
九月九日是重阳节,城下的士卒们也登上了山城。城内根据身份高低预备了上中下三种席位,让大家一边赏菊一边饮酒。
在这当中,深沢和九鬼离开了宴席,到武士休息室里喝茶去了。
(镇定。敌人看来很麻痹,对我将要实施惩罚一事显然一无所知。一定能成功。)
显景向着武士休息室走去,感觉异常紧张,好像心脏都要破裂了一样,甚至连脚也在发抖。是因为要拼命的缘故吗?只不过是向罪人拔刀罢了,对此感到恐惧的话就太没用了。显景觉得自己真是个胆小鬼。
(不,这是武士激动的颤抖,并不是胆怯。镇定,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任务。一旦有事,大不了对刺就是了。‘舍生去战则生,怕死去战则死。’)
显景一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辉虎教的这句话,一边终于走到了武士休息室。
在入口处作了几次深呼吸后,显景终于下定决心,装出平静的样子走了进去。
“你就是为眼病所苦的深沢吗?馆主大人赐下了眼药,我奉命前来察看并报告你使用后的情况。你马上让我把药点在眼睛里试试看。”显景走进室内,对深沢招呼道。
“噢,馆主大人啊。”
深沢说着,立刻毫不怀疑地躺了下来。显景取出收在贝壳里的眼药盒,打开后,把里面装着的胡椒粉撒进了深沢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
“小东西,你干什么?”
深沢双手捂着眼睛,痛得泪水直流。显景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
“这是馆主大人的命令!”
话音一落,显景就拔出胁差刺进了对方的胸口。和刺麦秸束时完全不一样的柔软感和弹力感传到了手上。再怎么也没法说那种感觉很好。而且,形势紧迫,也没有余暇沉溺于这种奇妙的感伤中,他得赶紧寻求九鬼的帮助。
“九鬼,过来帮忙。这是馆主大人的命令。”
“喔。”
不知道自己也将遭到狙击的九鬼,斜着一刀将坐起半个身子的深沢砍倒。因为显景没有事先说出深沢的罪名,所以九鬼好像根本没想到自己也和深沢同罪。
被九鬼砍中的深沢血沫横飞,立刻一命呜呼。
看到深沢不再动弹,显景和九鬼才放下心来。
显景擦掉胁差上的血,假装要将其收回鞘中,却突然向前踏上一步。
“九鬼,这是馆主大人的命令!”
刚斩了深沢还没回过神的九鬼,被显景从斜侧挥着胁差一刀砍下。
“哎呀!被你骗了。”
九鬼惨叫着,鲜血从脖颈里喷出来。他就那样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显景不失时机地骑到他身上,把胁差刺进了九鬼的喉咙里。
“呼,呼,呼......”
显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当场就精疲力尽地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身体正面和双手都被飞溅的鲜血染红了,那奇怪的血腥味让人好像要窒息了。初次杀人的感觉并不好。
(如果上战场的话,这是肯定要遭遇的事,只不过或早或晚罢了。我不是恶人,这些犯罪的家伙才是恶人,这是降下的天罚啊。)
看着圆睁双目、气绝身亡的九鬼,显景虽然充满了罪恶感,但仍然坚持肯定自己的行为。
不大工夫,福岛丰重和其他上杉家臣们都赶来了,他们处理了尸体,并向辉虎作了报告。
显景立刻被召见,他换了身衣服去拜见辉虎。
“没想过要家臣们帮忙吗?听说你一个人完成得相当漂亮。”辉虎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愧不敢当。”
“也许是形势所迫吧,但你身上仍然带着杀气。对年轻的你来说,这确实是个残酷的任务。下达命令之后我就后悔了,正想着要中止时,你却已经办完了。我想你不是那种嗜血的人,而是因为现在稍微长大了一些,就急着想上战场了吧。”
“劳您牵挂,不胜感激。”
“即使杀的是犯罪者,杀人也绝不是件好事啊。”
“是的,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那就好。逝去的生命不会复返,所以决不可随意杀人。你要牢记这点,现在多读点书就行了。”
“不揣冒昧,您还是不同意我初阵的事吗?”
既然被褒奖,自然盼望着能有所指示,所以显景有些失望地问道。
“打仗是出生入死的事。跟暗杀睡迷糊的武士完全是两回事。在箭弹横飞、碎石乱坠中,只有化作鬼神杀敌,才能幸存下来。”
“对不起,可我并没有偷袭熟睡中的人啊。”
“那么,难道说,深沢和九鬼是拔出刀等着你的吗?你的话太多了,显景!这事到此为止,快退下。”
辉虎难得地怒吼起来,似乎是被显景的催促给激怒了。
这种情况下,自然不能表示违抗,显景恭谨地低下头退出室外。
(不让敌人拔刀,不也是一条妙计吗?)
显景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向中屋敷走去。大概是因为被辉虎怒吼而感到气恼吧,倒并没有被杀人的罪恶感所困扰。
十月二十一日,辉虎自春日山城出发,前去攻打本庄繁长。
出阵不久后,一本《伊吕波......》的汉字字帖被送到了显景那里。在收到片假名字帖的九年后,这次是汉字的了。
(馆主大人究竟是不想让我当武将呢?还是不喜欢我惩办深沢等人的方法呢?)
看着伊吕波字帖,显景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不过,辉虎于十月二十二日,在写信通知上田众的栗林政赖攻打本庄一事的同时,也写信通知了喜平次(显景),这可谓是辉虎式的关心吧。
而且翌年,又以讨伐深沢、九鬼之功,准许显景可以颁发感状,这对上田众来说多少也是个安慰。
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年),上杉家的周边情况开始发生了大变化。
前年,信玄因为嫡男义信自杀身亡,于是将今川氏真的妹妹送回了骏河国,并废弃了三国同盟中和今川家的盟约。迄今为止,由于三国的约定,渴望着大海的信玄只能一直向北发展,然而信玄觉得,要打败辉虎、抵达日本海,实在是太难了。更重要的是,虽然父亲义元于永禄三年(一五六零年)在田乐狭间被尾张的织田信长所杀,但氏真似乎也不思报仇。考虑到这个喜欢蹴鞠的氏真要好打得多,所以信玄于当年十二月,入侵并攻占了骏河。
小田原的北条氏康被信玄的行径给激怒了。氏真的正室、早河是氏康的女儿,当氏真被逐出骏河府中馆的时候,早河连轿子都没乘,就这样光着脚逃回了娘家。
于是,氏康向一度敌对的辉虎主动提出了结盟,北条高广也因此又回到了上杉家。由于这个原因,长尾下总守显景根据辉虎的命令,率领全族人作为驻军进入了厩桥城。不过,嫡男藤九郎作为人质留在了春日山,担任辉虎的小姓。
(照这个样子的话,我的初阵可能也不远了。)
喜平次显景又一次对初阵充满了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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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enixdai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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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30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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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初夏和风临近的永禄十三年(一五七零年)四月二十日,辉虎从关东回来了。
前去向辉虎问安的显景步履沉重,因为辉虎这次归国,带回来一个让显景不高兴的人物。
此人的名字是北条三郎,确是相模太守北条氏康的八男(也有其他的说法)。
被武田信玄侵占骏河一事激怒了的氏康,废弃了和武田家的同盟,改和辉虎结成了越相同盟。条件是北条家割让上野一国和武藏的部分地区,并让三郎以辉虎养子的名义出为人质。作为交换,辉虎则要从上野、北信浓出兵攻打武田的领地。
起初是决定由北条氏政的次男、国增丸当人质的,但氏政向氏康诉苦说,国增丸岁数还小,去当人质实在是太可怜了,于是氏康侧室所生的三郎就沦为了牺牲品。
大概因为是侧室所出,三郎从小就被送入北条家的菩提寺、早云寺作为食客抚养。为了强化和武田家的同盟,又被送到甲斐,成了信玄的养子。三国同盟破裂后,再次回到早云寺当食客。不久,永禄十二年十二月,北条家的长老、幻庵忠哲的儿子,骏河蒲原城将北条氏信、北条长顺兄弟俩,受到信玄的攻击而战死。于是三郎又和幻庵的女儿结婚成为养子。可是,据说又因为越相同盟的缔结而被迫离婚,前往越后。真可谓是被命运捉弄的武将。
所幸当显景向辉虎问安时,三郎正在其他房间里等候,所以两人没有碰面。
一回到中屋敷,已经十一岁的与六立刻跪下禀报,“从小田原过来的三郎殿下的家臣们,说想过来请安。”
显景更不高兴了,一脸不悦的表情。
“明白了。我和丰重大人会应付的。”心领神会的与六,说完就退下了。
(把名为人质的敌人之子收为养子,馆主大人的想法真是让人弄不明白啊。)
显景在心里抱怨着。继政繁之后,三郎也成了辉虎的养子,而显景却依然还是外甥的身份。虽不敢想象能继承上杉家的家督之位,可显景的内心极不平静。再加上已经十六岁了,却还没被批准初阵,更是让人倍感气恼。
显景初次和三郎见面,是在五天后的四月二十五日、三郎和华姬的婚礼上,那天恰巧是年号从永禄改为元龟的两天后。
婚礼是在实城和三之郭之间的二之丸里举行的。顺带一提,三之郭是为三郎他们新造的房子,与其说是城郭,不如说更近似于屋敷。
(果然,女人们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显得心神不宁的吗?)
以上座的辉虎为中心,当望见坐在对面的三郎时,显景才恍然大悟。
三郎比显景大一岁,今年十七岁。他穿戴着直垂礼服和乌帽子,容貌精悍,正一口一口地饮着神酒。在这位年轻贵公子的婚礼上,以仙桃院为首的女人们一个个都心醉神驰地望着三郎。
那张脸在一瞬间流露出让人疑似女人的妖艳之美。白皙的容长脸,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红得像抹了胭脂一样,眉毛优美地舒展着,双眼皮线条分明,长长的睫毛,细长的眼睛里总带着一丝莫名的忧郁,吸引着看客。身材修长削瘦,容貌端丽,那模样与其说像是从金屏风里走出来的武将,不如说更具贵族的风范。
与之相比,显景的容貌也已大致定形。因为个子小,所以头显得很大。耳边的头发剃成月代的样子,皮肤由于日晒雪照而变成了浅黑色。细长的眼睛大概是因为很少眨眼的缘故,实难给人留下好印象。两道似乎在显露其强烈意志的粗眉直跳到太阳穴那里。总之,光是身材矮小,就显得比同辈人相形见绌。
(打仗又不能靠长相。这种小白脸,要是一对一作战的话,肯定会输。)
因为长相不如人,显景感到很不服气,在心里抱怨着。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吧,连端出来的酒都不同以往地觉得没味道了。
辉虎左边是显景等长尾家的人,右边是跟随三郎而来的远山康光、近藤治部左卫门、神田右卫门、三上又六、石坂左近等人。在辉虎正对面的下座上,则是上杉政繁、山浦国清、琵琶岛弥七郎、山本寺定长、长尾景信、长尾景直等一门众和直江景纲(政纲的改名)、河田长亲等重臣坐在一起。
满座之中,辉虎郑重开口宣布道,“在这次婚礼上,我将我的旧名赐予三郎,今后就叫上杉三郎景虎好了!同时赐予景虎御纹幕和桧垣旗。”
辉虎这番意义重大的话,回响在聚集一堂的诸将耳边。
(什么!馆主大人要让敌人之子来当继承人吗?要把越后交给敌人吗?)
显景受到巨大的冲击。辉虎的想法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所谓人质,就应该是一旦同盟破裂,就算被杀也没得话说的身份吧。
“哎呀!”二之丸的大厅里一片哗然,连首席家老直江景纲也目瞪口呆。
尽管出席的人都认为三郎只是个人质,可辉虎不仅赐予他旧名景虎,准许他使用上杉的姓氏,甚至把从现已隐居的号称立山叟的上杉宪政那里接受的御纹幕和桧垣旗也赐给了他。
虽为外甥、却仍属人质之身的显景,与之相比,其待遇简直有天壤之别。
“在下深感荣幸,感激不尽。一定勤勉效力,不辱馆主大人的旧名。”
景虎自己也是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致谢道。
(就因为我长得不好看,你就这么区别对待吗?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我上田长尾家可是和你一脉相传的同族啊,难道还不如敌人来得可靠吗!)
显景恨不得立刻跳起来乱吼乱骂,心里充满了对景虎的嫉妒,但在辉虎面前又不能表现出敌意,只能强忍怒气,把目光钉在地板上,大口喝酒。
虽然婚宴持续了三天三夜,但显景几乎立刻就回来了。
不久,最近难得露面的仙桃院也来到了中屋敷。
“大家都在议论说,三郎将是馆主大人的后继者。可是说到底,他只是候补者之一。不要因为担心此事而吹毛求疵,无理取闹。就算长得好,他也不过是个一再当人质的人罢了,自然比不了你这个有血缘关系的亲外甥。”
仙桃院一口气说完后,又接着说,
“你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让馆主大人生疑过吧。要耐心谨慎地生活才好。因为只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才好劝馆主大人收你为养子啊。”仙桃院似乎是想要安慰他。
(馆主大人不同于常人。也许他真从三郎身上发现了更胜于我的将才。)
这么一想,仙桃院的话也安慰不了了,显景心中的疑惑和失落越发强烈了。
几天后,与六似乎是察觉了显景的心思,于是去调查了景虎的生平。
“......据说就是这样。三郎大人在谒见馆主大人时,将自己的事和盘托出,还发誓说要以馆主大人之子的身份活下去。这些都是担任小姓的藤九郎(长尾景孝)说的。”
上田众的与六顾忌到显景的心情,所以矢口不提景虎这个名字。显景则默默地听着。
(对馆主大人表白自己吗......。大概是因为一直当人质,所以头脑简单,容易相信别人吧。我估计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所以他才会得到馆主大人的欢心,反而更容易抓住机会吗?)
显景对成为自己重要竞争对手的景虎进行了评估。可现在,自己正远远地落在后头。
上杉政繁虽被赐予了上杉的姓氏,但他出身管领畠山家。如果越中、能登被平定的话,他就会被任命管理其中一国吧。显景盘算着,麻烦的只是景虎。如果辉虎宣布了后继者,那么显景明摆着就只能享受家臣的待遇了。
到目前为止,显景的目标只是作为政景的继承人成为坂户城主,成为上杉家的重臣以再兴上田长尾家。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查明政景溺死的真相。
可是,因为景虎的出现,这个上杉家可能会被人夺走。虽然辉虎可能下达过暗杀政景的命令,对于作他的部下,显景也不是没有抵触,但比较起来,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受敌人的统治。因此,必须把设法夺取辉虎继承人地位一事,提到同样重要的日程上来。就这样,因为景虎的到来,显景的目标骤然改变了。
“虽说藤九郎出身上野,但也是和我同族的长尾家。以后要多亲近些才好。”显景十分稀罕地命令道。
“明白了。”可能是感觉出将要打一场新的战役,与六用霸气十足的声音回答道。
八月中旬,有关信玄进攻上野的消息传到了春日山,辉虎待稻收一结束,就立刻传令出阵。
在出发前,辉虎带发出家了,法号不识庵谦信。因为以前曾发生过出奔骚动的事,所以家臣们在听见出家消息的时候都十分惊慌。
“所谓不识庵,是说要以无我无心的境地去处事。所谓谦信,‘谦’是从林泉寺第七代禅师宗谦大师那里领受了一字,‘信’就是相信自己、决心皈依的意思。”
改了名字的谦信表明了自己的信仰,大家这才暂时放下心来。
谦信高举着“毗”字旗出征了,于九月五日到达了上田的坂户城。而且,在九月十五日的书信上,署名就已经变成了谦信。
(听说是驻兵在我出生的城里,可我却依然得留守在这里吗?)
听到从坂户城传来的消息,显景感到冤得慌。担任谦信小姓的长尾景孝,正同阵前往上野,可显景却被留在了春日山城。
唯一的安慰,是景虎也被命令留守,所以没法活跃了。
(这就是说,馆主大人不想带他一起行动。三郎依然是人质吗?赐予他景虎之名,只是为了安抚北条的计谋吗?不,馆主大人不是会干这种糊涂事的人。)
显景努力想要弄懂谦信那深不可测的内心。
即使是在替谦信看家的过程中,显景也从没遗漏过早上的骑马和弓箭的练习。有时,也会在靶场碰到景虎,但彼此都不打招呼。两个人都充分意识到了这种情况,但都依然努力无视对方的存在。虽说显景这一方一直在处处避开对方。
也就在这一年,华姬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变大,显景通过仙桃院得到了这个消息。当然,政繁那边也生了孩子。虽然不想太早娶妻,但显景还是担心自己会被独自留下。
不久,所谓信玄进攻上野的消息,好像被证明是误报或佯动。信玄只是让一部分军队出征到武藏,武田军和上杉军的战斗并没有扩展开来。
虽然信玄可能只是随便打一下,也许只是在心里策划一下,但谦信却一直情绪激昂。不知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竟然在十月下旬患上了中风(脑血管障碍的后遗症),一时手足麻痹,几乎连笔都握不住,只能将就着在书信上盖上朱印。虽然病情还没达到严重的程度,但在家臣们的劝说下,谦信还是立刻回国了。
“已证实确无大碍,恭喜您了。”这话不知是真是假,但景虎说话时看着谦信的眼神却是认真无比。
(想靠溜须拍马,说这样的话,来讨好馆主大人吗?)
看到景虎的行为,显景在心里鄙视着对方,他可装不出这种样子。
“别担心,我只是觉得有点累。”谦信的中风已经减轻了,所以说话很清晰。
(万一,现在,馆主大人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么这个越后,还有我会变成什么样呢?)
虽说病得不重,但谦信最后的猝死也是与中风有关。此时,看着这样的谦信,显景产生了一个疑问。
如果谦信死了,显景大概就能从人质的身份中解脱出来,成为坂户城主了吧。可是,要和邻国那个可怕的武将信玄对抗可就难了。而且,因为景虎进入越后的缘故,北条家也可能会借支援之名进行入侵。
(作为我个人是高兴了,可作为一个越后人却无法高兴吧。)
一方面盼望着疑为仇人的谦信死去,另一方面为了越后的安宁又希望他能活得长久,这两种心情在显景的心中争执不休。望着下巴都肿起了的谦信,显景心情复杂万分。
这一年,越后上杉氏的上条赖房死了。赖房没有儿子,考虑到名家就此消亡,实在可怜,于是谦信让上杉政繁作为养子继承了上条家。虽然上条家在上杉一门中地位最高,但继承上条家就意味着政繁失去了成为谦信继承人的资格。
(如果是通过当养子的方式继承名家的话,就连畠山家的人也没有异议吧。贯彻大义的馆主大人不也是这么做的吗?既然如此,就不能认为继承人只限于三郎一人。相反,身为外甥的我,也大有可能作为养子成为继承人。如果馆主大人患上中风的话,那这个可能性就更大了。)
因为谦信中风以及政繁继承上条家的事,显景已经不再仅仅希望成为坂户城主、再兴上田长尾家了,而是开始模模糊糊地考虑起争夺谦信继承人地位的事了。但此时,他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只能一个劲地祈祷着实现初阵、得到谦信赏识的机会能快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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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龟二年(一五七一年)的二月初,在城下的诸将都被召集到实城的主殿里召开讨论会,显景也被叫去了。
坐在上座的谦信一脸愤怒地开口说道,“有武田进攻上野的情报送来。我自然想越山迎战,可因为富山的椎名康胤和一向众也在此时合力举兵,必须尽快向越中出兵,所以决定派显景代替我前往上野,以我的代理人的身份在沼田严密监视武田军。”
满座之中,谦信对显景下达了命令。
(终于下令了!我比三郎先实现初阵。名无八幡大菩萨。)
显景欣喜地睁开闭着的眼睛,这大概是他在春日山城里第一次感到喜悦。
“荣幸之至。我显景用性命担保,绝不会让武田军的一兵一卒渡过利根川和吾妻川。”
显景霸气十足地回答道。当时,利根川和吾妻川以西是武田的领地。
(果然,人质是不会被派上战场的。你就只是个摆设罢了。)
显景用胜利的目光望向景虎。不出所料,对方正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
因为这不仅是显景的初阵,还是作为谦信的代理人越山作战。景虎用羡慕的眼光看了显景一会儿,又抬头望向谦信。既然如此,他肯定是希望能加入去越中的军队吧。
“命令景虎留守春日山城。”
因为这是在正式军议上发布的命令,所以不能更改。景虎的愿望落空了。
(这都是因为你身为发誓终身不犯的馆主大人的养子,却连侧室都抱上了的缘故。)
显景在心里痛快地发泄着。景虎将从小田原跟来的付家老远山康光的女儿于释纳为了侧室。远山氏的宗谱中称其为长女。顺带一提,在《宽政重修诸家谱》中的远山直次(康光)一条里,写着康光的妻子是“上杉三郎景虎的伯母”。
会议结束,一回到中屋敷,福岛丰重等几个仅剩的上田众就立刻在显景的跟前跪下了。
“恭喜您的初阵。终于来了,一直忍耐到现在,终于来了。”
登上春日山城的宫岛三河守用颤抖的声音说着祝贺的话。
“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们的忠信,我绝不会忘记。”
虽然只是简短的话语,但这已经是显景所能表达的最深切的慰劳了。
“您过奖了。我等无能,让您受累了。正因为如此,这次的初阵一定要努力啊。真想立于显景大人您自己的战役中啊。”宫岛三河守说着,眼中涌出了泪水。
显景依旧默默地点着头。倒不是因为一开口,激动的泪水就会夺眶而出,而是因为费了好大劲,也只是刚刚站在起跑点上,尚未做出什么成绩来。现在还不是伤感的时候,他只是一直考虑着要如何完成任务、建立战功。
心情极好地过了二月的头十天后,显景就率领着谦信交给他的军队,在初春的风中飘扬着“毗”字旗,威风凛凛地从春日山城出发了。他身穿紫线威伊予札五枚胴具足,戴着黑色荷包形的头盔,头盔的木制前立相当夸张,云上的日轮贴着金箔,还钉着“摩利支尊天”、“毗沙门天”、“日天大胜金刚”的文字。
因为一直坚持每天早上骑马,所以骑乘对他来说是惯熟的事。不过,平时总是疾驰,今天为了部队行军,反倒要放慢脚步,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啊。他更加真实地体会到了出阵的喜悦,虽然是在马上看惯了的景色,可映入眼帘竟也觉得有几分不同,显景甚至感到自己似乎是在比平时更高的位置上看着这一切。
因为还有许多地方残留着大量积雪,所以显景的军队选择了当时被称为本街道的道路。从海岸沿线的柿崎、柏崎进入内陆,经过安田、北条、小千谷、下仓等地前行。虽然这条路比松之山街道更费时,但他们还是渐渐抵达了坂户。
(终于回来了。)
抬头仰望建在坂户山上的城楼,显景不禁情绪昂扬。曾经从轿中眺望的远去了的城堡,这次是骑在马上慢慢走近了。虽然还没作出什么成绩,但能像凯旋的将军一样领军归来,还是让人感触良深。
一到城下,片桐义忠、登坂清忠等令人怀念的面孔都迎了出来。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恭喜您的初阵。”片桐义忠说着,激动得热泪盈眶。其他人也几乎全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可以看出,他们是怎样期待着显景的长成,或许还经受了苛刻的对待。
“有劳你们出迎了。”为了让兴奋的上田众安心,显景落落大方地慰劳道。
因为上田庄是大雪地带,所以周围还残留着许多积雪。尽管如此,显景还是在入城之前,先拜访了距城南大约十町远的龙言寺,站在了政景长眠的墓前。
(父亲大人,我回来了。虽然仍是人质之身,虽然还未能再兴上田长尾家,可总算是实现了初阵。我一定会立下战功,把坂户城从馆主大人手里夺回来的。因为之后还要替父亲大人洗冤雪恨,所以目前请暂且保佑我吧。)
显景在墓碑前合掌报告,同时再次下定了决心。
之后,显景进入坂户城的御屋敷,再次和留在城里的上田众碰面。
“多亏大家的辛苦,我才能实现初阵。今后也请继续支持我。”寥寥数语,却是显景真心实意的表述。
“我们没什么辛苦的。比起这些,显景大人的初阵是何等让人期待啊。这次,我们打算全体拼命,让世人都知道上田众的强大。”福岛季重激动万分,看得出上田众是如何苦苦等候着显景。
不过,因为屋敷的大堂里还坐着谦信的家臣,所以显景不免感到担心。
“击溃武田,向天下人展示上杉的强大。”
即使实现了初阵,但显景目前说话还是必须谨慎。
显景在坂户城住了一宿,翌日清晨呵着白气从城里出发了。
平缓的上坡路蜿蜒不断,沿三国街道向南走了大约十里,就到达了三国岭。因为此岭位于上野、信浓、越后三国的交界处,故被称为三国岭。相传在往昔平安时代,坂上田村麻吕曾将赤城、诹访、弥彦三座神社移到此地祭祀。三国岭标高一千二百四十四米,山坳处只有大约三十米见方。因为高低落差大,所以不爬上约六百五十米的坡路就无法到达峰顶。《越后国绘图》中描述此处是“从十月到来年三月,因为雪深,连牛马也不能往返”的险地。这个山岭得到修整,是进入江户时代之后的事,而在战国乱世的时期,这里还是穿梭于林间空隙、只能容一辆小货车通过的狭窄道路。
所谓越山,就是指从越后翻越三国岭出兵到上野。
因为周围环绕着一千多米长的山脉,所以根本看不到关东平原。但当显景从三国岭的顶峰眺望覆着白雪的山景时,还是心潮澎湃,充满了期待。
显景他们沿着三国街道南下,途中在位于山岭中段的猿京城住了一宿,于二月二十一日抵达了沼田城(又叫仓内城)。
沼田城是被北面的薄根川、西面的利根川以及东面的片品川守卫着的建在山岗上的城寨。不过后来,由于真田氏的缘故,这里不再是坚固的堡垒,而只是一座被土墙包围着的城。
显景刚一进入沼田城,也在城里的栗林政赖就在问安之后立即禀告道,“来的确实是武田。不过,直到数天前,似乎还有一千多士兵驻扎在箕轮城。而现在,除了部分留守人员外,几乎已经全部回国了。以上情报是厩桥的北条丹后守殿下送来的。”
听到厩桥城将北条高广的名字,显景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曾经两次背叛谦信的高广,和那个可能与政景一起溺死野尻池的下平修理亮同为毛利一族。此外,北条高广还照管着修理亮的两个孩子。
“这消息可靠吗?”种种情况综合起来,总觉得这个北条高广不可信赖,显景不由地质问道。
“是,我们会派出细作进行确认的。”栗林政赖没想到显景会怀疑北条高广,所以只答得上武田兵的事。
“武田这家伙太狡猾了。”因为这次是铆足干劲的初阵,所以显景用拳头捶着大腿,懊恼不已。
“自从在八幡原之战(第四次川中岛合战)中折损了许多重臣之后,武田似乎就不和我们直接交锋了。”宫岛三河守说道,似乎是在炫耀上杉军的强大。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攻打箕轮城好了。既然敌人兵力少,那应该也不难攻克吧。”无法压抑急切的心情,显景主张道。
“对不起,没有馆主大人的命令就主动挑衅敌人,这恐怕不合适吧。”栗林政赖慌忙予以阻止,其他人也纷纷劝解,显景只能作罢。
武田军撤退的消息马上被送到了春日山的谦信那里。
二月二十七日,谦信给栗林政赖下令,让他尽早带显景回来,并派上田众去钵形城,另外还在夹注中说明将派直江景纲前来换岗。
翌日二十八日,得知显景越山来到沼田城的北条氏政,想要让上杉军追击武田军,于是写信给谦信,要求在其弟钵形城主藤田氏邦到达沼田阵地的时候,让远山康光随同参战。景虎的付家老康光,一直以北条家臣的身份,充当着上杉家和北条家的传话人。
但是,北条氏政只是动嘴,并不见实际出阵的样子。
同一天,谦信再次下令让显景回国,而他自己则率军进到越中,攻打椎名康胤占据的富山城。沼田城收到谦信的信,已经是三月上旬了。
“不干!难道要我什么都没做就回去吗?”显景用激烈的语气抱怨道。
“对不起,可显景大人不是一兵未损就把武田军从上野赶走了吗?还能有比这更出色的兵略和战功吗?真是太威风了。”宫岛三河守像是在作解释,但显景实在接受不了他的说法。
“你想愚弄我吗?我可不是会被这种儿戏之言糊弄的傻瓜。”
“话虽如此,可回国乃是馆主大人的严命啊。您大概有所不满吧,但当前必须接受现实。命令是必须服从的,违抗的话,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栗林政赖和宫岛三河守意见相同。
“不会有好结果吗......可恶,回国。”想起过去及周围的事,显景强忍着怒气答应了。
回国的时候,显景为了留下初阵的痕迹,命令朝利根川以西的敌方阵地射箭放枪。虽然还是不能释然,但显景终于不得不踏上了归途。
三月中旬,显景未尝一战就返回了春日山城。不过,虽然可能会被人在背后嘲笑这次出阵只是在冬天往返于三国岭,但从上野赶走了武田军总是事实。
愤懑中,显景只能回国了。
显景回到春日山城后,上田众又被指使着东奔西走。一部分跟着谦信出阵到越中,此外,当年五月栗林政赖等人又被派到汤泽的三国地区修筑浅贝寄居城。虽然这座城作为越山的据点十分重要,但因为修城的费用都要由上田众支付,所以成了上田众的一个沉重负担。
十一月,在显景和景虎一起留守春日山期间,谦信越山去了关东。因为和北条家结成了同盟,所以反北条势力的常陆的佐竹义重等人开始和谦信敌对,关东对立阵营的结构变得复杂化了。
这个时期,长尾景孝和直江大和守景纲的次女阿船结婚,成了直江家的养子,改名为与兵卫信纲。此外,物社长尾家的下总守显景于前年六月二十九日过世,由次男孙六郎景纲继位。
顺带一提,这一年,阿船十五岁,而华姬也生下了景虎的嫡子道满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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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信在缔结越相同盟时,就对关东统治会因此发生混乱早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他越山到达关东时,当主的北条氏政却不肯和谦信共同出兵。因为如果和身为关东管领的谦信在一个阵营里,肯定会不得不立于下风。而且,既然已经割让了上野和只是徒有其名的武藏的部分地区,还交出了景虎作人质,那为什么上杉军还不向信玄不在时的甲斐和信浓出兵呢?北条家对此一直嚷嚷着表示不满。
而谦信认为,既然进攻武田领是要冒风险的,就应由提出建议的北条家率先表明出兵的态度,至少也应该一起出兵,因为拘于这样的面子,所以双方始终未能实现夹击武田信玄的目的。
在此期间的十月三日,北条氏康在小田原城去世了。隐居之后仍在背后详细指点氏政的氏康,对谦信的顽固态度感到气愤,觉得越相同盟无益于北条家,于是留下遗言,吩咐氏政在自己死后断绝与越后的关系,重新和信玄结盟。而且,看信玄的势头,今川家的再兴是无望了,所以还是舍弃面子,接受现实吧。
遵照遗言,氏政秘密向武田家派去使者,暗中与信玄结盟,而甲相同盟的正式缔结,则是在临近年末的十二月二十七日。
谦信获得这个消息是在过了年后的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年)一月中旬,在关东迎接新年的谦信满怀愤怒,掘开厚厚的积雪回国了。
(听说北条背叛了馆主大人。事情到了这种地步,馆主大人虽说喜欢三郎,但还是会斩了他吧,至少也会把他赶回小田原。可怜的是妹妹阿华,因为是武家之女,所以也没有办法。)
道满丸还是个吃奶的孩子,可按常规也要被斩首。即使退百步来说,也一定是和景虎一起被驱逐。不仅是显景,上杉家的家臣们都这么想。
“正因为是这种时期,才更要谨慎啊。如果那样,好运就会降临吧。”
执政的直江景纲,在城里和显景擦肩而过时,说了这样的话。如果三郎返回其实家的话,那么谦信的养子就只剩下已经继承上条家的政繁了,也许就必须提出收显景为养子的话了吧。
可是,谦信的想法不同于通常的武将。
“听说三郎大人发誓和北条家断绝关系,从此作为上杉家的人生活,馆主大人也同意了,约定了仍照原来一样,把他当作养子。”与六照例把从直江信纲那里得来的情报报告给显景。
(不会吧。既然敌人已生叛逆之心,那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把他视为养子?那种只是皮相好的男人,难道还真会有什么将才吗?)
显景无法理解,只是感到对景虎的嫉妒和对谦信的失望。
废弃了越相同盟的谦信,尽管恨不得立即攻打北条方,但由于信玄远交近攻政策的作用,而被会津的芦名盛氏和越中的一向一揆所牵制,不能轻易出兵。虽然也派了一部分军队越山,但没让他们和北条氏政直接交手就撤回了。
既然如此,还是先解决西边吧,于是谦信在稻收之后的八月六日,向越中出兵了。令人气愤的是,景虎加入了这支部队,这是他到越后之后的初阵。
(为什么三郎那家伙会被允许和馆主大人同阵呢?难道我还不如背信的敌人的儿子更值得信赖吗?被命令的事,我可都二话不说就照办了呀!)
显景愤怒得把手中扇着的扇子都折弯了,同时在心里狠狠发泄着怒气。
不久,身在沼田的栗林政赖给谦信送来拜托的书信,说是因为北条军进犯,所以希望能派来由显景担任大将的援军。
收到这封信的谦信,原本打算于八月十日把显景召来越中一起出阵的,这时因为听说关东情况危急,所以暂缓了同阵之事。不过,也没让显景越山,而是联系了厩桥,把大石芳纲调到了沼田,命其担任防守工作。
此外,谦信还于九月十八日,命令显景等以留守者的身份,加强春日山城的警戒工作,防备武田军的来袭。
这时,信玄开始了上洛的准备,他策划用各种手段防止谦信进攻信浓。实际上,先遣队的山县昌景于九月二十六日就出发了,而信玄的本队则于十月三日从甲府的踯躅崎馆出发。
不久,信玄出阵的消息,也传到了显景那里。
(说是留下来看家和警备国境,可对方的领国正是薄弱的时候。馆主大人为什么不攻打信浓呢?离下雪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呢。)
虽然觉得镇压一向一揆也很重要,但与之相比,显景认为,阻止武田西上岂不是更重要吗?谦信的想法还是让人无法理解。
当谦信在越中为了一向一揆这个泥沼而大伤脑筋的时候,信玄攻克了三河、远江、东美浓诸城。十二月二十二日,在远江的三方原打败了织田、德川的联军。
显景也听到了这些消息。
(信玄已经打到东美浓了吗?可馆主大人却......)
现在是拘于面子才在越中作战吧。如果可能,真希望能让自己出兵北信浓,唯有这样,才能让信玄无法从容上洛,显景感到这是在严重地贻误战机。
镇压了一向一揆的谦信于元龟四年(一五七三年)三月五日回国,显景刚去实城打算表示祝贺,却因为原已降伏的富山城的椎名康胤再次起兵反叛,结果谦信立刻就那样掉头回去再战了。
(就因为担任了关东管领,所以必须实行宽大处理的政策吗?就因为这样,才会被背叛啊。)
显景认为这是一个奇怪的包袱。与此相比,更让他不放心的是景虎的事。景虎大概在越中和一揆众直接交过手了吧,这回他可以用藐视的目光看显景了。
(我什么时候也能取下敌人的首级啊。景虎也同样警戒着我吧。)
可想而知,显景心中积聚着对谦信的不满。
谦信和景虎回国,已是四月二十一日的事了。
“请让我出兵北信浓吧。衷心恳求您了。”问安之后,显景像是要把满腔的愤懑都发泄出来一样,坚决恳求道。
“趁敌国大将外出之时进攻,这有违我的‘义’。等信玄回国之后,我会考虑的。”大概是有点累了吧,不过谦信似乎并不怎么认同他的想法。
(这样的大好时机却说什么“义”,馆主大人是在把战争视为游戏吗?)
虽然谦信也不是现在才开始这样的,但显景还是苦于理解。不过,如果信玄回来的话,或许还有机会出兵北信浓。显景因为这个期待而心潮澎湃。
可是,临近月末的四月下旬,越中鱼津城将、河田长亲的急使驱入春日山城,带来了信玄急死的消息。在三方原获胜的信玄虽然长驱直入到三河,但由于病情恶化,在半个月前的四月十二日,在信浓的驹场去世了,享年五十三岁。显景也立刻得到了这个消息。
(信玄也没能战胜病魔吗?话虽如此,可他一死,我的出阵也泡汤了吧。)
虽然敌国大将的死是令人高兴的事,可对显景来说,失去了难得的出阵机会,却又不能不感到悲哀,而且不愉快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地萦绕在心头。
信玄的死,说是改变了日本的历史也不为过。和谦信结盟的美浓岐阜城主织田信长,打败了与之敌对的足利十五代将军义昭,导致延续了二百三十五年的室町幕府终结。因为这个缘故,这一年的年号于七月二十八日,改为了天正。
曾写信给显景的义昭被流放,令人感触良深。谦信虽然和信长结成了同盟,但对幕府被灭一事,还是感到愤愤不平。
此外,信长还讨伐了朝仓义景和浅井长政,平定了近江和越前。
对此深感忧虑的谦信,再次出兵越中,并且一直进攻到了加贺。不变的是,显景依然负责留守。八月下旬,谦信一度回国,准备出兵关东。
(这次,我也能同阵了吧。)
显景满怀期待,但谦信却再次和景虎一起出发去越中了。
(总的来说,我父亲也是经常负责留守春日山,所以我也会做同样的工作吧。)
虽然才十几岁,却被命令做这种老年将领才干的活,显景对此愤愤不平。
(还不行吗?来年我就二十岁了。说到二十岁,有很多出类拔萃的武将都已经出世了。)
常陆的佐竹义重十六岁就继承了家督之位,今川义元、织田信长是十八岁,谦信是十九岁,信玄则是在二十一岁时,将父亲流放到国外而成为当主的。
显景甚至开始感到焦急了。不过,防止武田支援北条等人毕竟也是急需要做的事,所以十月十日,谦信终于命令显景前去巩固和北信浓的国境。
(总算来了!太好了,胜赖小子,出来吧,让我斩了你。)
听说武田家的家督之位由身为四男的四郎胜赖以代理的形式继承了下来。于是,显景意气风发地出阵了,到距信浓国境以北二里远的关山布阵。十二日又从谦信那里收到了同样的指示。因为比往年早下雪,周围已经变成了银色的世界。
(照这种情况,敌人也不打算出来吧。我又要成为游兵了吗?)
显景一边望着纷纷飘落的雪花,一边寻思着。
“对不起,我从被派到饭山的上田众那里听说,信玄公曾给胜赖殿下留下遗言,在三年丧期结束之前,不得向他国发兵。”大概是察觉到了显景的心思,与六进言道。之所以要等来了关山后再说,大概是出于关心,不想让显景在出阵的时候就感到失望吧。
总之一句话,胜赖是不会冒雪攻打连信玄都敬而远之的谦信的越后的。
不久,谦信回国了,也给显景下了回城的命令。于是,显景在失意中踏上了归途。
类似的生活日复一日,天正三年(一五七五年)过去了,算来显景已经二十一岁了。虽然也可说受到重点培养了吧,可总觉得年龄渐长,却依旧没有什么战功。尽管如此,显景仍抱着一线希望,踏踏实实地去完成被命令的事。
也许是因为欣赏这一点,或者是因为在前年晚些时候,谦信终于剃发作了僧人打扮,总之,在参贺的宴席上,谦信当着诸将的面,宣布了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要收显景为养子,赐予其上杉的姓氏。”
“哎呀!”因为谦信几乎没说什么前言就直入本题,所以听到的家臣们都发出了惊讶的感叹声。
“深感荣幸,感激不尽。在下一定勤勉效力,不辱上杉之姓。”虽然吃了一惊,但显景立刻在满座之中平伏在地。
虽然对上杉这个姓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对成为谦信养子一事也并不怎么高兴,不过,能获得这个身份,仍是令人庆幸的。
(这样一来,我就和你地位相当了。越后绝不会落入北条之人的手中。)
显景注视着坐在斜对面的景虎,在心里断言道。
正月十一日,显景举行了加冠仪式,改名为上杉弹正少弼景胜,弹正少弼是谦信于天文二十一年(一五五二年)被后奈良天皇任命的官职,这几乎相当于被指名为后继者。在场的家臣们也都露出那样认为的表情。
“真是可喜可贺呀。之后,得快点迎娶正室了。”一直明里暗里担心着谦信的仙桃院,看着加冠了的景胜,含泪说道。
为什么景胜会在此时被收为养子呢?那是因为,虽然信玄去世了,但北条氏政依然延续着和武田家的同盟,而且,因为谦信的关东统治还没上轨道,所以也有牵制北条的意味。同时,也是因为欣赏精强的上田众在战场上的忠节,以及景胜为表示对谦信的忠诚而一直断绝茶盐、并过着禁欲生活的缘故。
成为了养子的景胜在春日山城内被赐予了新的土地,在那里开始修筑屋形样式的城郭。地点是位于景虎住所很近的东南方,被众人称为中城。景胜因此被上杉家的家臣们称为御中城样。
二月四日,景胜对位于上田庄的浦佐的普善寺送来的祝贺信写了封回信。根据这封信可以知道,景胜被授予了父亲以往的领地,当然,还是坂户城。
虽然景胜希望能正式地荣归故里,但旋即又被任命了奉行的职务。
二月九日,景胜让其他家臣率先确定了吉江资坚的军役帐。他已经一跃成为任谁都无法否认的上杉家后继者的首席人选。
七天后的二月十六日,谦信也确定了上杉家的军役帐,就是所谓出阵时必须动员的军队数量。
军役帐的头一个,就记着作为御中城样的景胜的名字,
长枪=二百五十支、手明=四十人、洋枪=二十支、大小旗=二十五支、骑兵=四十骑。
上条政繁:
长枪=六十三支、手明=十五人、洋枪=两支、大小旗=六支、骑兵=十骑。
山吉丰守:
长枪=二百三十五支、手明=四十人、洋枪=二十支、大小旗=三十支、骑兵=五十二骑。
直江景纲:
长枪=二百支、手明=三十人、洋枪=二十支、大小旗=二十支、骑兵=三十五骑。
等等......。御军役帐上登记的总数,根据《上杉家军役帐》的记载是,长枪三千五百七十八支、手明六百五十人、洋枪三百二十支、大小旗三百六十七支、骑兵五百六十五骑。总共是五千四百八十人,不包括上野、北信浓、越中的诸将。
而且,没有景虎的名字。
(为什么没有三郎的名字呢?因为是人质,所以不能带兵吗?不,馆主大人也不在军役帐中。)
想到此处,景胜像是当头挨了一棒,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如果真像他所想的那样,那么景胜就等于收到了一个暗示他将成为景虎家臣的无声的信号。
(索性,去找馆主大人问问看吧。不......)
因为害怕确认那样的事实,所以景胜不能去问。在这个喜悦难以持久的乱世中,景胜的苦恼无可排解。
《上杉景胜》 第二章 军役的真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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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上杉景胜》第三章 谋略的占据
《上杉景胜》
作者:近卫龙春
第三章 谋略的占据
一
虽然还只有三分的程度,但就连越后平原地区的樱花也渐渐开始绽放了。虽然再过几天,就可以享受一边赏花一边品酒的乐趣,可是,这一年却不是沉湎风雅的时候。
天正六年(一五七八年)三月,春日山城下,人马攒动。
那是加贺、能登、越中、佐渡、越后国内的兵士,和请求临时参战的浪人众,以及做他们生意的商人们。在遥望日本海怒涛的乡津港,来自其他国家的大小船只挤满了海湾,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期待着三月十五日的出阵。
自从景胜被赐予上杉的姓氏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年,这期间,上杉家及周边大名的情况也发生了改变。信玄的后继者武田胜赖于天正三年(一五七五年)五月二十一日,在三河的设乐原战役中,被织田、德川联军打得大败,失去了许多重臣,势力渐衰。
相反,曾在三方原战役中被信玄打败的德川家康,却正在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武田的领地。
而虽说只是通信,但也曾和谦信结成过同盟的织田信长,也在设乐原战役后,开始和谦信敌对。天正五年(一五七七年)九月二十三日,双方终于发生了激战。
谦信在让越中、加贺的一向一揆加入己方之后,向南挺进,在加贺的港湾把柴田胜家率领的四万八千人的织田军打得体无完肤。这就是所谓的手取川之战。
因为战胜了织田军,所以可以暂时不用担心来自西边的威胁。于是,谦信于天正六年正月十九日,飞檄传书领内,发布了三月十五日出兵关东的大动员令。这是一个先作为关东管领击溃北条氏政、还关东以安宁,再回手讨伐信长的宏伟计划。
可是就在前年,继宿老山吉丰守之后,担任首席家老的直江景纲也病故了,让谦信感到气馁。据此,养子信纲正式继承了直江家。
此外,继承了可谓是上杉家先锋的柿崎家的晴家,因为信长的计谋而招致谦信的怀疑,结果被迫自杀了。晴家是由于谦信没有实子,而在缔结越相同盟时,和景虎交换成为北条家人质的武将。按理说,身为外甥的景胜本该被选为人质,但由于仙桃院等人的活动而幸免了。所以,对感觉是自己替身、而且也同样有过人质经验的晴家,景胜有很深的感慨。他觉得,即将夺取天下的谦信,应当对晴家予以关照,以更宽大的胸怀进行调查。不过,晴家也不够聪明,有疏漏之处也是事实。这件事也有被说成是一个事业扩大、权限增加之后,就立刻为了维护秩序而变得冷酷的事件。
在景胜周围的人中间,已经元服了的与六正式起名为兼续。已经十九岁了的兼续是身高足有六尺的伟男子,他一边侍奉着景胜,一边兼任谦信的小姓。这可能是因为谦信身上蕴藏着与众不同的神性,即使是这样一个奇异的家臣组织,也能让其延续下去。
三月九日,从一清早起,在春日山城里,许多士兵就开始忙忙碌碌地进出着。兼续和信纲等人一起,作为奉行的助理,为核实兵粮、武器、士兵人数等等......各种事务而忙得不可开交。似乎就连谦信也不愿意把文武双全的兼续从身边放走。
在那样的喧闹中,景胜却在御中城里保养着刀具,这是他的一大兴趣。
在这次关东讨伐中,景胜和景虎都被准许参战。对景虎来说,因为是和实家动手,必定会锐气受挫,而景胜却没有这样的问题。
(通过讨伐北条,来让上田众名动天下。我是不会输给三郎的。)
景胜凝视着自己映在白刃上的脸,暗藏于心的斗志沸腾不已。
正值午刻时分(正午的时候),兼续突然面如土色地跑到景胜面前,
“请恕我失礼。馆主大人倒下了。”
因为担心周围的人听见,兼续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十分强烈,可见其真实性。
“真的吗?!馆主大人现在怎样了?”
“倒下去之后,就一直不停地打鼾。我第一个就来通知您了。”
被兼续一催,景胜立刻把刀收回鞘中,站起身来。
景胜一边由兼续带路小跑着前往实城,一边猜想谦信莫非是中风了。在以往的元龟元年(一五七零年),谦信在出阵关东的过程中,曾在上野的沼田发生过轻度中风,以至于一度无法执笔。听说那一次意识还是清醒的,而这一次却没有苏醒。
关于谦信倒下时的情况,《北越军谈》里记述道“当时,谦信公因头痛目眩,而感到身心不稳。虽然觉得还能从厕所里出来,但结果却中风昏倒,发出几下痰喘声,就完全不省人事了。”也许事发前有过相应的预兆吧。
虽然被告知了这么富有冲击性的事,但景胜总觉得没有真实感,只是加快了脚步。
进入实城,就看到一间房间的拉门半开着,一阵鼾声在景胜耳边响起,就像有一头饥饿的野兽正被圈在笼中一样。走进房间,一关上拉门,由于回声的作用,声音就更响了,好像是无法出阵的谦信把怒气都化为了鼾声一样。
在谦信的旁边坐着药师乐庵,正在那里时而诊脉,时而无奈地搓着手。还有两个尼姑正擦着眼泪弯腰坐下,那是仙桃院和前年去世的直江景纲的未亡人。为了获得胜利,同时也因为宗教上的理由,谦信从不接近女性,但这两人是例外。
“早说过别喝那么多酒,可就是不听,所以才会这样......”仙桃院边哭边埋怨着。
确实,谦信即使在骑马的时候,也会用易持的马上杯斟上酒一路喝着。因为当时的酒并非精制的清酒,而是类似浊酒一类的,其酒精度数非常高,大概在百分之四十以上。这样的酒每晚都要喝上一两升,确实是有点喝过头了。而且菜肴只有梅干,谦信就喜欢那种像味噌一样咸咸的东西。
(这就是周围人都害怕的越后之龙上杉谦信吗......)
景胜在枕边坐下,用冷静的目光凝视着仍卧在病床上的谦信。诚然,那鼾声就像被枷锁禁锢着的龙的吼叫,可实际上,却不能根据自身的意愿动一根手指头,真是称为活尸也不为过。
对身为养子的景胜来说,谦信只是形式上的义父。政景活着的时候,谦信在景胜眼中是个慈祥的叔父。而在政景死后,则只是一个让人畏惧的人。尽管如此,但迄今历经七十余战,只败过两次,并让称霸天下的织田军败走,这个令信长畏惧、让信玄挨过砍的谦信,作为武将,仍是让人尊敬的。
但是作为义父,却没有什么感情。别说亲密无间了,甚至到此时还因为不知藏在何处的怨恨而无法涌出悲伤之情来。说到底,还是因为有关政景是被人溺死的传闻未能释疑的缘故。
据《国分威胤见闻录》记载,和政景同时溺死的国分彦五郎的母亲在得知儿子的死讯后,和弟弟一起前来领取遗体。据说当时,因为这位母亲弄错了尸体,而误把盖在政景身上的席子掀了开来,结果发现政景的肩下有被砍的伤痕。景胜听说此事后,大受冲击,因为伤口已经被漏看,无法核实了。
(我父亲的死还未真相大白,他就要这么死了吗?)
想到这里,景胜内心的冲动猛地暴涨起来。
“馆主大人,请回答我,是你让人杀了我父亲政景吗?馆主大人!”
景胜用双手摇晃着谦信的身体,并用不亚于鼾声的大嗓门追问道。
“御中城样,请住手。这会妨碍馆主大人的病情的。”
被端坐在入口处的兼续一劝,景胜也立刻恢复了冷静。如果谦信有知觉的话,那自己的无礼之举就算被他亲手杀死也不足为奇。
不久,收到急报的上条政繁赶到了,接着又看到了三郎景虎。
“馆主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谦信那悲惨的模样,景虎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美丽的景虎悲痛欲绝的样子,就像名艺人的演出一样,引得见此情景的两位尼姑也呜咽起来。
(长相好的人,就连这种时候都占便宜。)
这种仅凭动作姿态就能煽情的把戏,景胜可玩不来。
(因为这个原因,我就必须屈居这家伙之下吗?他可是敌人啊,不就是会卖弄风情吗。)
景胜一边看着悲叹不已的景虎,一边在心里发泄着怒气。
元龟二年(一五七一年)的时候,谦信曾在酒席上开玩笑说,
“我不觉得自己对国家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万一有事的话,可让三郎移居实城,让喜平次和上条义春(政繁)也住进郭内,彼此心无芥蒂地商讨国事,设法共同保全社稷,这才是必不可少的。”谦信这段关于有事时所发出的指示,被记载在《北越军谈》里。
这段话大致的意思是,如果谦信倒下了,就让景虎移居实城,而让景胜和政繁分别入住二之郭和三之郭来支持景虎,一起设法不让国家灭亡,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怎样,景胜原想在关东攻战中立下战功,向谦信展示武勇,促使其重新考虑继承人的事。可现在,这个机会已经无限延期了,景胜沉浸在失意中。
之后,谦信还是没有醒来。于是,秘密把城下的僧侣叫到护摩堂、毗沙门堂和不识庵里,祈祷神佛保佑。此外,还给谦信针灸投药,但都没有效果,谦信依然处于昏睡状态。因为实在无计可施了,大家只能抱着谦信一定会醒来的信念努力祈祷了。
在主殿里,以上杉立山叟(宪政)、金津新兵卫和小岛弥太郎等旗本为主,再加上上杉景信、山浦国清、山本寺定长等一门众,都一脸沉重地等待着谦信的苏醒。
即使所有人都在身边,谦信的病情也并没有好转。于是决定轮流守护。当天晚上是景虎和直江信纲,以及直江夫人。
虽然景胜并不怎么想待在谦信身边,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谦信好像被景虎夺走了一样,于是又不愿意回中城了。不过,在兼续和仙桃院的催促下,最终还是一起回去了。
一吃完饭,景胜和兼续、仙桃院三个人就促膝坐在一起。
“谦信倒在实城里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如果让其他家臣,特别是他国众知道,恐怕会发生大骚动。这可能也是上天保佑吧。”
坐在上座的仙桃院,和白天那个在枕边悲痛呜咽的女性简直判若两人,用刚毅的语气说道。吁了一口气,她又接着往下说。
“你大概也知道吧,中风倒下的人,如果打鼾的话,那基本上就不会恢复意识了。即使万一还能苏醒的话,也不能站立和说话了。谦信已经两次发病,是不能再统率众人了。下面的话由你来说,与六。”
仙桃院用肯定的语气,对景胜说了这番话后,又扭头望向坐在末座的兼续。
“是,那我接着说了。根据这种情况,我们应该占据实城,掌握上杉家。”
比景胜小五岁的兼续,眉毛也不动一下地说出了这件本应令人惊骇的事。
“什么!”惊愕的是景胜,他轮流打量着兼续和仙桃院的脸。
“这是我向与六提出的建议。”
仙桃院一说完,兼续就接着说,
“如果三郎大人成为继承人的话,成为北条部下的我们,只会被送到各个战场上,就像宗得院(政景)大人死后的上田众一样。正因为如此,所以决不能把越后交给三郎大人,不,是不能交给北条。请御中城样成为馆主大人的继承人和上杉家的当主吧。”
“等等,这么做,不是不义吗?以馆主大人为首,所有人都不会认同的。”
虽然兼续那么说,但景胜还是不肯答应。他刚一说完,仙桃院就抢在兼续前头说道,
“那也是谦信先不义。杀了政景殿下,瓦解了上田,不仅如此,还荒谬绝伦地要让三郎继承家督之位。难道让流着长尾家血脉的你成为当主,反倒是什么不义了吗?”仙桃院用严厉的口吻抱怨道。
(果然,母亲也怀疑馆主大人,却一直在装老实吗?就跟我一样......)
虽然理解这种心情,但看到母亲那付怀恨亲弟弟的模样,景胜只觉得可悲。
“我明白母亲大人您的心情了。请让我和与六单独谈谈。”
打发走了仙桃院,景胜再次望向兼续。
“首先,我问你,你刚才说了那些理由,可夺取实城这种事,真会有那么简单吗?”
“如果御中城样同意的话,我就立刻把上田众召集起来,最晚两天后就能到齐。此外,直江殿下、上条大人也都是我们一方的人。”
兼续的父亲是樋口兼丰,母亲是泉弥七郎重藏的女儿,不过已经去世了。后来,兼丰又娶了直江景纲的妹妹为续弦,所以和之前提到的直江夫人就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表亲。顺带说一句,直江夫人是前年死去的山吉丰守的妹妹。
此外,兼续和政繁也从前年开始接触。那一年的九月十五日,谦信攻克了能登的七尾城,任命政繁担任这座曾经属于他的城的城代。而政繁却未经谦信许可,就擅自制定了领地和年贡等规定,结果谦信知道后,解除了他城代的职务,命他返回越后。因为是景虎将此事报告给谦信的,所以政繁开始憎恨景虎。于是兼续决定与其交好。
“早策划好了吗?真不愧是与六啊。可是,你不该把聪明用在不义之事上。”
“并非不义,这是战争啊。战争就是先下手为强。《孙子兵法》上也是这么教导的。”
“什么?你从馆主大人那里接受的熏陶,就是为不义之举找借口吗?”
“所谓义,是胜利者才能说的话。”
“蠢才!暗算别人,还有什么义吗?那么做,跟武田、北条......之徒有什么差别?”
虽然知道兼续说得有理,但景胜还是斥责道。也许是天生的血统决定了他的性格,而这种性格在成为了谦信的养子之后又被加强了,一时间竟然无法接受。
“越后从前曾一度陷于混乱,是馆主大人贯彻大义,统一了国家。可是,如果馆主大人这个样子的话,越后就会再次发生混乱。”
“这就是做不义之事的理由吗?”
“这次,不管立不立御中城样,越后都会一分为二吧。即使御中城样说不愿意,但越后的半数人还是会把您抬出来的。如果要战,那尽快解决才是上策。”
“如果要战,那就要堂堂正正地作战。那才是武士,才是上杉谦信的养子。”
“到那时,兵力处于弱势的我们曝尸荒野的时候,上田长尾家的血脉也将断绝了。”
“不义者的血,留着也没用。身为馆主大人养子的我,绝不会给义父脸上抹黑的。”
“既然如此,那也不用追查野尻池的真相了,就让它湮没无踪吧。”
“什么!闭嘴。”景胜忍不住站起身,用右拳朝兼续的左面颊狠狠打了一拳。
身材高大的兼续,仅仅是背过脸去,但立刻又扭头看着景胜。
“请原谅我那些无礼的话。可是,敌人是北条和武田啊,此外,芦名等人也会插手,关东诸将也可能会背叛,在上野的上杉家的家臣们也不可信赖,而且越后的另半数人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我们本来就不占任何优势,如果再落后一步的话,就更没有胜算了。”
“我没法想象,犯下这种不义之罪,竟然还能获胜。”
“进入实城,控制金银和武器,然后把三郎方赶出越后,封闭国境。抢在北条、武田进攻我们之前,统一起来攻击越后的敌人,只有我们才能抵御国外的侵袭。”
“如果我败给三郎,会怎样呢?”
“已故的北条氏康曾将被捕获的立山叟大人的儿子斩首。御中城样也会被斩的。”
但不管能言善辩的兼续怎样反复说明,景胜就是无法被说服。
“我等的起义绝对是不惜性命的。等事成之后,我打算承担全部责任,切腹谢罪。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如果长尾家断绝了,那就没人守护越后了。这个先发制人的行动是为了守护越后的大义,我代越后的百姓请求御中城样。如果您不想答应的话,那唯有舍弃武士的身份。抵御强敌、守卫乡土,这不就是武士的生平所愿吗?请御中城样成为馆主大人吧。”
“抵御强敌、守卫乡土......越后的百姓吗......我成为馆主大人......”
因为景胜只按自己的条理思考,所以兼续的话以奇怪的形式留在了脑中。
“景胜,你还不答应吗?好吧,不答应也行,你只要点点头就行了。如果你什么都不肯答应的话,北条就会抢先动手,那样的话,就像与六说的,我们会输掉这场战争。你是希望我被处于磔刑吗?”
“绝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下定决心,为越后而战吧。谦信也曾宣称为了大义而驱逐兄长、成为国主。你只不过是要做同样的事,把三郎赶出越后而已。”
“......明白了,我将为越后而战。”虽然感觉犹豫不决,但景胜明白已无回旋的余地,只能下定决心答应了。在那一刹那,一股热流涌上身体。
“好极了,你终于下定决心了。这才是政景殿下的嫡男啊。”
“不过,只有一点。馆主大人......”
话刚说到一半,仙桃院就打断了他,“什么都不说,我们也明白。这种轻率的话,大将决不可随便说出口。”
景胜本想要他们答应,不要在谦信还活着的时候就起事。仙桃院毕竟是母亲,立刻明白了景胜的心思。景胜也听话地点点头。
“从现在起,我要和三郎一起行动,因为阿华也得有人保护。我已经毫不隐瞒地把事情对你们说清楚了吧。因此你一定要成为谦信的继承人。”
“我不能让母亲大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从刚才起,仙桃院就一直在让景胜吃惊,真可谓是母亲的执念。
“只要有我在一起,三郎就会放心吧。一旦有事,我也可以帮助阿华逃走。等正式开火之后,要逃就难了。”
“这话说得也是,可是......”
“好啦。你和阿华都是我重要的孩子。政景殿下的儿子是要成为越后国主的。不要把继承人的位置让给三郎,好吗?越后就必须由越后的国人来守护。这一点你要牢牢地记在心里。”
甚至在以往谦信和政景争斗的时候,仙桃院也是不听谦信的劝说,执意不肯离开政景。意志坚强大概是越后人的特性吧,或许这一点她还在谦信之上。
觉得不宜再劝,于是景胜只能再次点点头。
“那么,就赶紧准备吧。”
兼续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了房间,接着仙桃院也走了。
景胜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反复思量此事,每想一次,紧张感就会涌上全身。
这将是名副其实的首战。对景胜来说,这将是一决雌雄、孤注一掷的战争。他无法抑制地满心惶惶、忐忑不安,胃部感到剧烈的疼痛。仅仅是下了个决心,身为大将,就得承受这样的重压吗?景胜为背负了这样异乎寻常的重担而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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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enixdaizy
2009-5-27 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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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3-30
#11
发表于 2009-5-14 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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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兼续派出的快马立刻飞奔至坂户城,将详情告诉了城将深沢利重。于是,上田众就那样轻装出城,于十二日到达春日山城下。因为街上挤满了前来参加关东出阵的各国兵士,所以上田众并不特别显眼。
谦信的病情毫无起色,仍然打着鼾,处于昏睡状态。偶尔,呼吸会发生紊乱,让看护的人惊慌失措,但始终没有睁开过眼睛。
景胜和景虎按照约定,轮流坐在谦信身边守护。此外的时间,还得接受参战武将们的问候。因为谦信倒下的事,还只能告诉部分武将,所以必须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虽然决定要做那种事,可在那之前我该怎么办呢?)
景胜一边作为谦信的代表接见诸将,一边想着一个实在的问题。虽然景胜的目标是夺取上杉家,可在那之前,他作为上杉家的人,却无法对目前的情况作出明确的决断。
因为无法预料谦信能否康复,所以关东出阵自然得中止,但关于几时把这件事通知诸将,却无法决定下来。关键在于上杉家不存在第二号领导者,或者是像北条家那样的所谓评定众,所有事情都是由谦信独自决定的。
尽管如此,但如果直江景纲还活着,或许还能进行比较细致的管理。可是,继承了直江家督之位的信纲,还只是个奉行,没有那么大的权限。此外,山吉丰守也已名登鬼籍。而在军中可称第二人的柿崎晴家也已不在人世。接下来是被称为扬北众的住在阿贺野川以北的武将们。因为那里是连谦信也无法完全支配的地区,所以也不宜请求他们支持或帮助上杉家。
而一门众虽然也是人多势众,但其中却找不出能够发挥强大统率力和指导力来打理上杉家的人材。所有人都是半斤八两,全都不怎么样。
(这么看来,上杉家也是人材不足啊。那么,难道说一切都是靠馆主大人独自支撑着吗?)
景胜冷静地做出了这个判断,由此可以再次一窥上杉家被谦信的神性支配的事实。
(馆主大人的那种状态,会持续很久吗?大限到来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太远了吧。那么,要是发生混乱呢?那时要起义吗?如果馆主大人没有意识,那在他活着的时候也可以......。可是,如果举兵之后,馆主大人的意识又恢复了......)
那就明摆着成为谋反者了。对景胜来说,谦信依然是可怕的存在。
这天夜里,景胜在中城的居室里,和兼续两人促膝交谈。
“上田众的部署已经完成,已经做好了一旦有事、随时都可以动手的准备。而且也没有被三郎大人那一方察觉,所以您尽可放心。”
兼续流利地报告着,再次让人惊讶其手段之高明,由此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谦信会从景胜身边把他挑出来,侍奉在自己的左右了。
“还有,上田众已经控制了三国岭和清水岭,直江殿下的部下则巩固了信浓和越后的国境,同时也警戒着三郎大人,我认为现在已经不必担心秘密会泄露了。”
“安排得很好。那么,馆主大人的情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一直昏睡不醒。”
“一直吗?这种状态如果持续上一年,我们该怎么办呢?”
“虽然不能很肯定,但根据药师的诊断,最多也就只能维持一个月吧。”
“一个月吗......。为了让上田众立于越后,你就盼望馆主大人死吗?我.......”
景胜正想说我也有点盼望,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兼续插嘴道,
“绝对没有那种事。我希望馆主大人康复,希望讨伐北条,率领关东诸将上洛,让上杉的旗帜立于天下。可是,事已至此,提前考虑好其次的方案,乃是家臣的义务。这是馆主大人说过的话。”
“馆主大人吗......”
“我是这么想的。馆主大人是个聪明人,所以早就预料到了一切,包括一旦有事,我会怎样行动。所以才会在各方面教导我。”
如果这话出自其他人口中,可能会显得傲慢,或自我吹嘘,可放在兼续身上,就能让人接受。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会有纷争呢?”
“如果三郎大人返回小田原的话,那就没有大碍。我认为,在这次的关东出阵中,等讨伐北条成功之后,馆主大人会让三郎大人继承北条家,并最终让御中城样继承上杉家。遗憾的是,无法确认这一点。”
景胜依然沉默地对兼续的话点点头,心里却另有想法。
(会是这样吗?馆主大人真会愿意把家督之位传给怀疑他的我吗?)
真相只在谦信的肚子里,根本无从知晓。也许是聪明伶俐的兼续担心景胜,或者是想把上杉家的家督之位本就属于景胜的这种观念植入其脑中,才这么说的,也未可知。
“无论如何,这可说是件悲哀的事,用不了多久就要发生凶事了吧。那时,就将是发起行动、让御中城样成为馆主大人的继承人的时候了。”
兼续斗志昂扬地说道。虽然景胜他们确实尝尽了辛酸,但兼续依然充满了斗志。因为感到兼续真是既有将才又有胆略,所以景胜稍稍有点不快。
可是,景胜也深知,兼续出身薪奉行的家庭,因为身份低微而备受轻蔑,他是希望通过让上田众掌握上杉家,来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看。在他心中,不仅是景虎等人,可能就连其他的上杉家臣也一样是敌人吧。
虽然之前已经想了很多 ,但还是不知道事态什么时候会发生变化,所以景胜也必须随时保持临战状态,他紧张地抿紧了嘴唇。
翌日,三月十三日,邻国的诸将照例从一清早起,便登上山城。直到昨天为止,景胜和景虎都是轮流应付他们的问候,只是必须在位于春日山半山腰的御屋敷里应对。
实城里,在谦信卧室旁边的主殿里,同族的一门众和主要的家臣们都面色沉重地待命着。目前为止,一直由两个养子在搪塞着,可是两天后就是出阵的重要日子了,所以肯定会发生骚动。即使表示出阵延期了,如果是谦信亲口说,对方可能会接受,可如果谦信不在人前露面,那各种胡乱猜测立刻就会传遍四方。那样的话,可以预料,周围那些迄今为止一直畏惧着谦信的武将们就会一拥而来,进攻上杉的领地。而且不难想象,他国众也会发生叛乱。
身经百战的武将们虽然齐集在主殿里,却是没人能提出一个明确的解决方案。只是兜着圈子地反复讨论,却找不出好的对策来。诸将打算尽量拖延糟糕的事态,以争取哪怕一点点的时间。如果在那之前,谦信就寿终了的话,那就不得不采取行动了......。
巳刻(上午十点钟)过后,谦信的身边,只有直江夫人一个人在看护着。
迄今为止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在响着鼾声的房间里,谦信的呼吸忽然紊乱了。
一刹那间,直江夫人赶紧问谦信,“馆主大人,继承人是景胜大人吗?抑或是景胜大人?”
直江夫人矢口不提景虎的名字,两次问的都是景胜的名字。
谦信与其说是在点头,不如说是在痛苦地扭动。直江夫人虽然惊愕,但还是一边合掌念佛,一边照料着谦信。实际上,恐怕就连药师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不久,谦信痛苦扭动着的身体便不动了,没有脉搏,呼吸也停止了。直江夫人确认无误之后,将一块白布盖在谦信脸上,然后静静地站起身来。
主殿里依然如故,表情沉痛的家臣们,依然无言地坐着。直江夫人款款走到上座最高的位置前正座下来。一瞬间,诸将都注视着她。
直江夫人一边承受着诸将的目光,一边撕裂了紧张的空气。
“馆主大人留下了继承人是景胜大人的遗言后,方才已经去世了。”
直江夫人用淡淡的口吻刚一宣布,诸将就因为大受冲击,而在一瞬间失声惊叫道,“哎呀!”
稍稍停了片刻,诸将又恢复了声音。可是,仍一个劲地为这两件令人惊骇的事而感到狼狈不堪。因为说话的是个女性,所以都露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来。
“馆主大人......”
其中,曾担任过谦信老师的金津新兵卫恸哭起来,鬼小岛弥太郎也号啕大哭。
这一年的正月,谦信曾一边饮酒一边吟句。
“四十九年一睡梦,一期荣华一杯酒。”
我这四十九年的人生,就像一场睡梦,而这一世的荣华,也如同一杯美酒一样。
这恰恰成了他的辞世之句。此外,也许是知道死期将至了吧,谦信在同一时期从京都招来画师,让其画下自己的肖像画。虽然生前来不及看到,但画像中所描绘的表情,却与其勇将的称谓实在太不相称了,那是一张温和的面容。
无论如何,作为毗沙门天的化身,让近邻诸国的战国武将们都畏惧不已的军神上杉谦信,和酒一起远行了,享年四十九岁。
谦信咽气的时候,景胜正在御屋敷里接受畠山旧臣、温井景隆的问候。这时,从廊下传来唧唧唧的声音......白天不怎么听到的鸟鸣声接连两次传入了耳中。
(馆主大人......死了吗!竟然这么快!)
从廊下听到的鸟鸣声,是和兼续之间约定的报告谦信死讯的暗号。
“您怎么了?”温井景隆一脸诧异地问道。即使是平日不露声色的景胜,此时也不觉变了表情。上杉家的家纹是“双雀”。两声鸟鸣,也正是开战的信号。
“对不起,我去一下厕所。”
景胜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走到廊下。邻室中,景虎也同样正在接受加贺金泽(尾山)高僧、坪坂伯耆守的问候。
(对不起了。虽然不恨你,但不能通知你。上杉家要由我来继承,因为这是受尽欺凌的上田众的宿愿。不服的话,就战场上见吧。)
走过景虎所在的房间时,景胜在心里如此说道,同时加快了脚步。
刚走出屋敷,就有一个没见过的年轻人跪在了面前。
“我是直江家的部下(轩辕),事情正如您想的一样,所以请尽快抢先下手吧。”
轩辕刚一消失,兼续的弟弟、与七实赖就立刻赶来了。
“我们来迎接您了。”
景胜点点头,在实赖等几个上田众的护卫下,登上了通向实城的山道。
(可是,他们才刚来两天啊。难道,与六和母亲大人他们......)
景胜方的时间和情况都把握得太好了。虽说不至于暗杀,但难免让人猜疑该不会是加速了谦信的死吧。宫岛三河守、栗林政赖、登坂安忠等人一到达实城大门,就率领身穿甲胄、手持长枪的上田众的精锐部队封锁了城门。
所有人一看到景胜,就一齐起立敬礼,打开了城门。
景胜一进去,城门立刻再次紧紧地关上了。
“没有御中城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请您放心。”宫岛三河守恭敬地说道。这就是曾经和他一起饱尝辛酸的上田众。
“拜托你了。”景胜说了一句,就立刻快步走进了谦信睡着的房间。
“哎呀,景胜殿下。今后,就全靠你了。你要出色地继承馆主大人的家业啊。”
仙桃院看到景胜,立刻边哭边说道。前几天还说着憎恨谦信的话,用严厉的语气鞭策景胜的仙桃院,现在却变成了需要依赖儿子的可怜女人。她到底是在演戏,还是因为目睹了谦信的死而当真感到怯懦呢?无法确定,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合成了一种复杂的心境吧。景胜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情景。
房间里,除了仙桃院,还有药师、直江夫人、直江信纲和兼续。景胜早上过来问安时,这里还响着宛如卧龙咆哮般的鼾声,而现在却是鸦雀无声。
他刚在谦信的枕边正座下来,药师就立刻掀开了白布。这就是那个据说让北条、武田、乃至织田都畏惧的人吗?景胜坦率地想着。从所有烦恼和重任中解脱出来的谦信,一脸安详。大概是因为这张脸原本就端整得像女人一样吧,在景胜看来,死去的谦信,与其说像毗沙门天,不如说更像观音菩萨。
谦信从未就政景的死,说过任何话。当他在黄泉和政景相见的时候,应该会说些什么吧。这么一想,恨意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比起这个,更要命的是,竟然没有说明由谁来继承家督就死了。)
景胜猛然想到,对自己来说,也许没有说明,反而是件幸运的事。
“您确认完了吗?众人正在主殿里等着御中城样呢。”兼续催促着。看来现在还不是跟义父道别的时候。
“知道了。只要对大家说,我已经继承了家督之位,就行了吧。”
“您说得完全正确。详细的话,我和直江殿下会说。御中城样不要多言,他们不问就不要回答。只要表现得堂堂正正就可以了。”兼续说完,直江信纲也点头赞同。
景胜答应了一声,再次熟视着谦信的遗容。
(从现在起,请让我夺取您创建的上杉家吧。也许是不义之举,可您成为当主也不是那么清白无垢的吧。如果不满的话,尽可以来夺走我的性命。政景的儿子是不怕死的,所以。)
下定决心、做了道别之后,景胜默默地向谦信施了一礼,随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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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入主殿,齐集一堂的诸将就齐刷刷地抬起原本低垂的头,直视着景胜。
左边是上条政繁、山浦国清、山本寺景长、斋藤朝信、色部长真、中条景泰、安田长秀等人。右边是上杉景信、山本寺定长、本庄秀纲、丸田伊豆守、黑川清实、神余亲纲等人。
(分得好。这也是与六的安排吧。)
看到被分在左右两边的诸将,景胜想道。左边是景胜派,右边是景虎派。
景胜刚在最高的上座坐下,上杉景信就立刻顶撞道,
“你凭什么坐在那里?景虎殿下要怎么办?”
上杉景信用激烈的语气问道。古志长尾家出身的景信是栖吉城主,在谦信被赐予上杉姓时也一起改了姓。古志长尾家又是谦信的母亲虎御前的娘家,是最早追随谦信的豪族,因而自负为一族之首,且一贯敌视曾是竞争对手的上田长尾家。于是,自然而然地和景虎亲近起来。
“馆主大人有遗言,由御中城样继承家督之位。至于三郎大人,听说是命他速速返回小田原。这是我义母在看护馆主大人的时候,亲耳听到的。”代替景胜回答的,是和兼续并坐在下座末端的直江信纲。
“安静,直江。我不想听你说,我要景胜殿下回答。”上杉景信喝了一声,再次瞪着景胜。
“就像与兵卫(信纲)说的一样。我没什么其他话要说了。”
“中风了的馆主大人是不可能开口说出这种荒谬话的。他确实曾说过,要把家督之位传给景虎,并让你和弥五郎(上条政繁)辅佐,不是吗?”
“那不过是和北条结盟时心里高兴,随口说说罢了。所以,馆主大人才会把弹正少弼的官职名让给御中城样,并命御中城样代表自己到上野出阵。”刻不容缓之际,兼续赶紧回答道。
“闭嘴,樋口,这里轮不到小姓说话。要那么说的话,馆主大人还曾将旧名赐给景虎殿下,而且是连同上杉家的御纹幕和桧垣旗一并赐下,同时也没有将他记入军役帐中。这不就是立他为继承人的证明吗?”上杉景信与其是对兼续,不如说是在对景胜说这话。
“反正全都是关东货。想要那些东西的话,尽管拿着回国好了。三郎大人之所以不在军役帐中,就是因为他从没有被考虑为继承人。再说,馆主大人的旗本会跟随没有军队的三郎大人吗?”虽然被怒吼,但兼续还是毫不畏惧地从末席说道。
“我叫你闭嘴。景胜殿下,请回答。”上杉景信斥责了兼续之后,再次对沉默不语的景胜发出质问。
“就像与六,不,就像樋口兼续说的一样。此外,樋口是我的左右手,不准你蔑视他。”景胜向景信投去犀利的目光,说完后就不再理会对方了。上杉景信原本以嘲弄的眼神看着年轻的景胜,现在好像生气了。明明就是对谦信不战而降的家族,居然还倒过来瞧不起别人。
“哼,不说话了吗?你以为这个样子就能保全上杉家了?”
上杉景信冷笑着,用厌恶的语气说道。他刚说完,迄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上条政繁就立刻插嘴道。
“我作为养子之一,也说两句吧。我认为只有让景胜殿下继承家督,才能保全上杉家。三郎是和我们敌对的北条家的后裔,让这样的人继承家督,是绝不可能守住上杉家的。”
“我是一门众,和馆主大人是同一血脉。没理由要听一个他国的人发表高见。”
“这么说的话,我们上条家乃是长尾家的主脉。而且我还继承了三管领之一的畠山家的血脉。在血统方面,没理由要听一个守护代的后裔自吹自擂。”上条政繁也是毫不相让。
“够了。不想讨论的人就从主殿里出去!”听着这两人的无聊争吵,景胜忍不住怒吼起来。大概是因为墙壁反弹回来的声音把所有人的耳朵都震得嗡嗡作响吧,两人暂时停止了争吵。就在这时。
“报告。三郎大人到了实城门口,正在和宫岛殿下等人争吵。照这样下去,非打起来不可。请问该怎么办。”福岛丰重跪在廊下禀报道。
“馆主大人刚刚去世。这是做什么呀。”比较稳健的斋藤朝信皱起了眉头,而性子过激的山浦国清立刻开口道。
“这是个好机会。索性杀了他,事情就能早点解决了。就让我去斩了他吧。”
山浦国清说着就想站起身来。国清是曾经两次让信玄败走的村上义清的嫡男,是继承了上杉支流的山浦家的武将。
“你以为别人会听之任之吗?可笑,就让我来做你的对手吧。”上杉景信拔出胁差。主殿里分成了两派,危机一触即发。
“请克制。这是在馆主大人的灵前啊!”景胜大喝了一声,随即望向兼续,“你和与兵卫一起去平息事态。”
兼续和信纲立刻答应了一声,意气扬扬地走出了主殿。
“万一有事的话,他们两个未必能应付,我也一起去吧。”上条政繁说着,起身追赶那两人去了。
“那么,今天也没法讨论了,还是等明天,再重新商量该怎么办吧。”
看到殿里的险恶气氛,斋藤朝信进言道。诸将表示同意,纷纷走出了主殿。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和与六预想的一样吧。可接下来,还会这么顺当吗?)
独自留在空无一人的主殿里,景胜感到阵阵不安。
大约半刻钟之后,兼续、信纲、以及上条政繁回到了主殿。
“景虎说三道四地闹了一阵。不过,我们还是设法把他劝回去了。”上条政繁炫耀般地刚说完,信纲就立刻接着说道。
“十郎(上杉景信)大人他们也去了三郎大人的屋敷,所以还会再发生争斗吧。”
听了这话,景胜望向兼续。
“如果有上田众和直江殿下的与板众守卫的话,他们就攻不破我们。”兼续毫无疏漏地淡淡地回答道。
刚才曾集中在这里的山浦国清、山本寺景长、斋藤朝信......等景胜派的诸将,以及担任谦信佑笔及奉行的山崎专柳斋(秀仙)又再次出现了。全都是兼续的安排。
“既然横竖要打,那对方尚未整顿好兵力的现在,就是个好机会。景虎的三之郭就在实城的正下方,射箭放枪的话,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打中。怎么样?”
战场经验丰富的山浦国清提议主动攻击,但兼续反对。
“仙桃院夫人和华姬夫人现在都还在三之郭里。而且,我认为在馆主大人的葬礼结束之前,还是不要流血为好。”
山浦国清明白了兼续的意思,但同时也感到担忧。
“葬礼吗?可要是磨磨蹭蹭的话,北条和武田就会率军攻打过来了。”
“只要控制住通往关东、信浓的街道,同时监视住三郎大人的部下,馆主大人的死讯就不会泄露出去。我认为我们应当肃穆安静地举行葬礼。”
“真是好手段啊。难怪馆主大人想把你放在身边呢。”山浦国清似乎再次领教了兼续的才智。
“不过,既然景虎是馆主大人的养子,不让他参加葬礼,恐怕不合适吧?”这次发问的是上条政繁。
“不,如果让他看到遗体的话,那已经平静下来的情绪又要激动起来,搞不好会当场引发骚乱。为了防患于未然,最好还是就那样把他打发回国吧。”
“真是严厉啊。那么,那些袒护景虎的家伙要怎么处置呢?”这次,上条政繁用有些拿不定主意的语气问道。
“被拥戴的人不在了,那些抬轿子的家伙自然也就散了。至于那些无论如何也不肯顺从的人,就只能用武力解决了。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希望能稳妥地了结此事。”
“那是当然。”以上条政繁为首,诸将都点头称是。
控制了实城的兼续,立刻让河隅忠清和饭田长家清点金库里收藏的黄金数量,其次要把武器库里的一箭一弹都盘点清楚。
信纲则对集合在城下的他国诸将进行甄别。对支持景虎的人,便以谦信身体欠佳、要延期出阵为由,把他们打发回国。而对加入了景胜方的人则全部留下。这样一来,景虎他们就更难招募兵力,攻入实城了。
翌日,三月十四日,再次召开了讨论会。因为不肯让景虎出席,为了维持表面的公平,也同样没让景胜参加,而决定请上杉立山叟坐在首席上,展开了讨论。
景虎派的上杉景信等人责备景胜不义,逼其隐居或出家。兼续等人当然不会答应,拿话反驳回去,一边挑衅一边申诉景胜继承家督的正统性。其间,双方差点拔刀,讨论会场一片混乱。上杉立山叟插进中间,想方设法地收拾了这个局面。但讨论也无法再继续下去,只是不断地在原地兜圈子。这正是兼续等人预料之中的事。
“对你的才能,我都要咋舌了。比起我,也许你更适合继承上杉家。”
当天夜里,景胜在和兼续两人独处的时候,满怀嫉妒地说道。
“有什么可佩服的。只不过是做好身为家臣的工作罢了。而且,也只是因为我曾受过馆主大人的教导而已。我希望能支持御中城样夺取天下。”
“天下吗......。连上杉家都还没继承呢。”
“明天,御中城样就会继承上杉家了。对三郎大人来说,这必定是第二次重大打击吧。”
“明天,也许就要开战了......三郎会震怒吧。”
“如果敌人向我们挑衅,我们就接受并开战。那样,犯下不义之罪的,就是三郎大人了。”
“把不义之罪嫁祸给三郎吗?咳,都已经决定好了吗......”
就像是奔赴战场的前夜一样,景胜感到心情无比沉重。
到了深夜时分,他们秘密把几个僧侣请到了实城里。
翌日,三月十五日,景胜等人为上杉谦信举行了葬礼。由春日山北丸的真言宗大乘寺的住持长海法印担任导师,岩村田龙云寺的法兴和尚诵读报恩讲叹德文。
参加葬礼的有景胜派的上条政繁、山浦国清、山本寺景长、斋藤朝信、色部长真、中条景泰、安田长秀、吉江信景、山吉景长、山崎专柳斋等人,此外还有上田众、与板众以及谦信的股肱之臣金津新兵卫、小岛弥太郎等等......。另外还有女人们和上杉立山叟。
谥号是不识院殿真光谦信。在本该高举“毗”字大旗、威风凛凛出阵关东的日子,竟然举办了自己的葬礼,这个恐怕连泉下的谦信也预想不到吧。
线香的烟雾四处弥漫,万部经的诵读声响彻大殿。当谦信的遗骸被安置在主殿的上座上之后,周围响起了一片呜咽声。原本希望能在城下最大的寺院、也就是谦信曾度过童年时代的林泉寺里举行葬礼,可为了把景虎派的人绝对排除在外,也只能如此了。景胜盘算着,等一周年忌日的时候,一定要办得盛大些。
不少武将都两眼泪汪汪的,但景胜却悲伤不起来。
(因为我曾经恨过馆主大人,所以终究是哭不出来吗?)
因为以后必须掌握住除上田众以外的家臣们的心,所以仙桃院叮嘱过,就算是假装,也得哭上两声,可景胜就是做不到。虽然尽了先代之礼,但眼下不是流泪的时候。估计在顺利继承家督、把分裂的国家统一起来、把前来进攻的敌人赶走之前,一直都不会哭吧,不过景胜在心里说道。
(不管怎样,我继承了馆主大人的家业。请看我到最后吧。)
这是景胜对谦信的临别之言。
因为家臣们不希望谦信的遗体被烧掉,所以没有实行火葬。尸体被涂了防腐的漆,穿上甲胄,放入大瓮中,在城内东北角长满椎树、松树、柏树的山崖附近筑了一座孤坟,成了这一堆土的主人。葬礼就这样顺利地举行了。
不久,密葬的事也传到了景虎等人那里,原本暂返城下的景虎派的诸将立刻赶到了三之郭,对镇守城门的栗林政赖等人进行了单方面的激烈抗议。两个阵营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不过,下手慢了一步且军队较少的景虎派尽管气得咬牙切齿,最终还是退走了。
“三郎退走了吗?看来他也不傻呀。”听了兼续的报告,景胜才真正放心了。
“是的,因为他们的兵力和武器都不够。”
“据你看,他整顿兵力前来进攻,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他会向小田原的北条家求援吧。因为态度消极,估计最快也得两个月。在那之后,因为等得不耐烦,而只集中越后的兵力前来挑衅,这又得要两个多月的时间吧。”
“五个月吗?在那之前,必须做的事真像山一样多啊。”
“您所言极是。不过,仙桃院夫人还在三郎大人那里,华姬夫人的侍女也是直江殿下的部下,所以我们每天都可以得到敌方的情报。我们已经抢得了先机。”
景胜对兼续的话点点头,接着又换了个话题。
“曾受过不识院大人那样的教导,可在葬礼上,也没看见你流泪啊。”
谦信生前、及葬礼前被称为不识庵。葬礼后人们则称其法号不识院。
“想说我无情吗?目前的情况,我认为那样就可以了。”
大概是体谅主公的心情而控制了自己的眼泪和感情吧。景胜很感激兼续。
“不识院大人,真想让我当继承人吗?”
“除了御中城样,再无他人。您无须为此担心。”
兼续回答道,像是要拂去景胜的不安和心虚。景胜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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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景虎方整合兵力期间,景胜也采取了方方面面的措施。
先是把谦信的死讯告诉了担任能登七尾城将的鲹坂长实,长实在和越中、能登的武将们通气之后,于三月十八日,交出了支持景胜的誓书。
二十四日,告诉越中的小岛职镇,自己是谦信后继者一事。二十六日,向上野厩桥城将北条高广告知了谦信的死讯,但隐瞒了葬礼的事。
二十八日,遣使劝诱景虎方的神余亲纲加入己方。三十日发出通知,命坂户城将深沢利重巩固国境。
四月一日,向会津的芦名盛氏告知了谦信的死讯,以及自己继承了上杉家家督之事。而在景虎的实家北条家,情报依然错综混乱。
三月二十五日,有关谦信死于刺客之手的流言一出来,北条氏政的二弟、武藏泷山城主氏照就立刻向芦名家臣、荒井钓月斋发出质询。
同时期的二十六日,芦名盛氏派家臣小田切孙七郎越过国境去确认此事。
另一方面,身为天下人的织田信长,却早就得到了谦信去世的消息,于二十七日通知了正在攻打播磨三木城的羽柴秀吉,并着手策反越中鱼津城将河田长亲。
而景胜这一方,虽然努力召集同伴,但情况并不令人十分满意。毕竟他们是以不正当的手段夺取实城、并自称后继者的,要那些被谦信灌输了大义理念的武将们接受,似乎不太容易。不过,即便如此,在乱世中挣扎着活下来的国人们,倒也并不想多事去支持一个失败者。只是现在还不好确定家督之位最后会花落谁家,所以都正值观望状态。
“敌人的情况如何?”眼下的局面让人没法不担心,景胜向兼续问道。
“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举动。到目前为止,他们派往北条的使者已经悉数被我们捕获,所以我认为北条尚未掌握我们的情况。”因为华姬夫人的侍女连续不断地送来详尽的情报,所以兼续每一次都能布置妥当。
“到目前为止吗?”
“虽然他们早晚会知道实情,但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尽力削弱敌人的力量。”
景胜对兼续的话点点头。
可是,景虎方也在考虑着同样的事情。双方在上杉领内展开了一场角力赛。
在静静的你争我夺中,五日三日,被占据的实城金库里所收藏的黄金数量终于被确认了。令人惊讶的是,其中竟然保存了大约二万七千两(二千七百十四枚五两六分)的黄金。这与后来庆长十九年(一六一四年)、大阪冬之阵时,毛利家支付给德川家的战费相等。换算成现在的货币,据说约有三十六亿日元。关于金额的计算方法,有诸多说法,但总之是一笔巨款。
谦信在领内拥有优质的金山和银山。此外,还大量培植用作衣物纤维原料的青苧,所以生产和贸易也十分发达。再加上扬北的地下涌出了燃水(石油),因此上杉家的经济比邻近的战国大名们要富裕得多。这些资金,使得谦信疾驰于加贺到相模之间的大远征成为可能。
得到了大量军资金的景胜方,自然是喜不自胜。可是,肯定连泉下的谦信都想不到,这些储备的黄金竟会被用在后继者的争斗上。
兼续和信纲在主殿上,把金库的黄金储量报告给了景胜。
“北条家行动迟缓,乃是我方的幸运。但是,如果他们整顿好了兵力,以上万余的军队从上野、信浓等地发起进攻的话,我们获胜的希望就渺茫了。所以在下希望趁现在修整城备。”
兼续刚说完,信纲就接着主张道。
“敌人呆在眼皮子底下,实在讨厌。不如把他们从城里赶出去如何?”
“我们已经篡夺了实城,如果再主动挑衅的话,会让更多的人感到失望吧。不能那么做。”
他们怎么总是提议这种昧于大义的事呢。景胜表示反对,但兼续和信纲并没有停止劝说。
“我们就是为了守护大义,才拥立御中城样的。并不是只有当面动刀动枪,才是战争。而且,从不识院大人去世的那一刻起,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因为偶然的遭遇而开启战端,是常有的事。这不是能由您的意愿决定的。”
“能够不伤到母亲和阿华,不杀死三郎,就把他们从城里赶出去吗?”
“绝对可以。”
因为兼续自信满满地作了回答,景胜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
之后,兼续把在城下待命的下仓山城主、福王寺扫部介重纲、元重父子俩叫来,给与了指示。重纲从谦信的父亲为景时代起,就是一位忠诚勇敢的家臣,以前是自称姓加治的忍者一族。
五月五日,庆祝端午佳节的这一天,福王寺父子带着二十多人,在距离上杉立山叟居住的御馆以西五町(约五百米)远的大场巡视。这一带,除了金津新兵卫和上条政繁等人的宅邸外,还散布着几所寺院,是个十分清静的地方。当景虎方的佐仓入道全心、中条兵卫尉等十几人从御馆出来,走到这里时,恰巧撞上了福王寺父子。
“是敌人,杀了他们!”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双方甚至都来不及使用弓箭洋枪,就直接手握长枪拉开架势打了起来。因为道路狭窄,无法散开作战,所以开始时双方难分上下。不过,福王寺父子很快就发挥出本领,连杀数人,把佐仓入道等人赶跑了。
“干得好。”
听到大场胜利的消息,景胜很是高兴,马上颁发了感状。而且让福王寺重纲和坂户城将深沢利重商谈,命其严格做好上田方面的防卫工作。
(终于开始了。今后,还不知道要流多少血呢。只要三郎肯老老实实地回国,事态就不至于变得严重。可是那个家伙,身为北条家的后裔,却偏要莫名其妙地赖在这里。)
对景胜来说,这次胜利是个好兆头,但同时也是流血的开始。
不久前,厩桥城将北条高广因为曾和北条家联过手、以及所处的地理位置的关系,决定支持景虎,还派遣了其父高常和部下片野元忠父子前来给景虎当军师。
景胜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不禁皱起了眉头。
“安芸守(高广)那家伙,竟然拒绝了我的邀请,而选择了三郎吗!”
为了尽快统一上杉家,对这个或许和父亲政景溺死一事有关的可疑人物,景胜没有予以追究,忍耐着也给他送去了拉拢的书信,可他却践踏了这份心意。景胜感到十分愤怒。
“绝不能让下总守(高常)入城。一定要杀了他!”景胜语气激烈地下达了命令。
五月十日,丘田十左卫门重治等人在春日山城下巡逻时,发现了北条高常一行人,于是对其发动了猛烈袭击,把一行人全都杀了。重治是作为谦信的旗本、而跟随景胜的人。
“是吗?好极了。”
听到消息的景胜马上颁发了感状。因为现在还无法赏赐土地,而且,考虑到今后的局势,也不能大量赏赐黄金,所以就想通过名誉上的表彰来提高士气。因为兼续的建议,之后景胜的笔头也一直十分勤快。
而就在同一天,位于越州中部的支持景虎的栃尾城主本庄秀纲,对信纲的居城、与板城以及附近的芹河城同时发动了突然袭击。扬北之雄、本庄繁长的父亲房长有一个哥哥名叫庆长,秀纲正是庆长的嫡子。房长从谦信小时候起就是忠臣,和上田长尾家曾有过敌对关系,所以秀纲便支持了景虎。
然而,景胜方已经加强了防卫措施。听到与板城遭袭的消息后,赤田城主斋藤朝信立刻出手相助,与板众在城主信纲不在的情况下,和斋藤朝信一起,合力击退了本庄的军队。
翌日,五月十一日,与板众的直江左近将监重总、今井源右卫门等人,因在追击本庄军队的行动中表现活跃,而被景胜赐予了感状。
双方在国内的兵力大致相当,可在战斗方面,景胜方占了上风。
听取战争报告的同时,兼续还向景胜汇报了其他一些情报。
“三郎大人的付家老远山左卫门尉,往御馆的立山叟那里跑得太勤了。”
“他们是想拜托那个老人充当和事老什么的吗?”
“隐约听说,是以返还其上野的领地为条件,打算结为同盟。”
“难道他忘了两个儿子被三郎的父亲所杀、以及自己被撵到越后的事情了吗?”
想起上杉立山叟那张螳螂一样的脸,景胜惊讶得目瞪口呆。
“据说人老了,就渴望叶落归根、埋骨于故乡。所以他可能会接受这个条件吧。”
“那种条件,北条是不会答应的。他不明白这点吗?”
“我想,他要是明白的话,也不会要不识院大人帮忙照顾了。您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杀了那个老人吧。”
“如果驱逐三郎的话,他应该会逃往御馆吧。御馆尽管是城郭的样式,但仍属于屋形的范畴,所以只要集结四五千人的军队,就不难攻克。”
“把三郎赶入随时都能攻破的御馆吗?可是,那个老人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
“只不过是仗着以往的权威罢了。我想他已经没有召集军队的力量了。”
“是吗?那样的话,把三郎赶出三之郭也可以。”
得到了景胜的许可,兼续立刻走出了房间。
五月十三日的黄昏时分,三之郭的围墙附近忽然响起了如同祭祀用的爆竹一般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宫岛三河守等人感觉是景虎方开了枪,于是便用弓箭和洋枪予以还击。作为回应,景虎方也把枪口对准实城,发出了轰鸣声。不一会儿,周围便到处硝烟弥漫。
因为景虎住的三之郭位于实城的正下方,完全暴露在景胜方的视线下,所以过了一刻钟,景胜方就占了上风,反之景虎方则被压制住了。
“与六,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亲和阿华她们受伤啊。”
开战后,景胜从实城的窗户眺望下方,一边提醒着兼续。
“明白。仙桃院夫人和华姬夫人都有直江殿下的部下保护着呢。”
景胜对兼续的话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残留着一丝不安。
随着时间的推移,景胜方的优势越来越大,但当日落时,攻击暂停了。为了确保让对方有时间撤离三之郭,于是命令士兵们去准备夜袭用的火把。
因为城郭的位置关系,景虎方不管怎样奋战,也还是处于不利地位。于是,景虎在子刻(午前零点时分)过后,在三之郭放火撤退了。撤退的人群里,不仅有景胜的妹妹华姬,就像之前说明的那样,也有仙桃院的影子。
“在下认为,如果不追击一下的话,会影响军队的士气。”兼续进言道,他的脸被熊熊烈焰染成了黄褐色。
“懂了!可是,绝对不准碰母亲和妹妹一根手指头。”
因为极不情愿,所以景胜怒气冲冲地答应了。
得到景胜的许可,荻田主马丞、孙十郎长繁父子、以及河田军兵卫等人穷追猛打,杀了佐仓入道全心、中条兵卫尉等人。不过由于山本寺定长等人的奋战,景虎最终逃进了御馆。
(如果我当真打的话,那你已经没命了。爱惜生命的话,就回关东去吧。那样,战乱也就终结了。)
眺望着被红莲火焰包围着的三之郭,景胜在心里说道。
五月十三日这天,越后以及“毗”字军旗和“绀地日之丸”御旗终于分裂了。
虽然一想到谦信,终究觉得心痛,但景胜也还是拼命努力过了。
《上杉景胜》 第三章 谋略的占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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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虎真是太傻了,这种时候决不能留在春日山附近啊,附近都是景胜的据点
应该去北条高广处,依附北条势力,再联系本庄和山本寺,夹击景胜。
说起里景胜的优势不过是血缘和兼续,这都不是决定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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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转贴,就是我自己翻译的,大概你是在百度或千亿之炎上也看到同样的文章了吧。我是同时在这三个地方贴文,只不过用户名都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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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上杉景胜》第四章 薄冰的盟约
《上杉景胜》
作者:近卫龙春
第四章 薄冰的盟约
一
五月十五日,景虎方的诸将纷纷集结到了御馆。
除了上杉景信、山本寺定长、神余亲纲之外,还有信浓饭山城将桃井伊豆守义孝、越后鸟坂城将本田石见守重政、鲛尾城主堀江骏河守宗亲、三条町奉行东条佐渡守利长等等......。兵力约有六千,御馆周围挤满了兵马。
春日山城里的景胜立刻得到了情报。
主殿里,除了为首的景胜,还有樋口兼续、直江信纲、以及山崎专柳斋。
“六千吗?集结的人数相当多啊。”在一起的山崎专柳斋愁眉苦脸地说道。
(终究还是因为把三郎赶出三之郭的缘故,给人留下了不义的印象吧。)
景胜再次切身感受到谦信建立起来的“义”的分量。
与之相比,景胜方为了对付越后内外的敌人,把军队都分散了,所以在春日山城里只有两千士兵。景虎方是景胜方的三倍,任谁看,都觉得景胜方处于劣势。
“只要我们待在不识院大人修筑的难攻不落的春日山城里,就不必担心。”
兼续全然不见一丝不安的神色。虽然比景胜年轻,却是个可以依靠的家臣。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把敌人引到春日山来作战吗?”担任奉行的山崎专柳斋一脸惊讶地问道。
“正是。敌人尽管让三郎大人担任大将,但都是不识院大人锻造出来的精锐啊。如果在野战中挑战三倍于己的敌手,那肯定会吃败仗。所幸的是,以三倍的兵力来攻城,却只能打个平手。要五倍才能占优势。只要我们固守这座坚城,就能把他们击退。”
兼续的主张,与其说是讲给山崎专柳斋听,不如说是讲给景胜听的。
对身为其宿敌的景虎采取守城作战的方式,景胜有点不太乐意,他皱起了眉头。
“我认为樋口这话说得对。”也许是事先就统一了意见,也许是凭直觉判断,总之信纲也赞同兼续的主张。
但景胜仍然不愿接受,他没有点头,继续保持着沉默。
“听说不识院大人曾率领十一万余的军队攻打小田原,却没能攻克。这回我们还礼给他们,不是很有趣吗?而且,如果能取下敌将首级的话,那就更痛快了。”兼续直视着景胜,暗示没有别的办法了。
“凭借春日山,把北条家的三郎赶回小田原吗?有趣,那就加强城防吧。”
心有灵犀地领悟了兼续的暗示,景胜终于答应了这个计策。
五月十六日黎明,天还蒙蒙亮,春日山城下一片寂静。忽然,这片闲静的街区中冲进了担任三条町奉行的东条利长的军队,他们将点了火的箭射向房屋,街道很快被火焰包围了。
春日山城的城下町上一次化为火海,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自从谦信成为城主之后,通常都是在别人的地盘里打仗,所以生活在这里的町人们,很多都根本不知道被袭击的恐怖。遭到突然袭击的町人们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地到处乱跑,城下町陷入一片混乱中。
根据《景胜一代略记》的记载,据说这次火攻总共烧毁了三千所房屋。
“蠢材。卫兵们都在做什么!”
在睡床上得到消息的景胜,高声怒吼道。城下町被烧为灰烬,这对城主或领主来说,是近乎城池陷落般的奇耻大辱,会因此失去町人和领民们的信赖,遭到他们的蔑视,乃至抛弃。
“不必辩解。这都是因为之前的胜利让我们松懈了!”
兼续在床边一面擦着额头一面谢罪。可是,他确实也和景胜一样麻痹大意了。总以为仙桃院和华姬的侍女会送消息过来,结果却因为过分依赖这条情报线而造成了失误。
“敌人的情形如何?”
“已经离开了,我方没有追击,因为首先要让城里的家臣们赶紧灭火,不过,如果您有命令的话,也能立刻准备好向御馆出兵。”不愧是兼续,失败一次后,马上就敏捷地做出了判断。
“敌人也正警戒着吧。还是改日反击好了。”
景胜从实城的窗户向城下眺望,看着笼罩在那里的滚滚黑烟,气得咬牙切齿。
(以不义对不义吗?你也堕落到跟我一样的地步了。从这一刻起。)
景胜把愤怒的目光转向位于东北面的御馆,燃起了斗志。
因为景胜同意了夜袭,于是上田众的登坂广重等人招募了一支精锐部队,袭击了位于御馆稍南的应化桥旁的荒川馆。荒川馆虽说是城郭样式,但护城河十分狭窄,防守薄弱。他们放火烧了荒川馆,残余的少数守兵仓皇失措地逃进了御馆。
从军事上看,摧毁了敌人的一处据点,可谓是件大事。但对于被烧了城下町的景胜来说,根本不足抵消这笔帐,所以即使从兼续那里听到了得胜的消息,也并不觉得高兴。
“报告。御馆周围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在下推测,恐怕他们会在明天拂晓时分,前来攻击春日山城。”
信纲前来禀报说,景胜因此斗志昂扬。
“有趣,这一次给我好好打,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对不起,请问三郎大人的首级要如何处置呢?虽然御中城样有恩于他,但三郎大人可不这么认为。而且,敌军是我军的三倍,万一城门被攻破,我想他们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所以请您下令,准许在下取其首级。”
因为有兼续承受恶名,促使景胜决定抛开无谓的感情。这是第二次意义重大的转变,感觉就像登上了一层陡峭的阶梯一样。
“正如樋口所言,三郎大人已经公然背叛御中城样了,如果对其放任不管的话,会影响士气的。相反,为了能以最快速度平定叛乱,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掉敌方的大将。如果带着感情作战,而北条、武田却趁机逼近的话,那就危险了。”曾在物社城和北条、武田打过仗的信纲毫不含糊地说道。
“只要三郎死了,内乱就会结束吧......要妥善处理此事。”
确实,现在的景胜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景胜只得勉强同意了。
大概就是从这时起,景虎方被称为御馆军,景胜方则被称为春日山军了。
五月十七日清晨,正如预想的一样,春日山城被御馆军团团围住了。在讨论会上,也有人提议派奇袭部队主动攻击的,但考虑到景虎方必定早有戒备而未被采纳,最后决定还是把敌军引到城下交战。
景胜的布署是,东北面的爱宕谷口由与板众守卫,东面的黑金门口和西南面的对马谷口由精强的上田众守卫,东南面的但马谷口由部分上田众和大石纲元等谦信的旗本守卫,西面的正善寺口由谦信的旗本金津新兵卫尉等人守卫,北面的御成街道口由谦信的旗本渡边左近等人守卫。
走出实城,在东面安置了折椅,景胜往下一看,就见那些看惯了的各色背旗群集立于城下。曾经是同一个锅里吃饭、一起携手冲向敌阵的同伴,而今却分成了敌我双方,并且把枪口矛尖指向了谦信的春日山城。长眠于泉下的谦信如果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深感忧虑吧。
(可是,没有明确立下继承人就去世了的馆主大人也有一部分责任吧。别说北条、武田了,就连想夺取天下的织田信长,听说也早早定下了继承人。托您的福,我得以公开声明自己是继承人,这个位置是不会让给三郎的。政景的儿子是不会认输的。到底哪个养子更优秀,从现在起,就请您好好看着吧。)
在心里告诉谦信之后,景胜当即吹响了螺号,同时其他阵营也推出大鼓猛敲起来。刹时间,战锣、战鼓声响彻了春日山。
景虎军朝着除西面的御成街道口以外的其他五个入口,同时发动了攻势。
景虎的本队攻打但马谷口,桃井义孝攻打爱宕谷口,山本寺定长攻打黑金门口,本田重政攻打对马谷口,堀江宗亲攻打正善寺口。
御馆军冲上狭窄的山道。特别是从小田原跟来的景虎的侧近、近藤治部左卫门、神田右卫门等人的军队更是冲锋在前。一眨眼的工夫,就穿过马场旁边,到达了深深的护城壕里。
守卫但马谷口的,是由上杉立山叟的家臣成为谦信直臣的大石纲元、和信浓武士出身的岛津忠直、以及林加兵卫、广居善右卫门、丰野藤左卫门、平丘义重等上田众。
“决不能让他们通过。”
大石纲元怒吼道,命士兵用洋枪连续不断地射击护城壕东面的景虎军。因为控制了实城的武器库,所以他们持有的洋枪数量要比敌军多。城方对准前进的敌军,不停地扣动扳机。御馆军也奋力应战,四周顿时被硝烟染成了灰色。
在密集的子弹横飞中,敌军想要架起梯子渡过护城壕。
“瞄准拿梯子的人!”
大石纲元唾沫横飞地命令道,枪口立刻集中瞄准拿梯子的士兵,发出了阵阵轰鸣声。没有梯子,就根本不能渡过护城壕,敌军焦急起来。
不一会儿,石坂左近等人进行掩护射击,神田右卫门等人绕过护城壕,从侧面攀上了山谷。近藤治部左卫门等人趁机架起梯子渡过了护城壕。
“把敌人打落到护城壕里!”
大石纲元传令下去,于是岛津忠直和林加兵卫等上田众立刻蜂拥冲向攻过来的敌军。
展开白刃战的,都是谦信锻造出来的士兵。手中的长枪撞击在一起,发出剑戟之声,迸射着火星,时而狠砸具足和甲胄,时而猛捶头盔。枪尖歪了,柄折断了,就拔出长刀砍将过去;刀也折了,就连人一起扑过去,撞倒对方,用匕首猛刺。周围血沫横飞,鲜血把空气都染成了红色。转眼间,腥风阵阵,到处都可以听见呐喊声和临终的呻吟声。
虽然上田众在顽强方面堪称越后第一,但由于敌军人数占压倒性的优势,于是渐渐开始后退了。
“不要后退!不准后退!”
林加兵卫大声喊着,但实在是寡不敌众。
与此同时,从爱宕谷口攻上来的桃井义孝以猛烈的势头驱散了与板众,一直攻到了直江屋敷下面的千贯门附近。
“行了,正好把他们引过来。”
信纲发出了指令,收到命令的吉江常陆之助、斋藤扫部、西山庄左卫门等与板众,一边交战一边后退,然后抛下对手退到后方去了。
“好了,所有枪口一齐瞄准桃井伊豆守(义孝)的脑袋,不要管其他的小杂鱼。”
兼续组织了精锐的洋枪队隐藏在茂密的草丛中,静候着桃井的军队。
不知是计的桃井义孝如狂澜怒涛般攻了过来,目标直指实城。
当双方距离缩短至二十间(约三十六米)的时候。
“就是现在,射击!”
指挥洋枪队的唐国甚五左卫门,立刻让洋枪的咆哮声射向了桃井义孝。
干燥的轰鸣声和撼动大地的雷火,把泥土震得四下飞溅,但却没有命中桃井义孝。倒是他的坐骑被惊得直立起来,险些把他摔下来。
“好机会,冲啊!”
兼续一喊,丘田重治、片桐义忠等人就飞身跃出草丛,向桃井义孝冲去。
“哇!”
被丘田重治刺中侧腹的义孝,吐血落于马下,立刻被砍下了首级。
“桃井伊豆守义孝的首级,被丘田十左卫门重治取下了!”
当十左卫门高举着那颗滴着鲜血、表情愤怒的首级,高声呐喊时,从正善寺口赶过来的小岛弥太郎等堪称谦信股肱的旗本们冲上前去,向惊慌失措的桃井军发动进攻,将其击溃了。
失去主将的桃井军不知如何是好地东奔西窜,很快便开始争先恐后地逃跑。
这时,景胜的本阵里挂起了“龙”字旗,这叫悬乱龙,是表示谦信发动总攻的旗帜。看到这面旗,敌军十分惊慌,反之则让己方士兵斗志高涨。
“悬起‘龙’字旗了。不要让他们逃了,杀了他们!”
“是——!”
兼续刚喊了一句,震天动地的怒吼声就如同巨浪山风一般压来。
原本追击就有着交战时所没有的痛快淋漓。春日山军紧咬在逃跑的桃井军身后,一次次地进行着血祭。
得知桃井军的败走,其他御馆军也受了影响。人的怯懦心一旦被挑起,就不易让其平复。于是身为大将的景虎不得不下令退兵。
春日山军追击了大约半里地,把御馆军打得七零八落,直杀了数百人。
“敌军已被击退。我方大获全胜。”
听了兼续的报告,景胜满意地点点头。
“高呼胜利吧。”
“欸,欸,嘿——。欸,欸,嘿——。欸,欸,嘿——。”
春日山被喜悦的欢呼声包围着,为战胜而欢腾不已。
景虎方因为把兵力集中在御馆,所以各地的居城都人手不足。景胜向麾下的武将们发出告示,摆出要进攻那些居城的样子。听到这个消息,景虎方的武将们都慌忙回城了。
双方在越后国内的兵力可谓势均力敌。如果调动军队,必定会使相应区域的兵力出现不足。这次战役证明,双方都难以调动大规模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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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虽然景胜赢得了春日山城的战役,但也因为眼前的敌人而无法分心。北条氏政麾下的金山城主由良国繁集合了其他的上野军,攻克了景胜方的深沢城和女渊城,又向猿京城发起了进攻。担任猿京城将的尻高左马助,向附近的小川城将小川可游斋求援,同时也向景胜请求急派援军。
景胜正打算派沼田城的军队前往救援,可沼田城里支持景胜的上野家成和支持景虎的河田重亲两位城将此时发生了分裂,哪有工夫跑去支援。
绝对不能让敌方的军队越过三国岭,景胜发出严命,让坂户城将深沢利重和富里三郎左卫门等人,反过来越山过去,到猿京城集结。
五月二十一日,深沢利重等人召集平民百姓,想方设法地终于在猿京城击退了上野众。但是,从国境起约二里远的地区,仍被敌方控制着。
五月二十八日,受北条氏政的委托,想要乘乱扩大版图的会津芦名氏开始行动了。芦名氏的当主是身为养子的盛隆,但实权掌握在其养父盛氏的手中。
芦名盛氏派小田切治部少辅、小沢大藏等人,到和越后国境接壤的津川城的金上盛备那里,和景虎方的栃尾城主本庄秀纲、三条城主神余亲纲合谋,向支持景胜的村田秀赖的雷城发动了攻击。
为了援助己方的同伴,以马场馆的菅名纲辅、村松馆的千坂景亲为首、包括户仓、神户、大藏等人的菅名庄的军队,再加上护摩堂城的甘粕清长(后来的景继)、安田城的安田长秀、吉江城的吉江宗信等人迅速赶来,击退了景虎军和芦名军,杀了四十多人。
这个消息立刻被送到了景胜那里。
“虽然这次设法赶走了敌人,但如果北条氏政认真发兵前来的话,猿京城能否支撑得住,可就难说了。我认为当前有必要给那里增加一点兵力。”信纲在报告之后又进言道。
“可是,其他人也都腾不出手来。因为我们兵力有限,所以当前只能灵活调动、随机应变。我认为,万一猿京城守不住的话,那就干脆把军队集结到坂户,把敌军引到那里交战。而敌人也不会把上田众留在身后就向前进发的。”
明白景胜心思的兼续说道。景胜依然沉默地点点头。
景胜认为兼续说得对,虽然不愿把出生的故乡卷入战争的漩涡中,可现状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只能往那里送些感状、武器和弹药之类的了。
另一方面,二十二日,御馆军向春日山附近的爱宕寨发起进攻,但又被景胜方击退了。春日山军虽然兵力较少,但凭借迅捷的情报和较多的洋枪,始终守住了地盘。
一难过去又是一难。这次,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变成了现实。
甲斐的武田家受盟友北条家的委托,开始起兵进攻越后了。
信玄死后,以代理身份继承武田家的胜赖,在天正三年(一五七五年)进行的设乐原战役中,被织田、德川联军打得大败。自那以后,武田家就被西边的德川家康所压制,一直处于劣势。为了挽回局面,胜赖便想通过安定北方、扩大版图来增强战斗力,然后对织田家和德川家进行反攻。作为这个计划的开端,他答应了出兵越后的请求。
五月下旬,胜赖以所谓救援景虎的名义,派堂兄弟典厩信丰为先锋,率领一万人的军队向北挺进。孙子御旗的“风林火山”旗威风凛凛地在下着梅雨的天空中飘扬。
五月二十九日,武田军向越后的中颈城郡进军,在新井城附近的小出云坡上布阵,离春日山城只有四里远。
轩辕立刻收集了情报,当信纲把情况报告给景胜之后,春日山方面大为震惊。
出羽的伊达、会津的芦名都意欲染指越后,上野军已经逼近到了快要越山而来的地步,织田也开始了反击。这一切都不得不应付,以至于无法集中兵力。对景胜来说,当前真是多事之秋。
留在春日山的人反复讨论,却得不出一个结论来。兼续、信纲、还有山崎专柳斋只能到景胜的居室里最后敲定结果。
“虽然各方都表示反对,但如果我们真的和武田和解了,他们也无可奈何。”
兼续简单地说了一下。反对者是谦信股肱之臣的金津新兵卫尉和小岛弥太郎等人,据说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和曾在川中岛五次交战的武田家和解。
“要割让上野和信浓吗?这不是和解,变成投降了。”
景胜虽然愿意和解,但作为当主,对割让领土的事不能轻易点头。
“武田的后阵接着也要来了,到时将有两万军队包围春日山,那我们只有枕城战死了。如果贯彻武士之志、奋战至死的话,那之前夺取实城、成为后继者,就没有意义了。我认为目前应当选择一条实际的道路。”
兼续用冷静的语气说道。然后信纲也接着说。
“如果割地还不够的话,还可以加上金库里的黄金。在设乐原战败的武田,好像正在组建军队。因为急需洋枪,所以我想他们一看到能用来买枪的黄金,就会立刻飞奔而来。”
“连黄金都要缴纳吗?但愿不会被看成是在行臣下之礼什么的。”
终究是有些过分让步了,所以景胜皱起了眉头。
“没有的事。相反,我们要从武田那里迎回胜赖大人的妹妹。如果御中城样和胜赖大人成了义兄弟,那么上杉和武田就是平起平坐的亲戚,只不过力量稍弱一些而已。”
兼续像往常一样说了些体面话,这让景胜很感激。
“是吗......那就秘密进行吧。因为城里头脑顽固的人占了大多数啊。”
景胜虽然这么说,但也充分认识到每个人的不同个性。
兼续和信纲跪拜之后,立刻派出使者,开始了交涉。
另一方的景虎,则因为在武田家当人质期间便和胜赖相识,而且大概认为胜赖是受其兄氏政所托来救援的吧,所以并没有积极地争取与其统一步调。
这两相对照的不同态度,会让武田家作何举动呢?对此,两个阵营都还不知道答案。
天空飘着梅雨,兼续和信纲全身包裹在蓑衣里,只带了几个随从,沿着北国街道向南行进,进入了位于小出云经冢山的一座古寺中。这里现在是武田军先锋设置本阵的地方。
不久,两位武将出现在本堂中,在上座坐了下来。其中五官鲜明的那个武将,是曾在第四次川中岛合战中战死的典厩信繁的次男、信丰。另一个容貌端整的武将,则是曾作为海津城主抵御过上杉家的春日弹正忠虎纲的次男、信达。
信丰在信玄生前,就已经是屡立战功、甚至还与胜赖争夺过战功的武将了。不过,在设乐原战役中,当在其背后布阵的一族中的首席人物、穴山信君抢先从战场上逃走时,信丰也立刻仿而效之,没有继续好好作战。据说,这两人的临阵脱逃导致了那次战役的决定性失败。而信达的哥哥、春日信澄也在那场战役中战死了。
寒暄之后,兼续详细说明了和解将会带给武田家的诸多好处,但对方怎么也不接受。于是,兼续又转告了愿意割让上野、信浓领地一事,但信丰还是不肯点头。
“就这样把春日山城交给我们的话,或许我们会在哪里给你们一小块土地吧。”
武田家的先锋们认为这是投降,所以措辞极为轻蔑。
长尾政景死后,上田众被迫继续为谦信冲锋陷阵,直到其死后,才好容易刚刚获得解放。兼续对信丰的话感到愤怒,但仍忍耐着继续与其交涉。
“北条家的目的是,让我们与贵方交战,他好得渔翁之利。证据就是,虽然这场战争对自己的弟弟至关重要,但他却不派自家的兵出阵。在上野打仗的,是上野的国人;在御馆一带打仗的,只有上杉家的家臣。而在这里流血的,也只有武田的士兵啊。”
信丰大概也想到过这点吧,所以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兼续接着说。
“即使我方被打败,但在御馆的三郎大人那一方的上杉军仍会保留下来。如果那样,那么贵方除了西面之外,就将被北条家从三面包围了。万一北条和织田、德川联手,那贵方更是四面楚歌了。你认为那个连弟弟身陷危机都不肯出兵的北条,会为了担心妹妹的安危而出兵帮助贵方吗?”
兼续曾派人调查过设乐原战役的始末,结果认为信丰此人对瞬间发生的情况判断迟钝,而且对主家的忠诚心不够深厚。于是兼续一边把握力度,一边继续说。
“越后的事情,就由越后自己解决吧。如果同意收兵的话,那贵方将可以不流一滴血,就得到上野和信浓的土地。而且,贵方和北条家的关系也不见得就会破裂。如果信不过我等的口头之言,我方可以送出主公景胜的誓书。”
兼续认为被任命为先锋的信丰,肯定不想和精强的上杉军交手。
“不让北条坐山观虎斗,拿个实惠如何?我方愿奉上贵方所需的黄金一万两。”
兼续一说这话,信丰立刻睁开了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一看有苗头,兼续立刻补充道。
“如果贵方还要说不,那我们也没办法了。按照武家的习俗,我们将战至最后一人,每个人都准备好多拉上几个垫背的,一起共赴黄泉。”
兼续说罢,信纲立刻又最后推了一把。
“阁下的父亲、前典厩殿下不是曾留给您九十九条家训吗?那第五十六条,说的是‘应善于辨别善恶’吧。我方和北条,究竟孰善孰恶,还请细细思量。”
曾被武田信玄赶出物社城的信纲,对武田家只有恨意,决不情愿和解,但此时还是忍耐着说道。结果,信丰惊得目瞪口呆。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听说八幡原战役之前,我家的部下(轩辕)曾杀了贵方的三者(忍者)多人。因为有擅长那一行的人,所以在贵方的事情上也能派些用处。”信纲不太谦恭地淡淡地回答道。
那家训也可说是信繁的遗书,所谓知晓其中内容,也就表示曾派人潜入过其家中。信丰此刻肯定是吓得汗流浃背吧。
能说的都说了,兼续和信纲不等对方回答,就立刻起身告辞了。当然,信丰也得向胜赖请示。在那之前,春日山方面还不能悠闲自得地度日。
此外,在回去之前,他们也向信丰和信达许下了丰厚的贿赂。
“据我所见,武田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但也不会成为我们的伙伴。”兼续回城后,立即向景胜作了汇报。
因为兼续从不对景胜说谎或夸大其词,所以深得景胜的信赖。
“这个时候,只要他们不发兵,就等同于伙伴了。”
“可是,如果在和御馆方的战斗中落于下风的话,情况就可能改变。”
“我不会输掉这场战斗的。”
“为了不输掉这场战斗,我们也要充分地利用和武田交涉一事。不分敌我,到处宣传我们和武田已经结盟,这样不但能激励己方的同伴,也能让支持御馆的人收兵。”
景胜同意了兼续的主张,并立刻向胜赖送出了誓书。
而且,家臣中也有很多人给武田家送去了对和武田家通谊之事表示祝贺的书信。
对胜赖推迟出阵一事表示歉意以及回礼的书信,于六月七日,由胜赖的侧近、迹部胜资寄给了中条景泰、竹俣庆纲、五十公野宗信、吉江信景、色部长真、水原满家、斋藤朝信、毛利(安田)显元、加地春纲、新发田长敦、上条政繁等人。
翌日,六月八日,收到了书信的景胜,把和胜赖和解一事,通知了厩桥的北条高广、景广父子。
胜赖于六月上旬,从甲府出发,向越后进军。
景胜方与武田家和解的消息对御馆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先前曾参与攻打春日山城的人,考虑到自己的居城难以抵挡“风林火山”旗的进攻,于是纷纷打道回府了。
身在御馆的仙桃院和华姬的侍女报告了这些情况。
同一时期,原为柿崎旧臣的上野宗秀等人攻占了一度支持御馆方的猿毛城。这座城原由柿崎家统领,但自从前年柿崎晴家自杀之后,就由上杉立山叟的儿子、宪藤的家臣筱宫出羽守负责管辖了。因为景胜许诺,夺下此城,便让晴家的遗孤千熊丸再兴柿崎家,结果对方果然按照约定完成了这个任务。
猿毛城是有着御馆和春日山城的上越、有着与板城和栃尾城的中越、有着被称为扬北的本庄城和黑川城的下越组成的北国街道的要塞。占据了猿毛城,就能阻截御馆方的军队往来、兵粮输送、武器补给等等,所以堪称大功一件。
可是,也不全都是高兴事。为了确认景胜方和武田家的盟约是否属实,也为了增援己方,北条高广的两个弟弟、刑部少辅和近江守,也从上野赶到了御馆。
六月九日,春日山以东不远处的木田地区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战斗。虽然无关大局,但成功击退御馆军的筑地资丰,还是得到了景胜颁发的感状。
在此期间,武田军依然驻扎在小出云,一动不动。
“现在敌我双方兵力相当,正是好机会。主动向敌方开战如何?”兼续和信纲到景胜面前进言道。
“是呀。在胜赖到来之前打一下的话,缔结盟约时也比较有利吧。”
景胜立刻做起了出阵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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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天空覆盖着厚厚的云层,好像马上要下雨的样子,从早上起天气就十分闷热。
六月十一日拂晓,景胜进入不识庵静心,再到护摩堂焚香净身,最后进入毗沙门堂,来到黑色的毗沙门天像跟前。这是谦信为祈求胜利、而在出阵前必定要举行的武谛式。
“这是把上杉家一分为二的战争,但不是为了追求私利私欲,而是为了守护家国。为了驱逐会引进外敌的三郎,为了防备新的敌人,不识院大人、毗沙门天,请赐与我力量吧。”
景胜说完,睁开眼睛,在空中写了一个“毗”字,又把供在神前的花水倒进水筒里,走出了毗沙门堂。这时,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身心都被净化了,体内充满了纯粹的霸气。武谛式是谦信为了斩断心中的迷惘,让自己化身为守护须弥山的四大天王中最强大的毗沙门天而举行的仪式。
为什么谦信要在出阵前举行武谛式,景胜觉得好像明白了。在这一刻,他忍不住感到自己仿佛能避开敌人的子弹,甚至就算被射中了,也能轻而易举地把它弹开。
景胜身着紫线威伊予札五枚胴具足,戴着黑色荷包形的头盔。
他刚一走出毗沙门堂,担任先锋大将的上条政繁就高高举起了“毗”字旗,第二队的山浦国清把关东管领上杉家的重宝“八幡之御弓”举到头上,还有第三队的大将山本寺景长也威武地举起了上杉家的重宝“绀地日之丸”旗(别名“天赐之御旗”)。
“噢!”
寂静中,待在毗沙门堂前的家臣们发出了一阵惊叹声,可能是把景胜那庄严的姿态和谦信重合起来了。景胜威风凛凛地走出正门,静谧中顿时响起了粗犷的螺号声。
景胜跨上漆黑的骏马,左手握着谦信传下的念珠,右手持着军配。
“为了正义,讨伐敌人。出阵!”
“嘿——!”
景胜那充满斗志的声音在肃静中回响,随即呐喊声响成一片,笼罩了整个春日山。
军队整队出发,没人闲聊,马蹄声、甲胄声、脚步声都拖得长长的,震动了大地。这响彻朦胧清晨的声音,真像是神兵发出的轰鸣。
景胜把军队分成了三份,攻打东面大场口的上条政繁等人,和攻打北面居多口的山浦国清等人,两边各配置一千五百人,而景胜自己则率领一千人在上条军后面设置本阵。
另一方面,得知景胜出阵的景虎,也给守卫大场口的山本寺定长,和守卫居多口的上杉景信,两边各配置一千五百人,自己则率领一千人在御馆西面设置本阵。
不大工夫,天亮了,两军的阵容都变得清晰可见。景胜在西,而景虎在东。
正因为都是熟人,所以大家都感到紧张。彼此的距离约有五町远(约五百五十米)。两个阵营里都飘扬着“毗”字军旗。
(三郎你这个混蛋,越后不需要北条的血。这次就让我一口气消灭掉你吧。)
景胜斗志昂扬,坐在折椅上,向着东面的御馆军挥下了军配。
“消灭敌人,还越后以安宁。开动——!”
“杀——!”
得令的春日山军像凶猛的巨兽一样厉声咆哮着,向御馆军冲去,同时敲响了战鼓和阵锣,螺号声响彻了阴暗的天空。
上条政繁接近了山本寺定长,山浦国清则和上杉景信展开了肉搏战。
当靠近到一町半(约一百五十米)的距离时,双方都迅速扣动了洋枪的扳机,从枪口喷出火苗。刹那间,干燥的轰鸣声响成一片,周围被烟雾染成了灰色。
在这当中,双方缩短了距离,开始有人中弹死伤。从这时开始决胜负了。洋枪一直使用到枪身滚烫得不能再用,长长的连射之后,轰鸣声慢慢变小了。
“冲啊!”
景胜看准时机,怒吼一声,长枪队立刻排成枪林发起了冲锋。当然,御馆方也在前面立起了锐利的枪尖,扬起了沙尘。终于,主力军交锋了。
互相从头顶凶猛地砸下,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枪柄和枪柄互相撞折了,发出杀伐之声,同时回荡着敲击头盔和甲胄的声音。枪折了就用长刀砍,刀刃毁了、刀身折了,就用充满斗气的身体撞过去。双方都是谦信锻造出来的战国最强的上杉军,数量也大致相当,都毫不怯懦地果敢地进行着野战。
战况时好时坏,就像之前攻打春日山城时一样,双方都无奈地陷入了胶着状态。
开战之后,已经过去了大约两刻钟,但战斗依然难分胜负。
“对不起,请下令给我!如果此时攻击敌人的侧面,必能获胜。”正努力忍耐的时候,兼续突然在景胜面前跪下了。
“是吗?那么,你带上田众绕到敌人的侧面吧。”
接着,景胜又把本队的洋枪队调给了信纲,本阵因此变得人手不足。可是,现在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候,景胜下定决心,在万一的时候,就亲自骑马杀入敌阵。
兼续和信纲立刻行动起来,绕到了居多口,向上杉景信的侧面冲去。
先是由信纲率领的洋枪队开火射击,一度已经压制住山浦国清的上杉景信的军队顿时停了下来。接着,兼续率领上田众开始冲锋,发起了猛攻。
精强的上田众像饿狼一样扑过来,打垮了上杉景信的军队后,又马上冲向北条军。
“好机会!敌人正在软弱的时候,一口气消灭他们!”
听了兼续的命令,楠川重纲、长尾孙七、大沼无理助、丘田重治、北目十右卫门、北村孙兵卫、长谷川与八郎、土肥则平、以及山浦众的村田勘助都奋勇向前。
即使北条军处于溃败中,刑部少辅和近江守两兄弟,依然表现勇猛。尽管如此,身边的己方人员越来越少,不久就被山浦军和上田军给包围了。
木村新助开枪打死了北条刑部少辅,楠川重纲则斩杀了北条近江守。
消息马上传到了景胜的本阵,之后,二将的首级也被送来了。
“干得好。”
景胜一直怀疑北条高广与父亲政景的暗杀有关,现在看到他的两个弟弟的首级,感到十分高兴。
不仅如此,山浦国清的家臣、村田勘助也杀死了上杉景信。
“挂起‘龙’字旗,发动总攻!”
看准现在正是机会,景胜大声发出了总攻击的命令。
白地黑字的“悬乱龙”旗在阴雨绵绵的天空中扬起,春日山军顿时奋勇疾驰起来。
在失去了三员武将、处于劣势正在后退的时候,又看到了敌阵的“龙”字旗,御馆军开始争先恐后地逃跑。而看到自己阵营的“龙”字旗的上杉军,则像鬼神附体一样亢奋,谁都知道这场战斗不会虎头蛇尾地结束。
“不要后退!不准后退!”
以大将景虎为首的武将们想要制止,可是,士兵一旦开始转身逃跑,就根本拦不住。御馆军仓皇逃入了馆中。
开战大约三刻钟之后,战斗终于决出了胜负。周围死尸遍野,血流成河。
春日山军在御馆旁边高呼胜利,这一战被称为大场之战。
“欸,欸,嘿——。欸,欸,嘿——。欸,欸,嘿——。”
家臣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但让景虎逃跑了的景胜,却没法举起双手欢呼。大概算是对上个月的还礼吧,景胜带兵闯入府中,烧毁了六千所房屋。而且,翌日,十三日,在让部下稍事休息之后,又再次在府中的河岸边放火,把从大场口到应化桥一带都烧成了一片焦土。只剩下御馆的房屋像海中的孤岛一样,孤零零地矗立着。
之所以不能对御馆放火,是因为仙桃院和华姬还在里面。
“与六,派使者去御馆,设法让三郎投降。只要放下武器投降,我就饶了他们的性命。三郎就由我负责送他越山归国。”
“明白了。”
接受命令的兼续,马上派出了使者,结果却吃了闭门羹。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母亲大人去御馆,还有阿华也......”
景胜用扇子敲着地板,懊悔不已。虽然在战事上占了上风,可现在仙桃院和华姬却似乎成了景虎的人质。一心想发动总攻,却偏偏不能做,景胜感到十分烦躁。
“禁止货物运入御馆。”
景胜一边断绝其兵粮,一边从四周向御馆的墙壁放枪,以此向对方施压。
六月二十九日,正当景胜已经对御馆打得腻烦时,武田胜赖终于和之前出发的典厩信丰率领的先阵会合了,总共两万余的军队到达本田布阵。此地是眼前的关川和北国街道的水陆交通要道,对胜赖来说,则是可以同时对春日山和御馆施压的地方。
景胜根本没想到胜赖会出阵到越后国内,感到十分惊讶。
“毕竟已到了面前,我想必须去打声招呼。”兼续一脸抱歉地劝说道。
“对手是擅长谋略的信玄的儿子,说不定会被他暗算。死倒不怕,可如果要丢人现眼的话,还不如枕城战死的好。你说呢?”
“您所言极是。如果是已故的信玄公,那确有可能。可是,胜赖大人却正希望得到我方为臂膀,万一杀了御中城样的话,春日山的人将会拼命奋战至死,那样武田的牺牲也不会少。而且,上野和北信浓还未到手,他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他应该是希望能不劳而获。”
“不去会怎样?”
“那么,春日山将被御馆军在内的两万几千人的军队包围,那就不得不做好城池陷落的心理准备了。”
听了兼续的回答,景胜闭上了嘴。既然自称为谦信的继承人,自己就不能逃跑。可是,也不想留下因为对方的拙劣计谋而受骗丧命的耻辱。
“听说,三郎大人还没有和胜赖大人会面。我想,既然要见面,不如抢先去见的好。这也是为了显示御中城样胆略过人。也许他们是在试探您。听说在八幡原战役中,不识院大人曾单枪匹马地冲入武田本阵,向信玄公挥刀砍去。”
不愧是兼续,景胜觉得他是那种开口就能打动人心的人。政景的儿子不能是胆小鬼。这话绝对能让景胜行动起来。
“你这个可恶的家伙。派使者到胜赖那里去吧。”
“失礼之处,还请宽恕。等事情全部结束之后,无论什么样的处罚,在下都愿意接受。不过,如果要去的话,就要出其不意地去。我想突然过去,应该不会有事。这样,御中城样就会被看作是和不识院大人一样、行事让人捉摸不定的武将了。即使是去表示诚意,也不会被当作是容易对付的人了。”
“那么,如果可以的话,请在晚上去吧。万一有事,让部下暗中保护也容易些。”一直没作声的信纲补充道,景胜对此表示同意。
第二天晚上,景胜只带了信纲、兼续等侧近,造访了胜赖的军营。毕竟是在日落之后突然冒出来几个人,胜赖也吃了一惊,但还是把他们请进了军营里。
在一张盾牌拼成的桌子前,胜赖正坐在首座上,他那紧皱的双眉、细长的眼睛、丰满的面颊、挺直的鼻梁,无不酷似被誉为绝世美女的诹访御前。
景胜一边直视着这张目中无人的面孔,一边思索着。
胜赖今年三十三岁,因为是信玄的四男,所以通称四郎。他原本是应该继承被信玄灭掉的诹访氏的家督的,可是,信玄因为父子间的争执,而让嫡子义信切腹了。次男龙芳是个盲人。三男信之又夭折了。所以家督之位便轮到了胜赖头上。在逸闻中,甚至传说义信是被诹访的忍者们设计陷害而死的。总之,因为胜赖本不是继承武田家的人,所以名字里没有“信”字,而是诹访家代代世袭的“赖”字。
胜赖十七岁时,在西上野实现了初阵。继承了武田家之后,也立刻攻打了信长支配的东美浓,攻克了十七座城,就连其父信玄都没能拿下的东远江的高天神城也纳入了囊中,扩大了领地。因此绝不是一位庸将。唯一的缺憾是在设乐原合战中落败,而被看成是愚人。败战并不是胜赖一个人的责任,可是......。
胜赖的旁边,还有典厩信丰、安倍宗贞、真田昌幸、以及长坂钓闲斋(光坚)和迹部胜资,身后还有十几个侍大将分腿坐在折椅上。
相形之下,景胜背后只有兼续和信纲两人跟随,其他人都被挡在了阵幕外。
“初次见面,在下是前关东管领、上杉谦信的养子、景胜。”
虽然话说得很客气,但景胜本身却是昂首挺胸、毫不卑怯地招呼道。
“在下是武田胜赖。”
胜赖似乎有些不快地自报了姓名。那付表情,在景胜看来,大概是在想既然是来求降的,就该更恭敬些,或者是拼命阿谀奉承才对。
“这次劳驾您远到城下。感激的话也不多说了。有了典厩殿下的牵制,我方将很快击溃三郎,占领御馆。至于是让他切腹,还是撵回小田原,则悉听尊便。”
景胜暗示此事可以按胜赖的意思办,这回他难得一见地亲自开口交涉。
“景胜殿下,不要误会了。我觉得,自己并不曾和阁下结盟啊。”
“既然如此,那为何要和我会面呢?”
“因为我以为阁下是要提出投降之类的事情。”
“那就是胜赖殿下误会了。我是因为想和武田家和解,才不惜前来这里的。如果被视为敌人的话,那不如回城,闭门开战算了。”景胜目不转睛地看着胜赖的眼睛说道。
“你以为能这样毫发无损地从我的军营里回去吗?”
“这是在我的领内,不知道从哪里就会飞出什么东西喔。”
景胜并不移开视线,继续说道。营帐里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场面十分紧张。
“的确是有骨气啊。我也愿意和解。不过,我正和北条家结盟,而且和三郎也曾是义兄弟的关系。事情不那么简单啊。”
“北条家曾背叛过与贵方的盟约吧。与之相比,我上杉家却一次也不曾破坏过盟约。您应该清楚哪一方更值得信赖吧。”
“光有信用,是不足以在乱世中幸存的。面对这样的现状,您打算怎么做呢?”
“只要胜赖殿下不在越后动刀枪的话,这场叛乱很快就能平定。”
在胜赖面前,景胜不说是战争,而把那说成是一场分家反抗本家的谋反行动。
“可是,北条不会保持沉默的。我不想树立一个不必要的敌人。”
“谦信已经去世三个半月了,如果北条真的担心三郎的话,早就出兵了。虽然他们此时正在下总一带和佐竹等人发生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但肯定不会全力以赴。这样一来,就成了只有武田家在费心费力了。”
胜赖大概也有这种想法,所以没有还嘴,只是说。
“我不是北条的部下。因此,如果和阁下和解的话,就肯定会转而和北条为敌。”
“我明白,您不想腹背受敌。既然如此,等我方杀了三郎之后,就在贵方的马前举起‘毗’字旗,假装进攻一下吧。而领地等事,仍按先前说的办。这样贵方就没什么损失了吧。”
“阁下是想用贿赂来堵住武田家的嘴吗?”
“不,是希望我们能共进退。虽然,大概得由我方来担任先锋吧。因此,我想迎娶胜赖殿下的妹妹菊姬为我的正室。”
“帮阁下的忙,还要被索取人质,这也太划不来了。”
“不是充当人质,而是做我的正室。作为交换,越后一国将成为贵方的先锋。”
“大大出乎意料啊。不过,我不能只听阁下的一面之词。我和三郎一度是义兄弟,即使现在,也还是以北条家为纽带的亲戚。景胜殿下,您不能和三郎和解吗?我愿意当中间人。”
胜赖终究是想不战而得到领地和黄金。
“那可真是太好了,但越后没必要有两位当主。既然上野和信浓都割让给贵方了,那把三郎安排在哪里,就任凭胜赖殿下决定吧。”
“你们没法共处吗?不过,既然是我当中间人,还请配合些,行吗?”
“在下明白。这次带了酒来,请收下吧。没有下毒,所以谨请放心。越后的酒可是很美味啊。那么,拿过来吧。”
景胜说完,从折椅上站起身行了一礼,便从胜赖面前退下了。
外面,十几辆各装着几个酒桶的货车正等候着。胜赖命家臣们把酒桶全部搬下来。但是,也并非空车而返。在车底还留有装着小酒瓶的箱子。虽然看似酒瓶,其实里面装满了火药,盖了盖子。而搬运工的怀里,则揣着轩辕携带的所谓“胴之火”的火种。一旦有事,就点燃火绳扔出去,充当临时的焙烙弹,也就是所谓那个时代的手榴弹。大家都做好了可能要对面厮杀的心理准备。
“您交涉得太出色了。我等真是望尘莫及啊。”归途中,并辔而行的兼续说道。
“那是当然。因为我是上杉谦信的继承人啊。”
景胜回答道,一时感到十分满足。可是,这其实是兼续事前设想了和胜赖的各类对话、并和信纲两人模拟答辩给景胜看的结果。景胜很赏识这两个有才能的部下。
景胜和胜赖见面一事,很快就人人皆知了,于是,一直在观望形势的扬北众终于正式参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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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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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胜即时和胜赖见了面,可景虎大概是不太重视这层亲戚关系吧,虽然在御馆招待了胜赖的使者,但并没有派人前往胜赖那里。
根据这种情况,显然是不可能马上缔结和约的,所以各地的战斗仍在继续着。
六月二十九日,也就是胜赖到达木田阵地的当天,春日山方的黑泷城主、山岸秀能和信纲手下的与板众一起,攻打了琵琶岛弥七郎的琵琶岛城。
七月九日,景虎再次和景胜在大场反复激战,但未能分出胜负。
十六日,景虎和景胜的军队又一次在城下的春日村里发生激战。当时,垂水右近表现活跃,战斗以御馆方的优势告终,景虎因此对其颁发了感状。
十七日,上田的长尾平太打败了景虎的军队。
二十三日,武田家臣大熊新左卫门尉长秀作为胜赖的使者,拜访了春日山城。
大熊长秀的父亲朝秀,曾作为谦信的重臣担任过段钱方,是箕冠城主。朝秀因为在和直江景纲及景胜的父亲政景等人的政治斗争中败北,于弘治二年(一五五六年)受信玄策反叛逃,成了武田的家臣。长秀是朝秀的五男,这时大概是三十岁左右。
“我家主公提议,以信浓川为界,把越后分为东西两块,请二位就此和解。您意下如何?”
大熊长秀一到景胜面前,就立刻传达了胜赖的口信。这大概是胜赖和景虎屡次交涉的结果,肯定是想通过折衷方案的形式来让事情有所进展吧。
“有劳胜赖殿下费心了。不过,越后自古就是不能分割的。与其如此,倒不如我们明天再去攻打御馆,把三郎赶回关东,这事就请胜赖殿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景胜强忍着不快感,回复了对方。且不提越后的事,光是这个使者大熊长秀就是个问题,因为他正是可能和政景暗杀一事有关的朝秀的儿子。
听到这个回答,大熊长秀努力想要说服景胜,但景胜不肯改变主意。
“比起这些事,我倒更想知道备前守(朝秀)现在在做什么。”
“家父去了御馆,去向景虎殿下传达我家主公的意向。”
景胜听了这话,皱起了眉头。
“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可是,我还是想知道真相。备前守在出仕武田家之后,是否曾下令给下平修理亮,让他暗杀了我的父亲?”
景胜用不容撒谎的锐利目光,瞪着大熊长秀。
“唉,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不过,武田家曾和上杉家敌对过。而且,越前守(政景)殿下虽然是谦信公的重臣,但听说之前也一度反目过。所以我想,就算已故的馆主大人(信玄)曾打算策反他,也不足为奇吧。”
大熊长秀斟字酌句地回答道,那样子不像在撒谎。
“对新左卫门尉的回答,你怎么看?”
等大熊长秀返回胜赖阵营之后,景胜向刚才同席的兼续问道。
“我认为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下平修理亮从备前守那里接受了策反的命令,企图劝诱宗得院(政景)大人背叛不识院大人,因为遭到拒绝,便杀害了宗得院大人,而留在现场的宇佐美骏河守也一起被溺死了。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也很正常。”
“那么,修理亮的儿子被寄养在北条安芸守那里,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时候,下平修理亮的长子已经成了山浦国清的家臣今井的养子,改名为今井源右卫门尉国广。景胜也曾试着探访过他一次,但国广因为那时候年纪太小,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武田和北条一度敌对过,但在宗得院大人亡故的永禄七年,他们还正在结盟。如果说北条安芸守在那段时间里,受了武田和北条的引诱,暗中受命指使同族的修理亮行事,那也不足为奇。在厩桥的安芸守,跟其他的关东众一样,好像跟上杉、武田、北条的每一家,都密切合作过。”
“嗯,如果找不到其他的确凿证据,那就只有去御馆,直接问备前守了。”
景胜折弯了手中握着的扇子,一脸愤怒地扯着嗓子喊道。
“我也想照您说的办。可是,从他们派来其子新左卫门尉这一点来看,我认为朝秀本人可能不在城里。而且,如果现在设伏抓他的话,武田军就会冲进城里。”兼续像是在叮嘱景胜,不可贸然行事。
“有着仇人嫌疑的家伙就在附近,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吗?”景胜把扇子在地板上戳弯了,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这件事,请交给我办吧。我会派人暗中调查,如果是事实,就把他静静地解决掉。要不留外伤、内部发作死亡,也是很容易的。这种手段不易用在三郎大人和胜赖大人那样被严密保护的人身上,但如果是备前守那种身份,我想要接近他也并非难事。”一直沉默着的信纲主张道。
“......。好吧。不过,始终要把查询真相放在首位。”
反正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于是景胜同意了这个建议。据此,轩辕们展开了调查。
之后,还是没有达成和谈。七月二十三日,胜赖给景胜的家臣山吉扫部助、山吉景长送去了书信,大意是说,自己出兵越后是为了尽力让景胜和景虎和解,具体方法将由大熊详细说明,所以请好好听着之类的话,好像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但情况还是没有改变。七月二十七日,双方再次在大场进行了战斗。这一仗中,十五岁的荻田长繁因立下战功而得到了景胜颁发的感状。
考虑到胜赖就在附近,景胜会有所顾虑,于是御馆方主动出击,于八月一日进攻了春日山城,但被景胜击退。
八月十五日,景虎方的本庄秀纲攻打坂户城,但被上田众赶走。
(见鬼,真受不了在身边被人用枪尖抵着,他就不能干干脆脆地回国去吗?)
稍早些时候,胜赖把本阵移到了靠近海岸的国府。对景胜来说,在城下赖着不走的胜赖,实在是讨厌得要命。尽管如此,二十二日,由于旧柿崎家的家臣们为再兴本家而奋勇战斗,所以景胜让晴家的遗孤千熊丸恢复了家名。
状况时好时坏,直到八月中旬,和谈还是没有达成。
对于不能达成和谈,胜赖也感到烦躁。终于,他发出威胁,要是再不同意和谈,他就要攻打春日山和御馆,于是景胜不得不勉强答应了。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和景虎一模一样。
两人去了胜赖所在的国府。在大约五个月后,景胜和景虎再次相见了。
“景胜!尽管你也一度接受了养子的名分,可你却践踏大义,篡夺实城和国家,做出这些已故的馆主大人最厌恶的事情来。你就没有羞耻心和罪恶感吗?”景虎一开口就骂道。
“因为我不能把上杉家交给你这种离了实家就什么都做不了的人。只要默不作声地回国去,我就不追击你。就这样回去吧。哎呀,莫非也被实家抛弃了吗?”
两个人你来我往 ,互不相让。景胜刚把话顶回去,景虎的双眸瞬间溢满了杀气。
“我请二位来,不是为了劝你们开战的。”胜赖低声说道,这才遏制住了景胜和景虎的斗气。
没用多少时间,景胜和景虎就答应了临时的和约。地盘是信浓川的东西两边,半路分出来的鱼野川及其支流佐梨川以南,都是景胜的领地。
(除非武田越过国境,我们才会休战。 你大概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吧。可是,既然他不肯让你回国,那就没办法了,今后我不会再客气了,你只要先把脖子洗干净就行了。)
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胜赖讲话的过程中,景胜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景虎。
八月二十八日,胜赖启程回国了。胜赖自己似乎也十分清楚,这个和约是不会被遵守的。
证据就是,九日十九日,景胜在写给芦名家臣横田右马允、横田织部佐的信中,讲述了虽有胜赖担任中间人,但还是没能顺利缔结和约的烦恼。
(总算回去了。这次,一定要杀了三郎。)
由于战争旷日持久,景胜心里原本抱持的对景虎的罪恶感,早已荡然无存了。
顺带说一下,在归国的二万余武田军中,并没有大熊朝秀的影子。据说是因为轩辕确认了兼续的推理是正确的。虽然看起来像是中风猝死,但公开的说法是,朝秀承担了和谈失败的责任,引咎自杀了。可是,关于朝秀的卒年,也有其他说法。也有说是在武田家覆没之后的天正十年(一五八二年)三月十三日,或者十九日的。
景胜立刻就想开始进攻御馆,但事态突然发生了变化。
迄今为止,因为遭到佐竹义重等北方关东众的抵抗,而迟迟不能把军队送到越后的北条氏政,决定不再犹豫,为了一鼓作气收拾战局,于八月下旬,到达了上野国的阵地,并在那里得知了景胜和胜赖和解的消息,氏政勃然大怒。
氏政当即进入厩桥城,命北条高广、景广父子为先导,又命次弟北条氏照、三弟藤田氏邦也跟在北条父子后面出阵。
先行出发的北条父子与沼田城二之丸的河田重亲会合,组成了大约一千人的军队。这时,同城本丸里的景胜方的上野家成,因为抵挡不住北条军的猛攻,于是乘天黑逃出城里,逃到了属于越后本土的妻有庄。在猿京城的深沢利重也知道了敌人进军的消息,赶紧后退到了越后的荒砥城。于是,北条军不受阻拦地一直进军到了上越国境的三国岭,而且后面还跟着氏照、氏邦等五千人的军队。
这个消息由身在坂户城的兼续的父亲、樋口兼丰迅速送了过来。
(见鬼,终于来了吗?如果晚两个月的话,大雪就能为我挡住敌军了。)
在家臣们面前不能发牢骚,景胜只能在心里抱怨。兼续也正想着同样的事情。
“我们将要忍耐两个月。北条军惯于野战,但不习惯在山岳地带作战,而且不知道上田大雪的可怕。所有人都不要出去攻城,全都要忍耐着守城不出。”
景胜也是这个主意,于是马上派使者去转告上田诸城。
此外,在九月一日,景胜又犒赏各地的战功,对守城者表示慰劳,约定给他们增加俸禄。当时发出的书信,光是现在能够确认的就有二十六封,可见景胜努力想要笼络住家臣们的心。
作为北条军先锋的北条父子和河田重亲,袭击了成为景胜方最前线的荒砥城。在城里的深沢利重、登坂安忠等上田众虽然进行了守城战,但由于兵力太少,这又是座赶造的城,而且氏照、氏邦的军队随后也加入进来,所以无法支撑下去,利重等人趁着天黑逃到了坂户城。
攻克了荒砥城的关东联军,又攻陷了附近的直路城、桦沢城,然后通过连日进攻的方法,攻下了寺尾、薮上、板木、浦沢等诸城。这些城里的人们都逃进了坂户城。
可是,逃到坂户城的长尾景宪。因为害怕攻过来的敌军,竟然溜出城里,投降了在桦沢城设置本阵的关东联军。对方约有六千人,与之相比,坚守坂户城的上田众只有一千士兵和两千领民。
九月十二日,人数多出一倍的敌军发起了进攻,但险峻的山城不是那么容易登上去的。上田众毫不留情地把敌军赶下去,并击退了他们。
这个消息连同坂户城请求支援的书信,一起被送到了景胜那里。
“与六,要派援兵吗?”
“现在形势严峻啊。”
因为北条军的越山行动,以御馆为首的景虎方的各地军队都踊跃起来,纷纷举兵,所以要将春日山为首的其他军队送到坂户城,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虽然已经支撑了四五天,但之前还是想不到这样的情况吧。”
景胜皱起了眉头。根据后报,氏政的本队已经进到了沼田,并把后续部队送到了猿京城,据说有一万五千人。
坂户城是景胜出生的地方,同时也是上田众最后的堡垒和精神的支柱。如果失去这座城,关东军很可能会通过松之山街道,一口气直抵春日山城。到那时,景胜方的败局就明朗化了。现在也许是最艰难的时候了。
“至少应该送去些洋枪、弹药和兵粮吧。”
“明白了。对了,试着拜托一下武田,让他们充当后援如何?现在能制止北条的,只有武田了。即使不进入坂户城,只要出阵到那附近,北条的行动也会立刻停止。只要坚持一个半月就行了。”
兼续好像忽然灵机一动地说道。对此,景胜难得地破颜一笑。
兼续马上派人把洋枪、弹药和兵粮送到坂户城。虽然城被包围了,但他们都是本地人,很容易就通过山间的秘密小道,把东西送进了城内。
此外,请求支援的书信一送到甲府,胜赖就答应了。九月二十七日,武田胜赖的援军到达妻有庄。有了援军,再加上之前送进来的东西,不用说,坂户城内顿时士气高涨。
由于令人生畏的武田军的到来,关东联军停止了攻击。之后,虽然也发生了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但双方大体上一直互相怒目而视,长时间地延续着对峙状态。
到了十月份,景胜盼了又盼的大雪终于落下了。于是,武田军踏上了归途。见此情形,关东联军于十月五日猛攻坂户城,但氏照的军队却趁机退却了。
留在桦沢城的北条父子、河田重亲,以及藤田氏邦等人,合计只有两千人。听到这个消息,景虎大失所望,而景胜则欢喜不尽。
“是吗?不愧是上田众,耐力就是好啊。在雪积起来之前,让我们来攻击敌人吧。”得到了情报的景胜,当即命令反攻。
根据这个命令,各地开始了猛攻,压制住了御馆方。
(虽然大雪让敌人退却了,但是,反过来想的话,等到雪融之时,北条就会认真前来攻打了吧。要是芦名、伊达等人再掺合进来的话,那就更惨不忍睹了。所以留给我们的期限,不到半年了。来年三月,北条就会开始北上。如果在那之前不能杀掉三郎的话,我就会被斩首示众了。)
虽然逃过一劫,但还是不能安稳度日。景胜再次向诸将发出了命令。
《上杉景胜》 第四章 薄冰的盟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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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上杉景胜》第五章 存亡的危机
《上杉景胜》
作者:近卫龙春
第五章 存亡的危机
一
多亏大雪降临,阻断了国外的敌人,这对春日山方来说,意义重大。接受了景胜命令的武将们,可以无需担心关东军的后援而奋勇杀敌了,所以战况又变得有利了。
景胜脚下的御馆方的城寨,一个个被攻破了,在十二月里更是攻克了大半。但栃尾城主本庄秀纲还有后援,一度运入过兵粮什么的。
虽然战事进展顺利,但景胜心中还是不踏实。因为每过去一天,标注着雪融日期的日历就又翻过一页,那也是对景胜死期的倒数计时。
现在,对景胜来说刻不容缓的是,在消灭景虎的同时,强化和武田家的同盟。特别是当己方不能赶在北条家正式出兵前攻克御馆的情况下,如果再被胜赖抛弃,那景胜就只能败北了。虽然北条氏政对胜赖的行为很愤怒,但仍保持着甲相同盟,好像不希望武田和北条成为相互敌对的关系。而此时的胜赖,则进入了远江的横须贺城,正在和当前的大敌德川家康对峙。
“现在正是我方占优势的时候,为了巩固和武田家的盟约,我认为应该先正式定下您和菊姬公主的婚约,然后就可以择吉日迎娶了。”兼续揣摩着景胜的心思,进言道。
“是啊,婚姻乃是保家的策略。我......”
我和谦信不同,景胜话说了一半,赶紧闭上嘴。对谦信的否定是不能说出口的。
去年,作为武田家的部将之一,大熊长秀再次来到了越后。多亏他的缘故,景胜对谦信的怨恨烟消云散了。政景乃是被信玄的计谋以巧妙的方式,夺取了性命。也就是说,景胜的仇人,其实是信玄。可现在,景胜却正策划着要和信玄的儿子胜赖结盟,甚至还要把信玄的女儿娶过来,利用这些来保全性命。景胜因此陷入了对自己的厌恶中。
(干出这么无耻的事,我还有资格成为上杉谦信的后继者吗?不,我一定要成为!)
此时的景胜,实在没有选择手段的余地,姑且只能这么走下去了。
得到许可的兼续不顾大雪,再三派使者前往交涉,而胜赖也在他们的软磨硬泡下答应了婚事。尽管对胜赖来说,为了能全力和家康作战,似乎并不希望在背后再承担不安因素。对在降雪时让北条氏照回国的氏政的想法,胜赖好像存在着疑问。
十二月二十三日,景胜派秋山伊贺守定纲前往甲斐,正式缔结了和胜赖的妹妹菊姬的婚约。凭借这个婚约,武田家和春日山方明确了同盟关系。景胜赠给胜赖太刀一把、黑马一匹、钱一千疋,而小山田信茂则作为答礼的使者进行了回访。
婚期定在明年雪融之后的吉日,景胜放下心来,迎接了新年。
天正七年(一五七九年)开始了。去年,谦信还活着的时候,在讨伐关东之前,春日山城里挤满了领国的诸将,热闹非凡。各屋敷的房间里都摆满了美酒佳肴。可是现如今,家已经一分为二,诸将都忙于交战,所以只能待在自己的居城里,大概都是一边警戒一边喝着屠苏酒吧。而景胜也不敢做出把麾下武将召来春日山城的糊涂事。此外,因为留在城下的武将们前来参贺问安,所以也一直忙于慰劳他们。
(还剩三个月了。到三月底,如果还不能消灭御馆的话,我就要反过来被他们消灭了。)
景胜一边把酒杯递给武将们,一边仍在不停地想着此事。
仙桃院送来消息,说她自己随时都能逃出御馆,但华姬却因为深爱着景虎而无意离开。仙桃院不能对亲生女儿见死不救,所以也只能留下了。
(只要母亲和妹妹不在里面,我就立刻动手,一把火给他烧个精光。必须得想点法子......)
这就是景胜苦恼的根源。总不能让轩辕冲进御馆内,把她们硬拖出来吧。总之,现在只能攻击敌人的弱点,迫使对方投降了。
景胜的命令一下达,兼续就立刻着手进行策反,拉拢了从上野跟来的上杉立山叟的家臣曾我佑俊、三田五郎左卫们等人。因为景虎进入御馆的缘故,曾我等人不仅住处变得狭窄,而且还时常挨饿。所以每次有事,他们都要说些冷嘲热讽的话,结果被赶出了御馆。
一月二十六日,景胜军攻克了御馆附近的高津寨,进一步给景虎施加了压力。
成了好像被实家的北条家抛弃的样子,再加上外面的子弹和内部的厌恶,景虎此时肯定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和重压,可尽管如此,景虎依然拒不投降。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支撑着那个家伙呢?是对我的不服气,还是对不识院大人的崇拜心,抑或是妻子的爱情?大概是我没有的东西吧。)
虽然有点羡慕,也不是不嫉妒,但景胜有着强烈的意愿。
(我如果不能继承上杉的家名的话,就决不再活下去,所以我必须战斗。虽然那个到处当人质的家伙可能也这么想,但我一定会赢他的。上田长尾家原本就是作为先锋、抵御关东军、保卫越后的家族。嫁到上田的母亲大人虽是女子之身,但也明知危险,仍甘愿牺牲己身。身为这样的母亲和政景大人的儿子,我是不会输的。一定要战胜三郎!)
现在的景胜,只愿意相信自己会获胜的事了。
去年十月,北条高广的嫡子、丹后守景广出了桦沢城,进入了其居城北条城,并数次往返于御馆和居城之间。景广以勇猛闻名,在历次战役中,其武勇震动天下。
景广曾遭到谦信的责备,因为他那象征巨蚁的背旗比其他武将的要小。
“用不着担心。因为我会比任何人都冲得更前头地攻到敌前,所以比起其他人的大旗子来,我的旗子会更容易看得见。”
作出这样回答的景广,是个让谦信也赞叹的打仗能手。《上杉家御年谱》中也说他是“一骑当千的丹后守”。所以他进入御馆,让景虎等人十分高兴。御馆方之所以能一直坚持着,肯定也是因为有景广这个精神支柱吧。
一月三十日,北条景广到附近的府中八幡宫闭门斋戒祈祷。翌日,二月一日早上,又进行了胜利祈愿。大概是因为不必要的刚勇吧,景广只带了两个随从。也许他是想要显示自己的勇敢,并以此鼓舞被压制着的御馆军吧。
春日山军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参拜结束后,景广带着随从,骑马踏上了返回御馆的道路。从府中八幡宫到御馆约有五町远。当经过位于中间的中川口的河堤时。
“在下是荻田孙十郎。来一决胜负吧!”
埋伏在那里的十六岁的荻田孙十郎长繁,报上了姓名,然后就用长枪刺向了景广。躲过一击的景广拔刀战斗,却没能避开长繁的连续攻击。枪尖从左胁一直贯穿到胸前,飞溅的血沫染红了白雪的地毯。
景广虽然没有落马,但也是一路淌下鲜红的血痕,逃回了御馆。他的随从则被三俣九兵卫和左近司传兵卫杀死了。
“好极了。没有了丹后守,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一口气消灭他们吧。与六,出阵!”
给荻田长繁颁发了感状之后,景胜立刻贴出了出阵的布告。
到了午后,集结起来的士兵约有五千人。虽然越后也有靠近大海、没有上田那种大雪的地方,但春日山军还是得用力踩着残雪,向大场方向前进。
吹过雪上的寒风冰冷刺骨,像在割着肌肤一样。但骑在马上的景胜,大概是因为斗志满满的缘故,也不怎么觉得。景胜没有注意面颊上的刺痛,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目的地大场。
到达大场阵地之后,景胜朝位于东面的御馆方向望去。
(就算北条丹后守已经因为伏击而身亡了,三郎,我也不会任由你躲在御馆里不出来。不管处境多么不利,逃避的话,就别想成为不识院大人的后继者。)
景胜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一边等着景虎出阵。
不到一刻钟,就看见了御馆军的身影,兵力约有三千,只有当初的一半了。尽管如此,景虎仍然决定出阵,大概是因为担任先锋的北条景广被狙击,所以希望能至少取得兼续或信纲的首级吧。而且,如果不全体出动的话,没准会被逼入士气不保的境地。对景虎方来说,眼下迫切需要展示一下霸气。
“开动——!”
看到敌阵里仿制的“绀地日之丸”御旗,景胜恨不得一下子把他们全灭了,当即怒吼道。
因为兵力是五比三,所以形势对春日山军有利。而且因为控制了实城,洋枪的数量比对方多出好几倍。有了这样的条件,就不必打小规模的战斗了。由于双方都是上杉家的家臣,士兵的战斗力不相上下,所以自然是人多的一方力量更强。再加上景虎方少了北条景广,因此结果只能是景胜方压倒性的胜利。
上条政繁、山浦国清的军队扬起尘沙,冲了出去。二阵的山本寺景长、斋藤朝信等人紧随其后。
迎战他们的是山本寺定长、本庄显长、筱宫出羽守、河田吉久、东条利长、岩井昌能等人。支撑了大约半刻钟,兵力处于劣势的御馆军很快开始后退了。
“不要后退。坚持住!”
景虎亲自骑马挥刀,大声叫喊着。但显然寡不敌众,再加上物力的差距,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升起‘龙’字旗。”
景胜刚一下令,春日山军的本阵里就高高扬起了“悬乱龙”的旗帜。
这时,除了守护景胜本队的士兵留下之外,其他士兵全都加入了总攻击中。春日山军像海啸一样涌来,吞没了御馆军。
看见“龙”字旗的御馆军吓得面如土色,向后退去。春日山军跟在他们后面追击,像玩乐一样一路杀去。御馆军溃不成军地四下逃散了。
“足轻之类的不必理会。我只想要三郎的首级。”
景胜坐在本阵的折椅上,期待着景虎的首级。
一举击溃了景虎军的春日山军,一直追到了御馆门口,把周围全都烧为焦土,就连名刹安国寺和至德寺等都化为了灰烬。之所以没有烧毁御馆,是因为仙桃院和华姬还在里面。
(又让他跑了吗?溜得倒快。不过,因为这次的败北,又会有很多人想要出逃吧。既然如此,就用火把他们给我烤出来吧。)
深感遗憾的景胜只能在心里发狠。尽管如此,毕竟是打了胜仗,于是从容不迫地回城了。
翌日,二日,景胜再次出兵。这回,御馆东面也被烈火包围了,除了御馆,其他地方都被烧得精光。御馆彻底成了雪海中的一叶孤岛了。
三日,一度进入桦沢城的长尾景宪背叛了御馆方,逃入了春日山方的坂户城。就在这天,身负重伤的北条景广去世了,让景虎等人悲痛不已。
景虎向其他支持御馆方的、正在各自居城里的诸将求援,但面对已经显出浓重败色的景虎方,没有一个人肯派出援军。
九日,北条家臣大沢右近溜出御馆,在前往北条城的途中,被景胜方的旗持城将佐野清左卫门尉所杀,其他人也大多被杀死或活捉了。
十四日,佐野清左卫门尉劝诱景虎方的青海川图书助叛逃了。
中旬,上田众攻克了桦沢城。因为被切断了粮道,士兵们接连逃走,厌战的气氛在城内蔓延。结果藤田氏邦、北条高广、河田重亲挖开三国岭的深雪,逃回了上野。其间,据说因为冻伤和饥饿的缘故,许多士兵都死在了岭上。
返回了厩桥城的北条高广,因为失去了嫡子景广而生活在失意中,之后又投降了胜赖,依靠胜赖居中调停和景胜的关系。
其后,景胜方的武将们又在各地攻打了景虎方的城寨,并不断加强攻势。尽管琵琶岛城将前岛修理亮设法给御馆送来两千袋大米,但又被佐野清左卫门尉给夺走了。
御馆完全孤立了,三月上旬,逃兵人数又增加了,御馆军减少到了两千五百人左右。
尽管把景虎逼入了穷途末路的危机中,但御馆还是没有陷落。景胜开始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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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三日,景胜在城下的林泉寺里举行了谦信的周年忌。这段日子,每天都要分批出兵,难得才有了这么一个清静日子。
做完法事后,景胜返回实城,把兼续和信纲召到面前。
“我打算亲自攻打御馆,请您恩准。”
明白景胜心思的兼续开口说道。现在已经临近中旬了,再过半个月,就要到北条家开始行动的时候了。
“那母亲和阿华怎么办?”
即使不顾脸面,也断不能做出牺牲骨肉至亲之类的事情啊。景胜向兼续瞪了一眼。
“我们不放火箭。并且等快要落城时劝他们投降,并提出引渡她们两个,您看如何?至于道满丸大人,如果提议让他出家的话,我想对方也可以接受。”
兼续说完,信纲对此又补充道。
“在万一的情况下,阿枫会保护华姬夫人,或把道满丸大人抓为人质。”阿枫是担任华姬侍女的一名轩辕。
“好吧。一定要救出母亲和妹妹。”
期限只有半个月了,现在是顾头难顾尾,景胜也只能同意了。
从翌日十四日到十六日这三天里,春日山军加大了对御馆的猛攻。不过每天早上,都要先射出通知攻击的箭书后,才开始进攻。御馆虽是城郭样式,但跟所谓的平城一样不够坚固。沟壕狭窄,城楼低矮。如果景胜翻脸无情,当真让士兵们一拥而上的话,随时都能攻克。不过,为了避免最坏的情况,景胜还是手下留情了。
景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很少走出馆外。即使被痛骂成懦夫、胆小鬼,蒙受着污名,饱受羞耻感的折磨,但仍然继续忍耐。坚持进行着度日如年的战斗,以等待北条军的来援。和景胜正相反,他是一日如三秋般地等待着雪融。
在这三天里,许多士兵趁天黑逃出御馆。景胜一旦抓住这些人,只要不是从北条家跟来的,就一律剥掉衣服后释放。因为除了关东的使者外,其他人在景虎被杀后,很可能会归顺景胜方。
“与六,还没结束吗?”
心急火燎的景胜加重了语气。眼看就要落城的御馆竟然还是不肯屈服。还有和那个名叫阿枫的侍女的联络,也极不凑巧地中断了,这让景胜焦虑万分。
“现在还差一点。明天发动总攻如何?把三郎大人从城里引出来,趁机让埋伏的士兵一齐拥进御馆。如果这招不行,就让直江殿下的部下潜入城里,直接和立山叟提出和解。我想,立山叟大人也不希望儿子宪藤大人就这样卷入战争中丧命吧。您看如何?”
不愧是兼续,虽然焦急,但并不显得手足无措,而是提出了第二方案。
“必须这么办。”
面对景胜强有力的嘱咐,兼续立刻平伏着答应了。
三月十七日,从早上起,春日山军就再次逼向御馆。这次,景胜留在城里,让上条政繁担任大将。政繁为了引出景虎,把军队一分为二,本阵隐藏在大场西面的后方,只留下和御馆兵力相当的两千人作为先阵,列队排开。
果然,景虎亲自骑马出阵了。政繁一确认景虎在战场上,就立刻投入本队予以击破。而信纲则趁机命别动队蜂拥冲进御馆,但由于守城的士兵拼命抵抗,没能闯进去。尽管如此,还是有一名轩辕趁乱混入御馆军内,潜入了馆中,并直接找到了立山叟,劝他和解。
“御中城样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现在,如果还不肯和解的话,就真要动手烧毁御馆了。虽然担心母亲和妹妹的安危,但和整个越后国相比,也只能含泪割舍了。如果您能够趁三郎出阵的当中,把道满丸作为人质带出来的话,那问题就立刻解决了。三郎将会被送回关东。”
听了轩辕的话,上杉立山叟就和从上野跟过来的曾我佑俊、三田五郎左卫门、本庄宫内少辅、石堂右马助等十几名家臣一起,带着道满丸前往春日山城。
被上条政繁打到几近崩溃、慌慌张张回到馆里的景虎,从华姬那里听说了详情之后,惊愕万分,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另一方面,上杉立山叟一行绕过战场,朝着春日山城行进,首先进入了位于东面城下、有田村的四屋城。因为这座城是类似城寨的地方,所以由桐泽具繁和上田众的内田传之丞等人把守着。
这两人还没听说上杉立山叟要来的事情。想到这是可以与大将相匹敌的首级,便不容分说地把立山叟为首的来自上野的上杉家臣们、乃至道满丸一起肆意杀害了,将尸体扔在四屋的十字路口示众。
有两三个人逃走了,他们把此事告诉了在御馆里的景虎。
景胜则更早就收到了四屋城送来的情报。
“蠢材!这叫什么事......”
景胜狠狠捶着扶手,大发雷霆。虽说上杉立山叟袒护景虎一方,但他也只不过是收容了那些逃到御馆的人。可以说他更像是个受害者。而且,他还是把上杉的家名给与谦信的人,是宗谱上的祖先。他被将要继承上杉家的景胜的家臣所杀,也就等于是被自己的亲人杀了。
此外,还毫无必要地夺去了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孩子的生命。只要按交涉说的那样让他出家,不就结了吗。或者,如果景虎希望的话,让他们父子一起回关东,那样也能解决问题。虽说是乱世,但眼前浮现出华姬悲叹的模样时,景胜还是感到十分难过。
“我想,对桐泽但马守(具繁)等人来说,立山叟大人是导致战争长期拖延的罪魁祸首,即使看作敌人也不为过。而道满丸大人是敌将的嫡子,所以不得已......”
即使是才气横溢的兼续的辩解,也让人无法听进去。
“知道了!那么,三郎现在如何?”
虽然理解兼续庇护桐泽具繁等人的行为,但景胜仍然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只能把一腔的怒火全都倾泻到景虎身上。
“他逃入了御馆。只要您下令,我们马上就冲进城去。”
兼续表现出几乎想要亲自打先锋的觉悟,进言道。
“立山叟大人和道满丸都是武士,所以即使被杀也无可奈何。可母亲和阿华不同,只有她们两个不能杀。对御馆的总攻击,要等救出她们之后才可以进行。不过,像这样拿女人当人质来让自己活下去的三郎,是多么卑劣的家伙啊。就算把他大卸八块都嫌不够。”
愤怒的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烧,景胜扯着嗓门吼道。对此,兼续也显得十分惶恐。
可事实上,景虎从去年起,就几次劝仙桃院和华姬撤离御馆,但都被华姬拒绝了,她似乎是全身心地爱着景虎。
顺带说一下,桐泽具繁后来一直做到琵琶岛城代,但在反映文禄三年(一五九四年)已定禄高的《定纳员数目录》中,却没有记载他和内田传之丞的名字。而且,也没有战死的记录。《上杉家御年谱》的家臣录里,记载有上田众的内田家,但没有桐泽家。可能是上杉家终究不希望留下污点的缘故吧。
这天夜里,景虎决定放弃御馆,逃往信浓。但华姬却因为担心自己会成为丈夫的累赘,而拒绝同行,仙桃院还来不及阻止,她就已经追随最心爱的儿子,自杀身亡了。
景虎没有看到华姬的死,他在此之前就和剩余的不超过一千人的军队一起离开了御馆。
“什么,三郎他?!马上派出追兵,决不能让他跑了。”
直到子下刻(凌晨一点)过后才听说御馆起火、景虎出逃的景胜坐在被窝里怒吼道。
没过多久,握着华姬遗发的仙桃院出现在景胜面前。
“母亲大人......”
大约十个月前离开春日山城的时候,仙桃院还是风韵犹存,可现在却憔悴苍老得判若两人。那样亲眼看着女儿死在面前,肯定是如同地狱一般的经历。景胜不知说什么才好,妹妹的死对他来说当然也是个打击。
“阿华......是为了追随爱人而死的。真傻呀,可是,作为一个女人来说,也许却是最幸福的,也是最美的......。和阿华相比,我是个多么丑恶的女人啊。把阿华心爱的三郎殿下逼入绝境,最后把阿华也害死了......呜呜......”
大概是紧张的神经一下绷断了,仙桃院握着华姬的遗发恸哭不止。
此时的景胜,面对着仿佛变成了小孩子的母亲,能做的也只是紧紧抱住她的肩膀。
另一方面,景虎甩掉了景胜家臣的追击,打算暂时逃到御馆以南二里处的今泉城。但看守此城的,却是春日山方的安田显元和樱井宫内少辅。看到貌似景虎的一行人靠近,他们立刻以仅有的一点守兵进行追击。
无奈之下,景虎等人只能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逃入了今泉城西南面一里处的鲛尾城。城主是支持御馆方的堀江骏河守宗亲。
鲛尾城是修建在城山(标高一百八十七米)上的,前有蜿蜒的关川、矢代川,后连险峻的南叶连峰的山城。
好不容易到达此地的人,除了景虎,还有上杉宪藤、本庄显长、岩井昌能、岩井成能、东条利长、东条喜三、近藤治部左卫门、神田右卫门、三上又六、石坂左近以及大约一百几十个杂兵。
堀江宗亲把本丸让给景虎居住,自己搬到二之丸,本庄显长、东条利长和喜三父子、岩井昌能和成能兄弟,都住进了三之丸。城兵全部加起来,也不足五百人。
三月十八日,上条政繁率领两千春日山军,逼向了鲛尾城。
消息很快送到春日山城,景胜命令道。
“是吗?这次绝不能让他跑了。与六,出阵。”
“请等一下。堀江骏河守表示,他也许可以杀了三郎大人。”
“此时做这种事,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家伙。”景胜像是见到了什么污秽的东西一样,说道。
“支持胜利的一方,是乱世的常态。不管怎样,这次我们将内外夹击三郎大人。后面的事,我认为交给已成为家臣的上条大人就可以了。”
兼续的口气很冷静。也许他是对的,但景胜还是不能释然,他望向信纲。
“再过几天,御中城样就要成为馆主大人了。我认为,您应该像不识院大人一样,事关大局时才出阵。”信纲也赞同兼续的意见。
“是吗?那就委托弥五郎(政繁)代办吧。记住,不准同意他投降。”
御馆之乱已经死了许多人,事到如今,也不能单单放过敌将景虎。
十九日,上条政繁烧毁了鲛尾城下的二百所房屋,并攻到了山上。但由于山势陡峻,限制了攻势,最终没能包围城池,于是请求支援。
二十二日,景胜调遣山浦国清、山本寺景长等两千兵马前往支援,又让兼续作为使者前去督促上条政繁。
兼续完成任务后,迅速返回了春日山城。
“上条殿下果然是指望御中城样亲自去支援他。我认为,等攻城一结束,就必须马上确定您和他的主从关系。”
“是吗?”景胜点点头。上条政繁比他大十岁,又同是养子的身份。而且因为实战经验丰富,也有些瞧不起景胜。可是,景胜还是认为他会很容易就答应成为自己的部下。
“还有,本庄、东条、岩井等人提出了归降。”
本庄显长、东条利长和喜三父子、岩井昌能和成能兄弟的一族都已经加入了景胜方。于是他们拜托同族的人,提出想要归降的请求。
“你也太宽大了吧!直到最后的最后、还拿着刀想要杀我的这些家伙,不能答应他们的请求。是武士的话,就干净利落地切腹吧。那样的话,也只能让其同族的人继承家名。”景胜怒吼着说道。
“您说得是。可现在,织田正在北进,北条为了替三郎大人复仇,也即将起兵。我认为,既然胜负已定,就应当尽可能地表示宽容,让他们投降,以求保存兵力。如果让国内的战争继续下去的话,我们就无法和他国的敌人作战了。”
“国外的敌人吗......真是无奈呀。不过,要大幅削减他们的领地。”
“就照您的意思办。因为御中城样马上就要继承上杉家了。”
虽然有点不痛快,但景胜还是点头同意了兼续的意见。
二十三日凌晨,得到景胜许诺的堀江宗亲、本庄显长、东条利长等人在二之丸和三之丸里放火,然后逃出了城堡。被留在本丸里的景虎,因为事出突然,不得不忙于灭火,守在城里的士兵只有不到一百五十人了。
以火焰为信号,春日山军展开了进攻,但被景虎等人令人悚然的奋战给击退了。
三月二十四日,春日山军再次加强了猛攻,城兵全部战死,景虎走进燃烧的本丸里自杀了。享年二十六岁。这就是被命运捉弄的三国第一美将最终的结局。
景虎的首级被宇野喜兵卫取下,鲛尾城陷落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因果呀。就在这一天,景虎的兄长藤田氏邦率领两万兵马进到沼田,打算越山。可几天后却听说了景虎自杀的消息,只能转而夺取了沼田城。
景虎的首级在当天之内,就被送到了春日山城。
(虽然对不起你,但也只能如此。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就可能被你杀了吧。不过,从你手中夺过来的这个越后,我会试着拼命去守护的。这是我的宿命。)
在验首级的时候,景胜一边望着景虎美丽的遗容,一边在心里说着。
“与六,不义之战有一次就够了。今后,我要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即使得从表面做起,也要努力成为不识院大人。不,是以他为目标。只有结婚一条,因为已有约定,所以不能仿效了。”景胜自顾自地咕哝着。
“您说得是。今后要进行真正的战斗。”
彼此回味着一丝罪恶感的同时,景胜对兼续的话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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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讨伐景虎的上杉家家督之争终于结束了,但各地的内乱还在继续。对景胜发起的不义之战继续进行抵抗的,有黑川城主黑川清实、栃尾城主本庄秀纲、三条城主神余亲纲、北条城代石口采女丞广宗等。
景胜虽然觉得,要收拾这些人还不容易吗?但还是尽可能地接受了兼续等人的建议,促其投降,以尽快平息内乱。然而,也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从谦信时代起,领地问题就一直存在着,现在就有人希望能消灭御馆方的武将、以增加自己的领地。其中有在扬北和黑川清实敌对的新发田长敦、竹俣庆纲,以及在三条附近拥有领地的斋藤朝信,另外,还有想在新体制中获得大权的上条政繁等人。
“虽然是给支持我方的武将们一个面子,但也只能把他们拉入新的框架中。”兼续提出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建议。
谦信时代,大事由谦信决定,而实际的政治运营则由兼任家老和奉行的两大巨头、直江实纲和山吉丰守执行,同时管理着诸将。对于其他的一门众、亲族众和重臣们来说,谦信具有能让他们不发怨言的神性,但刚刚平定了战乱的景胜并不具备这点。虽然令人气愤,但现阶段的景胜必须暂时看诸将的脸色行事。
(算了,只要有兼续和信纲在,就不会总出错了。)
景胜认为导演了御馆之乱、并帮助自己赢得了胜利的这两个人的才能,是可以依靠的。
景胜选择了兼续和信纲、以及景胜初次做军役帐时就录入的吉江资坚、还有谦信以来的老臣山崎专柳斋、连同上田众的泉沢久秀等人,组成了担任自己侧近的奉行众。
“不过,目前,请别忘了对上条(政繁)殿下的担忧。”
对兼续的话,景胜不由地点点头。在御馆之乱中,因为上杉一族首席人物的上条政繁,当即就支持了景胜的缘故,其他诸将才会参加了进来,这是事实。如果政繁支持景虎的话,那么胜负方可能就要易位了。可是,让景胜厌恶的是,政繁竟然认为是他赢得了御馆之乱的胜利。
(又不是不识院大人。虽然承担了一部分任务,但这仗也不是你一个人打赢的呀!)
这就是景胜不满的原因。现在,他和上条政繁的关系变得紧张起来。因为还没有完全平息内乱,所以必须避免爆发第二次御馆之乱。景胜对此忧心忡忡。
因为是依靠上田众和与板众而成功夺取了上杉家的缘故,所以景胜希望,主要的地区和重要的位置也由可以信赖的上田众来巩固。
“我赞成,但反对马上就做。执行此事的时间很重要。”
兼续似乎也充分考虑过这件事,于是景胜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
可说是在预料之中吧。杀了景虎、取得了大致的胜利之后,立刻就发生了恩赏问题。参加景胜方的人,全都提出了恩赏的要求。
“一族之中,分别作战的,就把支持景虎的那个的领地赏给支持我方的同族。”
景胜立刻作出了决定。这里说的是,山本寺定长、本庄显长等人,对此,大家基本上没有异议。
因为景虎在越后所得的领地很少,所以不足以满足所有人的愿望。而被杀死的上杉景信,又是谦信母亲娘家、古志长尾家的人,所以也不方便下手。金库里的黄金虽然能立即发挥功效,但不像土地那样具有可延续性。景胜深感头痛。
“既然这么说,那就干脆把那些叛逆者全部杀掉,把他们留下的土地用于恩赏,不就可以了吗?”上条政繁说的这些话,确实也有点道理。
(不识院大人的时代,所有人都一度隐藏了自己的欲望,可一旦畏惧的人死了,就又现出本性了吗?)
景胜再次切身感受到武士的欲望之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且,为得到领土而战,有违不识院大人的大义。所以请暂且忍耐一下,先将御中城样名字中的‘景’字下赐,如何?”
在御馆之乱中获胜后,兼续等人就开始称呼景胜为实城样。因为还没有统一国家,所以称馆主大人毕竟还嫌太早。同时也担心诸将不满。
“那样做,大家能接受吗?”
“我想,只要他们认为这是一定会恩赏的约定,就可以接受。”
因为总得做些什么,所以景胜就提出了以下赐“景”字的方式来作为恩赏的约定,诸将也勉强同意了。于是,山浦国清改名为景国,甘粕清长改名为景继,吉江资坚改名为信景.......。
四月,把柿崎定为驳船码头等军政制度,也开始着手进行了。
因为景虎被逼自尽,北条氏政和武田胜赖之间的裂痕加深了。虽然西上野从以前起就由武田家支配,但因为景胜割让了上野一国,所以胜赖便打算出兵到东上野,并要求景胜也出阵。
“现在不行。”
对景胜的判断,兼续表示赞同。
“是的。但因为对方是缔结了重要约定的武田家,所以应该表示一下诚意。”
五月十二日,景胜派毛利秀广和野口与物左卫门为使者,拿着誓书和黄金,转告胜赖说,自己虽然有意出阵,但怎奈国内纷乱,形势艰难,同时又提出要迎娶菊姬的事。
对此,胜赖于八月十九日送来了酒,二十日送来了答应成婚的书信。
十月十六日,载着菊姬的花轿从甲府出发。由担任交涉役的小山田信茂、八重森家昌、长井昌秀、洼岛日向守等人率领众多士兵保护,其他还有佐目田管七郎、土屋藤左卫门尉、向山新三等四十七人,将作为菊姬的部属,留在越后。
二十日,被武田军保护着的一行人,到达了春日山城。到底是名门世家,菊姬乘坐的花轿后面,葛笼、长持、挟箱、屏风箱等嫁妆络绎不绝。
上杉家在实城门口围上帷幕,排列着提灯,焚烧着篝火,以迎接菊姬的到来。景胜戴着侍乌帽子,穿着直垂礼服,端坐在主殿上座的新郎席上。
当身穿饰有武田菱家纹的白绫子小袖褂服的菊姬被乳母牵着手引到这里时,那酷似曾让信玄一见钟情的油川信守之女的美貌,让上杉家的家臣们发出一阵赞叹声。
菊姬是作为信玄的六女出生的,今年十七岁。起初,曾和伊势长岛一向一揆的总寺院、愿证寺的第四代寺主、证意的儿子显忍订婚。可是天正二年(一五七四年)九月,因为织田信长的杀戮,这座寺院被焚毁了,显忍也下落不明,婚约因此失效了,使得菊姬一度生活在失意中。尽管如此,不过,此时身穿新娘礼服的菊姬虽有些含羞,却依然显得十分喜悦。附带说一下,关于菊姬的排行和年龄等,还有各种说法。
上杉、武田的家臣并排坐在左右,表情都很紧张,曾在川中岛五次交手、并在第四次战役中死伤惨重的两个家族,在此将被联系在一起。真可谓是百年一遇的瞬间。
不一会儿,三杯交杯酒喝完,景胜就算是正式和菊姬结婚了。
“真是娶到了一位出色的公主啊,景胜殿下是个有福之人,真想让政景殿下看上一眼。”
仙桃院看着新郎打扮的景胜,含泪说道。自从华姬死后,已经过去大约七个月了,看到母亲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景胜也感到放心了。尽管这只是一桩政治婚姻......。
“从今往后,武田家和上杉家就是亲戚了。愿此因缘永续,造福两家。”
小山田信茂一说完祝词,主殿里立刻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喜筵持续了三天三夜。虽然越后多酒豪,但景胜毕竟不可能喝完所有家臣的敬酒。没多久,他就走进了内屋。也就是俗称的新婚初夜。
六席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唯一的光亮是油碟里的火苗。菊姬穿着纯白的睡衣,羞怯地端坐在被褥旁,低垂的脸颊微微泛红。
景胜没有娶过侧室,也是第一次,所以同样十分紧张。不过,作为上杉家的当主,自然不能怯场,于是丢开了平日的沉默寡言,开口说道。
“我和公主因为有缘,才会结为夫妻。我的养父是越后之龙上杉谦信,公主的父亲是甲斐之虎武田信玄。所以,我们两个所生的孩子,将会是继承了龙虎血脉的战国最强的人。将来让他继承两雄的遗志出阵的话,定能终结战国乱世。真是可喜可贺呀。”
虽然口气有点粗鲁和笨拙,但这是景胜第一次和菊姬说话。
“是。”话语虽少,却包含着真情,菊姬轻轻地点了点头。
景胜对菊姬的回答感到满意。乱世中的甜蜜夜晚渐渐地深了。
(不识院大人,连这样的好事都没尝过,就死了吗?)
看着躺在臂弯里的菊姬的睡脸,景胜默默地想着。虽然佩服那种坚韧不拔的意志,但对这么做是否真能获胜,却心存怀疑。看着菊姬的睡脸,杀伐之心似乎也消除了,而且还有了一种想要尽全力去保护的新的决心。
虽然景胜在内屋里和菊姬过着甜蜜的生活,但白天的景胜就完全不同了。
“逃到厩桥的安芸守(北条高广),听说正在和胜赖殿下通好。现在,上杉和武田已经是亲戚了,如果传言属实,那就应该让北条城开城吧。”
景胜向兼续问道。虽然也想得到那座城,但更想质问其杀害政景的事。
把北条高广介绍给胜赖的,是北条一族的亲富。胜赖曾赐予亲富感状。
“您说得是。可是,安芸守是否已经把意向传达给北条城代了呢?而且,如果安芸守成了胜赖大人的部下,那么我们也不便轻易去招惹他了。”
兼续揣摩着景胜的心思说道。作为兼续,此时肯定是不想和上野那边有什么瓜葛。
“明白了。要把北条城放在首位。”
因为被绕着弯儿地规劝了一番,所以景胜明显有点不高兴。
于是,他们向北条城出兵进行威吓,想迫其开城,但城代石口广宗拒不屈服。而且,和厩桥城的北条高广也没能取得联系,景胜焦虑地度过了天正七年。
天正八年(一五八零年)开始了,尽管御馆之乱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又三个月,但反抗者们的态度却完全没有一点改变的迹象。
“还是弥五郎的意见正确。已经不能再容忍了。与六,出阵。”
四月十五日,忍无可忍的景胜,让内田传之丞负责留守,自己带兵前往栃尾城。这座城曾经是谦信还俗后第一个进入的城池,所以由居馆和要塞两部分组成。平时待在西古川西岸、熊野神社东边一带。一旦有事时,就凭借修筑在北面四町(约四百三十六米)处的鹤城山(标高二百二十七米,比高一百五十七米)山顶的城池,进行守城战。
据守险峻山顶要塞的本庄秀纲,对被数千兵马围困,感到十分惊讶。因为如果从春日山城过来,北条城那边离得比较近,所以完全没想到栃尾城会先遭到攻击。
十七日,景胜命信纲为先阵,逼近了此地。
信纲一声令下,与板众立刻从东面的正门登上了城池,与本庄军展开了肉搏。守城的士兵总共不到五百人,但凭借险峻的陡坡,拼命防守。
这一天,与板众的池浦喜右卫门表现活跃,被信纲赐予了感状,但未能攻陷城池。尽管如此,还是继续包围,连续几天,不分昼夜地让城池笼罩在弹雨中。
没有援军的守城是毫无希望的。到了二十二日的时候,本庄秀纲趁天黑撤离了城池,逃往了会津。到了早上,剩余的城兵投降,终于落城了。
景胜接着又去攻打附近的根古屋城,因为城将丸田伊豆守投降而落城。
暂且返回春日山城的景胜,正在洗去战尘的时候,却传来了一个噩耗。
六月二十六日,安田城将、安田显元自杀了。据说是为了对扬北的新发田城主、新发田因幡守重家未得恩赏一事负责。御馆之乱爆发时,是显元说服重家等人支持景胜方的。
“新发田等人最近表现不那么活跃了。”
景胜和奉行们也发表过这样的意见,但没想到原因这么深。可是,现在还不是解决这类问题的时候,只能先让其弟能元继承安田家。
景胜调整了心情,于七月二日,攻打了三条城。城主是谦信时代、一度待在京都的神余亲纲。亲纲似乎并不打算投降,但三条的家臣们却因为害怕数量众多的敌军,而割下主公亲纲的首级,献给了景胜。三条城因此落城。
(一旦危及自身,就连主公也可以坦然杀害吗?因为是乱世,所以被杀者就是恶人吗?)
如果被逼到绝境,那么忠和义就都没有了。因为自己也不义地杀了景虎,所以景胜不禁沉浸在迷惘中。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义”,所以谦信才会那么执著,景胜也稍稍体会到了这一点。
问题还在不断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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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天正九年(一五八一年)三月,做好充分准备、以待时机的景胜,终于等到了雪融的时候,立刻发布了攻打北条城的布告。得到这个情报的北条城代、石口采女丞广宗十分焦急。可说是旧主的北条高广,已经投降了武田,所以根本靠不住。而其他援军也毫无指望。加之城池被景胜麾下的武将看守着,想要像本庄秀纲一样逃往国外的道路也被阻断了。
于是,石口广宗拜托斋藤朝信,向景胜提出了投降。
“不行。战乱已经过去两年了,早就过了可以宽容的期限。跟他说,准备迎击我军吧。”景胜毫不掩饰愤怒地一口回绝。
“目前还请保持宽容之心吧。如果北条投降的话,越后就将在实城样的手下统一了。两年里,跟我们交战的这种斗志真是非同一般,就这么消灭了实在太可惜。倒不如把它用在从西面迫近的织田身上,您看如何?”
同一时期,扬北的黑川城主、黑川清实也投降了,把家督之位让给了儿子为实。
“织田吗......”
“是的。或者让他们跟其他什么军队交战也可以。”
听说这个时候,曾深得谦信信赖的越中松仓城将、河田长亲正在生病。因为长亲是连信长都想得到的善战的武将,所以景胜把越中托付给了他。
就在景胜为平息御馆之乱而不知所措的时候,织田军制压了能登,越过了越中的神通川,一直到达了富山。其急先锋佐佐成政,从信长那里得到了可以肆意侵占越中的许可,正沿着北国街道向北挺进。此外,负责北陆方面的大将柴田胜家待在越前的北庄城,前田利家则正在镇压能登的大部分地区。
“这样啊。不过,下不为例。”
一听到景胜同意宽恕,石口广宗立刻和内匠等三个弟弟一起,登上春日山城谢罪。
景胜同意他们投降,条件是,让石口四兄弟进入越中的鱼津城。
不管怎样,御馆之乱的余晖从此消失了。景胜总算统一了领国,名副其实地继承了上杉家的家督。于是在城里再次举办了庆祝胜利的宴会。
“现在,就要认真来对付织田了。”
景胜对兼续的话点点头,他已经好久没这么喝醉过了。
从二月下旬起,佐佐成政因为奉了信长之命,前去参加在京都举行的马术比赛,所以只能派人留守越中。景胜在三月上旬听到了这个消息,立刻往越中送去了援兵。
得到了后援的河田长亲,用尽最后的力气,率领三千兵马出阵,攻打位于富山城以东的久世但马镇守的小出城。可是,久世方拼命防守,未能攻克。正在久攻不下的时候,三月二十四日,佐佐成政返回了越中,上杉军慌忙撤退。在这次战役中,上杉军的小森沢政秀战死了。
之后,织田家臣、菅谷长赖向须田满亲等人提出抗议,称其趁留守之际发动攻击是卑怯的行为。
四月八日,满怀忧虑的河田长亲在松仓城病故了。
“必须启用一个相当的武将。一个擅长作战、人人皆知、地位显赫的人。”
甚至连兼续也板起了那张端整的脸,向景胜禀告道。
“那付表情,是已经确定了合适的人选吧。说说看。”
“终归可算是个候选人吧。我认为,目前最好让上条大人担任这个职务。”
“上条入道吗?”
去年五月的时候,上条政繁剃发,称入道宜顺。
“如果眼下不认真对抗的话,事态就会变得无可挽救。”
这段时期,作为侧近中首席人物的兼续,和家中排名第一的上条宜顺,动不动就发生冲突。宜顺蔑视兼续是微贱小姓出身的狡诈之徒,而兼续则明确把宜顺连同其他诸将一起列为景胜的家臣,以求建立起像谦信时代一样的主从体制。
“可是。”
景胜的表情暗淡下来。虽然明白兼续的政治思想,但说心里话,景胜并不希望和这位御馆之乱中的头号合作者发生太过激烈的对抗。兼续对此似乎感到不满。
“敌人已经到达富山了。而且,如果敌人招募了大量雇佣兵的话,就可以不管插秧收稻、随时前来攻击了。我们稍慢一步,就会酿成大祸。”
以农兵为主的上杉军基本上只能在农闲期间作战。与之相比,织田军因为实行了兵农分离,一年之中随时都可以作战。信长控制着人口密度高的畿内,且拥有比上杉家更大的经济力,而上杉家唯一的优势是士兵的个人作战能力较强,但这点在数量几倍于己的士兵和洋枪面前,也抵消了。
“这样啊。那就说说看吧。”
景胜仍然不能把这说成是命令。上条宜顺终归是个特别的存在。
虽然景胜派使者催促其登城,但上条宜顺以所谓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出仕。
尽管着急,景胜仍是屡次三番地与其沟通。这当中,五月五日,越中富山的愿海寺城被佐佐成政攻克了。城将寺崎盛永
自杀,家臣小野大学助则是菅谷长赖的内应。消息很快传到景胜那里。
“都是因为入道那家伙推三阻四的缘故!”
景胜用力敲着扶手怒吼道,兼续惶恐地低下头。
“对不起,这次我去。”
兼续道歉之后,立刻去了上条宜顺那里。
虽然发了一通脾气,但景胜其实也知道兼续有多忙。恩赏的事情、物资的补给、寺院的禁令、领地的确认等等......。兼续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不肯出仕的还不止上条宜顺,新发田重家也是一样。已经催了他两个月了,但至今还没有答复。
听了兼续的劝说,上条宜顺总算是登城了。
“能够抵御织田的,只有阁下了。希望您能担此重任。”
对答应了出仕的上条宜顺,景胜只能用恳求的语气告诉他。
“这是没办法的事啊。不过,在我需要后援的时候,会马上答应吧。”
就连“如有不便,可以不答应”这种客套话都没说,上条宜顺的口气,好像自以为和景胜是平起平坐的。
“明白了。”
景胜只能点头。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的上条宜顺,出发去了松仓城。
(就像与六说的那样,必须及早采取措施。)
总这么担心下去,非累死不可。这时,忽然想起了另一对关系。
(不识院大人,是不是也这样看待我父亲呢?不过,父亲因为战争而屈服了。)
和已故的那二人相比,景胜和上条宜顺还算幸运,尚未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景胜希望能够不用做什么血腥的事,就建立起主从关系。
五月二十日,上条宜顺到达了松仓城,和黑金景信、楠川将纲、广井忠家等人商谈,告诉他们要承担起防御佐佐军的任务。
景胜暂时放下心来,可是,也不能总是只注意西面。
六月一日,新发田重家侵吞了新泻津冲之口的献给京都的贡品,竹俣庆纲因此向景胜提出了控诉。
“究竟是怎么回事?”
“多半是因幡守想要倒戈,也许他已经和织田联手了。”
信纲好像深感歉疚地回答道。景胜不禁皱起了眉头。
新发田重家曾一度继承了五十公野家,但因为兄长长敦去世而返回了实家,继承了新发田。御馆之乱中,长敦曾和景胜方互相扶持,但新发田家实际开始行动,却是在景胜和武田家结盟之后,所以战后得到的恩赏少得可怜。
对心怀不满者加以笼络,是战略中的惯用伎俩。织田家让其彻底背叛了。六月十五日,信长将新发田重家暗通织田家的事,写信告诉了越中的神保氏。
“连你的部下都没发现吗?扬北的那伙人也......”
织田家也有被称为响谈的精强忍者存在,因此景胜并不是要责怪信纲,但对其疏忽了扬北和敌人的往来,却感到愤怒,同时也切实地感受到,扬北依然是自己鞭长莫及的地方。尽管如此,但也不能袖手旁观。
六月二十二日,景胜将蓼沼友重安置到新泻津西面的木场城的本丸里,让山吉景长进入二之丸,命他们监视新发田重家。这么做的目的是,如果新发田搬运物资,可以予以阻止。
二十七日,织田军的菅屋长赖攻打能登的七尾城,杀死了上杉方的游佐续光等人。
“估计连能登也快守不住了。我认为,应该命令大家暂时撤回。”
听了兼续的进言,景胜也不得不痛苦地下了决心,命令镇守七尾城的温井景隆、三宅长盛等人开城并撤回越后。温井景隆等人接受了命令,投降之后转移到南面一里处的石动山上,然后逃回了越后。
“所有人都在想,如果我是不识院大人就好了,对吧。”
当两人独处的时候,景胜在失意中向兼续发着牢骚。
“年龄不同啊。听说,在和实城样同样的二十七岁时,不识院大人发生了出奔骚动,经宗得院大人劝说才化解了。都是因为年龄的关系啊。”
兼续安慰道,但景胜心里的伤痛并没有被抚平。当时的谦信在诸将的协助下,在川中岛和信玄两次交战,并实现了上洛,跟现在的自己可是大不相同。不过,因为反过来担心着兼续,所以景胜并没有反驳。
“要尽全力和织田作战,就必须先杀了新发田吧。”
“新发田城很坚固,因幡守也刚勇善战,另外还有亲戚五十公野宗信相助,要杀他可不容易。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扬北众予以牵制,促使他返回我们阵营,这样我方就可以对西作战了。当强敌逼来之时,我们不能离开春日山北进。”
既然兼续反对,那就没办法了,景胜只能暂时见机行事,但西面的劣势还在继续。
七月六日,靠近能登国境的越中木舟城的城将石黑左近一族,中了织田方的计谋,与其私通,结果被织田方骗到近江的佐和山杀害了。当时,吉江宗信等人撤出城池,乘船逃回了越后。之后,被压制的消息还在一个接一个地传来。
正所谓祸不单行,这时,正在松仓城的上条宜顺又病倒了。
“这种时候生病,会是真的吗!与六,去查一下。”
不就是在装病吗?景胜愤怒地下令调查,但结果据说是真的病了。
十七日,上条宜顺把剩下的事交给了黑金景信等人,自己则在不得不回国之后,立刻难得地给兼续送去了叮咛的书信。景胜的情绪因此变得越来越烦躁了。
“既然如此,我就亲自出阵,去杀了佐佐!”
总待在城里的话,也听不到消息,对此感到厌烦的景胜决心出阵。
“请再等一阵子。就算要出阵,也请等到开始下雪的时候会比较好吧。只要一下雪,加贺、越中国境上的俱利加罗岭就无法通行。敌人不熟悉雪中作战。雪只会是我们的强援。在那之前,请您忍耐一下。”
信纲等人也和兼续一起劝解,景胜只能克制住自己。
同一天,景胜把蓼沼友重的兄长、泰重和小仓定景等人派往鱼津城,随后又让大石芳纲等人也进入其中,命他们监视松仓城。二十日,又进一步让村山庆纲进入鱼津城。
七月二十四日,景胜告诉在松仓城的黑金景信,把原本赐予毛利秀广的土地,变更给了河田长亲的老母和儿子岩鹤丸。景胜做梦也没想到,这将引起意想不到的事态。
九月一日,兼续脸色大变地跑到景胜面前。
“报告。城里发生了持刀伤人的事件,直江殿下和山崎殿下双双殒命了。”
“什么,与兵卫和专柳斋死了!说详细点。”
景胜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赶紧追问道。
根据报告,毛利名左卫门秀广认定,七月二十四日的赏地变更是山崎专柳斋所为,于是用太刀向专柳斋砍去。这一刀杀死了专柳斋,正坐在一起的信纲迅速用胁差反击,但因为刀刃比对方短,信纲也被杀了。听到骚动声的岩井信能拔出胁差砍了过去,并且和登坂广重一起杀死了秀广。
“这叫什么事。在这种重要时期......”
听了详情,景胜长叹一声,因为失去了可靠的信纲而深受打击。
(因为我不够关心名左卫门,才导致了与兵卫的死吗?说起来,不识院大人发生出奔骚动,也是由于领地问题而引发的。我本该知道这些先例,却......)
虽然反省也晚了,但景胜还是后悔不迭。
(这都是因为我发动了不义之战而造成的吗?)
正因为曾一度拔出了不义的太刀,所以即使再收回鞘中,但诸将被封印的欲望还是被释放出来了。那正是所谓一所悬命的武士的本性,所以极难消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才是纯粹的武士。为什么谦信要端正自身、揭示大义,景胜对此有了新的认识,并再次感到忧心忡忡。
很快,景胜注意到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直江信纲手下,有着战国时代数一数二的精强忍者集团、轩辕。在织田军凶猛逼来的时候,没有这个谍报机关发挥作用,就根本不能打仗。
(唉,让谁来继承才好呢......没错,只有他了。)
景胜开口说出了反复考虑之后的结果。
“与六,你还是单身,就由你作为养子继承直江的家名好了。”
景胜满意地说道,但兼续却罕见地板起了脸。
“哎呀!真要这么做吗?”
“你讨厌阿船吗?”
“不是这样的。可信纲殿下不是已经有嫡子了吗?”
信纲和阿船之间生了一个男孩,今年八岁,起名叫神五郎。
“八岁的孩子无法继承现在的直江家。我们没有余暇来等他长大。而且,至今还有人蔑视你是薪奉行的儿子,如果继承了直江家,那就不逊于任何人了。”
直江氏是藤原镰足的后裔,因为先先代的景纲曾担任过谦信的首席家老,所以信纲一成为其养子,就立刻得到了家臣们的尊敬。
“既然实城样这么说,那我没有异议。”
兼续像个男子汉一样,堂堂正正地服从了命令。于是,直江信纲死后过了四十九日丧期之后,兼续便择吉日成为了直江家的养子,闻名于世的直江兼续就此诞生了。
顺便说一下,神五郎也是体弱多病,知其无法继承直江家的阿船,将神五郎送入了高野山金刚峰寺的龙光院。进入佛门修行的神五郎,以良任房的名字出家,后来成为第三十六代院主、法印权大僧都清融,一直活到宽永八年(一六三一年)。此外,三十四代院主则是在御馆之乱中死去的北条景广的儿子,名叫弁雄。敌我双方的儿子们成为同一座寺院的院主,只能说是奇妙的巧合了。
虽然兼续成为养子,使直江家安定了下来,但作为上杉家,却是前途多难。原本预定在下雪前出兵到越中的,但现在却不得不暂缓了。
《上杉景胜》 第五章 存亡的危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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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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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上杉景胜》第六章 毁灭的美学
《上杉景胜》
作者:近卫龙春
第六章 毁灭的美学
一
天正十年(一五八二年)开始了,景胜决定让上条宜顺担任信浓部分地区和越中的防备工作。信浓虽然已经割让给了武田家,但仍有一部分掌握在上杉家手中。
“只要不让新发田也背叛,就可以把全部兵力指向西面的织田了。只有那家伙是不可饶恕的。我打算二月出阵,就这样,明白了吗。”
景胜将新年的誓言连同命令一起发出,一月十日,让平林城主、色部长真和本庄城主、本庄繁长监视新发田重家,命甘粕长重进入成为了兵站基地的三条城,进行防备。
另一方面,得到信长支援的新发田重家,以破竹之势占领了新泻、沼垂,为了进一步扩大版图,和色部长真、本庄繁长、蓼沼友重等人打了起来。
二月上旬,景胜正打算出兵攻打新发田,直江兼续就靠了过来。
“越中的敌人开始行动起来了。我认为,现在应该稍微多派点援军过去。还有就是新发田,不过,最好先试着切断他和芦名的联系,您看如何?”
“这样啊。”
景胜点点头。会津的芦名盛隆正在支援新发田重家,为了阻止这种关系,让芦名反过来和景胜联手,于是拜托林泉寺的第十代住持、月松宗鹤前往会津。
芦名盛隆权且答应了,并对新发田重家做工作,这位也暂时点头同意了。可是,这只是一个不知道几时就会再次破裂的约定。景胜对此也心知肚明,但想着哪怕能争取到一点点时间也好。
二月九日,景胜决定派遣上条宜顺等五位将领前往越中。宜顺答应了,却迟迟不动身,让景胜十分恼火。
被佐佐军驱逐出越中的唐人清房、神保信包等人请求归属上杉家,景胜答应了。
此外,在鱼津城的黑金景信报告说,曾指挥过越中一向一揆的瑞泉寺显秀,已经答应回国,给正在逃往和泉贝冢的一揆众们担任向导。
也许是察觉到了上杉方的行动,佐佐军派五六百人进驻了安城(小出城)。面对佐佐军,松仓城的菅名纲辅乘木船驶往上游,想在那里筑付城来予以牵制。就在这时,小野小介、宫崎某等人背叛,占据了黑部,于是菅名纲辅杀了这些人。
虽然越中也有投靠景胜的人,但都是些靠不住的武将,这让景胜愤愤不已。尽管如此,景胜还是按照预先计划的那样,于二月十九日,率领三千兵马从春日山城出发,前往讨伐新发田。
景胜斗志满满,打算亲自打头阵,冲入新发田城。
可是,当进入途中的三条城时,忽然收到了胜赖写来的书信。内容是,因为姐夫木曾义昌背叛投靠了信长,所以需要前往讨伐。与此同时,下伊那的百姓也在闹事。虽然军队也不是不够,但如果能支援个两三千人,将感激不尽等等。
然而,实际上是因为胜赖除了派遣先锋队迎战木曾义昌之外,还在诹访听说了以信长的嫡子信忠为大将的大部队正从伊那方面逼近的消息。
仿佛能听到出生名门、自尊极强的胜赖恳求援助的悲痛的呼叫声。
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景胜也得到了胜赖久攻不下木曾的情报。
“现在越中那里也必须加强防备。这种时候,我们没有余力再送援兵。”
兼续一看完信,就立刻表示反对。确实,这是实际情况,但景胜的意见不同。
“延缓攻打新发田,派兵去信浓。这并不是说,因为我娶了菊姬,就被女人迷住了。而是因为在和三郎分裂争斗的时候,胜赖殿下曾出手相助,有恩与我。背弃这份情义,就不配再存在下去,这是我在这几年里实实在在的感受。”
景胜坚决地说道,兼续也总算同意了。
景胜告诉武田的使者,将会派去援军,然后就踏上了回城的道路。
二月下旬,一回到春日山城,从越中来的使者就接二连三地报告了织田大军向越中攻来的消息。景胜因此传令在鱼津城的大关亲宪、岩舟丹波入道、黑金景信等人,让他们报告详细情况,并进一步命他们修缮城墙。
三月一日,上条宜顺对越中的安排表示了担忧,但仍不肯有所行动。
同月二日,长沼城将、河野家昌等四位将领,因为长沼一带的地侍们都怀有叛逆之心,于是恳求派来援军。另外,曾担任过菊姬护卫的八重森家昌、和作为菊姬部属而留在越后的长井昌秀,再次拜托景胜派出援军。这一天,在织田信忠的攻打下,信浓的高远城陷落了,胜赖的异母弟弟、仁科盛信战死。三天后,胜赖亲手放火烧毁了为防卫织田军而修筑到一半的新府城,然后逃往了小山田信茂的岩殿城。
“与六,上条入道晚些去也没关系。让能去的人先去信浓。”
根据景胜的命令,松本房繁、水原满家、新津胜资、竹俣房纲先行出发了。五日,这四人到达了信浓的井上,报告兼续说,正在那里等候斋藤朝信、千坂景亲等人。
“入道(宜顺)那家伙,无论如何也不愿服从我吗?那家伙心里在想什么,你知道吗?”
景胜强压着满腔怒火,向兼续问道。
“原以为或许能收回来的畠山家的能登,却被织田的部下给夺走了。在他心里只有越中的敌人,根本顾不到信浓那边。或者是正在考虑安身之计,也未可知。”
这和景胜猜想的一样,不过,对这个最根本的原因,景胜并不感到愤怒,现在是连背叛者也不能轻易舍弃的时候。
“他有人质(嫡子弥五郎)在城里吧。”
“正因为如此,所以此刻大概正在举棋不定吧。只要让周围人警戒着,他就很难像新发田那样通敌了。尽早弄清真相也很重要。”
“你说的很正确。不过,现在还不能失去那家伙。不管怎样忍让,都一定要让他为上杉效力。”
同日,景胜给上条宜顺送去了请设法在本日内出发的谦恭的书信。
看了这封信,上条宜顺总算是慢吞吞地动起来了,景胜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到了六日,包括长井昌秀、斋藤朝信、千坂景亲等十位将领的先遣队进到了长沼,可上条宜顺却在靠近信越国境的越后的田切停了下来。
三月十一日,上条宜顺向信浓千见城主、大日向佐渡守下令,又是不能像之前在青柳战败时那样疏忽大意,要召集百姓防备啦,又是因为金子中务丞走了,所以得再配备一个从海津城来的向导啦。他本人好像根本无意前往支援。
同日,胜赖被穷追到甲斐的田野里,被泷川一益的家臣、伊藤伊右卫门永光杀死,结束了其三十七岁的人生。在最后关头被一门众的小山田信茂背叛,跟随的男女总共只有几十人。作为战国大名的甲斐武田源氏就此覆灭了。
消息在两天后传到了景胜那里。
“没赶上吗.....”
景胜叹了一口气,同时也沉浸在伤感之中。在信玄生前被誉为更胜过上杉军的战国最强的军团,在织田家的正式进攻面前,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就轻易灭亡了,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虽然可以说从信玄去世起,就已经奏响了覆灭的序曲,但这一切也太快了吧。
(是因为在越后分裂时支持我,所以得不到北条的支援,才灭亡的吗?)
胜赖大概至死都在这么想吧。景胜对此不胜感慨。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北条在危急关头,恐怕只会背信弃义吧。对武田也好,对今川也好,对自家人也好,不都是见风使舵地断绝了关系吗?我认为,没对北条抱有希望是胜赖大人的运气。而且,实城样不也以大义相报了吗?”
兼续揣摩着景胜的心思,想减轻其罪恶感。
“真是那样吗?如果我成为三郎的部下,上杉、武田、北条联合在一起,那织田果真还会向东出兵吗?事到如今,这些都是梦话了。”
“您说得对。归根结底,这些都是梦话,在现实中不可能实现。我们没有空闲纠缠于往事之中。既然武田灭亡了,那么接下来,织田就将攻击我们了。目前为止是我们两倍的敌人,将从越中、信浓蜂拥而来,另外也会从上野过来。”
景胜对兼续的话点点头。
“马上让大家巩固国境,报告敌人的动向。还有,如有武田旧臣来投靠,一律录用。为了防备织田,多一个士兵也好。”
景胜发出指令后,定睛看着兼续。
“与六,我们生在了好时代呀。只有被逼到这样的绝境,才能真正放手一搏。没有迷惘,那就是幸福。只不过是个向西向南的问题。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因为我必须去见一个人。”
景胜对兼续说完,立刻起身走向里屋。
菊姬看来已经听到了噩耗,正流着泪在佛坛前合掌。景胜一走进屋子,菊姬赶忙端正了坐姿,同时用袖口按了按眼角。
“对不起,虽然派了援兵,但为时已晚,胜赖殿下已经战死了。”
“不,这都是因为兄长大人违背了父亲信玄的遗言,和他国交战,才会弄到这个地步。还有,就是宿老们没能阻止兄长的缘故。”
菊姬一边垂泪一边说着。据说,信玄曾留下遗言,命令隐瞒自己的死讯,三年服丧期间不得与他国交战。可是,不到半个月,消息就传遍了周围。德川家康立刻起兵挑衅,所以胜赖不得不着手排除,这就是菊姬这话的原委。
“虽有种种不如人意处,但只要能被看成一位武士,那一切都是值得的。今后,武田的人如果有想来投靠我家的,我会全部接收。还有,你在担心令姐吧。有什么为难之处,不要客气,尽管说出来。我会代胜赖殿下保护你们的。”
景胜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菊姬上面还有一个同母所生的姐姐松姬。这是什么样的因缘啊?她本是此次攻打武田的总大将织田信忠的未婚妻,而今却下落不明。
其实,此时的松姬,和仁科盛信、胜赖、小山田信茂的女儿们一起,正在一边逃避追捕,一边前往武藏的八王子的途中。
“有什么事尽管说。你是我的正室啊。”
景胜一说完,菊姬大概也终于忍不住了,放声恸哭起来。
(英勇壮丽地覆灭,大概也能流芳后世吧。对当事人来说,这或许是幸运的,可周围的人将会何等悲伤啊。不过,明天就该轮到我了。我会怎么样呢......)
看着呜咽的菊姬,景胜真实地感受到了步步逼近的织田军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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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恢复了,那就继续贴吧。
二
因为和谈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所以在得知了胜赖的死讯后,新发田重家就举兵了。
三月二十四日,山寺的地主在信浓国的仁科、西方房家在信浓国的牧岛,同织田军发生了激战。对这些人,景胜都给予了奖赏。
柿崎旧臣、上野宗秀在越中的激战中获胜,但织田军的后备源源不断地陆续进入了国境。而在鱼津城的江口亲政和须贺盛能等人也盼望着景胜能够出马。
十九日,景胜原打算立刻出阵去江口亲政那里,但因为关东、信浓的形势骤变而延后了,决定改到四月五日前后再出阵,并转告江口说,即使到时候有狂风巨浪,也会在十天内到达。并且在二十九日,把下月出阵的事也告诉了须贺盛能、秋山定纲等人。
就在这一天,信长发布了对武田旧领及关东土地的分配。
德川家康领骏河一国。
泷川一益领上野一国和东信浓的佐久、小县二郡。另外,一益还被任命为关东八州的御警固和东国的仪御取次,等于既是东国奉行,又是关东管领。
河尻秀隆领除穴山梅雪斋的领地之外的甲斐一国,和中信浓的诹访一郡。
森长可领北信浓的高井、水内、更级、埴科四郡和海津城。
木曾义昌领木曾谷二郡和新增的西信浓的安昙、筑摩二郡。
毛利长秀领南信浓的伊那一郡。
然后织田军进行了对残余的武田家臣的追捕,当然,其矛尖从信浓、上野指向越后,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同时和三个方向的敌人作战,确实有点困难,哪怕能缩减到两个也好啊。”
兼续担心己方兵力的分散正中敌人下怀,因此进言道。景胜也很清楚这点。
“可是,越中、信浓方面都屏住了,而新发田那边不敲打一下的话,恐怕就不会有胜机。”
“反正上条殿下一直都不动,就派他去新发田那里,如何?”
“敦促入道吗?他可是好说歹说才出阵的呀。恐怕得逼他了。”
“很抱歉,但我方不能有闲置着的兵。万一信浓被攻破了,敌人会比越中方面更早涌进这个春日山,决不能任凭那样的事发生。”
年轻的兼续,感觉似乎只是个工作者,而不是个积极的战斗者。
“入道当然也不只是在旁观。不过,我会试着劝他分点兵力出来的。”
景胜给了兼续一个面子,写信告诉上条宜顺,希望他能出兵到新发田阵地。
结果,四月一日,上条宜顺写来了回信,说派越中的菅名纲辅去新发田那里就可以了,并对兼续大发雷霆,好像知道这是谁的主意。不过,催促还是奏效了,在宜顺的指挥下,一度被地侍们占领的长沼城被夺了回来。这座城成了抵御织田军的前线基地。
听到这个消息,景胜主从暗笑这家伙上当了。让其行动起来,正是主公的工作。
“长沼是攻克了。但如果不让入道入城,恐怕就没有意义了。”
“这次是特意给他面子,难道他还会不答应吗?”
兼续出色地实施了连压带哄的手段,景胜为此很感激他。
三日,景胜给上条宜顺送去咨询意见的书信。内容有,第一,让谁担任长沼城的城主,如何修缮城池;第二,越中、松仓、鱼津城的防备要如何进行;第三,几时派菅名纲辅去新发田,并派使者去通知本庄繁长。
结果,上条宜顺写了封回信,说要稍微看看情况再决定。
“真是个懒虫。与其在自己的领地上防御,不如在远处防御,这是战略中的常道啊。”
四日,景胜设法尽快定下长沼城将的人选,催促宜顺提出意见,在信的又及部分,催促将先前派遣的松本房繁等人撤回,说打算派他们去越中或新发田。其实也就是在绕着弯儿地逼宜顺本人做出选择,要么作为城将和敌人对抗,要么成为后备去支援其他战线。
这其间,兼续也让吉松某去劝说其主公上条宜顺。
此外,景胜批准武田旧臣、若宫城主芋川亲正加入了上杉家的麾下。
上条宜顺仍然犹豫不决,这当中的四月五日,信长家臣的森长可进入了海津城。
同日,因为稻叶贞通到达了饭山阵地,于是芋川亲正等人率领一揆众,主动发起了攻击。森长可闻讯后,率领数千兵马前往救援,击溃了芋川军,并占领了饭山城。
饭山城离越后国境只有不到一里半的路程。而且,在饭山城以南、靠近海津城的长沼城里的松本房繁等人,陷入了孤立状态。上条宜顺终究是不能不管,终于表示愿意出阵。六日,景胜将此事转告给了斋藤朝信等人。
得知饭山城陷落的斋藤朝信等人,刚刚让一揆众组成先锋队,七日,森长可就折回到了长沼,展开了激战。据《信长公记》记载,当时,森军杀死一揆众一千二百人,又任意斩杀妇孺一千二百余人。战败的朝信等人慌忙退却,结果一直退到了上条宜顺所在的田切。军队的差距似乎完全暴露出来了。
当时在田切的武将,除了上条宜顺之外,还有吉江与太郎、新津胜资、小仓定景、与板众、赤田众、丸田伊豆守、村山庆纲、河田军兵卫尉、竹俣房纲、宇野民部少辅等人。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春日山。
“全都反应得太慢了。事已至此,我认为应当严命其死守国境。”
景胜虽然感到愤怒,但对兼续的进言还是点头同意了。
不过,为了继续扰乱北信浓,景胜于四月十九日,和芋川亲正约定,将已故的上杉景信的旧领地赐予他。
同一时期,新发田重家一直出兵到了筱丘、水原、下条一带,但又被蓼沼友重、富所定重等人击退了。景胜于六日给予了奖赏。
“如果要先把新发田禁锢在扬北的话,那现在的情况不就很好吗?”
虽然景胜在一些书信里扬言说要杀了新发田重家,但实际上他和兼续的意见是一致的。
“麻烦的是越中吗?教如殿下还是不在五箇山一带吗?”
教如光寿是一向一揆的总寺院、本愿寺的第十代住持显如的嫡子,比起和信长和解后退隐到纪伊的鹭森的父亲,他却是一位正在号召全国的一向众对抗织田军的僧将。五箇山背靠加贺和飞騨的国境,如今是作为人字梁的发源地而被登记为世界遗产的山谷地区。而在当时,也是日本首次成功制造出硝石的秘密地区。
“听说是那样。如果能请他们从织田军所在的富山背后突袭一下的话,那就帮大忙了。”
“织田的情况如何?”
“每天都在涌入新的后援。人数可能会超过信浓方面的织田军。”
“信越的国境目前只有吉江与太郎在抵挡吗?”
“要让懒洋洋的上条大人动起来吗?”
“告诉他,这次我也要出马了。”
因为确是本意,所以景胜的意思被传达了过去。从信越国境撤回来的上条宜顺,和斋藤朝信、温井景隆、三宅长盛一起,被景胜作为先遣队送到了松仓城。四月十三日,景胜又写信慰问了中条景泰等十三位城将,激励他们说景胜也即将出马了。
这当中的四月十六日,成为北陆方面的总大将、柴田胜家养子的胜丰,把在扬北拥有领地的山浦国清,一直紧逼到鱼津城的护城河旁边,快要落城时,又火速使出策反的手段,劝其通敌。虽然西山庄左卫门担任了使者,但景国立刻予以了拒绝。
“不仅是新发田,甚至对继承了上杉一族的景国也出手了吗?这天下人的军队还真是让人吃惊啊。”
听到这个消息,景胜很气愤,可是,柴田胜丰书信的内容也有接近现实的地方。
四月二十一日,听说信长启程归国了。对景胜来说,这是久已不闻的好消息。
“他打算只让家臣们攻打关东和越后吗?”
对这个傲慢之徒的愤怒,和稍稍安心的感觉,以及作为武将本想与其直接交手的遗憾,在景胜心里,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二十三日,收到了中条景泰等十二人联名签署的书信,信中尽可能地说明,敌人一直涌到城墙边,四十天里不停地在战斗,到今天为止总算是守住了,但大家也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收信人写的是兼续,暗示盼望着景胜出马。
“不能抛弃大家。我也出阵去越中。”
景胜下定了决心,兼续也立刻建议道。
“敌人可能会从海上进攻,我认为应该和佐渡的本间联手。”
景胜同意了,四月二十四日派出羽茂高秀等人,二十六日派出久知下总守、二十八日派出泻上归本斋,分几批和本间氏结成了同盟。此前佐渡一直在其支配的范围之外。
五月一日,事情告一段落,景胜给从谦信时代起就保持着远交近攻关系的北常陆的佐竹义重送出了表明决心的书信。从御馆之乱起,直到最近,他们一直都在形式上保持着甲越常同盟。
“久绝音信,并非我的本意。都是因为四面被围,以至于有些疏远。且说甲州之事实属无奈,贵方因此也在担忧我方的情况吧,所以特意予以说明。已下令严密防守上野、信浓的出入口,其他地方也渐渐准备妥当,所以敬请安心。不说坏消息了。现在别说关东八州的情况,就连一些公开宣扬的事情我方也不甚了解。再者会津之事,与先代不变。在这种时候我们变得亲近,实属难能可贵。景胜真是生在了一个好时代,竟能携弓箭,以越后一国抵御六十余州的军队。尽一战而亡的话,死后将成为人们缅怀的对象。这与景胜的才能,真有些不相称啊。万一侥幸能活下来,将为日本无双的英雄。所以这一战无论生死,都令人欢悦,是世间最大的荣耀,人人都羡慕不已。而且,根据自古就有、并从源赖朝公之后详细传承下来的常州法令,现在,岂不是我应该拜领御同篇(将军的任命书)的时候了吗?又及,详细情况请让僧使解说。谨此申诉。”
景胜就此写下了挑战天下人军队的决心。
翌日,二日,景胜把建在城下的本誓寺的超贤和尚、以及分国中的僧侣、一向门徒都召集起来,拜托他们抵御从信浓方向过来的森长可的织田军。
同一天,兼续和安部令右卫门、町田作左卫门等信浓的十七位骑兵约定让其成为城主,命他们发动扰乱森长可军队的突袭。
三日,景胜把详情转告给了色部长真和本庄繁长,严命他们压制住新发田重家。但因为长真的正室是重家的妹妹,所以色部军表现得不太积极。
四日,景胜从早上起,就在毗沙门堂闭门祈求胜利,这当中,又用山珍海味招待所有的家臣,让他们都吃饱喝足。这是上杉家有名的出征饭。既是为了斩断对这个世界的留恋,也是为了履行胜利后再品尝美酒佳肴的誓言。
完成了武谛式、消除了一切烦恼的景胜,抱着决一死战的觉悟出阵了。率领的兵马总共加起来只有三千人。因为兵力分散在各地,新发田重家又背叛了,所以这已经是极限了。
“越来越近了,就要和天下人的军队决战了。大概是因为我错过了参加手取川之战的缘故吧。”
骑在马上的景胜一边沐浴着初夏的阳光,一边对并辔而行的兼续说。
“战斗的话就不能输。毗沙门天会保佑我们的。正所谓‘舍生去战则生,怕死去战则死’。大家都决心一死,那样反而能活下来。”
兼续说的是记载在《谦信公语类》中的一节。对谦信超越生死的战斗方式,敌人都感到恐惧。景胜点点头,希望自己能够走运。
进入越中国后,景胜进入了距离近海的鱼津城偏东一里处的天神山城。这座城是建筑在被南面的片贝川和北面的布施川夹在中间的台地(标高约一百六十一米)上的山城。而松仓城则是建筑在鱼津城偏南一里处的鹿熊山上的山城。
从天神山城,可以清楚地看见下方的鱼津城。整座城被佐佐成政、前田利家、佐久间盛政、柴田胜家等一万数千人的兵马重重包围着。连一只蚂蚁都爬不出来。与之相比,守城的士兵只有一千人,松仓城也只有两千人在防备。
“被那里的众多军队包围着,大家就这样忍耐着呀。”
至今都没有落城,简直是不可思议。一想到那份辛苦,景胜的心就揪紧了。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立刻进城,一个个拉着他们的手犒劳他们。
“是啊。真是武士的楷模。他们正在舔着渗进土里的盐、喝着泥水作战呢。”
“别跟我说还不能马上去救助他们。”
景胜把这一切铭记在心里,立刻就展开了行动。可是,以三千人对一万人,在大白天公开从正面进行野战交锋,根本不可能是其对手。谦信在手取川之战中的胜利,也只是抓住织田军趁天黑撤退的机会进行追击而得到的。
因此,景胜和在松仓城的上条宜顺等人约定,从东西两面同时发动夜袭。可是,敌人也料到了这一招,所以未能给予重创。
翌日,在各地进行了小规模的战斗。上杉军一逼近敌方,织田军就用洋枪开火迎战。上杉军一退却,织田的各部队就进行追击,但并不穷追。
这当中,织田军也在背后设立了防马栅,挖了简单的壕沟,坚决不让上杉军靠近。总之,可以看出他们是铁了心要攻陷鱼津城。
五月九日,根据景胜的命令,平尧知、温井景隆、游佐景光、三宅长盛、平式部大夫、江口式部丞等人潜入能登,扰乱其后方。与之相呼应,食前田家俸禄的畠山旧臣、长景连叛离,占据了棚木城。但是,这些行动仍不足以撕开鱼津的包围阵。
十五日,前田军靠近了天神山城,双方开始用洋枪互相射击,不过并没有发展到两军用长枪交战的混战场面。
“虽然敌人兵力多,但还是要认真地进行主动攻击。”
连日来,虽然小战斗持续不断,但始终不能影响大局。景胜在本阵里越来越焦急地度日,这当中的五月二十三日,泷川一益麾下的泷川益重的军队两千人,终于越过三国岭侵入了越后。清水城主长尾伊贺守景宪、桦沢城将栗林政赖、连同高桥修理亮和松本房繁一起,迎战并击退了这支军队。之后,栗林政赖等人又追在退至猿京城的泷川益重的后面,以夜袭和游击战的方式搅得他狼狈不堪。不到三天,这个消息就传到了景胜那边。
“不愧是上田众,肥前守(栗林政赖)那家伙,干得漂亮!”
好久没有听到这么痛快的好消息了,景胜难得地叫喊起来,对此兼续也不禁破颜而笑。
可是,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二十六日,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森长可率领五千兵马侵入越后,驱逐了吉江与太郎,据说一直到达了田切、关山、片贝、二本木,离春日山大约五里地,那是仅仅一天就可以抵达的距离。
“实城样,回去吧。继续待在这里的话,我们就无家可归了。”
兼续立即毫不犹豫地进言道。虽然兼续的意见是正确的,但景胜却无法爽快地答应。
“就这样抛弃鱼津城里的忠臣们吗?我做不到。”
“您的心情,我明白。可是,如果想进行最后的决战,那我认为只能在春日山。城里长眠着不识院大人,他一定会护佑您的。”
在那之后,虽然也争论过几次,但所谓谦信护佑的话终于让景胜动心了。因为心想着,如果是难攻不落的春日山,即使和众多的织田军交战大概也会赢吧,大概谦信确实会守护自己吧。于是立即叫来在松仓城的上条宜顺等人,把要归国的事告诉了他们,没人表示反对。不过,毕竟不能抛下鱼津城的守城者们,于是决定让兼续手下的轩辕送信。
“明天,我们就要放弃这里撤回越后,所以命鱼津城内的物头到最下层的士兵,全都停止对敌军的抵抗,开城投降后撤回越后,此事丝毫不会有损武士之道。”
这真是个痛苦的选择。
(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地回来吧。如果要死,就一起在越后的土地上,在春日山上战死吧。)
虽然满怀不舍,但景胜还是趁着天黑踏上了归途。
可是,即便是轩辕,也无法立刻突破一万数千人的包围网潜入城中。等到终于进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三日的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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