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花落花开 - 笑书神侠 - 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20周年


	弓骑步 (现代视觉文化研究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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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3-9-3 18:52 资料主页个人空间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原创]花落花开

楔子

一道闪电从空中划过，刹那间，天地一片雪白。

便在这惨厉的雪白使得人心正有些不安的当儿，清冽的雷声猛地炸开了，直闹得人心不住发毛，雷声都已歇了还抖个不停。而恰在雷声将歇未歇之时，如黄豆般急促的大雨已泼了下来，打得原本尘土飞扬的街面立时颜色深了一层。街旁的老槐树也在狂风中摆动得厉害，好像疯了一般扭来扭去。

街上已不见一个行人，商家也都关上了大门，不做生意了。四下里冷清得很，只有几处地方还亮着灯火。突然，一处的门开了，有个人影闪身进去。“吱呀”一声，门又关上了，只余下门外竹竿上的酒旗在暴雨里被淋得湿透，不自然地晃动着。

里面的一张桌子旁，已经有两个人坐了下去，正把酒对酌。其中一个皓首老者在为另一个人斟酒，口中似乎还在劝着什么事情。另一个人是半秃的中年人,身上还隐约可见水迹，想来便是刚才进来那人了。他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稍仰脖，一杯酒便已下肚，喝得极快。

中年人一杯酒尽，伸筷夹了一块卤肉，略嚼几下，忽地叹了一口气，向那老者道：“秋伯，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赵德凯那小子以前还不是跟我一块给人家打短工，混日子的，大伙儿谁不知道谁呀？一搭上城东那个寡妇娘子，这小子是人肥马膘，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整天价地在我们这些原来的老哥们面前喘，拽得和什么似的。听人家说没几天他就要娶那个寡妇娘子了，这回还不知道要得意成什么样子呢。”

秋伯轻瞟了中年人一眼，不紧不慢地喝着酒，道：“这些事情你有什么法子？你能叫公狗母狗不抱对？各人有各人的福禄，勉强不来，都是命呀！”

中年人猛地一仰脖子，干了一盅，满脸涨得通红，道：“我就是不舒坦！你说赵德凯那小子有什么稀罕的，大家一样是男人，凭什么就让他搭上了那个寡妇娘子？想起来真他妈地别扭！”秋伯笑道：“说不死人家有什么长处你没见着，就那个寡妇娘子晓得呢。”一边说着，他一边夹了一口菜，便把筷子又摆回桌上，道：“算了吧，为这种事呕个什么劲呀。女人是祸水，不沾也罢。我老头儿一个，这几十年不也过来了吗？咱们只管喝酒，闲事休题。来来，干一杯！”言罢，他也不管中年人，举起酒杯，自顾自地干了。

中年人苦笑一下,摇摇头,仰脖干了一杯。两人默默地对酌了一阵子，秋伯忽地道：“看来今天这场雨是停不下来了。老谭呀，你也甭回去了，就在我这里凑合一夜吧。”谭姓中年人笑道：“哪儿还不一样？我又没老婆，回去也是个冷被窝。”

秋伯突然显得有些失神，怔怔地道：“咱们沧州城怕有十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恐怕要出什么事。”谭姓中年人笑道：“能出什么事？你老人家就安心喝你的酒吧。要抢要杀，都轮不到咱们这帮穷棒子的身上来。”秋伯“嘿嘿”笑了两声，低头喝酒。

酒将尽，两人都不免有些醉眼惺忪。秋伯强压着肚内的酒意，对谭姓中年人道：“老谭，你随便找张床睡下就是了，我这就给你拿褥子去。”言罢，起身离开桌子。

谭姓中年人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来，道：“麻烦你了，秋伯。”他脖子猛地一缩，道：“嗯，怎么冷起来了？”当下扭头一看，原来靠胡同这面的一扇窗子开了，大概是先前关得不紧，风一大，便给撞开了。现在风一个劲地往里面灌，吹得窗子来回摆动。谭姓中年人看看秋伯已经不见了，只好歪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到窗前。忽地，一阵风吹过，他睁不开眼来，忙避过一旁，一只手拉着一扇窗子便想合上。

秋伯抱着一床褥子，这时已从里屋出来了，一阵风吹得他头皮直发麻。他一眼看见谭姓中年人愣在大开的窗子旁不动，忍不住招呼道：“哎，我说老谭，你傻了怎么着，不知道冷呀？”谭姓中年人象是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秋伯大奇，褥子也不放下，径直向他走去。靠近谭姓中年人，秋伯便轻轻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道：“喂，老谭！”却只听得低沉的“碰”的一声，秋伯一交跌坐地上，褥子也脱手落地。他面色铁青，脸上肌肉不住颤抖，嘴角一抽一抽的，口中还发出奇怪的“呃呃”声来。

地上正横着谭姓中年人已经僵硬的尸体，半秃的头上那张惊愕的脸被不知什么利器划出一道从上而下的深深的血沟来。尸体上方的窗子被风吹得摇摆不定，“吱呀吱呀”地叫着，和那种单调之极的撞墙声合在一起，听起来嘈杂不堪。窗外的雨下得正急，不经意间，地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积水，在夜色中泛着光，显得多少有些晦暗幽深。

和许多的中原古城一样，沧州地近黄河。历次黄河肆虐，沧州顿成泽国，白骨千里,饿殍遍野。本朝洪武二年，沧州古城终被废弃，新城迁至大运河畔。运河两岸柳色青青，却不觉岸上行人的黑发早已暗换颜色。时值永乐二年，燕王“靖难”之师攻占南京不久，方孝孺一干人的血尚未冷，老百姓却又像他们世代以来那样过起自己的日子来。

这日市集上分外热闹，不少外地客人都运了货物到这里来，希望得个好价钱。过几日便是沧州一年一度的关帝庙会，届时人山人海，做起生意来自是容易许多。

不知为何，前头不远处一群人忽然骚动起来，隐隐约约地传出“死人啦”的声音。不少人驻足细看，却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口中兀自不住大喊：“死人啦，死人啦，好多死人啦！”四下里顿时乱作一团，都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消息吵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混乱中，一不留神，那个孩子猛地撞在了一个刚从“四喜赌坊”出来的人身上，“咚”的一声坐到了地上。旁边有人不禁吸了一口冷气，为那个孩子担心起来。从赌坊里出来的那人身着一袭宝蓝色的印花京绸长衫，长净面庞，相貌倒也算得上端正，可惜一对眸子总是骨碌碌转个不停，渗出一肚子坏水的底细来。大凡是在沧州住了些日子的人都知道此人就是神枪杜家的二公子杜仲堪，平日里在市集上仗势豪夺的事做了不少，口碑极差，背地里人称“坐地虎”，是沧州一霸。这个孩子撞到了他，恐怕不大好过。

杜仲堪斜瞥了正吓愣在地上的孩子一眼，眉毛一挑，“嘿嘿”笑道：“小杂种，敢撞你杜二爷，活得有些不耐烦了是吧！”说着踱上前去，一把揪住那个孩子的前襟，将他拽了起来，“啪啪”就是两记耳光。那个孩子本来被吓得有些糊涂了，给这两记耳光一打，反而脑筋灵光起来。他见杜仲堪仍然作势欲抽自己,情急之下,不禁猛地一低头,在杜仲堪揪住自己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杜仲堪不想这个自己手心里的小东西也敢反抗,当下被咬得鲜血淋漓,“哎哟”痛呼声中，孩子从他手中滑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个孩子忙不迭地爬起身来，才待要溜，屁股上已着了杜仲堪重重的一脚，登时变作滚地葫芦，“咚”的一声撞在角落里的墙根上。杜仲堪冷笑声中，向角落里的孩子缓缓踱去。待得来到那个孩子身前，他突地就是一脚，踢得他“咚”地撞在墙根上。那个孩子吃痛，忍不住叫出声来，一转眼珠，看到墙根处一辆马车底下有根木棍，慌忙伸手拿过，“呼”地朝杜仲堪挥去。杜仲堪才待要再踢上几脚，料不到竟挨了一棍，一时立脚不住，跌坐地上。

那个孩子见状，急向马车底下钻去，便想脚底板抹油，怎知头顶忽然一亮，抬头看时，只见杜仲堪一脸阴鸷之色立在身前，马车已经被他手中短锥枪刺痛马儿惊走，惹得市集一团热闹。

杜仲堪冷笑道：“好你个小杂种，让杜二爷我落了面子，今天不留下你点什么，以后我在沧州地面上怎么说话？”话未完，手中短锥枪突地向那个孩子的右臂刺去。枪尖犹带“嘶嘶”破风之声，显见杜仲堪心中忿极，立心要废了这个孩子的右臂。旁边诸人皆有不忍之色。

那个孩子心里一空，下意识地向后倒去。眼见枪尖愈刺愈近，吓得他不由得闭上双眼。不料等了半晌，只听得“扑”的一声，便再无动静。他诧异地睁开眼，却只见杜仲堪满面惊惶之色站在原地，一对短锥枪落在地上。

杜仲堪朝四周人群里盯了一眼，并无什么惹眼之人，当下暗暗压下心中慌乱，目光扫了扫地上，蓦地瞥见一物，不禁且惊且怔。他快步上前拾起那样东西，向四周人群拱了拱手，掉头就走，铁青着脸，一句话也不再说。

他一走远，人群一下子炸开锅了。一个面色白净，衣着光鲜的矮胖子嗓门最大，几乎盖住其他所有人，他对身边一个六十多岁的白胡子老者嚷道：“裴老爷子，你说‘坐地虎’他咋就跑了，他那枪又是咋掉的呢？这么多人愣是没个知道的吗。”旁边有人接茬了，道：“汪老板，你不是‘包打听’吗？你都不知道谁知道呀。”汪老板面有得色，笑道：“那是自然。不过今儿个一走眼，我也没看见到底是怎么着了。”他眼珠一转，瞅见还坐在地上的那个孩子，忙走上前去，蹲下身，道：“小娃子，你见没见着是咋回事儿？你要是知道，告诉咱，喏，这些就是你的了。”说着，他把手中三四文钱摊在孩子面前，颠了几颠。

那个孩子也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因为离得近，刚才杜仲堪弯腰拾东西的时候，他却看得真切。那是一粒花生米，裂成两瓣，落在地上尘土里，有些灰扑扑的。看见孩子呆呆地没什么反应，汪老板不免有些泄气。他刚准备站起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来了精神，急急问道：“那你刚才喊‘死人啦’是咋回事？说呀，别哑巴了。”那个孩子一听问他这件事，蓦地激动起来，喃喃道：“死人啦，好多死人啦。”四周人群不禁有些骚动，汪老板也精神一振，忙道：“那里好多死人？快告诉咱，快说呀！”那个孩子扭头看看四周，目光却有些滞涩，道：“在……在奚家大院里！”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闹得是鸡飞狗走，不亦乐乎。奚家是沧州的豪门巨户，书香世家，与神枪杜家一文一武，两家平日里也颇有来往，不过名声却要好得多。奚老爷讳慕道，是前朝至正十二年的进士，名士风流，兼且雅擅丹青，颇受一般文人的推重。其为人乐善好施，洪武年间数次灾荒，奚老爷都广布粥棚，活人无数，是乡间邻里知名的长者。一听见是奚家大院出事，不少人立时朝奚家大院的方向跑去，四周的人群一下子稀落了很多，只剩下汪老板和几个老者还站在原地唏嘘不已。

那个汪老板口中的裴老爷子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道：“天道悖逆呀！自古以来，凡种善因，皆无善果，信夫！”汪老板也变得有些呆滞起来，脸上表情却激愤非常，口中不住骂道：“日你奶奶的，这是什么世道呀！老天爷，你个狗娘养的，不得好死！”他猛地看见仍然愣愣地坐在地上的那个孩子，叹了一口气，低下身去，道：“小娃子，甭坐在地上了，起来吧。”说着，他一把将孩子搀了起来，又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旁边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小娃子，你把奚家大院的事和我说说。”众人扭头看去，见是一个须眉银白的老者，手牵一头黑毛大叫驴立在街中间，便没有理会他。那个孩子抬头看看老者，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

汪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老者一番，哂道：“老先生，算我多事，跟你打听一下高姓大名，到沧州来有何贵干？”老者瞟了汪老板一眼，轻声道：“老朽免贵姓高，京城人氏，此行是为探望一故人而来。偶闻诸位所谈之事，不禁生好奇之心，莫要见怪。”汪老板还待盘诘一番，乍一接触高姓老者的目光，心中暗地一突。他一拉裴老爷子，道：“裴老爷子，咱们先去看看府里的洛捕头对这起子事有什么说法，等会儿顺便再上荟珍斋转上一趟，前回儿那幅吴道子的手卷还得请你老人家品鉴品鉴。”裴老爷子微微颔首，道：“正是，正是！岂敢，岂敢！”

高姓老者不理会二人，径向那个孩子问道：“小娃儿，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孩子茫然无措，摇头道：“不知道，沈大妈他们都喊我黑狗子。”高姓老者眉头一皱，道：“怎么取了个如此不中听的名字？也罢，黑…黑狗子，你是怎么知道奚家大院出事了的？”黑狗子呆呆地看着高姓老者，道：“我……我是亲眼看到的。”高姓老者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柔声问道：“我是问你怎么会到奚家大院去的。”黑狗子略作犹豫，缓缓地道：“我从小爹娘就死了，靠在市集上捡些烂白菜、萝卜叶子什么的过活，也没人管我。后来奚家的凤管家看我可怜，吩咐我每日等奚家吃过饭后到后门口来，有什么没吃完或者是没动过的鱼肉、馒头，都一股脑儿地赏了给我。”他说着眼圈一红，显见是想起凤总管以往对自己的好处来。高姓老者心头微叹，这个孩子倒有情义，一些大人比起他来，那是大大地不如了。

黑狗子用衣袖揩了揩眼睛，哑声道：“结果今天我到奚家的后门口，却发现门是关着的。我以为自己来早了，就坐在后门口等。我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门，连平日里爱在后门口玩的芦芦都不见影子，于是就想看看府里到底是怎么了。”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吞了吞口水，接着道：“我爬上墙头，哪里晓得一个没坐稳，就掉下去了。那一下摔得我好痛呀。”黑狗子不由得伸手摩挲起自己的屁股来。高姓老者皱了皱眉，道：“你掉下去那会儿，奚家大院里没人见着你么？”黑狗子摇了摇头，道：“那会儿我也纳闷，院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呢？我怕人拿我当贼，也不敢喊，就往大堂那边过去看看。”他的脸色蓦地难看之极，惨白里渗出一丝儿吓人的血红色，结结巴巴地道：“哪知道…哪知道大堂里全是死人！满地的血，满地的尸体。我…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撞开后门，往外便跑。后来，迷迷糊糊的，就撞到了‘坐地虎’。再后来，…”高姓老者伸手止住他，沉吟半晌，从怀中取出几块散碎银子来，和声道：“你整日里在市集上乞讨也不是法子，我这里有十几两银子，你去京城‘大丰米行’找他们一个姓袁的老板，就说是一个姓高的让他给你找点活干。以后勤快些，机伶些，养活自己，娶房媳妇，也不是难事。”话音稍顿，他接着道：“本来你一个小娃子，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上路的，可是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非做不可，你自己小心。”言罢，他把银子塞进黑狗子手中，掉头便走。黑狗子呆呆地看着手中白花花的银子，猛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高姓老者已去远了，只隐约看见他牵着的那头黑色大叫驴的尾巴兀自一甩一甩的。

这时，奚家大院外面已经是人头攒动。高姓老者牵着驴在人群中缓缓行去，不多时便到了大门口。奚家大院大门口被数名差役把住了，不许闲人入内。旁边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见高姓老者向大门内张望，笑道：“老先生，你怕是外地人吧，甭看了，府里的洛捕头已经到了，就在里面勘察呢。”高姓老者扭头看着他，皱眉道：“洛捕头？”中年商人见高姓老者听他说话，不由得眉飞色舞，笑道：“是呀，洛飞鸿洛捕头，相当了得，就是前年破了城隍庙无头女尸案的那位。奚家大院这件案子有他在，包管立马弄个清清爽爽。”高姓老者点点头，转过身去盯着大门口新出来的人。这个人一身捕快服，五短身材，相貌甚是不起眼。那个中年商人倒很热心，忙在高姓老者耳边低声道：“喏，这位就是洛捕头。你别看他长得好像不咋的，人可厉害着呢！”高姓老者这回却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洛飞鸿不放。

没过多久，大门内又出来一个差役模样的人，附在洛飞鸿耳边低语几句，便肃立一旁。洛飞鸿微微蹙眉，扭头吩咐身旁另一个差役道：“赶紧派人去催仵作快点。这里暂时由你看着。”后面这句话他却是对刚才出来的那个差役说的。洛飞鸿接着道：“我还得去把案情禀告府尊大人，要求加派人手。”言罢，他对着外面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一拱手，高声道：“众位乡亲，借过，兄弟还有事在身。”便向人群挤了过来。人群自然地让开了道。

洛飞鸿出得人群来，才待上马，突然觉得前胸鼓囊囊的，似有异物，心下诧异，忙掏出来一看，却是一张纸条。他惊疑不定地朝四周望了望，并无什么惹眼之人，当下低头看上面的字迹。纸条上浅浅地书了几行蝇头小字，“洛捕头台鉴，老朽素知足下公忠体国，既遇此案，必欲明之而后快。然量力而行，亦君子之教也。老朽于奚家主人为莫逆之交，把酒论诗逾三十年，可谓知之甚深。今其家人一夜猝亡，老朽甚疑，恐有江湖异士为恶其中。此非汝等之力所能及者也，若强为之，不免杀身之祸。足下当知此言不虚，何去何从，一念可定。异日莫谓老朽言之不豫。”纸条的结尾盖了一个奇怪的印章，作火焰飞腾状。洛飞鸿脸色阴晴不定，将纸条往怀中一揣，翻身上马，一抖缰绳，“的的”声中，扬尘而去。

奚家大院外面的人群却丝毫没有散去之意，三五聚在一处，唧咕不已。一个敞着白布短褂的魁梧汉子低声朝旁边的人道：“听人说奚家上下三十多口没一个留下的，死得干干净净。”旁边一个疸黄面皮的中年人摇摇头道：“真他娘的狠毒，这凶手也忒没天良了。”另一个精瘦的黑汉子撇撇嘴，道：“这算什么呀，上回南宫县姓穆的那小子不是在水井里下毒，弄死了一百多号人嘛，这回还不及上回零头呢。”疸黄面皮的中年人摆了摆手，道：“那可不一样。这回呀，三十多号人没一个是毒死的，通通是被人砍死的。前头府里还没派人来，我大着胆子进去趴门边儿上瞅了瞅，我的娘呀，一地的死人，脸上，身上，被砍得一塌糊涂，那个惨呀。”他的脸上不禁一阵不忍卒睹的神情。一个在旁边听的出神的酒店伙计打扮的半大孩子吐了吐舌头，道：“要宰掉这三十多号人，怕怎么也得有百八十号人吧。”他猛地一缩脖子，面带惊惶之色，道：“这么多人，那他们不是想宰谁就宰谁吗？”众人一想，不禁都有些慌乱，面上却装得镇定之极的样子，只是说话的声调明显低了，生怕那百八十号可怕的凶手就围在自己身旁。

天色却渐渐暗下来了，那片仿佛水墨画成的云彩陡然间涨得极大，好像盖住了半边天似的。云彩飘得很慢，看在眼里有种奇妙的感受，让人觉得它离自己愈来愈近，一点一点地，压下来了。终于承受不起，“轰”的一声，塌下来了。一时雷声大作，雨也下得极快，瓢泼似的大，打得街面水花乱溅。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弄得在奚家大院外面看热闹的人群湿了个精透，一时作鸟兽散，躲进酒楼避雨去了。本来看守在外面的差役也都躲在奚家大院的屋檐下，不少人抬头看天，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长街之上顿时冷清之极，稀疏人影里，一个牵着驴的人还打着油纸伞，站在雨中，正是那个高姓老者。

高姓老者看着奚家大院的大门口，半晌一动不动。忽然，他一个转身，不紧不慢地跨到那头黑色大叫驴的身上，用力一拍驴臀，那头黑色大叫驴缓缓地踱起步来。高姓老者看着身旁忙于觅地避雨的这些人在雨中奔突，默不作声地在驴背一侧的褡裢中取出一个酒葫芦来，拧开塞子，仰脖便灌将起来，半晌方休。他用衣袖揩了揩唇边残酒，又在褡裢中取出一小袋花生米来，逐粒扔进嘴里，无言前行。伞外的雨已不象先前来得那样猛了，却更绵密起来，织成厚厚的雨幕。

不多时，已经转过街口拐角来了。走得一会儿，高姓老者忽然心中一动，一勒缰绳，把座下大叫驴慢慢地掉过头来，却只看见一个身着破烂衣裳的孩子站在面前。高姓老者微怔，道：“你是……黑狗子。跟着老朽做什么？”黑狗子不说话，只是怯怯地看着高姓老者，猛地跪倒，头“碰”地磕了一下便不抬起来了。高姓老者一愣，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花生米，不由得哑然失笑，道：“也罢。你与老朽还算有缘，以后就随我去吧。”他轻抖了几下缰绳，那头黑色大叫驴颇为矜持地掉过头去。黑狗子一声不吭地爬起身来，紧紧跟了上去。

雨幕深深，雨声历历。在朦胧水雾中，一老一少一驴的背影愈见模糊，终于不见。长街之上一个人都见不着了，只有连缀不断的雨丝银针一般扎在街面上，刺出银珠点点。地上积水愈来愈多，逐渐弥漫开去。却眼见得雨丝一阵密似一阵，倒像是更大了，也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

[ 本帖最后由弓骑步于 2006-3-22 08:4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