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原创小说]再论英雄, 送上第一篇完本的三国题材小说, 希望以文会友. (注: 我也有在别处以笔名"滨海雪原"发布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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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4:52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原创小说]再论英雄

[再论英雄] 第一回 南征惊变

西元227年, 初夏, 建宁郊道, 一支衣甲鲜明的军队正迤逦前行.

“禀报将军, 建宁就在前方, 雍闿太守已经亲自出城三十里迎接了”. 说话的是一个刚从前方策马而来的士兵。 听到士兵的禀报, 将军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将士们都是好样的, 比预计快三天到。 传令三军, 准备入城整休, 明天出战孟获。”
传令兵刚想走, 将军突然道:“你去一下后卫军,让星彩将军和那小丫头过来一下。”

后卫军是清一色的西凉骑兵, 人高马大, 皆披银甲带虎盔, 好不威风。军阵最前面的两个将军看起来倒显得纤弱了一些。

“星姐,魏延将军为什么让我们做后卫?”说话的是左首的将军。声音柔嫩,赫然是一个少女。她肌肤白皙, 却身着一身黑甲,连头盔,披风,鞋子都是黑色的。 军中将士都知道她一直喜欢穿黑色服饰。

“清妹别想太多。” 少女口中的“星姐”答道:“这是丞相的安排,不希望你初阵就碰恶战,多观摩军阵行军就好。魏将军勇猛善战,这次征伐南中他会安排妥贴的。”

她面目清俊,令人油然而生一种亲近感。 她随军征战了多年, 士兵们都知道已故车骑将军张飞的女儿星彩是军中良材。 她不但武艺超群,而且性情冷静,对军心敌情一直体察入微,这同她父亲动辄鞭挞士卒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我觉得我们是军中最好的骑兵, 不去冲锋陷阵反而待在后面, 岂不可惜?”
星彩失笑道:“这些叔叔伯伯们是你娘特意嘱咐保护你的,别想太多了。”她突然拍拍少女的肩膀,对她说道:“你武艺骑术都很强, 我想再过几年也许就不输给你父亲了吧。可是现在你只有十六岁, 多多历练战阵才是最重要的, 到时候丞相北伐的时候才会大显身手嘛。”她握了握拳头,引着少女也笑了起来。

星彩知道少女从小性情比她还平稳,连笑靥也只是浅浅的一双梨涡。
“也许是清瑶经常跟我玩耍的缘故吧。”星彩心道,她不禁想起了成都时的一幕幕回忆。

清瑶是赵云和马云騄的义女,收养其实才不到七年。当年刘备大军伐吴,败于彝陵, 幸得
赵云领军接应才得以逃脱追击,归于白帝城。 赵云回成都时,身边多了一个年方九岁的小女孩,府中上下皆云是在白帝城收留的孤女, 那便是清瑶了。 无人知晓清瑶的身世,她自己也讳莫如深,但清瑶聪明清秀又乖巧,使成都很多人都喜欢上了她。 赵云已有二子, 却视清瑶如掌上明珠般宠爱。

尽管赵云甚爱清瑶,他和马云騄却不曾传授给她武艺。清瑶最初习武竟是拜星彩为师, 这也使得清瑶同星彩最为亲近。两年以后诸葛亮在成都设校场选拔年轻将领,清瑶以十岁稚龄骑射三箭正中靶心,技惊全场. 此后, 在诸葛亮的鼓励之下, 赵云才开始授她习武。清瑶技艺精进,蜀汉将臣多谓此人未可限量, 此番征伐南蛮才会让十七岁的清瑶随军。

众人都对清瑶此番出征颇为用心。 云騄将马超和自己的两千亲兵全都交给了清瑶, 而诸葛亮特地安排星彩一并南征。 以星彩在入川,汉中等役的战绩, 本该派遣到更重要的战局, 但星彩欣然领命。 她对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小妹着实放心不下。

从成都到建宁大概二十天行程, 但魏延要求强行军十五天抵达, 因此命令士兵不带任何存粮辎重, 一切在建宁休整的时候解决. 星彩起初担心清瑶是不是跟得上强行军, 不料同预期恰恰相反. 清瑶特地向母亲多要了百匹军马. 行军路上遇到掉队的病倒的士兵便及时带上, 因此大大加快了行军速度, 以至十二天时间就已抵达建宁. 这般细心安排令魏延大为赞赏.

此时传令兵到, 将星彩从她的思绪中拉回. 二女一齐策马, 赶到魏延所在的前阵
“小丫头, 我们赶到了, 感到累吗?” 魏延朗笑道.
清瑶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确不累, 白皙的脸颊上不见红潮, 额头连汗珠都没有一颗.
“那就好, 战阵中没有一天是轻松的, 明天就要打仗了, 你行吗?”
清瑶颔首道:”魏将军请尽管下命令给清瑶吧.”
星彩在旁边插嘴道:”她其实就怕打不了仗, 明天魏将军真的会派命令给她倒好了.”
魏延呵呵笑了起来. 的确, 这次征南中, 他的确没有想过安排任何作战任务给她们.
“兵法云, 不战而屈人之兵, 善之善者也” 魏延笑道 “出发前丞相已经做了安排, 南蛮兵多疑, 只要多插分队, 多设旗号, 蛮兵多半会高估我军数量而不敢交战. 但万一真的交战起来了, 我会让你们有仗打的.”
“那么明天我们的分队去哪里呢?” 清瑶问道. 魏延和星彩都笑了起来.
“小丫头立功心切啊!” 魏延笑道:“好,清瑶听令!”
清瑶立刻翻身下马, 恭谨待命。
“清瑶,魏叔叔问你, 军队出征在外,最重要的是什么?”
星彩一愣,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见仁见智,魏延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军心斗志!” 清瑶毫不迟疑地答道。
“错!”魏延大喝一声。 看到清瑶和星彩各自一惊,魏延颇有得色地大笑起来。
“最重要的是粮草!”
清瑶和星彩闻言,神情都很古怪。
“现建宁太守雍闿已在城外三十里候命, 着令星彩将军,清瑶将军前去调集粮秣, 并安排营寨供大军今夜驻扎, 不得有误。”
星彩听罢哑然失笑, 魏延这回把她们派作押粮队了,恐怕半场仗都没得打。清瑶却很认真地答道:“得令!”

见清瑶策马去往后卫队的身影, 魏延偷偷问星彩道:“她是不是生气了?”
星彩道:“我可不知道, 她生气也从不会写在脸上。可是你千万别门缝里瞧扁了人,如果有机会的话, 还是让她打几场仗吧。我对清妹非常有信心的。”

建宁城, 军需库。
一箱箱的弓箭枪甲被士兵搬出来清点,入夜之前就会分派到各队手里。
两千多匹西凉战马则在校场的另一边饮水食草。 执行任务的士兵脸色都不好看,作为骑兵的他们显然被这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多少激怒了。
清瑶和星彩坐在案边, 星彩负责笔录, 清瑶负责珠算。
“看来这次我们的兵力真的只有一万!”清瑶看着算盘上的数字问道。
星彩点了点头:“丞相能派出一万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么丞相说魏国联络了十万蛮兵, 真的有那么多吗?”
“我不确定,十万是号称的吧, 南蛮连老弱妇孺有十万还差不多, 孟获最多能派三万吧.”
清瑶托腮思索了片刻, 忧道:”那还是比我们多了不少.”
星彩一笑, 心想这小妹果然谨慎细致. 建宁边陲城市, 守军不过五六千, 全加在一起也未必到蛮兵的一半.
“是啊, 所以丞相才会出这个主意, 让魏将军用疑兵之计以求不战而胜。”她笑着解答清瑶的疑问.
“哦,” 清瑶答应了一声, 但似乎眉间愁容不展. 星彩关切地问道:”有什么心事吗?”
清瑶道:”清瑶是想, 如果我们出征只是为了守住建宁, 将孟获挡回去, 那么蛮军分毫无伤, 但我们大军却从成都遥遥赶到这里, 耗费许多钱粮, 岂非得不偿失, 如何做长久之计?”
星彩没有想到这一层, 听清瑶一提, 立时语塞, 不知如何回答.
她这小妹向来问题多, 而且问出来的问题个个棘手, 故而星彩早就习惯了以微笑作答. 但清瑶的下一个问题却着实令星彩吃了一惊.

“为什么我们不能趁这次出兵, 寻找机会彻底打败孟获, 平定云南叛乱呢?”
星彩有些惊讶地说道:”你不是刚提到吗?我们兵力不足啊!这一场仗的来龙去脉你又不是不知道?”
清瑶嗯了一声。 此战的来龙去脉蜀汉无人不知。 司马懿向魏帝曹丕献策, 以鲜卑国轲比能,南蛮王孟获, 吴王孙权, 叛将孟达, 加上关中大都督曹真五路大军伐蜀, 一时蜀中朝野震动。 幸得诸葛亮安排妥贴,使用有限的兵力配以谋略, 拟定了五路退敌的方针。
所以魏延这一路军队只为防御而来,打最初就没有配属与蛮兵一决胜负的兵力,又如何能像清瑶说的那样,寻找机会同孟获决战呢?
“一万多人也能用吧,”清瑶不甘心地答道,“再说既然兵力已经不足,魏将军又为什么还把我们的骑兵放在后卫呢?”
星彩无奈地一笑,看来魏延的部署真的让这小妹生气了。
“可不能怪魏将军呢,”星彩柔声安慰道,“出发前丞相的叮嘱你也听到了吧。”
清瑶“哦”了一声,终于不说话了。诸葛亮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是要谨慎对敌,毕竟此番是五路一齐对敌,哪一路出了纰漏,后果都不堪设想。
“我们蜀汉毕竟实力弱小,没法轻易拿战士的性命冒险,”星彩说着,眸光突然暗淡了一些,但她旋即一笑,道,“但要相信丞相,我们国家会很快强大起来的。清妹你也是一样,这次不要多想,多观摩锻炼,过几年丞相一定会出征平蛮,届时让你大显身手,也不迟是吗?”
清瑶听星彩这么说,脸颊上梨涡复又泛起。星彩却额头汗珠沁出,暗叹如今应付清妹的问题,越来越难办了。

忽地眼前一片鲜艳光亮, 二女皆看过去, 见士兵打开一个箱子, 里面不是粮草也不是辎重, 却是一整箱的七彩孔雀翎毛.
少女对美丽物事皆无抵抗力, 清瑶立刻前去执起一支, 在手中玩耍.
星彩却叹道:”听闻雍闿对云南各部多有横征暴敛,看来果有此事, 需要好好整治啊.”
清瑶恍然,立刻同星彩一样想到,这些翎毛都是南蛮奇玩。然而,一想到雍闿贪敛,清瑶突然心中涌起一阵不安,却不知如何形容,只怔怔地思索着。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两个小丫头心肠倒好, 可是快要上战场拼命,想那么多干什么?”
清瑶和星彩一起抬头看, 却见一个大汉正从门口进入. 她们知道此人名叫鄂焕, 是雍闿特地派来帮助她们分派辎重的。
“军粮器械是否还够用?” 鄂焕道.
星彩道:”多谢鄂焕将军的帮助, 为我们节省了很多力, 明日出征的准备很充分了.”
鄂焕盯着她们看了片刻,  突然道:”战场上没什么十成十的事情, 明天去和蛮兵交战, 二位还是多加小心为上, 不然很容易会死在战场上的.”
星彩和清瑶对视了一眼, 均觉得鄂焕似乎话中有话, 清瑶问道:”那鄂焕将军能指点一二吗?”
鄂焕脸色微变, 似乎在思索什么, 片刻, 从怀中取出一物. 二女视之, 却是一幅地图.
“这是云南和建宁一带的地图. 这里林木繁茂, 道路曲折, 又多有毒泉瘴气, 事先多熟悉道路, 遇上意外才能逃得一命, 二位自己小心吧.”
星彩和清瑶收下地图,向鄂焕致谢, 神色却更显错愕了.

这种不安的心情一直延续到第二天的战场上.
“星姐, 你是不是觉得鄂焕将军昨天晚上有些奇怪?”
“我已经把地图交给魏延将军了, 也和魏将军对比了丞相给我们的平蛮执掌图, 这是一张完全一样的地图.” 星彩答道.
“可是鄂焕将军为什么把地图给我们, 而不去直接给魏延将军? 今天我们又不去出去设伏?”
星彩嗯了一声. 昨天晚上魏延分派了作战任务. 第二天会先遣四支分队前去抢占泸水畔的密林以作疑兵, 本队则会跟随在分队后面随时准备接应.  
当然, 这些都和她们无关. 魏延安排给她们的任务是确保后方到建宁之间的粮道.
“好像鄂焕将军早就料到我们今天会遇到危险, 因而特别照顾我们来着.”
星彩明白清瑶所说”特别照顾”是什么意思, 便是鄂焕不想两位年轻女将殒命在战场上了.
“难道蛮兵会绕过魏将军的前线来进攻我们吗?”星彩突然问道。
她看了看清瑶,见她不但毫不惊慌,脸上更露出期待的神色,不禁莞尔----这清妹只怕没仗打,如果蛮兵真来招呼这里了,反而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
“清瑶倒是担心另一件事情,万一雍闿私通了蛮兵,准备好伏击魏将军……”清瑶喃喃自语道,星彩听闻,脸色大变。
“这不可能吧,雍闿既然对云南横征暴敛,孟获怎么可能反过来同他合作?”
清瑶嗯了一声。她也想到这一层,因此雍闿私通蛮兵的可能性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过,除了这个危险以外,她实在想不出来有其他能危及她二人生命的。

星彩也是眉头紧蹙,难道光凭雍闿对云南横征暴敛,就可以断定他与孟获不可能结盟了吗? 如果真是那样肯定,那吴国当初又怎么会背盟袭取荆州的呢?恐怕利益当头之时,其余皆可抛诸脑后吧。
这般想法,她没有向清瑶说出。星彩心中的清瑶仿佛像十几年前的自己,心灵纯净剔透,满怀美好憧憬,她实在不忍让这颗心染上这乱世中那么多尔虞我诈的尘土。
就让清妹大几岁再同她谈这些事情吧,星彩这么寻思着,笑着对清瑶说道:“我跟魏延将军说过了这可能性了, 他说他会特别小心的.”
清瑶嗯了一声, 便不多说话. 既然魏延说会特别小心, 自然会做得比自己这个菜鸟更周全的.

只是魏延从清晨出发到快中午还没有消息, 这多少令她和星彩有些不安.
等到日上三竿,清瑶和星彩商量着,也许的确该去提醒魏延留神内奸,或者尽快回来吧。但尚未付诸行动, 她们最担心的一幕便发生了.
前方不知多远处突然传来隐隐的嘈杂声和金属声, 清瑶和星彩相顾骇然, 前面交战上了.
星彩忙着吩咐士兵整队出发, 清瑶却跳下马来, 附耳贴在地上听了一阵.
“听声音, 像是几千人交战的规模, 魏将军碰上大队敌人了.”
星彩心中一凛, 便要下令支援, 反正她们的骑兵队要跟上前部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清瑶却拉住了星彩即将下令的手.
“丞相的预测一贯很准, 他说蛮兵多疑, 蛮兵应该不会在不明情况之中这么大队地袭击魏将军. 现在这种情况, 很可能是魏将军的作战计划已经全部泄露了, 我担心雍闿真的叛变了.”
星彩心头大震, 看来前日的担忧多半是坐实了.
“如果雍闿叛变, 我们的战士们压上去只会白白浪费.” 清瑶说道, 她唤过一名年长骑兵道:”老铁, 有劳您去魏将军那里刺探一下敌情, 尽快回报.”
传令兵刚要离去, 清瑶和星彩见有一名骑兵从前方树林中窜出. 他身上血迹斑斑, 显然经历过一场恶战.
“我们遭到蛮兵突袭了. 敌人是我们的好几倍. 魏将军说也许守不住要撤, 吩咐我来通报二位将军, 速速撤离战场.”
清瑶和星彩面色凝重, 清瑶问道:”魏将军不是安排了四路伏兵吗?”
骑兵喘气道:”没用了, 蛮兵好像知道了魏将军的部署, 伏兵全部被吃掉了.”
清瑶再问:”那么魏将军说在哪里会合?”
骑兵道:”魏将军没说, 战况紧急, 来不及判断退路. 魏将军派了好几个兄弟回来找二位将军的.”
清瑶答应一声, 转身对传令兵说:”老铁, 您还是去探一下吧.”
星彩问道:”清妹是不放心战报吗?”
清瑶答道:”只是小心点罢了, 这位大哥我之前见过, 是我们自己人. 再说如果是有诈的话, 敌人一定会告诉我们一个撤退地点, 好预备伏击我们的.”
星彩嗯了一声:”这么说, 魏将军的部队已经彻底溃败了.”
清瑶叹道:”军中出了内奸还有什么办法.” 言毕突然勒了一下缰绳.
星彩问道:”是要去支援魏将军吗?”
清瑶道:”敌众我寡, 两千人上去也不够用; 再说我们是骑兵, 又不利于结阵固守.”
星彩听得有些糊涂,这么说岂不是也跟着一起逃命吗? 只见清瑶用马鞭望右后方一指道:“建宁城西有一片密林。 我们撤退到那里集结, 敌军一定不会料到。 然后。”
星彩聪慧, 一听便已明白:“入夜以后趁着蛮兵入城庆功的混乱时候反攻?”
清瑶点了点头:“昨天看鄂焕将军的神情,建宁蜀军很多人都不愿跟雍闿一起叛变。 再加上城里涌进许多散漫而又多疑的蛮兵, 会有我们的机会的。”
“那魏将军呢?”
清瑶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只有两千人, 能做到的恐怕只有这么多了。 不过魏将军久经沙场, 应该会有办法稳住部队的。 星姐别想那么多了。”
言毕, 清瑶向身边几个队长道:“你们各自指挥分队前往那片树林,分散一些装出败退状。 我们日落之前在那里会合。”

望着清瑶策马而去的背影, 星彩不由神往。 她想起了十年前, 自己初次上阵时的情境。
那是在巴郡,父亲车骑将军张飞命令自己打他的旗号引诱西川老将严颜出阵。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天之夜, 她必须陷阵于严颜的围攻之中, 坚持半个时辰。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那个令她领略了战争真正意义的夜晚。
她忘不了第一次将长剑刺入敌人的身躯;她忘不了当鲜血喷溅到她脸上时令她几乎全身抽搐的感觉;她忘不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她忘不了那些熟悉的战友们一个个倒下时对她心灵的震撼;她忘不了战场上浓重的血腥,勾勒出她之前从未料想到过的一幅画面。
不知哪个先贤说过,战争对于没有经历过它的人来说是美妙的。
当年她练武时,也曾陶醉于翩飞的剑光中, 那是一种何等飞扬的情怀。可是在巴郡的那场夜战之后, 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呕吐了一场。父亲用他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头, 说道:“闺女,以后会习惯的。”
确实, 在之后的一场场险死还生的战斗中, 她终于成为了一位出色的战士, 但那个曾在父亲母亲,伯父关羽,叔叔赵云的指导下无忧无虑舞剑的青衣少女,竟以恍若隔世。

清妹,今夜也便是你的初阵了, 你准备好了吗?

傍晚时分, 二千铁骑已在建宁城西的密林中集结完毕。星彩有些讶异地发现, 清瑶的脸色平静如常。 隔着密林,她凝视着远处的建宁城。
伴着嘈杂声,又一支蛮兵开始入城。 这是她们数到的第四路军队了。这与老铁早些时候的报告差不多。
此番蛮兵大举出动, 孟获至少联络了云南五个部落, 八纳洞主木鹿大王,秃龙洞主朵思大王, 乌戈国主兀突骨等部皆在其中。 他们显然已买通了建宁太守雍闿一起叛变,因此了解蜀军今日的全部作战计划。魏延所派出的分队只有一千多人规模,如何抵挡得住大队蛮兵的猛攻? 孟获在去除了侧翼的威胁之后放心率两万多人猛攻魏延只有五千人的中军, 令魏延大败亏输, 士卒一片混乱。 今夜自然是蛮兵和雍闿庆功的良辰了。
突然军士中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声。 清瑶警觉地望去。 她早已下令在入夜之前士兵必须保持完全静默, 怎会有人作声? 当她顺着那些士兵的视线望去之时, 也不禁为之惊讶。
那是一群约有几十头巨兽, 她从来没有见过, 但诸葛亮曾经告诫过他们,要留神南蛮一种名叫“大象”的战兽。  
看来这次孟获带来家当了。 清瑶和星彩都这么想到。
清瑶转身,向将士们握紧拳头比了一个切莫惊慌的手势。 西凉骑兵们被她的信心所感染, 很快平静下来。
清瑶继续凝视着前方, 星彩见清瑶沉默了半晌,悄悄地问道:“清妹担心什么吗?”
清瑶回头笑了笑, 道:“我不是担心今天晚上, 只是觉得他山之石, 可以攻玉, 异族也有许多可供我们借鉴的技艺。 星姐你看。”
星彩视之, 看到的是一队身着奇异铠甲的士兵。 星彩记得老铁报告过, 这些士兵身着的藤甲直有刀枪不入之坚, 中原虽然冶金技艺精湛, 只怕还未必比得上。
“那么,我们只有两千人, 夜袭能成功吗?”
清瑶微微一笑:“不一定,但我们有很好的机会。”
星彩笑道:“若是如此,我本不该答应让你安排这场夜袭的。还记得丞相的叮嘱吗?”
清瑶一笑, 诸葛亮临别前叮嘱谨慎对敌时,特别关照自己不要拿性命冒险, 还让星彩多替清瑶把关。 星彩帮自己安排这场夜袭,原本就是违反诸葛亮叮嘱的。
想到这里,清瑶轻轻捏了一下星彩的手。 星彩会意一笑, 这已代表了清瑶领情的谢意了。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 不再有更多部队进城, 但这个夜晚并不平静, 城中开始鼓乐喧天, 显然是建宁叛军和孟获开始欢庆这场轻松的胜利了。 清瑶紧盯着城中状况, 却一直沉默着。 直到她见到有不断有醉醺醺的士兵走出城门横倒在城墙下,嘴角才露出一丝微笑。
有极轻的马蹄声传来,清瑶和星彩满怀期待地看着这个哨兵。战马的蹄子已包裹了一层棉布,以减少声音。
“城东没有伏兵”
清瑶和星彩相视一笑, 这是最后一个哨兵,也就是说周围的危险皆排除了。
“开始准备吧。”
随着清瑶下达命令, 几位骑兵队长打开两个箱子。 星彩视之, 原来就是她们昨日在建宁城军需库中看到的孔雀翎羽, 不料清瑶一直把这些装饰品随军带着。
清瑶吩咐每个士兵头上插一支翎羽以作辨识, 剩下还有一千多支翎羽, 分别装在士兵们的箭袋之中。

“伙伴们, 我们到这儿就是为了打硬仗的。 丞相和马超将军都在看着我们, 不要让他们失望了,走吧!”
清瑶的呐喊回荡在树林中,两千铁骑云集相应, 声势浩大地冲向建宁城去。

建宁城果然没有丝毫防备!
谁都没有想到蜀军在大败亏输之际还能留下一支军队在夜间反咬一口。
清瑶率军杀到时, 只见城门洞开,
那些喝醉的士兵只有少数稍稍反应过来, 目瞪口呆地瞧着清瑶骑兵大举入城.
西凉骑兵训练极其有素, 清瑶的两三个简单的手势就能将命令传达到位。

城中到处都是慌乱的,各式各样打扮的士兵, 但根本没法组织起任何队伍来。 铁骑杀入之时, 他们大多慌不择路地望民居之中躲藏。 蜀军见敌军就砍,见到火把或酒坛就弓身捡起,见仓库就放火,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蛮兵心惊胆战, 不知蜀军有多少, 但见到蜀军打扮的兵士,便挥刀砍杀,建宁叛军和蛮兵到处自相并杀,乱成一团。
清瑶见城中大乱,即不再理会散兵, 却领军直冲太守府而去。 路上遇到两个蛮将匆忙领兵一支前来抵抗, 清瑶突然清啸一声, 挥起画戟直取敌将。 那蛮将忙牙长挥戈相迎,直觉一股大力直接将他的长戈击飞, 清瑶的画戟旋即将斩在他肩上,一股血箭射出三尺来高, 那忙牙长但见得是不活了。
这也许是清瑶第一次在战场上杀人,但她似不为意, 她回头, 见到星彩也速斩了蛮将金环三结,而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一支敌兵已魂飞魄散, 不知谁发了一声喊, 便一哄而逃。
清瑶策马向前, 直冲入太守府。 在院中擒住一筛糠似的建宁兵, 清瑶问道:“孟获在哪里?”
建宁兵结巴道:“孟孟孟获和蛮王们和太守一起从后门逃出去了。”
星彩再问道:“他们去哪里?”
蜀兵结巴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清瑶道:“他不知道的, 后门指向城东蜀军军营, 他们一定会望那里逃的。” 遂下令焚毁太守府并向东门急追。

一路上,清瑶骑兵从来不曾遇到过任何像样的抵抗。 清瑶命令士兵见到小队敌军则不予理会, 见到大队敌军则将以弓箭齐射,并掷出火把,酒坛,以打击其士气。
战至子时, 城中已是火光冲天。 清瑶远远望见前方有几十人衣甲华丽, 骑马逃窜,心知非雍闿孟获莫属, 只管麾军急追。

将近东门, 一队甲士拦住去路。 清瑶看见为首之人乃鄂焕, 乃勒马止步。
鄂焕也使画戟, 但身材魁梧,比清瑶高出一个头。 然而他此刻竟不上前迎战。
清瑶紧盯着鄂焕的眼睛, 鄂焕被她的清瞳盯得反而有些想回避, 满是犹豫不决。
星彩见清瑶半晌没有出手, 便说道:“清妹, 我来吧”,遂欲挥马向前, 却被清瑶按住。
清瑶对鄂焕浅浅一笑, 忽然从箭囊中抽出一物, 拉了满弦向鄂焕射去。
鄂焕一怔,忽然觉察到来物飞得奇慢,显然不是箭枝。 他遂伸手一抄, 将其握在手中。
赫然是一枝孔雀翎羽。
鄂焕这才突然发现, 清瑶的麾下每人头上都插着一枝翎羽。他立刻明白了。
清瑶看着他向自己竖起大拇指, 然后将翎羽也插在头盔上。
清瑶一声清啸, 铁骑呼啸向前。 鄂焕一勒马头, 建宁军竟让出一条通道, 随后他一挥画戟,建宁军云集响应, 并入蜀军的钢铁洪流。

清瑶率军一直杀到拂晓, 蜀军个个斗志昂扬。 所到之处, 清瑶吩咐士兵将孔雀翎羽射在沿路。 她所料准确, 在恐惧和羞恶的双重驱使下, 建宁军士纷纷插起孔雀翎羽, 轰然响应蜀军,跟随蜀军一齐向蛮兵反扑过去。 甚至有许多没有抢到翎羽的建宁军士,也折下树枝插上头盔, 一齐冲锋。 清瑶一路上不但没有折损多少士兵,反而队伍越来越洪大。

眼下发生的一切已完全超出了城内蛮兵的预料。 白天恶战之后, 他们已完全放松, 此刻蓦然遭到突击,斗志早就在恐惧之中烟消云散。 从建宁城东出去, 蛮兵一路上被追杀得溃不成军, 被杀死, 烧死一万多人,死尸层层叠叠, 逃兵战战惶惶。 受惊的战象也践踏入逃兵的队列中,又增添了几分绝望的恐怖。

在大乱之中, 清瑶心如明镜.
乱军中她只望准蛮王孟获的衣甲紧追不舍, 终于在将其追入一条死路。
旁边几十个蛮兵早已吓破了胆跪地求饶。
清瑶和星彩不加理会, 直接上前揪住孟获。
突然,只见那蛮人猛地转身,嚎啕大哭道:“别杀我, 我不是孟获大王, 是大王叫我穿上他的盔甲的。”
清瑶和星彩相顾诧异,清瑶道:“姑且信他,像这般没有骨气的也当不了云南王。”
星彩问道:“现在去哪儿追孟获?”
清瑶笑道:“不需要了。脱下此人的头盔, 我们带着去云南!”
星彩一惊,但见周围骑兵已欢呼响应。 清瑶唤过哨兵老铁,吩咐道:“有劳您回建宁城,如果遇到魏将军, 便告诉他建宁城立时可取, 请他占领建宁,收编叛军并清剿周边散乱蛮军。 现下有平蛮的难得战机, 我们带本部兵马去云南,会见机行事。 请魏将军勿念。”
星彩闻言一惊:“魏将军回来了?”
清瑶道:“魏叔叔为人侠义,断不会丢下我们不管。 在稳住阵脚之后就会回来找我们。 这星姐就不用担心了。”
此时军士已将孟获的头盔扒下, 交在清瑶手中。 清瑶掂了掂, 笑道:“我们走吧!”
望着清瑶远去的背影和身后滚滚的铁骑洪流,星彩微笑着长吁了一口气----看来, 这个小妹已经不需要自己太多照顾了。

[ 本帖最后由 vesinger 于 2011-10-19 05: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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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4:53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二回 痛失至亲

蜀汉, 阳平关。
自从刘备平定汉中之后,这里一直是蜀汉最繁忙的地方, 也是天下三国都密切关注的中心。因为在这里,蜀汉丞相诸葛亮正在建设一支将肩负北伐兴汉重任的军队。
此外,眼下的情况比寻常更不一般, 因为魏军就驻扎在关外十里处。对于司马懿调集五路伐蜀的核心本队,曹真的雍凉军团, 诸葛亮从来是给与十二分重视的。
从四月份曹真兵发阳平关之后, 蜀军据险而守, 占尽地利。
曹真也知道厉害,明白当年曹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险险拿下的阳平关不是他能轻易夺下的, 因此很少轻易发动进攻。 至今快要半年, 其间却只有三次攻城,还是只派上了两三千人的小队,不痛不痒的。 诸葛亮知道,这是为了应付朝廷责备伐蜀不力而摆的样子。
不过曹真并没有撤军的意思, 大军在阳平关西北一百里之处驻扎, 又在阳平关北二十里设了孙礼一军约五千人监视阳平关的动态, 令蜀军精神始终处于紧张。
入秋之后,随着各线报捷,只剩下曹真大军仍在阳平关,因而诸葛亮亲自前往。 一方面是查看阳平关的防务, 另一方面也是去检阅北伐蜀军的训练状况。
只是如今,他正在议事厅聆听军报, 而坐在他对面的青衫女子, 便是刚从南中回来的星彩。
“刚才你说的这些, 魏延都向我报告了。 你们去云南后逗留了六个月,发生了什么事情?”诸葛亮饶有兴致地问道.
此番安居平五路, 不是伐交退兵便是固守退兵, 虽立于不败之地, 但也没有太多斩获. 殊不料, 从云南这一路却传来了意想不到的捷报. 不但反叛的建宁太守雍闿及党羽被一网打尽, 更传来了云南各部诚心归顺的喜讯. 这令诸葛亮又惊又喜-----不仅因为云南平叛只耗费了一万兵马, 更在于这次带领平叛的不是魏延, 竟是初次上阵的清瑶.
星彩说起这段故事, 也不胜兴奋:“清妹在缴了孟获的头盔之后, 下令士兵挑在枪尖上带着行军。清妹只要遇到有蛮兵结营驻守的, 就让士兵呐喊孟获已死,早早逃命。 蛮兵皆无战心, 营寨一冲即破。 要知道建宁去云南的路上毒泉甚多, 主径狭窄, 若非清瑶此计, 我们那里能沿着主径那么快地抵达云南呢。”
诸葛亮微笑道:“好计策, 然后呢?”
星彩道:“将近云南时,有数千蛮兵出城迎击。领军者也是两位女子----是孟获的夫人祝融和她的女儿花鬘, 因为听说孟获已死而来找我们寻仇的。 她们武艺不弱, 我和清妹跟她们过了二十几招才将她们擒下。 蛮兵见主将被擒, 大多惊慌逃散, 我们进而占领了她们的寨子.”
诸葛亮抚须笑了起来。 他深知星彩和清瑶武艺精湛,已不弱男子。蛮邦女子虽然习武,哪里比得上她们。
“祝融和花鬘都盛怒,不肯同我们言语。后来我们告诉她们孟获活着, 但处境危险, 她们才紧张起来.” 星彩笑道.
“哦, 那么你们想出了什么计谋呢?” 诸葛亮笑道.
星彩一笑道:”是清妹的主意, 她先问她们, 既然是为了孟获大王而来, 怎么只有你们几千人? 秃龙洞, 八纳洞, 乌戈国那些人呢? 祝融说, 南蛮的部落联盟很松散, 大多不在一起活动. 孟获也是被推选出来当蛮王的. 这次联合出兵建宁, 孟获许诺给其他部落很多好处.”
诸葛亮微笑, 他当然看出清瑶这是在刺探南蛮部落的虚实.
“然后祝融急问孟获的下落, 清妹说她不知道, 只知道他们在建宁吃了大败仗, 各族官兵洞主皆被打散, 下落不明. 祝融马上就急了, 说你不知道大王的下落,到这儿来消遣我们什么?”
诸葛亮笑道:”清瑶是不是对她说, 孟获被蜀军俘虏固然糟糕, 即使平安归来, 届时损兵折将的各洞若上门生事, 也是大大不妙?”
星彩笑道:”丞相慧眼, 清妹就是这么说的. 那祝融开始慌张起来, 问道解救之方的时候. 清妹道, 南中各部向来归附于蜀汉才能和平共处, 安居乐业. 如今因受奸臣挑拨起了异心, 为蝇头小利而不惜起兵叛变,往后恐怕利益所致, 南中各部将自相残杀, 永无宁日. 若能诚心悔过, 安心归于蜀汉治下, 则我们当可居中调停, 恢复往昔和睦.”
诸葛亮同坐在一旁的马谡相视一眼, 微微颔首, 想不到这丫头不但善战, 也颇有安治一方的眼光了.
“清妹将祝融和花鬘皆放回部落, 嘱咐她们写信给其他各洞, 派主事者前来云南相见, 缔约修好. 我国将不计前嫌, 不但可以赦免叛乱部众, 也将聆听其诉求, 以助云南各部丰衣足食. 却说此番云南兴兵, 各洞猛士皆出, 剩下兵力微薄, 老弱妇孺居多, 听闻我国天兵到此, 皆遣德高望重者前来谢罪, 一席之间便缔下了盟约.”
诸葛亮饶有兴味地听着, 突然说道:“清瑶这是瞒着孟获和诸大王同云南各部签订合约的, 那么孟获和诸大王一旦回来不免有变数吧。”
星彩笑道:“清妹当夜便打开军库,同祝融一起大宴南中各部, 一并为出征将士祈福。 各洞皆纷至响应, 气氛十分欢快。 入夜之后, 孟获同各部大王正好悄悄回来, 丞相可知道为什么这么巧吗?”
诸葛亮笑道:“必是清瑶探得孟获等人已在回云南的路上,故而派人多张蜀军旗帜以疑其心。 结果他们只敢在入夜之后偷偷回来。”
星彩道:“正是。 南中各部多有出征士兵的亲眷, 在宴上见丈夫兄弟回来, 皆喜出望外, 赞美蜀军之声沸沸扬扬。 孟获一行大概有千余败兵,被稀里糊涂地拖着一起参加了欢宴。 他们又见席间有许多蜀军将士,与蛮人同乐, 不禁惊疑不定, 那晚上他们可是尴尬得很呐。”
诸葛亮问道:“然后呢?”
星彩道:“欢宴之后, 我们会见了孟获等人。 他们得知南中各部已背着同我们缔结了盟约, 又惊又怒, 还有拔刀欲发作的。 祝融夫人当场怒斥道‘我们原本好端端过着太平日子, 你偏不自量力去找人家麻烦, 如果有能耐倒好了, 人家只有几千士兵, 两个小姑娘领军, 都能把你们诸洞几万兵马打得一败涂地, 还这么轻易地让人家杀上门来。 若不是她们心肠好, 你们哪有性命? 我们各部妇孺哪里保得住平安? 你不去悔过,等到十万大军上门, 你看见棺材才掉眼泪是不是?’ 一席话将诸蛮王说得满脸紫胀, 见状恨不得钻地洞去。”
诸葛亮再同马谡相视颔首。 他们常论及平蛮策略,都道攻心为上,也知让人心服谈何容易。 但清瑶在孟获使诡计在先的情况下, 以两千骑兵大破蛮兵主力, 更在得胜之势下施恩于南中, 如此恩威并济, 南人如何不服? 便是有蛮王不服欲再兴干戈, 部众又如何肯依?
最重要的,是当他们在生死边缘上走过一遭之后,突然绝处逢生, 家人团聚,怕是再大胆之人也不容易再铤而走险一回了。
星彩继续说道:“清妹说道,万事皆有源头。 南中欲兴兵反叛,想是因为我国有施政不当之失,清瑶不才,愿聆听各族诉求, 如有可以相助之事,义不容辞。这一来, 诸蛮王的神色皆缓和下来, 说了许多。 大抵是说,确有苛政。 建宁太守雍闿近年来软硬兼施, 征收无度, 却谎称是朝廷供奉。 最近一次是去年, 雍闿称朝廷知南中夏季备受风灾洪水之祸, 欲帮助南中兴修水利, 改良农耕, 为此征收了许多钱粮物事。 然而兴修水利之事一直没有办到, 雍闿竟称朝廷变卦, 因治军北伐而没有多余钱款。 一再如此, 南中颇有怨言。 虽然这次魏国送给他们很多好处, 却不是这场兵灾的主因。”
诸葛亮道:“若真有此事的话,我在建宁任人不当, 倒难辞其咎了。”
星彩道:“清妹于是命令拖上来两个箱子, 便是那夜我们冲锋时用的孔雀翎羽。 清妹道,她曾经清点建宁库存, 发现许多南中珍稀物事, 诸如此类, 可见所谓朝廷征收, 其实是雍闿中饱私囊, 否则这些物事早就送去成都了。 清妹责备道,你们反而与贪官联合,杀害朝廷将士,岂不是黑白颠倒? 诸蛮王皆大怒,欲寻雍闿算账。 清妹告诉他们这次蜀军南征,已将雍闿擒拿法办。 今后定会谨慎任命, 以保南中福祉, 诸蛮王皆诚心拜谢。”
星彩说到这里, 直博得满堂喝彩. 马谡道:”星彩将军你可知, 对于征南一事, 丞相原本预计须再有两年战备, 提十万大军, 几经反复才能令蛮人心服. 此番你们以两千轻骑, 千里奔袭成功, 真是奇功一件啊!”
星彩逊谢道:”此番功劳皆归清妹, 我只是照看她几分而已.”
诸葛亮羽扇一摇道:”星彩你谦虚了, 你和清瑶将来都要承载兴汉的希望, 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啊. 不过, 南蛮征伐克谐之后, 你们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呢?”
星彩道:”清妹言南蛮人心初定, 必不能食言, 故而亲自将承诺一一实现. 我们回建宁清点了一次府库, 将从南蛮过度征收的物事一概归还. 建宁新任的李恢太守知晓我们在南中诸事之后十分赞许, 派遣王伉, 吕凯先生去云南帮助南中各部兴修水利, 改进农耕, 令南中部落心悦诚服. 我们在南中逗留了三个多月, 见各项政令执行得力, 滇蜀和睦, 才放心归来. 清妹在三个月间勤学南中语言,  在蛮人之间极有人缘. 我们归来之前, 南蛮各部落举行了盛大的祭典送别我们, 清妹告诉我, 说这是蛮人送神还愿的礼节.”
诸葛亮听着,不住点头. 待听到南中以送神礼节送别她们的时候, 赞道:”真不简单, 我们虽然想到要令南中归心, 但要他们视蜀汉如天神之邦, 仍是意外之喜.”
马谡赞道:”清瑶姑娘真有萧何之风也!”
诸葛亮笑道:”我们说了那么多, 清瑶呢?”
星彩道:”入关之时, 清妹听说她父母皆在此地, 而母亲染病, 故而先去拜见. 可是现在也过了一盏茶光阴了, 该快来了吧.”
众人正在谈论, 突然门口闯进一人, 众人视之, 却是一名军士,张皇道:”丞相, 清瑶姑娘径直出关往北去了.”
诸葛亮神色微变道:”北面二十里有孙礼的营地, 清瑶去那里干什么? 她可有带兵前去?”
军士摇头道:”没有.”
此言一出, 众人神色凝重. 诸葛亮疾问道:”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情, 今天早上有人出过城吗?”
军士道:”我实在不知, 今天中午我才换岗的. 不过好像听说早上马云騄将军带着几十骑兵出城去了.”
诸葛亮, 星彩, 马谡脸色全白了. 诸葛亮道:”云騄染病, 此去凶多吉少, 清瑶恐怕是救母心切前去拼命.”
星彩大急道:”请丞相允许星彩出城救援.”
诸葛亮道:”事不宜迟, 你立刻将骁骑营的五千军带上, 去孙礼营寨救回云騄, 清瑶. 一旦成功, 切莫恋战, 早早归来.”
一面吩咐马谡去帮星彩整军. 二人心急火燎地出去了.
此刻, 清瑶果然正焦急万状地单骑向孙礼营地驰去. 她去拜见父母, 被告知赵云打从清早便在校场练兵, 而云騄近日病重昏迷. 今日早晨刚醒转, 竟执意出城挑战魏军. 清瑶这一惊非同小可, 即刻策马出城. 二十里路不算短, 焦急的清瑶直使足了劲, 将战马鞭得道道血痕.
终于前方看到魏军营寨的模样, 但敏锐的清瑶即刻注意到空中尚未消散的沙尘, 和士兵的嘈杂声, 一看便知是刚经历过一场战斗.
最重要的, 是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令清瑶心一直在下沉.
更近了, 烟尘薄了, 清瑶猛然留意到地上横着几十具尸体, 大多数都是蜀军衣甲. 她巡视了一周, 没有见到母亲. 猛然,一种本能令她抬起头来, 突然见到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正被吊在营寨的阁道上, 那鲜明的粉色衣甲赫然便是母亲云騄.
当噩耗坐实的时候, 清瑶猛然觉得一阵眩晕, 像是悲愤点燃了全身的血液, 直冲脑门. 母亲被魏军杀死已是不争的事实, 但随之而来千万个疑问. 母亲为何会冲到魏营前挑战? 为什么阳平关猛将如云, 却使身染重病的母亲出阵? 怎么带了这么几十个骑兵就来了? 若要为母亲报仇, 究竟仇人有多少, 在哪里?
清瑶自幼冷静, 虽遭惨变亦知处境奇险, 她的目光落到魏军中那位穿着重甲, 虎背熊腰的将领身上, 不用对方自报家门, 她都知道那是主将孙礼了. 她当然也知道孙礼空手搏虎的故事, 因此将手中画戟握得更紧了些. 当她的目光终于落到孙礼枪尖上仍在不住滴落的鲜血上时, 终于按捺不住了.
直听得一声清啸, 清瑶策马直向孙礼冲去.
孙礼也一直在打量清瑶. 他今日被云騄冲到寨下叫阵, 见对方止有五十余骑, 不免心疑, 只唤箭楼乱箭射回, 并遣军士前往哨探. 不料云騄不肯退回, 却在城门下辱骂孙礼惧怕女子不敢出战, 听得左右将官脸色都很尴尬. 此刻哨兵回报道方圆十里并无敌军埋伏. 孙礼遂提枪下关, 同云騄交手.
不打则已, 一打吓了孙礼一挑. 他之前和云騄曾经交过手, 难分高下. 不料今日云騄招招欲求同归于尽, 令孙礼一时间尽落下风. 他只觉得今日处处透着诡异, 便不顾颜面地回马便逃. 不料云騄追来得急切, 片刻便至脑后. 两边箭楼将官遂令放乱箭阻住云騄. 孙礼以为云騄必知难而退, 不料云騄根本不避乱箭, 身上连中七八支箭, 策马挥刀的力量却丝毫不减, 长刀挂起的烈风已在耳边猎猎呼啸.
这一刻孙礼不禁魂飞天外, 饶是他年富力强, 在电光火石的一刻, 仍能挥动马鞭, 竟去缠云騄持刀的右手.  若是平常, 这一鞭之力如何挡得住云騄? 当孙礼自度必死之际, 马鞭竟奇迹般地击得云騄长刀脱手飞出. 孙礼回头看去, 见云騄脸色惨白如纸, 坐在马上竟摇摇欲坠.
突见这般情景, 孙礼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竟还活着.
生死之际, 他已无暇去顾云騄缘何虚弱至此, 其中又有何诡计.
他只使劲力气挺枪刺向云騄, 生怕少用一分都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已身带数箭的云騄竟没有去避开这一枪. 长枪无阻碍地穿心而入. 孙礼见云騄口角鲜血涌出, 身子竟软软地滑下马来. 得脱大难的孙礼发狂似地在云騄的尸身上狠刺了几枪, 才得以将其前一刻的恐惧驱散. 魏军则发一声喊, 四面围上, 瞬时便将云騄带来的几十个亲兵全部杀死.
这是一场众寡悬殊的战斗, 只是魏军士兵皆从心底感到恐惧, 仿佛深陷重围的反而是自己. 他们发狂似地斩杀蜀军, 仿佛更多是为了快快结束战斗, 好早些回营, 离开这可怕的战场.
当最后一个蜀军士兵坠马时, 孙礼和魏军似乎都感到如释重负. 然而此刻清瑶突然出现, 骤然令他们心中的恐惧又升腾起来.
战斗还没有结束!  虽然对手只是一个貌似柔弱的女子, 但此刻对于魏军来说犹如索命魔鬼一般.
“来将通名!” 孙礼见清瑶突然冲锋, 又惊又惧地问道. 清瑶不答话, 只一戟向孙礼顶门砍去. 孙礼举枪相迎, 竟感到虎口大震, 长枪几乎脱手. 他惊魂未定, 画戟如旋风一般画出一道雪亮的弧光, 重重砸在他的护心镜上. 孙礼感到一口气郁结在胸口, 几乎窒息过去, 猛的喉口一甜. 他强把鲜血咽了回去, 突见自己的护心镜已碎成十来片. 想到若非此镜相护, 自己早已殒命, 孙礼魂飞天外, 他发一声暴喝, 竟调转马头, 比刚才逃避云騄时更快地冲回营寨.
清瑶哪里肯舍, 待策马急追之际, 突见十来个魏军挺枪向她刺来. 清瑶将画戟交到右掌中单手而握, 猛然仰倒, 在马背上翻腾了一周. 只见画戟在空中虚画出一个圆圈,  戟锋所到之处, 十余颗头颅在鲜红的喷泉中直飞上天.
魏军一时间看得呆了, 谁想到清瑶区区一年轻女子, 竟有如此惊人的武艺. 能单手将一口猛恶的画戟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恐怕能办到的人只有逝去多年的吕布了.
但魏军纵横天下, 岂是浪得虚名.  纵使在惊恐之中, 长年训练出的本能足以令他们作出及时的反应. 清瑶被十来个军士稍稍阻隔, 再看孙礼, 已遁出百尺之遥. 她神智清明, 已留意到四周百来支已经上弦的箭和前方正在结成盾阵的重步兵. 她知道厉害, 只是她的目光中已只余下孙礼仓皇的背影, 什么都挡不住她前进的步伐.
伴随着一声清越的长啸, 清瑶人骑合一, 箭也似地冲了出去. 四下箭雨其发, 但见清瑶将画戟舞得寒光点点, 遍体纷纷, 但听得有许多记金属撞击的声音, 羽箭扑朔朔地落了一地.
对于早见到清瑶超群武艺的魏军来说, 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军官开始指挥下一轮齐射, 谁都知道, 用兵器格挡乱箭, 百密难免一疏. 刹那间, 魏军已齐射三轮, 但那团飞舞的白色光芒, 却没有半点减缓. 不少魏军都睁大了眼睛, 急于判断, 那团光芒中央的女将, 究竟中了多少箭.
在此刻, 谁都不知道答案, 包括清瑶.
她只觉得仇恨的火焰灼烧着她的全部意识, 只剩一线神智清明让她去锁定孙礼的方位. 面前出现一列盾墙. 她知道这些由集聚了二十几名壮汉臂力的盾阵有多么坚固, 硬冲有多么不智, 但她已无暇考虑这些.
画戟撞上盾阵的时候, 她感到虎口传来的剧痛, 但伴随着惊呼惨叫声, 首当其冲的四个士兵被结结实实地撞飞出去, 盾阵也因此被硬生生地砸开一个口子. 连清瑶自己也惊诧. 虽然她日夜苦练武艺, 但真正上阵却是寥寥无几, 竟不知自己这一击, 已至威力如斯!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当清瑶奋力撞开第七个盾阵的时候, 她已距离孙礼只有十步距离,  而营寨的大门也近在眼前.  清瑶咬牙, 握紧画戟继续冲去, 她浑然不觉左右手的虎口上已是鲜血淋漓, 她也浑然不觉肩头, 手臂, 腰间插着的三支羽箭.
呼啸的风声忽然大了一些, 清瑶的余光业已辨识出危险的来源.  箭楼上, 六架重弩一齐发射, 六支长矛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她刺来. 指挥的军官显然富有经验, 六支长矛分头刺来, 不仅指向她,也指向她前方的十步之地. 清瑶若不勒马, 难免被长矛刺透.
孙礼已逃进寨门, 而粗重的寨门正在合拢.
这一刻, 进或退, 两难的抉择!
清瑶猛策一鞭, 战马长嘶, 如箭一般地向前. 只一冲, 四支长矛尽射在清瑶身后. 面对剩下两支无可规避的长矛, 清瑶在千钧一发之际挥动画戟, 令长矛堪堪穿过画戟侧刃的空隙, 然后奋力将这两支长矛带偏.
魏军齐声惊呼, 此中更伴随着不少喝彩声.
只是当清瑶正待冲进寨门的一瞬,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长矛上传来, 几乎将清瑶拉下马来. 清瑶定睛看去, 却见每一支长矛皆以一根铁链连在箭楼之上, 正被十来个军士奋力拽回.
清瑶感到双臂几乎都要麻木了, 刚才的浴血拼杀已完全超出了她的极限, 可叹, 她仍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的身影远去. 难道这就是战场的残酷吗?
长矛又被拽动了一下, 清瑶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而身负的箭创正不合时宜地传来阵阵剧痛, 吞噬着她已近枯竭的力量. 她知道下一刻, 画戟也许就会脱手而出, 而自己也将死在仇人枪下. 她突然觉得视线一阵模糊, 但视线的尽头, 她仍然分明地看见孙礼的身影, 和他身后那扇即将合拢的寨门. 悲痛, 愤怒, 无奈, 残酷, 在一时间一齐涌上心头.
清瑶突然放出一声撕裂云端的长啸. 她不知从哪里获得力量, 从马背上翻腾而起, 然后足尖在鞍上一点, 立即如离弦之箭一般, 在寨门即将合上的一刹那间冲了进去. 她手上的画戟疯狂地拽着两只精钢长矛, 两条铁链被倏忽拉直, 寨楼上十来个军士早就被清瑶的力量拉得东倒西歪一片, 甚至还有两三人惊呼着从楼上摔下.
下一刻, 惊呼声淹没了整个魏营.
只见两座箭楼被铁链拉动, 竟吱呀呀地倒了下来, 连同那可以容人在上面行走的阁道, 都被拉下来一大片.
这是何其雄浑的力量! 这是何其深湛的武艺! 孙礼连同魏军皆不敢相信, 这一切, 真的来自于这已身陷重围之中的这位年轻女子吗?
拥挤了几千人的方圆之地, 一刹那陷入了可怕的静默, 直到一声长喝划破了沉寂.
“放箭!”
无需去判断声音究竟来自何方, 漫天箭雨登时如飞蝗一般向清瑶飞来.
清瑶看到了遮天蔽日的箭雨, 她已失去了战马, 而刚才的一拽业已几乎将她的气力放尽.
她看到孙礼有恃无恐地勒马转身. 他显然已自度万无一失, 正像看着猎物一般地盯着她看.
但孙礼并没有亲自上来厮杀的打算, 他的身前, 数百个军士正在结阵.
清瑶知道自己力战而死的时刻到来了. 虽然从她决意习武上战场的那刻起, 便早已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 但是当死亡的阴影笼罩住她的时刻竟是如此残酷, 毕竟她年方稚龄十七.
面前的箭雨似乎又近了一些, 清瑶感到一阵眩晕, 似已无法看清呼啸而来的箭枝. 她忽然闭上了双眸, 双手却抓紧了画戟, 挥出!
这也许是她最后的绝舞, 只是不知她的生命还能舞动多少时间.
……
不知过了多久……
旷野上呼啸的烈风似乎在一时间停止了.
魏军的士兵和将官们全都停下了他们的攻击, 他们满怀敬意地看着包围圈中央的那个血透衣衫的女子. 那女子的身边, 已横了二百多具魏军士兵的尸体.
她身上扎了十余支箭, 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还有一络循着她右手, 淌到她仍然紧握着的画戟柄上.  她的双眸依然宁定,  但当她再一次支起身躯的时候, 却不住地颤抖着, 鲜血从衣角不住滴下.
孙礼长叹一声, 绰起长枪, 走到清瑶面前. 他看见清瑶的双眸中仍燃烧着怒火, 但他知道她的力量已无法再威胁到自己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 也不知道你和马将军为什么要来此拼命.” 孙礼道, ”孙礼对姑娘充满敬意, 只是战场无情, 各为其主, 孙礼这就来助你解脱伤痛吧.”
说着,孙礼挺起长枪, 直向清瑶的心窝搠去。只听“铛”的一声脆响, 清瑶竟还能横过画戟, 挡住孙礼凝聚全力的一刺。 然而,她的力气似乎已经枯竭, 乃至兵刃相击之后, 她的画戟无力地脱手而出。 孙礼熟练地飞起左腿, 重重蹬在清瑶胸膛。 清瑶纤弱的身躯被踢飞出去, 无助地摔倒在地上, 她还想站起, 却只喷出一口鲜血,竟再也站不起来。
孙礼仍在叹息着, 但他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犹豫。 只见他一个箭步踏上, 长枪刺出的方向, 便似要将清瑶一枪钉在地上。 周围的魏军发出低低的惊呼声,不少战士已扭转过头不忍再看,尽管他们都是在刀山火海中来去过许多回的勇士。
只是下一幕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看似伤重力尽的清瑶猛然从地面上腾身而起, 身躯在空中翻转了一周, 堪堪避开了孙礼的长枪。 孙礼大惊,他依靠本能, 调转枪头, 向着在空中飞腾的清瑶再刺去。 他突然见到一片清亮的银白色, 猛然耀花了他的双眼。 下一刻,他便感受到了额头传来的剧痛。
魏军在一时间全呆住了。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清瑶从腰带中抽出一支软剑,猛一转身之际便砍在孙礼的长枪上。 那软剑竟锋锐无比, 将孙礼那口四十来斤的镔铁长枪生生斩断, 软剑其势不减地砍在孙礼的额头,竟将他的头颅劈成两半。
孙礼盯着清瑶, 似乎想分辨出一些什么。
在意识破裂前, 他留意到软剑上刻着“青釭”二字。
清瑶收回长剑, 任孙礼魁梧的身躯在她面前倒下。 她自知力尽,唯依靠这近距离难以抗拒的一击才可能得手, 因而为此一再示弱。 此刻两人相距不过尺许, 孙礼如何避得过了! 魏军见孙礼的鲜血喷在清瑶脸上, 令她原本清秀的面容骤然间变得狰狞, 不禁心生怯意。
呛啷一声,青釭坠地, 清瑶旋即单膝跪下,脸色已如雪般惨白。
仍然, 没有魏军敢冲上前去, 人人似脑中一片空白, 甚至浑然不觉后面的动静。直到如潮的马蹄声已在背后震耳欲聋地响起, 才有人猛然惊觉回头。看见铺天盖地的蜀军旗帜。
蜀军铁骑大举涌入, 瞬时将军心大乱的魏军撞开一个口子。 为首的将领是一个身着翠绿轻甲的少女, 当她见到清瑶时, 登时悲愤地大叫着清妹, 翻身下马, 将清瑶慢慢软倒的身躯抱在怀里。
“星姐……” 清瑶呛出一口鲜血, 星彩抱着她, 早已泣不成声。
“娘亲被他们杀害了…”清瑶指着魏军士兵,声音极其轻微. “将他们处决了, 为娘亲报仇!”
她的声音十分微弱,但仍然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并有着无法抗拒的威严,  云集了几千名蜀魏士兵的战场上竟一时鸦雀无声, 只剩下星彩难以压抑的哭泣声.
突然, 一柄剑掉落在地上. 这声音似有无形的感染力, 瞬间,  魏军士兵的兵刃早已掉落了一地.
诚然清瑶方才摧毁营门并浴血奋战许久, 已将魏军的营防撕裂得形同虚设, 以至于星彩的蜀军能迅速布阵, 对魏军形成围歼之势。然而, 那雍州魏军皆是悍不畏死的老兵, 岂会畏惧斧钺加身?
此刻魏军士兵竟丧失斗志, 是因为他们仿佛被清瑶无形的气场威压着,竟已难拾起继续战斗的勇气和力量。
听到清瑶的话语, 星彩一凛, 登时想起诸葛亮严禁杀降杀俘的军纪, 但见怀中清瑶伤重, 不住颤抖, 怎忍心开口拒绝. 她只觉心头剧痛, 泪水又滚落下来.
“星姐” 清瑶的声音忽然响了几分, 星彩见到清瑶的脸庞有些扭曲, 她用着不多的力气忽然紧抓住星彩的手, 将身子支起几分. 她的右手颤抖抬起, 指向前面呆若木鸡的魏军士兵.
“可是他们杀害了娘亲!” 清瑶说着, 声音竟已哽咽, 说到末了, 竟泣不成声.
魏军士兵全惊呆了, 那么长时间的残酷厮杀, 竟令他们忘了清瑶仍是一个年轻女子. 竟令他们料不到, 曾在千万军中搏命拼杀, 伤痕累累仍死战不退的她, 此刻竟显得如此柔弱.

星彩抬眼望去, 面前的魏军士兵已跪下了一大片. 星彩岂会不知, 他们跪倒的原因绝非乞怜求生.
“报仇……” 清瑶说完最后两个字, 双手忽然无力地垂下, 她的最后一线知觉清脆地破裂了.
阳平关,  蜀军大营,  当夜.
抢救仍然在进行着. 诸葛亮, 星彩, 赵云, 魏延, 马谡…… 几乎所有主事的蜀汉文武都焦急地等候在帐外. 阳平关为了昏迷不醒的清瑶彻夜不眠.
张苞扶着星彩的肩膀,  让虚弱之极的妹妹倚靠在自己身上. 星彩已经哭晕过去两次. 第一次是在她将清瑶抱回帐中以后; 第二次是医官从帐中出来, 拿着从清瑶身上取出的箭头, 竟足有一升之多. 每个人都焦急地等待着帐中医官带来最后的消息. 这样沉重的伤, 任那些久经沙场的名将都没有见过, 因此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绝望. 也许唯一能给他们些许信心的,  是帐中的医官是诸葛亮的妻子月英, 一个智慧并不逊色于她丈夫的奇女子.
军帐揭开了, 众人见这一次出来的是月英, 皆忙不迭地围上前去. 月英脸色也一片惨白, 但报以一个温暖的笑容, 令大家心都宽了一些.
“孩子救回来了!” 月英说道, ”那么多箭竟没有伤到心脉, 真是万幸. 否则她的血早流干了.”
众人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赵云和星彩便欲箭步冲入, 却被诸葛亮和月英拦住.
“危险还没有完全过, 等过了这三天吧.” 月英说道.
星彩心头一揪, 又想到战场上清瑶遍体箭创, 血透衣衫的情境, 不由得又淌下泪水. 她转身望着众人, 只见赵云, 诸葛亮, 魏延, 每个人皆已是泪痕满面.  
这在英雄辈出的蜀汉军营中又何曾见过!
“真像她爹!” 诸葛亮和赵云突然异口同声地说道. 当众人好奇地看着他们的时候, 二人已经不再言语, 他们的神情看上去和方才没有两样, 但星彩仿佛能感受到这两位长辈内心澎湃汹涌的波涛.
她不知道清瑶的生身父母是谁, 她也没有问, 但是她已不再怀疑, 清瑶必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星彩从军已有十余年,  早熟悉了这个蜀汉军营和其中的人物氛围. 这支军队是诸葛亮精心建立起来的, 也因此深深刻上了他的烙印----谨慎, 周密, 理智, 严格, 秩序井然. 对于一支军队来说, 这也许是完美的, 至少星彩从来没有怀疑过.
但清瑶的出现, 赫然带来了许多从前不属于这支军队的东西, 那如水晶般透明的率性和真诚, 也许有一些任性和冒险, 亦如水晶一般, 易碎而令人心疼. 如今, 星彩已清晰地看见清瑶激起的涟漪, 已感染了整支军队; 星彩突然觉得, 也许在不远的将来, 清妹能令这支军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带给这个国家以无穷的希望.
只是, 如果就此将国家和军队的命运, 绑缚在这位十七岁少女的肩头, 是不是沉重了一些? 星彩将目光重又投向清瑶的营帐, 浑不觉眼眶又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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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4:54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三回 议取上庸

距离阳平关激战已过去七日了. 汉中一线战事迎来了难得的平静.
孙礼的前哨营寨被拔掉了, 被俘虏的魏军四千多人投降了七八成. 诸葛亮知道他们是因为心服清瑶而甘愿投降的, 因此在清瑶尚无本部的情况下将他们编到星彩部下.
得知消息之后, 曹真将大部队营寨退后三十里, 虽仍然保持着对阳平关的威胁, 但心中恐惧可见一斑.
阳平关中, 最大的好消息莫过于清瑶伤情的稳定. 如月英所料不差, 到第四天上, 清瑶终于苏醒过来. 之后短短数日, 汉中大小将官络绎不绝地去探望这位令他们深深震撼的小将.
清瑶一如往常般的乖巧, 反过来安慰他们, 说自己的伤已无大碍, 只是提到亡故的云騄, 她的眼眶总是红红的, 令人心生怜惜. 将士们知晓云騄只是她的义母, 而清瑶竟愿以死相报, 情义何其深重, 令他们更加敬佩. 数日中, 一直繁忙于军务的阳平关, 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付诸于这位小妹.
此刻的清瑶, 正靠在义父赵云的怀中, 让父亲亲手替他喂药. 这一幕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
赵云在刚收养清瑶的时候对她关怀备至, 但是当两年后他开始教清瑶武艺时, 突然变得异常严格. 清瑶知晓这是义父盼自己成才的必要考验, 因为当初亲生母亲也曾对她这样严格过. 五年中, 一直无微不至照顾她饮食起居, 喜怒哀乐的, 惟有她的云騄娘亲, 只是云騄娘亲一直很反对赵云教给她武艺, 也没有亲手传过她一招半式.
“爹, 娘亲为什么会出关? 是谁下的命令.” 清瑶咽下最后一口汤药, 突然问道.
听到娘亲二字, 赵云想到亡妻, 英武的脸孔略为扭曲了一下. 他叹息了一声, 他托着清瑶让她重新躺在床上. 他看见清瑶明亮的双眸一直凝视着自己, 必要得到这个答案.
“是你娘亲自己决定要去的.” 赵云叹息道. 清瑶眼神中透出迷茫, 在她问出”为什么”之前, 赵云继续说道, “云騄染了伤寒, 就在她出关前几天, 医官已经几次诊治, 都说这一次好不了了, 连月英也没有办法. 后来云騄就高烧不退, 几度昏迷过去. 那天她突然苏醒过来, 听侍女说, 云騄那天醒过来后精神不错, 她担心是回光返照, 便上马出关去了.”
“清瑶, 你知道你娘亲为什么不教给你武艺吗?”
清瑶摇了摇头, 但她隐隐已猜到了答案.
“云騄的先祖是先汉伏波将军马援, 她一家世代都在陇西旷野上, 同羌人, 氐人, 匈奴人厮杀. 伏波将军留下的家训是, “大丈夫须当马革裹尸而还,岂可老死于床箦之间。” 马家世代, 皆循古训, 留下无数英烈, 在同番邦交战中血洒疆场. 云騄亦将祖训奉若神明, 尤其是当她的父兄皆被曹操害死, 而她兄妹三人竟复仇无门, 她更不愿抱病而终. 她自知病重难治以后, 已多次请命出关杀敌, 皆被丞相所拒. 她后来又望我帮她出关, 我也没有答应. 那日我须得操练士兵, 也是我大意, 不料云騄就提枪出关了.”
寥寥数语, 听得清瑶心头沉重, 她料不到云騄欲出关拼命的心意如此坚定, 当真百折不回.
“云騄经常对我说, 她祖父, 父亲和她这一辈, 一生都是交付于沙场之上的. 而任何人, 若是踏上了习武从军之路, 生命就从此不再属于自己, 而注定要在战场上厮杀, 不断地杀死敌人, 直到自己被敌人杀死方休. 这看似鲁莽而愚蠢, 其实任何一个战士都逃脱不了, 因为这就是他的价值荣辱所系, 更高于生命. 云騄曾经常对我说, 希望能有朝一日过上寻常人的生活, 但我们都知道, 这个愿望的实现, 除非是兴汉大业成功, 天下一统.
清瑶听得出神了, 父亲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那么多关于武人宿命之事, 一时间, 清瑶仿佛觉得上下前年的烈风在心头猎猎作响, 往从前, 是无数被鲜血浸透的古战场, 往将来, 是蜀汉兴复天下的渺茫希望. 千年风尘之中, 常人的几十岁光阴如沧海一粟, 而她骤然觉得自己的命运便如在这片汪洋大海中漂泊的孤舟, 看不到一片陆地的影踪.
她知道赵云的话还有下半句, 虽然父亲不说, 她也已能感受----“或者, 等到我们战败身死的那一刻, 才能告别这个乱世.”
“云騄说, 她希望你能有无忧无虑的一生, 能随时去追寻你想要的理想. 她不想让你小小年纪, 就踏上这条武人从军的不归路. 我想你亲爹娘如果在, 也不希望你走这条路.
说着, 赵云又叹息了一声. 清瑶听得懂其中之意, 便是怜惜自己在这条路上已走出很远了.
夜幕降临了.
送走赵云,清瑶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母亲云騄为了不愿死于病榻之上而甘愿血洒疆场的选择已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虽然她在决心习武的那一刻已经愿意选择从军这条道路,但此刻,她突然发现这条路竟如此沉重,不但决定了你人生的开端,也奠定了你人生的终结,竟要让你一生付与沙场之上。 这对年仅十七岁的清瑶,是不是太沉重了?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的亲生母亲和自己从未亲眼见过的亲生父亲, 回味着赵云的最后一句话. 也许, 父亲如果在, 她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她也清楚记得亲生母亲对自己严格得几乎严苛的教诲和训练, 以及临终时对自己的叮嘱. 正是那一句叮嘱, 让自己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条从军之路. 也许, 她从最初就不曾有过选择的权力.
若是这样, 还多想些什么?
清瑶努力压下纷乱的思绪, 她移步到窗口,让凉风冷却一下自己纷乱的思绪。 周身刚愈的伤口仍然会传来隐隐的疼痛,但她已丝毫不在意。
静谧的夜晚,连轻轻的几下敲门声都那么的明显。 清瑶开门,原来是丞相诸葛亮。
“我来看看你,”诸葛亮道,“方便谈几句吗?”
清瑶报以一笑, 遂将诸葛亮请入陋室,她想去为诸葛亮沏一壶茶, 却被诸葛亮止住了。
“你还在养伤期间, 坐下吧,我很快就走。”
清瑶坐下,诸葛亮道:“你到蜀国七年多了吧。”
清瑶微笑道:“七年四个月零七天”。
诸葛亮道:“难得你记得那么清楚。 我还记得你母亲将你送到白帝城的时候的情景。 那时候你就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不想七年过去, 清瑶已经长大了。”
“多亏了父亲, 母亲, 星姐, 丞相的照顾和教导, 清瑶十分感激。”
诸葛亮笑道:“我可没有教过你什么, 都是你自己勤奋的结果。”
清瑶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深知,从自己被送到白帝城, 她的命运便在诸葛亮的一念之间。 因此要说今天的一切须得感谢诸葛亮,倒也没错。
“今天我的来意,是想将你当成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和你商量一些事情。”
清瑶微觉意外,但她仍沉着地答道:“希望清瑶能不令丞相失望。”
诸葛亮道:“你应该知道,蜀军迟早会有北伐一战, 为此我们一直在汉中训练将士,积攒物资。 如今战备情况已经很乐观,再加上你平定了南中, 免除了我们的后顾之忧, 也许北伐就是最近一年的事情了。 你对北伐方针有什么想法?”
清瑶一怔, 吃吃地道:“丞相是在考我吗?”
“就算是吧。”
清瑶将双目闭起片刻。 其实她对北伐的策略经常在思索, 因此这一问她早该有准备了。她需要的只是整理一下千头万绪。
“我对于北伐的想法和丞相一样。”清瑶答道。
“能说得具体一些吗?”
“丞相当年曾经对先帝说过, 使一上将兵出荆襄向宛洛,而先帝自率大军出秦川向长安。 清瑶也是这样想的。”

诸葛亮沉吟片刻,道:“这自然是最理想的状况,但现在荆州丢失了, 该怎么做?”
清瑶沉吟, 诸葛亮道:“你是不是也像很多人劝我的那样,应该放弃北伐。”
“当然不是, 即使我们不北伐, 魏国也迟早会来攻打我们的, 就像这次一样。”
诸葛亮笑道:“既然如此, 该怎么做呢?”
清瑶道:“清瑶觉得,荆州即使丢了, 也不能只从秦川进军, 那样魏军的防守就太容易了。”
诸葛亮道:“你魏延叔叔经常向我出一个主意,说他如果带一万精兵,从子午谷奇袭长安,可以令魏主将夏侯楙怯战而逃,因而能配合我大军直取长安, 你觉得可行吗?”
清瑶沉吟片刻, 摇了摇头。
诸葛亮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不是吗?”
清瑶道:“我不是说这计策不能成功,只是如果让魏将军带这支军队, 清瑶觉得凶多吉少。”
诸葛亮点了点头,清瑶在委婉地提醒诸葛亮,魏延在建宁的表现让人无法放心。 之所以没直说,是因为对长辈直言指责有些无礼了。
“那么,如果换一个能干点的将领,如何?”
清瑶陷入了沉思。
“譬如说,让你去行吗?”
“我?”清瑶惊道。难道她在诸葛亮心中已经是那个“能干点的将领”了吗?
“我没有说命令你去,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请恕清瑶直言,清瑶大概有五成把握能将这支分队平安带回来, 但对于攻陷长安, 清瑶没有任何把握。”清瑶这次显然思索得更认真了些,但她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继续说吧。”诸葛亮见清瑶看着自己, 笑着问道。
“清瑶只是觉得,且不说魏国在战时是否会更换都督,我想魏军普通士兵也明白长安对魏国雍凉地区意义深重。 即使不为朝廷着想,士兵都是向往荣誉的, 轻易放弃长安, 恐谁都无法接受。除非夏侯楙不但胆怯逃走,还逼着守军跟他一起逃,或是主动开城,才有些微的成功希望。否则,哪怕一千士兵选择留守都会使长安成为一座坚城。”
“了不起!”诸葛亮羽扇击案,“能不止考虑将帅,还能对寻常士兵的心理体察入微,真了不起. 这也许就是你能够在建宁一举逆转乾坤的原因吧。”
清瑶不好意思地笑笑,但听到诸葛亮说道:“现在请你看看这个”, 神情又是一变。
诸葛亮交给清瑶一封信。 清瑶打开竹简, 原来是一封孟达写给李严的信。
“这是李正方日前间遣人交给我的, 他和蜀汉降将----上庸孟达是好友, 孟达在魏国受人排挤,因此想叛魏归蜀。 他希望联络我们,在我们起兵攻长安的时候一道起兵,攻取洛阳。 你看,这是不是你希望看到的中原奇兵?”
清瑶道:“上庸的确可以称为反攻中原的奇援. 但清瑶觉得必须收缴孟达的兵权, 换一个能干的将领主持上庸. 否则魏国大军平叛易如反掌. 别的不说, 即使是距离上庸最近的宛城, 有司马懿所练的三万精兵, 孟达就绝敌不过.”
提到司马懿的名字, 连诸葛亮也神情一紧. 清瑶多年来一直留意义父和丞相提及曹魏将领, 唯独司马懿得到了诸葛亮”不在我之下”的高评, 并在商量北伐大计时始终置于第一位考量.
而司马懿的真实本领, 清瑶也领教过. 这一次五路伐蜀, 不就是此人出的主意吗
诸葛亮微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那么你觉得谁适合去?”
清瑶道:“李严将军能独当一面,又同孟达交好,丞相觉得他可以吗?”
诸葛亮道:“李正方可以在劝降孟达上出一些力,但是他无法主持上庸。 孟达是一个有野心要实权的人,否则不会一再叛国。 如果要孟达居于李正方之下, 迟早要掰。 再说,即使李正方能够在上庸掌握实权,他最多能令上庸变成第二个防御稳固的永安,虽然可能防住司马懿, 但对北伐用处不大。”
清瑶秀眉一蹙. 要一个攻守兼备的将领, 不但要抗住司马懿, 更要担起当年关羽也没做到的北伐宛洛的使命, 放眼蜀中, 还能有谁呢?
“丞相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呢?”清瑶试探地问道,却突见诸葛亮正盯着自己, 心头大跳.
“没错,我觉得你是主持上庸最合适的人选!”
清瑶一惊,然而一转念,立刻明白这便是诸葛亮今日的来意, 之前问自己的种种, 便是考验自己在接掌,建设,使用上庸军团各方面的方略。
由此看来, 自己貌似是过了?
“别胆怯, 现在我问你, 如果要你接掌上庸,你会怎么做?”
清瑶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澎湃的心绪, 说道:“清瑶觉得,调任孟达到成都, 将孟达的士兵分散编到各个城市的守卫部队中。 让李严将军和他的本部下进驻上庸。 清瑶能同李严将军精诚合作,训练出一支精锐的军队, 待丞相北伐之时,出兵攻占新野,同时和东吴孙权联络, 使其攻取襄阳。一旦在江汉站稳阵脚, 进可攻取宛洛许昌,退也可吸引魏军大量兵力防御, 使其无法向增援长安,以助丞相成功。”
诸葛亮听的时候一直在微笑,此时突然用羽扇敲了一下几案说道:“能在片刻之间说得这么好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这个计划有很大的漏洞。 你养伤的这些天若是有闲暇就再想想, 等你身子大好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吧。”
清瑶心中激荡, 诸葛亮这么说, 竟是要将独当一面的大权交到自己手里了。对此她毫无准备,尤其是当蜀汉有那么多天下闻名的宿将时。 即使是星彩姐姐,也一直是她心中的榜样。她一直没有想过, 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越过他们, 登上如此关键的岗位。
“丞相真的觉得清瑶能行吗?”
“要对自己有信心”诸葛亮的话语十分温暖,“你是众将中唯一一个在合适的战场上证明过自己的。 一个月之后我期待看到一份出色的规划。”
一个月后,当诸葛亮读完清瑶交上的策论时,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清瑶经过思索, 做了数处关键修改, 核心便是”不调动任何兵力”.
不调动李严的永安军, 不但避免泄露军情, 避免孟达疑心, 更避免永安空虚造成的民心浮动. 不调动上庸军. 与其怀疑他们的军心和战斗力, 清瑶决心努力将他们建设成像汉中军一样可靠的钢铁之师, 承担进军中原的重任.
诸葛亮笑道:”那么你需要多少兵力?”
清瑶道:”丞相如能给我两万军队, 加上母亲留下的两千西凉骑兵就行.”
诸葛亮道:”那么将领呢?”
清瑶答道:”可否请星姐和李严将军帮助我?”
诸葛亮答道:”这些都没有问题, 还有别的吗?”
清瑶思索片刻, 郑重道:”清瑶年幼, 多蒙丞相器重才委以重任. 清瑶担心李严将军资历深远, 不知能否屈尊听清瑶的安排.”
诸葛亮道:”李正方虽然颇有傲骨, 但绝非倚老卖老之人. 何况,即使有这方面的问题, 我也帮不了你. 要知道行伍之中, 都是有真才学方能服人, 这是假节钺还是尚方宝剑都取代不了的. “
清瑶当然知道这些,  但在诸葛亮直言指出的时候, 还是躬身相谢.
毕竟任何人初当统帅, 总会有缺乏自信, 惧怕责任的本能.
诸葛亮突然羽扇一摇, 朗声笑了起来,”清瑶你可知, 魏文长自入蜀军, 目空一切, 从不服人,建宁归来后对你服得死心塌地? 你又可知, 你在阳平关下为你义母血战五千魏军, 现在从你义父而下, 蜀汉军人皆愿为你效命? 别人都能信服于你,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这一番话, 令清瑶登时心头雪亮. 恭谨一拜道:”多谢丞相赐教!”
诸葛亮点头笑道:” 我很高兴你能有如此自信, 这两万将士就交给你了. 希望你马到成功.”
尽管清瑶对此番出征已筹划多时, 当她见到诸葛亮取出令箭的时候, 心头仍是一颤. 她曾经多次侍立军中, 见到无数大将从诸葛亮手中接过令箭, 也深知这令箭的分量, 牵系着千万将士的性命. 她欲伸手去接, 却突然迟疑了片刻.
诸葛亮道:”你可有什么顾虑吗?”
清瑶道:”清瑶此次出征, 能否立下军令状?”
诸葛亮笑道:”你是胆怯了,要立军令状给自己壮胆吗?”
清瑶沉默, 这便是肯定的回答了.
诸葛亮道:”将军出征, 主动要求立军令状的恐怕不多, 不过今天即使你坚持, 我也不会让你立这个军令的. 我希望你这一次不要有太大压力, 益州虽然疲弊, 还不至于因上庸一城一池的得失而兴败. 你很年轻也很有才华, 这次任务很适合你, 能让你学到很多, 这才是我让你接这个任务的原因. 李正方和星彩都是智勇双全行事稳重的良材, 因此你即使输了, 也一定能够将大部分将士带回来, 故而无需畏首畏尾. 你明白了吗?”
清瑶惭愧地笑了一笑. 诸葛亮只一席话,  已让她学到太多了.
诸葛亮见清瑶接过令箭, 微笑道:”你此番前去, 我只有一事叮嘱.”
清瑶听着, 诸葛亮对她说:”你必须确保自己个人的安全, 如那天挑战孙礼般的舍命陷阵, 切不可再有第二次. 即使你希望为蜀汉做点事情, 也须知, 你将来造诣不可限量, 因此你的存在才是蜀汉最大的福音. 更有甚者, 你如果真出了意外, 反而会令蜀汉陷入灭顶之灾, 你可知道?”
清瑶困惑地道:”清瑶不明, 望丞相明示.”
诸葛亮笑道:”你可知道, 昨日陛下遣使来向你父亲和我提亲吗?”
清瑶听闻, 脸色霎时白了. 她吃吃地道:”这恐怕不妥吧.”
诸葛亮道:”不妥是在其次, 但你应该明了, 如果你有不测, 陛下会如何反应? 魏文长会如何反应? 还有很多死心塌地服你的将士会如何反应? 我们蜀汉曾经拥有过荆州,益州大片地盘, 文武齐集, 兵强马壮, 怎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副情状的, 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吧.”
清瑶一凛, 她明白诸葛亮所指, 是关羽之死令刘备怒而兴兵的故事, 立刻明白诸葛亮为何要自己注重安危了.
望着清瑶出营的背影, 诸葛亮若有所思. 月英从后帐出来, 问道:”揠苗助长不好, 你这次给她的任务太沉重些了吧.”
诸葛亮道:”我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 现在连我都不相信我竟会做这样的决定. 只是, 从清瑶的身上, 我真的看到无穷的希望, 这是从前五虎上将齐集时都不曾有过的. 也许, 她真会是我们未来的希望吧.”
出征前的准备工作出奇的顺利. 清瑶找到星彩的时候, 发现诸葛亮一早就将清瑶要求的部队整编交给星彩, 并已训练得相当默契. 清瑶见诸葛亮早知她的心思, 更是敬佩.  
当清瑶在星彩的陪同下踏入军营时, 三军齐欢声雷动. 星彩笑着向清瑶引见了几位新入的军官, 清瑶认出他们都是在当日大战孙礼时指挥过盾阵, 弓手的魏将, 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见面毫无尴尬, 清瑶笑道, 多谢你们当日手下留情; 魏将们应道, 该谢的是我们, 那日可差点被你要去了人头啊. 一笑之下, 将士俱欢, 清瑶突然感觉一直沉重的心突然轻松了许多.
她向星彩笑了笑, 星彩也报以一个温暖的笑容. 二人此刻都是一样的想法: 只有将士面前才是最自在的地方, 当和将士们一起并肩战斗的时候, 她们才能找寻到力量.
作为出征准备的另一部分, 清瑶和星彩等到了从永安星夜赶来的李严. 由于彝陵战后, 李严长年负责永安军务, 清瑶同他几乎素昧平生. 但李严为人甚是直爽, 寒暄之后便切入正题. 李严告诉清瑶, 他听说了她在南中立下的奇功和在阳平关舍身救母的故事, 对她甚是敬佩; 此番出征, 他已知是受清瑶指挥, 也必定尽力报效, 如今想听听清瑶的计划. 清瑶心下大宽, 星彩也对她微笑颔首, 清瑶记得星彩早就对自己说过, 跟李正方共事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我有一事想请李严将军帮忙.” 清瑶道, “夺取孟达的兵权.”
李严道:”我明白此事势在必行, 但不知主帅有什么办法?”
清瑶一笑, 招呼星彩, 李严二人一同坐在案边, 开始谋划起来.
十天之后, 李严已经身处上庸新城中, 他对面坐着的便是孟达. 孟达屏退了左右, 却满是警惕地看着他.
“正方兄如何不远千里来到上庸?”  孟达问道. 他今日听报曰有故人拜访, 便出客相迎, 竟一眼认出来人便是乔装打扮潜入上庸的李严, 不禁大惊失色. 待到他发现李严只身前来, 并无部下随从之时, 心头稍宽, 便屏退左右同李严密谈.
“还不是为了你前日那封信?” 李严道, “丞相很重视, 说你愿起事, 于兴汉是奇功一件.”
孟达见李严突然住口不言, 问道,”丞相还说了什么?”
李严笑道:”我担心子度听了不悦, 丞相忧虑子度行事不周, 一旦败露, 兵败身死, 正方失一挚友, 蜀汉亦失一臂膀, 岂不可惜。 因此遣李某前来相助, 以求举事周全。”
孟达警惕地道:“孟达自知愚钝, 断不以此为忤, 但这真是正方兄此行目的吗?”
李严道:“不假, 丞相让李某前来, 绝不为喧宾夺主, 因此李某只身前来, 子度尽管放心。”
孟达听李严只身而来, 这才放下心来. 笑道:“丞相和正方兄为孟达想得太周到了。 魏国势大, 我想举城归降, 也是把脑袋悬在腰间的买卖。 正方兄文韬武略胜孟达十倍, 你一来我可以放心了。”
李严逊谢, 然后问道:“子度过奖了, 但若有我李某能效劳之处, 自然义不容辞。 只是李某此来上庸, 略观地理, 却有一事甚忧。”
孟达急问道:“请正方兄明言。”
李严道:“我观上庸一郡,有三城并立,互为犄角。 子度在新城, 但上庸, 金城分别在申耽,申仪治下。 若子度举事,未免孤掌难鸣, 被申耽申仪夹击, 如何是好?”
孟达笑道:“这个, 正方兄无需担忧。 申氏兄弟乃上庸本地人, 早在刘季玉治下便已同孟达交好, 多年来一直共同进退。 这些年,也同孟达一同在朝中受人排挤。 年初时日, 孟达多次以言语相试, 已确知二人对魏朝廷怨愤郁积。 孟达相信,说服他们二人与孟达一同起事绝非难事。 否则孟达岂敢报知正方兄和丞相?”
李严听着, 心中早有了个大概。 申耽申仪在魏国混得不好是事实, 但认为他们会一同铤而走险起兵叛乱就太天真了。 相反,只怕你孟达一旦起兵, 正好是他们踩着你立功往上爬的大好机会。
他想到清瑶的计议, 心念一动, 问道:“那么子度打算何时起兵?”
孟达道:“孟达知丞相治兵汉中, 早晚挥师北伐。 待丞相与魏大军战于陇西之际, 孟达正好举事兴兵, 直取洛阳将魏帝生擒, 以助丞相成功。”
李严听了, 沉吟不语。 孟达问道:“正方兄难道觉得此议不妥吗?”
李严道:“恕李某直言,此议有三不妥。”
孟达急问道:“请正方兄指点迷津。”
李严道:“其一,上庸常年太平,士卒疏于战阵, 恐难敌魏国精兵; 其二, 洛阳作为先汉故都, 必然城墙高固,四周又是平原, 勤王之师须臾即至, 届时子度钝兵坚城之下,只怕身陷死地; 其三, 丞相举兵时日未定,而行军交战也多有变数。 子度在上庸若早已做起事安排,则时日一长不免泄露风声, 那就近的宛城司马懿何等样人? 届时魏讨伐之师大至,只怕子度尚未起事已有血光之灾。”
李严一席话说完, 见得孟达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颤声道:“可否请正方兄指点迷津?”
李严道:“子度愿身入虎穴, 为蜀汉擒魏帝, 立奇功, 其志可嘉。 但作为老友,李某还是劝莫要贪多嚼不烂。 子度如果能举上庸归蜀,已是大功一件。 其次,李某觉得事不宜迟。 既然申耽,申仪兄弟亦有心归蜀,那么上庸唾手可得。 不若同二申尽早议定举事,如此魏国猝不及防,丞相又能相助守城,子度可高枕无忧。 如此不须冒任何风险又能立下大功,岂不两全其美?”
孟达突然离座, 长揖到地道:“正方兄真是孟达的再生父母, 若非兄台一席话, 当真铸成大错, 人头落地都不自知。 孟达明日便去寻申耽, 申仪商议,一同起事。”
李严道:“明日子度多加小心,最好将二申请到新城之中商议, 这样若有变数, 不至于立刻沦为俎上鱼肉。 如果二申有异志, 更可尽早对策。”
孟达听着, 不禁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送李严回驿馆之后, 孟达重重地坐倒在交椅上。 他拭去额头汗珠, 然后忙不迭地唤来左右心腹, 安排起来。

他当然不会看到, 李严辞别自己之后, 嘴角露出的一抹笑容。
他也不可能想到这一层: 明日二申到他府上商议造反, 必然是对孟达无有不从,只是他们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孟达不到最后一刻怕是不会知晓的了。
数日后,汉中。
清瑶和星彩刚读完一封飞鸽传来的信, 二人相视,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过去几天里, 她们一直与李严用这种方式通信, 也对上庸的一切了如指掌。孟达那日宴请申耽申仪, 并在席上请二人一同起事。 二申满口答应, 三人甚至在席上痛骂魏帝君臣, 唾沫飞溅。 孟达原本想介绍李严给二申认识, 但李严坚决以行事机密为由拒绝了。 宴后孟达满心欢喜, 遂下令准备起事。 同孟达大肆下令制造蜀汉旗幡不同, 李严则小心翼翼地检视着上庸城防, 将残砖碎瓦之处一一补全, 以备起事之后笼城之需。 他并非不知孟达如此动静甚是不妥, 但清瑶已吩咐他不要出言劝阻, 只要将孟达的一举一动及时通报即可。
今天的信中,李严说孟达今晨收到一封魏帝曹丕的密诏,信中询问孟达是否病愈,并敦促尽快出兵配合曹真攻略韩中。 孟达得信大喜,因为信中之意,分明是曹丕仍然对他坚信, 甚至还指望他挥军伐蜀。 孟达于是便令上下准备第二天便举城易帜,归降蜀汉。
“看来魏征伐大军已经在路上了。”星彩道。
清瑶微笑着点了点头。 五路伐蜀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 在东吴按兵不动, 南蛮又被平定的情况下, 敦促孟达快些进兵, 实在是太明显的痹敌之计。 她们早前几天就已料到, 申耽申仪一定会去急报了消息,而魏军征伐大军必然会星夜赶到上庸。 眼下这封信便是司马懿兵临城下的先声了。
“将士们做好准备出发了吗?”清瑶问道。
星彩笑着点了点头:“已经等不及了。”
清瑶笑道:“那么即刻出发吧, 赶到上庸的时候, 估计李严将军守城过了七八天, 正是魏军疲乏的时候。 司马懿不会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待我们给他一个惊喜吧。”
当清瑶和星彩领着士气高昂的军队出发之际,上庸新城中, 孟达如同被火上煎烤一般慌张
那天晚上, 他遣使约定申耽, 申仪第二天清晨一同易帜,宣告归蜀,二申满口答应。
第二天早晨, 当他向众军完成了慷慨激昂的演说之后, 忙不迭地满城举起了蜀汉的翠绿旗帜。 然后他立刻派人请申耽,申仪前来庆功。 不料派去的使者久久不归,令他不禁警觉起来, 立刻派人前去打探, 回报竟说上庸, 金城仍然挂着魏军旗帜。 消息传来, 孟达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交椅上。
“现在看来二申是背叛你了, 说不准还把我们的计划泄漏给了魏国朝廷。”李严突然说道。
孟达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他不是傻子, 从当下的情况不难猜出。
“我们有多少兵? 二申有多少?”
孟达伸出五个手指,权作回答, 李严早就知道三座城的守军皆是五千人上下,这对于一个规模不大的郡来说已经是很可观的驻军了。
“这么说我们没法吃掉另两座城?”李严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孟达摇了摇头, 看他的表情便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如果消息走漏,魏军征伐大军迟早会出动, 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孟达猛地站了起来, 面孔变得狰狞。 李严的一再追问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刚才那句话终于令他崩溃了。
“你问我, 我问谁去?! 若不是你馊主意让我马上起事,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你说, 你是不是诸葛亮派来的细作,要来把我害死?!”
孟达一把揪住李严的衣领, 他的嘴巴几乎要凑到李严的耳朵边上了。
但李严乃身经百战的良将, 怎会被孟达所制?他一把扣住孟达的右手。孟达发现李严精瘦的手臂异常有力, 竟不容他抗拒, 瞬间便反被摁在了交椅上。
“子度, 你冷静些, 现在冲我发泄能救得了你的性命吗?”李严厉声道,“是谁告诉我, 申耽申仪兄弟有多么可靠的? 如果你现在不起事, 等到丞相北伐的时候胡乱擅动, 难道就不会被他们出卖了? 到时候我不在,你难道就能够保得住活命吗?”
李严的话语将残酷的现实最生硬地展现给他, 孟达又一次完全呆住了。
门口突然传来通报声, 传令兵早得孟达吩咐, 直入大厅。
“宛城司马懿正率军直扑新城而来, 大概只有半日路程, 人数众多, 约有两三万, 先锋是徐晃。”
传令兵报完, 孟达的脸上已无半点血色。
李严挥手将传令兵打发走,然后隔着几案坐在了孟达的对面。
“正方兄, 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你说你不在,没人救得了我,那么现在有你在, 你有什么办法救我吗?”
望着孟达失神的双眼, 李严吐出两个字:“逃吧。”
孟达瘫软在交椅上, 大口大口地咽着唾沫, 一双眼皮却气馁地耷拉了下来。
清晨时分, 当魏军先锋徐晃的旗号连同马蹄激起的烟尘出现在地平线上时, 上庸的守军一时间皆惊慌失措, 议论纷纷。
李严拾级走上城墙, 他已经听到众人议论的核心, 便是太守孟达究竟去哪里了。
士兵们认得出这个这些天孟达一直形影不离并言听计从的人。 那些跟随孟达一起当年叛蜀的士兵更知道李严是一个极能干的将领。 便是新兵, 跟随着李严修补城防多日, 也早见识了他的本领。 一时间城墙上鸦雀无声。
“孟达昨天夜里已经逃亡了。” 李严朗声说道。
士兵们一阵惊呼。
“昨天夜里我们得知司马懿率领的三万魏军正在向新城强行而来, 故而我们的太守, 孟达, 已经连夜逃亡了!”
士兵们脸色都变了, 但李严身上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威严, 令所有人都不敢向他动手。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为什么单放孟达一个人逃走?”一个老兵鼓起勇气, 提出了这个所有人共同的问题。
“我没有告诉你们, 因为逃亡是死路一条!”李严朗声说道。 众军士的嘈杂声一时轻了许多, 只剩下窃窃私语。
“惟今之计, 只有两条出路。 其一, 是你们擒了我, 去向司马懿投降。 这也许能保得住你们今日的性命, 但保不住司马懿和申耽申仪秋后算帐!”
众军士鸦雀无声。
“第二!”李严停顿了片刻,现场一片寂静, 但他听得到士兵们强劲的脉搏声。
“我们协力奋战,将司马懿打败在这座我们亲手修筑加固的金汤城池之下, 以胜利者的身份冲破今天的难关!”
李严的声音显得如此威严而庄重。
“所以我没有逃,我留下来和你们一起战斗,一起与新城共存亡!”
将士们爆发出雷鸣般地呐喊声, 将各种兵器高举过头忘情地挥舞。
李严凝视着远方地平线,徐晃的旗号又离得近了, 但在黑压压的魏军背后, 一轮鲜红的朝阳正喷薄而起。 带给所有人以无穷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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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4:56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四回 狭路求生

从来没有见过战争的上庸, 已成了整个大陆目光的焦点.
魏军对于新城的围攻已经到了第八天. 双方众寡相当悬殊, 但无论是徐晃率领的五千铁骑先锋, 还是司马懿父子三人率领的两万步军, 都无法攻破新城的城防. 申耽, 申仪在司马懿的命令下出城参战, 但新城并没有像司马懿预料的那样放二申入城, 于是二申的部队也加入了围攻新城的行列.
对于任何军事天才来说, 攻城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尤其是当守将是如李严这般善战的名将时. 为了快速行军的缘故, 司马懿并没有准备充足的攻城器械. 于是乎, 八天过后, 无论攻守双方都已疲惫不堪, 但蜀汉的翠绿旗帜仍然飘扬在新城城头.
第八天的拂晓, 新城的西边卷起了烟尘, 便是清瑶和星彩率领的援军到了.
“现在就进攻吗?” 星彩问道. 她和清瑶都已远远望见魏军的营垒.
似乎他们忙于攻城, 天刚蒙蒙亮就有士兵开始建造云梯, 冲车等攻城器械.
清瑶也略微迟疑了一下. 行军途中根本无法飞鸽传书, 加上新城被四面围困, 因此信息大多中断了. 好在李严事先安排心腹出到城外, 好打探魏军的部署情况, 及时告知清瑶, 因此她对魏军营盘的布置还是有些把握的.
只是, 当她知道对手是司马懿, 一个连诸葛亮也忌惮几分的奇才时, 她不免迟疑.
朦胧的晨雾中, 一骑由远而近. 清瑶和星彩认出他是李严安排的哨探.
“禀报二位将军, 昨天夜里我对魏军部署做了最后的确认, 营盘布局没有任何变化!”
清瑶满意地点了点头, 目视星彩, 星彩也微微颔首.
“开始吧!”
清瑶清亮的声音响彻云端:”胜败在此一举, 将士们随我冲锋!”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 一股钢铁洪流挟带着滚滚烟尘向魏军涌去.
当千军万马呼啸向前的时候, 清瑶不禁想起她半年前夜袭建宁的那一回, 仿佛近在眼前.
她也记得当初铁骑所向, 敌军张皇逃窜, 城内混乱不堪的情景.
只是这一次冲锋的结局, 是她所料不及的.
当蜀军的骑兵冲过工程阵地的时候, 魏军皆发一声喊, 撇下手头的各种攻城器械四下逃散. 清瑶不理会这些败兵, 径直冲向左首的一个大营, 按照图纸, 这便是司马懿的中军帐了.
不对, 怎么周围这么安静?!
清瑶突然转身看着星彩, 见到星彩的脸上也是一片疑惑.
只是箭在弦上, 已不得不发.  清瑶策马箭也似地冲上前去, 画戟挑飞了营帐前的木栅, 再挑开帐幕. 里面虚点灯火, 却空无一人.
“中计了” 这样的念头电光火石般地从清瑶的脑海中闪过. 只听一声嘹亮的号炮, 四周突然从地下钻出一排排整齐的魏军士兵, 各持弓弩, 顿时羽箭纷飞.
这个清晨, 令清瑶难以忘怀!
她看见身边的战友一片片惨叫着落马, 几轮齐射下来, 已抛下了几百具尸体. 虽然她和星彩武艺高强, 能拨挡乱箭而致无恙, 但她心中剧痛更甚亲身中箭, 毕竟这些都是因为她的失策而死的, 只在数日之前, 他们还和自己一同造饭, 一同饮水, 一同谈笑风生.
清瑶失神片刻, 忽听到铛的一声脆响, 头盔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兵刃. 她还在奇怪为什么没有被直接斩下头颅, 回头一看, 却见星彩焦急地盯着自己. 刚才那一记, 自然是被煌天砸的.
“清妹, 发什么呆哪!” 星彩疾声斥道.  清瑶猛地一个激灵, 如同被当头浇了一桶冰水一般, 立时清醒了.
生死瞬息的战场, 岂是自责的地方.
作为统帅, 她需要在片刻间便作出事关全军生死的判断.
清瑶极快地扫视了一下战场. 左右两侧的魏军弓弩手正在极有纪律地齐射, 而前方后方都有敌军杀来, 究竟哪里一侧是突破的方向, 根本没有头绪.
惨叫声仍在不住传来, 千钧一发之际, 拖得片刻也许就是灭顶之灾. 清瑶一边挥动画戟格挡箭枝, 一边用力地思索着. 一片茫然中, 她骤然看到前方亮起的两点金光. 定睛看, 却是一员胡须花白却魁梧异常的魏将挥舞着一双大斧杀来.
“徐晃”这个名字在清瑶脑海中一闪而过. 李严最后的飞鸽传书中提到过这个名字, 徐晃是司马懿这支征伐军中的先锋, 也是资历最老, 威望最高, 武艺最强的将领. 清瑶不曾见过徐晃, 但是早听说过徐晃是曹操席卷江北的股肱之臣, 一双大斧出神入化之余, 更有一招百步穿杨的神箭. 最令蜀汉士兵畏惧的, 是他驰援樊城, 大败关羽的那一役.
见到徐晃的一刹那, 清瑶双眸一亮, 她立刻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猛地勒紧战马, 任她的马几乎直立起来. 一时间, 她清越的长啸响彻了整个战场. 蜀魏两军都骇然看着她画戟直指徐晃, 喊道:”蜀军将士全部随我来!”
言毕, 清瑶望了星彩一眼. 星彩赞许地向她点头, 已经会意了.
既然判断不出敌军包围圈的虚实, 那就抛掉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不知道弱点, 那就让我们自己来创造出敌人的弱点!
而毫无疑问, 没有什么比击溃敌军斗志所系的主将更能打击敌军的了. 这一刻, 清瑶和星彩心意如一. 她们必须在短时间内迅速而完全地战胜徐晃, 这是反败为胜的唯一希望.
当清瑶和星彩向徐晃冲去时, 她们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刻领会, 主帅军令事关全军生死. 蜀军发出震天的呐喊声, 同清瑶一起向着徐晃杀去. 魏军的弓弩手仍然在侧翼射击, 但蜀军士兵无一人还击而破坏队列. 只见两侧的士兵皆横过盾牌, 保护中央的战友们.  魏军骇然发现有蜀军战士们即使中了十几箭亦咬牙不倒, 直立着死去, 让自己的尸身能为战友多挡一些箭矢.
魏军在伏击成功那一刻瞬间的先机消失了.
蜀军的钢铁洪流没有半点顿挫, 仍挟着烈风刺过魏军营地, 直向徐晃扑过去.
这一幕显然是徐晃没有料到的, 他纵横沙场数十年, 从来都是敌军惊骇畏避他, 这般在骤遭伏击的时候仍敢向自己冲锋的, 哪里还有第二回? 徐晃勒马环顾, 不禁气为之夺. 敌将直取自己而来的架势下, 他已不难猜到她们的意图. 只是他毕竟是名震天下的勇将, 岂会在当头畏战? 纵横天下, 在蜀汉五虎上将面前都能全身而退的徐晃, 又有什么理由输在今朝?!
徐晃心念及此, 豪情顿生, 他暴喝一声, 大斧舞成两团金光, 迎向清瑶而去. 清瑶见势毫不迟疑, 画戟平举, 直直向徐晃的咽喉刺来.
一寸长, 一寸强, 徐晃当然知道厉害, 他也知道当面对画戟之时, 不能扭头避过这一招,  否则清瑶只要将画戟边刃顺势平挥, 便能斫下他的头颅. 他突然手腕一抖,  双斧向中央转动, 一齐绞向画戟的枝尖. 这个动作几乎已经成为了徐晃的本能. 自从吕布之后, 这一招不知为他绞下过多少敌将的兵刃.
只是这次的结果大大出乎意料. 当画戟撞上大斧时, 徐晃骤觉虎口剧震, 大斧几乎便要脱手飞出. 他骇然看着眼前蹦出的一大团火星, 而画戟犹自推动着他的大斧, 几乎便要推开一个口子, 向自己的咽喉刺来. 饶是徐晃久经沙场, 也不免心惊胆战, 只是他惊人的战斗本能令他在大斧抵挡不住前向后仰倒, 避过了咽喉要害. 他只觉天旋地转, 画戟从他脸上分毫之距划过, 烈风拂面如刀削一般. 魏军齐声惊呼中, 徐晃的头盔已被重重砸下, 露出黑白斑驳的头发.
此刻徐晃的惊讶更甚于旁人, 他早听说过阳平关孙礼魏营被一个前所未知的年轻女将单骑冲破, 但内心深处, 一直以为如此新手断不会厉害到哪里去. 这才会用战斧去绞她画戟那般自信, 不料突遭奇险, 竟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来将通名!” 徐晃大声喝道, 但他立刻被清瑶的下一招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但见清瑶画戟从徐晃头上掠过, 忽然腾身而起, 娇躯如乳燕一般转了一周, 画戟骤然转向, 侧刃向下, 砍向徐晃的胸膛. 这一招, 竟要将徐晃砍成两半.
徐晃仰卧于马上, 这一招如何避得过了, 只能奋力格挡. 只听徐晃大喝一声, 额头青筋暴出, 他在电光火石的一瞬将右手斧转了过来, 挡在了画戟面前. 又是一团火星爆出, 好在画戟侧砍的力道不如直搠, 竟被徐晃硬接了下来. 但徐晃感到画戟上传来的大力砸在大斧上. 胸口顿时郁积了一股浊气, 异常难受.
徐晃终于直起身来, 他望着清瑶的目光中已有惧意.
却见清瑶轻盈地落在马背上, 猛然转身, 双眸如电一般盯住徐晃. 徐晃想再问来将姓名, 但是理智告诉他这想法有多么愚蠢. 只怕清瑶的下一招须臾即至.
清瑶又放出一声清啸, 画戟再次平平刺出,  竟和第一招完全相同. 徐晃知道清瑶的想法, 既然这是自己难以抵御的一招, 又何必再出其他花招呢?
然而徐晃丰富的经验足以令他在旁人不及转念的瞬间思索出对策. 他也猛喝一声, 竟策马也向清瑶冲去. 蜀魏军士皆被这一幕骇得出神了, 徐晃是要拼命了, 只怕这一招便要见强弱, 便要见血光.
清瑶看得真切, 在画戟即将刺到徐晃咽喉之时, 徐晃猛一个侧身避过锋芒, 然后左手举斧护住心喉要害, 以防备清瑶转直刺为横劈. 而他的右手无半点迟疑, 抡圆了大斧便向清瑶的脑袋上砍下.
既然你以长克短, 我便以双手胜你单手!
徐晃这一刻便是这个念头. 他似乎觉得胜利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了. 当清瑶全力劈刺之时, 势难抵挡他的右手斧, 即时能避开, 也必会露出无数破绽. 而两人相距不过咫尺的关头, 任何细微的破绽都将致命.
只是清瑶根本没有躲避徐晃右手斧的打算. 她的画戟便如定势一般猛然化为横劈, 砸向他的左手斧, 仿佛徐晃右手上的杀招根本不存在一般. 徐晃分辨出形势, 瞬间已汗流浃背. 难道这女子竟打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吗?
徐晃再看清瑶,惊觉她的眼眸异常宁定, 没有半点涟漪。交手数回合,徐晃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凝视清瑶的面容, 便如一块被清泉荡涤的美玉一般秀丽无暇, 一时间心驰神摇,竟不忍心令右手斧斫下。 但战场上生死关头,岂容杂念。 徐晃再一声猛喝, 拚着胸口隔着大斧挨画戟一劈, 右手加力挥下。
下一刻,左右手竟同时传来巨力,令徐晃气血翻涌, 几乎落下马来。
他的右手斧劈在一面大盾上。 徐晃见到敌将使盾的招数, 立时知道是谁来了。
同时清瑶的画戟砸在他的左手斧上, 徐晃呻吟了一声, 他的左手斧早脱手飞出,重重砸护心镜上, 竟令护心镜碎成数块。
不待徐晃有任何思索闲暇, 煌天已从盾牌后面伸出,直取徐晃眉心. 徐晃慌忙躲避煌天之际, 身子倾斜几乎落马, 只凭一双有力的小腿夹注战马. 他已无暇顾及清瑶调转画戟,  任画戟的长柄砸在徐晃的小腹上. 徐晃再也忍不住, 一股鲜血直喷出来.
此时的徐晃已完全失去了章法, 只能暴喝一声, 猛然将右手大斧挥出. 大斧划着一道耀眼的金色弧线, 连续挥过星彩和清瑶, 试图以守为攻, 将二女逼开. 但面对如清瑶和星彩这般的高手, 蛮勇一击如何能够奏效? 只见星彩略一拧身便避过了斧刃, 而清瑶则画戟递出, 侧刃恰恰绞住大斧, 左手则从腰间抽出一口剑向徐晃劈下.
徐晃招式已用老, 右手斧被画戟绞住动弹不得,  但看到眼前的银光, 他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也有一把佩剑.
于是他忍痛撇下大斧, 右手抽剑, 顺势去格挡清瑶的长剑. 只听得一声金属脆响, 那口跟随自己数十年的好剑竟被劈成两段. 眼前发生的一切已超出了徐晃的理解, 他猛然看到清瑶长剑上刻着的”青釭”二字。
徐晃猛然想起这口名剑已落入赵云手中,登时心头大震, 难以置信地猛盯着清瑶打量。
而清瑶与星彩的招式毫无半分阻滞。 青釭被徐晃的佩剑稍微带偏,仍然向他肩头削去, 另一侧, 煌天如灵蛇一般直取他的左臂。 徐晃只觉右肩左臂皆传来刺痛, 便直倒了下去。
当徐晃力战二女之时, 蜀魏两军皆一时忘记了厮杀, 入神地看着一黑一绿两个身影绕着两团金光, 眼花缭乱地厮杀。 只听到金石铿锵之声, 只看到四处爆裂的火星, 哪看得出三人的招式。 但那些久经沙场的士兵皆知三人已在性命相搏,须臾便见分晓。 果然, 只数招之后,便已见徐晃双斧相继脱手, 魁梧的身躯也翻身落马, 背脊重重地砸在地上。 蜀军欢声雷动, 而魏军则瞠目结舌。
清瑶和星彩招出如流星闪电,毫不犹豫地向徐晃刺到。 徐晃已手无寸铁,只能狼狈不堪地在地上打滚躲避。 见到大将一败涂地, 魏军皆气为之沮,好在他们皆是百战精锐,这般惊惧之下仍能作出反应。 十几个卫士拍马而上,不畏生死地迎向清瑶和星彩, 以图救回徐晃。
清瑶和星彩此时已精神倍长, 画戟和煌天矫若游龙, 翩若惊鸿, 舞得神出鬼没。 片刻之间血花朵朵绽放, 已将徐晃卫兵刺死大半, 然而剩余卫兵终于得到机会, 扶得徐晃上马。 徐晃双臂皆负伤无力,只好趴在一个卫兵的战马上逃走。
此刻清瑶和星彩已刺死全部断后的魏军卫士, 见徐晃被救走, 清瑶毫不沮丧。 她又清啸一声, 冲着徐晃逃命的方向紧追下去。 蜀军欢声震天, 跟着清瑶便一路追了下去。
却见徐晃逃跑的方向仍是魏军营垒, 不断有魏军从斜刺里杀出, 但清瑶毫不为意, 大呼道 :“敌军已乱, 虽多不足为惧, 将士们随我向前!”果然魏军援军皆一触即溃,更有众多魏军已士气丧尽, 四散奔逃, 相互践踏, 被蜀军砍死, 踩死不计其数。
司马懿的旗号悄然在清瑶的视线尽头出现。 星彩问道:“前面是否会有埋伏?” 清瑶心中也咯噔一跳, 毕竟司马懿大名如雷贯耳,但她立刻消除了任何疑虑, 因为背着徐晃亡命而逃的那匹战马仍然在视线之中。
她骤然勒马, 解下腰间雕弓,伴着一声清啸射出一箭。 只见箭发如流星一般, 直贯旗幡, “司马”两个大字顿时从旗杆上坠落。 蜀军齐声喝彩, 继续跟着清瑶冲上前去。
钢铁洪流如同一把利剑, 终于刺穿了魏军营寨, 便此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片混乱不堪的营寨和层层叠叠的尸体。
望着蜀军远去的背影, 司马懿怅怅地叹了一口气。 他刚才欲图竖起自己的旗号, 令蜀军惊疑而这回, 但蜀军主将显然识破了他的计策。 就像最开始他令徐晃正面阻击一样。 他满以为蜀军会惧怕徐晃而去攻击两侧的弓箭手, 而在两侧他都已设好了数道深壕, 蜀军便有数千骑也难以突破。 在最初的困兽之斗后势必将蜀军全歼在包围圈中。 不料蜀军主将如此敏锐,一眼就看出彻底击溃徐晃是唯一的生路。 士气此消彼长不说, 救走徐晃的卫士已是慌不择路, 将穿越魏军营盘的路线全交代给了蜀军, 魏军后卫军尽管人数不少, 又如何抵挡得住这支士气空前高昂的蜀军的全力冲锋?!
而今, 他已知己方军阵已残破不堪,无法在短时间内组织有效的追击了。 司马懿的遗憾不止在没有吃掉这支蜀军, 更在于放走了这位智勇双全的蜀军主将。
“徐晃惭愧,竟输在那两个小女娃手里,坏了都督的大计。”徐晃被搀扶到司马懿跟前, 满面羞惭地说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公明无须自责。”司马懿话语中十分平静,徐晃败阵之事他的确无须责怪任何人, 包括自己。 即使曹操再世, 也未必料到徐晃竟会三四回合脆败。
“敌军中有两员武艺极高的勇将”徐晃道,“其中一人是张翼德的长女星彩, 另一人也是一员女将。 徐晃素未谋面, 但她武艺不下于星彩。 徐晃见她使青釭剑, 只怕和赵子龙有些渊源。”
四下传来低低的惊呼声, 司马懿却平静地答道:“你说的那人名唤赵清瑶,乃是赵子龙的义女。你输在她和张星彩联手之下,并不冤枉。 那赵清瑶深得赵子龙真传,十岁时便可百步穿杨。 半年前以两千骑讨平南中, 两个月前单枪冲营斩孙礼, 皆是此人。 我此来上庸便知蜀军必有增援,也猜到很可能是她领军,故而布下层层机关欲擒此人, 以消我大魏心腹之患。 不料我仍然谋差一着, 轻视了她,可惜啊。”
见主帅如此, 魏军将佐皆叹息不止。 此时司马师带着数骑纵马归来,司马懿急问道:“蜀军去哪里了?”
司马师道:“我跟随蜀军四五里,他们八成是朝黄龙滩去了。”
司马懿听到,失神的双眼登时有了光彩, 急问道:“可是背靠汉水的那个黄龙滩?”待见司马师点头, 登时大笑道:“天助我也,今番必擒赵清瑶!”
望着魏众将疑惑不定的眼神, 司马懿笑道:“那赵清瑶英才无双,只可惜太嫩了些。 这次奔袭我寨只怕疏忽了事先打探地形。 黄龙滩东南两侧皆背水, 我军只要及时追上, 卡住西北两侧, 扎营掘壕, 蜀军插翅难飞。 待他们粮草尽绝,必全军覆没!” 众将拜服。
司马懿立即调派军士,令司马师本部原地扎营维持对新城的包围, 自提剩余士卒约两万人直追清瑶而去。
却说清瑶奋勇冲出重围,为摆脱魏军追击,一气行军二十余里。 听到探马回报魏军追兵皆回去了,方才止歇,并令各部清点, 折了三千多人, 心中悲恸不已。 星彩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清妹你在危难关头洞烛生机, 不但救了三军,还能在司马懿手中反败为胜。 即使是我们的父辈也不一定能做到, 何必自责呢?”
清瑶惭愧一笑,想到如今处境仍然危险,立时强行压下各种杂念,道:“如今魏军早有准备,难以一击而胜, 怕是得从长计议。 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下寨。 不知此处附近,哪里比较合适?”
清瑶刚问出,见到星彩以下, 众人都看着自己, 脸上顿时发烧了。 主帅不去定夺下寨地点, 怎的去问部下? 她惊觉自己对周遭地势一无所知, 不禁得冷汗流出, 旋即派遣轻骑前去探路。
那现在呢?
“此处距离魏营已有二十里地,我们有足够时间下寨。 就让我们今日在此驻扎, 以防魏军今夜偷袭。”清瑶道,“等探马回报之后我们再择地移营。”蜀军欢声响应。
不过, 半个时辰之后, 等探马回报, 清瑶和星彩的脸色都白了。
原来蜀军回报, 此处往东往男十里开外都是河流,并且水深流急,难以渡过。 很明显,在此地下寨无异于死地, 极易被包围困死。
“惟今之计,唯有折而向北, 依山扎营。”清瑶道。
“那么今天晚上呢?”星彩问道。
清瑶为难起来, 军营扎了一半, 若是即刻起行, 疲惫的士兵若遭遇魏军不免凶多吉少。 而如若今夜留在此处,便是打赌魏军不会立刻包围。 当对手是司马懿的时候,她还能这般自信吗?
但她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有探马突然回报, 魏军追赶而来, 已在三里开外。
“敌军多少人, 谁人领军?”
“统帅戴陵, 大约三千人。”
清瑶点了点头,凝重地对星彩说:“吩咐三军即刻拔营,全力击破戴陵, 折而北上。”
既然方位已被锁定,留下无疑坐以待毙,危急时刻,唯有保持军队的不停移动,才能找到胜机。
刚搭起来的营寨很快就被收了起来, 片刻之后全军整队完毕, 只等清瑶一声令下。
这当真是一支精锐之师, 清瑶默默告诉自己, 一定会将他们平安带出危机。
蜀军呼啸杀回, 正撞上了戴陵统帅的魏军。 清瑶当先直取敌将,两三个回合便将其杀得方寸大乱难以招架, 不禁奇怪司马懿怎么会派遣如此差劲的将领前来追击,莫非只是疑兵之计吗? 若是那样,自己急令拔营是不是中了对方的圈套呢?
不过,她留意到三千魏军俱各奋力死战,似乎早有觉悟,预计到蜀军会大队杀回一样。 蜀军行军,扎营,再行军皆是仓促命令,因此难以整起最佳的战斗队形,狭路相逢之下唯有依靠士兵的悍勇。 大战持续了半个时辰,魏军伤亡大半,戴陵亦被清瑶,星彩夹击,斩于阵前。
突然远处响起一声号炮, 剩余魏军竟结起队形, 策马脱离战场。 留下两百多人断后,各血战至死方休, 竟显得极有章法。
清瑶和星彩相顾骇然,皆意识到司马懿伏了后招, 哪里敢再耽搁, 遂挥军继续往北而去, 前方魏军残兵消失的方向,赫然立起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工事。 篱栅纵横,鹿角林立。 不难猜到,工事后势必伏了无数弓弩手, 而司马懿的大旗便飘扬在上。
清瑶立时醒悟刚才三千魏军竟是来阻击本队的, 目的便是给司马懿本队足够的时间修建工事。 方才蜀军若是只以分队同戴陵交战, 主力并力北进, 也许就能在司马懿工事建好之前冲过去, 但戴陵的血战显然让清瑶以为魏军诸部会陆续到来,这才会以全力杀伤眼前的魏军为首位。
如此看来,司马懿宁可舍弃数千士兵也要搭成的工事, 着实不可小觑!
清瑶咬牙,正待挥戟冲锋,突然心念一动, 对星彩说道:“星姐,请你带一半的兵力去西边山坡突围。 若能得脱,便来接应我。”
星彩一勒马, 疑道:“方才在魏营中遇伏之时, 我们并力一处, 不是冲出去了吗? 现在分兵也许不妥吧。”
清瑶道:“那时魏军四面围攻我们,兵力不免分散。 现在他们只需封住西,北两面, 加上已搭好营垒,将我们封死在汉水边也并非不可能。 如果只攻一点, 他们只要集聚兵力就能挡住我们了。 不如分头突围,司马懿若调派分队出现失误, 也许我们还有机会。”
星彩点了点头。 从清瑶的言语中, 她看出了此役事关生死,若是今夜冲不出去, 只怕第二天魏军立好封锁线,蜀军便只能坐以待毙了。
眼见着星彩领军往西,清瑶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她领军从汉中强行军八日到来,又在未经休整的情况下突袭司马懿营寨,再血战了一整天, 即使武艺高强如她, 也不免疲惫,又何况于麾下三军?
然而她也明白,作为统帅,三军生死责任只系于她,战斗尚未结束,她又如何能被疲劳轻易打倒呢? 神情恍惚之中,清瑶仿佛又回到阳平关下的那个晌午。 那日她遍体鳞伤,血透衣衫,竟能杀入重围击杀孙礼, 今日又有什么理由放弃?
司马懿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大抵是说你们已经陷入重围,不如早降, 否则格杀勿论之类的话,在清瑶耳边如清风拂过, 不留丝毫痕迹。 但见她大叫道:“生死在此一举,愿诸将士与清瑶并力奋战, 誓破魏军!”
言毕,她挥动画戟,一骑当先, 向司马懿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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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4:56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五回 雏鹰展翅

激战不知过去了多久, 夕阳已接近地平线, 给战场再染了一层可怖的血色。清瑶感到双臂快断了, 周身的力量也所剩无几。她不知用画戟挑掉了多少竹排,木栅,鹿角。
初冲入敌阵时,她径直用画戟去挑掩体。 以她的内力,甚至连孙礼的箭楼都曾经拽倒,这些工事又如何会放在眼里?
只是画戟即将挑起之时, 她惊觉掩体竟重逾千斤,定睛一看,原来所有掩体都以铁锁相连, 浑然一体。 清瑶全身一个机伶, 立知司马懿早有准备。
她周围, 第一批杀到栅前的蜀军发现防线毫无破绽,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而魏军在栅后弓弩齐发, 又将蜀军战士射倒了一片。
清瑶咬碎银牙,左手青釭出鞘, 在魏军的惊呼声中, 将一条铁链斩断,这下掩体才在画戟的一挥之下飞了出去, 砸倒了一片弓弩手。
但清瑶只觉得手臂疼痛异常, 显然这一击所用的力道已几乎到了她的极限。
可叹,在刺刀见红的生死关头,唯有不断向前,怎能知难而退?
清瑶猛喝一声, 又将左侧的木栅砸了出去。
魏军气为之沮, 不由得俱各退后了几步, 蜀军则从清瑶砸开的空隙中冲进去一批, 他们知道虽然能够杀死这一道防线的魏军,但因此暴露在下一道栅的弓弩手面前, 只怕性命难保,但此刻人人奋勇争先,竟无一兵一卒退后。
清瑶冲入向下一道掩体, 突然眼前银光乱闪, 密集的箭雨向她直射而来。 清瑶挥动画戟, 尚无暇去分辨她能否将这夺命箭岚全部挡住, 只见一个黑影纵身从她视线前跃过。 惨叫声中, 十来支羽箭全数钉在他的脸,颈,胸膛。 那士兵一跃之后, 便倒在血泊中, 死得透了。
清瑶认出他正是在阳平关指挥魏军向自己射箭的一个军官,后来因敬佩自己而投入蜀军,如今竟然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乱箭攒射, 舍命赴死!
她环顾四周, 不断有士兵以血肉之躯跃过掩体, 扑倒一片敌军弓弩手, 为战友赢得攀越栅栏的时间。 更有士兵在攀越掩体时被射死, 却紧紧扒住木栅, 为战友挡住弩箭。 清瑶越见部下忠勇, 心中越是剧痛, 有谁知, 那些在汉中朝夕相处的战友, 会殁于今日的数番战阵? 而这一切, 不正是因为今日自己谋算不精,屡次被司马懿占得先机吗?
清瑶心如刀绞,但她已知战阵上容不得半点迟疑, 清晨后脑被煌天砸的那一下仍如警钟长鸣。 她咬牙再次扑上, 左手剑,右手戟,去突破下一道掩体。
在地平线的远端, 一股烟尘开始徐徐升腾, 清瑶心知是星彩也同魏军交上了手。 她和部下早有约定,两声号炮是他们的联络暗号, 若是星彩能够突破魏军,自然会鸣号炮同自己联络。 只是激战一分一秒的过去, 号炮并没有响起, 显然是司马懿对西侧也预作了安排, 令星彩难以透出。 激战仍在继续。 蜀军和魏军将士的伤亡仍在不断增加。 清瑶自己也不知杀透了多少道掩体, 但前方魏军的工事仍然看不到尽头。 清瑶心知,司马懿必定派遣了专门的工兵队在后方不停搭建队形。 他军中除了徐晃之外, 再无人是自己和星彩的对手,但通过适当的防御工事,魏军显然已完全抵消了自己的一身武艺。
司马懿,不愧为军阵奇才, 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清瑶, 战场上, 个人武艺再高,也无法单凭此为一军带来胜利。
只是清瑶思虑清明,岂是匹夫之勇? 眼见西边, 北边皆战得酣了, 突然心念一动。清啸中,清瑶画戟一指,指向西,北两团魏军的中央结合部。 蜀军皆会意,如臂使掌一般, 钢铁洪流骤然变向, 跟随清瑶一起向新的目标冲去。
当一处鏖战化为二处死斗,则扯开的空间将是她们突围的契机! 清瑶一早令星彩分兵往西的时候,便一直等待着这个时刻。
司马懿似乎明白清瑶此举的分量, 立时有轻骑从魏军工事后杀出,欲图阻挡蜀军的去势。 清瑶画戟一挥, 几十个西凉骑兵跟着她杀入魏军轻骑队中。 他们马上格斗的技艺极其精湛, 虽然人数稀少,却立刻将魏军轻骑杀得人仰马翻。
清瑶杀散魏军, 旋即率领蜀军便毫无阻隔地向中央山头冲去, 由于被自己的掩体阻隔, 司马懿便再追击也已不及。 清瑶满怀希望地望向前方。 她知晓, 若能赶在魏军重新布防之前抢占中央山头,  便能一举扭转乾坤。
只是, 下一刻, 山头大旗一晃, 突然冒出黑压压的一片魏军。 清瑶骇极, 难道司马懿连这一环节也预料到了吗?
清瑶已计穷, 蜀军却仍然被堵在包围圈中。 一虑及此, 她突然感到有些摇摇欲坠。等到迎面箭雨袭来, 才令她又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清瑶已无暇顾及中箭倒下的蜀军战士, 这令人心碎的一幕她在一天内已见得足够多了。 清瑶猛然策马,直向“司马”大旗之下冲去。
同北侧不同, 这支魏军还没有来得及布好工事, 清瑶知道这将是最后的机会,决定生死的时刻即将到来了。
策马立在大旗之下的将领并不是司马懿。 清瑶望见他左眼下的一大块胎记便认出这是司马师----司马懿的长子。 出发前,诸葛亮给她看过这次她将面对的几个对手的画像,司马师便是最好认的一个。抓住了敌军大将, 清瑶哪里肯舍。 高声清啸中,清瑶已挥戟直扑而上。
司马师见清瑶来势猛恶,眼神中露出怯意。 他已知清瑶乃是蜀军主将,持枪的右手更有些发抖了。 左右卫士抢上, 被清瑶画戟一抡便已一死一伤, 双双落马。 司马师更是惶恐, 未及相迎,左首边已有一员将领抢上, 吃力异常地用长枪格挡了一下画戟。
司马师见来人是邓贤,心中稍安。 他知邓贤乃西凉韩遂旧将,弓马娴熟,此次二申知孟达反意之后,正是遣他来宛城向司马懿急报, 司马懿才能紧急调集军队,不及奏报魏主曹丕便径直来上庸平叛。
今日司马懿拔营追击清瑶时,令司马师守在原地监视上庸。 不料过了两个时辰, 传令兵又来,告知蜀军猛恶, 包围圈岌岌可危, 命令司马师率全军抢占竹山高地,堵住魏军军阵的缺口。 司马师惊问新城敌军谁来封堵, 传令兵告知, 司马懿吩咐, 申耽申仪部下一万士卒足可当此任。 因此司马师旋即拔营追来, 邓贤主动请缨, 愿助一臂之力, 司马师便将他带上, 不料此刻果然救了自己一条性命。
司马师神情恍惚片刻, 骤然听到邓贤大声呼救, 情知邓贤难敌清瑶, 只怕立时便被斩于马下。 司马师手心冷汗冒出,司马一家皆惜命, 尤其是当见到徐晃,戴陵的下场之后。
此时邓贤大叫:“子元将军你在干什么? 不怕你父亲砍你脑袋吗?” 司马师又是一阵冷汗冒出, 这才想起司马懿遣传令兵来时一并告知, 若怯战失了竹山, 必斩首以谢三军。
司马师想到怯战必死,不得不壮了胆, 暴喝一声加入战圈。 清瑶虽然武艺精湛, 毕竟已从拂晓拼杀到现在,一招一式的威力与清晨与星彩联手大败徐晃时相比, 已不可同日而语。 以一敌二之下, 竟无法逼退二人。 此时蜀军已冲上山头,与司马师部短兵相接。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血光四处飞溅, 更有断肢残臂冲天飞出,区区竹山已成人间地狱。
清瑶战酣了,她已无法分辨蜀魏两军究竟谁占到上风, 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的招式是否还有章法。 她看见司马师和邓贤杀红了眼, 心知此刻的自己也多半没有两样。 她带着两万蜀军而来, 此刻却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任何一名士兵的控制,只能任他们在山坡上如自己一般地混战。
而她仍有一线神智清明, 见到北侧正有一队队魏军工兵扛着铁链,竹排,木栅, 拒鹿角等各种掩体, 工事, 望山上赶来。 这一幕令她心不住地下沉,一旦魏军搭建起工事,向竹山的冲锋必然前功尽弃。
此刻蜀军已无法突破魏军军阵去阻挡后面的工兵, 而自己也难以摆脱司马师和邓贤的夹击。 清瑶脑海中浮现出“绝望”二字, 她浑不觉自己紧咬下唇,已淌出丝丝血线, 只得使出全身最后的力气, 以求殊死一搏。 邓贤和司马师感觉到兵器上传来的力劲突然大了几分,但他们咬牙奋力顶住。
这是意志的考验,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轰!
号炮的声响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震撼在正在山头舍生忘死拼杀的千万将士心头。
随后又是第二声。 当第二声号炮的声音散去之时, 清瑶听到浩大的喊杀声从山头的另一侧响起,并迅速由远而近。
是星彩突破西翼战场了吗? 清瑶不敢去想, 却心生无穷的希望。她突然精神一振, 画戟上的招式再次变得精妙难测, 令早已心慌意乱的司马师和邓贤狼狈后退。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清瑶耳边响起。 “李严在此!”
邓贤低下了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透出的一截戟尖。 他喷出一口鲜血, 便斜斜地滑下马来。
清瑶见到李严,顿时甜酸苦辣五味一齐涌上心头。 她毕竟是少女,情切之下竟便要流出泪来。李严见她失神, 释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向她竖起大拇指, 令清瑶心中一阵温暖。 只是他们再看司马师, 已经落荒而逃,去得远了。
此刻魏军军阵被增援的蜀军彻底撕开。 腹背受敌的魏军早已气沮, 没命地四散奔逃。 失去了翼护的魏军工兵则完全成了蜀军追杀的猎物。 清瑶和李严麾军猛追, 魏军完全失了阵脚, 化为一股混乱不堪的败北洪流。 从竹山冲到北侧的司马懿本队防线, 连司马懿也遏制不住,加入了败退的行列。
司马师惭愧无地地纵马来到司马懿跟前, 向父亲请罪。 司马懿望了他一眼,眼神中透出无穷的失望。
“我儿无需自责。你在竹山上有胆量力抗那赵清瑶, 已不辱我司马一门。”司马懿的声音仍然十分平静,“今日败阵是为父计逊一筹, 与所有人无关。”
司马师道:“那么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司马懿道:“我已放起号炮告知了你二弟, 上庸之役作罢,我们即刻领兵撤回宛城。”
司马师大惊道:“可是申耽,申仪还握有上庸三城, 上万将士,兵力胜于蜀军。 何不杀回上庸与二申会合,再图破敌?”
司马懿长叹一声:“李严兵止五千, 却能冲破你的军阵, 显然是全军弃城而出。能大胆舍城, 不是李严能想出的计策, 必然是孔明已有安排。 此人谨慎,从不弄险, 也许已袭了金城,上庸,说不定还有其他安排。我们若轻易返回, 堕其计矣。”
司马师心头一凛, 但他血气方刚, 哪肯咽下这口气? 但是父亲已经策马徐徐而行, 一边说道:“且莫争一日之长短, 今后同那赵清瑶还会有交手的机会。 此人现在领军尚显稚嫩,但很快就会突飞猛进的。 若我辈不刻苦钻研, 将来也许就真不是她的对手了。明白吗”
司马师心头大震,他分明记得,父亲生平只赞过孔明一人。 若那清瑶亦有如此造诣,竟能有朝一日同孔明比肩, 那么自己如何能及? 他突然感觉心头一阵气馁,方才激战清瑶许久 的血气之勇早已当然无存, 只得跟随着败军迤逦前行。
蜀军已不知一路追出多少里, 所杀魏军逃兵不计其数。 清瑶见到一侧星彩的部队也追了过来, 一声欢呼, 三人便合兵一处。星彩见到李严有些吃惊,不过立时明白李严为她们解了围。
她刚才奉清瑶之命去冲破西侧平原,不料司马昭早在那里结阵拒敌。 她奋力冲杀了一个多时辰都无法冲破防线,想到清瑶一定也面临相同处境, 不禁心中冰凉。 不料当夕阳西下之际,司马昭突然大声招呼士兵撤退, 魏军阵地顿时破了。 星彩深恐其中有诈,只在追杀了一阵之后便折而往北, 去同清瑶会合。
“那么我们要继续追击吗?”星彩问道。
清瑶有些犹豫,要说追击时刻断不可失, 但她也知道士卒此刻已疲惫不堪。 更何况日头已落山, 晴空也已转为深蓝色,夜幕即将降临。
“我们回新城吧。”清瑶道,“这里我不熟,夜间行军太危险了。”
李严摇了摇头道:“新城已被申耽,申仪占了。”
清瑶一拍脑袋,歉然笑了笑, 她一时间忘了李严全军冲出新城救援自己, 城池当然已经丢了。那么,今晚在哪里过夜,倒是一个难题。清瑶思索之际, 李严突然递上一个锦囊。
清瑶一惊,她见到锦囊便知是诸葛亮有安排, 看上面的字迹更无怀疑。 上面写着“清瑶有难则发”, 而锦囊已经拆开。 想必是李严领了秘计,才出城救援自己的。
清瑶取出囊中信笺。 诸葛亮写道:“新城兵微,司马懿不惧,只惧援军,故必有准备。 清瑶轻入重地必遭埋伏。然而清瑶善战,司马懿若非出动全军无法围困之。 若见新城外司马懿全军拔营, 止剩申耽申仪部,正方可领全军出城救援清瑶。 申耽申仪必不敢交战,反去取新城。 正方可弃城于彼, 径去击破司马懿,则上庸易取。”
览毕,清瑶和星彩皆赞叹不已。 清瑶惭道:“我连司马懿不惧新城,只惧援军这一层都没有想到,真是太惭愧了。”
李严道:“主帅无需自责,若不是主帅身先士卒,激励三军,舍身拼杀一整日, 李严如何能一击成功? 须知一日击破司马懿, 连丞相都未必能做到, 主帅又何必妄自菲薄?”
清瑶歉然一笑, 神情又恢复了平静。战斗仍没有结束,上庸三城仍在魏军手中,根本不能有丝毫懈怠。她心知如眼下这般情况, 最重要的便是探知司马懿的动向, 才能再做定夺。
不久探马回来了,带来了好消息, 司马懿父子三人收聚败兵,连夜东归, 回宛城去了。
“我听丞相说起过司马懿。”星彩道,“他十分忌惮丞相,这次估计是害怕丞相另有安排,故而不敢耽在上庸,星夜收兵。”
清瑶点了点头, 由此看来,司马懿真的走了, 那么如今应立刻回师攻取上庸,这也是很明显的答案了。 诸葛亮秘计中写到的“击破司马懿, 则上庸易取”也暗示着这点。
“那么丞相是否另有破城安排?”清瑶问道。
李严摇了摇头:“我也以为丞相会派兵去袭金城,上庸,但探马回报,三城并无动静。”
清瑶会意一笑, 诸葛亮打定了主意不多派援军, 便是要考验她独自应对的能力了.
“那么我们先去取哪座城?”清瑶问道。
李严一笑, 大声答道:“请主帅定夺!”
清瑶脸上又一阵红晕, 惭愧地笑了笑。 是啊, 行军方针大事,主帅不去动脑筋定夺,怎的去依赖旁人?
清瑶原本聪颖,又熟读兵书,一旦能用心思考, 立刻有了计较, 道:“集结全军,去包围新城。”
星彩笑问道:“申耽申仪的一万人主力在新城之中,而金城,上庸兵力稀少。清妹如何会想先攻新城?”
清瑶笑道:“攻城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金城,上庸若有千人, 而守将可靠,就难以急切攻破。 新城就不一样了。 新城一直在孟达手中,对于申耽申仪来说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池。 他们不知城墙状况, 兵力配属, 何处有机关暗道, 何处有细作内应。 在这样一座完全靠不住城池中, 他们必然如坐火炉。 我们只要四面围城,再喊话劝降,他们很快就会举城投降的。”
不出清瑶所料, 当蜀军大举杀回, 四面围城之际,申耽申仪已吓得面色惨白。 待到蜀军喊话劝降, 说道确保二人家眷俸禄, 二申回府商量了不到半个时辰, 新城城头便挂出白旗,守军皆卸甲出城投降。 清瑶,星彩,李严忙碌到深夜才安置好受降事宜, 然后便令人持二申的兵符去接收上庸, 金城。
那一夜,清瑶在新城中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时分才醒来。
全身骨骼酸疼不说,更令她疲惫的是绷紧了整整一天的心弦。 曾经的南中夜袭和阳平血战曾经让她觉得自己已经了解这个战场了,但第一次和如司马懿这样的高手对决, 却让她学会了比先前读万卷兵书更多得多的真谛,令她领略了身为一方统帅完全不同的一幅画面, 如临深渊, 瞬息万变, 勇气,胆识, 冷静, 判断,各种格格不入的性格特征必须强行拧到一处, 才能换来自己和麾下千万士兵生存的权力。 些微错误则是完全不允许的。
清瑶又一次想起昨夜点兵,一日折兵六千的结果。 六千,对于一个纸上谈兵的人来说只是一个数字,而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一个个战友在自己身边倒下的情境。生命撕裂的惨叫,浓重的血腥味, 战士们用力攀住掩体, 或者是抱着一个敌军士兵同归于尽, 或者是用自己得左臂换来砍断敌人右臂的场面。 每一个生命的消逝便如鲜花凋谢般令人心碎, 而当自己身为一方统帅, 几千几万条生命便将无时无刻压在自己的心头脑海间。
太沉重了! 清瑶猛地呼吸了一口傍晚的凉风。 她走进议事厅, 她知道自己应该坐在首座之上,只是很不习惯。 不久星彩带着几个文官进来了,早有人去通报了她。 星彩告诉清瑶, 李严将军已去上庸,金城收编军队,清点物资。 从今天开始, 属于清瑶的上庸军团便要正式扬帆起航了。
“清妹, 你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吗?”
清瑶歉然一笑,片刻之前她出神了,脑海中翻来覆去在问一个问题。
丞相,您将主持上庸,进取宛洛这样重要的事情托付给我,是不是太抬举清瑶了呢?
但她随即知道,答案是唯一的。 因为她想起了亲生母亲的嘱托,她始终铭记于心,不敢有丝毫违逆。她的生命已交付给这个国家,只有向前,才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
清瑶打起精神,接过文官递上的上庸三城卷宗,开始阅读起来。 从今天起到出征中原, 每一天都将会同样重要。 清瑶告诫自己,因为自己在战备或者情报方面的疏失而令战士枉送性命, 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距离上庸并入蜀汉过去了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的忙碌,无论是上庸新军的训练, 兵器铠甲的冶炼, 攻城器械的装配和弹药筹备皆已颇具规模。 当然还有军饷和粮秣的筹备, 这些对清瑶和星彩而言都是不小的难题. 好在李严在内政方面颇有造诣, 将上庸打点得井井有条不说,还经常指点这两个十分用心的小妹。故而上庸的建设进度要比想象的快很多。
至少这次清瑶回汉中述职,已颇有自信能令诸葛亮满意了。
“这些天你非常用心,也有很大的进步。”诸葛亮仔细阅览了上庸的内政,军事状况后, 果然满意地笑道,“距离上次我们见面有三个多月了吧,出征上庸的感觉怎么样?”
“学到很多,”清瑶笑道,“可若不是丞相的锦囊妙计,那天就可就闯大祸了。”
诸葛亮一笑, 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能在战阵中有所收获就好.这次我派你去上庸,也其实一直在犹豫,毕竟这一次你去对付的是司马懿,他的能力根本不在我之下."
清瑶点了点头.那天,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被司马懿料在机先,缚住手脚的恐怖感觉,她仍然记忆犹新.
"不过这次对你也有好处".诸葛亮道,"有时候向敌人能学到更多东西,如果敌人是司马懿那就是难得的机会了.上庸之战中,司马懿的那些招数,你可都记下了?"
清瑶一凛,旋即向诸葛亮鞠躬致谢. 上庸之战后,她一直以来都在反省自己的疏失以完善统兵能力.诸如事先对地形探测不够,没有换位思考敌人的反制对策,对于战场上的挫折缺少第二手准备,和最大的问题,在遇到问题时有依赖性,等等,都在自己的脑中过了许多遍.只是对于司马懿的招数却从没有细细思索过.想到司马懿那日毅然主力拔营包围自己,用防御工事抵消自己的武艺,及时调司马师堵住军阵缺口等,招招狠辣,那日几乎置自己全军于死地,想来犹如噩梦一般. 
上庸之战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清瑶都试图不去回想这些细节,而今诸葛亮突然提醒,犹如醍醐灌顶.清瑶再回味司马懿的兵法杀招,竟觉余韵无穷.
诸葛亮捻须笑道:"现在轮到我向你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吧.按照目前的战备情况来看,出师北伐是三个月以后的事情,也就是明年新春.我打算让你义父分兵斜谷以为疑兵,大军主力则会走祁山出陇西,先定雍凉,再图长安. 你意下如何?"
清瑶笑道:"清瑶实在不知,十万大军的调度安排实已超出清瑶的能力范围. 清瑶以前曾多次思索北伐之计,而今想来,只是纸上谈兵,惭愧无地.也许清瑶能够做的,是在荆襄宛洛之地牵制尽可能多的魏军,这样在任何方面对丞相的进军也许都有好处."
诸葛亮点了点头:"这般见识已经非常高明了.不错,战场上经常是瞬息万变的,因此则更需要谨慎从事,保护自己的实力, 这样即使一时遭到挫折,也能有卷土重来的余地.这次我决定走陇西大道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上一次我对你的叮嘱也正因为此.我希望你今番出兵荆襄,也能够以行军平安为上."
清瑶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她的神色中却看不出任何想法. 诸葛亮知道她一直喜怒不形于色,也不多说了.
"第二,吴帝孙权已经答应出兵了.陆逊会亲自督师,从南郡北伐襄阳.这样应该对你的新野攻略有莫大的帮助.只是宛城,许昌,淮南三方向仍然会有援军,这些你要小心应付."
清瑶点头答应.提到宛城, 她突然想起了司马懿这个令她心有余悸的名字. 那么快又要同他交锋了, 她这番会有多少胜算呢?
诸葛亮见清瑶若有所思,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这次你可能会失望了,司马懿应该不会参合你的新野战役的."
清瑶猛地一惊,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诸葛亮. 诸葛亮笑道:"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司马懿会在不久被罢免的."
清瑶惊道:"怎么会这样? 就是因为上庸失守吗?"
诸葛亮笑道:"这事关权谋之术,以后你会慢慢学会的.司马懿不去上庸平叛倒好,去了以后反而会让朝中大臣猜忌他志向不小.曹丕会因此不放心司马懿手握兵权而将他罢免."
清瑶问道:"可是司马懿很会打仗啊,难道曹丕宁可战争失利也不用他吗?"
诸葛亮道:"当然不是.若是战事不利,司马懿迟早会被重新起用的.但即使是司马懿暂离军中,对我们也有莫大好处,须好好利用.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最后一事."
清瑶对诸葛亮的周详安排甚是感激,对于接下来三个月如何做最后战备也胸有成竹.
"那么还有什么别的想法或建议吗?”诸葛亮问道。
清瑶想起一事,便点了点头,即向诸葛亮道出。
原来清瑶回到汉中第一天,诸葛亮和赵云俱前往斜谷口探测地形,故而未能见面, 清瑶便径自回家安寝, 不料当夜便有人敲门。
“伯父!”当见到马超出现在门口时, 清瑶先是一惊, 然后喜上眉梢。“您怎么会来的?”
马超是义母马云騄之兄。 清瑶一直都久仰他的威名, 知道他的武艺不在义父赵云之下。 只是马超常年驻守在阴平, 自己也很少见到他。 马超很骄傲,即使偶尔几次来拜访的时候,跟父亲话也不多。 不过他对自己这个一直仰慕他的侄女确是非常亲近, 除了每次都会特地带西凉的强弓良马来送给她以外, 还时常指点她的武艺, 因此自己一直是非常盼望见到伯父的。
只是,这次见到马超, 发现他好像有很多心事。
“我早就该来谢谢你了, 为了我妹子。”马超坐下来,沉默了片刻, 突然说道。
清瑶为马超斟了一杯酒, 给自己也满上了一杯。 她知道伯父爱喝烈酒, 故而不像她通常那样沏茶待客。
“娘亲待我如己出, 为娘做这点事是清瑶心甘情愿的。 清瑶只恨当日晚来一步, 未能救回娘亲。”清瑶说着。
马超嗯了一声,又陷入沉默。清瑶凝视着马超半晌,已看出他此来绝不是为了云騄感谢自己而来,却别有所求。
“伯父可是有些心事,不知清瑶能代为分忧吗?”清瑶小心翼翼地问道。
马超猛地将酒一饮而尽,似乎才下了决心,抬眼道:“清瑶,我听说了你在南中,上庸的大捷,佩服你得紧。”
清瑶开始错愕了一下,马上觉察到这只是一个开场白,便为马超又斟上一杯酒,笑盈盈地道:“伯父这么说羞煞清瑶了。 清瑶从小一直佩服像爹娘,伯父这样的沙场英雄,才会甘愿投身戎马。这么多年来,清瑶由爹娘,伯父,星姐教会一身武艺,也是每天想着爹娘,伯父的战场英姿长大的。说起战功,爹娘和伯父哪个不胜过清瑶千百倍,以后清瑶还期望着伯父再教给清瑶几招绝学呢。”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马超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说道,“当年的锦马超,如今不提也罢。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过战场了。”
清瑶突然明白了马超的来意,但不解地问道:“怎么会? 伯父是我国骠骑将军,凉州牧,斄乡侯,更居五虎上将之列, 怎么会没有上过战场?”
“我不知道。”马超苦笑道,“也许是当年我曾经与先帝在战场上交过手;也许是我曾经轻慢过先帝, 或得罪过关羽,张飞两位将军;抑或是丞相对我有所忌惮; 我马孟起自投西蜀而来,始终遭人排挤,不得重用。 如今丞相北伐在即,蜀中将领云集汉中,我却仍在阴平偏僻之地孤独度日。”
清瑶听得心惊,她一直以为马超镇守羌氐边疆,是蜀国至高无上的荣誉,不料光鲜的背后竟是如此实情。
马超突然五指用力,酒杯啪的一声已被捏碎,鲜血和酒汁一齐溅出。清瑶惊呼一声,即刻扯下一条衣襟为伯父包扎伤口。马超苦笑道:“清瑶你也看到了,你伯父一身武艺还在,不愿意就此终老啊。我马家身负国仇家恨,之所以投效先帝,不就是因为看到了跟随兴汉大军重捣两京,扫除国贼的希望吗? 如这般碌碌而终,岂是我家兄妹所愿?!"
清瑶从未见伯父说得如此情切,抬眼望去,见马超眼眶有些发红。 伯父岂是有泪轻弹之人,这般情状已经流露出心中极致的哀恸了。
清瑶突然想起义母云騄,想到她竟在伤寒缠身,回光返照之际毅然出城陷阵。若非杀敌抗魏之心已坚如铁石,怎能这般坚忍? 念及义母平日对自己的万般关爱,清瑶也不禁悲从中来.只是她正要去安慰伯父,岂能让他看到自己落泪,只能转过脸去拭去泪痕.
当清瑶回过头来,却见马超凝视着自己.
"我这次来汉中便是请缨出战的."马超道,"此番北伐中原,对于蜀汉兴亡的意义自不待言,对于我来说也是最后的杀敌机会. 前几日我去寻过丞相,他推说凉州防线紧要,令我安心驻守.这简直是一派胡言.可是丞相的命令便是最后的决定,我又如何违抗得了.后来我听闻你攻占上庸,正在建设军团从南阳北伐,我今天来找你,便是希望能加入你军中,上阵杀敌.望侄女能助你伯父一臂,助我一偿心愿."
清瑶早就料到马超会向她请缨,她第一念当然是不胜欢喜.一个十七岁的小将,竟能得高居侯位的五虎上将之一助于麾下,这简直是令她受宠若惊的天大好事.况且她军中有数千马云騄交给她的西凉骑兵,若能由马超率领更是再合适不过.只是方才听马超倾倒苦水,却令清瑶心中疑问难消.有如此武艺和威望的伯父,怎会被先帝刘备和诸葛亮弃而不用的.
"伯父愿并肩战斗,那是清瑶求之不得的喜讯.清瑶只是担心任免调动之事,我无法作主.清瑶必会禀明丞相,尽力促成此事."清瑶答道. 
不料马超闻言大急道:"若是丞相知晓,一定竭力阻拦.侄女若能另想办法,马超感激不尽."
言毕,竟在清瑶面前单膝跪下.惊得清瑶连忙翻身跪地,将伯父扶起.
"马孟起一生从不向人跪拜,"马超道,"当年马超甚至曾直立进出先帝军帐,为之结怨关羽, 张飞.今日我甘愿拜求侄女,因为我一生荣辱,我马家血海深仇能否得报,皆系于你的一念之间.马孟起知此乃不情之请,若有为难侄女之处,马超愿做军中普通一卒,请侄女千万促成此事."
清瑶紧紧握住马超的双臂,想起战死沙场的义母云騄,不觉泪流满面.此情此景,她哪里再忍出言拒绝,只得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不妥!”
当清瑶诉说完马超请缨之事,诸葛亮的反应令清瑶大吃了一惊.
“清瑶, 事关大将任命之事, 你为什么没有先和人商量一下呢?” 诸葛亮语气颇有些责备之意. 清瑶一时竟不敢接话, 她虽然知道马超被闲置必有缘由,但如他这般武艺高强之人,能随军出阵终归利大于弊. 难道真的像马超说的那样, 蜀中有人在排挤他吗?
“清瑶,抱歉我刚才有些激动了.” 诸葛亮缓了口气, 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可以很坦率地告诉你, 没有人去排挤过马超, 你若是去问一下你父亲或星彩, 他们都会告诉你不能用马超的原因.”
“马超的确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 当世武艺能和他相比的, 也许只有你父亲, 魏国许褚等寥寥数人. 可是现在蜀中任何独领一方的统帅都不敢用他,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请丞相教导!” 清瑶凝重地答道.
“马超从小武艺冠绝西凉, 加上西凉强悍的骑兵, 他几乎没有打过败仗, 这养成了他骄傲任性的性格. 后来他的父亲和两个兄长被曹操所害, 他兴兵复仇却在渭桥败给曹操, 从此报仇无门, 这又在他的性格中埋下一颗屈辱的种子. 你知道, 骄傲和屈辱如天地两端撕裂着他的性格, 而马超再也没有从中走出来.”
“现在的马超, 已经没有纪律的概念, 也无法过多想到战友. 军队和战场都成了他满足复仇快感和狂想的工具. 马超刚归蜀汉的时候, 先帝十分器重他, 乃至于将武都,下辨的大片城池和军权都交给了他. 汉中战役的时候, 为了掩护你父亲和黄忠将军进攻定军山, 我们需要在下辨阻断曹操的援军, 而这一任务就交给了马超.”
清瑶沉默地听着, 这段她所不知的历史, 听诸葛亮讲来, 竟显得如此惊心动魄.
“马超和张飞分别把守下辨和武都, 那是缺一不可的要道. 曹操得知部署之后, 命令曹洪, 曹休带领两万人为前部先锋, 自率中军随后接应, 同前部保持大约百里的距离. 清瑶, 以你的见识, 可猜到曹操想干什么吗?”
清瑶低声道:”曹操是以自己为诱饵, 引诱复仇心切的伯父离开下辨阵地. 可是…”
诸葛亮道:”是的,这初看是一条不高明的计策. 任何人都知道下辨要地干系重大, 断不会轻易扑出去,  可是马超竟然就这么做了. “
清瑶轻轻叹息了一声. 诸葛亮说出来之前, 她已猜到后续, 马超贸然出击, 使得曹休率军急袭攻破下辨, 从而令张飞陷入两面受敌的困境, 大将吴兰奋战身死. 后来多亏张飞和星彩父女血战, 才将大部分军队带回剑阁, 为之后的汉中数月鏖兵保住了珍贵的战力.
“曹操就是切准了马超的脉搏, 才会轻易使计成功. 我再说一个故事, 那是在马超还没有归蜀之前. 他输在渭桥之后, 回到西凉召集所剩不多的旧部, 又去联络了羌人, 趁着曹操带兵去合肥的时间拉起一支七千多骑的队伍. 后来曹操派夏侯渊征讨马超, 夏侯渊令张郃和韩遂率骑兵急袭天水和武威, 自领大军二万跟进. 如果你是马超, 会如何应敌?”
清瑶思索片刻, 答道:”先集聚骑兵击破张郃, 张郃破则可能争取韩遂, 反而对夏侯渊形成侧翼威胁.”
诸葛亮颔首赞许.他知道,那日清瑶在遇伏的紧要时刻决断去迎战徐晃,正是此理.
”好见识. 可惜马超带兵去打韩遂了.”
清瑶又叹息了一声, 聪慧如她, 不难猜到马超去打韩遂的原因, 一方面是深恨韩遂在渭桥叛变, 另一方面怕是韩遂比张郃更容易对付, 更能满足其驰骋杀敌的快感了.
诸葛亮告诉清瑶故事的后续. 马超攻击韩遂, 杀掉他数员战将, 可是张郃同时以强行军直扑冀城.  于是陇右诸城皆降魏, 连马超的家属亲眷都失陷了.
“更令人心寒的是, 当张郃回军救援韩遂时, 马超竟不敢交战. 部下顿时逃散了一半, 剩下的跟马超去汉中投奔张鲁了.”
诸葛亮突然站起来, 正色对清瑶说道:”所以你明白了吗? 马超上得战场已仅存两个目的, 其一是杀曹操报父仇, 其二是享受骑马砍杀的虚荣, 其余的, 在关键时候都会抛于脑后. 因此他已经不适合做一个将领, 因为任何一个军人, 一举一动都必须将全局放在首位, 因为这关乎无数战友的性命! 你很有天赋, 但毕竟经验尚浅. 此次进军荆州不应该留这么危险的不确定因素在身边.”
清瑶的脸上现出不忍之色, 轻声问道:”那么伯父那里怎么办?”
诸葛亮道:”我会作出调动的, 此事不会与你有干系. 马孟起即使埋怨也冲我来好了.”
清瑶嗯了一声, 便要退下, 突然在门口驻足了.
“还有什么事吗?” 诸葛亮见清瑶转身, 问道.
“清瑶刚才思索过了, 还请丞相收回成命.”
“是马超的事情吗?”
“嗯” 清瑶声音不响, 但非常坚决,”伯父一生遭受过很多打击,  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但他曾经是多么出色的一个英雄啊. 我知道, 莫大希望之后的失望, 会比他以往经历过的打击更沉重, 这也许会彻底毁了伯父, 这事情清瑶实在做不出来.  丞相的告诫清瑶会铭记于心, 一定会用心确保北伐大军安全的.”
诸葛亮凝视了清瑶半晌, 终于徐徐道:”我知道了, 既然你已经下了决心, 我一定尊重. 不过万事之上,  我希望你保重个人安危为上. 往后岁月漫长, 你还能学到很多,  成就很多, 若是轻易死在战场上就太可惜了. 你明白了吗?”
清瑶用力点头,道:"此番上庸生死之战后,清瑶已将生命看得极重.此番出征,必然会保护三军安危,以求与丞相在关中凯旋会师."
诸葛亮羽扇一摇,露出欣慰的笑容.清瑶的临别陈词,可比关羽当年那句"至死方休"让他放心多了.
汉水之畔,秋意浓,黄叶飘满天.
今日是清瑶和马超的启程之日,汉中蜀军几乎全部大将皆到汉水边送别.
同上一次出征上庸不同,谁都知道此去一别,东西遥遥相隔,从此将各自奋战,再无法相互照应.若要重逢,也许要待两京克复,关中会师了.谁都知道这将是一条多么漫长而艰险的道路,谁都无法预料,待到重逢时,究竟有几人还活着,几人已长眠于地下.
众人相对无语,唯有一尊清酒洒落在地,寄托着无尽的牵挂.
"雏鹰要飞上蓝天了,害怕吗?"赵云问道.
"父亲大人请放心,清瑶已经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和身边的人的."清瑶笑答道.
"马孟起,别让你侄女倒过来照顾你,你可得拿好手中这杆枪,保护好清瑶啊." 说话的是魏延.
马超朗声大笑,伸出孔武有力的手臂将清瑶的肩膀用力一揽,道:"即使天塌下来,马超都会将我侄女平安带回来的."
众将一齐哄笑,将离愁冲淡了些许,但谁都看到彼此脸上的泪痕.
"这次走,真的要全靠你自己了."诸葛亮道,"记住我的话,如果碰到困难或者危险,便收兵归来罢.千万记住我的叮嘱,好好活着."
清瑶凝视着诸葛亮, 珍而重之地点了点头.只是上得征途,从此身不由己, 又如何能确知前路的旦夕祸福?
在众人牵挂的目光中,清瑶和马超策马望东去远,身影渐渐消融于地平线的尽头.
谁都不会怀疑,她即将踏上的这条征途将牵动所有人的命运,只是不知,究竟前路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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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4:57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六回 将遇良才

荆襄九郡居于三国边界, 历年来不知目睹了多少脍炙人口的权谋战场故事.
而一切的起因缘由, 则是出自这座荆州最北部的小城----新野.
当年刘玄德携部驻扎于此, 三顾卧龙诸葛亮出山, 自此如鱼得水, 踏上三分天下的帝王坦途.

如今已经二十多年过去, 那年昔人携民渡江之后, 新野归于魏统, 人民已经很久没见到刘玄德的旌旗了. 对于当年的记忆也在渐渐淡薄.
便如同曾经”群星聚于颖川”的盛状, 也随着龙凤出山,徐庶投魏,余人不问世事而渐渐凋零.
惟有一个个熟悉的地名和它们所联系的故事, 依稀告诉游客, 那段神奇的岁月.

新野南边是立在丹江口的湖阳港, 同荆州首府襄阳隔汉水相望.
新野西边是白水河, 循河逆流而上便是宛城. 夹河则矗立着博望坡. 诸葛亮当年出山第一功, 便是在这里火烧数万魏军.
新野北边则是颖川, 颖川的尽头, 已可以隐隐看见魏故都许昌的巍峨宫城.

这些地名和古战场已经沉寂很久了. 二十多年来, 地处内陆的这里从来见不到战争的影子
直到今日, 一支挂着熟悉的刘玄德旗号的军队在新野城西三十里处扎下了军营.

清瑶奔袭新野的速度一如她往昔用兵那般疾如闪电.
从上庸东侧的丘陵中出来以后, 她不难料到魏军会注意到, 也会有所准备.
离上庸最近的是宛城, 半年前, 司马懿便是从那里出发, 八日急行军平叛. 清瑶细察地形, 发现宛城南方的要津是白河渡口, 遂令李严领骑兵迅速前往南岸扎营.
而当李严军抵南岸之时, 发现魏军也已经扎营在白河北面严阵以待.
虽然诸葛亮所料不差, 司马懿已被解除兵权, 赋闲在家, 但宛城继任的守将仍是个狠角色.

文钦, 字仲若, 一个以刚勇果敢见称的猛将.
当然, 谋略比司马懿相去甚远了, 至少他看不出蜀军并无意渡河, 攻击目标也不在宛城.

清瑶令李严在白河渡扎起营寨, 阻挡魏军并摆出佯攻的态势, 自己同星彩则领主力军继续向东, 兵锋直指新野.
同她先前和诸葛亮议定的计划一样, 此番北伐中原, 首当其冲的便是攻取新野.
因为在南边不远处, 吴帝孙权已经集结兵力, 向襄阳进发了. 这无疑会给她的新野战役完美的掩护.

在大军皆通过白河渡之后, 李严也挥军跟进. 一刹那间白河南岸空无一人, 只有一座空营面对着惊疑不定的魏军.
蜀军便如此轻易地在新野城西下寨了, 下寨地点是清瑶亲自选定的. 背坡,临水,向阳,空旷,邻接要道, 符合扎营下寨的全部条件. 一切看来都是那么的顺利.
但清瑶登上高地视察新野城池, 便看出城池有最新加固过的情状, 看来敌军也早有准备, 这一战绝对不会轻松.

“清妹, 今天晚上就地驻扎吗?” 问的是星彩.
“嗯.” 清瑶点了点头,”李严将军回来了吗?”
“刚回来, 他们的营地也已经安排好了, 李严将军说, 在白河村立了虚寨, 文钦应该几天之内不敢渡河, 但再过些时日, 难保文钦会支援新野.”
“我知道了, 既然这样, 今天晚上就让军士们好好休息吧.”
星彩答应了一声, 但说道:”东西两边都有敌人, 将领也都很能干, 在这里扎营确定没有问题吗?”

清瑶知道星彩说的是新野守将, 魏镇南将军曹休, 字文烈, 一个以曾统帅魏军虎豹骑而闻名的猛将. 而自从诸葛亮向她说过曹休下辨破马超的故事之后, 她越发清楚此番对手的难缠.

曹休还有一个副将邓艾, 她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只知道他是新野本地人, 粗听起来像是和申耽,申仪差不多的地头蛇角色. 不过她对这个邓艾非常重视, 因为她已听说, 邓艾能到新野做裨将, 是司马懿推荐的. 可惜关于邓艾的资料太少了, 只知道他在新野治水屯田颇有功绩, 但是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也不知真刀真枪干起来, 此人有多少斤两.

“如果我们的对手真的有才能的话,”清瑶说道,“应该一两天内就会出招的。 我们好生休整士卒,准备迎战吧。”

夜深了,蜀军营地上已是寂静一片, 只剩下巡逻的哨兵有规律地在各寨之间游走, 一切井井有条,一看便知统帅治军有方。
只是在一块不起眼的空地上,地面突然起伏了几下, 然后钻出几个黑影。

黑影皆伏在地上,粗看上去便像夜间出来觅食的獾狐之兽,只是它们出奇地安静。
不过黑影越来越多, 不到片刻,已在空地上聚集了一大片。
两个哨兵经过, 显然被眼前的异状惊动, 快步奔跑过来, 想看个究竟。
几根弓弦极轻低响了一响, 然后听到羽箭破空的声音。 片刻间地上便多了两具尸体。

黑影走近尸体, 赫然现出他们的真容,竟是全身黑色衣甲的魏军士兵。
为首之人检视了蜀军哨兵的尸体,见两人皆在咽喉中箭,故而连出声叫喊都办不到。 他显得十分满意。

他旋即将目光扫视四周。 发现自己先前掘好的地道正好出口在蜀军营寨中央的操练场上, 而四周不远处都有蜀军营垒, 不禁得意地攥了攥拳头。
此时魏军夜袭士兵已有五百多人和战马钻出了地道。 这块空地显然稍微小了一点, 容不下三千奇袭队全部集结完毕。 有军士向将军低声问了几句, 将军将手一挥, 数百名魏军旋即站了起来。 下一刻,魏军皆打亮火折, 呐喊声震天响起。

一霎那间情景骇人, 但见魏军向四面八方射出火箭, 碰到营寨便着起火来。 起火的营寨中, 蜀军士兵散乱地逃了出来,不分方向地奔逃, 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一阵劫营。

为首的魏将便是邓艾, 这一刻他感到豪情塞满胸臆。 自从蜀军在上庸集结起,他便料到蜀军迟早会来新野, 也知道这会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故而在修缮城防,训练士卒上干得热火朝天。今日的地道偷袭更是他向曹休献出的一计,为此他精心考察新野周边地形, 判断蜀军可能下寨的地点,花了许多功夫。 须知营寨防备夜袭,皆是以四周及要道口为重点,谁会想到营寨中央?

然而,敌人想法如何,无人能够确知,要将地道开口在敌军营寨中央谈何容易? 因此得计的一刻, 不由得他不欢欣鼓舞。

邓艾一声呐喊,便率领魏军杀向蜀军营寨。 劫营本以打击士气为主,若能跳挑翻十来个营寨,杀敌数百上千,再全身而退, 即已大功告成。 而他也判断出望东, 只消突破蜀军四五个营寨就能从出口杀出, 一切似乎很顺利。 直到突然通通四声号炮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响起, 令他心中咯噔一跳。
邓艾这才惊觉逃出营寨的蜀军士兵大都铠甲不整,也没有拿重兵器, 但每人手中都持了一个蒺藜。 当号炮声响起时, 蜀军士兵皆掷蒺藜在地, 然后整齐划一地向号炮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冲锋在前的魏军士兵还在想着砍杀溃兵的爽快,突然道路变得狰狞起来,不断有魏军士兵绊在蒺藜上摔倒在地。 不得不摸索前进, 魏军的推进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此时地道中的魏军士兵仍然在不停地冲出, 跟上, 顿时令偷营的魏军反而混乱地拥挤在一处了。
邓艾惊骇之下,竟一时愣神了, 毕竟他是第一次上战场, 正如清瑶当初在新城下中伏时也愣过一样。 待到邓艾反应过来时, 眼前的战场景色已完全变了。

之间起火的几个营寨,士卒撤离一空。 而士卒在撤走的时候竟没有忘记搬动营寨掩体, 配合后方的工兵, 已在营寨之后重新筑成一道工事, 掩体鹿角皆以铁索相连,已将邓艾的偷袭士兵围在核心。 邓艾后悔自己当初下令放火, 没料到蜀军反应如此之快, 反令魏军被烟雾迷住了视线, 未留意到蜀军竟能在起火的营寨后方迅速搭起包围工事。

木栅后方忽然站起一大片弩手,霎时箭如雨下, 将被包围的魏军像收割庄稼一样射倒了数百人。 邓艾仍能舞枪格挡箭枝,但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脸上已无血色。

他一把拽过副官,大声道:“你你你马上带士兵撤退,记得推倒地道口。”
邓艾有情急口吃的毛病, 魏军将士都知晓, 并不会就这么以为邓艾吓破了胆.
副官急道:“将军你呢?”
邓艾道:“今今今日皆是邓艾过错, 我当然断后。”说着举枪在副官的马臀上猛刺了一枪。 战马吃痛, 一声长嘶便跃了出去。

一边倒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蜀军结阵包围住最后一百来个放弃抵抗的魏军士兵,等着主帅来到。
清瑶和星彩结伴出现。 对于士兵们能够在她们并不在场的情况下抵抗住魏军的劫营,二人甚喜。清瑶在上庸整军中着力重建了军中的作战单位,重新调派了军需物资, 更精心锻炼了士官队伍,使得蜀军在百人营级仍能组织独立防御, 因而今夜有效地反击了邓艾的劫营。

不用说,这自然是清瑶从司马懿身上学到的。

清瑶走到邓艾面前, 已有军中干事上来报告战斗情况。今夜杀敌一千,俘敌一百, 剩下魏军皆从地道逃亡, 并封住了地道出口。蜀军因为防备埋伏而没有追赶。 本队损失不到百人。清瑶听罢,与星彩猛击一掌, 赞道:“大伙儿赢得漂亮!” 四下欢声雷动,邓艾听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好不尴尬。

清瑶走到魏军士兵们面前,问道:“主将可在此?”
邓艾方才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可惜地道口已经封住了。 但他听到蜀将在呼唤自己, 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清瑶道:“你随我来,其余士兵便可回新野去了。”

邓艾一呆,却见清瑶已转身, 便三两步跟上。 他身上没有绑缚, 走在清瑶旁边就如朋友攀谈一般。 士兵见到都一呆, 但知道主帅身手不凡, 也就不多担心。 顿时士官吩咐士兵开始遣散俘虏, 收拾战场,重新下寨,一切仍然井井有条。

邓艾走在清瑶身边,心中七上八下。 他早知晓清瑶是何人,断不会因为她看似弱质女流而有半分轻视。
“你可是邓艾?”清瑶突然问道。
“正正正是艾艾,”邓艾不料清瑶猜到自己身份,情急之下,口吃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清瑶微微一笑:“猜的。 你是第一次上战场?”
邓艾头脑一阵混乱,当了俘虏自然要做好被侮辱,拷打,逼降的准备,这同眼下的状况似乎完全不一样。
听清瑶问起,邓艾点了点头。
清瑶释然一笑。 自己在上庸的狼狈相可还记忆犹新, 故而对邓艾的状况完全理解。

“怎么会算到我们在此地下寨,还掘了地道来偷袭我们?”
“猜的”邓艾答道。 清瑶禁不住笑了起来,想起来自己刚才也“猜”过,现场气氛顿时轻松了一些。
“艾艾所言属实,”邓艾怕清瑶笑自己敷衍,情急之下口吃道,“虽虽虽然我判断此处背坡向阳, 最合下寨,但归根结底还是猜的。”

清瑶见邓艾认真起来,不禁莞尔。她又问道:“为什么亲自断后?”
邓艾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失策在我,我自当断后。”

说着,邓艾不禁奇怪, 这敌军主帅像是在变着法子夸奖自己, 莫非有什么诡计? 不过身为军人,当自己的谋算斗志勇气被夸赞的时候, 总能让自己感觉很好, 竟觉得与清瑶亲近了几分。

此时清瑶快要走到中军帐前,突然盯着邓艾道:“你本领很强,愿意同清瑶并肩作战吗?”

邓艾愕然,劝降以这种方式到来,倒令他没有料到, 更让他心中犹豫了一刻。但是他仍然说出了那句排练过无数遍的话:“宁死无降,恕难从命!”

说完,邓艾瞪着清瑶,只是在她的清瞳面前,邓艾禁不住觉得有些心虚。
清瑶嫣然一笑,夜色突然明亮了几分。

“是这样啊, 那你走吧。”

邓艾一惊,和一个年轻女将在夜色中散步一盏茶光景, 难道就是第一次当俘虏的经历吗?
“邓将军如果黑夜中回新野没有问题的话,这便可以离营。” 清瑶说着,旁边已有军士奉上邓艾的佩剑并送上一匹战马。
“那那那你呢?”邓艾有的没的答了一句,方才觉得此言唐突无礼。
“我自然回帐歇息了,邓将军不会第二次再来搅我睡梦吧。”清瑶笑道, 四下哄堂大笑。
邓艾尴尬地笑了笑, 心知清瑶真的放他回去, 便抱拳道:“承情之至,那么后会有期了。”

清瑶一笑,招了招手便作道别。邓艾骑上马, 却没有立刻离开。
“还有事吗?”
邓艾点了点头:“如果赵将军觉得不妨,邓艾想请教,你如何预知我会劫营的?”
清瑶摇摇头:“我并不知道。”
邓艾疑道:“那么你如何反来伏击我军的?”
清瑶道:“军中巡逻兵皆有章法,若有人遭到暗算,未能按时接头,同伴们自然会知道的。”
邓艾脸色一白,道:“多谢赐教。 赵将军治军严谨,邓艾输得心服口服。这便作别了。”

清瑶饶有兴趣地看着邓艾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星彩问道:”清妹, 你就这么放他回去了吗?”
清瑶答道:”星姐, 此番我们北伐路途遥远, 兵将还是少了些, 必然要有才俊加入, 才能为更大的战斗做好准备.”
“那么你觉得他将来会归降吗?”
清瑶摇了摇头, 但笑道:”值得一试吧.”
星彩点了点头, 同清瑶一起望着夜色中, 邓艾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了, 这才移步回营.

此刻, 二女都在想着同一件事. 地道夜袭确是极妙的奇招, 更难得的是邓艾竟能有见识和胆略将地道通到营中. 若不是诸葛亮先前让她们去上庸, 在司马懿的手下过了一招, 增长了宝贵的守营意识和经验, 也许今天夜里的战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只是她们不知,邓艾此去, 也是隐在夜色中频频回首。见到清瑶入帐了,忽然若有所失,怅怅地回新野去了。

第二天依旧晴空万里, 对于邓艾来说确是阴云密布。

他刚交代了昨夜偷营败阵的经过,从中伏到被俘再被放回, 他自惭失策,故而对亲自断后这等英雄事迹只略略提过。

曹休面色一直很阴郁。 新野士兵本来就不到二万,昨日折兵又折锐这样的事情很是要命。

“别多说了,”曹休终于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能有胆识杀到新野来的必然不是省油的灯。 你毕竟从来没有上过战阵,还是收起纸上谈兵之心,安安分分地随我固守城池吧。”

邓艾脸上失望之情一掠而过。 他知道曹休打从一开始就对他掘地道偷营的主意不太赞成。 是他一再请求, 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才让曹休拨给他三千军。也不知是不是曹休被他的口吃折磨坏了才图个清静的。

只不过,时至他偷营完全失败,他也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坏主意。 况且他的确将地道通入了敌军军营中央. 虽然有很大的改进余地, 也不能以”纸上谈兵”和”不安分”来批评他罢. 邓艾不禁想起清瑶对自己奇谋的赞赏, 又是怅怅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门口有卫兵入厅, 神色颇为慌张. 曹休和邓艾皆是一惊, 曹休问道:”有何军情?”
卫兵结结巴巴地说:”外面, 外面……” 三两句竟说不下去, 但他同时递上一封信.

曹休接过布帛, 上面写着:
“蜀将清瑶拜镇南将军与邓将军足下, 感贵军用心良苦, 清瑶至新野方才一日, 已蒙贵军安插细作三十二名. 蜀军军粮有限, 实难以供给贵客, 故而全部送回. 望贵军收讫.”
笔迹娟秀, 确是女子所书. 曹休和邓艾阅毕皆变色, 随着卫兵走到府外, 果然见到前些天派去的三十二个军士, 一个不少, 身着白衣, 背上都用黑墨写着”细作”两个大字.

曹休怒道:”那赵清瑶欺人太甚!”
邓艾愁眉紧锁. 清瑶明显是在以此向魏军施压, 同昨日告诉自己蜀营治军之方一样. 清瑶又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 蜀军中能辨识出任何一个细作, 请魏军知难而退.

他毕竟初次上阵便遇强敌, 同当天的清瑶一样, 凡事缺少二手准备. 此时细作被逐回,新野守军不免要当几天瞎子. 邓艾深知此刻需要尽快安定心神, 以再谋良计,

邓艾心烦意乱地登上城楼, 这座城楼是他亲自修筑加固, 曾令他自豪, 此刻看上去却并不显得那么放心. 望着远处林立的蜀军营盘, 邓艾努力地想去分辨出一些什么.
几天前曹休在见到细作被逐回之后便严令守城不得出战. 邓艾虽觉不妥,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但稍稍令他有些意外的是, 蜀军疾风骤雨般的攻城迟迟没有到来, 这对攻城的一方来说很不寻常. 邓艾惟有每天登高眺望来判断蜀营的虚实. 按照他从军多年的积累, 从少数蛛丝马迹便可看出端倪, 譬如敌哨兵经常是同一人可以看出敌军人手不多, 战马疲惫可以看出敌军骑兵在外, 甚至军号的频率都可以透露出敌军帐中有多少将军.

只是观察了整整五天, 并没有任何异动. 深知清瑶治军之方的邓艾, 断不敢造次冒险出城.

忽然有卫兵上到城楼, 告诉邓艾, 曹休有军报请疾来商谈. 邓艾快步走到厅中, 见曹休满面喜色, 给他看了一封书信. 邓艾阅览, 见书信是宛城守将文钦差人送来的. 信中文钦说道, 蜀军在白河村虚设营寨, 已被他发现。 文钦探得蜀军已至新野,故而三天前已点起三万精兵前来支援,望与镇南将军协力歼蜀军于城下。
邓艾看完书信,脸色阴晴不定。 曹休笑道:“我说的吧,以不变应万变是善善之策。援军须臾即到,那赵清瑶孤军深入重地,钝兵坚城之下必然倾危。”

邓艾突然抬头,脸色满是焦急:“大事不好,蜀军这几天不来攻城,只怕赵清瑶已率主力去截击文钦将军了。”
曹休听邓艾这么说, 脸色也霎时变了, 他说:“你确定? 你不是说蜀军营垒坚实,无机可乘吗?”
这话邓艾听着如同笑话一样。 观察军营只供参考罢了, 哪能当铁证? 倒是蜀军数日不出,加上文钦的援军正在行军中, 令他非常肯定, 蜀军必然已离营外出。
“请镇南将军下令, 即刻出城, 蜀军营寨必破, 然后我们立刻往昔救援文钦将军。”邓艾说道。
“你确定吗? 新野总共二万士兵不到,像你上次那般的败阵我们可经不起第二次啊。”曹休惊疑道。邓艾听曹休迟疑,一慌,又口吃了。

“镇镇镇南将军, 若新野放任援军被歼, 以后谁还会来援救我们?”
这句话分量极重。 曹休一凛,想到自己也许还会在无数战场上统兵,口碑可太重要了。
曹休即令点起一万八千士兵。 邓艾请命领三千军为前部, 去探蜀军虚实,而曹休的一万五千军随时接应。 二人商议已定, 便即出城。

邓艾率军在蜀军营外列队已毕,不见蜀军有一兵一卒出来厮杀, 便长枪一横,叫道:“义阳邓士载挑战,请赵清瑶将军出来相见!”
蜀军寨门打开, 一队士卒横枪出阵, 为首的蜀将挺一条画戟, 身材不高,更有几分儒雅,但目光精亮, 只不过并不是清瑶。
“李正方在此, 你可是向来厮杀吗?” 李严答道。
邓艾见出阵的是李严,心中大安,笑道:“我来找赵将军厮杀, 你既不相干就退下吧。”
李严笑道:“主帅之尊岂能同你厮杀? 你能胜过我李正方再说罢。”
邓艾大笑道:“邓艾这就来领教你的高招。” 遂挺枪上前。 李严毫不畏惧,挥舞画戟迎上。

转眼枪戟相交三十余合, 二人皆暗暗敬佩。 李严身经百战,知道自己即使无法与五虎上将之流并论,但也相距不远, 战场上寻常将领早非自己对手。邓艾纵然是初阵,但其自小贫寒却志向远大,练武之勤已到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之境,自知一身枪法绝非等闲。 此番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二人皆精神备长,却冷落了身后的军士。

再斗得片刻,李严心念一动,忽然荡一戟逼开邓艾三尺许,旋即拨马便走, 片刻便闪入营中, 周围蜀军迅速闭门。 邓艾见状,知清瑶必不在营中,遂大呼一声“众将士奋力向前,攻破蜀营”。 随后挥军猛攻而上。 后面的曹休见状会意, 亦领兵冲上, 万八千魏军如猛虎一般扑向蜀营。

李严刚闪入营中, 蜀军弩手已隔着木栅向魏军射击。 魏军早有准备,前排皆持盾挡下箭雨, 待到大军进到掩体前,方才一起挥刀劈斩木栅。 虽然掩体坚固, 不是等闲容易击破, 毕竟比不上城门。 魏军又占了人多的优势, 一处突破便能从缺口处涌入大量士兵,令蜀军弩手反而侧面受敌。

蜀军亦指挥得法,弩手见到魏军临近木栅便即时后退,退到下一道掩体后面,转而换上重步兵顶住魏军的冲击。 战斗立成胶着,但魏军依仗人多,战线稳稳推进, 而蜀军营寨层层叠叠,不知几时才能攻破。

邓艾见进展缓慢,不禁有些担忧,对曹休说道:“如今蜀军殊死拚守,如果赵清瑶此时杀回,我军腹背受敌,反而危急。”
曹休道:“没那么快回来吧,反之你觉得如何是好?”
邓艾心念一动,道:“待邓艾领一军包抄蜀军营寨右侧。 蜀军若伏击文钦归来, 毕经此路,邓艾见到敌军便及时回报, 以全身而退。 若无蜀军增援,则如今李严集兵中央,侧翼空虚,邓艾正可与镇南将军前后夹击,必获全胜。”
曹休大喜道:“此计大妙。士载可领我军三千骑兵前去,反正这里攻寨,骑兵也派不上用场。”

邓艾领命, 招呼骑兵突然撤离正面战场, 一阵风似地绕到蜀营右边。 蜀营右边乃是缓缓的坡地,没有林木阻挡,视线相当开阔。 邓艾环顾四周,见毫无蜀军踪迹,遂下令三军照蜀营右侧杀入。 突然听到一阵喊杀声传来,邓艾惊视之,确有一彪骑兵杀下。

“果然有诈”。 邓艾想到清瑶的自信和本领,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但此时岂容得后退? 邓艾咬牙挺枪迎上,见到蜀军骑兵队伍大概两千人, 为首的大将并不是清瑶。 那人身材魁梧,面色白皙,目光如电,霸气十足, 令邓艾只觉得那是一座只能仰视的高山。

“魏将,可认得西凉锦马超吗?” 蜀将横起一根腕口粗的虎头枪直指邓艾。邓艾听到姓名如闻炸雷一般。身为蜀汉五虎将之尊的马超当年曾杀得曹操割髯弃袍, 大名如雷贯耳。 只是马超蛰伏多年不曾出阵,魏军几乎已忘却了他的存在,难道清瑶竟把他也带来了吗?

西凉骑兵杀来之际,魏军既惊且惧,但狭路相逢,只能奋力迎战。 马超直取邓艾, 顺势绞杀在一处。 邓艾先前战过李严,如今又心怯,手上不觉微微发抖, 战得数十合, 只觉每交一合都像虎口要被撕裂一样, 枪法渐渐散乱了。 好不容易瞅到机会反击一招, 拨马便退。 魏军见主将败退,呼啦一声全撤了下来, 直望曹休本军而去。 马超的朗笑声回荡在云端, 西凉骑兵欢声震天, 紧追不舍。

且说曹休指挥中军,焦急地等待着邓艾的消息。 忽然左侧烟尘大起,杀声远远传来,不禁心头大震。 待见到邓艾撤回,脸色慌张, 惊问:“赵清瑶回来了吗?”
邓艾气喘吁吁,口吃道:“镇镇镇南将军快退,马超杀来了。”
曹休乍听到马超的名字也是大惊,可是他久经沙场, 在敌军杀来之际还能抓住邓艾问清楚状况,听到敌军是马超率领的两千西凉骑兵时,脸色突转平和。
“士载莫慌, 那马孟起乃一介匹夫,我曾经和他交过手, 不足为惧。如今我军骑兵数量胜于彼,只需并力向前, 必破马超。 士载可随我同去。”

邓艾听曹休这么说, 想到自己临阵怯战, 倍感羞愧。 但听曹休说道要杀回去交战马超,骤然觉得不妥。
“镇镇镇南将军,马超必领蜀军精锐骑兵, 赵清瑶若要出营野战,必带马超同往。如今马超就在左右,艾艾恐怕赵清瑶须臾即到,我们不妨撤回新野罢。”邓艾道。
曹休突然有些不满:“士载你是不是被马超吓破胆了? 你不是说蜀军有五千骑兵吗? 这里马超只有两千,不是赵清瑶设下的疑兵是什么? 再说如果赵清瑶真的回来了,何不和马超一起领全部骑兵杀回来?”
邓艾一时语塞,遂策马跟上曹休,迎着马超杀上。

当曹休和邓艾一起杀上时,战况便有了变化。 马超虽然武艺绝伦,以一敌二也丝毫不落下风,但是见到曹军优势骑兵呐喊杀回,却也暗暗心惊。 不过片刻,西凉骑兵便抵挡不住, 开始后退。 马超见状不好,虎头枪一挥,便领骑兵退后。 曹休,邓艾皆士气大振。

曹休道:“果然是花架子,大伙儿上!”魏军欢呼,凡追着马超杀上前去。
却说西凉骑兵不仅马上格斗功夫了得, 更有一手掷矛绝技,故而在败退中亦能杀伤敌军。 现下马超领西凉骑兵后退,却时不时回身一矛。 虽然准头有限,仍不住有魏军骑兵惨叫落马。邓艾怒火中烧,但要从后追赶骑兵谈何容易? 不到片刻间又有两骑落马。曹休笑谓邓艾曰:“士载不需要惊慌,这是马超的惯用及俩,自以为败中仍能求胜, 却不管友军死活。”马鞭一指道:“留一个分队继续追马超远离战场, 其余人随我冲击蜀军营寨。” 魏军轰然响应。

当曹休和邓艾的骑兵从右翼刺入蜀军营寨时,邓艾仍觉得惊疑难消,但彻底歼灭蜀军营盘守军的目标近在眼前,他已无暇多想,直冲杀而上。他知道清瑶军营的各种精密安排,更知必须一鼓作气毫不迟疑地全歼蜀军为上。
迎着满地的蒺藜和横七竖八的木栅,魏军争先恐后地冲上。 不知过了多久, 蜀军的抵抗已变得零乱稀少,李严更不知去了哪里, 这些都令曹休和邓艾心中不安。 当魏军冲破蜀军最后一个营帐时, 他们面前出现了蜀军营后的山坡。 曹休和邓艾骇然发现,李严趁少数断后部队殊死抵抗魏军的时刻,已经在山坡上重新列好了阵。 令魏军吃尽苦头的木栅, 竹排, 蒺藜, 鹿角, 一样不少地设置在他们面前。

现在,究竟要不要冲杀?

曹休和邓艾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料到, 费了那么大功夫击破蜀军营寨竟然只是这么一个结果。 一时间他们都有些疲惫, 究竟怎样才能击破这支蜀军?
“不如焚毁蜀军的军粮,就此回城?”邓艾问道。
“蜀军粮仓在哪里?”曹休问道。 邓艾冷汗流出,他在击破营寨时根本没有见到蜀军的军粮库。 他忽然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蜀军的军粮已经移走了,甚至留下的是一座空营, 一座引他们入彀的空营。
山头上,李严猛地挥手,蜀军弩兵弓矢齐射。 曹休和邓艾惊觉蜀军已换上了火箭, 并且射击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们身后的营寨。 当熊熊大火在他们身后燃起时,谁都知道彻底中计了。

隔着火光, 魏军已发现坡下已密密麻麻地围了大片的蜀军。 邓艾大叫道:“我来断后,镇南将军快快突围出去。”
曹休嗫嚅着想说几句,但是求生的欲望还是压倒了一切,他一挥长枪道:“将士们随我冲!” 便挥军直杀下去。

此时魏军已乱了章法,只凭着求生的欲望红了眼似地向前冲杀。
邓艾一马当先,刚杀出火场,便见一翠绿轻铠的女将挺煌天当前截住。邓艾认出星彩,心知清瑶已大军杀回,心中冰凉,只得咬牙迎上。 星彩知晓邓艾是前来拼命以帮助战友脱身的,但她似乎也不急于堵住魏军的去路,只缠住邓艾厮杀。蜀军虽然呐喊势大,却不知为何闪出一道通路,任魏军通过。曹休见突围在望,不禁精神大振,加快速度冲了出去。魏军见得生机,也没了命地随着曹休冲出。许多魏军唯恐跑得不够快, 竟丢盔弃甲抛掷兵刃,刚才还红了眼欲图拼杀的魏军登时化作一团散乱的溃兵。

此时马超和李严皆已杀回,配合星彩从后掩杀魏军。他们并不拦住魏军厮杀,只以密集的箭雨射杀魏军,并挥军砍杀落后的魏军士兵。魏军魂不附体, 一路上被射死,烧死,砍死, 踩死的不计其数。蜀军大获全胜,却在距离新野城三里处停止追击, 凯旋而归。

却说曹休得以脱身回营,邓艾则没有这么好运了。 他同星彩酣斗数十回合,骤然发觉周遭密密麻麻地围了一整圈的蜀军,心中大慌。 枪法一乱,便被煌天砸在小腿上,扑的落马,被左右蜀军军士缚了。

邓艾一片茫然地被推进一个刚搭起来的军帐,熟悉的芬芳气息飘来,他抬起头,见到清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邓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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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4:57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七回 薄山鏖兵

新野城西,蜀军大寨。

蜀军三下五除二地扑灭了营盘内的大火,一座崭新的军营又矗立在了山坡上。
这一切都不需要清瑶担心,因此她有闲暇同邓艾的营帐中喝上一杯。
邓艾已经被松了绑缚,同清瑶隔案而坐,左右皆已退下。
清瑶只看着邓艾一杯杯酒地喝下去,面露会心的笑意,她知道邓艾此刻的沮丧和茫然。

“你这般礼待我,是不是要我投降? 这是不可能的!”邓艾等着清瑶的开场白,但清瑶只吩咐左右上酒,半晌之后,邓艾突然说道。他也觉得说得甚是无礼,脸上红了一红。
“清瑶当然希望邓将军加入,可是你既然不愿,清瑶自然不会勉强。”清瑶微笑道,“说点别的不行吗? 清瑶觉得,邓将军现在有很多话想问我。”

邓艾手一颤,酒汁溅出。他抬起头来,认真地问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你且说来听听?”
清瑶道:“邓将军想问,我是怎么识破你这次劫营的。邓将军也想问,为什么你精心筹划多时的计策总被我料到。邓将军最大的疑问,是在怀疑自己的能力究竟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像曹文烈说的那样,是一个靠不住的战场新手。”

邓艾额头冷汗冒出,口吃道:“赵赵赵将军目光如炬,邓艾可否请赐教?”
清瑶笑道:“我反过来回答你吧。其一,邓将军是清瑶所见过的罕有的英才,你有志向做一个优秀的将军,为此勤练武艺,勤学韬略,如此用功必成大器,邓将军又何必缺乏自信? 邓将军如今能观军阵而觅战机,晓地理而设奇谋,绝非纸上谈兵之庸人。清瑶观将军之才,蜀中大概只有丞相更胜一筹吧。”

邓艾早知清瑶对自己颇为赞赏,却不料竟评价如此之高。他突然觉得心头涌起一阵暖流。 其实他何尝不是对清瑶佩服的五体投地? 竟一时间觉得清瑶的赞誉胜过世间万般,令他毋需在意旁人的目光了。

“其二,你现下的疏失是所有初上战阵的人都会犯的错误。你并没有对战场形势的瞬息万变有足够的觉悟,因此经常缺乏二手准备,缺乏变通,缺乏随时审视当前形势的习惯。 更重要的,是你总是将目光放在敌人身上,千方百计发掘算计敌人的机会,却不知战场要诀,是先立自己于不败之地,完善自身,才能有信心地去行使很多计策。”

邓艾听着,不觉出神了。诚然,光想着算计敌人,对自己计划却不精益求精,不正是自己的取败之道吗? 他只想着必要的危险是值得一冒的,因为有莫大的收益,这才会有地道奇袭, 置军于危境之中; 这才有贸然出城袭营,不顾敌军可能及时回师的可能性。 如果真正面对高手,己方任何细微的错失都会被立即抓住穷追猛打,而敌人的对策如战场上瞬息万变,又如何能够防备周全?

清瑶一笑道:“况且我觉得邓将军急于找清瑶报一箭之仇,更是把注意力全放在挑清瑶的漏洞上了。”

邓艾自嘲地笑了一笑,又饮尽一杯酒。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清瑶当作知己了。

“今日之阵,我也不妨告诉邓将军。我知道邓将军出城攻寨是迟早之事。 因此李严将军已做好安排,今日魏军是万万无法攻破的。”清瑶道。
“那我们的确攻进了你们的营寨。”邓艾疑道。

“那是因为伯父到来,让李严将军知道我军已在路上,故而采取第二方案, 弃营设伏。”
邓艾嗯了一声,他自然知道清瑶所说的伯父便是马超,但他仍有疑问:“可是,马超为什么只带两千人? 既然是骑兵,为何你不带全部五千人杀回来?”
清瑶笑道:“这事说来对伯父多有不敬。曹文烈曾经战胜过伯父,故而对伯父很轻视。伯父出阵,反而能令曹文烈感觉良好,因此滞留在战场上。这样我大军主力便能从容完成包围,威力不是五千骑兵可以比拟的了。”
邓艾听罢,喟然长叹,道:“清瑶将军真是神机妙算,邓艾拜服。”

清瑶笑道:“邓将军何必妄自菲薄? 这只是你初次上阵的疏失而已,将来必然会更加纯熟的。”
邓艾呵呵一笑,突然觉得不妥, 这才想到自己仍是阶下俘虏,顿时脸上笑容凝固了。他凝视着清瑶,郑重地问道:“清瑶将军如此直爽,为邓艾一一解开疑团,难道就不怕邓艾学到以后反过来对你不利吗? 还是清瑶将军必定要邓艾投降,否则就不让我离营不成?”

清瑶浅浅一笑, 道:“若真是这样,邓将军作何打算?”
邓艾正色道:“邓艾欠你两条命了,恩将仇报的打算不敢有,只是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以后免不了战场上得罪。不若清瑶将军这就将邓艾处决了,邓艾绝无半句怨言。”

清瑶嫣然一笑道:“邓将军言重了,你两次都是因为断后而被俘的,清瑶岂会错杀好人? 邓将军经历过战场挫折,定会有一日千里般的进步。 只是你此次回新野,曹文烈是否还会用你半点计谋都难说得很,故而清瑶并不担心和将军在战场上反目, 邓将军也不须多虑。”

邓艾听清瑶这么说,竟是又放他回去了,正待想以后如何背着这份人情同清瑶对阵,突然听清瑶说到最后,脸色刷的变了。

“你你你刚才说什么?”他口吃问道。

“千里马能至千里,还需伯乐慧眼识才。”清瑶端起一杯酒,笑道,“清瑶真心希望我是多虑,而邓将军能早日觅得伯乐,一展平生所学。”

邓艾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新野,但见城内士兵人人脸色漆黑,士气已坠到底谷。传令兵引他去见曹休,邓艾发现曹休的脸上已不止乌云密布,眉间似有风暴凝聚了。

“赵清瑶又放你回来了?”曹休阴沉沉地问道。
邓艾点了点头,他听出曹休已经疑心他了, 但他没有说话,知道说出话来也必是结巴得不成句子。
曹休点了点头,然后给他看了两份刚传来的战报。

第一封战报是文钦传来的。 宛城驰援新野的三万魏军在今天清晨在博望坡遭到了蜀军的伏击。 蜀军趁在薄雾未散之际截住谷口,将魏军正在通过博望坡的狭长队列截成两半。 用滚木擂石将后部砸在谷中,又以骑兵将前部大批赶入冰冷的白河水中。 文钦折兵过半,不得已撤回宛城。 信中充满怒意,显然是责备新野城无为,连蜀军离营阻援都没有给他一个口信, 令其损兵折将。

第二封战报是新野刚统计的战报。出城的一万八千魏军损失万余,军力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
邓艾见到战报,如同胸口挨了两记重锤,脑子里一片空白。 望着曹休想说什么,却一句也没说出口。

“什么都别说了,”曹休道,看得出他压抑了很多怒火,“既然我们观不出敌军破绽又抓不准出击时机,那么还是老老实实守城吧。 传令下去, 从此严禁一兵一卒出城迎战。”
邓艾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如何听不出来,“观不出破绽又抓不准时机”这样的话是在骂自己,而“严禁出城”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待他要出府之时,曹休又加了一句:“士载,我还能靠得住你的吧。”
邓艾听得胸口一阵烦闷,便似要涌出一口鲜血。两次被敌人纵回,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白了。邓艾木然转身,跪下向曹休发誓,但心中早已乱成一团。

第二天,蜀军终于开始攻城了。
接下来,一连二十日,每日猛攻不止。
只是这一场攻城并不像别人会想象的那般血腥。 并没有云梯登城, 冲车冲门。 蜀军每天在阵前推出十架投石车,十架井栏, 隔着半里之外向新野城墙投射,仅此而已。

曹休和邓艾不敢有任何怠慢,因为蜀军的投石车力量极大,即使是邓艾费力修缮多时的城墙,在一整天的砲轰之后,都需要士卒连夜抢修,才能顶得住第二天的攻击。而井栏为蜀军的弓箭手提供了有力的高台,使得蜀军的弓弩火力能压制住魏军城头。

至于没有云梯登城,一方面缓解了魏军不小的压力,另一方面也使得魏军准备好的落石,滚油毫无用武之处。
一场奇异的攻城战就这么持续了二十天,尽管双方都没有多少伤亡,但新野魏军无不精疲力竭,直盼着这场攻城战早日有个结果。

“镇南将军,蜀军会不会有诈?”邓艾终于忍不住问曹休。
“蜀军攻势凌厉,每日令我们昼夜不得歇息,更有何诈?”曹休答道。
“艾艾艾觉得,蜀军只轰城防不登城,其状诡异,可能还是意在打援。”邓艾鼓起勇气答道。 

十天前他们已经收到了来自淮南的军报,豫州刺史贾逵已领命,引三万精兵前来救援。预计行军速度,大概再过得两三天就会抵达新野。当然,这也许也意味着蜀军打援的行动即将开张了。

“我已书信告知贾豫州,说新野危急,难以分出援兵接应,请贾豫州务必留神蜀军偷袭。”曹休说道,“我们实在做不了更多的事情。”

邓艾叹息了一声,便又去指挥将士守城去了。他何尝不知蜀军攻城器械厉害, 如若不是他指挥城头弓箭手以箭雨袭击蜀军投石车,令其无法专心瞄准,只怕早有城墙被轰塌了。

可是今天他望着城外,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原来蜀军一通砲轰之后,城下终于出现了扛着云梯向新野冲锋的士兵。 魏军也是一个闪神,片刻之间云梯竟已在城墙上支了起来。
蜀军冲天的厮杀声从城下传来,曹休和邓艾猛然醒悟过来,顿时指挥守城将士将准备多时的滚石,滚油浇了下去。

残酷的战斗一直持续了三个时辰。
蜀军攻城的部队只有两千人,但人人奋勇争先,经常有身上插了十几箭的蜀军士兵跳上城楼,将魏军守军摁倒在地上,身上中了好几剑才死去, 而死去时手指仍然扳着敌人, 久久才松开。一时间令新野城头一片混乱,好几个缺口处几乎被攻破。 
而井栏在这一时刻尽显威力,密集的箭雨射在新野城头,令无暇结阵的魏军被一批一批地射倒。而井栏射开的缺口,又给与蜀军士兵登城突破的空隙。

当曹休指挥着魏军将最后一具云梯推倒以后,损失过半的蜀军攻城部队终于迎着徐徐落下的夜幕不甘地撤走了。曹休和邓艾皆是一脸疲惫,而守城部队的眼神中皆带着恐惧。

和一千多名蜀军战士一起死在城头的,是数百名魏军守军。 城墙上下堆了密密麻麻近两千具尸体,令人不寒而栗。

“妈的,这支蜀军都是疯子!”曹休怒道,“这么难缠。”
突然,他的目光转向邓艾,有些嘲讽意味地问道:“蜀军登城了,这下你满意了?”
邓艾听出曹休责备自己多疑,但今日一战后他只更加疑惑,当下说道:“蜀军登城部队太少,必是佯攻。邓艾相信赵清瑶今夜就会带蜀军撤离营寨去阻击贾逵。”
曹休哼了一声,道:“云梯就这么些,人多有什么用? 再说他们真的冲上来加一倍的兵力,我们挡得住吗?”遂坚令守军连夜抢修城防,并重申不得一兵一卒出城。

邓艾望着浓重的夜色,不禁长叹了一声。

他可知道,此刻清瑶和星彩也并肩凝视着新野城头。
“今天牺牲的将士们都是好样的,”清瑶心情沉重地说道,“我一定不会让他们的血白流的。”
星彩搂了搂清瑶的肩,她知道这是清瑶第一次下达以战士生命为代价的佯攻之策,也知道她此刻心中必不好受。
“只是清妹,只派遣了两千人,能够骗得过邓艾吗?”
清瑶摇了摇头:“我只要能骗过曹休就行了,走吧。”
两万步兵,五千骑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离开了营地。他们的目标是东边,位于确山和薄山之间的山道。蜀军早已得到淮南援军开进的消息,而清瑶也知这条山道是魏军的必经之地。

贾逵,一个出身贫寒却志向高洁,文武兼修的名将。曾经在多次平叛战争中稳重对敌,不曾有疏失。更在曹操病逝后孤身直入曹彰军营,说以大义,令曹彰甘心交出兵权,臣服于曹丕,因此被曹丕重用,执掌豫州。 清瑶研读过敌将底细,也深知贾逵智勇双全,恐非文钦那般容易对付。 当然,她更相信自己的军队,这是她全部信心的来源。

清瑶行军依然延续了其一贯的章法,马超领两千西凉骑兵作为前哨,然后是主力的三千骑兵和两万步兵。她亲自统率中军,星彩统率后卫,但她们二人经常并肩骑行,只在传令或接敌的时刻才分头指挥。在离开新野城十里后,她们自信脱离了魏军的眺望范围,便临时下寨,让将士能获得两三个时辰的睡眠,随后在天未亮之际便继续启程东进。

按照清瑶的估计,今天夜里便可抢占薄山要道,从而在同贾逵的对阵中占据有利地形, 因而一日的强行军是少不了的。

而今太阳刚刚上到天顶,前方突然有哨兵慌张地归来急报。
“马超将军遇到大队敌军了,马超将军只怕抵挡不住,故而派我回报,让主帅早作准备。”
清瑶和星彩相视皆是一惊。 能令马超都抵挡不住的敌军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

原来马超领军当先,一路皆风平浪静,待过了唐河,再行得半个时辰,忽然见前方有魏军幡影。马超起初有些吃惊,因为清瑶曾告诉他在日落时分才会遇到魏军,怎的突然便遭遇了。 

然而他自恃武艺绝伦,便领军冲杀上去了。

前方要经过一片树林,只见一彪魏军骑兵从树林中杀出,为首将领,甚是年轻,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大叫道:“天水姜伯约在此,我主帅已识破你伏兵之计,还不快快下马受缚?”

马超听得怒火上窜,天水小子到豫州为将,竟不把他这个久居凉州的神威天将军放在眼中。 不禁按枪道:“你认得我是谁吗?”
那敌将便是姜维,朗声道:“西凉锦马超谁人不知,但狭路相逢,胜负未可知也。”
马超不禁叫得一声好,道:“小子果然有胆识,既然想来厮杀,那就放马过来吧。”

瞬间一白一绿两骑绞在一处。蜀魏两军皆知马超威名,见姜维竟挺枪迎上,都大吃一惊。 待战得十余合,竟见姜维不落下风, 魏军皆大声叫好。 
马超心中一惊更甚,他天生神力,故而舞得一条碗口粗的虎头枪,刚猛无匹,寻常人在一两招见便兵刃折断,或虎口炸裂而败下阵来,除非同样神力过人,如张飞,许褚之辈,才能交得平手。

眼前的姜维并非此流,然而他的枪法精湛纯属,竟连马超亦自感不如。 但见姜维舞枪缤纷,配合身躯在马背上四处腾挪,眼花缭乱。 姜维不仅能每每能在分毫之距躲开马超的杀招, 而且枪身柔软,经常在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刺出一截枪锋,防不胜防。 马超先前连攻了七八招,却频频遇险之后,已不得不加强防守,而姜维则精神备长,竟同马超占了一个平手。

魏军士气大振,蜂拥而上。西凉骑兵见马超急切难胜,都有些傻眼,被魏军一冲,阵脚突然有些乱了。 马超正苦战间,忽然听到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从树林中传来,惊望去,竟觉树林中幡影林立,烟尘滚滚,不禁方寸大乱。他暴喝一声,荡开阵脚,便策马回军,一边呼唤一个士兵去向清瑶通报,一边领西凉骑兵且战且走。

清瑶听闻哨兵通报,不退反进, 再行得片刻,正遇马超带败兵回来,向清瑶大呼道:“侄女小心,魏军杀来了,声势甚大,为首的姜维武艺不在我马超之下。”
清瑶和星彩对视一眼,对马超叫道:“伯父无虑,魏军主力不在此,必是先锋骑兵。清瑶愿与伯父同去,必破魏军。”

马超勒住战马,听清瑶这么说,仍然惊疑不定。星彩问道:“魏军追兵呢?”
马超道:“刚才追得紧,我们渡过了唐河之后便甩掉他们了。”

星彩望了清瑶一眼,神色凝重。清瑶会意,那姜维必是在唐河畔扼守渡口阻挡蜀军前进了。马超这祸闯得可大,丢掉了战略要地,倘若被姜维阻断在河口,那么阻援之计可就泡汤了。

清瑶握了握星彩的手说道:“星姐,请你率领好步兵队伍,急速整好队形按原定计划行军。我和伯父率领骑兵去会会这个姜维。”

说着,清瑶对马超说道:“伯父,唐河重要,我们必须抢渡大军。现在姜维必然截在河口,我们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将河口夺回来。您愿意助清瑶一臂之力吗?”
马超听到清瑶的话,想到自己可能耽误了大事,心中顿悔。待到清瑶说要引军杀回,立时斗志升腾,满是将功补过的想法。
清瑶一笑,旋即招呼五千骑兵,向唐河直冲过去。

却说姜维果然追到唐河畔后勒军止步。贾逵自从得到曹休的回信,提防蜀军奇袭之后,便派遣姜维领五千骑兵每日在本队前三十里地巡逻,这样若有蜀军偷袭,也好尽快有个准备。

却说这也是姜维的第一次上阵。他本是天水人士,久居凉州,原本居于天水太守马遵麾下。 只是姜维年少俊朗, 武艺出众,又习过兵法,故而每尝羌汉边界有隙,皆请缨出战。 然而马遵嫉贤妒能, 反视他为将来天水太守之位的威胁, 故而一年前魏国选拔将领赴淮南抵御孙权,马遵便举荐姜维前去。 姜维因此到了贾逵麾下,颇受赏识,此番带他出征,更将前哨之责委任与他。

年轻人初次上阵,不免雄心爆棚,总作着立奇功一战成名的想法。当姜维判断出前面是马超率领的蜀军先头骑兵后,便先伏一半兵于树林中, 其余出林叫阵。他更是提着人头和马超干了几十个回合。等到两军交上了手,树林中的士兵按照原计划使出疑兵之计----借着回声呐喊,拖着树枝扬灰,在虚设棋幡,令马超轻易地中计撤兵了。姜维追到唐河畔,忽然心念一动,令士卒伏于林木之中,竟要等蜀军后卫部队渡河时半渡而击,再取一场大胜。

片刻,清瑶和马超带领蜀军骑兵来到唐河。清瑶见对面河岸上的草地不整,已知底细,对马超说道:“伯父,那姜维怕是伏兵在侧,准备击我半渡。”
马超问道:“如何应对?”
清瑶微笑, 却清啸道:“全军随我渡河!”

蜀军将士轰然响应,数千骑兵猛然向唐河冲了过去。
唐河是一条浅水河,无须舟渡,趟水即刻。只见一时铁骑将唐河踏得白花朵朵飞溅,好不壮观。
当清瑶和马超当先登上河岸时,她当即带领骑兵绕着登陆点,循着一个半圆形不停驰骋。 对面树林中有箭雨射出,但是先登河岸的骑兵皆带大盾, 张在右侧,护住自己,也护住了登陆的部队。
魏军从树林中迎着震天价的呐喊声冲杀出来。此时蜀军登岸的不过五百余骑,但清瑶一声令下,西凉骑兵忽然扔出一片掷矛。 魏军惊呼之中,已被射倒了数十骑,冲势顿时缓了。

清瑶长啸一声,竟直取姜维而去。 姜维一呆,立刻知道自己半渡而击的策略已被识破,而二将距离如此之近,怕是一战难免了。
清瑶挺戟直刺,姜维招数轻灵,将长枪贴住画戟,稍稍用力。长枪不仅没有正面吃到画戟的力道,还将画戟稍稍带偏,避过胸腹要害。清瑶待收戟再刺,姜维长枪猛地在画戟上一弹,身躯飞上天空,长枪却在手中奇奥地打了一转,枪尖已向清瑶的眉心刺到。待清瑶侧身避过长枪,姜维已重新在马背上坐定,挺枪再上,同清瑶交战到一处。

这几招一过,二人都暗暗叫好。不料对方看上去如此年轻,竟有这般武艺!清瑶还记得她在新城外与徐晃的那一场交手。徐晃自恃臂力过人,大斧无人能敌,因此贸然硬接她的画戟,继而尽落下风。 相较之下,这姜维的单挑智慧可高出许多了。

只是清瑶已无暇同姜维分一个高下,眼下强渡唐河才是重中之重,清瑶遂大叫道:“伯父来助我。”姜维心中咯噔一跳,遂恐惧地看着马超挺枪刺来。

高手之间不单挑分个胜负,莫非要群殴吗? 

姜维头脑混乱了一阵,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要以一己之力同抗清瑶,马超,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他脸色一白,遂拨马后退,魏军士卒皆骇然。

清瑶立马而起,画戟在空中做了一个动作,已经登陆的千余骑整齐划一地改变阵型,从半圆形变为一个三角楔形,高呼呐喊着像一把尖刀一样刺进魏军军阵。
马超见这般情景,想起这楔形阵是他曾经跟侄女提起过的,切割敌军造成混乱的最佳阵型。 每一个敌人在挡住一记攻击之后立刻要面对下一枪,足以使敌军阵型散乱,弱一点的部队更士气崩溃。 不料清瑶记住此法,在这里用了出来。蜀军半渡兵少,混战必然吃亏,但他们结成楔阵后,瞬间的冲击力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而楔阵首当其冲的,就是清瑶和马超联手大败姜维。姜维一后退,魏军士气已沮,在楔阵冲击下已乱了阵脚。
蜀军后面的骑兵次第渡河,人数越来越多,一时间杀得魏军人仰马翻。 

姜维苦苦支撑着,突然看到河对岸涌出无数蜀军旌旗,一个又一个步兵方阵开始结阵渡河,终于长叹一声,招呼伤亡过半的部下退入树林之中。

在林木的隐蔽下,追起来可就困难了。 清瑶思索了片刻,拨出一支五百人的骑兵队尾随姜维出树林,自己则同马超去和星彩合兵一处。

“星姐,渡河完成了吗?”清瑶问道。
星彩点了点头:“多亏你和马超将军抢下了唐河,现在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去薄山吗?”
清瑶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已经派出斥侯,如果有战机的话,我会调整计划的。”
星彩答应了一声,她知道原初计划是抢在贾逵之前在山道扎营。 这样逼得贾逵只得在薄山外的旷野上下寨,这样可以在第二天的战斗中占得先机。从唐河去薄山尚有一些路途,但如果强行军的话,应该在日落之前可以抵达。

不多久,派出去的哨探和追兵纷纷回来了,听到他们的回报,清瑶,星彩,马超都露出了笑容。

原来,姜维在逃出树林之后守聚败兵,没有东归同贾逵会合,而是直接向西去新野城了。 当然他没有忘记给贾逵战报,故而派遣了几个骑兵前去报告。只可惜这几个骑兵被清瑶安排的斥候一个不剩地逮了回来。有几个宁死不屈的,但也有人透露了姜维的安排。

他竟要去将蜀军主力东移的消息报告新野城,希望能同新野守军夹攻击破蜀军营寨。为此姜维已领骑兵队往西,只派回斥侯兵来提醒贾逵提防蜀军偷营。

“现在的计划就很简单了。”清瑶道,“抢占确山,薄山头,将山道让给贾逵。他们筑营到一半的时候, 让我们给他们一个惊喜。”
众人抚掌大笑,三军士气百倍地向两山强行而去。

姜维在日落前堪堪赶到新野城下,骑行到城门外便叫开门。
守门的军士认得魏军的令节,便要放下吊桥,不料被城楼上的声音叫住了。

曹休和邓艾出现在城楼上,曹休大叫:“来将何人?”
姜维大叫道:“末将天水姜维姜伯约,是豫州刺史贾逵军中先锋。”
曹休道:“是吗? 贾豫州军在何处?”
姜维道:“主帅今夜会抵达薄山,离新野一日路程。姜维此来是有紧要军情禀报。”
曹休和邓艾对视了一眼,皆觉得话中蹊跷。曹休道:“何事,但说无妨!”
姜维道:“蜀军大部队已离营,正在西去阻拦我军。 姜维今日和他们交战过一场,见蜀军约两三万人渡过唐河。蜀营此刻必然空虚,若是镇南将军同姜维一同并力,当可击破蜀寨,令其首尾难顾!”

曹休和邓艾脸色大变。 姜维哪里知道,二人在“出城袭营”一事上吃过多少苦头。

邓艾见曹休面色变为酱赤,怕是马上要发作, 急忙问道:“伯约今日与谁交手?”
姜维见二人表情,知道他们并不相信自己的话,遂急道:“我先战了马超,再战了一个女将,全身黑甲披风手持画戟,想必是赵清瑶。蜀军主将皆在军中,千真万确。”

邓艾皱着眉头打量了姜维和他的骑兵,见人马皆疲惫不堪,多数血迹斑斑,显然是经历过大战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对曹休说:“邓艾觉得伯约所言属实,他们当真同赵清瑶和马超交过手。”
曹休严厉地看着他说道:“你当真确定?”
邓艾一惊,口吃道:“再再再说蜀军今日未曾攻城,不正说明蜀军营中空虚吗?”

曹休哼了一声,邓艾忽然单膝跪地道:“虽然邓艾愚钝,屡中赵清瑶之计,此番也不能确知敌情,但种种迹象让邓艾愿意相信蜀营空虚,奇袭可胜。如若不出击,则待到赵清瑶将援军一一击破,大事去矣。邓艾愿立军令,引一军会合伯约出击,如若不胜,甘愿纳下项上人头!”

曹休冷冷地道:“你要多少人去? 三千? 五千? 你知道新野总共还有多少人吗?”
邓艾无言以对,唯有一声长叹。 他何尝不知上一次袭营失败,令新野只有一万多守军。 而如果蜀军留下五千人左右守营,又有李严这样的大将坐镇,怕是要倾巢出动才能有把握拿下蜀军营寨。这个险, 新野是再也冒不起了。

曹休大声对姜维说道:“蜀军狡诈,曹休只能以新野安危为上,不敢造次出城。请伯约回去向贾豫州禀报,若赵清瑶来袭,则安心下寨固守。待蜀军粮尽时,便是我等战机。”
曹休此言一出,姜维,邓艾尽皆变色。邓艾口吃道:“镇镇镇南将军莫非不肯让伯约入城吗?”

曹休看见姜维绝望的神色,心中也有不忍,但是他仍然答道:“请伯约安心会合贾豫州一并守卫,各安其职。若要入城,请同贾豫州一同引兵前来,曹休定当开城欢迎。”

邓艾和姜维都明白了曹休的疑虑。姜维脱离本队一日路程,此时反而来叫开城门,的确太可疑了。姜维想分辩几句却无从说起,他又如何能说自己欲立奇功,故而擅离淮南军前哨的岗位呢?

此时,蜀军营寨中突然传来杀声,只见李严引军向姜维杀来,粗看人数,约有五千多人。

姜维见状大急道:“事急矣,请让姜维入城。”说着,两千余骑兵皆下马跪伏。
邓艾也跪下道:“镇南将军你没看到吗?蜀军正在追杀伯约,若不开城,只怕害了友军啊。邓艾愿以性命担保。”

“够了!”曹休突然暴怒道。邓艾一呆,他知道曹休怒了很久了,但也知道这位上司涵养极好,从不发怒,近日这般发作,只怕是怒之极矣了。

“你有没有看到李严带了多少人来? 如果不是蜀军营中兵力充足,他敢带五千人出营吗?你脑子生锈了还是怎么的? 性命担保,性命担保,新野折兵一万多人, 宛城折兵两万多人,你担保得了谁?” 曹休连珠炮似的一阵发泄, 骂得邓艾不敢抬头。然后冲着城下姜维吼道:“要赚我城,休想!滚回你主子那里去! 不滚我就命令放箭了。”

姜维怕是没有料到, 兴冲冲以为大功在前, 不料竟会是这般羞辱,他也深知自己擅离岗位,已闯下了大祸。 眼见入城无望,旋即喝令士兵旋即东归。 李严骑兵有限,无法远追,也不愿真的放空大营。 只掩杀了一阵,见姜维去得远了, 当即收兵回营。

邓艾在城楼上呆呆地立着,看着李严追着姜维消失在夜色中,一时间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好似一阵寒风便能将他吹倒。 这几天来他对蜀军的计谋皆洞察秋毫,如何应对也胸有成竹。 只可惜曹休哪里肯听他一句计谋,让他只觉得空有千斤力也无处施展? 此刻,唯一在他脑海中回荡的便是清瑶那天的临别赠言。

“将军定有一日千里般的进步,只可惜曹文烈能否用将军半点计谋都难说得很。千里马能至千里, 尚需伯乐慧眼识才。”

那时虽然这几句话也触动心弦, 毕竟未亲身体会其中涵义。直到如今,一句句都百分百地应验了。 邓艾这一刻只觉得这个新野城, 这个魏营都是那么的陌生, 仿佛心已飞到清瑶跟前,只盼同她再饮一杯醇酒。

姜维不知在夜色中奔跑了多少里, 从新野到薄山有五个时辰的路途,他快马加鞭, 四个时辰便已赶到谷口。 此时姜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自己能及时赶到,希望贾逵的大部队仍然平安,希望能有机会让自己再厮杀一场,洗脱擅离岗位的过失。

快到谷口的时候,姜维看到谷中火光冲天,求救的号炮一遍又一遍地轰向天空。 这是贾逵军中的,一短一长再一短的求救信号。 姜维精神一振,他不顾自己和部下已精疲力竭,猛然纵马向火光传来的地方冲了过去。

只是地面上忽然升起了几道绊马索。 姜维的战士再也无力躲开, 黑压压地绊倒了一片。当蜀军从四面八方将他围定的时候,姜维确知自己已经中计了。沮丧,绝望的一刻,他突然感到疲惫无法遏制地将他包围, 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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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4:58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八回 荆州之主

姜维昏睡了整整一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新野了。
当然不是新野城中,而是新野城西的蜀军营寨之中。
他并没有被戴上镣铐,而他醒来的营帐之中,酒肉皆已备好了。
从出入的蜀军勤务兵口中,他大致知道了昏迷前后的来龙去脉。

昨天姜维赶到薄山谷口之前,贾逵便已被彻底击溃了。 由于姜维之前派回的哨兵全部被蜀军捕获,使贾逵对前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贾逵抵达薄山谷口时已夜幕将临,因为早些时候姜维报告遭遇小股先头蜀军并已扼守住唐河, 故而相对放心. 遂吩咐士兵准备扎营, 同时派遣卫兵到前面去继续联络姜维。

贾逵文武兼修,行军筑垒更有一绝,只是料不到在扎营到一半,士兵队伍散乱的时候,蜀军竟从两边山头如天崩地裂般地杀了下来。 贾逵纵然整军有方,岂能在这当口止得住溃败?

战斗,或者说是屠杀,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功夫。魏军在薄山山谷中抛下了一万多具尸体,丢了全部军粮辎重, 贾逵只得带着几百个亲兵没命似地逃回淮南,其余士卒皆作鸟兽散。庞大的淮南援军在子夜之前便已不复存在了。

清瑶得胜之后尽收魏军粮草辎重。在整理物资时,她发现魏军传令用的号炮, 进而从俘虏口中知晓了贾逵的求救暗号,于是安排好陷阱等姜维回来救援。 她知晓姜维在新野城下必吃闭门羹,而计穷的姜维必然回来找贾逵,故相信计策八成能够成功。只不料第二天凌晨就将姜维擒住了。

姜维吃了一会儿酒肉,见蜀军并无意监禁自己, 便想逃回魏营。 走到门口便想要掀帘时忽然像触电一样地停住了。

他回魏营,又能回哪里去? 在贾逵那里他是立了军令状的,只怕回到淮南便要被砍头,而新野城下,曹休凶神恶煞的脸庞他还记忆犹新。

姜维丧气地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因此蜀军原本不必绑缚自己。 难道,此处的主帅已经猜到这一点了吗?
他猛地想起清瑶的容颜身姿,不禁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他回到案前,坐下喝了一大口酒,却见帐幕被掀开了,清瑶已移步入帐。

“清瑶将军……” 姜维见到清瑶, 不禁心中莫名的激动, 竟立了起来.
“姜将军请坐下吧,” 清瑶摆了摆手道,”我有些担心你, 所以来看看.”
姜维苦笑道:”多蒙关心了, 不知清瑶将军担心姜维什么.”
“我担心姜维将军被昨日的战事困扰, 过多苛责自己, 甚至会想不开.”
姜维听清瑶说对自己心事, 颓然点了点头. 清瑶看了看被姜维吃掉一大半的羊肉和几个空酒壶, 脸上笑意盈盈.
这般好胃口, 看来姜维求生欲望强着呢.

“清瑶将军处处见识都胜姜维一筹, 佩服不已.” 姜维道,”昨天因为我的疏离前哨, 令贾逵将军的三万将士枉死沙场, 这比杀了姜维更难受.”
清瑶在姜维对面坐下, 徐徐说道:”上了沙场, 又有谁能保证万无一失? 以后将功补过就是了, 姜维将军年纪才二十多岁,来日方长, 该放眼前方才是.”
姜维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在豫州刺史跟前立过军令状, 才被委任率领这前哨军. 如今回到淮南, 只怕立刻人头落地, 那里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姜维死不足惜, 只是背着这疏职败战之名, 恐令家门耻辱.”

清瑶笑道:”金无足赤, 人无完人, 每个人领军皆有其独特风格, 也有许多不足之处, 姜维将军何必太过羁怀自己的疏失呢? 昨日交战, 你身先士卒与伯父交战, 是为勇; 你以疑兵逐退伯父的前军, 是为智; 你看出唐河要冲, 领军扼守, 是为稳; 你知我军必图过河, 故而设计半渡而击, 是为奇谋; 你知我军营寨空虚, 遂将重要军情通报给新野, 是为胆略; 你在出发前派传令兵回去禀报贾逵, 更在离开新野之后星夜驰援本部, 足见你对战友的关心情切. 姜维将军智勇胆略如此, 何愁大器不成? 至于昨日倾覆,只是你在执行上每每对敌军估计不够, 将来亦不难更正,清瑶言出肺腑,不知能否解开姜维将军的心结。”

姜维听得张口结舌。 他怎料清瑶能将昨日败阵中他的许多原初用意说出,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知己”二字。

但他也知,若回魏营,他这许多用心谋划却功亏一篑的策略是没有人会欣赏的,即使不被砍头,以后只怕也要背着个纸上谈兵的罪名被压在仓库中无人敢用。

“清瑶将军为何洞悉姜维苦衷!”他不胜感动地问道。
清瑶浅浅一笑道:“因为清瑶也这般经历过,因此懂得。”

说着,清瑶将她第一次独立领军, 与魏军战于新城的故事娓娓道来。 说到诸葛亮知她初上战阵,坚决不允她立军令状, 姜维眼中露出欣羡; 说到她轻视敌人而误中埋伏,姜维不禁看到昨日战阵的情景再现; 说到她虽尽力突出敌阵,仍然因为地形不熟而险些被司马懿困死, 姜维心中又激荡着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感慨; 最后说到诸葛亮的锦囊妙计救自己脱困,姜维禁不住大声叫好。

清瑶说完故事, 看见姜维脸上复又露出了自信的光彩。

“因此姜维将军,”清瑶道,“像我辈年轻人初上战阵,总不免有所疏失。如果丞相对清瑶事先苛求,事中放任,事后问罪,那也没有今日的清瑶了。”

姜维听得连连点头,想到昨日战阵,清瑶突击河口的坚决, 拦截信使的细心,对自己求援新野结果的判断,伏击贾逵的战机把握,无不滴水不漏。 若没有诸葛亮精心安排让她在同司马懿的新城之役中学到无数经验,岂能如此。

“清瑶将军能得卧龙先生亲自提携,授以真传,姜维当真羡慕不已。”姜维神往地说道。

清瑶笑道:“那清瑶能否斗胆问一句, 姜维将军可否愿意加入我军,与清瑶并肩战斗? 我相信丞相见到将军,一定欢喜得紧,必会倾囊相授的。”
姜维听到清瑶劝降自己,虽然早有准备,仍然一惊下乱了方寸。“投降,合适吗?”他低声回答道。清瑶听出他内心的动摇,不禁甚喜。 她自然知道,若不是姜维失了军令,走投无路,断不会因一次挫折而动摇的, 便如邓艾这般。

“投降二字,折煞清瑶了。”清瑶笑道,“清瑶诚心希望与将军成为战友,从此心往一处去,力往一处使,共同赢得更多胜利,不负你我平生所学, 别无他念。”

姜维听着, 脸上的尴尬渐渐消融。他原本从军也并无汉魏的概念,只为能一展抱负, 清瑶言辞句句拨动姜维心弦,令他疑云顿消, 只觉天清气朗。

“多蒙清瑶将军青眼相待, 姜维从此愿效犬马之劳。 姜维年少鲁莽,还望清瑶将军多多提携。” 姜维郑重地向清瑶单膝跪地, 献上腰间弯刀。 清瑶甚喜。 她从马超伯父那里得知, 这便是凉州骑士宣誓效忠的礼节。

“太好了!”清瑶喜道,“战友们已经在中军帐中设好了欢宴,等待姜维将军的加入。你知道吗? 伯父和你一见如故。他说了, 要和你拼上几皮囊的烈酒呢。”

说着, 二人一起欣然出帐, 迎向外面乳白色的阳光。

同蜀军营帐中的欢快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新野城中的沮丧。

那天贾逵军惨败的消息传到新野,曹休傻眼了,邓艾则面无表情。 新野城的一再失算,已令两路援军覆没,不知下一路援军何时会来。 邓艾则已想到了下一层。即时魏主曹丕严令援军开拔, 不知那方战将是否会阳奉阴违,不来趟这新野的浑水。
只是他们并不知,曹丕也是焦头烂额, 因为远在长安,被诸葛亮十万大军猛攻之下的曹真也在拼命向许昌讨要援军, 而相比之长安,自己这新野小城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好在这几天, 蜀军的攻城之势缓了一些。 只有远程投射,没有云梯登城。 之前曹休和邓艾总以为守住一天便是胜利,因为蜀军远来, 军粮总会不继。 现在连这一条聊以自慰的理由也没有了, 他们知道, 贾逵的军粮库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新野。

只是他们再无良计,只能抱着守得一天是一天的想法继续呆在这里, 直到有一天, 城楼上士兵的惊呼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曹休和邓艾登上城楼,发现士兵们正望着东南边的丹江口。那里帆影密布,正有魏军在登陆。

这是他们并没有料到的,他们知道襄阳正在被陆逊猛攻, 守将文聘支持维艰, 故而不曾料想襄阳会派遣援军来新野。 不料文聘还想着他们,即使困顿,也凑出一支队伍前来救援。 看船只数量,这支军队大概只有五千人,在蜀军面前只怕是杯水车薪了。

可令他们沮丧的是, 这支不起眼的军队也没有逃脱蜀军的打援部署。

清瑶的策略很简单。
她将投石车拉上了丹江口的高地,冲着靠岸的船只投射。
邓艾不得不赞叹清瑶的敏锐。
如果蜀军猛攻滩头, 则掌握了制水权的魏军可从容上船撤走,这也许就是文聘敢分兵来援救的原因罢。 而一旦战船没有了,则魏军在丹江口的军队便成了俎上肉, 任人宰割了。

所谓见贤思齐, 邓艾见到清瑶此刻大显身手, 不禁想起当天, 清瑶曾对自己说过, 自己一定会一日千里, 但此刻看来, 一日千里的究竟是谁?

邓艾已听说了薄山和唐河的战斗始末。 知道清瑶向自己学了料敌营寨的方法去击破贾逵,又向姜维学了半渡而击的方法来迎击文聘。 只是自己,这些天又在做什么?

曹休和邓艾看了片刻便知魏军必败了。 只见蜀军在丹江口排开的投石车足有一百多架,是他们每天砲轰新野的投石车数量二倍有余, 而他们投射的不只有石弹, 更有松油浸裹的火球, 令魏军船只次第着火。 魏军的空船着火尚不计其数,更有满载士兵的船只被打翻或者起火,顿时多了一群在初春河水中扑腾的旱鸭子。

损失过大以后,后面的魏军船只无奈地返航了,江面上的帆影也渐渐去远, 城楼上的守军皆是惋惜长叹。
而得以登陆的两千魏军则迅速被蜀军包围, 毫无机会地投降了。

“我终于明白蜀军的用意了……”
新野城中,郡守府,曹休颓然说道。
“其实在我们那天出城偷营未果之后,蜀军要取新野城已是易如反掌。那天他们追击我军时故意留了出口, 让我得以带领几千残兵逃回来, 如果赵清瑶愿意的话,早就取城了。”
邓艾在一旁沉默地听着。曹休继续喃喃自语道:“蜀军这些天攻城都没有用全力。如果将一百辆投石车和火球全用上,新野城早就破了。 赵清瑶是要打援, 消耗我大魏的实力,而不是取这区区新野城。”
邓艾心中在冷笑,现在才知道,那么当初贾逵来援的时候,你怎么反而一再错失战机,不肯出城接应?

“镇南将军打算怎么做?”邓艾问道。
“弃城……”曹休道,“我们突围,去许昌和陛下会合。”
“镇南将军可否想过,现在没有任何援军的配合,我们出城毫无战机,反而会将新野城白白送给他们? 镇南将军可否想过, 哪怕坚守新野,也能给友军创造莫大的战机吗?”
邓艾惊叹自己敢这么直接地顶撞曹休, 更惊叹自己竟然说这么一长串话没有口吃。
“我已经决定了……”曹休面色苍白地说道,“因为新野城已经让大魏先后折损了五六万将士了。 太多了, 该让这一切结束了。”

邓艾动了动嘴唇,想再争辩几句,但终究没有再出口。这些天他谏得够多了,累了,知晓多说也是徒劳,不如作罢。

“那么城中守军怎么办?”邓艾问道。
“你去调配一下。”曹休道:“从北方来的士兵配给马匹带走,新野本地的留下。本地人带走的话只怕半路上哗变。”
邓艾点了点头:“这样的话,邓艾愿带领新野本地士卒为镇南将军断后, 以保大军顺利突围。”
曹休无神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邓艾出去了。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士气低落许久的新野城,爆发出久违的喊杀声。
三千士兵持着明晃晃的火把,冲出了城门,当他们在蜀军营寨前结阵排开时,邓艾跃马挺枪上前, 对着蜀军大叫道:“邓艾在此,请赵将军出来相见!”

蜀军营寨中秩序井然,巡逻的士卒仍然循着有规律的线路, 没有丝毫变化。 不过片刻之后,营寨正门打开了。 几百个士兵排开阵势, 清瑶已提画戟策马而出。

“邓将军, 久违了!”清瑶笑道。
当看到清瑶的身影,听到那银铃般的声音,邓艾蓦地感觉到一阵亲切, 心头涌动暖流,似乎瞬间驱散了深夜的严寒。

“邓将军此来找清瑶,不知何事?”
“新野拜赵将军所赐,已然朝夕不保,我大魏男儿,岂可困死孤城,故愿与将军在此决一死战。”邓艾大声说道, 这番话听着根本不合兵法, 但有一点是对的。 以新野城池,在曹休带六千主力宵遁之后, 当真是朝夕不保, 不如殊死一搏的了。

邓艾说完以后,属下士兵只有零星的响应。邓艾突然感到一阵怯意。 清瑶则凝视了邓艾片刻,突然笑道:“恐怕不是这样的吧。”

邓艾凛然道:“你说什么?”
“曹文烈呢?”
“镇南将军位高权重,岂能轻易出城冒险!”
清瑶对邓艾一笑。邓艾这句话,分明是背着曹休发泄多时的愤懑了。

“恐怕未必,清瑶斗胆,猜测曹文烈应当出北门,投许昌而去了吧。”
清瑶言出,邓艾如闻惊雷,刚才的强作镇定灰飞烟灭, 口吃道:“你你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派兵去追?”

清瑶嫣然一笑,邓艾只觉一阵眼花缭乱。只听清瑶银铃般的声音洒落如雨,直入心田。

“新野城将士灿若繁星,但惟有邓将军才是当空皓月。清瑶岂能轻慢将军,舍本逐末?”

“邓将军每每冲锋在前,亲身断后,此番舍命前来,只为保曹文烈平安出城,清瑶岂能赶尽杀绝, 令将军心中有愧?”

“清瑶与邓将军一见如故,早欲并肩战斗。但将军肩负守城护军重责,清瑶不敢勉强,以损将军名节。 如今邓将军已尽力一战,新野之役已终。邓将军可忍让清瑶第三次失望而归吗?”

邓艾听到最后,不觉泪流满面。他当下再不犹豫,策马向前,在清瑶跟前滚鞍下马, 拜服在地。

“邓艾何德何能,蒙清瑶将军如此厚待。从此鞍前马后, 誓死追随!”

在邓艾身后, 三千新野本地军也黑压压地跪了下来。清瑶急忙上前扶住邓艾。邓艾望着清瑶的眼眸,也同样闪着激动的泪花,一时间不禁出神了。

历时两个月的新野战役合上了帷幕。 当太阳又一次升起的时候,新野已换上了蜀汉的旗帜。 距离当年昭烈帝携民渡江,已越过匆匆二十余载, 不少经历过当年的老人看到熟悉的碧绿旗帜,皆恍如隔世一般。

而其他人也知道, 新野的易帜只是第一声惊雷,而急风骤雨正席卷而来。

一个月后,第二声惊雷便响彻在荆州大地。

新野郡守府中,清瑶将一封信遍示众人。
如今清瑶帐下多了邓艾,姜维, 人才已很具规模了。
众人看完信笺,俱面面相觑。

信是来自襄阳文聘的。 信中文聘说道,襄阳笼城,只有数千守军,在东吴的猛攻之下已旦夕不保。 文聘受原荆州牧刘表刘景升大恩,特别托付切勿令襄阳落入孙家手中。 故而文聘向清瑶请求举城投降。
“你们觉得怎么样?”清瑶问道。

“恐是诈降, 切莫大意。”姜维答道。
“我也觉得蹊跷,但是我与文仲业少时便是同乡故友,深知此人刚正清廉, 一生只为荆州保境安民。 加上刘景升与江东孙家仇深似海,他这一番话也不无道理。”说话的是李严。
“邓艾认为正方兄所言有理,”邓艾道,“我长年在新野,同文仲业毗邻, 此人绝对干不出诈降反水的事情。”

“清妹,”星彩道,“即使文聘果然有降意,但东吴军耗钱粮,损兵将,眼下襄阳即将攻破,怎么甘心就这么将城池吐出来? 我怕到时候又陷入南郡一般的外交纠纷,后患无穷啊。”
最后马超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在谋略上的造诣,不会在众多英才面前班门弄斧的。但清瑶问了一声,他还是表示谨慎为上,若要去接收城池,希望带着他同去,以便照应。

清瑶非常感谢众人的出谋划策,帮她将枝节处都想周全了。 只不过决断只能是她的责任。
当下唤了信使入来,吩咐他回去向文聘致谢, 同时约文聘十日后会面详谈。

“赵将军想在何处会面?”信使问道,众人也在期待着。
清瑶若有所思地道:“麦城关帝庙。”

清瑶言毕,众人尽皆变色,星彩心头大震,白皙的娇容上红潮一阵接一阵地涌动着。

十日后,两个年轻女子果然出现在麦城外的关帝庙, 便是清瑶和星彩了。
清瑶此时褪下了战场上的玄甲,换上一身雪白雁翎斗篷。 伫立寒风中竟有飘飘如仙之态。 而星彩仍然穿着翠绿的轻甲,煌天也随身带着。
在约好会面时间之后,清瑶和星彩便带了二十名西凉骑兵护卫,乘轻舟南渡汉水。因襄阳仍在笼城之中,中庐港并没有多少守卫, 但魏军的卫兵们显然已经得到了文聘的命令,对二女礼待有加。清瑶和星彩在中庐港歇息了一宿,第二天便策马前去麦城。

麦城位于襄阳和江陵的边界。 对于蜀汉来说,这个小城代表了太多痛苦的回忆。

十年前,汉寿亭侯关羽大战襄阳,水淹七军, 威震华夏。那是正逢蜀军攻克汉中,刘备进位汉中王。 蜀汉声威可谓如日中天,令枭雄如曹操亦几乎迁都以避其锋。 然而须臾转瞬, 东吴背盟,吕蒙白衣渡江,袭取荆州全境。关羽顿时沦为孤军,在吴魏毫不留情的夹攻之下兵败身死。 这座麦城便记载了这位英雄生命的最后岁月。

关羽之死,带来的是吴蜀不死不休的战争。 这一场战争的结果是蜀汉败于彝陵,先主刘备病殁,曾经直指中原的剑锋瞬间变得锈迹斑斑, 直到十年后方才稍复元气。 后来虽有诸葛丞相重修吴蜀盟好,但明眼人都知晓,两国存有的芥蒂已经积重难消。 当年赤壁之战,吴蜀同心谋划,并肩战斗的亲密与信任,再也一去不复返了。

天下没有永久的朋友,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麦城仿佛就在讲述着这么一个残酷的事实。

眼前的这座关帝庙是孙权下令修筑的。 目的为了安抚许多因为关羽之死而愤懑的心灵。 多年来,关帝庙一直香火不绝, 是人们感念关羽的义薄云天,当世无匹。关羽一生恩怨尽酬,对刘备誓死跟随,百折不回;对曹操亦是知恩图报, 甚至不惜在华容道将曹操和贵为曹营种子的几十名将臣纵回。想若关羽心中也存了现实功利的念头,又如何会放过将曹操集团一网打尽的机会, 反留下来成为自己的敌人呢?

只是这样珍稀的信念,随着关羽被斩而彻底成为传说, 只随着关帝庙的香火化为丝丝缕缕, 存于善男信女的心中。 虽然百姓心中仍然向往那重信重义的晴朗天空,但上位者的价值观中,只怕是利益至上的现实已如乌云一般笼罩了一切。

就像这些天,关帝庙中突然断了香火,原因是襄阳周边的战乱。 兵荒马乱之际,能保住性命,再有一份口粮,才是百姓生计的全部,又有谁还会冒着危险前来瞻仰他们心中的信仰呢?

清瑶点起一炷香,插在案前,然后恭谨地三拜在地。她站起身来的时候,留意到星彩正痴痴地看着关帝左首侍立的一尊雕像。 那人年轻英武,坚毅的眼神中透出些许温柔, 雕像不可谓不入神,星彩看着, 不觉眼圈儿红了。

“星姐, 他是关平将军?”清瑶问道,尽管她已知晓答案。
星彩点了点头, 道:“除了爹娘之外,平哥是我最亲的人。你星姐其实从小很淘气,也怕吃苦。可爹爹对我非常严格,也很严厉, 他对士兵也一直是这样的。 因此,但凡我伤心,委屈,或者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都是亏了平哥, 我才能坚持到上战场。”
清瑶怕星彩说得伤感,轻轻捏了她的手道:“我懂,清瑶长大的岁月中,不也多亏了星姐你无微不至的照顾吗?”

星彩脸上已有泪痕,但是回头看看清瑶,感到心中温暖,直有说不出的喜欢。道:“你不一样,你从小便比你星姐坚忍多了,我从来没有听你叫苦过,退缩过,犹豫过。 有时候倒让我觉得, 你那时的性格根本不像一个孩子,倒是装了很多大人的心事。”

清瑶听星彩这么说,也陷入了沉默。 星姐从小照顾她长大,对她了解入微,连她内心深处的心事都能猜到轮廓。她何尝不是背负着沉重的心事渡过的童年,而她的心事,不也与这麦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吗?

“只是平哥和我都是军人,”星彩叹道,“军中便没有选择,时常身不由己。我第一次上阵是在先帝入川的战斗中,我跟随父亲参加了巴郡和成都的战斗,而那时候平哥已被调回荆州。 从此我们两地分离,再也没能相见,每每只能依靠信笺和往来的战报来知道彼此的音信。我们都知道,唯有等北伐成功了,两军在关中会师,我和平哥才能重逢。 我们也知道这条征途何其漫长, 前路多么渺茫?只是我们无力去改变我们的命运,听到远方的消息渐渐从捷报变成噩耗,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星彩说着,珠泪已扑簌滚落。 清瑶从来没有见星彩这般真性情流露,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将星姐紧紧搂在怀中。 她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中亦有水滴渗出。

“清妹,抱歉让你也伤心了,”星彩强颜一笑,“你也有心事吗?”

“没有,星姐不必担心,”清瑶道,“我只是刚才听你说道东西永隔,各自奋战,会师方休, 觉得这不就是我国当前分兵两路北伐的情景吗?”

星彩也心中一阵悸动,清瑶微笑道:“所以清瑶觉得很幸福,因为星姐和我在一起,我们不会分隔两地,遥遥牵挂。将来无论征途多漫长,前路多渺茫,我们都会牵着手一起走向目标的, 是吗?”

星彩感到心中暖流激荡,清瑶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即使走不到终点,我们要在半路上离去,能和星姐在一起, 清瑶也觉得是幸福的。”

星彩禁不住将这个小妹妹搂住,自从关平和父亲逝去之后,她一直很喜欢和这个乖巧的小妹子在一起。 若说是她照顾了清瑶长大,反过来同样真实,清瑶不知在多少个追忆往事,悲怆袭来的时刻,温暖了星彩孤独而脆弱的心。

清瑶突然拉着星彩的手站起来,笑道:“我们收拾一下妆容吧,客人们马上就要来了。”
星彩被清瑶所感染,觉得心中一时开朗了起来,她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清妹,你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同文聘会面?”

清瑶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我自己想来这里还愿。”
“还愿?”星彩疑道。

清瑶点了点头:“麦城是蜀汉全军的一个阴影。 清瑶多年耳濡目染,发现很多前辈将领们, 包括丞相,心中都压着这个阴影。”

星彩心中一震,发现清瑶所言分毫不差,便入神地听了下去。 清瑶道:“丞相,父亲每每谈及军政之事,总会感慨先帝在时如何,荆州在时如何,如今多么困顿,多么艰难,多么需要戮力同心,拼命赶上。无形中,他们给自己加上了返回往昔的荣光的目标。 只是这个目标是毫无意义的,它只会让将士们的心情变得沉重,士气变得压抑。让每个人都怀了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念头,久而久之,这样的念头会令我们看低自己,束缚手脚,有莫大的损害。”

星彩听着,只觉醍醐灌顶。她自己也何尝不是怀着鞠躬尽瘁至死方休的念头在战斗吗? 清瑶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

“事实并不是这样的,目标不在过去,只在前方。哪一个国家, 哪一支军队的兴起不是从白手起家? 先帝困居新野的时候,力量何曾比得上如今? 创业之中,有得到,有失去,有光辉显赫,也有从头再来, 一切都是很寻常。 只是有时候,得到复又失去,往往会令人流连忘返, 过多埋怨自己,埋怨过去。像麦城,彝陵,其实都已经是过去了,纠结于当时何人的过失皆于事无补。 清瑶相信, 一切都可以赢得回来,就像先帝从落魄新野到雄踞两州。 只是我们战斗的目标在前方,那里才有无穷的希望。”

清瑶向星彩甜甜一笑,骤然庙堂生辉。 清瑶道:“新野是一个开始,麦城是一个结束。代表那段过去的开始和结束。如今我们可以夺回新野和襄阳,我想将士们应该能够同那段过去道别, 继而开始一段新的征程,开辟一片崭新的天空。”

“好妹妹!”星彩忘情地将清瑶抱住,泪水又止不住流淌下来。 区别只在, 那是释怀的泪水, 恰似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门外已有卫兵通报,而清瑶和星彩业已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客人。
来的是文聘,见到二女时不禁呆了片刻,仿佛不敢相信,在新野连破三路魏军的统帅竟是如此的两个精致的女子。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向二女恭敬行礼。

“文聘将军,多谢你今日从紧迫的战事中抽空出来。”清瑶道。
文聘爽朗一笑,摆摆手示意无妨:“文聘知道此时议降,清瑶将军未免生疑,故而我亲自跑一趟,以消除将军的疑虑是完全应该的。”

清瑶笑道:“清瑶有一事不明, 现下吴蜀联合伐魏,同气连枝,文聘将军被东吴军围攻, 却如何会想到反来向西蜀献城的?”

文聘面露惭色,道:“文聘其实也是投降过一次的人,如今再次投降实属无奈。 实不相瞒, 文聘深受昔日荆州牧刘景升大恩,誓以保卫荆州百姓为己任。 而刘景升主持荆州之时, 东吴屡屡犯境,历年交兵。 文聘曾在刘景升跟前立誓, 不令东吴一兵一卒入荆州半步。虽然如今世事变迁,东吴已握荆州大半,但是襄阳一城乃荆州首府,文聘断断不让。”

清瑶微微颔首,听文聘继续说道:“如今襄阳已支撑不了多久了。当初新野危机时,文聘勉力抽出五千水军北向驰援,实在是因为新野干系重大,新野一旦丢失,襄阳顿成孤城。不料杯水车薪,只增笑柄, 不但救不了新野,更损兵折将。 文聘献襄阳于蜀汉,已是不得已之举,只望当今陛下的父亲曾与刘景升兄弟相称,定能善待襄阳百姓。”

清瑶点头道:“文聘将军如此坦诚,清瑶感谢。只是东吴攻城良久,耗财力,费兵卒,如何肯退? 不知文聘将军有何高见?”

文聘道:“文聘何尝不知襄阳已成火中之栗,之所以提议献城也是不得已之举。 如果清瑶将军愿同东吴斡旋以促成襄阳停火,那自然是万幸。 如若觉得为难,文聘也断不会强人所难。 襄阳合城军民, 唯战死而已。”

清瑶又问道:“那文聘将军可曾想过,如若蜀军受了襄阳,东吴来讨取时,陛下将文聘将军调离襄阳,复又将襄阳交给东吴,会如何?”

文聘听得心头大震,但事到如今,别无良方,抱拳道:“若蜀帝存了此念,请就此告知文聘,必然战死方休。但文聘相信,这等两面三刀之事,并非声称仁信为本的贵国做得出来的吧。”

清瑶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和丞相当然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世事变迁人难预料。就像你说的, 荆州不经意间已落入东吴手中,而我蜀汉汉寿亭侯也身殉于此,岂是我君臣所愿,又能如何?”

文聘听罢,喟然长叹道:“若真如此,文聘愿意做襄阳城头一卒,不论将来何年何月,必与襄阳共存亡。”

清瑶浅浅一笑, 说道:“文将军刚正爱民,清瑶敬佩。文将军放心,今日清瑶约将军来此,必然会助将军消除所有疑虑,以全将军爱民之心。”

清瑶言罢,文聘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 他初闻清瑶抛出一干难题,早已头大如斗,却不知清瑶如何释之,但仍然流露出极大的期待。

此刻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卫士通报道:“东吴陆逊都督到!”
听到陆逊的名字,文聘佩剑呛啷出鞘,即使星彩也脸色大变,难道清瑶连陆逊也请得动吗?

此时一儒雅文士已步入庙堂,赫然正是陆逊。陆逊向三人一一行礼,见到文聘长剑出鞘,只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清瑶笑道:“多谢陆逊都督赏脸光临。”
陆逊浅笑道:“清瑶姑娘不必客气,现在三军主事者皆在此间,便将襄阳之事商议一下吧。”

转向清瑶,问道:“东吴响应贵国联合伐魏之议,起兵围攻襄阳三月有余,折损士卒数千计,粮草辎重不计其数,不知贵国欲如何安排襄阳。”

文聘和星彩听到陆逊这么问,反倒平静了下来,他们早就担心接了襄阳之后,只怕东吴须臾便来讨取,如今陆逊直接问到,若立刻有个答案,倒也省去了今后翻来覆去的烦恼。

清瑶答道:“清瑶知吴帝雄踞江东,百姓安居,必有治国之策,故而不敢造次说襄阳在蜀汉治下能得民生,在东吴治下则反而不能。况且清瑶知两国联合伐魏,信义为本,因此断不敢以种种理由占据襄阳,而令吴军将士愤懑。再者,襄阳不论归吴还是归蜀,都无妨我国北伐大计。陆都督若占了襄阳,定然会采办粮草辎重,助我北伐的吧。”

陆逊笑道:“那是当然,清瑶姑娘请尽管说下去罢。”

清瑶道:“因此清瑶愿以此事交给陆逊都督决断。 清瑶知晓此言未免令文聘将军失望,然而请陆逊都督和文聘将军明鉴,清瑶敬重二位, 故而不愿施行诡计,蒙蔽你们。如果罢斗不成,清瑶相信文聘将军求仁得仁, 陆逊都督也会妥善安置襄阳百姓,不会令生灵涂炭。 不过既然文聘将军提及襄阳罢兵归蜀之事,清瑶斗胆请陆逊都督和吴帝考虑这不情之请,是否能及早令襄阳干戈止歇。东吴所耗国力,相信陛下和丞相都会给与加倍补偿的。”

清瑶一席话说得有礼有节,令众人听得都暗暗点头赞许。 听到最后,清瑶竟请陆逊罢兵,将襄阳交给蜀汉,众人心中又是一紧。 星彩如何不知,当年诸葛亮向孙权借南郡之时,费了多少口舌,甚至连荆州故主刘琦都搬出来, 还搞出各种不愉快,最后竟至翻脸交兵。 现在清瑶就这么问出来,岂非与虎谋皮无异?

陆逊凝视了清瑶半晌,突然笑道:“清瑶姑娘开口讨要东吴即将得手的城池,可说得真轻松啊。”

清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道:“清瑶只是开口求恳,并没什么。 清瑶已有言在先,都督在襄阳攻略中费心, 东吴费力,故而如何决断,清瑶愿听都督的。”

陆逊笑道:“好一个清瑶, 果然诚实坦率! 陛下没有看走眼!”

遂向惊疑不定的众人说道:“实不相瞒,陛下令陆逊出兵时已言明,此次出兵襄阳,只为全力协助清瑶姑娘北伐。 若非此间统领是清瑶,东吴也必不会趟这浑水。既然如今清瑶姑娘军屯新野,急需物资,而襄阳又诚心归蜀,那么东吴就此罢兵,清瑶姑娘请接掌城池吧。”

陆逊此言一出, 完全出乎众人意料。 星彩和文聘都张口不下, 只有清瑶谢道:“多谢吴帝和陆都督的关心和协助。 清瑶感恩不尽,日后定当竭力图报。”说着, 盈盈拜了下去。

陆逊笑着将清瑶扶起来, 说道:“我们本来希望更快攻下襄阳,以尽早给你提供物资的。 只是吴军不善攻城,竟在襄阳城下耽了那么久。文聘将军如果死守, 大概还要打一个多月的仗吧,并且襄阳的府库也一定被焚烧一空。 陛下说了,诸葛孔明正在祁山鏖战,你可能也很快要挥军北上了,担心到时候来不及补给你。 既然襄阳现在愿降,那么问题就全解决了。你也不需要谦虚, 若不是你在新野节节胜利,使得文聘将军不得不为救援而耗损兵力, 襄阳也难以攻下。 况且你如果率大军渡过汉水强行接掌襄阳,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既然你对我们如此坦诚,我们也并非不尽情理之人。 你就扫除后顾之忧, 安心北上吧。”

文聘和星彩还在为陆逊的突然转变惊异,心生无数疑团之时,陆逊对文聘说了一句话,多少给了一个答案。
“文聘将军,因为清瑶姑娘和陛下有些渊源, 陛下才会允你阵前献城。 可要好生协助, 莫生二心。”
文聘心下一凛, 答道:“文聘定好自为之。”

待到陆逊和文聘次第离去, 星彩问清瑶道:“清妹,你和吴帝孙权究竟有什么渊源?”

清瑶浅浅一笑,却没有回答,她握了握星彩的手,径自出庙去了。 星彩想到她的来历,正是在彝陵战后的白帝城, 恐怕她那不为人知的亲生父母便是答案的所在了。 她相信诸葛亮和赵云应该知道答案,但既然他们不肯透露,也许自己也不该多问。 归根结底,不论清瑶身世如何,此刻的她已是江汉五万蜀军的灵魂所系。 星彩毫不怀疑,清妹将会带领着他们赢下一个又一个的胜利,直至与诸葛亮会师于关中。

星彩又凝视了关羽和关平雕像的面容,旋即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抛在身后, 提起煌天追上清瑶。 她背后逝去的是一个曾经何其辉煌却失落已久的荆州军团。前方,她已经看到一个崭新的荆州军团在整装待发。刺向曹魏中原的利剑重又出鞘了,并且锋芒万丈, 更胜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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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4:58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九回 长剑出鞘

西元228年, 夏, 许昌城.

尽管魏国已在洛阳,邺城建立起宏伟的宫殿, 尽管在曹丕篡汉后,洛阳已成为名义上的首都, 但谁都知道,许昌永远都是曹魏的灵魂.

这个城市记载过当年曹操迎献帝移都, 从此挟天子以令诸侯, 走上了一统华北的康庄大道.

然而除却汉帝曾经的寝宫, 许昌的光芒更来自周围方圆百里的万顷良田. 在饿殍遍野的乱世,曹操拨出士兵与民同耕, 令大片荒芜贫瘠的土地成为几十万百姓生计的来源, 终于在一片沙漠的战乱中原开垦出一片绿洲.

无论别人如何评价曹操, 国贼也好, 奸雄也罢, 在许昌的百姓眼中, 曹操和他的家族便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风尘岁月几十载匆匆而过,曾经经历过袁术,张绣,吕布,袁绍, 关羽,一次次兵临城下的考验, 许昌始终屹立不倒, 并给魏武帝的大军以无穷的信心和力量.

这一次,他们当然没有必要惧怕又一次应敌, 尤其当敌人只有五万士兵, 更是由一个十八岁稚龄的女子统领之时.

曹丕, 贾诩, 刘晔等天下闻名的魏国智士齐集于许昌之中. 他们都知道, 魏国每一次胜过强敌, 依靠的不是目空一切的自大, 而是谨慎精密的谋划. 面对一支能够在本国腹地连败数路援军, 挖走新野,襄阳的敌军, 他们必须给与最认真的对待.

魏国最精锐的军队,三万虎贲和五千虎豹骑已在许昌集结. 而为了发挥出其最强的威力, 魏主曹丕亲自写信向骠骑将军曹洪和任城王曹彰请罪, 请求他们原谅当初父亲曹孟德去世时发生的一些不愉快, 转而家族同心渡过难关. 这样的让步对于向来高傲的曹丕而言, 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至于那舍新野城而逃的镇南将军曹文烈,则被罢免了。

可以看得出曹丕此番务实决心的, 还有他重新请出的另一人, 此刻他正在快步上殿. 而殿上, 文武大臣们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到来.

“臣司马懿参见陛下!”伴随着这声参奏声,殿上众人皆精神一振。
“仲达你能来,朕无忧矣。”曹丕笑道,“不知仲达可知赵清瑶的最新动向?”
司马懿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数天前,清瑶在新野城升帐发出的大军开进指令。

“请伯父守新野,文将军守襄阳,李严将军领军两万进军宛城,其余诸将随我进军许昌。”
新野蜀军正是伴随着清瑶的这道命令出兵北上的.

“那么仲达爱卿对此事对策如何?”
司马懿胸有成竹地答道:“恕仲达直言,赵清瑶的决断漏洞百出,陛下无需担心。有许昌大军齐聚,名将云集,必能大破蜀军。”

众人窃窃私语, 曹丕喜道:“且说来听听。”
司马懿道:“臣以为,诸葛亮安排蜀军挺进荆州,是为了牵制我军兵力。正如现在,八万魏军云集许昌而无法西援长安。若赵清瑶稳步治军于新野,不露破绽,则我大军则被钉死在许昌而白白浪费。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赵清瑶已立于不战而胜的境地。”
殿上亦有贾诩,刘晔等名动天下的谋士。对于这一层他们也早想到了,司马懿说出来,众人点头附和者甚众。

“然而,赵清瑶年轻气盛,欲行险再立功勋,竟将她为数不多的五万军力再分散进军,实乃兵家大忌。”司马懿朗声道:“司马懿曾经同赵清瑶交过手,知此人虽年幼但极善战,只是行事有欠稳重。司马懿曾略施计谋引其入彀,若非诸葛孔明事先有所安排,早擒此女。她先前在新野的连番胜利,多为侥幸,陛下无需多虑。”

大臣们私语的声音响了些,已隐隐有人表露不满。司马懿这么说,分明在暗示,之前将他罢免才会造成新野和襄阳的败局。
但只有德高望重之人才敢在这一刻反驳司马懿。贾诩道:“可仲达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语? 若赵清瑶已非往昔可比,岂不轻敌致败?”

司马懿面不改色地道:“贾太尉提醒得是,司马懿岂敢在蜀军兵临都城之际盲目乐观,轻敌致败? 我对赵清瑶的断语只针对其进军计划,对此懿有四策,必破蜀军。”
曹丕听司马懿说到对策,顿时来了精神,道:“爱卿说来听听。”

司马懿朗声道:“其一,文钦将军固守宛城, 无需担忧许昌。宛城尚有两万士兵, 军需足备, 更有关中为后方, 足以对抗李严。其二,我军八万主力集于许昌防备万一, 如此可保许昌无虞,更可确保雷霆一击全歼蜀军的力量。”

众大臣听得不住点头。司马懿的前两策已将守备工作做得滴水不漏。接下来,大概就是狠辣的杀招了。

“其三,蜀军东西两军之间有致命空袭,便是在平顶山。懿请任城王曹彰将军领虎豹骑抢攻 平顶山, 截断赵清瑶同李严之间的联系, 乱其军心。更可威胁蜀军侧翼,或伺机突袭新野。”
司马懿此言一出,朝堂上喝彩一片。司马懿环顾四周,说出他的最后一策。

“其四,遣使去请东吴孙权从江夏,南郡偷袭新野,襄阳二郡。 依关云长旧例,令蜀军孤军覆灭,曝尸荒野。”
朝堂上最初的疑议已消散一空,转为震天价的欢呼声。曹丕喜道:“爱卿果然是国之栋梁,有此四策,何愁蜀军不破?”立即传令下去执行。

与此同时,清瑶的新野军正在往颍川开进。 按照原计划,抵达颍川之后便将沿河北上,直扑许昌。

只是军中诸将都对这次进军的计划有诸多疑问,而众人的疑问和司马懿所指出的破绽完全相同。

清瑶步入帐中。 只见星彩,邓艾,姜维都呼啦一下站了起来。 他们显然等清瑶很久了。
清瑶浅浅一笑, 她知道今天的军事会议是诸将召开请她来的, 她也知道这个会议是为了什么。

“清妹,邓将军和姜将军对计划有很多疑问,觉得这样行军去许昌太危险了。”星彩说道。
清瑶点了点头,在摆着军事地图的几案一侧坐了下来。
“清瑶愿聆听诸位将军的意见。”清瑶说道。

“姜维担心,我们大军倾巢出动,后方空虚,如果东吴兵前来偷袭如何是好?”
清瑶微笑摇头道:“东吴不会来偷袭新野或襄阳的。”
姜维不甘心地问道:“关云长走麦城的先例不远,主帅如何能有这等把握?”
清瑶笑笑,看了看星彩。星彩说道:“伯约将军这个倒真不用担心,东吴不会来偷袭我们的。”

麦城密会陆逊的情景犹在眼前,星彩多少对东吴放心,虽然究竟是什么原因, 她并不知晓。
姜维听星彩这么说, 也就不再争论了. 他知道星彩最是谨慎稳重. 若星彩说放心, 便放一百个心好了.

邓艾接着道:”我们分二路行军, 分散兵力且不说, 如果曹军先占了平顶山, 威胁我军侧翼和新野,岂不军心大乱?”
清瑶点了点头, 道:”邓将军此言有理, 平顶山的确是要冲之地. 如此事不宜迟, 邓将军便请率五千骑兵火速前去平顶山下寨,阻挡魏军.”

清瑶言毕,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星彩提醒道:”我们只有七千骑兵, 若让邓将军分走五千, 碰到大队魏军, 岂不是死路一条?”
姜维急道:”这也是我们最大的疑虑, 我们现在只有三万人, 而据探报魏军在许昌集结了八万大军, 并且这不是乌合之众. 连虎贲, 虎豹骑全军皆在其中. 此去如何能有胜算?”
邓艾焦急口吃道:”况况况且让我再带走五千, 这仗还怎么打?”

他们皆希望从清瑶的脸上读出一些东西, 可清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邓艾突然道:”恕邓艾直言, 魏军不难侦知我们的底细. 尤其是在魏军如果发现我在平顶山的话,只怕马上就会全军进攻主帅. 邓艾是为了主帅才投蜀的,决不能坐视主帅的安危于不顾.”
清瑶笑道:”邓将军好见识, 清瑶正希望同魏军早日来一场了断.”

邓艾张口不下, 姜维道:”莫非主帅另有计谋安排, 请说来让诸将参议. 否则姜维和士载兄同样的意思, 决不会听任主帅赴险的.”
星彩刚才一直沉默着, 此刻也开口道:”清妹, 这里都是生死与共的朋友, 如果你有全盘计划的话就全告诉我们吧. 大家出出主意总能周详些.”

清瑶道:”当然不妨, 我本来便是打算让大家参详一下这个计划的.” 当即招呼众人聚议, 将方案和盘托出.

过了一炷香功夫, 清瑶说完, 营帐中鸦雀无声.

清瑶环视众人,过了半晌, 星彩叹道:”太冒险了.”
清瑶又望了望邓艾和姜维, 才发现他们脸上也写着惊惧的神情.

在一片可怕的死寂中, 清瑶终于开始说话.

“清瑶听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我正是对我们现在的军容有信心才会制定这样的方案.
蜀军能走到现在绝不因为我, 而是因为这些可靠的将士们.
就说新野的战斗, 很多看来不可思议的冒险我都很有信心, 就是因为我们三万将士一条心.”

“我觉得现在我们的战斗力更强, 因为我现在有了你们, 伯约将军和士载将军.
在座的各位才是我的信心源泉.”

“离开汉中的时候诸葛丞相曾经问我希望拥有怎样的战友, 我当时不知怎样回答.
但我现在能毫不犹豫地说, 我希望拥有你们作为我的战友, 有了你们, 我就像插上翅膀一样.
即便诸葛丞相当时让父亲,伯父,魏延叔叔和我一起来, 我都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信心.
清瑶希望你们能分享我的信心, 去相信我们这一战的胜望.”

清瑶一席话说完, 看到众人的脸上重又浮现出了光彩, 这番话分明是将他们心中最原初的好胜之心激了出来.

当清瑶分明告诉他们, 我们能比赵云,马超,魏延这些威震天下的名将做得更好时, 谁还会有任何退缩的念头?!

“当然, 如果你们仍然认为此役太过冒险的话, 那么清瑶绝不勉强. 就按照我们最初的计划, 一起撤回新野, 做牵制部队, 仍然会是了不起的功劳. 诸位意下如何?”

沉默中, 姜维先握起了拳头.
“干一场吧.”
邓艾将手覆了上去,道:”拼了!”
随着星彩, 清瑶皆将手掌覆到一处, 前进的号角就此吹响了.

只是当深夜,营中只剩下清瑶和星彩的时候, 星彩再问起清瑶, 究竟有没有把握. 清瑶伸出手指, 比了个六,  也就是说六成把握.
“那么真要执行吗?”
清瑶嗯了一声, 忽然意味深长地说:属于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只有攻克了两京, 我才能放心地走。”
听到清瑶突然语气有异, 星彩不觉一时间呆了. 她再次确信, 清妹有极大的心事. 她也知道, 清妹不会告诉她, 也不会放弃这次的进攻计划.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珍而重之地帮助她实现心愿.

平顶山, 一个不起眼的战略要地, 因为久处内陆, 根本看不到战争.
今天, 却有两支精悍的骑兵在全速赶往这里. 他们都没有耽搁, 因为他们知道,敌军可能也在路上.

曹彰重又体会到了久违的, 率领大批铁骑驰骋的雄风.
自从二十五年前的白狼山战役, 辽东乌桓族被迫归附魏国, 大批精良的北方胡骑便开始强化着魏军的骑兵部队. 虎豹骑从最初的五百人已经扩增到五千人. 这是整个大陆上最强悍的骑兵, 曾经伴随曹操东征西讨, 战无不胜. 无论在长坂坡追击刘备, 西凉大破马超, 合肥震慑孙权, 樊城大战关羽, 大陆的各处都流传着虎豹骑的赫赫威名.

那日在朝堂上商议定夺之后, 曹彰立即下去领兵, 虎豹骑迎回了他们最英勇的统帅, 无不欢声雷动, 风驰电掣一般地跟随他出城了.
从许昌到平顶山, 三日路程, 曹彰的部队前进得很快, 以至于两天半已经抵达了平顶山.

他们看见的, 是平顶山山道上已经扎好了蜀军的营寨, 曹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难道有比虎豹骑更快的吗?
他努力想去辨识敌军旗帜上写着哪个敌将的名字, 可是“邓艾”这个名字似乎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也许就是所谓的“无名小辈”吧。
可是虎豹骑怕过谁来? 曹彰舔了一下嘴唇,仿佛已经尝到敌将鲜血的滋味,挥令,全军猛攻!

虎豹骑以骇人的架势冲向了蜀军的营寨。结果是令人沮丧的。
等到骑兵势竭, 狼狈不堪地退下来的时候, 曹彰数到了七道绊马索,两道壕沟,三片鹿角,和冲锋终点那坚如磐石的营垒。 更不用说营垒后如满天飞蝗般射来的弩箭。

等到虎豹骑冲锋势竭后, 蜀营大开,冲出一批训练有素的骑兵,将这些疲惫的马上豪杰驱赶下了山坡。
山坡上留下了三百多具魏军的尸体, 看得曹彰目眦欲裂。

他再要喝令冲锋时, 被身边的谋士拦住了。曹彰知道刘晔是专门派来辅佐他的,也知道他曾经向父兄出过无数妙策。
他急着想从刘晔口中问出破敌之策,但却看到刘晔满脸喜色。曹彰疑惑,明明刚才输得恶难看,喜从何来?
“王爷, 如今有重大战机, 破敌必矣.” 刘晔喜道.
曹彰道:”敌军营寨牢不可破, 如何破敌?”
刘晔道:”此处只有敌军五千分队,破之又不伤敌筋骨. 但王爷请看, 敌军此处军马甚多,必是赵清瑶遣五千骑兵千来抢据平顶山, 才能占在我军之先. 然而赵清瑶本队如今士兵只有二万余, 骑兵又去了大半, 若我们留下一部佯攻邓艾, 却带虎豹骑星夜赶回许昌, 同赵清瑶决战,必能全歼蜀军, 克竟全功!”
曹彰听罢, 大喜道:”多亏刘大夫指点迷津, 如拨云雾而见青天. 否则曹彰困顿于此,耽误大事矣!”

当即计议已定, 全军在平顶山坡下就地结起营寨. 至傍晚时分, 已营垒相连, 颇具规模. 然后曹彰遂使军士去山下叫阵谩骂, 曰敢不敢下山一决雌雄. 邓艾只令闭寨不出, 倘若魏军进得靠前了便乱箭射回.
曹彰令军士叫嚷谩骂待夜色将至, 命族弟曹纯留下五百军士第二天继续叫阵, 自己同刘晔则领骑兵悄悄遁入山林, 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是曹彰想不到, 在夜色中一直凝视着魏军营寨的邓艾, 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雄壮的魏军八万大军已经离开许昌城南下.
曹丕已得到了可靠的消息, 云赵清瑶离开新野后直趋东北, 已抵达颍川畔, 接下来八成便是沿着颍川往北进军了.

在江陵,江夏,建业的信使都回报了。 通过飞鸽传书, 他们能够即刻收到许昌的命令,并立即知会当地的东吴主事者。
只是司马懿万万料不到他们都是被轰出来的, 东吴方面对于偷袭新野襄阳非但没有兴趣, 反而对此议非常愤怒, 个中原因便不是他能够知晓的了.

司马懿反复遣使确认了敌军数量, 仍是三万左右. 他当初在朝堂上说得洋洋洒洒, 真的临到战场上, 却变得无比谨慎起来, 也许这是他从未有重大失手的原因罢.

这次战事, 打从开头便似乎很蹊跷, 凡事皆不合常理, 这更加重了他的疑虑.
蜀军何以敢同时出兵打宛城和许昌?
蜀军何以敢以三万士兵向魏军的八万精锐进军?
蜀军何以敢倾巢而出, 放空后防?
一切都显得太不可思议了!

放在平常时刻, 他早就出于谨慎而采取守势了。 就像他在上庸因为担忧诸葛亮会安排袭取三城的可能性而早早收兵回宛。 尽管后来他得知诸葛亮并没有更多的安排,他也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这样的谨慎已经深深刻入他的性格之中。

只是这一次,实在是箭在弦上。 他在朝堂上已经将全歼蜀军的海口夸好了,而曹丕和众将士的兴致也已经被他提到了顶点。

那时候似乎很顺利,连几条策略都看似天衣无缝。

只是当东吴拒绝配合出兵以后,他似乎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味,只是他已经无法阻挡大军的出发。

曹丕,许褚,徐晃,曹洪,哪一个的威望都远远在他之上, 如果司马懿告诉他们, 哪怕你们一起上, 面前的蜀军仍会把你们咬得很痛, 他们怕是立刻要在司马懿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还有那从曹操兖州兴起,历经过同吕布, 袁绍, 孙权,马超数次交锋而未尝一败的三万虎贲。如果要他们在占尽数量优势的情况下避战蜀军,以后自己恐怕在军中再也别说话了。

司马懿将视线转了回去,望见虎贲整齐划一的行军步伐, 听见他们嘹亮的喊号声。 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能战胜这些家伙,这一次的蜀军会是一个例外吗?

对于魏军来说,今天会是关键的一天。
一方面,今天就应该会收到曹彰的消息。
另一方面, 按照蜀魏双方行军的速度,今天应该就会两军相遇发生前哨战斗.
魏军会依靠这两方面的信息决定下一步的战略.

前方已经看到蜀军的旗帜. 曹丕和司马懿都勒住了缰绳.

“仲达, 你看蜀军今夜会在何处扎营?” 曹丕问道.
司马懿道:”颍川畔都是平原, 何处扎营都一样. 我想蜀军兵少, 应该不会冲得太急. 现在蜀军也已经看到我们了, 应该会就地扎营的.”

曹丕点了点头, 正要吩咐三军也停止进军, 就地扎营. 突然发现蜀军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 旗帜以相当快的速度向这方涌来.
司马懿看得大疑, 莫非蜀军想就地打这场遭遇战吗?

这时哨兵慌张地回来了.
“禀告陛下, 司马大人, 蜀军见到我军旗号, 忽然调转方向, 急向颍川边上去了.”

曹丕仍听得一头雾水, 司马懿却马上明白了.
“蜀军是想沿着颍川强行军向北, 将营寨下在我军和许昌之间!”

曹丕大惊, 这时候徐晃和贾诩策马上前, 司马懿禀报了军情, 贾诩惊道:”蜀军想与我们明天就决战!”
司马懿点头, 众人的神情都变得非常凝重起来. 蜀军如果抢到了北面下寨, 自己的粮道自然断了, 而魏军和许昌城之间的后勤也被阻断, 那当然是立刻决战的态势了.

曹丕旁边, 武卫将军许褚大声道:“决战就决战,我们有八万大军在此,怕他们了吗?”
其实众人皆存了这个念头,但听到许褚这么说,反倒觉得这场决战有无穷的危险, 稍一迟疑间,前方哨兵再报,蜀军已整好队列,沿着颍川快步向北急行。

“徐晃有一策,敌军沿河而进, 侧翼露在我军面前,不若就此集结大军,等他们将与我军交接的时候,全力冲锋,将蜀军赶入颍川之中,如何?”
曹丕望着众人,贾诩道:“此计大妙。” 
司马懿却说:“且慢,蜀军岂不知这一层,只怕有诈吧。”
贾诩道:“诈从何来?” 

司马懿沉吟片刻,说道:“不瞒贾太傅说,懿观前几日的敌军情报,发现蜀军阵中骑兵稀少。之前在新野城中,细作发回的军报是蜀军至少有七千骑兵。 岂不蹊跷? 赵清瑶有谋, 若蜀军背水而战,等闲难克,而蜀军骑兵突然袭击,我军虎豹骑在外, 骑兵不足, 如何善后?”

贾诩问道:“我军遍布侦骑,数次战报,方圆数十里内都没有敌军骑兵踪影,何必担心?”
司马懿语塞, 这时候曹丕皱着眉头接上了话。
“话虽这么说,但仲达所言在理,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司马懿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
只是,如今怎么办?

“司马懿想请右将军领五千骑兵前去邀战,看蜀军如何应对。 如若蜀军惧战,则多半续虚张声势,我军可并力击之。”司马懿说道。
曹丕点了点头,徐晃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大斧一挥,领了五千军杀向蜀军去了。

一炷香功夫之后,徐晃回来了。
战报是令人沮丧的,徐晃一杀到蜀军阵前,清瑶不答话便出来相迎。

徐晃吸取了上次在新城对阵的教训,不去硬碰,同清瑶战了个二十合不分胜负。 他的骑兵队四周杀上,发现蜀军骑兵数量不多,遂精神大振。不料蜀军骑兵退入军阵中,立刻有工兵迅速排出防御工事,背后连弩如潮般射来。 

魏军骑兵急切难以突破之际,蜀军姜维,星彩一起赶到,同清瑶一起夹攻自己。徐晃独力难支,遂退到后阵。不料蜀军搬开防御工事,先前被逐回的骑兵复又杀了出来,并排成一个极其锐利的楔阵。 

此时徐晃在后阵, 前面的骑兵缺乏大将统领,被一冲便散了。 徐晃见势不妙,即收拾士卒回归本队,他看见蜀军并没有追赶自己,而是立刻收好了防御工事,继续向北行军。

望着徐晃沮丧的神情和魏军士卒灰头土脸的态势, 曹丕脸色涨得通红。 司马懿却道:“右将军折兵,乃蜀军锋锐难当, 非战之罪。 但这一阵却探出蜀军不少虚实。”

曹丕惊问何虚实,司马懿道:“其一,蜀军步兵已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其步兵工事就是明证。其二, 蜀军骑兵稀少。 其三,蜀军大将邓艾并不在其间, 必伏兵在左近。司马懿以为蜀军是摆了圈套等我们,若我们真的冲击其沿河阵线,必中其计。”

这下轮到贾诩沉默了。 曹丕吁了一口气,道:“如今怎么办?”

司马懿道:“令全军强行往北退后,骑兵先行,抢在蜀军前占住颍川岸边,支起营寨, 避免蜀军断我后路。 如此一来,蜀军仍然下寨于我军南边,可从长计议。 今夜等任城王的消息, 如果蜀军有诈,我军可从容退回许昌。如果有战机,则我军有骑兵优势,可急追大败蜀军。”

曹丕道:“好主意!” 遂令全军后队作前队,即刻往北退回,抢在颍川河口下寨。
魏军将领各各领命下去安排了,然而无论徐晃还是许褚,在做这等临敌退缩之事时,脸色都非常难看。

当晚安营,入夜时分,魏军等来了曹彰的消息,只不过他们没有料到,曹彰刘晔竟然带着虎豹骑全军回来了。

“邓艾的五千骑兵正在平顶山!”这个消息传到魏国君臣耳中,顿时炸开了锅。

徐晃,许褚,曹洪皆以种种讽刺言语责备司马懿,今日早晨畏敌如虎,错失战机, 反令士卒奔波,士气沮丧等等。 连曹丕和贾诩望着司马懿的眼神都是阴阴的。 最后还是刘晔为司马懿解了围。

“我觉得仲达谨慎是没错的,也并没有错失战机。明日我军即可集结大军同蜀军决战。 赵清瑶必不得不接受决战,因为我军骑兵有八千,他们只有两千,逃跑的话必逃不脱我军的追杀。 如此我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明日可一举而歼蜀军。”

听到刘晔的言语,魏军众将皆双目通红,猛砸着桌面表示早等不及厮杀了。 曹丕见众将斗志如此高昂,战机又这般万无一失,也是豪情万丈。 说道:“蜀军还想虚张声势,不料彰弟及时归来,将他们的底细全泄露给了我们。明日众军饱餐一顿,便让这赵清瑶知道, 许昌城下不是她可以撒野的地方。”

在众将沸反盈天的时候,司马懿只坐在旁边默然不语。 
等到各自散去,他才喟然长叹一声,告辞离帐。
夜幕中, 四周皆是枪林,旗幡猎猎临风, 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际。
司马懿感到似有无数座大山正沉沉压来, 又仿佛听见鬼魂凄厉的哀号,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回到营中,二子司马师,司马昭问其情况如何,司马懿道:“只怕明天要上赵清瑶的大当。”

望着二子不解的神色,司马懿道:“贾诩,刘晔思考问题的方式与我完全不同,他们只看到眼前明摆着的实力。的确,蜀军不到我们一半,骑兵更只有我们的四分之一。可是他们可否想过,赵清瑶敢冲到离我们这么近,是为了什么? 分明是来同魏军决战的,而决战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要吃掉我大军吗?再者说,陛下说蜀军在虚张声势,却说虚张声势又有什么好处? 分明是相反,她在故意示弱给我们,她只有这么点实力,刺激陛下接受这场决战!”

司马师道:“那么赵清瑶靠这三万不到的士兵能变出什么戏法来呢?”
司马懿摇了摇头, 苦笑道:“你真当为父是未卜先知的神算子了。 如果我真的知道, 又怎么会无法力排众议?”
突然猛地拍了拍二子的肩膀,道:“明日你们还是呆在后队,不要轻易出阵罢。否则会很容易送命的。”

同魏军相隔不远处的蜀军营寨,一场军事会议也刚刚落幕。

清瑶对明天的决战做了最后的部署,众人各自散了,只剩下星彩仍在帐中。
“星姐,我们不去歇息吗?”清瑶道,“明天关键,可要养足气力的啊。”
星彩摇了摇头, 走出帐去, 片刻领了一个人进来。清瑶观之,竟是伯父马超。

星彩道:“清妹,我对明日的战斗还有些不放心,所以自作主张将马超将军从新野请来了。 明日之阵,让你伯父助我们一臂之力吧。”

清瑶看到马超时的心情非常复杂,竟不若往昔那般雀跃。当然她知道星彩向来有主意, 她觉得马超能帮得上忙, 那必然如此了。 

半晌, 她只向马超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星彩见状, 道:”你们商量一下罢, 我先出去了.” 遂掀帘出帐.

清瑶和马超对视了片刻, 场面尴尬沉闷. 清瑶始终记得诸葛亮关于马超的警告, 因而在调派任务时一直亲自领兵在马超身后捡漏, 方才能保得无虞. 尽管如此, 无论在新野城下还是在唐河口, 清瑶都明明白白地看到马超疏离战阵. 因此上, 此番北伐许昌, 她假托新野防务为名将马超留在了后方. 她知晓明天的决战上, 生死悬于一线, 断是容不得马超的半点疏失的.

马超先开口了, 他显然看出清瑶的踌躇, 一部分是不愿逆了长辈, 因此该由自己打破僵局.
“侄女, 星彩说明天之战生死难料, 是吗?”
清瑶点了点头.

“这么说吧, 伯父这次来, 便是希望明天能出战, 助侄女一臂之力, 希望你能予成全. 如果侄女有什么疑虑, 但请明言, 在伯父面前不须拘谨.”

“邓艾将军有重要任务带走了五千骑兵. 我们手头只有两千.” 清瑶道. 这时刻只有将话说明白了.

马超点头道:”少了些, 但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不知明天骑兵有什么任务.”

清瑶道:”明天决战, 骑兵在左翼, 将会面对魏军的八千骑兵, 其中有五千虎豹骑. 明天曹彰, 徐晃, 许褚都可能来进攻我们的左翼.”
马超嗯了一声, 沉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骑兵实力的悬殊.

清瑶接着道:”骑兵的任务是支撑住左翼阵线两到三个时辰, 甚至更长. 在没有得到主帅命令之前, 便是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也不得后退.”

马超沉吟片刻, 问道:”这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清瑶点了点头:”但是必须完成, 否则后果就是全军覆没.”

马超问道:”那明天侄女原来想让谁来率领骑兵?”
突然有所醒悟,惊问道:”你自己?”

清瑶抿嘴点了点头. 马超大惊道:”这怎么了得? 你是主帅,怎能亲身到这么危险的战场去? 如果侄女信得过伯父的话, 明天马超拚上这条命为你守住左翼.”
清瑶眼神中流露出感动, 她知晓, 身为西凉豪杰的马超断不会坐视自己犯险而无动于衷.

只是……

马超见清瑶神色不定, 便明白了大概, 道:”侄女是不是信不过你伯父?”

清瑶支支吾吾地答道:”那日清瑶在阳平关看见母亲去世却无法相救, 每次想起便心痛不已. 清瑶一见伯父, 不免想起母亲, 怎忍令伯父明日再赴险境?”

马超见清瑶慌张, 便更确信了. 他拍了拍清瑶的肩, 示意她坐下来.
“侄女, 伯父一直喜爱你直爽, 在伯父面前更不需要拘束.” 他说道,”丞相一定对你说过些什么, 你能告诉伯父吗?”

清瑶见马超单刀直入地问起此事, 心中反而平静下来. 她一直尊重伯父, 更有些崇拜, 原是万万不可能取这些尖锐的负面评价去伤伯父之心. 正因此, 她才不顾诸葛亮的反对而促成马超加入荆州军团. 而在荆州诸次战役中,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让马超一偿杀敌的夙愿, 而自己倍加谨慎地每每领军为伯父殿后. 正如在新野和唐河之战的关键时刻, 不致铸成大祸.

然而, 明天, 她真的无法分出一兵一卒来确保马超方面的安危了, 而一旦出现疏漏, 代价将是整支北伐军的覆灭.

清瑶凝视着马超半晌, 终于叹了一口气, 将诸葛亮当初在汉中的全部叮嘱全部告诉了伯父.

言者动容, 闻者惊心. 马超听到最后, 面孔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仿佛化为了一座雕像.

“清瑶也希望战场永远都是荣耀的舞台, 有一口长枪,便可快意恩仇,趋退自如,随心所欲。可是一年来经历沙场, 我感到战场上更多的是忍辱负重。因为更多的时候我不能为了自己而战, 更要为了战友的生存而拚上性命. 哪怕战斗的尽头没有荣光时, 仍然要去坚持. 清瑶不知这般沙场是否和伯父想象有所不同, 但如果战场真的这么残酷的话, 伯父还愿意选择吗?”

清瑶说完, 清眸中噙满了泪水. 她深悔自己的话语刺伤了伯父的自尊, 只可惜她已别无选择.

马超久久地沉默了, 往昔的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

曾经令他感到放眼天下, 一览众山小的锦马超之名,在这一刻看来竟如此的可笑.
他想起了那失落的数万西凉铁骑, 如果没有 他们, 锦马超这三个字将如何书写?

渭桥畔, 他逞血气之勇地大战曹营诸将,
却又在一转身, 任性而鲁莽地将跟随他的战士们断送在漫漫黄沙之中。

太多年过去了,对曹操的仇恨曾经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
而在曹操去世之后,他变得迷茫,困惑,找寻不到征战沙场的意义,

这一刻猛然醒悟,那些为了他或因为他而埋骨沙场的士兵,何曾在自己那颗高傲的心中真正占据过一个位置?

马超喟然长叹了一声, 此时他心中痛得厉害, 仿佛无数心债一同涌上心间, 令他感觉无法呼吸。

明天,如果将清瑶并整支军队, 几万战士的性命交给自己, 自己是否真的承担得起?!

长久的沉默之后,马超落寞地走进了浓浓的夜色。
初夏的颍川之夜, 微风送暖, 马超感觉到的,却只有彻体的寒意。

可叹, 对方圆几十里的十余万蜀魏将士而言,多少人正在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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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4:58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十回 决战颍川

再难熬的黑夜终将过去,东升旭日又将金光遍洒了颍川河畔。

魏军很早就列队完毕了。 在侧临颍川的战场上,排兵布阵不需要动脑筋。 步兵靠河,依靠颍川挡住左翼, 而骑兵在右侧列阵。 由于步骑都占完全优势,所以将领们皆是自信满满。在作战计划上也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步兵阵线列成前后两军。 前军三万由徐晃率领,在他们后方的是曹洪率领的三万虎贲。 多少年来,在战场上他们是胜利的代名词。
正因为此等信心, 这些精锐战士最早列队完毕, 唯恐来不及上阵杀敌.

右侧的骑兵则是曹彰率领的五千虎豹骑, 魏营谋士商议之后, 决定一开始就将他们列在战阵中. 他们并不害怕蜀军会有所准备, 因为蜀军只有两千骑兵, 什么戏法也变不出来.
在阵线的后防, 紧跟着的是曹丕和众多谋士坐镇的中军. 由魏军第一猛将许褚率领的三千骑兵护卫, 并不用担心战场前线的任何危险.

司马懿仍然不敢乐观.
从寅时凌晨开始, 他便派遣一批批的哨兵去反复打探蜀军的虚实, 期待寻找出蛛丝马迹来避免这一场他看来危机四伏的决战.
回报是始终一致的, 蜀军总数二万五千, 其中有两千骑兵.
随着早晨的到来, 战报越发清晰, 因为不远处的蜀军也已经在颍川畔列阵.

清瑶换上她惯常的玄铠, 便待出帐去会合她的骑兵. 在她身旁, 星彩已准备停当.
今天星彩将负责指挥步兵阵线, 步兵在右翼沿河, 正对魏军的庞大步兵团. 而骑兵则布在左侧, 面对如狼似虎的魏军铁骑.
骑兵的指挥仍然是她本人----至少到现在还是这样的.

“清妹, 马超将军今天来找过你吗?” 星彩问道.
清瑶摇了摇头. 二人都知道昨夜交谈的结果. 马超最终没有接下左侧骑兵的指挥权. 清瑶和星彩都知道, 伯父这一次是真的受到了震撼, 也真的在思考自己是否做好准备接下这个他一生也许是最危险也是最重大的岗位.

“昨夜伯父说要思考一下, 说他也许无法接下骑兵的指挥, 而只能在麾下做一个普通战士.”
星彩拍了拍清瑶的肩膀, 说道:”别想太多了, 我想无论如何, 只要伯父在, 骑兵都会士气倍增的. 倒是你一定要万分留意个人安危, 你是这里几万将士的灵魂所系啊.”

清瑶向星彩投去一个温暖的笑容. 二人掀帘出帐, 迎向外头温暖的阳光.

外面, 军队早已集结完毕, 见到主帅出帐, 全军顿时爆发出震天价的喝彩声. 清瑶微笑着向大家致意, 战士们高昂的士气, 令所有人都平添了几分信心.

姜维策马上前, 将两份最新情报交给清瑶. 清瑶览毕, 面露喜色, 旋即将情报给星彩看了看.

“这样我们就不需要变更任何计划” 星彩道.
清瑶点了点头, 道:”我们这就去罢.”

三人又将手掌合了一合, 彼此传递最后的信心和能量. 清瑶微微闭了一下眼睛, 让自己除去一切杂念, 只用心感受战友的脉搏和体温. 她知晓, 这一天, 在这里的所有战士将血脉相连, 数万人一条心地去面对所有的危险, 这是争取胜利和生存权力的唯一方式.

清瑶忽然感到又有一个孔武有力的手掌覆了上来,
她睁开眼睛, 看到马超正立在跟前.

“主帅, 马超请命, 今日愿领骑兵扼守左翼.”
星彩和姜维见到马超, 都行了一个礼, 然后看着清瑶, 等待她的决定.

“伯父, 真没有问题吗?”
马超认真地答道:”马超这一生自私, 放弃过太多战友, 铸成过太多大错, 昨日思考一夜, 只觉心中剧痛, 百死难赎. 但如今马超已经想通了, 今日马超将只将过往的教训铭记心中, 而不会让悔恨淹没斗志. 今日马超决不能再犯一个更大的错误, 不能还没有开始战斗之前就先放弃. 希望主帅能信任马超一回, 让马超能真正为了战友们奋战一回.”
清瑶听到马超言辞恳切, 心中感激, 激荡心怀. 然而临阵换将, 干系重大, 这个命令并不是这么容易下的.

“清妹, 让马超将军来吧.” 星彩道, “今日你登高总帅全局更加重要, 也会为我们增加莫大的胜算.”
这句话分量极重, 清瑶抿着嘴唇向马超深深行了一礼, 道:”那就全托付给伯父了!”

现在乳白色的阳光已普照在战场上, 黑压压的两军也已结阵完毕, 前方不远处, 便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魏蜀两国虽有龃龉, 然多年边疆安泰, 井水不犯河水.
中原百姓, 已蒙我大魏恩德多年, 安居乐业.
你西蜀何敢犯我边境, 掠我城池, 涂炭生灵?
当今天下十三州, 有九州已归心大魏,
尔等又何敢逆天行事, 以萤火之明与皓月争辉?
今日两军交阵, 我大魏有八万忠勇士卒, 拱卫京城, 誓抗来犯之敌.
你军势孤又兵微将寡, 旦夕必然倾覆.
若你诚心悔过, 卷甲归降, 则我天朝必不计前嫌,
尔等如若有能, 更当重用, 位极一方人臣!
若执迷不悟, 则我朝天兵雷霆一击, 玉石俱焚, 抛尸沙场, 而等可想明白了?!”

魏军阵中, 曹丕正在将谋士拟定的檄文在战阵之上洪亮地念出.
檄文不可谓不犀利, 尤其是将蜀军面对的悬殊兵力对比和失败的代价正告两军.  
魏军将士听到檄文, 皆放出震天呐喊.

魏军檄文念罢, 所有人将目光转向清瑶, 无论是魏军还是蜀军, 都在一时间心存期待. 魏军将士欲知清瑶将如何会应这众寡悬殊的残酷事实, 而蜀军将士更是心切地期望着他们的主帅能像以前无数个时刻那样点燃他们心中信心的光芒.

两阵对圆的战场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只听清瑶的声音缭绕上升, 洒落在众人的心间.

“将士们, 清瑶不会像他们那样对敌人威逼利诱.

因为我的每一句话只愿说给你们听.

他们不敢, 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将士没有信心, 才会将胜利寄托在言语打击敌人之上.
我不会这么做, 因为我对你们有完全的信心.

我有信心, 因为我们从上庸一路走来, 同数倍于我们的魏军已经交战过无数回.
我有信心, 因为始终是我们在胜利, 我们在击败他们的军队, 取得他们的城池.
我有信心, 因为我们所到之处, 人们都在欢迎我们, 拥护我们, 加入我们.

魏军正在夸耀他们的八万大军, 以为那会将我们吓倒.
可是他们一定还记得, 数十年前, 谁依靠着看来更弱小的力量,
在赤壁, 在荆州, 在汉中, 一次次地打败他们, 让我们壮大到如今这般!

今天有你们同我并肩战斗, 清瑶更感到无所畏惧.
我们既然来到这里, 就不会再回头,
当今天夜幕降临的时候, 让我们作为胜利者走出这个战场!”

魏军惊诧地发现, 清瑶的临阵演说中, 蜀军欢声如雷般一阵高过一阵, 竟将清瑶的话语打断数次. 而清瑶所言, 竟如重锤一般重重敲击着他们的自信心.

这个孤军深入, 战无不胜的清瑶, 依靠我们的八万大军, 是不是能够在今日打败?
而她无视我们, 转而完全信任她的士兵们, 这样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
而我们自己的信心又在哪里?

烈风刮过, 从曹丕往下, 魏军所有人都感到一丝心虚的冰寒.
贾诩悄悄对曹丕说, 那赵清瑶很会鼓舞军心, 但她也许不会料到激怒虎贲的后果.
但曹丕仍难以消除心中的疑惧.

既然言已尽, 那就开始战斗罢!

司马懿下令, 徐晃策马而出. 蜀军毫不犹豫, 星彩当先出阵, 迎向徐晃, 双方即战斗在一处.

紧张的战场两端, 士兵喘大气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而这一刻, 战场上只有徐晃和星彩二人在中央厮杀.

在双方有力的鼓点声中, 转眼二十回合已过, 二将各自招数严谨, 根本看不出强弱.

徐晃臂力强劲, 星彩正当盛年; 徐晃斧艺纯熟, 星彩盾术严谨; 只怕再战二十回合都不会有任何结果. 突然徐晃拨马便走, 两军士卒知晓一方诈败, 便是双方的试探结束, 就快要各出杀招相拼了.

不料星彩根本无意追上. 她以煌天虚指徐晃后退的身影, 然后也转身, 向着蜀军军阵高高地举起盾牌.

那是宣示胜利的动作, 蜀军阵中又是一片欢呼. 魏军诸将脸色都一阵阴郁.
战斗开没真正打开, 但蜀军已经在士气上多次占了上风, 这样的此消彼长也不是魏军愿意承受的.

徐晃见星彩没有追来, 又听到蜀军阵中传来的欢呼声, 不禁心中怒火升腾. 他猛然勒住马, 大斧一挥, 步兵阵线第一列的三万步兵一齐放出嘹亮的呐喊, 直向蜀军冲去.
星彩转身, 看到徐晃复又向自己重来, 看到三万魏军冲锋的滚滚烟尘, 将手中煌天握得紧了一些.

她突然将目光转向左侧, 发现魏军的右翼骑兵尚没有任何动作.

于是, 星彩当即拨马向后, 挥动煌天下了一个命令.
蜀军军阵后方, 密集的弩箭向正在冲锋的魏军攒射而去.

面对重甲坚盾的步兵, 正面的箭雨根本没有多少威力, 只是浪费箭枝而已, 故而魏军将大部分步兵都发给了重武器, 加强肉搏的实力. 果然三阵箭雨过后, 魏军并未折损多少, 只是前进的速度烧受阻滞, 但仅是如此, 已经给星彩发号施令的时间.  星彩奔到阵前, 口中施令, 步兵分出一万人,踏着整齐的步点向前.

徐晃发现蜀军并没有像他们那般冲锋, 而是守持大盾, 喊着整齐的军号前行. 见到这等阵仗, 他不难猜到蜀军的主要方针是防御.

可这对魏军来说也不是很大的威胁, 因此他号令魏军加速冲上前去.
不多久, 魏军的钢铁洪流就撞上了蜀军的坚盾堡垒, 激烈的厮杀终于拉开了帷幕.

星彩再向左侧望去, 魏军骑兵还是没有动.

她遂不再迟疑, 清斥一声, 再度迎向了徐晃.

清瑶在昨晚的会议上这么说道.
“魏军既然接受决战, 目的便是全歼我军. 在我们的步兵没有完全出动之前, 曹彰是不会冲锋的. 星姐, 请你以防御为主, 慢慢压上兵力, 为左侧骑兵尽量拖延一些时间.”

星彩在练兵中对步兵盾阵极其重视, 此刻果然发挥了重要效果. 双方士兵以盾相抵, 阻隔视线, 却只能胡乱地用各种兵器从盾的上下左右乱刺的时候, 无法发挥出多少杀伤力, 而当双方阵线完整时, 每个人都只能以这种笨重的正面交锋来杀敌, 战线必然会陷入胶着.

而她同徐晃的交锋也是如此这般. 她的枪盾之术本以防御牢固见长, 而徐晃毕竟年迈, 不若以往那般刚猛, 故而主将交锋也陷入了僵局.

两军阵后, 弓箭手全都停了下来, 混战之中放箭, 误伤的危险太大了.

转眼徐晃同星彩酣战了半个时辰, 徐晃突然再次脱开战圈, 遁入军阵之中. 星彩仍然没有去追, 她知道徐晃此刻遁走, 必然是要对军队下达新的指示.

她望了一下左侧, 发现曹彰的骑兵还是没有动作.

她立即将注意力放在步兵阵线, 仔细地观察着即将发生的变化.

魏军的第一线攻势忽然凌厉了许多, 士兵们不再以盾牌防住要害作为首位, 而是拼命用盾牌去撞击蜀军的盾阵. 这样固然在防御上松懈了不少, 反而被蜀军士兵屡屡刺伤,  但是厮杀许久而疲惫的蜀军盾阵也被冲撞得散开若干缺口. 魏军第一线后面的士兵只要瞅到机会, 便向那些缺口中涌了进去.

毫无疑问, 以三万对一万, 魏军不可能甘心僵持在盾阵两侧, 必求殊死一搏.
但这样一来,  魏军军阵不经意间便被自己打乱了.

如今蜀军阵前只有一万人, 没有多余人手去抓住这个弱点,
可是蜀军还有一万多步兵在后面呢.

星彩的脑海中又响起昨晚清瑶的话语.

“魏军会急于想办法让我们的全部步兵陷进去, 然而这也是我们的希望. 如果魏军突然示弱, 请星姐抓住机会, 全力击败他们的前部, 这样虎贲便会出动了.”

星彩观察到曹彰的骑兵仍然没有出动, 但已隐隐有了动静, 心中会意, 遂一声清啸, 在后面闲置得双眼通红的蜀军步兵狂呼呐喊, 随即猛冲上来.

此刻魏军的前部阵线正在变得散乱. 两军交锋中, 阵型要由乱变齐, 谈何容易?  魏军先前正指望着以数量优势迅速进入肉搏压倒蜀军, 现在蜀军骤得强援, 魏军再也突不破阵线, 则自己散乱的军阵在蜀军仍然整齐的盾阵之前弱点尽露了.

再杀得半个时辰, 魏军已经抛下了三千多具尸体. 其余战士被蜀军声威所迫, 不自禁地往后退去.  星彩毫不犹豫, 便向将士下令追击. 蜀军在欢呼中撤下盾阵, 直追着魏军败退的阵线压了上去.

徐晃又在军阵中闪出, 截住星彩厮杀. 二人第三次交手, 更见激烈猛恶了. 徐晃觉得星彩的招数比先前凌厉了很多, 十招中竟有六七招是攻势. 徐晃明白星彩是要尽快击败徐晃, 以鼓舞士气, 在追击中收到更大的战果. 然而, 此刻徐晃早已烂熟了星彩的招式, 他完全自信能够防住星彩, 令其进不得半步.

况且, 到目前为止的战况, 完全在魏营诸军师的预料之中.

略施小计就令她压上全部步兵, 这个赵清瑶还是太嫩了一些. 徐晃这么寻思着.

曹丕, 贾诩, 刘晔也知道了步兵阵线的战况, 全都陷于得意之中. 司马懿暗暗觉得有些不放心, 但他已挡不住虎贲的出击.

按照原定的计划, 就是以徐晃的前部引出蜀军步兵, 然后虎贲, 虎豹骑一起压上, 将无法脱离战场的蜀军全部歼灭.

如今蜀军被魏军的佯败所引诱, 放弃盾阵追杀上来, 便是最佳的战机到了.

星彩同徐晃又战了数十合, 突然旁边有另一口长枪刺来, 从枪上挟带的烈风便知是一位武艺不俗的上将. 她不敢轻敌, 让过长枪, 旋即拨过战马,  避开了徐晃的大斧. 她转身视之, 见到前来夹攻的魏将正是曹洪, 立刻明白, 虎贲已经出动了.

果然, 前方传来低沉而雄浑的叫杀声, 而正在追击魏军步兵前列的蜀军队伍被硬生生地阻挡下来. 片刻, 惨叫声此起彼伏地传来. 在混战之中, 星彩不难辨别出魏军虎贲金光闪闪的铠甲和壮硕的体格.

虎贲是一支在千万次战斗中锻炼起来的军队. 每一个士兵都曾经参加过至少三次战斗, 并有出色的杀敌战绩相伴, 继而生存下来的战士, 才能当虎贲之名. 当然, 他们还要通过体格上的严格筛选和残酷锻炼. 这支军队自从在曹操手下建制, 转战数十载, 是大魏国龙兴的见证. 也是战场上斗志和士气的保障.

正在交战的蜀军步兵虽然也是清瑶一手带起来的精锐战士, 然而强中自有强中手, 何其曾有止境?!

乱了盾阵的蜀军战士在体力充沛的虎贲面前顿时落了下风。 在瞬间抛下数百具尸体之后,蜀军无可奈何地在一片混乱中退了下来。 片刻攻守逆势, 曾被逐退的魏军士兵中止了败退, 同虎贲一起杀了上来。

而在星彩视线的另一端, 曹彰已率领着虎豹骑呼啸冲上, 冲向马超率领的左翼骑兵。

这一刻, 马超等待已久。 当看见虎背熊腰的曹彰和黑压压的虎豹骑军阵时, 他握紧了手中的虎头枪。

以骑兵军神之名响震神州的马超,也从来没有胜过这支虎豹骑。不论是渭桥,是陇西, 还是下辨。虎豹骑不仅强在其恐怖的格斗力,更在于其惊人的意志和纪律。马超想不出任何方法能让这些光荣的骑士退却。

从前, 每一次交锋的结果都是他自己的败退,而今天又将如何?

当虎贲和虎豹骑出动的时候,谁都明白,决定生死的时刻到了。

星彩在徐晃和曹洪的夹击下勉力支撑。体力消耗巨大的她已数次同死神擦肩而过。 她知道,蜀军步兵此刻的情况也十分危急, 中央阵线也许距离崩溃只有一线之隔。

然而,她清楚地记得清瑶昨晚的叮嘱。

“星姐, 虎贲攻上来的时候, 你会非常危急,中央步兵的战士们也会遭到很大的伤亡。 然而, 请你必须坚持到午时, 这将是事关今日胜败的最关键时刻。”

星彩想到她的一念事关全军生死,遂抱定了身殉战线的决心。只是此刻她的体力已近极限。 她的战盾早已被徐晃击落在地。

她堪堪转身避过了徐晃的一斧,又挥煌天隔开曹洪的枪尖,但她已挡不住徐晃砸向她后背的左手斧。 星彩只能略略将身躯偏开几分, 让过脊骨要害, 用右肩硬接了徐晃一斧。 钻心剧痛传来之际, 星彩吐出一口鲜血, 右手中煌天几乎拿捏不稳。

此时左右俱有蜀军卫兵抢上, 迎向两个死神般的魏将。 那些卫士皆是激战多时的步兵,如何是徐晃和曹洪的对手, 只是舍命去救主将而已。 星彩不得已勒马退后几步,转眼望去,见几名卫兵皆已被砍死。

清瑶的叮嘱仍在耳边。 离午时只有半个时辰了, 但是这半个时辰, 她该如何支撑?

如果前进,则也许片刻间即被斩于马下, 失去了主将的中央步兵也许顿时就会土崩瓦解。 而如果离开危险的第一线, 转而去指挥军士, 难道就是正确的选择吗?

星彩脸色一白,又感到一阵烦恶。 她突然在一刹那间下了决心,猛地从地上拾起一枝枪, 正是刚才为救她而战死的一个士兵的武器。她柳眉倒竖, 清啸一声, 竟持双枪杀上。

如果做了一个退后的决定, 又如何能保得住自己守住下一个岗位? 又如何能号令手下的军士死战不退? 星彩一时间心中雪亮------任何人都已没有退路, 包括自己。

星彩持双枪攻上的一时刻, 徐晃和曹洪皆气为之夺, 竟一时间手忙脚乱, 连连后退. 然而二人皆是久经战阵之人, 如何看不出来星彩这一击乃舍命来拚?  数招忙乱之后, 徐晃猛地挥动大斧砸在煌天之上, 顺势纵马向后一跃,  而曹洪也旋即脱离战场.

星彩攻得数十招, 早已脱力, 待徐晃曹洪退后, 猛挥一枪击空. 方才受的伤被牵动,  忍不住 又涌出一口鲜血, 几乎从马背上坠下来. 徐晃曹洪看得真切, 待要杀上, 突见星彩蓦地抬眼, 双眸如电般地盯着二人. 二将从星彩的目光中读出了同归于尽的决绝, 不禁各自一呆.

只是战斗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片刻的等待终有尽头. 星彩横过煌天, 便等待着徐晃和曹洪纵马扑上的一刻.

但听得耳畔响起清亮的啸声, 一名蜀将已挡在她的跟前.

“星彩将军, 这里交给姜维, 你且退下, 安心指挥.”

姜维在今日战阵之上的任务便是随时支援危急的各处阵线. 他既然到得此处, 星彩顿感到心安, 叫得一声拜托, 便挥动煌天, 望军中而去.

星彩一腾出手来指挥, 蜀军顿时有了章法. 星彩令部分士兵断后, 拼死抵挡住虎贲. 断后士兵无不奋战至死, 诸如受伤倒地也拼死抱住敌军战士, 或掷自己身躯压向一队魏军士兵的, 不胜枚举, 但见战场上血花飞溅, 便是善战如虎贲, 见之也不禁骇然.

而当魏军终于摆脱了那群不要命的士兵之后, 惊觉蜀军步兵又已结成盾阵, 黑压压地拦在他们面前. 星彩已经下马, 同士兵一起结成盾阵, 殊死抵抗着魏军.

面对这条似乎无法攻破的钢铁城墙, 虎贲已被激起了好胜之心. 他们狂呼呐喊着将各种各样的武器砸向任何可以砸到的东西----无论是盾牌还是盔甲.  然而占尽数量质量优势的魏军仍占据压倒性的上风, 终究难以迅速攻破蜀军步兵阵线了.

激战中的星彩忽然听到背后响起一阵奇异的号角声. 早知道清瑶计划的她立时知道是谁, 顿时喜不自胜. 然而下一刻, 她感到一只宽厚的手掌重重拍上了自己的肩头. 这一掌正拍在她的伤处, 令她疼得差点弯下腰去. 不过见到来人的同时, 星彩顿时觉得心中石头落地.

来人身高八尺, 肌肉虬结, 衣着奇异, 不是她和清瑶在云南结识的孟获还有谁?

“奉清瑶姑娘之令, 南蛮的孟获大王前来支援!” 孟获笑道:”星彩姑娘且退后, 这里交给我吧.”

说着,  他大笑着将星彩推到一边, 手中片刀一挥, 大群同样衣装奇异的士兵冲向魏军, 反而将蜀军挡在了身后.

“藤甲兵”!

星彩认出他们的来路, 便知道虎贲要吃到苦头了, 心中一喜, 旋即闪电般地想起清瑶昨晚的叮嘱.

“孟获大王率领三万藤甲兵正在强行军赶往战场, 明日午时一定可以增援星姐. 得到增援之后, 请星姐将中央阵线移交给孟获大王, 而将你的部队部署在军阵的左侧, 防备魏军包抄.”

星彩毫不犹豫, 煌天一挥, 蜀军极有秩序地从藤甲兵的掩护后向左侧移动. 魏军虎贲惊觉蜀军竟如潮水般退后, 正不知是否该顺势压上, 突然见到奇形怪状的一大团蛮兵压上, 不容多想, 便在惊疑中交战在一处.

“那些人是什么来路?” 一个魏军这么问他身边的士兵.
“我不知道, 看来是蛮兵.” 回答的是一个虎贲战士, 他脸上也有些发白, 但是他立刻说道,”这些年什么敌人没见过, 怕什么,上!”

只是片刻之后, 连虎贲也纷纷脸色发白, 喉咙发苦了.
因为他们发现, 这些蛮兵身披的藤甲坚固异常. 更要命的是, 中原士兵多少有铠甲间的接缝, 而这些蛮子的藤甲从头覆盖到脚, 根本无法砍透.
而这些蛮子的刀剑却如中原战士一般锋利, 而他们颇有战阵之法, 彼此间各有照应, 那些虎贲预料蛮兵会有的弱点, 在他们身上丝毫找不到.
而他们唯一的优势, 武技上的精熟, 在这一时刻能带来的好处太有限了.
正在同姜维鏖战的徐晃和曹洪不禁都被眼前的变故看得傻眼了.
这些蛮兵难道就是蜀军肯今日接受决战的依靠吗?

只是无论虎贲将士还是徐晃还是曹洪, 都不会想到, 当初清瑶盘桓在云南半年之际, 是如何拜托孟获扩增训练三万藤甲兵, 是如何亲自传授行军战阵之法, 又是如何拜托建宁太守李恢为这支奇兵配备中原精铁刀剑.

冰冻三尺, 非一日之寒, 但这柄磨练多时的利剑突然砍向魏军的时候, 便是虎贲也难以抵挡了.

徐晃和曹洪早已撇开姜维, 去稳定中央的阵脚. 孟获和乌戈国主兀突骨正在和他们单挑.

虎贲则第一次在战场上被压倒了.

已不知多少次, 他们看见蛮兵不去格挡他们的刀尖, 反而挥刀向自己劈来
.
没有问题.
这些勇士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一条手臂去换来杀死敌人.

只是每每当他们感受到刀锋砍透血肉的痛楚时, 才惊觉自己的兵刃根本刺不进敌人的藤甲.

伤亡不断攀升着, 而每个魏军士兵在这个时刻, 脸上都写着迷茫.

一个哨兵纵马到曹丕和众谋士的麾盖下, 告知前线正在发生的可怕战情, 所有人都惊呆了.

“怎么办?” 曹丕茫然地问道.
司马懿, 贾诩, 刘晔面面相觑, 他们一时间都想过了无数对策, 但没有一条能有令他们满意的把握, 而千钧一发的战场上, 他们怎担得起失策的代价?
“现在还有办法撤离战场吗?”  司马懿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怎么会有勇气提这个建议.

“仲达, 你发疯了吗?” 刘晔惊道.

“司马懿昨天就觉得蜀军今日必有阴谋, 但我不知阴谋在何处, 因此不敢反对贾太尉和刘大夫的决定.” 司马懿说话的速度很快, 额头青筋暴起, 他猛地起身, 向战场一指, 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可现在赵清瑶已经图穷匕首见了, 我们还不及早脱离战场, 莫非要全军覆没吗?”

刘晔张口结舌, 半天才答道:”可现在还怎么脱离战场? 已经有五万人扔下去了,  现在临阵退却, 不被追杀到血流成河吗?”

贾诩则接道:”机会往往在最关键的一线, 仲达何不这么去想, 如果赵清瑶只是派这支蛮兵虚张声势, 而敌人其实并不那么难对付呢?”

司马懿答道:”刘大夫和贾太尉说的都在理, 但是, 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今日如果撤兵, 可能会损失两三万战士, 但是我军主力犹在, 蜀军军中混杂蛮兵, 必然有变数. 那藤甲兵也并非没有弱点, 我们从长计议总能获得破敌之方, 又何必将全军赌在今朝呢?”

曹丕听到三大谋士在跟前吵开, 早已心乱如麻.  此刻又一个满脸血污的魏兵从前线回来, 大叫道:”骠骑将军和右将军请求增援!”

曹丕惊得站了起来, 听魏兵继续说下去.
“右将军担心敌军还有诈, 欲领军暂退, 不料蜀军中军帐下有三千弓弩手, 乱箭齐发. 我军后退中被射死无数, 敌军身着奇甲, 弓箭不能穿透. 右将军道, 中央魏军已无法脱离战场, 惟有拼死一战, 杀退蜀军, 望陛下增援!”

司马懿脸色惨白, 贾诩道:”仲达谨慎, 贾诩完全理解. 只是现在战场上白刃见红, 惟有全力向前, 再无退路, 请陛下下令增援吧!”

刘晔突然问道:”任城王怎会进展如此不顺利?”

贾诩和司马懿想到曹彰, 脸色又白了几分. 先前早有传令兵通报了曹彰的战况, 他率领虎豹骑攻击马超的两千骑兵, 原自忖必胜, 不料今日马超斗志冲天, 虎头枪舞得出神入化. 曹彰战得十几个回合已遮挡不住, 被马超追着循阵而走, 魏军见势骇然, 士气大沮, 在同蜀军西凉骑兵的交锋中竟落了下风. 贾诩和司马懿都知道马超的厉害, 也知其遇强易退的弱点, 见到马超今日如此坚忍, 竟有脱胎换骨之态, 更觉诡异, 难以解释.

司马懿长叹一声道:”贾太尉见识, 仲达拜服了. 如今果然惟有全力以赴了. 请陛下下令, 令中央最后一万虎贲增援右将军,骠骑将军, 而令许褚将军的禁卫队支援任城王. 三军用命, 誓死拼下今日之役了.”

贾诩和刘晔听罢, 皆拜道:”仲达妙策, 请陛下决断!”

一旁的许褚听到众人提到马超, 早已按捺不住, 怒道:”旁人俱那马超, 许仲康从来不惧, 请陛下下令, 便去与那马孟起再战三百回合!”
曹丕望见许褚铁塔一般的身躯, 想起当年渭桥之畔, 许褚力战马超, 逆转先父割髯弃袍败局的神奇往事, 心中顿时拾起了勇气.
他望着传令兵, 斩钉截铁地说道:”增援!”

待剩下的虎贲和虎豹骑轰然出阵, 曹丕的麾盖旁边已变得空荡荡的. 智囊们皆神色凝重, 因为他们知道, 至此所有的预备队全都派出去了, 胜败在此一举.

“陛下且安心,”贾诩道,”马超虽勇, 毕竟只有两千骑兵. 若许仲康和任城王并力击之, 马超必破. 马超若破, 则虎豹骑可击蜀中军, 仍可收获全胜.”
曹丕点了点头, 紧张不安地坐了下去. 司马懿的眼神中仍然透过一丝忧虑.
难道战局真像贾诩所说, 仍在魏军掌握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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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4:59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十一回 逆转乾坤

颍川的决战, 从星彩同徐晃的第一次兵刃相交至今, 已经过去了三个半时辰.
十万余人在战场上舍生忘死地拼杀, 谁都知晓, 坚持到最后的便是胜者.
而蜀军战阵的左侧正在发生的骑兵决战, 便将奠定最后的战局.

在马超的枪尖下勉力支撑的曹彰, 听到了令他精神一振的声音.
他看到许褚前来支援, 胸中又升腾起了斗志.
“让我许仲康来再会会马儿, 任城王且去指挥虎豹骑厮杀!” 许褚大喊道.
曹彰猛然醒悟, 自己在此地的任务是指挥虎豹骑击溃蜀军侧翼骑兵, 进而包抄中央。 岂能纠缠于同马超逞武单挑? 他向许褚一抱拳, 便纵马直向混乱不堪的虎豹骑冲去.

“马儿, 敢再战三百回合吗?”
许褚豪爽的笑声回荡在天际,他双目射出精光,将蛇矛挥得迎风呼啸, 暴喝一声便向马超冲去。
马超见到许褚到来,无数不堪回首的记忆一时间涌入脑海。
上一次交锋, 是在魏桥畔,他还是平生未尝一败的锦马超。
上一次交锋, 他一心一念仅存着复仇, 仅存着战胜许褚, 以宣示自己天下无敌之名,
上一次交锋, 他身后有数万西凉健儿, 在那时的他心中, 仅仅是助他快意复仇的工具。
于是几天后, 忠实追随他的战士们灰飞烟灭,而他也踏上了落魄天涯的不归路。
如今,他已尝尽失败,尝尽失落; 如今,他身边只有不到两千的西凉骑兵。
但是他从来没有像如今一样珍惜他的战友们, 他知晓, 这便是自己今日战斗的全部意义。
马超紧紧握住手中长枪, 他知晓,今天便是自己的救赎之战。

“来得好!”马超长啸,他挺枪迎向了许褚。
片刻间, 在眼花缭乱中,虎头枪同蛇矛不知碰撞了多少记,金石火花闪耀在二人周身。
许褚仍然如当年一般孔武有力, 而马超先已激战多时, 体力大损,
当年不曾战胜的对手, 难道今日反而能胜过吗?
这个念头, 只在马超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清风拂过水面, 不留痕迹。
今天也许我无法取胜,也许我会输, 甚至会死在这里, 但是我的战友们绝不能因我而输!

在马超的周围, 惨叫声正此起彼伏。
先前在与马超的单挑中落尽下风的曹彰一旦抽出身手, 聚起虎豹骑冲击西凉骑兵. 虎豹骑的数量, 战术素质的优势立时显现,
豪勇有余却大多各自为战的西凉骑兵不断被挑死, 鲜血和生命撕裂的惨叫绘织出一片人间地狱.
如果放在平常, 寡不敌众的马超定然会带队撤离战场, 但今天,他已将任何放弃的念头排出了脑海。
战酣的马超完全不顾周遭已尽是虎豹骑的枪尖, 狂呼呐喊着挥舞着虎头枪.
为马超的斗志所激励, 虽然西凉骑兵已折损过半, 但没有一个撤退, 这令虎豹骑完全无法包抄蜀军中军. 因为对手尽管落尽下风, 但他们随时能掷出一支长矛贯穿自己的胸膛.

战斗虽呈一边倒,但仍然顽强地继续着。
曹彰心焦,突然心念一动, 遂离开虎豹骑军阵, 加入许褚包夹马超。
“任城王,你干什么?”许褚见曹彰杀回,不由得勃然大怒。 一身武人节操的他,断不容许曹彰来搅他这难得的酣战, 令他背上倚多取胜之恶名。
“许仲康,抱歉了,今日事关几万士兵生死, 曹彰日后向你赔罪!”曹彰苦笑道,但膝下战马丝毫不缓,直向马超冲去。
马超长啸一声, 虎头枪奋力划过一弧, 将二人逼退, 随后勒住战马, 严峻地盯着二人。
曹彰同许褚同时挥兵刃指向马超, 到这一刻了, 难道他还不退却吗?

马超将虎头枪又握得紧了些,他自己忽然有些讶异, 这一刻自己为什么没有拨马便走, 因为他明白,许褚和曹彰联手,自己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或者,他在讶异, 在生命中那么多并不似今天这般悬殊的战阵中, 他为什么会放弃得那么容易。

三人对视片刻,可怕的沉默中,许褚和曹彰并没有看到马超有任何退却的意思。
于是他们终于策马杀上, 大战又一次展开了。

曹丕的麾盖下,下一个传令兵将战报传到之时, 众人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马超仍在坚持, 蜀军的左翼仍在坚持。
每一份战报中, 蜀军左翼骑兵的数量都在不断减少, 现在只剩下七百余人,

但是他们仍然在坚持!
还要等待多久?

在那个牵动全局的地方, 马超已身负数处枪伤。
许褚同曹彰的联手夹击, 顿时令马超遮挡不暇,只能狼狈不堪地在两位魏营虎将的枪尖下腾挪而战。 他从来没有打过如此颜面扫地的战斗, 但马超此刻想到的惟有坚持二字。

徐晃提大斧杀来,
在司马懿的建议下,曹丕遣传令兵让他急去帮助曹彰和许褚彻底干掉马超。
魏军已没有更多的预备队了, 拆东墙补西墙也就成了现在的增援方式.

当马超见到徐晃疾驰而来的时候, 他将手中长枪握得更紧.
当徐晃的大斧砸在马超的背上时, 他口喷鲜血, 却顽强地再次挺起脊梁.
当曹彰的长枪贯穿了马超的右臂时, 他将长枪交到左手.
当许褚的蛇矛从马超的肋下刺透时, 他紧握长矛, 将力大无穷的许褚也拖下马来.
当他最后一线意识破裂的时候, 他见到荡开三样兵器的画戟,
他感受到清瑶的气息. 在这般气息中睡去, 他觉得心中涌起一阵平安。

“主帅, 马超未辱使命!” 他这么想着, 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清瑶向已昏迷不醒的马超投去一个无限感动的眼神, 便横过画戟, 双眸如电地注视着许褚, 曹彰,徐晃三人。

她的背后, 姜维提枪闪出,
而剩余的不到四百西凉骑兵迅速结起战阵, 在他们的主帅身后重新列阵。

虎豹骑便待攻上,却忽然从稀少的蜀军身上感觉到一股骇人的凛然之气, 竟一时间都勒住了疆绳。 他们的目光也纷纷投向他们的三位上将。
许褚,徐晃,曹彰三人的表情都已经凝固了,战况正在变得严重, 从虎豹骑最初开始冲锋到现在已过去了整整三个时辰, 他们却仍然不能按照原计划击溃蜀军左翼, 去实行包抄的任务。而他们皆已经知晓,中央战线的虎贲正在遭遇的苦战。

“任城王,”徐晃低沉地说道,“不能再耽搁了。这里我们顶着,你快率领骑兵去支援骠骑将军吧。”
曹彰拍了拍许褚和徐晃的肩膀,然后用力一招手。 数千骑兵中除了留下几百骑与蜀军对峙以外,其余士兵纷纷拨转缰绳, 向战阵中央冲了过去。

破天荒第一次的,蜀军没有阻拦。
当清瑶出现在这里,所有人皆唯她的马首是瞻, 而清瑶此刻正宁定地注视着许褚和徐晃。

在他们面前的是看似如此精致而稚弱的一个女子, 但许褚和徐晃此刻只觉得心中发毛, 一时间竟没有杀上前去的勇气。

好在曹彰的虎豹骑已脱身出来, 正待给蜀军中央阵线致命一击, 他们也因此不需要急于一战了。
至于那赵清瑶打算坐视自己的中央步兵被包夹击溃, 抑或有其它安排, 则已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了.

他们唯有祈祷,曹彰的虎豹骑不负盛名, 马到功成。

曹彰带着七千铁骑在滚滚烟尘中策马奔驰。
嘈杂的喊杀声, 金戈声告诉他, 步兵战场已相去不远,而恶战仍在继续。
他仿佛看到胜利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了, 这世界上,有什么能挡住五千虎豹骑的全力冲锋呢?

烟尘稍稍散去的时候, 曹彰猛然看到一队蜀军步兵已结好了队列, 等待着抵挡他们。

为首的蜀将是一个身着翠绿轻甲的女将,曹彰认出她是星彩,也知道她的本领。
只是此刻的星彩看来是如此的柔弱。

她右肩的铠甲已被击碎,口唇染着鲜血,显然是负伤不轻。
怎么看,她都经不住如堡垒一般的虎豹骑中任何一名骑兵的冲撞。
而她的战士们身上也尽挂着疲惫,风尘,和深浅不一的伤创。

曹彰毫不怀疑下一刻,魏军精锐骑兵将像尖刀破竹一般将他们击碎。
他甚至感到有些惋惜,惋惜星彩和那些忠勇的蜀军, 竟要如此结束他们的生命。

离得更近了, 曹彰咬牙,下令冲锋, 虎豹骑的喊杀声顿时响彻在云端, 铁流滚滚向星彩的战士们碾去。

下一刻,竟是令曹彰难以预料的一幕。
星彩举起煌天, 蜀军倏地变阵, 由一列横队变成数列纵队,而蜀军闪开的每个孔隙中, 各有一头庞然大物正如大山一般地升起。

见到那些可怖的庞然大物时,曹彰听到四周皆是马惊嘶,人惊呼的声音,只觉头脑中一阵轰鸣,只存着一线清明,想起二十年前,早逝的幺弟曹冲曾经秤过这种名唤“大象”的巨兽。

不用说, 魏军看见的,正是孟获自云南带来驰援蜀军的一百头战象。
刚才一直温顺俯伏的战象,一旦站起,猛然齐出一阵怪啸,便向虎豹骑冲锋过去。

曹彰看到一头战象向他冲来,临到生死攸关时刻,反倒平静下来,心中怯意尽去, 血气升腾。 他使尽全身力气放出一声长啸, 同时向战马奋力一抽, 右手则挺着长枪向战象的头颅刺去。

同样是血肉之躯,便是这庞然大物, 怎当他力贯千钧的一刺?!

只是当曹彰的长枪即将刺到战象的一刻, 他胯下的战马猛然立起, 战马先已被恐惧征服了。

曹彰长枪早已偏出不知凡几, 任一股雄猛无匹的力量撞来, 将他连人带马撞飞。
他倒在地上,望见一片黑影挡住了天空, 随即胸口如压上一座大山一般,全身骨骼便喀喇喇地断了。

曹彰感到耳,鼻,口中皆有鲜血涌出。 而当他意识破裂的时刻, 他眼中望去的天空已是血红一片。

一百头战象骤然出现在战场上, 令虎豹骑瞬间溃不成军.
虽然那些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 但战马却早已被恐惧征服,
而无法控制住战马的骑兵, 战斗力甚至还不如步卒.
而星彩早已布置好步兵线,此刻瞅准机会拥上,将混乱不堪的虎豹骑兵一个个劈下马来.

从中央战场传来的嘈杂的象啸,马嘶,一阵阵传到许褚和徐晃的耳中, 令他们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他们并不知道曹彰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他们知道大难临头了。

清瑶猛地一声清啸,向许褚杀去; 而姜维也与此同时杀向徐晃。令心神不定的二将不得不分别迎战。
蜀军骑兵精神百倍, 猛地向惊疑不定的魏军骑兵冲杀过去。
左侧蜀军先前苦苦支撑的状况完全逆转了, 反而变成魏军在士气高昂的蜀军面前且战且退。

可是蜀军的骑兵太少了。不论如何, 毕竟无法对魏军构成致命的打击了。

这个念头是唯一能令许褚和徐晃二将稍微安心的。 如今日头已然西坠,待到入夜之后,两军罢战归营, 也许魏军就能熬过今天这不堪回首的一战

不对, 蜀军骑兵不是只有四百人吗?

二将突然注意到蜀军骑兵冲上之后,后面竟仍有骑兵不断杀来, 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直有数千之众, 心中大骇,对视一眼, 手中兵刃的招数顿时乱了。

徐晃在手忙脚乱中避开了姜维的一枪, 喉口突然一凉,一身武艺, 全部动作, 便凝固在手上。

徐晃难以置信地圆睁双眼栽倒在马下,他身后,清瑶看到邓艾正缓缓地抽回带血的枪尖。

邓艾向清瑶握拳猛的一挥, 意思便是, 邓艾的任务胜利完成了!

清瑶向邓艾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一时间,她感到由衷的自豪。 这是对她战友们的自豪。 星彩,姜维, 孟获,马超,邓艾,还有无数英勇牺牲的和更多正在奋勇杀敌的战士们, 哪一个人不是在今天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而缺少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岂有今日的胜利!

“邓艾将军去占领平顶山,只要你一同魏军遭逢,魏军立刻会聚集全军同我们在颍川决战。届时清瑶请将军必须迅速摆脱魏军,率全军及时赶回战场, 并且不能让魏军知晓。 这是我们最后的取胜之钥,万万拜托了!”
那天,清瑶是这么对邓艾嘱托的。

于是三天前,在曹彰第一次攻营的时刻, 邓艾已遣信使急速回报清瑶。 正因为得到了邓艾接敌的消息, 清瑶才会在一天前如此大胆地背水行军, 将魏军逼入不得不决战的地步。

而邓艾则密切关注曹彰的动向。 当曹彰反而在山下扎营时,邓艾便料到魏军必然夜遁。 然而他装作不知,以免打草惊蛇。 第二天,当曹纯引分队前来挑战时, 邓艾毫不犹豫地全军出击,将曹纯打得落花流水。 随即他率军强行返回颍川。 邓艾一直居于南阳,对周边地形烂熟于心,故而抄近路星夜赶回。

其实在前夜,邓艾已经能够返回军营,但他谨慎地保持着同本队的距离,使得司马懿的探马一无所获, 反而这一刻在战场上如雷霆一般地杀到。

曹丕和谋士们仍然在麾盖下焦急地等待着战报,不料瞬间战局急转直下。
刚听到大象的啸声和虎豹骑溃败的噩耗,他们随即等到了蜀军势不可挡的骑兵冲锋。

当见到滚滚杀来的蜀军五千精骑和为首的清瑶,姜维, 邓艾时,
连那些智谋震动天下的名臣都瞠目结舌了。
答案揭晓了, 原以为侧翼骑兵将决定自己的胜利,不料奠定的竟然是蜀军的完胜。
守卫麾盖的只有一千多卫兵,但在士气跌落到底谷的时候,又有谁能指望他们挡住清瑶亲领的蜀军五千铁骑?

“请陛下立刻撤离战场!” 司马懿道。
他和贾诩,刘晔皆眼神中写着不甘。

他们岂能相信,向来算无遗策的他们, 竟然让蜀军在三人齐集的情况下攫走了胜利!

但如今大难临头, 片刻犹豫的代价便是魏国君臣沦为俘虏,那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我不走!”曹丕含泪道,“今日我一败涂地,再弃军而逃, 以后如何立于朝堂之间, 有何颜面去见我父亲!”
众人一时皆感讶异,向来恋权惜命的曹丕竟会甘愿以身殉军,便知此番失利对曹魏的打击沉重到何种地步。

诚然,数万魏军中央步兵和虎贲仍在血战之中,谁都不愿舍他们而去,但此刻又有什么办法能救得了他们?!

夕阳已然西下, 战场上笼罩了一层阴森昏暗的颜色, 寒风一阵吹来,令人人彻体生寒。

蜀军骑兵已冲得更近了,此刻已不容多想。司马懿和贾诩同时给了护卫典满一个眼神。 典满会意,倒转佩剑剑柄, 重重地将曹丕砸晕。 众人找寻战马,让曹丕和众谋士得以脱离战场,毕竟他们是曹魏不可或缺的种子。

在他们身后,中军卫士结阵作最后的抵挡。

只是在蜀军精骑杀到的一瞬,那些早已胆裂的魏军士兵一哄而散。

清瑶勒住战马,她看到曹丕和众谋士的身影只在远处隐隐浮现, 追之已然不及。
姜维, 邓艾皆呼可惜, 清瑶却道:“战斗还没结束, 我们回去罢。”
清瑶调转马头,将画戟遥遥指向仍在身后舍生忘死战斗的两军, 将士们云集响应。

五千铁骑汇成的铁流滔滔涌回, 径直打在无处可退的魏军步兵后背。

至此, 中央的数万魏军精锐步兵被四面包围。 前有刀枪难入的藤甲兵,左有星彩的侧翼阵线和百头战象, 后有名将统领的五千生力骑兵。

右边是颍川, 不停有魏军欲跳入颖水中逃脱,殊不料藤甲兵能浮水自如。
水中也已成了魏军的炼狱。

即时强悍如虎贲,战斗整日已筋疲力尽, 更何况包围圈越挤越小时, 人人摩肩接踵,连兵器也无法伸展, 更有中央的士兵因为窒息而大片晕倒。

魏军的有效抵抗只再维持了一个多时辰。入夜之际, 决战已完全成为屠杀。

本该宁谧的夜晚,连明月也似抹上了血色, 因为颍川畔, 包围圈中的杀戮仍然在继续。
清瑶有些不忍地望着这一切。 虽然她此战本意便是全歼八万魏军,但战役真的进入屠杀阶段, 几千几万生命的毁灭并不是她能承受的。

“主帅, 我们没法接纳任何战俘。” 邓艾看出清瑶所想, 遂说道, 言下之意,便是要杀光为止了。
清瑶摇了摇头:“他们不会投降, 也不会愿意做俘虏的。”

邓艾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自然知道视荣耀如生命的虎贲, 如何会甘心身为阶下之囚。

那么。

“主帅,战局已定了,要不你先回帐吧, 这里交给我和士载兄就是了。”姜维劝道。

清瑶感谢这两位新加入的战友对她的体谅, 便转身离开了战场。
当四下无人看得见她的时候,清瑶已泪湿襟衫。

直到如今,她仍不敢相信,从小善良的她,竟会在这一天让七万条生命断送在自己的手中。
谁知,一直最能激励战士杀敌的她,这一刻感觉自己是如此地反感领军征战之事。

清瑶又想起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是因为母亲的嘱托而选择战场的,也从来没有对这条路有过任何怀疑。
但这一刻,她却不免思索,如果能有自己的选择,她的人生又是什么样的模样?
抑或,她此生已再没有这个如果。

当旭日再一次东升时,许昌城中的曹丕和谋士们不得不面对残酷的事实。

颍川一战,魏军六万精锐步兵,包括三万虎贲,已全军覆没。 包括虎豹骑在内的一万铁骑也折损过半。 曹彰,曹洪,许褚,徐晃等威名远播的名将皆已化入历史。
换言之, 堪称曹魏顶梁柱的精锐部队已不复存在。
而清瑶的全盘战略也终于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先分李严两万人攻宛,再分邓艾五千人进行平顶山阻击,
是为了扼住要道,阻挡魏军的视线,因而掩护在白河-平顶山一线以南的秘密行军路线,
云南援军正是循这条路线, 在决战当天准时赶到战场.

分兵也是为了引诱魏军进行决战。让他们以为能稳稳吃掉二万五千蜀军,
不料蜀军真实的数量竟多达六万,还有诸如藤甲兵, 战象这样的恐怖杀器。
当魏军在战场上终于醒悟的时候,他们已经被牢牢地陷在圈套中,直到全军覆没。

当司马懿再次走入许昌朝殿时,所有人都怀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人们知道,在颍川决战前后, 唯一坚持对优势保持谨慎,对蜀军保持警惕,对决战尽力避免的人正是他。 那时候对他的各种冷嘲热讽此刻早已消弭,转为无比的信任, 期望他在曹魏最危急的关头为这个刚逢大难的国家指明方向。

帝座上空着,曹丕在回到许昌之后便得了重病,高烧不退, 断然是无法主持军政了。 好在魏国本来就是一个征战中建立起来的朝廷,在皇帝重病之下,朝中智囊会毫不犹豫地担起临时决策国事的重任。而今日,司马懿自然是众望所归。

“不能弃守许昌!”简单的逊谢之后,司马懿被问及了当前的危机对策,如是回答。

朝臣们交头接耳了一阵。司马懿来之前,在朝堂上便围绕此事爆发过争论。开始是一面倒的主张马上带皇帝撤离以避蜀军锋芒,但贾诩和刘晔都极力反对,并说服了很多人。

此刻,所有人也想听听司马懿的理由。

“原因很简单,失去许昌,魏国就失去了灵魂,魏国就完了!”

掷地有声,朝臣们屏住呼吸等司马懿的下文。

“并且许昌也一定能守得住。昔日,赵国于长平惨败于强秦,以致秦军兵临城下。然而赵国誓守邯郸,终于大破秦军,延国祚四十年。便是在本朝,武皇帝在于禁,庞德遭逢七军水淹之败,仍坚守樊城,终于觅得战机,破关羽于麦城。许昌乃本朝都城,城墙高固,民心坚如铁石,岂有守不住之理? 懿相信,若赵清瑶围攻许昌,则必钝兵于坚城之下,反赐予我大魏反败为胜之战机。”

刘晔问道:“那么如今我军新败于颍川,折兵七万, 许昌无可用之兵,何计?”
司马懿道:“民心可用。许昌府库中的辎重足备,可装备一万新军。可就地张贴告示,广招豪杰为义勇军。 许昌百姓蒙先祖武皇帝大恩,屯田千万良顷. 使他们在饿殍遍野的前朝末年有了衣食生计. 懿相信, 许昌百姓必会誓死保卫都城, 赵清瑶以胜兵之锐亦难以攻破.”

司马懿说出计来, 众人频频颔首. 保卫许昌的决定, 及此再无争议.
然而, 司马懿下一句话却令众人皆心头一震.

“眼下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何事? 众人未待问出, 司马懿道:”必须派遣可靠之人前去东吴.”

贾诩问道:”是要去再请吴帝出兵袭取新野, 襄阳二郡吗? 东吴不是一口拒绝了吗?”

司马懿笑道:”非也. 我这些天也一直为此疑惑. 这番孙权拒绝袭荆州之策, 斩钉截铁, 懿万万没有料到. 联系到这些天发生的很多蹊跷, 我如今非常怀疑赵清瑶与东吴有极深的渊源.”

刘晔问道:”仲达能否明言, 究竟是何事蹊跷?”
众人听到紧迫处, 皆聚精会神地看着司马懿. 司马懿列举道:”其一,此番东吴配合西蜀猛攻襄阳数月, 却末了轻易地将襄阳交给了西蜀, 诸君可否觉得蹊跷? 司马懿认为, 若非蜀军主帅清瑶与东吴有莫大渊源, 孙权定不会吐出这咬下去一大半的城池.”

在众人的纷议中, 司马懿继续说道:”还有, 这次蜀军会在颍川取胜, 是因为赵清瑶从云南秘密搬来了援军. 然而, 蛮兵三万余人, 还有战象, 必然不是走上庸经宛城新野这条路线的. 否则我军何以一无所知?  司马懿相信, 蛮兵必定借道东吴, 更由东吴派遣船只运过汉江.”

众人哗然. 司马懿所言句句在理, 而东吴此番对清瑶的诸多援手也实在蹊跷. 清瑶毕竟年方十九, 也是最近才传出威名的. 究竟她是什么样的人, 竟会令东吴为了这年轻女子而不遗余力地协助.

“司马懿听闻, 赵云并非赵清瑶的生身父亲, 而传言道赵清瑶是在彝陵之战后由东吴送到白帝城的一名孤女.  懿相信, 她的身世必然与东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诸葛亮, 赵云, 孙权皆必然知晓, 却讳莫如深, 必因其干系重大. 现下如能探出赵清瑶的身世, 也许能乱西蜀君臣上下之心, 会有极意想不到的效果, 甚至逆转乾坤.”
魏国群臣皆听得呆了, 半晌, 才听到贾诩叹道:”仲达果然高见.”

此刻, 远在祁山的诸葛亮蜀军大营, 刚刚接到颍川大捷的战报.

从新春伊始, 蜀军二路北伐至今, 已过了将近半年. 祁山蜀军亦是节节胜利.
虽然雍凉一直是魏蜀边界, 虽然知晓诸葛亮一直在整兵备战, 但毕竟西蜀已经很多年没有动静了. 即使不曾松懈警惕, 士兵难免疏于战阵.
更厉害的是, 诸葛亮分兵北伐, 先令赵云兵出斜谷, 大败魏将韩德于凤鸣山, 引得魏大都督曹真亲自督师迎战.
与此同时, 诸葛亮却亲提大军西出祁山, 将兵锋指向了防备薄弱的陇西诸郡. 一时间雍凉二州响震, 安定, 南安, 天水诸城皆望风降蜀, 仅有冀城, 西城, 上邽诸城仍在固守顽抗. 考虑到陇西诸城皆平定之后, 蜀军将获得稳固的西部后方, 诸葛亮并没有急于挥军向东进攻长安, 转而令大将魏延, 关兴, 张苞挥军猛攻诸城, 以期早日尽收陇西.
只是攻城之事, 向来艰难. 虽是陇西小城, 竟猛攻数月不下, 期间还发生过一次同羌兵的战斗.
因此战线仍维持在斜谷-祁山一线,
纵然蜀军占尽上风, 魏军苦苦支撑, 长安却依旧无恙.

魏大都督曹真其实也是焦头烂额.
他整日价向许昌请求援兵, 然而等来的支援却少得可怜, 只有两个月后, 张郃带来一万多人.
曹真自知原因, 有不下五万的魏军在前两个月已经损失在新野了. 之后新野陷落, 旦夕将会北上. 中原魏军不得不齐聚许昌保卫首都, 这才有了颍川之战中的八万魏军.

如此之下, 实在抽不出更多力量去支援祁山.
好在雍凉州已有六万魏军, 应该支撑下去没有问题的吧.

两军交锋, 士气的此消彼长至关重要, 而此刻蜀魏两军士气消长的主要因素就是来自东方的战报.
清瑶的一次次辉煌胜利皆令蜀军上下一片欢腾, 连诸葛亮也禁不住赞叹. 奇谋用兵, 这小丫头已然青出于蓝了.

然而这一次, 颍川捷报送到, 诸葛亮却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

马谡见诸葛亮表情有异, 关切地问道, 诸葛亮将捷报递给马谡. 捷报上写得极其详细, 包括决战始末, 排兵布阵, 胜败转机等. 马谡读到此战惊心动魄, 险不可言, 面色一时惨白, 待读到乾坤逆转, 全歼魏军, 不禁大叫了一声好.
“丞相, 此乃大喜啊.” 马谡喜道, “不但魏军尽丧八万精锐, 我蜀汉更得一栋梁之材.”
诸葛亮勉强地一笑,  道:”你真认为是大喜吗?”
马谡道:”如何不是?! 清瑶姑娘能充满自信地将部队分散出去,进而在战役的一刻突然收聚到一处, 构成致命的杀招, 岂非自古用兵的最高境界?! 马谡认为, 即便孙武子再世, 也不过如此吧.”

诸葛亮叹道:”战果辉煌, 自不待言, 恐怕北伐大计, 全赖清瑶此番之功. 只是, 你不觉得, 此时的清瑶很令人担心吗?”
马谡愕然, 不知诸葛亮所为何事.  诸葛亮道:”你看这一战的所有部署, 清瑶完全是在搏命, 每一处安排都将弦绷到最紧, 仿佛舍却今日, 便没有明天一般. 清瑶还只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孩子, 何以决绝至此?”
马谡没有想到这一层, 听诸葛亮这么一说, 也愣了一愣.

诸葛亮长叹一声, 起身望着东方, 若有所思地说:”也不知清瑶现在怎么样, 真让人好生挂念. 我只希望快些结束陇西的战斗, 尽早同清瑶在关中会师. 真有很多事情想同她畅谈一番了.”

远在东方, 许昌的城墙仍然是那么巍峨.
正如司马懿所料, 募兵令发出去以后, 得到了民众踊跃的响应.

许昌城郊, 曾受曹操屯田之恩的百姓, 应征的壮年男子足有两万多人, 而许昌的兵器铠甲只能武装一万人, 其余诸人便被征兵官编入了预备役, 一旦有战士伤亡, 即可披甲顶上.

无论如何, 如此这般的许昌, 已经令司马懿和众朝臣自信满满.
只是他们猜不透清瑶的心思.  她究竟会不会下令围攻许昌呢?

当许昌全城动员, 热火朝天之际, 清瑶的营寨依然立在颍川之畔.

只是与那日决战当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不同,此刻的蜀军营寨显得整洁而安静。 士兵仍然在操练,巡逻兵仍然踏着固定的路线,营门口亦有军士洒扫, 但看起来更像一个好客的部落。

不过,没有魏军敢接近蜀营方圆十里之地。 颍川决战至今,即使没有司马懿严禁魏军出击的死命令, 此处也会是魏军的禁地。

中军帐, 清瑶正服侍马超喝下一服汤药。 颍川决战中,马超身负重伤之后,清瑶便夜以继日地照顾着伯父。
马超用左手将药碗放到榻前几案上, 对清瑶笑了笑, 二人心中都是暖暖的。

“我昏睡了几天了?” 马超问道。
清瑶浅浅一笑, 答道:“五天。”

“好家伙!”马超笑道。 他苏醒过来以后,未顾及自己的伤势如何,便着急追问战况如何。 此刻他已知战役已获完胜,故而昏睡五天也不妨。

况且清瑶就在军中,马超有完全的信心, 碰到天大的军情,主帅都会安排妥贴的。

马超试图站起来, 却觉得周身伤口处疼痛一起传来, 忍不住龇牙咧嘴了一阵。 他有看看自己肩臂和腰上厚重的绷带,笑道:“你伯父从来没料到会在战场上伤成这样, 这下人生可完整了。”

清瑶好久没见到伯父这般风趣, 扑哧一声也笑了出来。可是她想起军医的诊断, 眼圈儿又有些发红, 她轻声对马超说道:“昨日医官说,右臂骨骼筋脉伤得厉害,伯父的武技也许再也无法恢复了。”

“是吗?”马超听到消息,先愣了一下,脸上变色,眼睛也似有些湿润。他用左手拍了拍扎满绷带的右臂,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

清瑶见状,竟盈盈起身,然后向伯父的病榻跪了下去,直至五体伏地。
马超见状一慌,便要去扶清瑶起身, 但他重伤在身, 不但起不了床,自己也几乎摔倒下来。

“是伯父的舍命拼杀为我们赢来了胜利,”清瑶扶住马超,复又在他床前坐下,“数万将士都感伯父的活命之德。刚才一拜,不足以表达清瑶对伯父的谢意。”

马超向清瑶投去一个温暖的笑容,道:“侄女不必为马超担心,武技只是身外之物,你伯父正是将自己的一身武勇看得太重,才会枉活了五十年直到今天。该是伯父感谢你,让我在颍川救赎了我一生对万千战友的亏欠。马超已经明白,战场上真正的力量源泉是身边的战友, 而不在手中这口长枪,尽管没有一骑挡千的武艺,每个战士都能够在战场上成为一个巨人。 马超如今已找回自我,能重新立于天地, 失去区区武技又算得了什么?”说着,他挥了挥自己的左臂, 道:“况且你伯父还有一条左臂能用,武技难道就不能再练回来吗?”

清瑶淌下欣慰的泪水,心中已被喜悦充满。 自从汉中同诸葛亮的一席长谈, 伯父马超一直是她的一个心结。 她一直担心有朝一日必须要在军队和伯父之间做出艰难的选择。 而今见到伯父心结尽消,重见海阔天空,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后马超回陇西封地,举贤才, 罢佞臣,爱民入微,治军严谨。马超享年逾八旬而善终,羌汉民众有口皆碑,神威天将军之名深植人心。

只是那些都是后话,此刻马超仍牵挂着战局,突然问道:“伯父没法上阵帮你了,也许还能出些主意,接下来我们是要围攻许昌吗?”
清瑶微笑着摇了摇头, 道:“魏国不会放弃许昌的,现在我军损失也很大,攻打敌国都城太冒险了。”

马超表示赞同。 他知道蜀军目前的状况,孟获的援军在战斗完毕第二天便已被调回新野,不日便将启程返回云南。 清瑶也解释过原因,不论藤甲兵还是战象都有惧怕火攻的致命弱点, 面对魏军若干智囊时,只能在战场上使用一次。

但这样一来,蜀军在颍川之战中也折损了一万多士兵,在云南援军离去之后, 全军只剩两万人左右。 这么点兵力去围攻许昌的确是勉强了些。

可是

“你刚才说, 星彩, 邓艾, 姜维将军已经率领主力离营了, 他们是去进攻哪里?”
清瑶浅浅一笑:“虎牢关。”
马超一惊,又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为什么是虎牢关?”

清瑶道:“虎牢关是隔断东西的要冲, 如若被我们攻占,则对关中魏军的士气将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若是运气好的话, 连关中望风而降都是有可能的。 再说虎牢关后便是洛阳, 洛阳是先汉故都,不像许昌, 那里的人心都向着汉朝,攻略起来会容易很多。 况且,”

她神秘地笑了笑说道:“曹丕和司马懿不会料到我们会去进攻虎牢关的,他们正满脑子在许昌防务之上, 即使能顾及其他城邑的防御, 也不会觉得虎牢关会有任何疏失, 因为这是天下第一雄关。”

马超恍然点头,此果然妙计,只是。
“既然虎牢关是天下第一雄关,你真的有办法能攻下来吗?”

清瑶一笑,扶着伯父在床上躺下道:“我们有办法的,伯父不用担心。请伯父再安歇一日,明天我们就离营北上,赶上星姐他们。 清瑶相信,战友们会在虎牢关摆酒等待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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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4:59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十二回 威震中原

西元228年盛夏七月, 蜀军祁山大寨。
诸葛亮坐在案前,面前放着一张图纸。 他冷汗直冒,右手中的羽扇微微颤抖着。
他正凝视着的, 正是王平差人送来的街亭布防图。

话说几天前,诸葛亮刚得到战报,说道魏将张郃正领步骑五万向祁山恶狠狠地扑过来。他同马谡稍稍商议,便知晓是曹真得知颍川惨败的消息,明白援军不会再来了,故而横下心放手一搏。

此刻祁山蜀军,大部分皆在围攻上邽,西城,冀城三城,祁山兵力只有三万人,并且此处地势平坦,绝非迎战张郃的合适战场, 必须要得一上将,领军西进,在街亭要道阻挡住张郃。

这个任务,被马谡自告奋勇地领走了。诸葛亮知道街亭得失,于蜀汉全军皆生死攸关,故而反复叮嘱。马谡笑道:“清瑶姑娘只蒙丞相稍稍指点,已能纵横中原无人能敌。马谡多年来跟随丞相, 熟习行军战阵之法, 如何胜不了张郃?”遂立下军令状,领了三万大军而去。诸葛亮不放心,便令能征惯战的王平随军辅佐, 又令高翔引军两千屯于列柳城以作后卫。

饶是如此,马谡去后,诸葛亮数日心神不宁。 今日收到王平的回报,不看则已,一看霎时手足冰凉。

原来马谡抵达街亭之后,并没有按照诸葛亮的指示,在当道口安营扎寨,竟决定领军屯于山上。王平观察地形,见此山无泉无水, 乃是死山一座, 若被敌人汲断水源,则三军必不战而自溃。

他焦急之中不停劝谏马谡,但马谡搬出若干兵法教条将他挡了回去。 苦谏不听的王平只得请求分五千人在道口驻扎, 以防万一, 同时差人将街亭营垒绘成图纸送给诸葛亮。

“马谡违我节度,令三军危矣!”诸葛亮喟然长叹道。
帐下诸将焦急的询问在诸葛亮耳边嘈杂而过,他此刻已在脑海中推演了无数遍事态的恶果, 每想一回,脸色就白了几分。
如果张郃真的围山汲断水源,马谡也许撑不了三天,连蜀军败兵都带不回来。 张郃顺势进攻祁山,便无人能挡。 随后在西城, 冀城, 上邽围城的诸路蜀军更成俎上肉。

诸葛亮思索了数遍, 终于找出概括一切的最恰当词汇----全军覆没。

“传我将令,”诸葛亮道,“令魏延,关兴,张苞即刻停止攻城,全军退回祁山大营待命。”
众将骇然,诸葛亮是要放弃全部进攻计划,宣告北伐失败了吗?
“那么我们呢?”参军杨仪问道。

诸葛亮便要脱口说出,收拾粮草辎重,等魏,关,张一到,即刻撤军返回蜀中, 但他忽然一转念,这些话竟没有出口。

清瑶正在中原激战,如果我们就这么退了,她就这么点兵力,岂不危殆?!

诸葛亮打了一个机灵,冷汗冒得更厉害了。 早知这条北伐之路艰难,不料竟残酷至此。 两军半年的奋战,无数来之不易的辉煌胜利,难道只一个街亭之失轻易抹去, 前功尽弃了吗。

“先待命吧,”诸葛亮道,“派人紧急通告马谡重新扎营, 无法移营则须死守山头。 还有,时刻通报街亭战况,如果有机会的话,等魏,关,张任何一人的部队回来即赴街亭救援。 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线机会。”

众将神情凝重地下去了, 诸葛亮也心乱如麻, 他岂不知,蜀军留在此间多一天便多一份危险, 换作从前,他早就谨慎起见, 准备撤退了。
正如他所言, 他决不能放弃任何一线继续帮助清瑶的机会。

数日之后, 魏延的军队先回来了。 他直冲诸葛亮的中军帐, 问道:“街亭那里怎样了?”

诸葛亮见到魏延,如逢甘霖一般欢喜,道:“今天刚得到战报,说张郃已经围困街亭,汲断我军水源。 街亭已经十分危险了, 我们速速发兵,驰援街亭吧。”

魏延大惊道:“断水三天军心必乱,如之奈何? 再说此处行军到街亭足有五日路程, 等我们到, 只怕蜀军已然溃不成军, 如何去救? 倘若在半路上被张郃突击, 我军只有两万,岂不一败涂地?”

诸葛亮道:“我也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先前便想过收军尽早撤回西蜀。 可是,清瑶仍然在中原厮杀,安危难测。 我军固然危险,危险的不只是我们。 清瑶兵力更少,若我们就此罢兵, 则清瑶岂不成孤军? 她为我北伐大计屡屡身先士卒,不避生死,我们又岂能在此轻言放弃, 陷她于危地?  如今离弦之箭已无法收回,惟有在关中会师,才能保住彼此平安。 我们但有最后一线希望, 也决不能放弃啊!”

魏延听得动情动容。 当年建宁战役,还是他带清瑶打的初阵,那次正是清瑶以孤军闯龙潭虎穴,挽救了他失策败军的危局。后来亲眼目睹清瑶为了义母马云騄而独入魏营复仇,更深深敬佩清瑶,若是为她,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何惧? 魏延猛地跪下,道:“魏延愚钝,莫非丞相提醒,险些铸成大错, 这便请领命去救援街亭,万死不辞!”

诸葛亮喜道:“多谢文长,事不宜迟, 我们立刻出发吧。”

当即二人齐赴军营,急急整兵去救街亭。士兵刚从上邽强行军回来,不免疲惫,对于去收拾马谡这个烂摊子也颇有牢骚。 但当魏延说道,清瑶安危在我们手中,诸将士登时精神百倍, 大军呐喊着便望街亭杀去了。

诸葛亮和魏延皆在道路上策马奔驰,步兵则奔跑跟随。 他们皆知,早到一刻便多得一分生机。 他们也紧张地注视着前方的任何风吹草动,试图从中判断出街亭战场吉凶如何。

如果前面有蜀军溃兵或者魏军追兵,自然是街亭已失了, 那么就应该就地结营防御。 虽然平地上无险可守,跟张郃拚也只能拚了。

所幸,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虽然这两天不断有信使来报告说蜀军缺水,军心动荡,街亭旦夕不保, 诸葛亮和魏延仍然不停步地领军往东。

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了。 强行军之下,再过一天就会到列柳城,再过两天就能抵达街亭了。
诸葛亮和魏延突然勒住了战马,前方,又一个探马回报了。 每次这个时候都是诸葛亮和魏延最紧张的时刻, 生怕街亭丢失的噩耗突然传来。

“报告丞相, 街亭告捷,敌将张郃, 郭淮正在向长安撤退!”

诸葛亮和魏延闻言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哪怕面前立时出现几万魏军,都不会像这个消息那样令他们意外。
“当真?”魏延大声问道。
“千真万确, 马谡将军和赵云将军已经在街亭重新立好营盘,等待丞相!”
听到赵云的名字,诸葛亮和魏延又是一惊。
赵云不是在斜谷同曹真对峙吗?怎么会出现在街亭?

原来,张郃围困街亭,汲断蜀军水源,凡三日, 蜀军军心几近崩溃。而无论是马谡自山上冲下还是王平从侧营的多次攻击,都无法击破张郃厚实的军阵, 反而被射死许多战士。 到了第三天, 马谡军中竟开始有士兵逃下山去,根本喝止不住。 张郃见蜀军士气已到崩溃的边缘, 便准备好第四天即全军攻山。 以张郃的经验来说,此时此刻的蜀军必然一触即溃,战斗无比轻松。

然而,当天夜里, 军中突然来了曹真的传令兵,说雍州全军危殆,令张郃火速回师长安同他会合,准备全军撤离。 张郃听得摸不着头脑, 追问详情, 传令兵说他也不知道,但曹真已撤离斜谷返回长安。 张郃知晓必有大事发生,也许正该按照曹真吩咐,速速撤回长安, 然而他大功眼看将成, 街亭旦夕可破, 如何肯退? 犹豫了一夜,仍然命令士兵明日攻山, 先取下街亭再说。

不料第二日清明,营寨南侧有大队蜀军杀到, 正是赵云麾下万人。 张郃扎营在当道, 按常理绝对抵挡得住,只是包括张郃在内的魏将见到赵云俱皆胆寒。 赵云自长坂,汉水两战的威名还在其次。主要是除了张郃之外的魏将只知赵云正被曹真挡在斜谷,却不知曹真撤离斜谷的消息。 如今赵云突然杀到,岂不意味着斜谷已破,连长安都危险了吗?

而马谡近几日在山上苦不堪言,正深悔用兵轻率,陷死三军,突然见到赵云来踏营,如久旱逢甘霖。 马谡虽然言过其实,但仍然颇具韬略,遂遍告三军,曰斜谷已破,长安已克,蜀军精神为之一振,继而呐喊着冲杀下山。

须知山上仍有两万蜀军,一并冲下之际, 威力未可小觑。 魏军更听蜀军皆呐喊, 长安已破,速速逃命, 俱皆悚然。 另一侧,王平瞧到战机,遂全军出营加入攻击。 这下, 一边是绝境求生, 一边则是惊疑不定, 魏军遂落了下风。

激战到晌午时分,张郃想起曹真的命令,也开始担忧起来,遂令全军撤出战场,火速退回长安。蜀军疲惫不堪,故而不去追击。马谡,赵云,王平吩咐重新扎营,稳住阵脚,同时令传令兵向诸葛亮告捷。

诸葛亮和魏延听闻战报, 当真谢天谢地,庆幸蜀军得脱大难。 只是二人仍有疑问, 曹真虽然惜命, 但也是统兵打仗的一把好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他失魂落魄至此?

传令兵不知

待到诸葛亮和魏延率军抵达街亭,问起这个问题, 赵云也不知晓。
但是他们心中都有一个答案。

“必定是清瑶在东线又取大捷了。”诸葛亮说道。 众人皆颔首表示赞同。

果然,第二天便有传令兵自东方来,解答了众人所有的疑问。

话说颍川战后,清瑶令星彩,姜维,邓艾领蜀军主力径取虎牢关。
如马超所言,虎牢关乃天下第一雄关,破关谈何容易?

清瑶已有计策。

原来孟获自云南带来大量烟草, 能在点燃后释放迷烟,令人目不能张,口鼻难以呼吸。
清瑶在南蛮见到某些部落以这种烟草施放妖术,遂拜托孟获为她采集, 制成火折。
而这些火折已交给星彩诸将的攻城部队,在抵达虎牢关下当夜即发动夜袭。

由于虎牢关已不在前线,守军严重缺乏经验, 更没有料到蜀军会闻所未闻地夜间攻城。
蜀军很轻易地在守军面前取得几个登城点。

若是在寻常, 守军自然不难将蜀军逐下,但魏军料不到蜀军登城后不待厮杀,却将烟草火折在城头照明火把上点燃, 就地掷入城楼。

片刻间,虎牢关堡垒, 城垛,城墙皆烟雾迷漫。

须知关隘和寻常城池不同,只有一面城楼,空间狭小。正因为此,能够在很窄的正面挡住大量敌军,故而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说法。

然而,当蜀军在关上放起迷烟,虎牢关空间狭小便成为了致命的缺陷, 片刻之间,天下第一雄关竟成了守军的地狱。

战斗在不到两个时辰之内便结束了。
虎牢关五千守军连带守将朱灵都稀里糊涂地当了俘虏.

清瑶整兵虎牢关后, 旋即进军洛阳。
洛阳虽是大城,但因为地处境内核心,守军的数量和质量都非常糟糕。
攻城虽费周折, 但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令诸葛亮赞叹的是,清瑶只用了三封文书便取下了洛阳。

她先射劝降文书到城中,言守将若忠于汉室,献城归汉,必有重用。
此书令城中那些忠于汉室的士族皆跃跃欲试。
须知洛阳在曹操治下便多次起事不成, 许多士人都是迫于强权而不得不委曲求全。 此时蜀汉兵临城下,岂不是举城归汉的大好时机?

然后,清瑶伪造城中文武官员私通蜀军的信件,到处传播。
这令城中魏臣更加度日如年。他们何尝不知此乃蜀军计策,然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哪怕一个门吏被买通赚开了城门,都立刻有破城沦为俘虏之祸。
一时间,魏军文武将官相互猜忌, 街头巷尾流言如雪花纷纷不觉,魏国死忠则惶惶不可终日。
甚至有百姓自发组织队伍上华歆,王朗等汉贼府门打砸,那些曾经被血腥手段压迫许多年的百姓,早就等待今日的清算有很久了。

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洛阳城, 清瑶的第三封文书成为了压断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传言蜀军将先取孟津港, 截断洛阳城中文武遁逃的后路,以期将他们一网打尽。
传言一到,丞相华歆,司徒王朗并一干在曹丕篡位中出过力, 不可能得到赦免的官员遂仓皇乘船出逃。

得到消息后,城中一干东汉遗老轰然起事,他们精力充沛, 舌灿莲花,将一些其实并不关心汉魏名分的武将也软硬兼施地拉上了战船,开城迎接清瑶。

东汉故都就这么变换了旗帜。
谁曾想,自董卓进京,洛阳重新赢来大汉的青天,已过去了悠悠五十载!

清瑶的传令兵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直博得满堂喝彩,诸葛亮和赵云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们还在担心颍川战后清瑶会不会坏了心态而像当年关羽一样犯下错误,反而危及全军
不料清瑶在战后的乘胜追击做得精彩绝伦, 在不到一个月时间里就克下虎牢关和洛阳。

而曹真惊惶的原因也就可以理解了。
当洛阳陷落,魏雍凉军团无疑成为了孤军。
如果不抢在清瑶攻陷新丰港之前乘船逃跑, 怕是整个雍凉军团都会被包了饺子.
这等绝境当前,不容得曹真不火速赶往长安,准备星夜遁逃了。

蜀军营中气氛异常欢快,诸将喝彩之余,围着赵云夸赞他教得好女儿, 竟能凭借一己之力将曹魏搅得翻天覆地。 赵云也不胜欢喜, 脸上一直荡漾着笑意。

欢腾之中,诸葛亮羽扇一招, 呼唤大家暂时庆贺,先有要事商议。

“行百里者半九十,”诸葛亮道,“清瑶干得精彩,可是一日没有会师,危险就一日没有解除。秦川蜀军有八九万,但不久便会军粮不继。清瑶虽然占领大片城邑,物资充足,可只有四万多人,两头都有前功尽弃的危险。”

诸葛亮说完, 诸将想到眼下态势, 果然是一边缺兵, 一边缺粮。 他们各自点头,神情严肃起来。 这么一想, 尽早会师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
“那么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要回去再攻陇西三城吗?” 魏延问道。
“要不去攻下长安,丞相觉得胜算如何?”说话的是赵云。

诸葛亮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生性太过谨慎,莫非这一回清瑶以实战指点,只怕误了大事。想清瑶如果不直袭虎牢关,而是就近围攻宛城或许昌,只怕洛阳不会光复,我们也不会有如今的大好形势了。”

诸将恍然点头,对清瑶更是佩服不已。想诸葛亮自出茅庐,何曾有人的见识能胜过他。 如今诸葛亮都自云受了清瑶的指点,那清瑶又是何等天纵英才?

诸葛亮突然对马谡说道:“没有人的韬略是能由别人教会的。清瑶能有如今,皆是她自己勤奋学习,谨慎实践,博采众长的结果。你须要知晓这一点,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可用之材,可明白了?”

马谡刚才一直羞愧地低着头。 听到诸葛亮这么说,用力地点了点头。 诸葛亮这一次并没有过多责备他,因为他想起了清瑶在新城轻易堕入司马懿圈套的那战, 再出色的天才,第一次上阵都是这样的吧。只不过,区别在于他当初没有让清瑶立军令状,并为她妥善安排好了救急之策,这次却什么也没有提供给马谡, 思之,更是自己的责任。

诸葛亮岔开一句话,随即言归正传。
“长安也很难攻破。张郃同曹真也许会一时慌张,但他们绝不会放弃长安。 若要围城, 怕是一年半载功夫攻不下来, 我们和清瑶都等不起。 所以,我们迅速会合关兴,张苞,然后向东攻破潼关,先同清瑶会师, 再徐图长安和陇西诸郡。”

诸将俱称善,他们也明白,这也许是北伐成功的最关键一战了。
一旦东西会师,他们将无所畏惧。

长安城朝殿上,张郃正两眼通红,怒斥着一言不发的曹真。

“曹子丹妈的你是男人吗?乘船逃走,亏你还敢想得出来!你知道你把头从斜谷缩回去,错失了多重要的战机吗? 你知不知道街亭就快要攻下来了, 三万蜀军就快要被我们煮熟吃掉了? 你知不知道我们继续往西可以把他妈的诸葛亮屁滚尿流地打回汉中去? 都是你这个懦夫,快煮熟的蜀军从锅子里跳出来狠咬了我们一口你知道吗?”

曹真满面羞惭,垂头一言不发, 任张郃骂得唾沫星子横飞。 郭淮鼓起勇气,插了一句嘴。
“大都督也是担忧将士性命才这么做的,他在危难时候还不忘来招呼你退兵。再说现在我们的大军不是还在吗?”

“妈的, 大军还在! 是的,诸葛亮的十万大军就要攻过来了! 你现在满意了? 如果你有胆子在斜谷撑着, 现在诸葛亮的十万大军早就滚回四川去了. 说什么关东蜀军攻占洛阳, 你连关东蜀军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就撒丫子溜号. 现在我告诉你, 诸葛亮马上就要大军压境了, 你是不是可以立马收拾铺盖滚回许昌去了? 还呆在这里干吗?”

曹真猛然站了起来, 呛啷一声佩剑出鞘. 张郃见曹真面孔扭曲, 不惧反进, 紧盯着曹真说道:”一个不敢去和蜀军厮杀, 只敢拿刀剑指着自己人的都督, 你当我张儁乂会怕吗?”

曹真猛地倒转剑柄, 递到张郃手中, 道:”曹真临阵惜命, 已然铸成大错, 只怕断送雍凉战局. 如果张儁乂觉得曹真万死莫赎的话, 请就此斩了曹真以正军法. 若还认为曹真这身武艺还堪上阵杀敌, 曹真愿听号令, 誓死守卫长安!”

张郃原以为曹真欲以大都督的身份压他, 早豁出了性命. 突然听到曹真痛悔认错, 心中顿时软了. 曹真见张郃没有接剑, 遂大喝一声, 挥剑将几案斫成两段, 然后跪倒在地上, 哭得涕泪交流.

郭淮见二人动容, 说道:”既然同心报国, 何必挂怀于过去? 诸葛亮大军压境, 我等当齐心协力, 誓保长安. 城中尚有四万劲卒, 军粮充足, 放手一搏吧.” 突然对张郃说道,”我们之中你最有才能威望, 请下令如何做吧.”

张郃见曹真,郭淮皆推心置腹地信任他, 满腹忿怒顿时化为感动. 他深知以曹真皇族之尊, 要在众将面前肯先认错, 再将兵权让出, 那有多么不易. 遂扶起曹真, 垂泪道:”张郃言语鲁莽无端, 向大都督请罪了. 都督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能与都督一起死守长安, 张郃不胜荣幸, 愿舍命报效, 共破蜀军. 如若不敌, 则我们三人同年同月同日身殉长安!”

当下计议已定, 遂整顿长安防务. 先昭告全城将官, 蜀军十万旦夕便会杀到, 惧战畏死者请于三日内离城, 去往新丰港乘船遁逃, 绝对不加阻拦. 三日之后, 全城封闭, 与诸葛亮决一死战.  与此同时, 张郃, 曹真, 郭淮三人不眠不休地武装士卒, 分派各门防务, 并将矢石搬到城楼各处待用. 更对城墙作最后的修筑. 三天时间完成战备, 即使对于拥有四万守军的, 如长安这般的名城来说, 时间也是非常紧迫的. 然而三将皆知, 当对手是诸葛亮的时候, 任何疏失都将酿成大祸.

三日之后, 诸葛亮果然集结九万大军杀到, 直冲到郿县下寨. 当张郃诸将严阵以待, 第二天以为诸葛亮大举攻城时, 不料蜀军大队竟不攻城, 而是投长安城南往东, 直向潼关而去.

曹真, 郭淮在城楼上见状, 俱大惊失色, 道:”诸葛亮不来攻长安,反倒去攻潼关, 如之奈何?” 张郃亦面如土色, 他勇则勇矣, 毕竟不如诸葛亮这般深通韬略, 此刻才忽然想到潼关重地, 断不可失, 否则蜀军于关中会师, 再也无法遏制, 遂请令出城. 曹真郭淮皆知敌众我寡, 出城恐凶多吉少, 然而张郃一再请令, 云蜀军行军途中若不予以痛击, 待到敌军立寨于长安和潼关之间, 则两城被彻底分割, 不复犄角之援.

曹真遂令猛将王双随张郃出城. 张郃狂呼呐喊着冲向蜀军, 大队魏军便似要将蜀军拦腰截成两段一般. 不料蜀军早有准备, 赵云, 魏延抢出, 敌住张郃, 王双二将, 掩护麾下蜀军退后以避魏军锋芒. 魏军哪里肯舍, 不料蜀军且战且退一里远处, 突然预伏着的关兴张苞杀出, 魏军数量有限, 在蜀军的围攻下登时抵挡不住. 张郃见拼死冲锋难以奏效, 只得长叹一声, 翻身杀出重围. 王双为掩护张郃死战赵云, 魏延, 与麾下数百敢死队全部血溅疆场. 这一场杀, 魏军折损五千余人. 张郃,曹真,郭淮见到蜀军已立起营盘, 旌旗遍野, 隔断了长安相望潼关的视线, 皆是一声叹息.

“不过, 诸葛亮想要轻易攻下潼关, 只怕没那么容易.” 曹真咬牙切齿地说道.
张郃, 郭淮一惊. 潼关只有五千守军, 如何抵挡得住声势浩大的蜀军?  

他们知道曹真都督的信心源自于潼关守将, 一个他们都不熟悉的名字.
郝昭, 郝伯道.

第二天, 猛烈的潼关攻城战揭开了序幕.
当诸葛亮设计杀败张郃, 顺利渡过长安的时候, 他知道潼关之役已成功大半了.
孤立无援, 只有五千守军的潼关, 再如何险峻, 岂能抵挡九万士气高昂的蜀军?

只是, 战场上, 永远无法预料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潼关竟然在诸葛亮的猛攻下坚持了下来.

诸葛亮先命令架起云梯攻城, 他建造的云梯周围都用木板遮护。军士各把短梯软索,听军中擂鼓,一齐上城。 郝昭即令守军各执火箭,分布四面;待云梯近城,一齐射之。云梯尽着,梯上军士多被烧死,城上矢石如雨,蜀兵皆退。

诸葛亮随即用冲车正冲城门. 郝昭命运石凿眼,用葛绳穿钉飞打,冲车皆被打折。

诸葛亮再令廖化引三千锹□军,从夜间掘地道,暗入城去。郝昭又于城中掘重壕横截之。

一方攻得巧计迭出, 一方防得滴水不漏.  二十日昼夜攻守, 潼关竟仍然屹立在秦川之中, 隔断了东西蜀军, 譬如咫尺之隔, 又似远距天涯.

诸葛亮的神情越来越严峻. 北伐过去了八个月, 他当初囤积多年的军粮也即将告罄.

而不论长安, 还是陇西三城, 都时不时地有魏军出来偷袭. 尽管他防备得当, 每次都有惊无险, 但他也看得出, 蜀军正在变得疲惫, 正在失去先前的锐气. 每一天的拖延, 都仿佛令他们向悬崖边走近一步.

又一天的攻城结束后, 面对一筹莫展的战场, 诸葛亮这么对魏延说道:”即使面对如此绝境, 魏军也没有放弃长安潼关. 难道你当初提出的一万奇袭队就能让他们放弃吗?”
魏延无言以对, 但他已无暇去想自己颜面如何.
同诸葛亮一样, 此刻他念及的只有潼关东边的清瑶. 她在洛阳究竟如何?

所幸, 洛阳还算太平.

当司马懿等在许昌得知虎牢关失陷的消息时, 明白又上了清瑶的恶当.
无法怪罪这些精英谋士, 毕竟在颍川七万大军覆灭, 许昌空虚的当下, 能够短时间重建起许昌的防御力量, 已经很不容易了.

此刻,谁都知道虎牢关一失, 关中和雍凉的国土顿时陷入困境.
贾诩和刘晔纷纷主张集结部队反攻. 不论反攻虎牢关,新野, 或是解围宛城, 都需拼死一搏.

但是最后一线理智让所有人做出了唯一的决定: 目前只能按兵不动!
拿刚招募起来的新兵去拼命, 敌人又是如此强大, 绝对是一个愚蠢的主意.
君子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惟有巩固兖州防务并勤练士兵, 等待下一个决战时机

只是, 谁都知道洛阳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下一波惊涛骇浪不知何时便会袭来!
而不是每一次的惊涛骇浪都是发生在战场上的.

一天, 司马懿的府中来了一个客人. 司马懿认出他是一个月前派到东吴去打探清瑶身世的使者, 遂将他迎进府中.
片刻的交谈之后, 司马懿的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 急急忙忙地去找贾诩和刘晔商议了.

洛阳城中, 清瑶拣了一个寻常府邸住了下来, 她并不喜欢那些巍峨空旷的宫殿.
蜀军是在一片混乱之中接收下洛阳的, 因此之后十来天时间里, 清瑶每天忙得喘不过气来.

洛阳城清点府库, 安排防务, 收编降兵等等事务还在其次, 最令清瑶头痛的是每天都有十几拨士绅前来拜访, 说的无非是及时雨,国之栋梁, 苍生救星, 中兴功臣之类的恭维言语. 清瑶知道他们的目的是拉拢蜀汉高官, 以期将来高升, 但她也知道蜀军不战而取洛阳, 都是拜他们所赐, 万万不便开罪, 便每次和颜悦色地同样把一顶顶高帽子还给了他们, 赞其开城是光复洛阳功在千秋之举等等, 哄得他们心花怒放地离去. 只是每次清瑶送走一拨访客, 额头都沁出汗珠.

清瑶虽设了乱士民之心的方法赚取洛阳, 她毕竟没有料到这群士绅会如此难缠, 隐隐地,她有些同情那些饱受折磨的魏国洛阳守军.

几天过去后, 访客中多了前来说媒的, 想是有些士绅见到清瑶是一年轻美貌女子, 竟有心为儿子说和. 清瑶哭笑不得地将这些访客谢绝了.

在一竿纷杂的事务之中, 清瑶仍将主要精力关注于洛阳周边战况.

前两天, 邓艾已经完成了对函谷关和周边城邑的接收. 由于函谷关隶属洛阳, 士兵的家眷又大都在洛阳,因此很容易便开关投降了.

宛城的抵抗仍然在继续. 清瑶派遣过使者去劝降文钦,但他并不打算投降. 邓艾告诉清瑶, 文钦并不是魏国的死忠, 之所以还固守不降, 是因为对潼关以西的魏军存了指望.

所以, 潼关便成了牵动全局的关键。

清瑶已得知诸葛亮放弃对长安以及所有陇西城池的进攻, 全力猛攻潼关, 立刻明白诸葛亮是担心自己在洛阳孤立无援,心中十分感激。 她向来崇敬丞相,对他攻破潼关亦没有多少怀疑。

不过,当消息传来,十五天之后潼关仍然屹立不倒, 清瑶的神色变得凝重了。

当一个弱小的敌人能够发挥出惊人强大的作用时,对敌我士气的消长足以酝酿出无穷的变数。

对这一点,清瑶坚信不疑。 正如颍川战场上, 马超那一翼的两千骑兵扭转战局的情景。

于是,在一个夜晚,清瑶再次将星彩,姜维,邓艾召集到议事厅, 下达了调动大军的命令。
在攻破虎牢关后,已经两个月不曾挥剑的蜀汉中原军团,即将再一次踏上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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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00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十三回 生命颂歌

五天之后,潼关城楼上已经能够看见来自东方的,清瑶大军的旗幡。
即将面临两面夹攻,郝昭神情自若, 麾下的兵士也一脸镇定。
战无不胜的清瑶在魏军心中已成为一个神话, 不过, 他们的统帅, 只凭数千士兵抵挡住九万蜀军二十天的郝伯道, 何尝不也是一个神话呢?

清瑶军抵潼关之下,便安营扎寨。郝昭仔细地观察着蜀军营垒, 发现他们营寨立成一个半月形,包绕住潼关东门,并无一兵一卒能偷偷绕过。
他想起, 清瑶在开往潼关的路上, 专门分兵去攻陷了新丰港, 彻底阻断了潼关守军撤离的希望。
郝昭不禁轻蔑地笑了一声:堵住我们的全部后路,我郝伯道又有何惧?

星彩他们也有同样的疑问。
“我觉得新丰港完全可以不用去占,”姜维评论道,“现在留在长安和潼关的都是誓与城池共存亡的死士。新丰港被占领丝毫打击不了他们的士气的。”
清瑶微笑着解答了姜维的疑惑:“我正是要让郝昭觉得, 我们存着不战而令他屈服的念头。 这样一来的话,他会觉得我们会先围城劝降, 而不是立刻发动进攻。”

众人皆会意了。
这不代表郝昭会因此而放松对东侧的防守,但让他内心产生些微的侥幸心理,在高手过招中,已足以构成致命的破绽。

“这么说, 主帅是想明天就进攻?” 邓艾问道。
清瑶点了点头。 她若有所思地抬头,凝望着那一轮明月。
“郝昭守城滴水不漏, 清妹明日用什么方法破城?” 星彩问道。
清瑶没有回答,她问道:“星姐,投石车,云梯, 和重弩全部都准备好了吗?”
星彩道:“全部就位。”
“那就好,”清瑶道,“明日在投石车轰击城防潼关关口之后,全军即架云梯登城。”
说完,她对着星彩认真地说道:“面对郝昭这样的守将,除了依靠战士的英勇,是没有其他办法的。”

星彩听着,心中一寒, 仿佛以感到明日之役的血腥和惨烈,竟会更胜颍川。

第二天,拂晓。
投石车的轰隆声划破了黎明的沉寂。
东门外,一万蜀军已列好雄壮的军阵, 血腥的攻城战即将展开。

清瑶和众将一起凝视着潼关城头,士兵们正在慌乱地奔跑着, 显然并没有料到东门外的蜀军会在抵达之后的第一天就发起如此猛烈的进攻。
郝昭出现在城楼上,魏军士兵见主将出阵, 顿时发出震天价的喝彩声。
郝昭简单地几个指令, 遂令慌乱片刻的魏军变得有条理起来, 各自守在了岗位上。



立时见到潼关城上甩下许多条葛绳穿凿着的铁钉,竟去钩拽蜀军的投石车。蜀军投石车离得太近了, 一下子就被钩翻了两三台,其余投石车纷纷后退。
只是,当那些投石车再想发石攻击潼关城楼时,士兵们惊骇地发现,潼关太高而距离太远了, 已经没有石块能砸过城墙。

投石车的第一拨攻击就这么轻易地被挡住了,清瑶和众将眼中满是惊骇和敬佩。
郝伯道果然名不虚传。

投石车胡乱地投完了全部的砲弹,然而潼关极其坚固,巍然挺立。清瑶示意云梯冲上。

望着士兵们无畏地呐喊冲上。星彩悄悄地问道:“我觉得很勉强啊,你确定行吗?”
清瑶这一刻仿佛在出神,竟没有回答星彩的问题。 她直目送到第一批登城的云梯在城墙上架起,才回过头来。 星彩,姜维,邓艾都发现, 清瑶的脸色白得可怕.

“清妹你没事吗?”星彩惊呼道。
“我没事。”清瑶淡淡一笑,然后对三人说道:“待会儿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三人一愣,别说是一个忙,便是千万个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为清瑶去做。

只是他们无法抑制忧虑从心底涌出, 似乎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

见到三人应允,清瑶将她的要求说出。 不料听完之后,三人的脸色都刷的惨白了。
“你疯了吗? 我绝对不允许你去做的!” 三人齐声喊道。

清瑶刚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 自己要亲自突击登城去刺杀郝昭。

“清瑶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自从辞别汉中,清瑶此行的终点不就是同丞相会师在关中吗? 如今目标就在眼前,要实现它的方法也很简单,大家能让清瑶了这个心愿吗?”

星彩,姜维,邓艾三将心乱如麻,搜刮枯肠寻找说服清瑶的理由,他们岂能不知,清瑶的意志向来都何其坚定,她认定的事情又有哪一次放弃过?

下一刻,清瑶已在三人面前跪了下来。
饶是三人皆行事冷静,此刻却大汗涔涔而下,尽皆失了主意。

惨叫声正从潼关前不住地传来。 三将至此已经明白,清瑶派遣上这些攻城部队的目的便是为了引出郝昭,并抓住潼关守军的注意力,以助她登城突击。

“如果不能攻破潼关,会有多少战士牺牲在这里,而如果因困于潼关之下而错失战机,直到曹魏反攻,又有多少战士的性命会枉送? 且不说清瑶今日不一定死于此处,便是真的战死了,能救回的千千万万蜀军战士的生命,不比清瑶一命贵重千万倍吗?”

星彩,姜维,邓艾拼命在心里说着,不是的,你的生命对于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如果能牺牲万千将士来挽回你的性命, 是绝对值得的。 但这样的话,岂能说得出口?

攻城部队已攻上城头。 这是一支真正的敢死队。

邓艾望见士兵们冒着矢石向上,在被火箭射中熊熊燃烧的云梯上依旧向上, 身上中箭如刺猬一般依旧向上, 望见士兵哪怕身中致命创伤,都要拼死砍魏军一刀,或者奋力抓住一名魏军为同伴创造登城的机会,甚至将最后一口鲜血喷在魏军士兵脸上来削弱他们的视线。 新野曾经发生的一幕幕皆清晰地浮在眼前。

那时他是守将,骇然地看着蜀军战士们一个个奋战到最后一滴鲜血,最后一丝气力。那时候他无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忠勇的战士,竟愿意为他们的统帅如此奋战。

后来他遇到了那个统帅,成为了她麾下的战士, 他开始明白了那种舍生报效的士气和决心, 因为他已毫不怀疑,若有生死关头, 他也愿意为她如此战斗。不止因为她的容颜,因为她的率性,因为她的出众智谋,因为她的绝伦武艺。

更因为,将如此完美集于一身的她, 能将麾下士卒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他凝望着眼前的清瑶,她的眼眸仍是这般澄澈,无论从新野,到颍川,到洛阳,到潼关,那一泓心池,沧浪不变。 因此她愿意在今日身先士卒,甚至冒上生命的危险, 乃是本性所发,何须多言?

邓艾心头掠过一丝绝望, 知道今日是再也不可能劝得动她了。但是要他亲自送她踏上这条九死一生之路,他何忍?

“主帅!”姜维大叫道,“突击登城之事, 就交给我来吧!”

清瑶向三人凄然一笑,清眸中流露出毅然的决绝,便不再言语,提起画戟,跨上一匹战马,便向潼关冲去。

三人心中一阵绞痛,但对清瑶绝对服从的习惯令他们将一切杂念排出脑海,按照清瑶的吩咐去做了。 他们惟有的期望,是在这场血战的最后,每一个战友都能生还。

清瑶一骑当先,星彩紧跟在后,她们身后,跟随着刚刚点出来的十八条大汉,每人手中都提着数支长矛。

郝昭并不在意这支突然杀出的骑兵,毕竟攻城之中,骑兵根本无用。 他也留意到了骑兵队列中的清瑶和星彩,他仍不在意。 也许她们只是驰骋战场, 激励士气来的, 但对于守城为己任的郝昭来说, 没有登上云梯的敌军便不是最紧要的对手。

清瑶率领的骑兵直冲到城墙脚上,并无太多阻挡, 即使偶尔飞来的箭雨也不在清瑶的话下。清瑶猛然抬头,见到城墙巍峨参天,一眼望不到头,身躯突然颤抖了一下。但她的目光旋即变得异常明亮,因为她知道,郝昭正在自己的正上方。

只听清瑶一声清啸,十八名骑兵齐声呐喊,使劲将长矛掷向城墙。 雄浑的力劲使得长矛深深地插进了城墙的青石之中。

清瑶猛地从马背上跃起,竟扑向城墙,只见她足尖在一支长矛上点了一下,娇躯便向上升了数尺, 然后她再点上另一枝长矛, 片刻身躯已悬在半空之中。

伴随着又一阵呐喊,下一批长矛投向了更高些的地方,继续承载住清瑶的曼妙身影。

见到主帅亲自登城,蜀魏两军皆惊呆了,蜀军突然一齐爆出悲愤的怒喝, 发狂似地循着云梯向上攀去。

当郝昭发现清瑶的来意,也满脸写着骇异,但他的守城手段直能令各种强大的器械无功而返,又何以会惧怕一个血肉之躯的清瑶?

他遂命令弓箭手向清瑶射击,绳钉向清瑶砸来, 更招呼士兵用落石来砸毁清瑶攀城的支点。

只是清瑶身手出奇的敏捷,一边攀登,一边将画戟在周身翩翩舞开, 羽箭皆被格挡, 纷纷坠地。 她又以敏捷的拧身避过了一道道绳钉。 当落石凌空砸下时, 清瑶画戟向右侧一指。 星彩和众骑兵将第三批长矛掷在清瑶所指的方向, 清瑶遂灵巧腾跃,不但避过落石,更点上又一根长矛,身躯跃得更高了,竟已到半城墙的高度。

此刻,星彩的骑兵便是力气再大,也已万万无法将长矛掷上更高的位置。 他们遂一齐下马,抢过一架云梯便往上攀去。

那么,剩下这一半的城墙,清瑶如何去攀?!

嗖!

兵刃破空的声音传来,一支长矛不知从何而来,重重地撞在城墙上,火花四溅。 矛身已没入一半, 而方位正好是清瑶的上方五尺许。

紧接着, 又一支长矛破空而至,插在更上方一点。 郝昭和魏军沿着长矛飞行的轨迹望去, 看见长矛是由两架重弩射出,而邓艾和姜维正亲自操纵着这两架重弩。

郝昭一窒, 他顿时明白清瑶想干什么了。
亲自突击登城, 必为刺杀自己而来!

他又向清瑶望去,只见城墙峭壁数百尺,那清瑶竟亲身攀此绝壁,其中蕴涵了多少决心和决绝?

郝昭突然有些胆怯,因为他知道, 换了自己,绝对不敢这么做。他一直恪守的信条是,主将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指挥大军,若轻易丧命,则全军顷刻倾覆。

这一切难道错了吗? 缘何这个威震中原的清瑶,会在此刻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如此危境?

或者,是否自己的性命太值钱了,令清瑶竟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

郝昭全身一阵颤抖,他并不愿在此时此地与那癫狂的清瑶相拼。
然而他旋即看到城头各处的酣战。 蜀军已经发狂了,不管死活地向上冲。
郝昭的部下这么多天来, 对各种守城方法已颇为熟练,但在蜀军此刻的舍命冲杀下,支撑得前所未有地艰难。
郝昭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能逃,不能退, 否则此刻便是破关之时。

郝昭的一下犹豫间,清瑶又向上跃了几步,离城头已不到百尺。
魏军齐声惊呼。
不待郝昭下令, 城墙上方各处的羽箭皆向清瑶飞来, 密集如飞蝗一般。
姜维和邓艾看到这一幕,各自心如刀绞,清瑶武艺再高,又如何避得过如此密集的羽箭?
然而他们与清瑶相隔遥远,无力施救,唯有能做的是守好他们的承诺。

刷刷两声响, 又两支长矛插上了城墙。
清瑶从箭雨中挣出,一个闪身间,她又避过了一块落石,一枚绳钉。 那些攻城器械的克星,在她轻灵的身法面前变得迟钝而弱智了。
只是, 她身上已经插了五六支箭,众人看得见她在颤抖,看得见鲜血正在滴落, 但她的攀登步伐未有丝毫减缓。

当魏军守军, 尤其是弓弩手的注意力凝聚到清瑶身上时, 正在登城的蜀军云梯压力骤减.
而蜀军如何不知, 是主帅的舍命登城正在为他们赢得生机, 更是感激不已. 正在城下指挥的星彩泪流满面, 她看出战机, 猛地一挥煌天, 在城下待命的下一波云梯队呐喊而上, 争先恐后地登城.

清瑶已几乎上到城头, 隔着城垛, 隐隐已可见到郝昭惊恐的神情. 而这一刻, 也是守城部队的反扑最猛烈的关头.
她已经不知躲过了多少块落石, 然而守军落石的距离已经太近了, 她已无法从容地腾挪闪开.
城上三块巨石同时向她砸下. 清瑶奋力挥戟将一块带偏, 身躯也为之一颤, 显然是巨石的重量已震到五脏六腑. 而此时另一块正向她的头顶砸落. 千钧一发之际, 清瑶身形闪向左侧, 然而巨石仍砸在了她的右肩, 清瑶的身子一下子往下坠了几尺, 她再也忍不住,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蜀魏两军看得真切, 各自呼喊. 蜀军是关切的惊呼, 魏军则士气大振.

清瑶负伤, 竟仍奋力踏上一支长矛, 继续攀城.
左上方不到五尺处, 邓艾和姜维已准确地将下两支长矛射到. 清瑶知晓, 只要再踏上其中一枝, 便能一跃而上城楼.

但郝昭何其敏锐, 早看出关键, 叱喝指挥之下, 魏军的第三块巨石竟没有砸向清瑶, 而是狠狠砸向那两处关键的落脚点, 在万千军士的惊呼声中, 竟将两支长矛生生砸断.

清瑶此时已腾身而起, 而落脚点却瞬间丢失, 顿时进退失据,眼看便要坠下城来. 好在清瑶敏锐, 看见城墙上的一个凹处, 遂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手指扣住.  这凹处极浅, 她咬牙扣到指尖鲜血渗出, 才勉强支住身躯, 挂在城墙上摇摇晃晃, 怕是须臾间便要坠下.

姜维和邓艾见长矛被落石砸毁, 情切关心却无可奈何.

但他们刚想要为清瑶再射出两支长矛, 忽然看到了令他们心骇到嗓子眼的一幕.

几个魏军士兵正将一个硕大的铁桶抬过头顶.
二将留意到魏将手中厚实的棉布和铁桶中升腾的黑烟, 那不是一桶滚油是什么?

那天杀的魏军竟敢用这种毒招对付主帅?!

下一刻, 二将嘶吼, 两支长矛从重弩中射出. 这是关系到清瑶生死的一箭, 姜维和邓艾早已用足了全力. 瞬间, 长矛如流星而至, 精准无误地撞在铁桶之上. 顿时一桶滚油倾覆在城垛上, 将魏军烫得鬼哭狼嚎一般.

然而, 既已将长矛射向油桶, 姜维和邓艾再也来不及向清瑶提供下一个登城立足点!

清瑶仍然悬在城墙上, 扎了数支羽箭的娇躯摇摇欲坠, 鲜血连珠般滴下.

方才魏军弓箭手转向清瑶, 使得蜀军云梯部队压力骤减, 连连攀上潼关, 故而弓箭手已将目标移回就近的云梯. 但现在当他们见到清瑶挂在城墙上无法动弹, 怎会放过机会. 姜维和邓艾骇然发现, 一时间, 千百枝羽箭直冲着清瑶射去.

二将想到下一刻, 清瑶惨遭攒射, 如刺猬一般死在城头, 心中皆痛得无以复加. 然而他们难以援手, 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城头, 期冀着奇迹的发生.

天空突然暗了几分.

星彩抬头, 望见遮蔽太阳的箭幕, 全部表情立即凝固在脸上.

“清妹!” 星彩撕心裂肺地喊道.

难道这就是终结吗?

在巍峨的潼关城头, 清瑶的身躯显得如此娇小, 如同一只初飞的雨燕一般. 迎着风雨雷电展翅, 看似那么脆弱和令人心疼.

谁可知晓, 那娇小的身躯中, 蕴涵着多么百折不回的决心与意志?!

星彩, 邓艾, 姜维记得, 在一次次险死还生的战斗中, 主帅如何将自己看似旺盛得用不完的生命力同战友们分享, 让所有人都充满了胜利和生还的自信.

而他们也早已习惯了在危急关头信任主帅,或是依赖主帅,带领他们渡过难关。

他们从来不敢相信, 竟能有敌人能在战场上取走主帅的生命.

他们如何会相信,今天, 竟会是那个例外?

猛然间, 清瑶嘹亮的长啸响彻在潼关上的天空. 雨燕腾空而起, 又一次在秋风中振翼.

趁着一跃之力, 清瑶用力将手中画戟刺入城墙, 并就着画戟的反弹之力向上翻了一个筋斗. 郝昭和魏军骇然发现, 清瑶已腾身于城墙之上, 而那片黑压压的箭幕亦被她完全抛在下方.

决定生死的时刻到了.

郝昭尚没有发出任何命令, 已有魏军攒在城墙边缘, 纷纷举起手中的各种武器. 一时间枪尖如林, 竟要令清瑶一落在城头便被枪林刺成蜂窝. 他们自认占尽先机, 清瑶无处可避, 但凝望着清瑶在空中翻腾的身姿, 他们皆禁不住心生怯意.  这看来无法可解的枪林, 真能战胜这位可敬的敌将吗?

只是不容他们多想, 雪亮的银光已耀花了他们的双眼.

青釭剑凌空出鞘, 下一刻, 十来支长枪被削去了枪尖. 魏军大骇, 禁不住纷纷后退, 抬眼望去, 手持青釭剑的清瑶已伫立在城头.

见到那势不可挡攀城而上的敌人此刻如魔鬼一般站在面前, 离得那么近,  又望着那可怕的三尺青锋,  魏军心头大震, 不但不敢向前, 更纷纷退后.

清瑶浑不在乎其他, 她的双眸如电般地盯住郝昭, 令这个坚忍不拔的将领心中一阵恶寒, 仿佛成为了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一般.

“逃跑”这个念头终于征服了郝昭的全部意志, 但未及他来得及有任何动作, 清瑶又一声清啸, 挥剑直向他劈来.

走不了了!

郝昭突然爆喝一声, 举起盾牌挡在身前. 周围士兵也一声呐喊, 抄起各种长矛盾牌, 试图堆集在主将的面前.

清瑶的青釭剑, 寒光从未有今日之盛. 所到之处, 枪, 剑, 盾尽皆摧折. 她感到左侧有钻心刺痛, 原来是一支长枪刺入了她的左肩胛, 但她丝毫不以为意. 强劲无匹的冲力下, 竟将那持枪的士兵带了一个趔趄,长枪脱手.

这一剑, 断天下刃, 谁能阻挡.

清瑶见到左右护卫尽去, 前面便是郝昭, 她今日最后的目标,
也许也是她这一生最后的一个目标.

她看见郝昭左手提起一枝长枪向自己刺来, 似是要逼迫自己躲避长枪而停下这一击.
她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她猜想郝昭一定也在笑, 笑自己竟在走投无路之际妄图拿同归于尽来吓退清瑶. 而她今朝不就是为着同归于尽而来的吗?

清瑶微微侧身, 避过心脉要害, 任长矛从肋下刺穿, 直透纤腰. 她想起了诸葛亮当初”不得亲身犯险”的叮嘱, 可叹, 这一侧身已是她对这一叮嘱唯一的回应了.

与此同时, 那轻灵的雨燕已带着一片残影掠过了郝昭.

……

郝昭的头颅滚落在城墙上, 他的双眼仍写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但已永远失去了光彩.

清瑶侧转身, 她面色如纸般苍白, 全身血透衣衫, 还有两支长枪插在身上. 她娇躯显得那么弱不禁风, 可是这一刻, 魏军全部呆若木鸡, 有谁敢上前?

片刻, 恐怖的死寂 .

只是, 在战场生死之际, 任何等待都会有尽头.

嗖的一声, 一支羽箭破空飞来, 清瑶竟没有闪开, 或是根本没有想去闪避. 羽箭从腰间贯穿, 自后喷出一股鲜血, 清瑶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身躯激颤了一下.

如同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魏军瞧出清瑶已近枯竭, 这才壮了胆子, 挥舞各种兵刃向她杀上.

清瑶凝望着杀来的敌人, 脸上露出了安详的笑容, 却已无意再去闪避.

一面大盾不知从何处探出, 灵动飞舞之间, 将魏军的枪剑一一挡回. 清瑶见眼前绿影闪过, 知道来人是谁, 她的身躯软软倒下, 倒在星彩的怀中.

清瑶的意识已经模糊, 她仿佛听见星彩嘤嘤的哭泣声, 她仿佛看见前方不远处, 刚登上城楼的姜维和邓艾正在发疯似地挥刀砍杀, 她仿佛看见潼关城墙各处, 蜀军都在狂呼呐喊中争先恐后地登城.

心中涌起的安宁, 吞噬了她全部的力量.

潼关攻破了!

东西蜀军的生命要道打通了!

丞相, 当初清瑶承诺与您会师于关中,清瑶做到了!

星姐,当年关羽将军和关平将军未能实现的愿望, 我们实现了!

将士们,再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清瑶已神智迷离,隐隐约约间,似乎望见她多年前去世的亲生母亲的脸庞浮现在眼前。似乎感觉到母亲正温柔地抚着她如镜的长发, 似乎听见母亲在对自己喃喃低语。

“好孩子, 你累了, 歇息一会儿吧。”

娘亲,您从小对女儿的嘱托,女儿已经做到了,可以问心无愧地来见您了!

黑暗, 终于吞没了清瑶最后一线意识, 她合上双眼, 便在星彩怀中宁静地睡去。

潼关城头的魏旗已被纷纷掷到关下。 厚重的西门被士兵用力推开。
诸葛亮望见招展的旌旗碧绿一片, 星彩, 姜维, 邓艾的身影出现在队列最前方。
背后的秦川蜀军已是欢声遍野, 但诸葛亮, 赵云, 魏延等人仍然在翘首企盼着, 他们期待着的那个玄衣黑甲,手仗画戟的熟悉身影, 却一直没有出现。

姜维和邓艾向诸葛亮行礼。诸葛亮第一次见到二将, 但从历次战报中, 知晓二人文武双全,皆是当世英才, 随清瑶出生入死,屡立战功,遂感激地还以恭敬一礼。

星彩纵马而来,诸葛亮, 赵云,魏延见星彩满面悲痛,泪痕未干,皆感大事不妙。

“清瑶呢?”众人争先问道。

星彩眼圈一红, 伏在马上又哭泣起来。 诸葛亮看到星彩身后,躺在担架上被抬过来的清瑶, 手中羽扇登时坠在地上。

她身上的兵刃已被拔出,并接受了粗略的止血治疗, 但她已经流血过多, 不但透过衣甲, 更从担架下涓涓滴下。

月英从人群中抢出, 她上前探了一下清瑶的气息脉搏,遂脸上现出焦急,立时吩咐左右医官将清瑶抬去抢救了。

诸葛亮突然双膝跪下,向清瑶被送去的方向深深一拜。 一时间, 数万蜀军在旷野上拜倒了一大片。 诸葛亮连叩三次头, 才呆呆地站起, 他已止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而在他的身边, 赵云,魏延, 关兴,张苞,王平,张嶷, 所有那些有泪不轻弹的蜀汉男儿, 此刻皆已泪痕满面。

想当初, 汉水一别, 相约关中会师, 何曾想, 会师之际, 她已是垂死之身。

……

清瑶感到自己身处一片汪洋之中, 头顶是厚重的铅云, 四周皆是滔滔大水, 滚滚洪流. 而她如置身一叶扁舟, 无助地在浪涛中颠簸飘零, 忽而被抛上波峰浪尖, 忽而坠入波谷, 任凭如山一般的巨浪冲刷着她的心灵.

初始,清瑶忽觉心中轻松. 一直沉沉压在她心头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她也再不用诚惶诚恐, 惧怕自己的一念之间断送千军万马. 天地之间, 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人, 一时间海阔天空, 即时被寒彻骨的海水时不时地淹没, 也成了畅抒心怀的美好点缀.

然而当滚滚洪流一次次冲刷着她的心灵时, 无数记忆深处的暗礁被激荡, 也浮出海面, 一幕一幕在她眼前翻动, 恍若隔世.

她仿佛见到已分别数年的, 爱她如掌上明珠的外祖母,舅父,舅母;
仿佛见到始终看不见笑容的母亲, 如清泉涤石一般秀丽精致的面容, 却年纪轻轻,两鬓如霜;
她仿佛见到她从未见到过的父亲, 一个母亲每每提起便会潸然泪下的英雄,
和母亲在无数个童年夜晚中向自己讲起的, 父亲的故事.
她仿佛见到义母马云騄, 正在为她缝补下一件出征的战袍;
仿佛见到义父赵云, 给她一次次严苛训练的同时, 细心地照顾着她的寒暖病痛;
她仿佛见到丞相诸葛亮, 每每在智慧的十字路口为她指明方向;
仿佛见到从小陪伴的星彩, 只要在身边, 就会令她鼓起勇气, 面对一切险阻的好姐姐.
随后, 浮现在眼帘的是伯父马超, 李严, 姜维, 邓艾, 和那些惊心动魄, 却又流光溢彩的征途岁月.
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幻得快了一些, 她见到更多并不熟悉, 却同样真诚的面容.
魏延, 张嶷, 廖化, 马谡, 关兴, 张苞, 王平, 还有更多,数不到尽头.
她仿佛听见他们的呼唤, 她蓦然惊觉, 呼唤声传来的方向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

然而下一刻, 七彩斑斓, 光怪陆离的景象全消失了. 她又被一个人抛在茫茫海天之间.

清瑶突然感到难以呼吸, 放眼望去, 视线尽头看不到一片陆地的景象令她骤然心慌起来.
她想着去驾驭扁舟, 在惊涛骇浪中冲出去, 周围却都是翻滚的浪涛,哪里能辨明任何方向?.
凛冽的朔风, 冰寒的海水仍不绝地向她袭来. 她感到全身快要冻僵了, 仿佛下一刻便要被一个浪头抛入大海的深处.
可清瑶面对绝境又不止一次, 岂会轻易放弃, 她双手一起攀住了扁舟, 随着小舟一次次地被浪花打翻,又浮上水面, 周而复始, 仿佛没有一个尽头。
她此时突然觉得周身的可怕伤口,忽然一起疼痛起来,清瑶感到身体一阵激颤, 好似全身的力量便要离她而去一般。

她不愿, 不愿就此沉入海底, 不愿孤独地留在一个无人的天地。 清瑶忽然见到船上的一根绳索,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抓过绳索,将自己绑在了船上。

于是,潮起潮落已与她无关。 她抱住小船,仿佛抱紧了心中向往的那片疆土。 不论浪涛带着她去到那里,抑或是寒风将她冻僵,都无法夺走她这一生最宝贵的记忆。

清瑶突然感到一股涓涓细流涌进她的心田, 这细流无比温暖,丝丝缕缕地沁入全身, 仿佛一身的创伤在这一刻皆被抚平。

大海平静了下来,浪花开始变得温柔。 清瑶感到自己躺在船上, 任清风拂过脸颊。
她突然感到无比舒适, 人也变得慵慵懒懒的,连手指头都不愿动一下。
她终于陷入了最深沉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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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02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十四回 身世之谜

不知过了多久,清瑶又一次睁开了双眸。
乍然映入眼帘的强光告诉她,自己仍然活在这个人世,她旋即便见到了星彩写满喜悦的面容。

“清妹, 你终于醒来, 太好了!”
清瑶抬起手来,将星彩脸颊上的泪珠拭去, 她感到右手虚弱无力, 想是自己已昏迷了很长时间。
“星姐,清瑶说过会陪伴你一起好好活下去的。” 清瑶的话语令星彩喜不自胜。

这时候城中其他文武听到了清瑶房中的动静,呼啦一声拥了进来, 每个人都洋溢着笑容。
清瑶看到姜维, 邓艾,向他们投去笑容。 忽然见到旁边还站着两个文官打扮的人。 清瑶认出蒋琬和邓芝都是西蜀中非常正直而又才能的大臣,对他们也报以一笑。

“我这是在哪里? 我昏迷多少天了?”
这时候已有侍卫端上粥汤,星彩扶起虚弱无力的清瑶,一口口喂她。清瑶大伤初愈,当真饿得厉害,便就着星彩的调羹喝下。星彩看着此番情景,仿佛想起了清瑶年幼时自己经常喂她吃饭喝药的往事,不禁心头一甜。不料转眼之间那么多年过去了,怀中的清妹已不再是以前那个需要她照顾的小女孩,早已炼就了一身足以改变这个国家的本领,当然,也已背负了许多。
星彩喂清瑶用膳的时候,诸将皆放心地退下了。待到清瑶脸上露出一些血色,星彩才搬过一个枕头让她斜靠着,继而向她讲述来龙去脉。 

那日清瑶重伤,更甚于阳平关那一回。 她带伤登城,早已失血过多。医官只能堪堪止血,但清瑶全身冰凉,更数次气绝,或失去脉搏,奇迹般的是,脉搏和呼吸竟一次次地恢复了过来。抢救也因此持续到深夜。

后来月英提出,不如一试过血之法,便是以铜槽引渡,将健康人的鲜血输入清瑶体内。如今清瑶失血过多,命在旦夕,此法无疑最为有效。 然而,医官皆知过血之法非同小可,六成伤员在过血之后皆会高烧而死。 

再说过血需得亲人,而此间清瑶举目无亲,赵云也只是养父而已。 最后清瑶眼看气息越来越弱,医官不得已依了月英,由赵云冒险输了二升鲜血于清瑶。 第二天,天幸清瑶竟气息稳定下来,脸上也有了淡淡的血色。蜀军诸将士皆是喜不自胜。

“月英伯母说,清妹你能渡过此劫真是奇迹。”星彩心有余悸地说道。
清瑶报以一笑。梦中的情境她仍然记得, 是不是她自己对这个世界,对战友们仍然无限眷恋,才得以顽强地活下来了呢?

“后来月英伯母观察了你三天,说你伤情已经稳定,但需要卧床静养。 潼关地处长安前线,恐怕有所惊扰,因此丞相让我们带你先行返回洛阳。 现在我们就在洛阳城中,你后来昏迷了整整半个月才醒来。 丞相现在还在长安主持战事,他说空下来就过来看你。”

清瑶听罢,道:“这么说东西蜀军已经会师了?”
星彩笑道:“当然,丞相给了我们很多增援。向新野,宛城,虎牢关,洛阳都增补了援军。还让蒋琬先生,邓芝先生来帮助我们整顿洛阳。丞相说大都城诸事繁杂,二位先生能帮上我们很多忙。”
清瑶会心一笑。 初到洛阳那阵子焦头烂额的情景她还记得,丞相想得太周到了。

等等, 清瑶突然问道:“你刚才说宛城?”
星彩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们攻下潼关以后,宛城文钦就向李严将军投降了。”
清瑶甚喜。 如此,中原土地当真和两川汇成一片了。由此看来, 长安和陇西诸郡的完全平定应该也不会太远了。
“现在只剩下长安还在抵抗。”星彩道,“张郃,曹真,郭淮在那里还有三万多人,这仗也许还有一阵子要打。 但是丞相特别叮嘱了,让清妹这一阵子都绝对不要过问任何军政工作,等伤彻底养好了再说。”

清瑶感谢诸葛亮的周到安排。 她在重伤初愈后,也的确虚弱不堪。便请星彩帮忙筹措,支援长安蜀军的军粮,然后便又沉沉睡去。
只是她也许不知道,洛阳城中早已暗流涌动,而阴谋竟是直冲她而来的。

苏醒过来的三天,清瑶一直在府中静养。年轻又颇有武功底子的她恢复得还是相当快的,已经时常能下床走动,甚至拿起画戟练上几招了。
姜维和邓艾这些天都再也没有来找过她,清瑶明白他们是在遵守诸葛亮的“让清瑶不要过问军政”的嘱托,因此并不奇怪。星彩每天都会来看望她几回,简单地陈述潼关以西的情况。清瑶养伤期间,军务全部交由星彩决策,而星彩文武兼备,自然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贴贴的。

让清瑶感到奇怪的,是蒋琬和邓芝上门拜访的次数频繁了些,并且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以二人的能力,这些事情三五天汇报一次也无妨。清瑶甚至觉得,他们有其他事情要同自己商谈,只是每每难以启齿,故而每次在开场白之后就收稿了。

今天早些时候,二人又拜访了一次。不过这次撞上星彩,将二人在门口就打发出去了。清瑶看得更是生疑,特地到门口眺望。下午果然二人又来了,不过被卫兵阻拦,想必是星彩叮嘱了卫兵,莫让二位先生独自来拜访清瑶。

“二位先生,请上座一叙吧。”清瑶见二人便要失望而归,急忙出声请他们进来。

会客厅中,蒋琬和邓芝有些局促,屡屡对视,像是要对方说。清瑶笑道:“清瑶觉得,二位先生方才所说的不是真正的来意吧,何不直言相告呢?”
蒋琬支吾道:“主帅多心了,我们这次来,真的是说东街民众打砸华歆相府后花园一事的。” 见清瑶双眸如电地盯着自己,顿时有些心慌, 喝了一口茶,没说下去。

邓芝突然起身揖道:“今日多谢主帅招待,我们说完了,这便告辞。”
蒋琬和邓芝突兀地起身出去,却听清瑶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二位先生留步,清瑶看出二位先生有要事相告,若今日离去,以后还会再来的。何不明言,也教清瑶好安心?”

蒋琬和邓芝对视了一眼,长叹一声,复又在案前坐下。但当邓芝问出来的时候,清瑶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

“主帅,有传言道,您是昭烈先帝和东吴郡主孙夫人之后,不知可否属实?”

蒋琬和邓芝见清瑶凝视着他们, 嘴唇微微动着, 却一言未发, 已明了答案. 但清瑶终于说道:”二位先生, 此乃谣传. 清瑶是赵云将军和马云騄将军之女, 别无隐情.”
邓芝追问道:”可赵云将军是主帅的义父. 街头谣传的, 是主帅的生身父母.”

清瑶笑着摇头道:”清瑶已不记得亲身父母是谁了, 赵云将军和马云騄将军对清瑶恩重如山, 视如己出. 清瑶也将一直奉二老如亲身父母, 如此而已.”

邓芝看见清瑶笑得尴尬, 便想再多问几句, 可是蒋琬扯了扯他的衣角, 示意赶快离去. 二人便匆匆告辞了.

出得清瑶府邸, 蒋琬和邓芝对视了一眼, 皆点了点头, 便是确信街头谣言千真万确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邓芝道,”清瑶姑娘对我蜀汉忠心可鉴天日, 当日阳平关下为义母便可舍却性命, 此番更为我大军潼关会师而几乎战死. 难道你真相信她会像流言所说的那样, 觊觎我蜀汉帝位吗?”

“当然不是,”蒋琬说道,”这等谣言自然脆弱不堪, 但我担心魏国君臣既然已经开始在清瑶姑娘的身世上做文章了, 今后诡计会源源不断地袭来. 即使丞相和众将士同清瑶姑娘一条心, 但朝野上下,  未必没有心怀鬼胎的佞人, 届时借机叛乱, 防不胜防.”

邓芝沉吟着, 神情严峻. 他知先主刘备和诸葛亮皆非益州本地人士, 四川这个蜀汉的大本营其实是被征服的. 虽然这些年刘备和诸葛亮在蜀民恩义深重, 民心尽归, 但免不了有不少西蜀豪绅心怀仇恨, 建宁雍闿的叛乱不是近在眼前吗?

而清瑶的身份才能和皇帝刘禅的无能软弱形成强烈反差. 以拥护清瑶为名起兵, 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好的机会了.

“而现在形势更严峻,”蒋琬道,”清瑶姑娘刚为我朝取下中原大片城邑. 那些地方的人心并未归向我朝, 更与吴魏接壤. 如果有奸人再于其中挑拨, 乱了军心民心, 则恐敌人攻来难以抵挡, 北伐之功尽弃啊.”

邓芝惊道:”那如何是好?”
蒋琬道:”惟今之计, 只有尽快禀报丞相. 清瑶姑娘虽然用兵如神, 但对于这般权谋之术, 只怕非曹魏君臣的对手. 现下谣言未乱我军根本, 我观清瑶姑娘已茫然不知所措, 等到日后曹魏更厉害的招数袭来, 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还是未雨绸缪, 丞相经天纬地, 见识非我等可比, 必能有良方解此危厄.”

当下计议已定, 二人连夜写出奏章, 令快马火速赶往长安蜀军营地, 交给诸葛亮.

另一头, 却说清瑶乍闻关于自己身世的谣言纷起, 心头大震,
随后立即冷静下来,自语道, 终于来了.

她当然明白自己的身世迟早会被司马懿拿来做文章. 当她仍然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平凡女子时, 敌人不会太将她放在心上, 即便重视她, 也大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同她斗智斗勇.

然而当他们一次次地败在清瑶手中, 乃至中原响震, 关中难保的情况下, 司马懿自然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寻找她的弱点. 而探寻身世, 乃至广布谣言, 实属意料之中.

清瑶犹记得一年前, 诸葛亮向她解释司马懿会因为出兵支援上庸而被罢免的缘由时, 告诉过她, 这是她目前还无法领会的权谋之道.

然而她知晓, 这柄权谋之道的匕首迟早会向她刺来, 并可能比战场上的刀剑更难抵挡.

因此, 她才会在当日对星彩说, 自己的时间也许不多了.

而颍川之战前后, 她将战场上的每根弦全部绷紧, 冒上巨大的风险去寻歼魏军主力, 也是出于对自己时日无多的考量.

清瑶怔了半晌, 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所幸她已赢得了与时间的赛跑, 在魏国开始拿她的身世做文章之前, 她已成功夺下了宛洛, 消灭了中原魏军的主力, 而东西蜀军业已顺利会师. 一念及此, 清瑶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眼前她需要做的是谨慎应对这些流言, 使得得来不易的战果不至疏失. 然而毕竟, 现在关中已握在手中, 情况自然要好很多了.

清瑶寻思了片刻, 遣侍卫去请星彩, 姜维, 邓艾.  片刻之后, 三人便来到了清瑶府中.

“清瑶听说,这些天洛阳城中有许多关于我身世的谣传,是吗?”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三人脸色齐变。流言其实打从清瑶出兵去潼关那时已经开始流传了。

得闻流言,其实三人已信了个大半。清瑶在北伐中,东吴不但从未打过她后方的主意,更处处鼎立相助, 甚至听任文聘将襄阳交给蜀军,已超出了他们的理解。

陆逊当时说道,清瑶与吴帝有些渊源, 令星彩备感疑惑,而今的传言不就是全部答案吗? 清瑶便是孙夫人孙尚香之女,也是孙权的外甥女。 想清瑶在九岁那年被送到白帝城,交给赵云夫妇收养之前, 必是同她母亲和舅父孙权,外祖母吴国太一同生活在建业。 俗话说疏不间亲,曹魏遣使者让孙权对外甥女下手,如何能轻易奏效?

然而三人商议之后,皆觉得这谣言无关紧要, 甚至觉得是好事。 既然清瑶是当今长公主之尊,对将来号召士卒,统领三军皆有莫大的好处。而至于清瑶功高震主,有可能取刘禅而代之的流言, 三人皆嗤之以鼻。 一方面,清瑶在北伐中对这个国家呕心沥血到何种地步,他们都见识到了。那个在战场上每每身先士卒,不避安危的清瑶怎么会怀着不臣之心? 另一方面,他们也知道诸葛亮, 赵云和秦川十万蜀军皆对清瑶倾心佩服。 两头一想, 三人各自放心,也就不以为意。

星彩告诉姜,邓二人,清瑶,诸葛亮,赵云都对外隐瞒着清瑶的身世,恐怕有他们的原因, 因此不需要对外捅破。 故而三人皆辟谣说是曹魏的计策,心想北伐结束之后再奏明诸葛亮和刘禅,索性昭告于天, 也来得及。 另一边,由于清瑶需要静心养伤多日,更不适合此时此刻为清瑶多添烦恼。 故此,这些天,他们若无其事地在清瑶面前进出,却对此传言闭口不提。

“清妹怎么知道的?”星彩惊问道,“莫非是蒋琬,邓芝先生来找过你了?”
清瑶点了点头,道:“星姐别怪他们,是我逼着二位先生说的。 这般沸沸扬扬的谣言, 不及早设法疏导是没用的.”

星彩三人面面相觑, 皆觉得清瑶有理, 瞒下去也不是办法. 星彩遂问:”那么这是真的了?”
清瑶抿嘴点了点头. 三人见状, 心中竟反而一宽, 然而清瑶随即说道:”不过我觉得让外人知道非常不妥, 所以请你们还是将秘密保守着吧.”

星彩三人本对是否对外承认一事拿不定主意, 听清瑶这么一说, 也就放心下来. 清瑶接着问道:”外面传言纷纷扬扬, 百姓, 士绅, 和军队有何动静否?”

星彩笑道:”这个, 清妹倒不需要担心. 所有人都在打听此事, 但即使他们得到确切答案, 这也是好消息, 高兴尚且不及, 怎会有什么骚乱之事? 这一阵子外面秩序都很好, 也正因为此, 我和士载, 伯约将军商议下来, 暂且等你养好伤再告诉你.”

清瑶既然已经嘱托三人保守秘密, 又知风平浪静, 也就放下心来.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 各自 散了.

只是, 清瑶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这消息会一下子传播得那么广, 必然是曹魏的计策. 洛阳城仍然平静, 说明曹魏的杀招还在后头. 只是她在权谋上毫无经验, 惟有见招拆招了.

接下来六七天,似乎风平浪静. 但清瑶明白平静的底下是暗流涌动, 因为听说, 这些天许多人经常聚集在她的府邸外面, 窃窃私语, 指指点点.

第七天上, 门口突然传来嘈杂的喧闹, 令清瑶不得不起身出去看个究竟.
刚走出前厅, 隔着很远就看到门外黑压压聚集了一群人, 看打扮都是洛阳本地士绅. 星彩正和门卫一起竭力阻止他们入府.

“传言沸沸扬扬都两个多月了, 清瑶姑娘为什么不出来给个说法? 是否内有隐情?”
“你们以为推说传言是假就能将我们糊弄过去吗? 我们须听到清瑶姑娘亲口说.”
“清瑶姑娘是不是被你们软禁起来了?”
“我们洛阳全城乡绅都在这里, 我们已经议定, 今天不见到清瑶姑娘绝对不回去.”
“洛阳既然归了汉统, 蜀汉之事便与我们息息相关, 这等大事, 谁人皆能过问.”

从清晨开始, 清瑶府外就挤满了人. 虽然都是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但门卫仍然被这般阵仗吓白了脸, 一边封住府门, 一边遣人去通报星彩. 星彩早有吩咐, 天没有塌下来, 就万万莫要惊动清瑶.

见府门被封住, 众乡绅倒真不敢往里面硬冲, 但是他们在外面把话喊得震天响. 毕竟门卫是挡不住声音往里面传的.

星彩刚到, 就被众乡绅团团围住了. 一贯镇定的星彩, 此刻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诸位先生,” 星彩大声道,”你们应当知道清妹重伤初愈, 尚需静养, 诸位到这儿来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合适吗?”

众人平静了下来. 一人出列, 道:”我等皆知如此不妥, 但不得以行此下策也事出无奈. 今日我等只为知晓, 清瑶姑娘究竟是不是我朝长公主?” 此人是荀顗, 之前在魏国任散骑侍郎. 他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荀彧荀令君, 一家数代皆忠于汉室, 德高望重. 荀顗一开口, 众人争相附和.

“此事我们已经问过清妹, 清妹说道此事纯属谣言, 并云这是曹魏乱我军民之心的诡计. 如今蜀魏仍在长安激战, 关东魏军虎视眈眈, 稍有变乱, 则洛阳恐重陷曹魏之手. 诸位先生皆是民众表率, 当令谣言止于智者, 速平风波啊.” 星彩努力地劝说着众人.

“星彩将军果然文武双全, 舌辩之才也非我等能及,” 有一人忽愤然道,”若真是谣言自当止于智者, 倘若并非谣言呢? 速平风波岂不是要把我等蒙在鼓里? 此事, 我们只想听清瑶姑娘亲口证实, 难道你们真恐清瑶姑娘功高震主, 居然要软禁她不成?” 众人视之,此人乃何晏, 已故东汉灵思皇后何氏的侄孙, 大将军何进之孙。

此言一出, 众人群情激愤, 更有人便要望里面涌. 星彩面对万千敌军也不惧, 但在这般阵仗下竟不知所措. 好在清瑶府门守卫支援着星彩, 一起堵住府门.

“若没有清瑶姑娘, 蜀军现在还被挡在秦川!” 荀顗大叫道,”城中百姓能见汉室天日, 皆蒙清瑶姑娘隆恩. 你们若欲对她不利, 我等皆不会坐视, 今日我们必要见到清瑶姑娘之面, 听她告诉我们, 传言的真假.”

星彩听众乡绅口口声声说自己正要对清瑶不利, 不禁生气, 斥道:”我张星彩与清妹一处长大, 情同姐妹. 此处将士皆是同清妹刀山火海中闯过的, 岂会对清妹不利? 荀先生此言忒侮辱我们了!”

星彩当真与众乡绅辩论,岂是他们对手。 何晏冷笑道:“话说得好听,只恐未必吧。何晏听闻,星彩姑娘已与当今圣上立有婚约,北伐功成凯旋之日,便是皇后之尊。 如今为陛下行鸟尽弓藏, 兔死狗烹之事, 恐怕没有二话吧。”

何晏言毕,众人哗然。 星彩俏脸涨得通红,却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彷徨无计之际,便要落下泪来。 好在此刻清瑶的声音从后传来。

“诸位先生这般误会星姐,恐清瑶无地自容。”清瑶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星彩,笑着对众人说道,“大家有所不知,清瑶自来蜀中, 同爹娘时常分离,从小就是星姐照顾长大的。 战场之上, 星姐更为护我周全不避生死。 若非星姐,清瑶早已魂归沙场不知多少次了。 我们二人,她就是我, 我就是她,岂会有加害之心?”

清瑶的话语,或者说是出现, 令众人稍稍平静下来。清瑶浅浅笑道:“多谢诸位这么看重清瑶,星姐他们确是因为怜惜我养伤期间, 才不让我出面的。 现在清瑶就在这里,若有相询,必当知无不言。”

荀顗一揖道:“清瑶姑娘有伤在身,我等唐突, 失礼之至。今日来之为知晓,是否传言属实,清瑶姑娘其实是当朝长公主。 若蒙告知, 则众人即刻散去。”

清瑶笑道:“星姐和姜,邓将军已经告诉各位了,此乃谣传,是曹魏乱我军民之心的诡计。清瑶从小便是孤女,蒙赵云将军和马云騄将军收养。 二老在清瑶心中便是亲生父母。 不知如此,可否令先生们放心?”

众人面面相觑。 清瑶和星彩紧张地看着,见众人不但没有释然,反而神情更严峻了。

“不知先生们还有何见教吗?”  清瑶小心翼翼地问道.

荀顗忽然叹息了一声, 道:”恐怕事实并非清瑶姑娘说的那样吧.”

清瑶和星彩闻言, 心头剧震. 荀顗接着说道:”实不相瞒, 此间众人皆非人云亦云之辈. 我们多有亲友在东吴, 早已多方查实. 清瑶姑娘确是昭烈先帝和东吴郡主孙夫人之女, 九岁前一直居于建业宫中. 当昭烈先帝败于彝陵,病殁于白帝城之后, 孙夫人投长江相殉, 并遣使将清瑶姑娘送归西蜀以图叶落归根. 此事东吴虽然对外严守秘密, 但建业宫中无人不晓. 清瑶姑娘缘何矢口否认呢?”

清瑶万万没有料到洛阳乡绅竟然会不远万里地去东吴查实此事, 眼见秘密无法保守, 心中顿时慌了. 她隐隐感到, 自己之前令严守秘密, 否认身世, 乃是犯了一个大错.

见清瑶和星彩二人无言以对, 众人又喧哗了起来.

“究竟有什么隐情, 令清瑶姑娘不敢直说?”
“是不是当今陛下竟不肯相认? 此人气量何以小到这等地步?”
“姑娘怎么说都是先帝之后. 归蜀多年, 陛下和丞相却一直不予名分, 是何居心?”
“还让姑娘从军,带兵在战场上拼命,他们好忍心啊。”
“是不是巴不得姑娘早些送了性命, 好坐稳这个帝位啊。”

人言可畏!

众人沸反盈天,一句句话却重击在清瑶心中。 清瑶彷徨无计, 忽然大声叫道:“先生们请听清瑶一言!”

众人安静下来, 听清瑶说道:“切莫轻信人言。东吴为了配合曹魏计策,自然会吩咐宫中上下, 圆好谎话等旁人去打听。”只是这句话说得越来越轻, 一听就是谎言。 而清瑶脸上却不觉越来越红了, 她即使战场对敌, 机变百出,也从不曾当面撒谎。 这次实在走投无路, 竟不得不向舅父身上泼了莫须有的污水, 怎令她心安。

众人又开始喧哗,并且越发激愤了,喧哗中的言语也变得危险起来。

“清瑶姑娘你是蠢还是人好到不行? 别人已经踩在你脸上了你还要帮人家说话?”
“清瑶姑娘知不知道,你功高震主,若一味退让,到时候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是不是刘禅和诸葛亮拿什么威胁你, 让你不得不忍气吞声?”
“那带着蛐蛐儿上朝的刘阿斗胆敢加害清瑶姑娘, 你们看得下去吗?”
“那刘阿斗凭什么坐着这个皇帝位子, 同一个爹生出来的, 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现在荆襄宛洛都是清瑶姑娘打下来的,不如早作定夺,脱离了那刘阿斗。 清瑶姑娘也是汉室宗亲,天下必定拥戴。”
“不错,如果兴汉兴到头, 跟了这个又无能又令人齿冷的白痴,还不如那山阳公, 到头来迟早又酿成一个乱世, 又有何用?”

清瑶和星彩听到后来,皆是面如土色。 清瑶忽然喝道:“住口!”
众人停下嘴,却毫不畏惧地望着清瑶。 有一个人突然说了一句:“清瑶姑娘众望所归, 何不…”
清瑶指着那人的脸,颤声道:“不可胡言……” 言未必,忽然面色惨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人随即软倒. 星彩叫了一声清妹, 便将清瑶扶住。

众人方才义愤填膺, 但忽然见清瑶伤势复发, 转为情切关心. 几个为首的士大夫先抢过来询问清瑶伤势如何, 被星彩一声断喝惊了回去.

“现在你们可满意了?!”  星彩哽咽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 但见荀顗, 何晏等人作揖告退, 也便各自散了.

然而, 在府门关上的时候, 仍听到众人交头接耳, 偶尔有义愤之语. 星彩明白巨浪袭来,这只是一个开头. 不过眼下清瑶的伤势为重, 其他烦恼只好先放在一边了.

关上府门, 清瑶叹了一口气, 从星彩怀里站了起来, 显然刚才是咬破舌头, 故作伤势复发吐血而驱走众人. 但行此狼狈之策, 可以看出清瑶此刻有多么不知所措了.

星彩惊魂甫定, 忙扶清瑶到房中坐好.  二人对视, 皆是愁容满面, 一时没了主意.

“今找姜维, 邓艾将军和蒋琬, 邓芝先生来商议一下吧.” 半天, 星彩才问出一句. 清瑶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当夜, 清瑶府中, 烛火通明. 洛阳城中管事儿的都齐集了.

姜维和邓艾简单汇报了军队中的情况. 情况很不容乐观, 流言已经广布军营之中, 直指蜀主刘禅和丞相诸葛亮未承认清瑶的长公主身份, 反而令其征战沙场这一事实, 颇多猜测, 军心义愤. 不知谁说了一句:”这未尝不是好事, 如果清瑶是深居成都宫殿的公主, 我们哪里能跟得上这么一个出色的主帅!” 顿时军心振奋, 皆云全军唯清瑶的马首是瞻, 如果将来成都真的对主帅不利, 那就拚丫的.

好在姜,邓皆是一方将才, 明白如何驾驭军心, 遂告众军:”我们都是跟随主帅一路拚过来的, 几万人同心协力, 以后自然随主帅上刀山下火海, 只是现在主帅尚未表态, 我们切不可哗变妄动, 反而令主帅为难.” 搬出清瑶来, 尚能镇住全军.

清瑶听罢, 苦笑了一声. 姜,邓二人何尝不是拐着弯子告诉自己, 以后如果自己真的被加害, 中原军团必然不惜同西川一战吗?

“蒋琬, 邓芝先生, 你们有什么主意?” 她于是问道.

蒋琬和邓芝此时早已知道清瑶长公主身份属实, 听清瑶问起来, 蒋琬道:”数日之前, 我和邓芝商量, 先派使者去长安通报丞相了. 我二人知道主帅不希望我们此刻去惊动丞相, 故而一直隐瞒着. 自作主张之处, 还望见谅.”

清瑶吃了一惊, 星彩却点头, 对二人此举颇为赞许, 遂问道:”丞相回话了吗?”
蒋琬点了点头, 说道:”今天早些时候刚回报. 丞相说, 对主帅最好的办法是立刻返回成都养伤, 避开是非之地.”

蒋琬此言一出, 星彩点头, 似觉主意不错, 姜维邓艾却一齐变色. 姜维道:”使不得! 现在士兵最怕成都朝廷对主帅不利. 主帅若回成都, 则士兵不免以为主帅身入险地, 怕是军心必乱啊.”

星彩闻言恍然, 她望见清瑶神情一直未变, 应是已想到了这一层.
邓芝接道:”所以丞相说这是对主帅最好的方法, 却对宛洛军心有所妨害. 言下之意是希望主帅不要把中原军务放在心上, 回成都好生将养. 三位将军, 如果主帅真的去成都的话, 你们能否安定好军心呢?”

星彩,姜维,邓艾面面相觑. 姜维道:”莫说士兵, 连我与士载将军的心都不安.” 问星彩:”难道你就安心吗?”
星彩思索片刻, 摇了摇头. 她不相信成都朝廷中真的会有人加害清瑶, 但她已经同清瑶朝夕形影不离, 若分离两地, 那是万万不能安心的.

邓艾突然说道:”一同战斗那么长时间的战友, 分开总有些不放心. 但如果各位信得过丞相的智慧, 那么我们努力做一下, 总有办法平定宛洛军心的, 让主帅回去歇息一些时日吧.”

清瑶感激地向邓艾望去,  邓艾此言便是让她把中原军团的担子全部卸下来, 彻底避开风头了. 可是姜维却急道:”我们就算信得过丞相, 信得过成都那群地头蛇吗? 万一成都之行变成鸿门宴呢?”
邓艾被姜维这么一提醒, 也觉得有理, 便点了点头. 清瑶见状, 道:”清瑶也放心不下大家, 我会留在洛阳的.”

清瑶这么一说, 星彩三将反而像松了一口气. 蒋琬道:”丞相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主帅她们一定不愿意战友分离, 所以还是让主帅留在洛阳比较好. 丞相叮嘱, 让主帅这个时候多关心自己, 不要太多在意流言和军政事务. 丞相担心主帅太过顾虑军政, 操心旁人, 反而会让军民生疑不安, 这个时候相反, 主帅越是满不在乎, 大家才会放心. 丞相最后说, 汉中分别时叮嘱过主帅自己多加保重, 现在还是这句话, 望主帅善自珍重.”

这是清瑶自汉中分别以来第一次听见诸葛亮的教诲, 仍然是这般关切入微, 沁人心脾, 令清瑶感动不已. 她又回想起汉中几次会面, 诸葛亮手把手地带她做好一切出征的准备, 不论是军队筹备, 将领调派, 还是上庸那次让她初试身手, 皆令她日后受益匪浅.  若非诸葛亮, 她岂能从上庸走得那么远?

诸葛亮临别再三强调的叮嘱, 她也记忆犹新。 是让她在任何时候以自身安危为重,凡事切莫勉强。 只是,上路之后,会师关中成了她所有的目标,诸葛亮这句嘱托她也每每置之度外了,便如颍川, 亦如潼关。

如今虽已胜利会师,但当自己的身世之谜如风暴般袭来,使得宛洛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时,清瑶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也无法真正如诸葛亮叮嘱的那般置身事外。

想到这一节,清瑶不禁苦笑。其实她走来的一路上,退一步皆能海阔天空,是她自己从来不允许自己后退过。这一次, 又岂能例外?

众人见清瑶出神, 知道她心中所想, 不禁感动。 星彩先叹道:“要清妹放下战士们是不可能的。”

姜维和邓艾皆点头。 这不正是他们生死都要跟随清瑶的原因吗?

一阵无可奈何的沉默之后,终于蒋琬开口了。

“在座各位皆是有识之士, 只是我们资历俱浅, 不知晓这场风波究竟波及多远, 自己又身处何方, 才会彷徨无计。 我建议去向一人求助。 此人乃西川士绅之首,文武兼备,德高望重,而且为人正直,又与主帅相交莫逆。所幸此人便在左近,我相信他必能为主帅指点迷津。”

蒋琬话音刚落, 星彩,姜维,邓艾脸上皆露出惊喜的神色。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李正方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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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03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十五回 暗流涌动

从洛阳到宛打个来回大约半个月, 但信使遣出去以后, 李严不到十天便抵达了洛阳. 可见他对清瑶身世一事也非常关切.

于是, 众人当夜即在清瑶府邸聚首商议. 简单的寒暄之后, 很快切入了正题.

“主帅可以尽管放心宛城防务,” 李严先简单汇报了一下领地的情况,”李严籍贯在宛城, 同宛城士绅多有结识. 虽然我离开一阵子, 他们会帮忙维持城内秩序的.”
清瑶笑了笑. 李严的籍贯正是她当初派他去攻取宛城的原因. 而说到士绅, 她自从来到洛阳以后已经领教得够多了, 这群人的确有掌握一个地方人心向背的能耐.

“那么宛城可有关于清妹身世的谣言?” 星彩问道.
李严点了点头, 眉头紧锁地道:”何止宛城, 蜀魏交界的几个城市全都传遍了. 不过宛城这边主帅还可以放心. 李严已经告诉士兵, 主帅的确是长公主. 李严也已我在西川几十年的资历向士兵保证, 陛下和成都朝廷完全信任主帅, 而万一成都对主帅有加害之心, 李严一定会尽心竭力保护主帅的.”

众人听到李严直接承认了清瑶的身世, 都有些吃惊. 星彩问道:”莫非李严将军原本知道清妹的身世?”
李严摇了摇头:”当然不知道, 但明眼人联系前因后果就很容易得到答案. 便是去东吴取证也不是一件难事. 再说, 如果真是谣言, 那也无妨. 军民只会将以讹传讹的过失安到李严头上, 对主帅万无妨害.”

众人皆叫好, 因为李严坦诚一切, 反而让士兵迅速安下心来.  但转念一想,  先前在洛阳一再否认, 是否反而对流言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呢? 李严马上给出了答案.

“主帅兵法造诣可谓登峰造极, 只是在这权谋之术上失了计较,” 李严叹道,”主帅当时若能在流言纷起之时便坦然承认, 则一切风波都会消弭于无形. 士绅, 百姓, 军队所忧虑的皆不是主帅的身世本身, 而是主帅身份带来的君臣猜忌的无穷危机. 李严知道主帅心怀我国国运, 已超出自己生命, 在战场上从来都是不避矢石, 舍生忘死. 但如今主帅若为此而矢口否认自己的真实身世, 试问士民会怎么想? 他们会相信这是因为主帅的拳拳之心, 还是会相信这是因为主帅受到了胁迫呢?”

李严一席话说完, 在座一阵叹息.  清瑶眸光暗淡, 问道:”不知如今我国各处反应如何, 可否有所动荡?”

清瑶说完, 在座又是一片叹息, 可怜主帅如今已身处风口浪尖, 仍先想着蜀汉国运民心.

“很不乐观.” 李严说道. “这些天我收到很多关于此事的信. 从东边先开始说起吧.”

众人心头一沉, 皆沉默不语地听下去.
“襄阳的文聘将军写信给我, 说他担心主帅身为吴帝的外甥女, 有朝一日会将襄阳做答谢送给吴帝, 想请我打探一下关于主帅身世的传言虚实, 以及主帅心中所想.”

众人一阵低呼. 果然第一个消息就令人心焦. 清瑶当时为了在接收襄阳一事上免生枝节, 将文聘的原班人马留了下来. 如果文聘对清瑶不放心的话, 窝里反可是易如反掌.

“那么李严将军怎么回答他的?” 星彩问道.
“我告诉文聘, 主帅完全不会出卖蜀汉一城一池. 况且, 丞相已经给襄阳增派了援军. 现在襄阳并不是任何人想献就能献出去的. 他倒是稍稍安心了一些.”

清瑶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文聘也是南阳宛城人士, 李严的同乡. 这一层交给李严处置, 倒是恰到好处.
邓芝笑道:”看来潼关及时打通, 丞相将援军派过来, 可是至关重要啊.”

众人刚有同感, 李严却紧皱着眉摇了摇头, 将众人的心揪了起来.
“襄阳只是特例. 像新野, 宛城, 虎牢关等城邑, 丞相的援军反而惹了大麻烦.”

“怎么会?”  清瑶急问道.

李严道:”军中多有传言, 说陛下与丞相信不过主帅, 故而在主帅治理的城市中安插秦川军队, 用以夺权, 甚至可能最近就要收缴主帅兵权.”
李严话音刚落, 清瑶脸色惨白, 众人也一脸凝重. 谁人不知, 如果蜀军发生内讧, 则前线诸城立时危如累卵.

清瑶急道:”看来我必须尽快去各城军营走一遭, 说明此事.”
李严摇了摇头, 道:”李严劝主帅最近还是不要在军中抛头露面. 中原军团皆唯主帅马首是瞻, 如今主帅没有表态, 他们还能安守岗位, 同秦川蜀军共事. 万一主帅出现了, 他们郁积的疑问, 牢骚会一举迸发出来, 只怕主帅说不服他们, 反而让将士更加心焦啊.”
众人听李严所言在理, 脸色更加阴郁了. 一阵可怕的沉默后, 星彩道:”那么李严将军可有办法化解吗?”
李严道:”惟今之计, 如果在座各位心意相齐, 分头替主帅去各城整肃军心, 虽然勉强, 但也应该能压服得了. 李严听使者说, 丞相曾提议让主帅回成都静养, 怕也是出于这个考量.”
清瑶和众人相视一笑, 这个想法早就被同生共死的她们否决了.

“所以形势不容乐观, 惟有希望丞相快些结束长安的围城战, 以巩固边境. 否则,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力稳定军心而已.  何况, 西蜀那里也不太平.”
众人惊问道:”又是如何?”
李严道:”最近来自西蜀的信件主要有两大类. 一类是脑子不好使的腐儒, 如谯周, 费诗之流, 担心主帅真的会生异心, 请李严密切监视中原军团的动静, 并伺机收缴兵权.”

此言一出, 邓艾, 姜维双双愤然道:”原来果真有此事!”
星彩大急, 将拍案而起的两人又拉了下来.

李严笑道:”二位将军如此便多虑了, 每朝每代皆有腐儒妄人, 何必大惊小怪? 丞相治蜀多年, 朝中当道者皆是刚正之士, 如今在座的星彩, 蒋琬, 邓芝, 包括区区在下, 何尝不是一条心在为主帅谋划吗?”

姜,邓二将惭谢自退. 李严继续说道:”第二类是前益州牧刘季玉的死忠, 以公子刘循为首. 自从先帝入蜀以来, 他们向来愤愤不平. 此番北伐节节胜利, 荆,襄,宛,洛,雍,凉皆可望平定. 他们于是又打起了益州的主意, 盼望陛下来日迁都关中之后, 将益州重新封给他们一族.”

蒋琬道:”这如何可能? 便是要将西蜀委托大臣, 也必然是有治国安邦之能的才俊, 如何轮得到他们?”
李严道:“问题就在这里了。因为觉得从丞相那里希望不大,他们就寄希望于主帅了。他们找李严商议,能否拥护主帅,里应外合起事。他们说,荆襄宛洛拥护主帅,一呼必应,而他们则于西川起事,废了当今陛下,再里应外合将丞相北伐大军困死在长安城下。”

李严这番话说完,清瑶往下,人人面如土色。 星彩恨道:“这等叛臣,如何留到今日?”
李严苦笑道:“不但留到今日,怕是日后还要留下去。西川感念刘季玉的士绅还是很多的,有刘循等人在,多少安得住他们的心。不过诸位放心,李严已严词回绝他们了,因此他们不敢妄动的。”
众人松了一口气,但清瑶的秀眉却越蹙越紧,这只是风波的一个开始,不知道由此往后还有多少可怕的事情会发生。

此时邓芝想起一事,忽然问道:“既然传言已经沸沸扬扬到西蜀了,那么陛下怎么说?”
李严苦笑道:“陛下说,他和主帅从小交好,相信主帅说的每一句话。主帅说谣言不可信, 他就不信,并且说派人来澄清谣言。”

李严说完,众人哑然失笑。 看来这个刘禅果然像传言中那样头脑简单到离谱。只是眼下人人都信以为真了,他反而出来否认,这顶个屁用? 反而会落下皇上拒认亲妹的口实,更添风波。
李严道:“所以,这其实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眼下其实只有陛下能出面消弭这场风波,但陛下暗弱,是万万指望不上的。”

众人听到这里,又陷入了一片茫然。李严简述了一下当前情势,概括来说就是,危机四伏,应对唯艰,虽暂无大碍,但后患无穷。

“那么李严将军有什么主意呢?”星彩问道。
李严认真地说道:“李严此来,一路上为主帅谋划,现有二策,切望主帅采纳。”
众人听李严这么说,顿时又惊又喜,急问究竟。李严道:“首先,如丞相所言,主帅切莫挂怀军政之事,尤其不要在士兵面前出现,否则不仅令士兵群情激奋,连主帅的心绪也会受到莫大的影响。这里天塌下来都交给我们去处理。”
众人皆点头称善,谓清瑶道:“既然丞相和李严将军都这么说,主帅就先放下军务吧。” 清瑶也默然点了点头。

李严继续说道:“然后,如果主帅伤势无恙,请赴长安与丞相会合。”

众人听到此议,皆是一惊。李严道:“我觉得这么做有诸多益处。其一,丞相对主帅向来关怀,秦川蜀军也深服主帅, 那里无需担忧主帅的安危, 大伙儿安心,主帅也安心。”

姜维和邓艾倒是点头赞许。那日在潼关,蜀军全军下跪,连夜抢救主帅的情景还犹在眼前,其赤诚不容怀疑。

“其二,李严觉得,主帅现今情绪非常不稳定,急需调整。主帅曾在战场上赢得无数胜利, 那里才是主帅的广阔天空。 如果能够回到战场,哪怕参与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也反而能帮助主帅舒缓心绪。”

众人相视,频频点头。李严说:“其三,士民正在疑心,陛下和丞相是否信不过主帅。而如果主帅同丞相并肩战斗于前线,则这些疑虑皆会被打消。”

众人拍手叫好。 李严最后说道:“最后,主帅才华无匹,若能同丞相一起商议战事,取长补短,定能令长安尽快攻克。 这样的话,可彻底巩固关中,不至于因军心的浮动而丢失城池了。”

星彩喜道:“李严将军果然好办法。清妹,你身体还行吗? 我们收拾一下,明天就送你去长安如何?”

清瑶虽然对众人依依不舍,但想到如今渡过难关,来日方长,遂笑道:“清瑶真非常感谢李严将军和大家对我的关心。这就遵从你们的建议, 去长安吧。”

第二天,洛阳城郊,一个初冬的早晨,凛冽寒风为送别的场景平添几分萧瑟。

李严在早些时候便道别回宛城去了。 此刻星彩,姜维,邓艾都在小心翼翼地为清瑶打点着行装。清瑶大伤初愈,众将不放心她骑马,便备好了一驾马车,此刻正将随行包裹一件件地置入车后放好。

“好生将养,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邓艾关切地叮嘱道。
清瑶望着三人,眼眶不觉湿润了。从新野起一直并肩战斗到如今, 突然要分手, 哪怕只是一段时间, 她也有些难以接受.

“清妹, 别拉着个脸,” 星彩笑道,”想想快乐的事情. 去长安就能见到你义父和丞相, 还有很多老朋友了. 上次你受伤昏迷, 他们可是有一车话想跟你说呢.”
星彩的话语令清瑶心中一阵温暖. 她一笑道:”那么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有我们在,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姜维道.
清瑶向三人抛去不舍的笑容, 便掀帘进入马车.
只是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令四人都不禁回头望去.

一名骑兵的身影由远而近, 清瑶分明见那人脸上满是焦急. 待到骑兵滚鞍下马, 急报道:”东门有变乱, 蒋琬先生请我来急寻星彩将军.”

四人脸色大变, 那骑兵站起来, 忽然看见清瑶, 不禁喜出望外, 叫道:”主帅! 您也在这里吗? 战士们日夜思念得紧啊!" 说到激动处,声音都有些颤抖.

清瑶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似乎已猜到起因同自己有关.
骑兵尚未回报,星彩抢道:"清妹!别忘了丞相和李正方将军的叮嘱. 这里交给我们,你快快去长安吧."

只是此刻清瑶已跳下车来,追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姜维和邓艾面面相觑,他们见清瑶在即将离开这是非之地的一刻又遭阻拦,心下都升起不祥的预感.但既然清瑶已经关心此事,怕是一百匹马也拉不走了.

"禀报主帅,高翔将军的队伍从东门仓库调拨物资,与守军发生了争执.守军激愤,说朝廷派兵来夺主帅之权,又肆意抢夺我军物资.两军皆动了怒,怕是马上要打起来.守军皆说要见主帅!"

清瑶心头大震,脸色一白,道:"我马上就到,你先回去让战士们收起刀剑!"
听清瑶这么说,星彩,姜维,邓艾三人俱大急道:“你保重身子,千万不要去啊。”

清瑶此刻已迅疾如风地跃上一匹战马,她感激地对三人说道:“清瑶感谢你们关心,可士兵自相残杀,我岂能置身事外!”
星彩三人但觉眼前一阵缭乱,清瑶已策马去远了,三人只好快快上马跟去。

洛阳城,东门仓库。 
当清瑶来到的时候,见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双方士兵皆眼中冒火, 怕是一点火星便能引爆.

并且清瑶一到场便看见地上可怕的血迹, 一个蜀军士兵倒在血泊之中, 满面血污, 喉口已被割开. 清瑶直感到头脑一阵眩晕. 她一直最担心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怎么回事?” 清瑶颤声问道. 她其实此刻气愤之极 , 但她生性喜怒不形于色, 又心知冲突多半因自己而起, 不得已强压着心中澎湃的情绪.

双方士兵见到清瑶出现, 立刻收起刀剑, 极恭谨地排好队列. 中原军团的士兵有很多开始欢呼. 秦川士兵虽然与清瑶相交不深, 但素问她战功赫赫, 又在潼关攻坚战中奋不顾身, 才能有他们如今从洛阳搬运军粮, 因此也充满敬意地望着清瑶.

只是此刻双方皆忐忑不安. 冲突已经发生了, 还酿出了人命, 今天无论如何总要有个公断.

秦川运粮队的将军是高翔, 此刻他工整地向清瑶行了一个军礼, 便退入队列中一言不发. 刚才若非他竭力喝令秦川士兵克制, 两军怕是早就火并起来了.

而中原军团出列了一个分队长, 向清瑶报告事情的经过.

正如李严所说, 军中早就传播谣言, 说诸葛亮派来的蜀军是以增援为名, 监视并牵制中原军团为实, 故而两股军队多有摩擦. 洛阳则更多了一层嫌隙, 因为毗邻长安前线, 并且府库充盈, 军粮物资足备, 故而诸葛亮遂安排从洛阳调配军粮供给长安围城蜀军. 这原本是无可非议的物资调配计划, 可是在洛阳守军眼中竟似变了味, 成为诸葛亮剥夺中原军团物资的掠夺行径. 每次秦川督粮队前来, 都会遭到中原军团的冷嘲热讽.

这次高翔带队来到洛阳, 积郁已久的摩擦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宣泄出来. 督粮队有士卒忍不住反驳道: “潼关会师是东西两路蜀军皆浴血奋战的结果, 你们不过运气好些, 得以攻占洛阳, 如何恁地目中无人.” 此言一出, 洛阳守军顿时炸了锅.

“就凭你们? 半年过不了陇西的窝囊废!”
“若不是我们攻占了洛阳, 你们早就在街亭被张郃打得屁滚尿流了!”
“竟敢大言不惭地拿运气说事, 要知道魏军虎贲是我们收拾的, 可没有找上你们!”
“若是虎贲去了秦川, 看你们现在还说得了大话!”
“就算潼关会师, 也是主帅拚了性命不要换来的战果. 就凭你们也靠得住?”

一句句言辞激烈的辱骂敲打着督粮队的自尊心, 终于有一人忍不住嘲讽道:”你们再怎么说也是三四万人的偏师, 同我丞相堂堂十万大军相提并论, 你们算哪根葱?”

这句话一出, 将洛阳城酝酿了好多天的风暴引爆了. 感到受了奇耻大辱的洛阳守军顿时冲着这个闯祸的督粮队士兵一拥而上.

督粮队大惊, 一时乱了手脚. 有人当即拔剑要战, 有人则不知所措, 高翔暗暗叫苦, 竭力压制部下. 这边如此混乱, 哪比得上洛阳守军铁心寻事----当下使出其熟练的战阵手段, 几条大汉将那出言不逊的督粮队士兵拖进军阵, 另外几个士兵旋即在前面搭成一个盾阵罩住. 高翔只听盾阵后一阵拳打脚踢, 将那督粮队士兵打得呻吟不迭. 不过片刻, 忽然传出一声生命撕裂的惨叫, 抛将出来, 便是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督粮队见到战友竟被活活打死, 立时哪还顾得上其他, 喊杀着便要寻洛阳守军拼命. 高翔亦惊怒交集, 但碍于面对的都是为北伐立过赫赫战功的精锐战士, 若真火拼起来, 只恐军心激愤, 后果不堪设想, 遂竭力喝止住部下. 然而双方剑拔弩张, 眼看压服不了, 好在清瑶此刻适时赶来.

中原军团诉说事态经过完毕, 督粮队亦无异议. 清瑶治军极重人品正直, 故而断不敢有人添油加酱, 歪曲事实, 将脏水泼在对方身上. 刚才的叙述便是事情原委了.

清瑶听闻属下说了那么多轻蔑友军的话, 早已无地自容, 待听到属下竟然肆意杀害友军, 直气得浑身发抖. 士兵们从未见她眼神如此凌厉, 当清瑶望向自己的时候竟都有些胆怯.

“凶手是谁?” 清瑶的冷冷的询问, 打破了在场的死寂.
气氛十分可怕, 但中原军团的士兵岂是畏事缩头的懦夫? 听清瑶询问, 一个精瘦的战士当即出列. 他将一口带血的短剑抛在地上, 便是封喉那一剑的兵刃了.

清瑶见麾下士兵敢作敢当, 心中涌起欣慰, 神色便见缓了. 然而军纪如山, 如何能够枉法? 她颤声道:”带头哗变, 残杀友军, 你可知军法如何处置吗?”

那士兵神情自若地答道:”叛逆之罪当死, 我自然知道.”

清瑶心头一颤. 她从建宁带军至今, 因其惊人的号召力, 军队始终上下同心, 从未处斩过一个士兵, 连军棍都没有用上几次. 如今真要执行军法之际, 竟令她感到痛断肝肠.

此时星彩, 姜维, 邓艾赶到. 见到血溅当场, 皆暗叫不妙, 又见到清瑶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神情凄苦, 更是焦急万分. 星彩冲上来扶住清瑶, 道:”清妹, 这里交给我们, 你快回府歇息吧.”

清瑶苦笑着将星彩推开了. 如今她既已现身在众将士面前, 若是不由她亲口处置此事, 只怕军心不服, 顿时便有大患.

“东西蜀军共同迎战强大的魏军, 生死全系在一处, 岂可轻分彼此?” 她沉痛地说道,”我们国力原本微小, 北伐途中强敌环伺, 若不是东西蜀军十几万人心往一处去, 岂能走到今天? 若连生死相依的战友都可以拿种种理由来挤兑, 打击, 甚至杀害, 那么我们还有谁能依靠?”

清瑶说得动情动容, 士兵们深受感染, 有很多人都垂下了头.

“我们的确先进洛阳, 可是若非丞相心怀我军,放弃陇西和长安, 挡住张郃支援, 全力包围潼关, 靠我们的力量能轻易打通潼关,实现会师吗? 如果无法会师, 没有丞相如及时雨一般地派来援军. 我中原蜀军势单力孤, 若曹魏恢复元气反扑过来, 我们能撑多久?”

“而今仍然大敌当前, 我们不但不能同秦川来的战友们齐心奋战, 共同抵御魏军, 竟反而横加排挤, 横生事端. 那么我们岂不是自毁长城, 令三军危殆?! 清瑶视每一个士兵的生命重逾泰山, 但你做出这等令亲者痛, 仇者快之事, 令三军凝聚力荡然无存, 陷万千战士生命于险地, 清瑶如何能饶?”

清瑶已泪如雨下, 在场鸦雀无声. 洛阳守军皆知凶手今日难逃一死, 但不知为何, 他们竟反而有些羡慕那个即将被处死的士兵, 希望置身于他的处境之中. 无他, 只为他们皆感大难正如乌云一般地笼罩住他们敬爱的主帅, 而她竟浑不在意. 此时见她为三军安危落泪, 更令他们怜爱交加. 既然无力挽回主帅一步步走向深渊, 不如在此地拚将身死相殉, 免遭心中无止境的煎熬.

“我今日罪无可赦, 死而无怨!” 那军士忽然朗声说道,”我虽然粗人一个, 但也知道先汉韩信的故事. 主帅对朝廷忠心耿耿, 但只怕朝廷不会如此去想, 功高震主, 自古不得善终!”

每一句话皆猛击在洛阳守军战士们的心头. 当年韩信正是独自领军征伐华北, 为高祖刘邦打下大半江山, 却在天下一统之后, 被刘邦和皇后吕雉设计害死. 而加害的方式, 也是先夺其兵权, 贬为淮阴侯, 复害其性命. 前朝凄厉往事, 同清瑶如今处境, 竟如出一辙, 怎不令众军触目惊心?

“我本是魏军士卒, 孙礼将军部下. 当日在阳平关下得罪主帅和云騄将军, 早就该千刀万剐. 幸得主帅大度, 反允我等跟随鞍前马后, 转战南北, 这辈子早就值了. 如今这条命还给主帅, 正得其所. 我只恨无法助主帅度过危厄, 望主帅千万珍重!”

说得斩钉截铁, 瞬间红光一闪, 那军士已横刀自刎, 立时倒地气绝.

清瑶不料事态会如此发展, 待见那军士何平语气有异, 已无暇相救. 她此刻心乱如麻, 直叫唤了一声那士兵的名字, 泪水滚滚落下.

清瑶从来同士兵肝胆相照, 至于能唤出每一个战士的姓名. 这一声呼唤, 令士兵不禁念起征途中清瑶的种种恩义, 再观清瑶如今心碎痛苦的表情, 只听呛啷啷一片, 兵刃已掷落了一地.

忽然一名士兵出列, 朗声道:”我刘钦并不知晓北伐大义, 我本是鄂焕将军属下, 之所以从云南打到洛阳, 只为跟随主帅一人. 现今风波乍起, 危及主帅, 纵然主帅相信当朝, 我却万万信不过. 主帅见谅,我再也无法为这个朝廷效命了. 但如果将来主帅有难, 刘钦纵使只手空拳,  也会拚上枪林箭雨来救主帅的!”

这番话份量极重, 令星彩三将都脸色巨变。 他们何尝不知道这名士兵所行甚是不妥,更可能令全军哗变。但是打从内心底, 他们竟已完全认同了刘钦的所言。

片刻间,又一名士兵出列, 道:“我徐则本是新野守军,自曹文烈弃城之后跟随主帅。虽然时日不若刘钦那么长久,但心意相同。 恕我无法为这个朝廷效命了。”

有了第一个, 第二个, 片刻已黑压压出列了一大片, 几乎洛阳全部守军皆掷兵刃于地。 最后竟有人说道:“我本是洛阳本地守军,不曾有幸跟随主帅南征北战,但因主帅舍命攻破潼关, 使得关中迅速消弭兵灾, 我阖家老小也得以生计。 我也同战友一般心思,只愿追随主帅!”

当此之刻, 不但高翔和督粮队彻底傻眼,连星彩, 姜维, 邓艾这样能干的将领也完全没了主意。 此时他们能做的便是将目光一齐投向清瑶。

清瑶突然双膝一屈,当众跪了下来。

喧哗声嘎然而止, 在场静得连心跳声都听得见。 而清瑶声泪俱下的言语正句句打动每一个人的心灵。

“清瑶何德何能,战士们这般隆情相待,清瑶何以担当得起!”

“清瑶已经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开始踏上的这个战场, 也记不清我们是怎样一路战斗过来的。 清瑶只记得,每一次胜利,每一步前进,都是无数战友们埋骨沙场换来的。若没有那么多活着的和牺牲的战士们,清瑶如何能置身于洛阳? 今番蜀军会师,又岂是清瑶能居功的!”

“清瑶不想说朝廷敕命,或者兴汉大义。 这些连清瑶也不甚明了。 清瑶只知道,如今的战果代表了那么多战友们的鲜血和生命,其弥足珍贵,是我们拚上任何代价都要去信守住的。 否则,如果他们宁可牺牲生命也要换来的战果被我们轻易丢弃了,那沙场上的累累忠魂如何安息, 我们又如何去面对他们的在天之灵?!”

“主帅!”无论是洛阳守军和秦川督粮队的战士全都跪倒下来。 经历过那么多战斗,哪个活着的士兵不曾见到过战友在身边倒下? 哪一次战场上的生机,不是有士兵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而为战友争取来的? 士兵们此刻仿佛感觉到战场上流溢的浓浓鲜血封住了自己的五官, 令他们无法呼吸。

诚然,这鲜血浇铸的北伐胜果, 便要在他们的一念任性之间舍弃,谁忍,谁堪?

隐隐传来有些士兵的哭泣声。 去留难舍,煎熬着在场每一个铁汉的心灵。 便是星彩,姜维, 邓艾此刻也木然站立着, 任凭凛冽寒风向自己最脆弱的内心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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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英雄] 第十六回 去留难舍

清瑶, 星彩, 邓艾, 姜维一同走在回洛阳府邸的路上.

也许是因为清瑶那番肺腑之言, 士兵们次第拾起刀剑, 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一场兵变危机暂且平息了, 但深切的忧虑仍然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谁也不知道, 下一场风波何时便会袭来.

而似乎下一场风波已经在眼前了.  四人走近清瑶的府邸, 但见得门口聚集了一大群民众, 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见到清瑶四人走来, 百姓和士绅遂让出通道, 目送着清瑶他们走向府邸. 清瑶在人群的注视中非常不自在, 而每个人的眼神都非常复杂, 有惊讶, 有不安, 更有无穷的疑惑.

门打开了, 清瑶踏入门口, 便有门卫上前通报, 东吴有使臣来, 正等在府内. 听到这个消息, 清瑶四人的脸色又一阵发白.

议事厅内, 蒋琬邓芝坐在东首, 西首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书生. 门卫早已通报姓名, 来人是东吴张布, 乃是吴名臣娄侯张昭的三子. 东吴派如此重臣来洛阳, 可见此次出使的分量.

“张布前来不为其他, 就是来接清瑶姑娘回建业的!” 见到清瑶, 张布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众人脸色大变. 在这么敏感的当口让清瑶去东吴, 只怕是立刻坐实清瑶对蜀主有异心的谣言, 而当清瑶身在东吴, 又让中原蜀军的军心归于何处?
即使这些都不计较,星彩,姜维, 邓艾又岂肯轻易与清瑶分离?
清瑶脸色惨白, 她未及回答, 姜维已怒斥道:”你是来施离间加害主帅的吗? ”

张布坦然道:“我知道此事必令张布被疑为别有用心的小人,但我既然到这里说出来了, 就做好了被你们砍的准备。 实不相瞒,当初郡主执意让清瑶姑娘归蜀,陛下和太夫人便没有赞同过,拗不过郡主才答允的。 可是清瑶姑娘的名分迟迟未得公开, 陛下以为诸葛丞相另有顾虑,因而一直不曾将清瑶姑娘的身世公布与众,便希望清瑶姑娘能安心在西蜀生活。”

突然张布语气转为激愤:“多年来,陛下和太夫人对清瑶姑娘十分牵挂。后来太夫人知晓清瑶姑娘在阳平关和潼关接连身负重伤之后,更是每日寝食不安. 陛下也非常吃惊,清瑶姑娘岂能被派上战场拼命?!前些日子听说关于清瑶姑娘的非议沸沸扬扬, 陛下和太夫人立即遣张布来洛阳探望。 陛下和太夫人特别关照了张布,如果发现蜀主和诸葛丞相没能出面保护清瑶姑娘,令其饱受谣言折磨,则必须接回建业。 张布此来,发现荆襄宛洛到处都是关于西蜀朝廷猜忌清瑶姑娘的传言,而未见蜀主或诸葛丞相出来说过一句话。 因而, 张布此来,便是冒着万死也要接清瑶姑娘回建业!”

姜维被张布一番慷慨陈词驳得哑口无言。 邓艾接道:“此间诸人皆恨不能为主帅分忧。伯约如此激动,便是怕先生此次前来,反而坐实谣言,更令主帅难堪。 我们皆为主帅出过主意,希望主帅离开洛阳是非之地, 好生静养,可主帅深恐前线军心浮动,城池难保,故而不肯离去。 吴帝和太夫人欲接主帅回东吴亦是一片关怀,但万一主帅执意不走,反在此间落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如何是好?”众人听邓艾说完,纷纷点头,府门外人山人海的情状着实可怕,不知众人见清瑶与东吴使者密议之后, 还会生出多少可怕的猜测!

张布凛然道:“当断不断, 反受其乱。 张布想请问邓将军,清瑶姑娘至今盘桓于洛阳,难道只是她牵挂士卒之心使然吗? 恐是诸位也生怕前线生变,借着清瑶姑娘的好心顺水推舟的吧。”

张布说完,众人脸上皆现羞愧之色。虽然一直在竭力告诉自己, 凡事必以清瑶的处境为首要考量,但又有谁愿意眼看北伐战果丢失? 在内心深处,每个人都还是希望清瑶能留在洛阳统领全局的。

星彩叹了一口气, 道:“先生教训得是。 星彩不否认,我们不愿北伐前功尽弃,但没有人会为了守住北伐成果而羁清妹于是非之地。 今天早上,我们还竭力劝清妹放下洛阳军务, 速往长安。”

张布道:“既然诸位还稍有心挂念清瑶姑娘,那么张布便斗胆在此为姑娘做这个决定!要脱离漩涡需要脱个干净。难道长安或者成都就不是是非之地了吗? 张布请清瑶姑娘尽早决断, 尽早返回建业。 只有东吴才没有人来猜忌姑娘,才是真正的远走高飞!”

星彩,邓艾,姜维脸色大变。 张布刚才一席话不免令生疑, 莫非东吴是来借机令清瑶背蜀投吴的?

张布不难猜到众人心中所想,冷哼了一声道:“诸位想得好复杂,莫非想扯上城池国运不成? 你们想把这些都压在清瑶姑娘肩上, 是不是啊, 人渣!”

众人虽然只是一时间的心思,也已令各自羞愧不已。这下听到张布尖锐的说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发烧了,竟让张布一声痛骂,无言以对。

“我可以坦率跟诸位说,陛下和太夫人想得很简单,当初是将好端端一个人交给你们的, 也就要知道她现在一切完好。如果蜀主和诸葛亮愿为清瑶姑娘担当,她何至于如此走投无路? 若是那样,张布拍手走人,陛下和太夫人各自安心。诸葛亮要清瑶姑娘带兵北伐,陛下诚惶诚恐地出兵支援,连襄阳都交到你们手中了,还要怎么样? 清瑶姑娘为西蜀拼下那么多城池,你们莫非还不知足? 陛下让张布向各位直言,荆襄宛洛诸城,一个也不会向西蜀讨要,要的只是清瑶姑娘完好。至于西蜀如何守住荆襄宛洛,那是蜀主和诸葛亮应该操心的事情,莫要本末倒置,欺人太甚了!”

张布说得激动,脸泛红潮。清瑶听见舅父和外祖母的一片舐犊之心,感激不已;又想起此间军心浮动,危如累卵,如何舍得便去? 只觉柔肠百转,心如刀绞,泪珠扑漱漱地滚落。

众人一言不发。蒋琬和邓芝从一开始便始终沉默,想是这番话,张布已经向二人坦言了。

星彩叹息道:“清妹,我觉得张布先生所言在理。你去成都和长安我们都还是放心不下,就赶快去东吴吧。那里没有这许多是非,你舅父和外祖母能好生照顾你,我们倒还放心些。”

听星彩说完,众人皆是一声长叹。再如何不舍,也不得不承认,这对清瑶是最好的出路了。
可清瑶凄然道:“可清瑶如何放心大家,放心前线将士!”

众人听得动情动容,星彩心中一酸,登时两行珠泪滚下,哽咽道:“傻清妹,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是放不下吗? 荆襄宛洛能守则守,不能守大不了从头再来又有何妨? 张布先生说得对,这些城池都是你拼下来的,如果你在这场风波中有个什么意外,蜀汉即使握着关中又于心何安? 之前我们商量的时候,总还是畏首畏尾,现在真是什么都别想了。 清妹, 抛下一切,去建业吧!”

清瑶军中诸将,星彩最有威望,见星彩这么说,众人遂再无疑虑。齐齐跪下道:“请主帅珍重,早作决断。”

张布突见众人齐声劝清瑶抛下军务,远走高飞,明白其情真切,备受感动,颇悔方才出言无状。他岂不知,清瑶若离开洛阳,只怕军心立变,前线都市危殆,星彩他们的性命也必将处于奇险之中? 他望向清瑶,见她泪痕满面,神情凄苦,也知她正在去留难舍之间煎熬。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静立一旁,企盼清瑶最后的决定。

漫长的沉默,唯有清瑶自己能打破。

“张布先生,能容清瑶考虑一夜吗?”她喃喃地说道。

张布轻声答允。他明白,清瑶愿意仔细考虑此事,已属得来不易,再说他该说的也说了, 除却等待还能如何呢?

更何况,今日众人齐劝清瑶的场景让他对清瑶的战友们感到放心,等到明天应该无妨吧。

辞别众人之后,张布便即告辞。清瑶知道外面围观者众,故而同众将一道护送张布直透人群,然后吩咐蒋琬和邓芝护送张布回驿馆。

只是外面似乎人更多了,攒动的人头,纷杂的低语, 映衬在昏黄的夕阳中,令清瑶不禁感到一阵眩晕。 她一言不发地垂头回到府内, 任门卫在她身后将大门紧紧地关上。星彩,姜维,邓艾皆发现,清瑶的脸色白得吓人。

“清妹,你还好吗?”星彩骇然去扶清瑶。清瑶手摆了摆示意无事,然后向众人投去一个疲惫的笑容。

“我们回去吧。”

不待众人回答,清瑶已自向客厅中走去。 她的背影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无比萧瑟。

众人又坐在了客厅之中。 仍然是一片可怕而寂静的沉默。 刚才清瑶叫来一个侍卫,吩咐了几句,像是要安排什么。而侍卫离去之后,清瑶以手支颐,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主帅……”姜维和邓艾呼唤了几声,但清瑶仿佛沉浸在神往的思绪之中。直到几个侍卫端进一个八仙桌,摆上一壶酒和四个大碗。

这是做什么? 姜维,邓艾望着星彩,见星彩也是一脸困惑。她叫了一声清妹,只见清瑶忽然站了起来,信步走到圆桌边,三将会意,遂一起走上,围住圆桌。

“清瑶此番北伐,感到最幸运的事情便是结识了邓艾将军和姜维将军,”清瑶凝视着二将, 含笑说道,“清瑶年轻鲁莽,行军谋策皆多有不周,每一次皆是二位将军的鼎力相助,忍受着清瑶一次次不近情理的军令,才能保得清瑶每战不致闪失。”

姜维和邓艾疑惑难消。战阵上通力合作,执行军纪原本是分内之事,再说清瑶哪一次军令不近情理来着。二人忐忑不安地听着清瑶说下去。

“今日清瑶有一个请求。我不想二位大哥误以为是军令,便当这是小妹对你们的求恳。二位大哥一路上都细心照顾着清瑶,我请求你们今日千万要答应。”

二将听清瑶语气有异,心知今日的求恳必不同寻常。 然而清瑶并没有说下去。

此刻侍卫已经将四个酒碗满满地斟上。清瑶一言不发,取来一把匕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割在白玉般的手臂上。鲜血顿时汩汩滴落在酒碗中。

清瑶稍止血流,便端起酒碗,向姜维和邓艾郑重地说道:“清瑶想请二位大哥歃血为誓,今后无论何样情况,永远效忠蜀汉,矢志不渝。”

清瑶话音刚落,二将脸色皆变了。 姜维惊问道:“我们早已立誓生死追随主帅,主帅亦早知我二人此志坚如铁石。今日何处此言?” 邓艾口吃道:“究究究竟主帅有何心结?”

清瑶浅浅一笑道:“二位大哥无需担忧。你们也知晓清瑶心结,便是不放心前方将士军心。清瑶相信丞相和当今陛下,万万不会加害我,只是将士们都不相信,我也无计令他们安心。 二位大哥一直是最知我心的,清瑶但望二位大哥能放心,矢志效忠我朝,也能稍慰我心,别无他念。”

这番话听来在理,但仍然无法令姜,邓二将放心。 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星彩,只见星彩沉默着,却也取过一把尖刀,割腕歃血。

二将深知星彩与清瑶交情莫逆,胜似亲人。而今既然星彩似乎放心,他们也稍稍安下心来。 遂双双歃血,四人一齐盟誓饮酒。清瑶似乎松了一口气,展颜向二人嫣然一笑。

“多谢二位大哥。”清瑶笑道,“如今清瑶有一事,想请你们连夜去办一下。”

姜,邓犹心神不宁,但听清瑶分派任务,本能使得他们立即将杂念抛在脑后,聚精会神地听来。

“丞相向关中各城邑都派遣了援军。我担心诸如今日之事也会在其他地方发生。能否请姜维将军前往虎牢关,邓艾将军前往新野,约束三军,令其与秦川友军通力合作守城,在丞相攻下长安之前确保前线无虞?”

姜维,邓艾听明白了指令,也知道此事的确重要,连夜出发也无异议,只是,他们皆隐隐觉得此番离开清瑶,万分放心不下,似乎有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行吗?”
清瑶见二将犹豫,又问了一声。 姜维和邓艾连忙答应,随后各自向星彩望去。

“我会照顾清妹的,”星彩道。出于对星彩的信任,二将便即领了军令,消失在斜阳余辉之中。

但见得二将去得远了,清瑶仍然怔怔地望着窗外缓缓降落的夕阳。 星彩见清瑶看得出神了, 上千揽住清瑶,道:“清妹,在想什么心事吗?”

“夕阳好美,”清瑶神往地说道,“以前我怎么从来没这么觉得呢?”
星彩努力笑道:“日头落了,明天还会升起,往后岂会没有机会赏落日呢? 为了今后漫长的岁月,清妹你一定要多多珍重啊。”

“是吗?”清瑶侧过秀脸,在夕晖的掩映下,一时间笑得秀丽无伦。星彩虽从她九岁起一直看着她长大,竟至此刻才觉察到,清妹已不经意间出落得如此美丽出众。

“当然,”星彩疼爱地笼了笼清瑶的秀发,道,“听星姐的话,明天就跟张布先生去建业吧。 以我们姐妹之情,往后如何会没有重聚的时刻? 既然清妹将虎牢关和新野托付给姜,邓二位将军,就放心将洛阳交给我吧。”

清瑶嫣然一笑,不置可否,忽然说道:“星姐还记得小时候带着清妹偷酒吃的往事吗?”
星彩想起如画往事,不禁开怀。清瑶刚到蜀中的时候,赵云和马云騄死死管着她,不但不让她习武,更不让她沾染军中习气, 如饮酒划拳等。许多禁戒都是星彩带着她破的。

“我们好久没有好好饮上一杯了。如今难得清静,何不如抛开一切烦心之事,今夜让我们一醉方休呢?”

星彩点了点头,执起清瑶之手,二人一齐出去后花园采摘鲜花,将客房布置起来。 不到片刻,但见房中花团锦簇,芬芳四溢,便如闺中情境。而侍卫也领了吩咐下去,已备起一桌酒菜,既有川中爽口菜色,也有江南清淡小碟。 清瑶和星彩仿佛回到了数年之前的成都,二人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一时间,无论是漫天飞舞的谣言,还是涌动于无形的暗流,皆在二女的脑海中仿佛消散无踪。

不知不觉间, 几个时辰就这般飞也似地过去了。

直到星彩忽然问了一声,清妹,我一直不知道你和你娘亲的往事,你能告诉我一些吗? 清瑶又陷入了神往的回忆。

“娘亲经常跟我说起先帝,”清瑶说道。她从未见过生父,出生至今只奉过赵云为父亲,故而说起刘备,仍以先帝称之。“说他是个出身贫贱却胸怀大志的英雄。那年先帝赴甘露寺招亲,便是那孤身敢闯龙潭的勇气已令娘亲心折。后来同先帝结识之后,先帝给娘亲诉说了他曾踏足的神州各地,那是娘亲从未看见过的宏大的世界。毕竟东吴立国数代,志向只在割据江东,江东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全部的天地。因而,当娘亲走进先帝诉说的那个更广阔精彩的世界时,心便完全被先帝带走了。”

“那个世界当时并不属于先帝,而先帝仅有从东吴借来的南郡为家。他也告诉过娘亲,自己的志向是让这个正被曹魏乌云笼罩的世界重现光彩。娘亲说,愿意追随先帝踏遍海角天边,追寻他心中的志向。后来,娘亲跟随先帝回到了荆州,在那里度过了两年光阴。”

星彩入神地听着,她知道最后的结局,但无论如何,故事的开端总是美丽的。

“然而,娘亲并不知先帝的志向有多高,征途有多漫长坎坷。她所想象的只是简简单单地与夫君在征途中朝夕陪伴。但是到了荆州之后,娘亲突然发现生活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先帝很少陪伴娘亲,也似乎很少需要娘亲的陪伴。为了壮大荆州的力量,先帝整日价揽贤士,招士卒,理政务。不论是为留住一个人才,接待一个使者,甚至慰问一个战死士兵的亲人, 先帝都能够日夜不归。而娘亲一次次备好家宴满怀希望地等他回来,却总是独守空房而终。娘亲隐隐觉得,先帝当年向她展示的这个世界其实只属于先帝本人,而自己从不曾在其中有一个位置。”

“娘亲曾经想努力走近先帝的身旁,可是她骇然发现,自己和先帝其实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中,彼此几乎没有交集。占据先帝全部生活的是国事,外交,军备,政务,而娘亲却对此一窍不通,更觉得无比枯燥乏味。久而久之,先帝同娘亲话题非常少了,有时候每隔一个多月才回府看一次。娘亲在那时候开始怀疑她当初的选择,也开始怀念东吴的生活。”

关于孙夫人嫁入荆州及其最后离去的故事,星彩从前大多是从父亲和关羽,赵云等人口中得闻的。大致是说孙夫人心总想着东吴,并非先帝同道中人,在孙夫人返东吴一事上更怪罪其背弃先帝,不念夫妻情义。如今听清瑶娓娓道来,竟是另一番隐情。想孙夫人当年以十九岁妙龄嫁于先帝,更在返回荆州途中救先帝于危难之际,感情何等深厚。至于后来劳燕分飞,又岂能全怪罪于孙夫人身上?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约两年,有一阵子,忽然先帝开始重新关心起娘亲来,竟一连数日陪伴娘亲,令娘亲骤觉得回到了在东吴招亲,洞房花烛之际。只可惜这般良辰只持续了十来天,然后先帝便一去不返,杳无音信。娘亲等了先帝一个多月,多方打探,才知道先帝已经远去西川。她曾经重新燃起对未来生活的希望,骤然再次堕入孤独的深渊,如何能承受?后东吴派周善来见娘亲,谎称外祖母病重,娘亲便毫不犹豫地回去了。”

“真难为你娘亲了,”星彩感慨道。孙夫人离去的那日,因为欲携带刘禅同去,惹了一出截江夺斗的冲突,更令蜀汉君臣对孙夫人备加指责,只是孙夫人其中的委屈,又有谁人念及?

“娘亲回到东吴之后,立即知晓外祖母病重的消息乃是虚传。然而这已不重要。娘亲因为重又回到自幼生长的家园,同外祖母,舅父团聚,其中喜悦相比起荆州的孤单和委屈,不可同日而语。娘亲一时即打消了返回荆州的心思,更试图忘却同先帝的那段姻缘,重新开始一段新生活,直到三个月后,娘亲发现怀上了我。”

“原来是这样……”星彩恍然道。

清瑶浅浅一笑,接着说道:“后来我便出生在建业。娘亲见到我,不免想起先帝,也动了返回先帝身边的主意。可是她转念想到自己在荆州遭受的冷落,以及因为当初曾试图带回刘禅而与荆州重臣的嫌隙,担心一旦回去,也许反而害了我。加上那时舅父和外祖母皆视我如掌上明珠,她便让我留在了东吴,也向先帝隐瞒了我出生的消息。”

“一切从最初看来都是那么平静,但骨肉连心,血浓于水。娘亲毕竟对先帝有情,当她每日见到我,更不免想起先帝。尤其是先帝后来在入川是遭逢困厄,军师庞统战死,娘亲想到先帝孤单,身边无人陪伴,心中肝肠寸断,几度想回去,却总因犹豫而未能成行。一年以后,先帝转危为安,取得西川全境,娘亲却觉得她在先帝最危难的时候远走高飞,已然背弃了当年生死相伴的誓约,再也无法提不起勇气回到先帝身边。其实再过得一年,便发生了吴蜀屯兵对峙,划湘水分荆州的军事冲突,吴蜀同盟早已名存实亡,而舅父与外祖母也万万不会允许娘亲再去西蜀了。”

言者动容,闻者惊心。星彩听着一段曾经传为佳话的良缘终于化为东西永隔的惆怅,也为曾经的那对璧人无限惆怅而伤怀。

“那年我四岁,而从那时起娘亲便开始异常严格地教导我,无论国事,政务,军略,外交等等,皆请朝中名士传授,更亲自授我武艺。我懂事得很早,也许是因为从小很少见到娘亲笑容的原因罢。许多严格甚至严苛的课程训练,我都承受下来了。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相信有朝一日娘亲会告诉我的。 等我再大几岁,娘亲便开始向我讲述关于先帝的一件件事迹,并告诉我,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回到先帝身边,代替娘亲去陪伴先帝走完那段为了实现光复天下的征途。”

“娘亲时常对我说,她当年懵懂,根本不明白终生陪伴先帝完成志向这句话的分量。日后她虽然心念着守住承诺,却仍然恋栈从前在建业的那种无忧无虑,闲情雅致的生活。娘亲说,她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尝试着去理解,去接受,去走入先帝的人生,因此最终之能在心门外徘徊,直到分道扬镳,留下永远的亏欠。所以娘亲要我去学习所有能帮得上先帝的才学,并时常叮嘱我,以后须要抛下一切自私和懒惰的念头,去全心全意地追随先帝去迎接任何考验。”

“清妹!”星彩紧紧地握住了清瑶的手,星眸中已噙满了泪水。对于清妹,星彩一直内心隐藏着许多问号。为什么她从小就像大人一样坚强;为什么她坚持要自己教她武功;为什么她总是时不时地陷入沉思,仿佛背负了许多心事;为什么她在北伐路途中如此决绝,如颍川和潼关这般令人望而却步的强敌雄关,她拼上了命都要去战胜!答案在此刻全然揭晓了,竟是缘自于二十余年前她娘亲的一个未实现的承诺,继而如枷锁一般,自清瑶的幼年便沉沉地套在她的脖颈上,拖拽着她去往最艰险的征途,并永远只能向前,无法回头。

“只可惜娘亲并没有看到那一天,吴蜀便爆发了最后致命的战争。”清瑶叹道。

不消多说,那便是吕蒙袭荆州及陆逊烧连营,对所有蜀汉将士皆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彝陵战后,娘亲以为先帝殁于阵中,数日内哭晕过去多次。后知先帝在白帝城一病不起, 便派侍女将我送到白帝城,想让先帝见见亲生女儿。不料我到白帝城之时,先帝已病逝,而我则被丞相安排,由父亲收养至今。几年之后,清瑶才得知,娘亲在听闻先帝病逝的消息后,便投长江自尽了。”

星彩不觉已泪湿襟衫,谁能想到,那一直微笑着鼓舞战友士气,一直以其乐观开朗感染身边人的清瑶,背后竟有这么一段坎坷的往事。

清瑶一直出神地怀念着往事,忽然凝视着星彩,认真地说道:“是娘亲的嘱托支撑着清瑶一路走来。如今先帝的国家仍然在征途之中,胜败难料,我又岂能坐视如今的成果,因为我的缘故竟要再一次失去?!”

话题骤然变得沉重,星彩觉察到了,脸上表情瞬间凝固,清妹想说什么?

“今天见到张布先生,清瑶忽然觉得身处娘亲当年的抉择之中。那时娘亲选择了重归乐土,虽有片刻欢愉,代价却是一生无法偿还的亏欠。我本是为偿还这亏欠而归蜀的, 但若今日,我重蹈娘亲的覆辙,因怯懦逃避而令先帝的基业,娘亲的心愿倾覆?若回到建业,清瑶又有何面去见娘亲?!”

星彩见清瑶斩钉截铁,断了返回东吴的全部念头, 心中不喜反慌, 惊问道:”那清妹在此处饱受煎熬,  如何了得?”

清瑶道:”星姐不需要为我担心, 我已经全部想明白了.”

清瑶说自己已有打算, 星彩本该觉得高兴才是, 但此刻她却感觉说不出的害怕.

“不论乱臣欲以清瑶之名作乱, 还是权臣因清瑶而坐卧不宁, 皆是因我而起. 便是中原军万千战士, 四方士绅, 心中挂念, 胸中激愤, 也皆是为了我. 无论清瑶身在何方, 他们心中存了念想, 各种危险的杂念便会源源不断, 防不胜防. 只有当清瑶不在, 所有人才会息心, 而息心方能息灾. 纵使怀念清瑶, 也必能听从丞相号令, 不致有太多闪失.”

星彩骇然听到清瑶言语中透出死志, 登时惊得张口结舌. 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注视着清瑶.

“清瑶想, 也许当天我死在潼关会更好. 我真的好舍不得你们, 好想同你们再次驰骋疆场, 同你们在这条征途上继续走下去. 然而, 当我的存在不但不能帮助伙伴们, 反而会给他们带来莫大的危难, 更辜负娘亲对我的一片期许时, 我想, 该是清瑶离别的时候了.”

“清妹, 你千万不要!” 当星彩从惊骇中反应过来, 猛然站立起来, 试图抱住清瑶. 她本能地感觉, 除了立刻制住清瑶, 没有第二种方法能挽救她走向绝路.

只是星彩站立起来的一刻, 竟感觉全身酸软无力, 眼前一阵发黑, 涌起无限睡意. 她惊觉清瑶不知何时已在她的酒中下了迷药, 一惊更甚. 清瑶今日行事如此决绝, 怕是心意已决, 而星彩深知, 清瑶决意要做的事情, 从来不曾回头.

“清妹, 不要……” 星彩无力地坐倒在桌边, 她仍试图去伸手阻止清瑶, 但已敌不过无边无际的睡意.

见到星彩在迷药的药性中沉沉睡去,清瑶嘴角露出欣慰的微笑,眼神中却犹带着丝丝缕缕的牵挂。

“星姐,你我情同姐妹,却从未义结金兰,因为清瑶的生命无法承受同生共死的誓言。”

她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在灯火的掩映下,她徐徐从怀中取出一粒鲜红的药丸。

“丞相,父亲,姜维将军,邓艾将军,战友们,清瑶曾经因你们而无限留恋这个世界,但此刻我必须走,因为我的存在将给你们带来无穷的灾难。”

药丸坠入酒中,顿时整杯酒皆荡漾着醉人却危险的嫣红。

“哥哥就拜托你们照顾了,你们一定会令他成为一位有为的皇帝。”

她仰起脖子,毫不犹豫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舅父,外祖母,原谅清瑶无法平安归来,也许这打从开头便注定是一条不归之路。”

她骤然感到胸腹皆传来剧痛,好似五脏六腑一时间皆翻腾过来一般。她猛然喷出一口鲜血,灯光掩映出那张清丽面庞,已全无血色。

“请恕清瑶失陪了。”

清瑶视线变得模糊,手中的酒杯坠在地上,无比清脆地裂成了碎片,一如她此刻的生命。

当黑暗抹去她全部意识之前,她仿佛看到客厅的大门被打开,仿佛看到门口跌跌跌撞撞冲进一个身影,她想要分辨出些什么,但无尽的黑夜已吞没了她的世界。

闪入的是一个皮肤白皙的锦衣男子,当他见到清瑶徐徐倒下,见到地上的酒杯碎片和桌上触目惊心的鲜血,登时吓得面色惨白。只听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叫道: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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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03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十七回 真情释怀

又一个漆黑绝望的不眠之夜.

清瑶静静地躺在洛阳宫殿之中, 她的面容仍然精致唯美, 却早已失去了生命的痕迹. 身躯亦是冰凉如水, 一如这隆冬寒夜的温度.

子时已过, 在冰冻三尺的冬夜, 人们已纷纷安歇了, 但宫殿中仍然灯火通明.

刘禅如一尊雕像一般地坐着, 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妹妹安详的面容.

自从十年前去往白帝城见父亲刘备的最后一面, 刘禅再也没有离开过成都, 甚至连他都不会料到自己竟然会不远万里地来到洛阳. 只是那天, 一直身在前线的诸葛亮突然返回成都, 告诉自己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原来同他一起长大在成都的清瑶竟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原来领兵于千里之外的她正身处一场可怕的政治漩涡中心, 而唯一能出面解救清瑶的只有自己. 听到这个消息, 刘禅觉得这个世界变得非常奇怪----有什么事情是丞相都解决不了, 反而要靠自己的呢?

“陛下迟早必须成为这个国家的表率, 谁都无法代替. 臣亮谨遵先帝遗诏, 此生必事事为陛下分忧, 但有些事情, 臣是无法替陛下担当的. 清瑶自幼便为先帝的遗志, 陛下的国运尝尽辛酸, 费尽心力; 历尽艰险. 如今清瑶有难, 臣望陛下能挺身而出, 翼护自己的亲妹.”

刘禅从来没有兄弟姐妹, 从来身边只有长辈, 和像长辈一样的文武官员, 从小饱受各式各样的说教, 竟至于生了逆反心理, 更加无为. 也因为此, 他的内心中始终接受了自己是低能儿, 永远无法做成任何大事的强烈自卑. 骤然间被告知, 自己竟有一个妹妹, 而她此刻安危竟需要自己来保护的时候, 心中震撼仿佛闪电划破夜空. 这是他此生中第一件自己觉得必须要做到的事情.

于是刘禅迅速收拾好行装, 急急赶路前往洛阳. 这一次,他连朝夕相伴不离的若干玩物都抛在了成都. 他骤然发现, 那些玩物, 相比起亲生妹妹的安危, 实在是贱如粪土了.

只可惜, 当他赶到洛阳时, 竟仍然晚了片刻, 更触目惊心的是见到清瑶就在他眼前倒下. 当夜他拼命呼唤救治, 闹得满城皆知. 后来蒋琬, 邓芝连夜赶到, 才集起军中和洛阳城中的大小医官齐集抢救.

然而, 清瑶死志坚决,  所用毒药竟是无法可解的鹤顶红. 任凭群医竭力施救, 试遍了洛阳府库中的诸多名贵药材, 仍无济于事. 直至天明, 清瑶竟至气绝, 周身亦已冰凉.

众人恸哭震天之余, 纷纷劝刘禅节哀顺变, 尽早安排后事. 刘禅如何肯得, 直抱着清瑶的身子, 不许旁人触动分毫. 众人见刘禅如此痛惜清瑶之逝, 先前对他的种种怀疑责难已化为无限同情. 终于有医官从府库中翻出先汉皇室所用的驻颜丹, 让清瑶含在口中, 可保十日身躯不坏, 同时拼命翻阅书籍, 探寻民间, 找寻任何一线可能的救治方法. 这才令刘禅平静下来。

刘禅并不知,驻颜丹并非续命灵药,又岂能帮助救治? 不论星彩,蒋琬,邓芝并众医官,早知清瑶已逝,只待阖棺。 所谓十日之期,只不过聊以安慰,期待十日过后,刘禅情绪稍稍稳定, 再予筹备后事。

一转眼十日过去了。清瑶仍然安详地躺在宫殿中,她服毒自尽的消息却已不胫而走。 从士绅,百姓,军队,甚至东吴使臣张布一行,无不为清瑶之逝扼腕痛惜。 然而他们见刘禅不远千里只身来到洛阳,此刻又不眠不休地每日守着清瑶,亦感其真诚, 只叹造化弄人。 若是刘禅早得半日赶到,悲剧何至上演?

此外,当刘禅拒为清瑶发丧, 众人心中也存了一线希望, 支持着他们同刘禅一起日日守着清瑶,翘首企盼着奇迹的发生。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清瑶十日之前早已气绝,这十日的等待也只是聊尽人事而已。而再过得这个晚上,十日之期将届, 再不愿意,也不得不面对清瑶已逝的冰冷事实了。

“陛下,明日便让清妹入土为安吧。” 星彩劝道。

那日她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清瑶迷倒,第二天醒来后惊闻清瑶已气绝,痛悔交加之下,数日中不知哭晕过去多少回,更屡屡生出自尽相随的念头。 然而她读到清瑶的遗书中,特别关照要她好好活下去,并照顾在成都实无亲人的哥哥刘禅. 星彩柔肠百转, 岂忍令清瑶最后的希望落空?

星彩虽然早已允诺嫁于刘禅, 但那毕竟是诸葛亮一力促成, 自己与刘禅相交并不深. 她欣赏刘禅心地善良, 但更多地无奈于他的种种软弱,无为和胸无大志. 今番她万万没有料到刘禅会赶来洛阳, 而短短几天中, 刘禅对清瑶的担当和坚持也令星彩感觉脱胎换骨了一般. 于是, 最初的几天过去之后, 星彩便努力地让自己从悲痛中挣脱出来, 转而安慰仍然难以自拔的刘禅.

刘禅听到星彩的呼唤, 呆呆地看了她一眼, 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然后又凝望着清瑶.

“我不会让妹妹离开我的.” 他喃喃地说道.

星彩想起清瑶, 眼眶中又有泪珠在打转. 她咬了咬嘴唇, 凄然道:”清妹已经去了, 你要振作起来, 才能让她泉下安心啊!”

这是刘禅一直竭力否认的残酷事实, 此刻闻言, 刘禅忽然哇的一声痛苦出来, 双手紧紧抱住头, 任星彩安慰了半天, 才复又睁开红肿的双眼望着她.

“星彩,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刘禅哽咽地说道.

星彩满面怜爱地摇了摇头:“陛下能在纷纷扬扬的流言中信任清妹,不远万里只身赶到危险的前线,挺身而出为清妹遮挡风雨。便是自古历代名君,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怨只怨天意不公,清妹福薄,未能等到陛下来到。 陛下何苦为此事自责?”

一想到清瑶若再等得一天半天,便能守得云开月明。 然而此刻, 却已与她阴阳永隔。 如此强烈而残酷的反差, 令星彩又禁不住拭泪。

刘禅怆然道:“真的,这次为了妹妹,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真的想做一件事,想帮一个人。一个曾经活生生在我身边的,有情义有血肉的好人。真的, 以前我只知道自己先是父亲的儿子,再是蜀汉的皇帝, 但这样的身份好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出生在这个帝王之家, 希望我自己只是自己,但那么多年了,我都已经忘记了我自己本来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突然猛地握住星彩的纤手,泣道:“当我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妹妹,而妹妹正需要我保护的时候。 我忽然发现这正是我要的生活的意义,去像一个平凡的长兄一样去照顾自己的弟妹,而将来更要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就是这么简简单单, 都能给我许多力量。”

星彩垂泪点着头。 刘禅第一次向自己诉说这么多。 虽然单纯朴素到不像一方帝王的身份,但其中真情流露,强胜过万篇慷慨激昂的诏书。 她温柔地坐在刘禅身边,任刘禅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然而下一刻, 刘禅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声泪俱下地说道:“只是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 好不容易让我找到生存的意义, 又要这么无情地将她夺走。 别人都说我的皇位多么宝贵,拿这个做文章闹得满天风雨,但是真的,我这个皇位便是让给我妹妹也是天经地义,如果这个能让她苏醒过来的话!也许这是上天在注定我这辈子永远都是一个无能的人,无论是别人要我做的, 还是我自己想做的, 终究都一件也做不到!”

说着, 刘禅又抱着头痛哭了一阵,半晌才又向星彩望去。星彩也已泪流满面,但眼眸却清澈地望着自己。

“过去的事情再也无法挽回了,无论陛下能否自拔,皆已于事无补,” 星彩凄然道,“然而,陛下可有想过。 您当初因为不愿挑起这个国家的职责而选择了逃避,虚度了这许多光阴,才是您今番无法挽救清妹的原因吗?”

刘禅心头大震,他颤抖着听下去。

“陛下可知道,人世间有何事是能未卜先知到来临的? 多少悲欢离合,上天入地的抉择,都是在不经意间到来, 事先又有谁能有准备? 就像陛下说自己在今日之前,从来没有找到值得自己去努力的人和事,但真待到陛下要做一件事, 保护一个人的时候,您可曾准备好,有足够的力量去做到呢?”

“当初,清瑶还在洛阳苦苦支撑的时候,最期待的及时雨便是陛下出面担当。 那时传言已到成都,并且明眼人皆知确有此事。但是,陛下既没有去查实此事,也没有像丞相出师表中寄望的那样去询问郭攸之,费祎, 董允先生, 采取平息风波的措施。 那时候陛下但凡一句话,说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会绝对信任清妹,一切谣言都会立刻遁于无形,清妹又如何会被逼上绝路?!”

这一刻,刘禅心中痛悔交集,心中一想到是自己的无能害死了清瑶,真恨不能立刻死了,好过将来无数个日夜的良心煎熬。 当他便要再一次沉入下一场抱头痛哭的时候,他的手却被星彩无声无息地握住了。

“清妹没能等到这场及时雨,”星彩凝望着刘禅的眼睛说道,“但是未来还会有无数个需要陛下担当的时刻,需要陛下去保护的人,那时候,陛下会不会重蹈覆辙呢?”

当听到星彩这么说,刘禅愣住了。 一时间,仿佛有一股滔天洪流冲进他的脑海,翻涌起无数散碎的记忆碎片。那一个个浑浑噩噩的日子浮现在心头,竟如一把把刚刀一样,锉得他心中阵阵剧痛。 何曾料到,他自暴自弃的代价有朝一日竟会由他最爱的人所承受,由此而生的心债,更会伴随他一生无法偿还。 这样的伤痛又何以复加?

“我还来得及挽救吗?”刘禅望着星彩,怔怔地问道。

星彩点了点头:“古人皆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陛下还年轻,只要有心,何愁无法成为明君? 且不说昔日楚庄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故事, 便说清妹能以十年之功修成如此文武韬略, 为什么陛下就没有信心呢?”

刘禅凄然道:“那我还来得及挽救妹妹的生命吗? 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立誓,从此每天都会像你们期待的那样去努力去做,便是再苦再难也不在话下。”

星彩听到刘禅说到清瑶,悲怆再一次袭来。她转身拭去泪珠,执起刘禅的双手, 强笑道:“清妹不会离开我们的。 她会一直在天上与我们同在,保佑我们渡过危难险阻。 她也会看着陛下将来成为一个有为的君王,和星彩一起在强国兴汉的路上越走越远。 陛下,振作起来,让清妹将来在天上能一直开心,放心, 好吗?”

刘禅听星彩这般说,心中冰凉,他转眼向清瑶望去,热泪又滚滚而下。星彩万般怜爱地守着他。 她明白,当刘禅真的要压下悲痛化为力量去迎接未来,便是要强迫自己接受清瑶已不在人世的这个事实。这毕竟是他十天来都不敢承认的残酷事实,此刻终于要强迫自己面对,如何不痛断肝肠? 其实, 星彩这些天来,不也常抱着自欺的念头,总觉得清瑶仍然在自己身边么?

“清妹,你曾因牵挂我们,一次次从鬼门关挣脱回来。如今你哥哥已经来了,更因你而脱胎换骨,再也没有什么需要你担心的了。如今所有人都为了你的噩耗而悲痛欲绝,你难道这一次真忍心撒手而去吗?”

星彩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顿时自嘲似地笑了笑。人死如何能复生?

她强忍悲痛,对刘禅说道:“明天清妹便要入殓了,今夜让我们再陪伴她一宿吧。”

刘禅凄怆地点了点头,任星彩执起自己的双手,一起走到清瑶的榻边, 最后一次在她的身边坐下。 星彩凝望着清瑶的面容,任往昔的一幕幕浮现心头, 从成都郊外顽皮的嬉戏, 到清晨起早舞剑迎接朝阳;从建宁初阵到汉水誓师,从新野鏖兵到麦城许愿,从颍川决战到潼关会师; 征途中那一番番风餐露宿,一程程深夜行军,抢渡河流时激起的浪花, 沙场鏖兵中翻涌的烟尘, 仰攻城池的矢石如雨, 皆历历在目,刻骨铭心。星彩抚摸着清瑶的脸颊,试图将那张柔弱似水却又蕴含着深不可测的坚强的容颜永远镌刻在心中。

骤然,星彩的指尖停住了。 她的全身激颤,仿佛觉察到了什么极重要的变化。

她猛地缩回手。下一刻,星彩和刘禅一齐难以置信地盯视着指尖上的那滴水珠。

他们凝神望去,只见两行泪珠正从清瑶长长的睫毛下渗出。

此刻二人心被悬到了嗓子眼, 当他们伸手去探,不禁一时间喜上眉梢。

原来清瑶沉寂已久的身躯, 又现出了微弱的呼吸与脉搏!

究竟因为驻颜丹竟有解鹤顶红剧毒的药效, 或是因为众人的诚心祈祷感动了上苍, 抑或只是生命的奇迹,如今又有谁人计较!

抢救恢复了,纵然是深夜。 所有医官和朝臣火速再一次聚集到宫殿中。 更多军士,士绅,百姓,摩肩接踵地涌到宫殿门外。冬夜的寒风中,每个人目光中都燃烧着希望的火焰, 直到鲜红的旭日再一次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腾而起。

数日之后,当清瑶再一次睁开双眼,见到映入眼帘的刘禅和星彩,仿佛瞬间明白了全部。 未及起身,泪珠已扑漱漱地落下。

“哥哥……”她只唤得一声,便被刘禅紧紧地拥入怀中。
“妹妹,一切都过去了……”她听到刘禅泣不成声地呼唤,“哥哥在这里了,什么都不要怕了……”

清瑶被刘禅拥在怀里,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只感到阵阵暖意涌入她冰封已久的心灵。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哥哥的臂弯如此有力,也第一次感受到能依靠在亲人臂弯中的温暖。 自从四岁起,娘亲将偿还亏欠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之后,她便再也没有人能够依靠,反而只能以自己柔弱的肩膀承担着所有人的期望。 一路走来, 已疲惫不堪的她,此刻已止不住热泪滚滚, 一如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星彩在一旁欣慰地看着. 看着她如今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终于携手闯过这场可怕的风暴, 迎来雨过天晴, 长虹贯日, 心中说不出的喜欢. 她此刻对这个国家和这群可爱朋友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因为她已毫不怀疑洋溢在他们之间的真挚情义, 既能冲破生死阴阳的挂碍,又有什么可以惧怕的.

曾经笼罩在中原大地的风雨平息了, 艳阳又一次高悬在晴空, 令这个洛阳的冬天充满暖意.

清瑶被刘禅和星彩彻底下达了禁足令, 必须在府中静养过完这个冬天. 对于两次同鬼门关擦肩而过的清瑶, 他们已断断不容半点闪失. 刘禅没有忘记当天在清瑶病榻前的承诺, 愿以自己今后岁月完全改头换面来换取清瑶的生还. 如今上苍既然垂怜, 已将亲妹赐还给他, 他若不诚惶诚恐地恪守承诺, 怕是苍天不容了. 于是这些天, 刘禅成天跟着星彩在各处跑来跑去, 观摩星彩如何主持大小军政事务.

不过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故而除了为学习而提问之外, 一概不曾干预. 至于他亲自出现在军营中这本身对士气的鼓舞和执行力的促进多么有用, 他却并不知道.

除却禁足令外, 星彩也挡住了大多数访客, 只推说清瑶虚弱, 再过得一个月才能做事. 不过今日这位客人却是例外, 星彩和刘禅更是一齐将他引到清瑶房中.

“丞相!” 清瑶见到来的是诸葛亮, 又惊又喜, 又不禁百感交集.

汉水一别, 不觉已过去了一年多, 前尘往事此刻浮现心头, 竟恍如隔世. 她已得知, 若非诸葛亮从长安前线星夜赶回成都, 刘禅又岂会在此地?

诸葛亮又一次如新城那般在最紧要的关头挽救了自己.

“别起来, 坐下罢.” 诸葛亮平静的声音中透出关切, “我不太放心长安, 所以没有和陛下一起来. 抱歉来晚了, 害得你受尽了苦.”

清瑶笑着摇头, “清瑶一直同星姐和哥哥团聚在一起, 怎么可能苦呢? 还有丞相, 虽然不在身边, 却一直心系着我, 在这么紧要的前线激战中, 还不远千里地为清瑶去成都来回奔波.”

诸葛亮笑道:”不怕你见怪, 当初我差一点就犯下大错, 以长安军务做借口而对你的处境视而不见. 回想起来, 那天决定回成都面见陛下, 也许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却说那日蒋琬和邓芝遣使去长安告之清瑶身世的流言, 诸葛亮立刻预感到事态的严重, 也早早预料到了后续最坏的发展. 他先让使者回话, 让清瑶返回成都, 或留在洛阳但绝不可过问军务. 然而他也明白清瑶的性格, 要她真的潇洒放下是难上加难, 必须要及时出面为清瑶解围.

他先准备自己亲自出面, 但随即想到自己同清瑶一样, 都是手握重兵的重臣, 都有功高震主的嫌疑. 再说自己并非西川本地人士, 难保西川士族不趁机诬他和清瑶合兵叛乱, 闹出事端实在防不胜防. 一念及此, 诸葛亮立刻明白, 只有刘禅能解此危厄. 他知刘禅, 此人心地善良, 但向来没有主见, 不免逢事风吹两面倒. 若要争取刘禅出面, 寻常使臣恐怕不够了, 必须自己亲自返回成都, 当面劝说才行.

可是, 眼下长安围城战正进行到紧要时刻. 虽然长安已成孤城, 但城中尚有三四万军队, 张郃,曹真, 郭淮等名将坐镇. 而蜀军在分出数万军队补充荆襄宛洛防务之后, 只有五万人进行围城. 这般兵力对比下, 若诸葛亮突然离开长安, 军心浮动, 而城中魏军做困兽一斗, 则长安蜀军的危险不容忽视. 因而当诸葛亮将急返成都的打算告诉马谡和长史杨仪之后, 二人皆大惊失色.

“丞相千万不可求小义而舍大义啊, 若因军心动摇而使长安魏军反攻而出, 北伐大事危殆!” 杨仪谏道。
马谡虽然不像杨仪那样觉得长安战事高于一切,但他也有自己的疑虑。
“丞相觉得陛下靠得住吗?往返成都大约两个月,若劝说陛下又不顺利,岂不两头耽误大事?”

诸葛亮岂不知此刻返回成都的种种隐患,然而诸如杨仪和马谡的顾虑,他已经翻来覆去地想过无数回。 此刻既已做了这个决定,便再不动摇。 正如他第二天召集全部将领的临别叮嘱一般。

“清瑶正遭逢一场大难,她是为了先帝的遗志,北伐的大业,为了我们才遭逢这场大难的。”

“如果她愿意,她随时可以离开这是非之地,远走高飞。
但是清瑶不会这么做,她会一直坚持在洛阳。
因为她将我国北伐梦想成败,征途上万千士卒的生命全都担当下来了。
就像她从上庸一路浴血奋战到潼关一样。
我们能今天站在长安脚下,皆是因为清瑶,
她,一个十九岁女子,毅然担当了这个国家千万臣民的兴汉之志。”

“所以清瑶的安危比一切都重要,没有什么借口能让我们放弃她,因为她从来没有放弃我们!
即使北伐的战果可能全部失去,我们也不能放弃清瑶。
放弃了她,我们就放弃了良知,这个国家和军队就失去了赖以立身在天地之间的根本。
那才是真正的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如今便是我们要出来担当的时候了。
我必须回到成都,将清瑶的身世和处境如实告诉陛下,并尽我所能令唤醒陛下,
这是我不可推卸的担当。
陛下必须实现他作为一个哥哥和作为一个帝王的责任,挺身而出,包容并保护清瑶。
这是陛下不可推卸的担当。
而在座的各位,必须要以你们的智勇,有力打击长安的敌人,让我大军继续凯歌高奏。
这是诸位不可推卸的担当。”

“从没有一个国家,一支军队的强大能指望在一个人身上。无论这个人是我还是清瑶。
我们的力量是存在大家每个人心中,握在大家每个人手中的!
今天是对我们的考验,对蜀汉的考验。从北伐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最关键的一刻迟早会来.
而我现在告诉你们,现在最严峻的考验已经到来了!
我希望,我也相信我们能够每个人都担当起来, 一定能和清瑶一起赢得这个考验,
我们将来一定会为我们今天渡过的难关而自豪,
那会是我们作为一个蜀汉光荣战士的最好诠释。”

那个满载真情与牵挂的故事,此刻从诸葛亮口中娓娓道来,激荡着清瑶的心怀。

“丞相, 谢谢您, 谢谢大家……” 清瑶感动地说道,”有那么多人对我的关爱, 清瑶实在太幸福了.”

诸葛亮笑道:”快别这么说. 你和我们大家之间还需要分什么彼此? 其实, 说来还是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清瑶微笑摇头道:”若不是丞相的教诲和周密安排, 清瑶什么事情都做不到的.”

诸葛亮道:”我此刻说要感谢的并不是你在关中的节节胜利. 你知道吗? 这次我离开长安以后一直担心前线会出什么差池, 可前些天我回到长安, 看到的情景却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原来三军在得知原委之后, 军心空前高涨, 诸将还将”为公主而战”的字眼绣在了军旗上. 张郃,曹真这一阵子好几次试图出城袭击我军, 都输得很惨. 长安守军已折损到不足一半, 应该挺不了几个月了.”

这喜讯连清瑶也所料未及, 她想到长安将士为了自己竟能激发出如此潜力, 感动之余, 心头似乎激荡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令她心驰神摇. 只听诸葛亮的话语声声入耳, 徐徐揭开她的疑问.

“如今, 回顾当时离开长安时的种种犹豫, 都有些触目惊心.
二十几年了, 我在先帝身边做军师, 然后成为蜀汉的丞相, 每天做的都是和各种各样的敌人斗智, 比拼尔虞我诈, 使出一个又一个的所谓奇谋来战胜对手.
久而久之, 连带着自己的视野,习惯,性格都被这样的工作影响, 看出去的世界也蒙上了一层阴影----不是我算计你, 便是你算计我. 整天感觉危机四伏, 如履薄冰. 整天紧绷着神经, 不知不觉地将本性遮掩住了.
然后, 不知不觉地去影响先帝, 影响三军, 影响这个国家,
结果是让整个国家都围绕着强大的敌人转, 生活在无法捉摸的压力之下, 而不能活出自我.”

清瑶睁大了眼睛, 聚精会神地听着. 丞相的话从来都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此刻更涌动着许多沁人心脾的真谛, 让她仿佛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 想来, 她自己不也一直将母亲的嘱托放在心头首位, 并为之紧绷着神经活到如今, 对许多人生中沿途的景致视而不见吗?

“我那天决心向三军说出那些话的时候, 我都在惊讶说话的是不是自己. 但当我不再被敌人的计谋牵住全副心神, 转而去尝试着相信我们的将军, 士兵时, 我发现自己走进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如今的事实你也看到了, 陛下和三军这么好的状态是我之前根本不敢想象的. 这是我在先帝托孤之后近十年来第一次看到这么让我振奋和充满信心的国家, 全都是因为你才得以实现的!”

清瑶不好意思地低眉一笑. 诸葛亮忽然若有所思地道:"你可曾听过先帝和曹孟德煮酒论英雄的故事?"

清瑶点了点头, 如此脍炙人口的典故她岂会不知?

"曹孟德当时称先帝为并世英雄. 二人后来都成就了一番伟业, 却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曹孟德的座右铭是他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你可知道?"

"宁教我负天下人, 休教天下人负我." 清瑶答道.

诸葛亮点头, 然后说道:"先帝, 也就是你亲生父亲, 一生可以以他的一句临终遗言概括. 你可知道?"

"勿以恶小而为之, 勿以善小而不为......" 清瑶说着, 忽然若有所悟.

"嗯", 诸葛亮说着, 他看着清瑶的眼睛说道:"只有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本心, 才会真正领悟你亲生父亲这句话的意义. 而我在过去二十多年潜心于兵家诡道之间, 不知不觉之间, 事事更多是遵循曹孟德的道路去做的. 这就是蒙蔽本性的害处. 若非是你, 我还会循着这条错路去继续引导这个国家, 让我们的道路越走越窄. 今日我谢你对蜀汉的再造之德, 是你完全受之无愧的."

"谢谢丞相," 清瑶仍然沉浸在对诸葛亮方才那番话的思索之中, 忽然听到诸葛亮答谢自己, 遂逊谢, "其实清瑶若非多蒙丞相方才的教诲, 对那些道理也全然不知."

诸葛亮轻叹了一声, 抚了抚清瑶的肩膀道:"好孩子, 这正是我格外不放心你的缘故. 距离我们上一次在汉中交谈,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这一年多, 我越来越担心你, 希望和你能有机会再谈谈, 只是我们分隔关中两侧, 插翅难过, 好不容易等到会师, 你又身负重伤, 昏迷不醒."

清瑶温柔地笑了一笑. 现在既已雨过天晴, 一路走来的种种苦楚早已化为温馨的回忆.

"清瑶, 你舅父, 外祖母, 和东吴的亲戚待你如何?" 诸葛亮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清瑶吃了一惊, 她不假思索地答道:"舅父和外祖母待清瑶如掌上明珠."

诸葛亮微笑地点了点头, 然后问道:"那么你义父义母待你如何?"

清瑶动情地答道:"父亲母亲视我如己出, 恩重如山."

诸葛亮羽扇一摇, 笑道:"那么我待你如何?"

清瑶道:"丞相对清瑶实有再造之恩, 从清瑶第一天入蜀, 便处处为我设想周到. 清瑶感激不尽."

诸葛亮笑道:"你不怪我没有当时便与你哥哥相认, 却反而让你拜子龙夫妇为义父义母?"

清瑶笑着摇了摇头:"丞相是关心清瑶, 不想让清瑶背上帝王之后的负担, 而能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尤其是当蜀汉弱小, 前途未卜, 丞相不想让清瑶去经历乱世兴亡的残酷, 去承受复兴汉室这个包袱. 当初舅父和外祖母非常反对娘亲让清瑶修炼武艺, 学习军政, 也是同样的一片关怀之心. 清瑶岂能不知."

诸葛亮感动道:"好孩子, 真难为你能这么理解我们." 凝望着清瑶的眼神中流露出万般怜爱.

"我想, 正因为你生来便受到身边人的关爱, 因此你天性纯善, 对身边的人也皆有一片纯粹的爱心. 你待孟获妻小, 待你义母云騄, 待你伯父马超, 待姜维邓艾将军, 待寻常士卒, 抑或是待陛下, 处处透着这般赤诚与纯善. 这是你最可贵的人格, 唤醒了陛下, 改变了三军.”

清瑶不知诸葛亮想说什么, 惟有认真地听下去.

“你今年只有十九岁, 你本应自由自在地去做一些你喜爱的事情, 追逐一些少年人的梦想. 在一种宽松的环境中继续茁壮成长, 继续完善你的人格. 然而, 这一年多来的军旅生涯中, 我却看见你为了实现你娘亲地愿望而一直将自己逼得太狠, 一直为别人而活着. 如此这般揠苗助长, 对你实有莫大的害处.”

“我当时看到你在颍川的种种冒险部署, 就觉得你背负着许多心事, 年纪那么轻, 就事事都当作拼命一般去做, 好像过了今天也许就没有明天一样.  那时我便日夜盼望能早日见到你, 担心有很可怕的事情会发生. 但我万万没有料到, 之后短短几个月里, 你竟然两次几乎性命不保.”

诸葛亮此刻句句说中清瑶的心事, 令她被感动激荡着, 一时间觉得头脑空白如无一物, 惟有诸葛亮的话语声声入耳.

“这是我今天最想对你说的. 一个国家有自己的兴衰荣辱之道, 但绝不可能要求一个人去承担. 你不亏欠蜀汉什么, 你娘亲也不亏欠先帝什么. 当年你娘亲回了东吴以后, 先帝同我谈起她, 有的只是感激和愧疚. 感激你娘亲在芳龄下嫁, 并为先帝背井离乡到荆州. 愧疚自己为了兴汉大业只能抛下儿女私情, 令你娘亲一次次地失望. 先帝说, 戎马生涯不适合你娘亲, 而他最渴望的便是兴汉大业早成, 风风光光地把你娘亲接回来. 后来发生的生死离合悲剧, 只是苍天不佑, 造化弄人, 你娘亲何苦将过失揽在自己身上, 继而让你来承受呢?”

清瑶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诸葛亮的话语如和风送暖一般, 吹入她心底每一个冰封的角落, 吹散了漫长的冬天, 催生出无数早春的嫩芽, 昭示着那些冰寒岁月的永远终结.

“当初我和子龙只希望益州天府能成为你的另一个家, 让你简单快乐地生活. 我想, 你舅父也一定是怀着同样的愿望. 后来见到你竟然自行让星彩教你武功, 我便对子龙说, 既然这孩子有如此天赋, 不如倾囊相授, 让她学会一身本领, 今后在乱世中防身自保也能派得上用处. 当初让你试着去带领上庸的军队, 也是出自于这个想法. 我还特别叮嘱要你凡事切莫勉强, 自身安危为上. 若是知道你竟怀着那么多心事, 更带着拼命的念头,我和子龙岂会让你去走这一条险路?”

清瑶想到诸葛亮当初对她珍重安危的再三叮嘱, 心中感激不尽. 此刻听诸葛亮屡屡说到义父, 脱口而出道:”父亲现在还好吗?”

诸葛亮目光忽然暗淡了几分. 他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摇了摇头.

“怎么了?” 清瑶见状有异, 大惊问道.

“所以说我告诉过你, 珍重自己便是珍重他人,” 清瑶惊疑不定地听诸葛亮感慨着, “永远不要拿生命来儿戏。 你以为是舍己为人,却料想不到你自戕生命对于亲人会是一场比死更可怕的灾难. 其代价,并不一定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你义父前些天在长安军中病逝了。 得知你服毒自尽的消息, 急火攻心……”

“什么……” 清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望着诸葛亮,但盼从诸葛亮的眼神中读出些许希望。 但见到诸葛亮眼中也淌下清泪,顿时心中冰凉。

但听得扑通一声,清瑶跪倒在地上。房中只回荡着她难以压抑的痛哭。

诸葛亮默不作声地将清瑶扶起坐下,一手轻轻地拍着她颤动的肩膀, 一时找不出话语来安慰, 只能让时间渐渐愈合这别离的伤痛。

他望向窗外,见明月在天,向人间洒下柔和的银光, 禁不住暗自许愿,愿人间真心能通,真情能酬,似这般凄怆别离的悲剧, 再也不会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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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05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十八回 重回故地

清瑶在房间里搭起了灵堂, 正中的几案上端端正正放着义父赵云和义母云騄的灵位.

房门和窗户都紧闭着, 房中昏黄的光线来自灵堂上的长明烛, 已不知烧去了多少根.

除了星彩, 刘禅, 诸葛亮等人偶尔来探望, 或是侍卫送来饭食, 这个屋子便一直紧闭着.

清瑶一身素服地跪在灵前守孝, 已是第七天了.

时间能愈合很多伤痕, 清瑶脸上的悲伤已渐渐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空无一物的茫然, 似不知自己身处于何方, 该做什么事情.

诸葛亮当日的话语久久回荡在耳畔,

你不亏欠蜀汉什么, 不要为你娘亲的一个嘱托而活.
只有你活出自己的人格和本色, 才是对所有爱你的人最大的福音.
珍重自己才是珍重他人, 自戕生命的结果是让最爱你的人蒙受灾难,
由此而来的代价, 并不一定是你能够承受的.

清瑶从来没有对娘亲的嘱托有丝毫的怀疑或是违逆, 也天真地相信, 为了娘亲的嘱托, 为了这个国家, 舍却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 只要自己心甘情愿就行.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可能会带给别人的代价和灾难,

可如今, 她已经真真切切地全部看到事实. 自己的安危牵动着部下, 士兵, 民众的喜怒哀乐; 牵动着许多前线大将在战况如此紧急的当口来往奔波; 牵动着刘禅, 诸葛亮齐集于此. 她也尝到了代价, 义父赵云的灵位就这么冷冰冰地陪伴着她; 更有甚者, 如果因此而造成中原, 秦川蜀军的崩溃,一切灾难都是她自戕生命的代价. 这确确实实根本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清瑶不知所措. 娘亲的嘱托曾是她唯一的信仰, 甚至可以说, 若不是为此, 她又如何会走上这条统帅北伐的道路, 如何会踏上这个仅凭一个命令就能夺去万千生命的残酷战场? 如今, 当信仰的根基开始动摇了, 自己今后的漫漫人生又将何去何从?

门口又传来敲门声. 清瑶木然站起来, 简单地理了理妆容, 然后将诸葛亮请了进来.

“七天过去了吧, 还不能释怀吗?” 诸葛亮柔声问道.

清瑶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然后去给诸葛亮沏起一壶茶来. 诸葛亮的这个问题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趁沏茶的时候先回避一下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介意跟我谈谈将来吗?” 待清瑶终于在案边坐定了, 诸葛亮才微笑地问道.

清瑶浅笑着摇了摇头, 表示并不介意. 她对于将来已完全失了头绪, 更期待着诸葛亮为她再一次指点迷津.

“我希望你现在暂时离开军中,”诸葛亮认真地说道,”如果你觉得留在军队中的唯一原因是你娘亲的临终心愿的话, 那么这军营早已成为了你禁锢心灵的牢笼。这么留下去会有莫大的损害。”

清瑶心中感动,但她不放心地答道:“可北伐还没有结束呢, 清瑶仍然想能做些事情。”

诸葛亮羽扇一摇,笑道:“北伐路途漫漫,得了长安还有许昌,许昌后面还有兖豫, 兖豫后面还有山东,河北, 哪能当作一件任务来完成呢? 以你现在的本领,已是军中翘楚,你的威望更是令三军钦服。 北伐有你,临敌交战一定会顺畅很多。 然而,我希望你切莫急于眼前在军中效力,如今更需要换到一个宽松的环境中,找到你自己的目标和理想。这对于一直为别人而活着的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即使对北伐,对我国,一个心智成熟的公主也要远胜过一个带兵打仗的工具。 你可明白?”

诸葛亮这席话直说入清瑶心中,令她无比感激丞相对自己设身处地的关怀。

然而,她究竟应该怎么做呢?

诸葛亮一笑,如同知她心中所想一般,下一句话便解答了她的困惑。

“眼下倒有一事,我倒可以建议你去做。” 诸葛亮笑道。

清瑶心头一荡,满怀希望地听着。

“前些天东吴使臣张布为了接你回建业来过这里。后来东吴又递来了国书,说你舅父和外祖母非常想念你,也很不放心你,希望你能回一次建业。我想,你离开江东快有十年了吧。 当初你舅父和外祖母既然待你恩重如山,你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他们?”

清瑶没有想到诸葛亮说出的是这个主意,心中猛的一喜。她何尝不想念舅父孙权和外祖母? 只是她始终恪守娘亲的临终托付,发誓决不重蹈娘亲覆辙,在任何时候退缩而遁回东吴。 如今心结已然解开,还有什么理由不回去探望一下东吴的亲人呢?

可是

“丞相是想让清瑶出使东吴吗?”清瑶小心地问了一句。

诸葛亮羽扇一摆,畅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吧。 因为你现在的身份,你舅父免不了会跟你谈一些天下大事。然而,你根本不需要将这次东吴之行当成一次外交使命,只是放松心情回家看看你舅父他们。但凡遇事,切记住,一切从心, 诚实面对即可。 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非常好,因此不需要向我们报告或请示任何事情。 此行会对你有莫大的益处, 我知道你内心还有许多对于未来的困惑, 而这次东吴之行会解答你心中许多难题的。”

清瑶听得心坎暖暖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笑容,一时间连陋室也明亮了几分。

“还有,此去不必急着回来。”诸葛亮笑道,“不论是长安还是关中现在的战况都一片大好。 你尽可多耽几个月, 尽兴之后归来。”

清瑶用力点了一下头。之前她一直担心曹魏会趁着关中因自己的身世而军心浮动来大举反攻。 故而身子好了一些以后便询问星彩,诸葛亮, 最近关中的战况走向。结果却颇令她意外。

从谣言兴起到清瑶服毒自尽前后,这总共三个多月时间里,司马懿并没有任何军事行动。并不是因为有诈,而是魏国本身也是焦头烂额,主要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魏帝曹丕的亡故。 颍川惨败之后,曹丕失魂落魄地逃回许昌,就此一病不起, 不过几个月便驾崩。 司马懿等人忙扶持曹叡继位,但这样一来不免有一阵席卷全国的权力洗牌,令他们无暇顾及于军事。

第二个原因是更要命的。话说颍川大战是在时年初夏。之后司马懿下达了许昌笼城令,战场上堆积如山的几万具尸体无人去清理,经过一个盛夏的腐烂,入秋之际许昌便爆发了瘟疫。 几个月来,全城军民差不多死了一半。 不少曹魏腹地赶来勤王的军队也遭了殃,更多援军已不敢靠近许昌方圆百里。 这样一来,前线兵力捉襟见肘的魏军根本无法在宛洛一线发动任何攻势。

清瑶知道这场瘟疫多少因自己而起, 听到消息的时候心中很不好受。 那时她心中便隐隐有一些念头, 此刻见诸葛亮即将安排自己的东吴之行,便说了出来。

“清瑶有两个请求,希望丞相考虑应允。”

“说罢。”诸葛亮微笑道。

“清瑶觉得许昌瘟疫的百姓十分可怜,而在兵荒马乱之中, 魏国也无法顾及他们的生计。 我们是否可向魏国提议停战一年,以助瘟疫平息, 来年再决胜负?”

听到清瑶提出此议,诸葛亮似乎备受震撼,坐直了身子,连眉毛都挑了起来。 他说道:“如果依你所言,蜀魏停战的话, 那么长安又怎么办呢?”

清瑶道:“这便是清瑶的第二个请求. 清瑶听说长安陷落已是早晚之事,是否能同时向魏国提议,允许长安剩余守军弃城,并由新丰港撤退呢?”

诸葛亮沉吟片刻,道:“可是长安残存的两万雍凉军是魏军精锐,张郃,曹真,郭淮也皆是名将。 这次能将他们在长安一网打尽的话,势必能极大地削弱魏国的国力。 眼下长安朝夕必破, 却反而纵虎归山,只怕不妥吧。”

清瑶听到诸葛亮这么说,垂着头半晌没有回答。诸葛亮笑道:“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吧。”

清瑶道:“清瑶觉得,既然我国志在兴汉, 则天下百姓,无论魏,蜀,吴,皆是同胞,何分彼此? 如今蜀魏交兵至今,我军占得上风,或战或和的选择在我们手中,则兖州疫区的百姓生计也全在我们的一念之间。虽然两万雍凉军纵去可惜,但想当初北伐之前,魏军精兵猛将更胜十倍之多,我们不也一路打过来了吗? 清瑶很有信心,今后我们将士同心,必能再破魏军,何堪为此小小顾虑而以许昌百姓的生存作为代价? 再说,北伐是为了救民,若反以北伐而坏了百姓生计,岂非本末倒置,而我军道理有亏呢?

诸葛亮听着,方才被震撼的神情变得越来越缓和, 脸上笑意荡漾,待到清瑶说完,击节叫好道:“果然不愧为先帝之女!”

清瑶见丞相应允,不禁展颜一笑。诸葛亮道:“你说得很对。如今蜀汉已不再是一个割据势力, 而正在被天下人关注, 寄予统一天下的指望。三国之间几代积聚的仇恨将成为一统天下的核心障碍,因为没有人愿意成为被征服者屈辱地生存。 若真的要兴汉, 必须将天下人当作自己的臣民一样去关爱, 再不能以兵家诡道去征服, 才能让汉朝中兴的春风, 吹遍神州大地. 可叹这样的道理,我竟然没有想到。”

清瑶莞尔一笑,诸葛亮也笑道:“其实,能在蜀魏激战仍能念及苍生万民,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想当年除了先帝,谁能有这般仁德? 你放心,我和陛下一定会出面促成此事的。”

离开清瑶的房间,诸葛亮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只觉满身舒畅。这一刻,他心中在对天上的先帝这么说道。

“先帝,您看到了吗? 您女儿不但有如此文韬武略,更继承了您的仁德。当她诚实面对自己内心的第一天,就能放射出如此灿烂的仁义光芒。将来必能照亮我们整个国家! 传承这乱世终结的希望!”

诸葛亮这么说着, 他脸上浮现着满意的笑容。

西元229年新春,昭示着一个崭新时代的到来。
刘禅昭告天下,正式立清瑶为蜀汉长公主,假节钺及天下兵马令符。
圣旨一出,朝野欢腾,将帅军民皆心悦诚服.
刘禅和诸葛亮敞开心扉接纳清瑶如一股清风吹遍神州各处, 如拨云见日,驱散了笼罩大地许久的权谋的阴霾。
不但蜀汉, 连魏吴朝野上下亦对此有口皆碑.

伴随着诏书而来的是大赦天下。 其中最震撼天下的便是清瑶提出的这两项外交协议。

蜀汉向魏国提出了为期一年的停战协议,以助魏国应对正在许昌爆发的瘟疫. 此举深得兖州百姓之心, 田野间多有歌颂蜀汉公主之声。 面对如此民心,虽然曹魏大臣中有许多人并不甘心,但是只得接受。

作为停战协议的一部分,蜀汉允许长安剩余守军弃城并从水路退兵.

张郃曹真郭淮皆是铮铮铁骨的硬汉, 力守长安一年不失. 即使敌军十倍压境, 又有何惧?
但在接到这一次蜀军递来的公文之后, 他们都动摇了.

一年以来, 长安的军需粮草几乎尽绝, 而战场上则是屡战屡败, 守军已不足两万人.
相反, 蜀军的斗志却越发高涨, 城外密密麻麻的”为公主而战”的旗号更令魏军不寒而栗。
魏将早知战下去只有全军殉城的结局.
因而面对蜀汉此时提出的弃城要求, 张郃,曹真,郭淮皆知仁至义尽。
即使出于效忠曹魏的目的, 将这支曹魏屈指可数的资深部队活着带走也是上上之策.

当长安进行和平交接的当天,不论长安城内百姓还是魏军将士都是欢声雷动。
须知, 有许多魏军士兵的家人正在饱受瘟疫折磨的兖州, 两地生死茫茫。 此时的停战,对于他们全家来说皆是再生之德。

只是当张郃诸将见到麾下士卒沸沸扬扬地感谢赞美清瑶, 不知会作何感想。

日月流转,转眼严冬过去,春回大地。
当早春二月的第一阵春风送来暖意的时候,一艘精美的画舫载着一位特殊的客人驶向了建业。

清瑶陶醉在长江两岸的旖旎春色之中,这是她已阔别了十年的精美景致。

十年前, 她便是循着长江逆流而上, 被送到白帝城.
她记得那时候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 江心的烟水茫茫, 淹没了来时的道路, 也望不见前方.
她告别了娘亲, 舅父, 外祖母, 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也不知道在白帝城等待她的是什么.

十年后, 当初的疑云尽消, 在路途中与她相继陪伴的赵云, 马云騄, 星彩, 诸葛亮, 李严, 姜维, 邓艾, 刘禅都把最真挚的情感给予了她, 而曾经遮蔽住自己天空的使命的阴霾, 业已消散一空.
于是这一路上, 清瑶始终怀着一颗感激之心去欣赏沿途的风景, 这个世界也变得无限美丽.
纵然前路还会有一些迷茫, 她已因诸葛亮的鼓励而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去揭开一切答案.

一个月后, 画舫在建业靠岸, 张布即去通报了. 清瑶由几个剑婢陪伴稍等片刻.
倒不是东吴轻慢, 实是清瑶事先关照不要惊动舅父和外祖母到江边迎接, 等她靠岸不迟.
再说这几个剑婢当年都曾服侍孙尚香, 也自小同清瑶熟识, 是张布专程带来接她的, 故而无需担心清瑶独处的安全.
对于生活过九年的建业城, 清瑶实不陌生, 她也乐得趁着独处的闲暇回忆一下往事.

张布没有去多久, 清瑶便听到脚步声传来.
前方走来一队士兵, 为首的是一个肌肉虬结的大汉, 脸上还带着几道伤疤, 观之甚是可怖.
清瑶见那大汉向自己走近, 左右已有剑婢向清瑶低语, 告诉她来人是东吴大将周泰.

清瑶当年深居宫中, 并未与周泰有多少谋面, 但她早知周泰是东吴第一猛将.
当年便曾追随孙策扫平江东, 孙策去世后则多年为孙权的贴身卫士, 多次舍身护主.
最脍炙人口的一段佳话莫过于一次孙权为彰周泰, 令其当众脱下衣衫, 袒露一身伤痕.
孙权令每数一道伤痕, 便敬周泰一杯美酒, 如此竟将海量的周泰饮得酩酊大醉.

清瑶上下打量着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猛将, 见周泰也信步上前, 直瞪着她.

“你是谁? 从哪里来的?” 周泰问道.
清瑶还以为周泰是被派来接她的, 听他这么说, 愣了一下. 一旁已有剑婢答道.
“这位是清瑶姑娘, 已故郡主的女儿, 远在西蜀多年, 此番应陛下和太夫人之邀, 回建业探亲的.”
周泰瞪了那剑婢一眼, 大喇喇地道:”我不认识啥清瑶姑娘, 这么说你是从西蜀来的?”
清瑶点了点头, 周泰道:”既然是从别国来的, 给我盘查!”
这般变化大出意料之外, 令清瑶一时张口结舌.
此刻有剑婢踏上一步, 斥道:”周将军不认识清瑶姑娘, 莫非连我们姐妹几个都不认识了吗? 这是陛下的外甥女, 岂可这般无礼?”
周泰哈哈一笑道:”郡主的巾帼侍从周泰岂能不识? 但周泰只知克尽职守. 建业乃皇城, 免不了有细作宵小, 不怀好意之辈. 为免惊动陛下和太夫人, 更要仔细盘查, 岂可轻信人言?”

当下见周泰招手, 左右士兵轰然响应, 便要登上画舫. 诸剑婢大怒, 纷纷抽剑出鞘. 清瑶却挥手将她们拦住了.
“原来这位是周泰将军,” 清瑶含笑道,”清瑶素闻将军刚直勇猛之名,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泰笑道:”好说好说, 你不会以为灌我几碗迷汤便糊弄过去了吧.”
清瑶笑着摇摇头道:”怎么会? 诸位姐姐已说了, 清瑶此行专为探亲, 自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周将军若要盘查, 清瑶的行李皆在船上, 诸位请便吧.”

清瑶是何等聪明之人,周泰和剑婢的几句对话中, 她已看出周泰的确是来接自己的, 也知道自己是何人. 这周泰只是要给自己一顿杀威棒罢了, 而她岂是那么容易被吓倒的?

周泰见清瑶微笑应允, 心中倒有些发毛. 他低声唤士兵上船, 片刻搬下四个箱子. 清瑶微笑地看着士兵们将箱子一一打开,里面除了清瑶的衣物, 首饰, 书籍, 盘缠, 便是一些精美礼品, 如蜀锦绸缎, 文房四宝, 金玉器皿之类. 哪里查得出半点可疑物事来?

周泰见士兵胡乱翻完四个箱子, 面露失望神色, 他忽然双目直盯清瑶, 却紫胀着脸没有说话.
清瑶早会意, 浅笑道:”周将军莫非要搜我身?”
周泰的确存着这个意思, 但人家女孩儿家, 搜身大大不妥. 听清瑶这般直接说破, 顿时满面通红.

左右剑婢早已怒火中烧, 此时再也按捺不住, 喝道:”周将军, 你好大的胆子!”
周泰脸上有些挂不住,道:“周泰还没有这般鲁莽,只是你身上可有带着兵刃?”
清瑶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的青釭剑一直藏在腰带里, 便信手一抽,将这口银光流溢的绝世好剑握在手中。
周泰见到青釭剑, 精神为之一振, 他一把将剑抢过, 笑道:“既然是来探亲的,带着把剑干什么? 充公了。”
听周泰说要充公自己的青釭剑,清瑶脸色一变,剑婢知此剑乃是赵云亲传的遗物,对清瑶意义非比寻常,大叫道:“周将军你今天太不像话了!”
周泰对剑婢的话语如若不闻, 只饶有兴趣地盯着清瑶的表情, 加上一句:“拿了我东吴偌大一个襄阳, 赔一把剑又算得了什么?”

清瑶听周泰说完,心中疑惑解开,怎么此人今天这般跟自己过不去,原是为了襄阳之事耿耿于怀来着, 同时暗觉好笑, 已经话说到这份上了,还装作不认识我?

周泰等着清瑶发作,等来的却是清瑶嫣然一笑, 如春花绽放, 令周泰头脑中一片轰鸣。 清瑶笑道:“周泰将军既然喜欢,那就拿着吧。”

周泰此刻握着青釭剑,拿也不是, 还也不是, 杵在那里说不出的尴尬。他也知道青釭剑非同小可,岂是自己能抢占的。 四周的士兵和剑婢见周泰发窘, 已有人笑出声来。

“周幼平,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是不是?” 一个清越的女子声音从后传来。

清瑶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忽然欢呼了一声“练姨”, 便小跑上前,和来人搂在一起。

此人便是吴帝孙权的妻子步夫人, 闺名练师。 步夫人和清瑶的娘亲孙尚香从小一处长达, 情同姐妹。 清瑶出生以后,孙尚香身体一直不好,清瑶更是由步夫人乳大的。 后来步夫人嫁于孙权为妻,按理清瑶该唤一声舅母,但她“练姨”二字已叫得顺口了,一时改不过来。

原来张布入内通报,东吴宫中一片欢喜。步夫人忙令备轿迎接,并让周泰先去江边接待。 不料周泰心中有另一番想法。 他曾在彝陵同蜀军大战,对西蜀存了几分戒心。后来东吴费钱粮士卒,却将襄阳让给了清瑶,令周泰以下的诸多吴将皆有怨言。 再者说,周泰早听说清瑶挥师北伐,连克荆襄宛洛,战无不胜,更起了好胜之心,有心要会会这个传说中威震中原的蜀汉长公主。 因此上,周泰假装不知清瑶身份,欲狠狠让她难堪一番,不料每拳都像打在棉花上一般, 好生不爽。

如今见步夫人到来,周泰也就只得消停,恭谨侍立一旁。

“刚才周幼平有没有欺负你?”步夫人问道。

清瑶笑道:“哪里? 周泰将军耽心清瑶搬不动行李,已经吩咐诸位大哥们帮忙了。”

此言一出,站在四个箱子旁边的士兵俱都尴尬。 步夫人道:“本该如此。” 忽然见周泰手中的青釭剑,愠道:“你的宝剑怎么在他手里?”

清瑶笑道:“周泰将军为清瑶想得周到。 他说入宫见舅父和外祖母,带着兵刃十分无礼,故而为清瑶暂时保管。”

步夫人盯着周泰问道:“是不是这样?”

周泰大窘,只得顺水推舟道:“确实如此,等清瑶姑娘见过陛下和太夫人,便即奉还。”

步夫人道:“清瑶生在东吴长在东吴,不是什么外人,哪来那么多禁忌。她青釭剑从不离身,陛下和太夫人都知道,不必顾虑。 周将军让清瑶自己带着吧。”

周泰听着,老大不情愿地将青釭剑还给清瑶。清瑶将剑佩好, 忽然向周泰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周泰知道清瑶这是在向自己宣示胜利,不禁大怒,但在步夫人面前哪敢发作?

清瑶和步夫人一起有说有笑地坐进了花轿。 前面开道的锣鼓响起,不多时便直达建业皇宫。

清瑶下轿,但见得皇宫比十年前更巍峨了。她一时出神,任自己的回忆翻涌在每一处墙垣, 每一栋精舍之上。直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将她从飞扬的思绪中牵引回来。

清瑶猛然看去,见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在几位贵妇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向她迎来。清瑶心头激荡,唤着“外祖母”, 忘情地扑到老人的怀中。

吴国太比十年前见得苍老多了。 此刻她只搂着清瑶,止不住老泪纵横,清瑶也不禁潸然泪下。 不止是阔别十年的思念,更因二人一见到彼此, 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十年前投江自尽的孙尚香, 这一刻禁不住甜酸苦辣五味交集。

“孩子,你长大了,真像你娘亲。”吴国太声泪俱下地道,“当年那些孩子里,我最疼爱的便是你娘亲。 可怜她投江那天,我的头发一夜间就全白了。这么多年来, 我日夜思念着便是再能见上你一面!”

想到已故的娘亲,清瑶泪水也止不住地淌下。 步夫人见祖孙难舍难分, 笑着劝道:“清瑶已经来了, 该高兴才对, 怎么反哭了起来。 外头天凉,先进屋内摆起酒宴吧。” 这才令众人移步殿内。

当夜清瑶与阔别多年的一众亲戚重逢,自然不胜欢喜,至于多年离别,却不免伤感。更有不少亲戚见面几乎不认识了,须得吴国太向清瑶一一介绍,见过了大舅母大乔,义舅母小乔,表哥太子孙登,二表哥孙虑,以及两位表姐,大虎姐孙鲁班和小虎姐孙鲁育等。 席间众人向清瑶问长问短,从白帝城问到成都,从义父赵云问到星彩,诸葛亮等挚友,再谈到历次征途,惊心动魄之处,另众人皆动情动容。至于说到阳平关,潼关,洛阳三度生命垂危之事,众人皆止不住泪下。

“孩子,这么多年没人照顾,苦了你了。” 吴国太怜爱交加地道。清瑶展颜一笑道:“外祖母切莫耽心,清瑶已经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再说义父,哥哥,星姐,丞相都照顾得清瑶很好。倒是外祖母要多加保重,长命百岁。”

“瞧这孩子懂事的,”吴国太笑道,又把清瑶搂在怀里,“难得来一次,能多待些时日吗?”

清瑶尚未回答,步夫人笑道:“我和你舅父听说蜀魏刚定了停战一年,你就别急着回去,在这儿多待一阵子散散心吧。”

清瑶笑道:“清瑶已经同哥哥和丞相说好了,在停战结束前两个月回去即可。此番我也想念外祖母和大家,能多待一阵子,清瑶也欢喜得紧呢。”

众人闻言大喜,更令下人将各式精美酒餟流水价地上来。 席间时光过得飞快,不觉过去了近两个时辰。 清瑶忽然问道:“舅父呢?”

众人皆是一愣,这才发现孙权还没有到来。因为孙权向来日理万机,东吴宫殿中的各种筵席早已习惯了没有他,因而方才没人发觉,此刻清瑶问起,众人亦是一片茫然, 将目光投向步夫人。 步夫人说道:“本来是黄昏便到的,但刚才陛下托人传话,说来了外交使节,故需要同丞相商议一下, 稍后便来。”

清瑶听到外交使节,心中不禁一荡。如今天下三分,使节无非来自蜀魏。 她并不知蜀汉有派下出使东吴的使节,那来使必然是魏国来的了。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清瑶暂自出神,急促的脚步声和爽朗的笑声已经从外面传入, 同时侍卫大声通报, 陛下驾到!

“真巧呢,说来就来了。” 吴国太笑道。但见孙权推门而入,大笑道:“清瑶在哪里,快让舅父瞧瞧!”

清瑶满面笑容,轻移莲步, 到孙权跟前盈盈一拜。 孙权见到清瑶,说不出的喜欢,连忙扶她起来, 问道:“你刚经过大伤大病,身体还好吗? 如今用什么药?”

清瑶微笑着摇了摇头:“早已大好, 一个月前便停止用药了。”

“是吗,那就好,”孙权笑道,“可是身子三分治七分养,你既然要来住一段时间,不如趁机会补补。改天我就请太医来帮你诊治一下。”

说完对众人说道:“抱歉我来晚了,刚才一直在跟陆伯言商议事情, 该罚酒一杯。”言毕自斟一杯酒, 一饮而尽。

清瑶见舅父仍像十年前那般精力充沛,心中不胜欢喜。 孙权时隔多年没有见到清瑶,也是喜出望外,拉着清瑶的手在席间坐下, 问道:“这次来建业有什么事情特别想做的吗? 告诉舅父!”

清瑶听舅父这么说, 突然抿了抿嘴唇说道:“清瑶想去祭拜下娘亲。”

谈及孙尚香,席间气氛又有些沉郁。孙权道:“没有问题,明天我就带你去。”
清瑶谢过,吴国太道:“明天大伙儿一起去看看尚香这孩子吧。”
孙权笑道:“明天不用劳烦母亲大驾了,正巧我也有些事情想跟清瑶谈谈,人多反而不方便。”
步夫人突然说道:“你不会明天扯着清瑶谈论什么军国大事吧。 这次清瑶是来探亲散心的,别让你惹了一堆烦恼上身。”
孙权大笑道:“清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能从魏国手里夺下关中的人,还怕谈论一些正事吗? 依我看,清瑶整天闷在园子里才会得出病来。”转头问清瑶对吗,清瑶微笑示意无妨。
孙权忽然正色对孙登,孙虑,孙鲁班,孙鲁育道:“你们表妹比你们都年幼,已是万千军民众望所归的一方擎天柱石了, 你们也得好生用功,不要落后太多了啊!”
但见孙登兄妹毕恭毕敬地答应,清瑶感到有些尴尬,吴国太更怒道:“好端端的一场筵席总是被你搅了兴致, 早知道就不让你来了。”
孙权哈哈一笑,又喝了一杯酒,揖道:“儿子既然扫兴,这便先退席了。” 然后对清瑶说:“今夜是你的接风喜筵,跟母亲他们好好叙叙旧, 明日我来接你。”
说着,又是一阵朗笑。 只见孙权抓起席上几色糕点,如来时一般快步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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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英雄] 第十九回 是非敌友

建业城外的几百里江岸上,有一座坟已经孤零零地渡过了十个年头.
每年祭拜者都是那几个, 祭文也总是这么几句. 及到后来, 便只有沉默.
只有坟前的香花年复一年地寄托着对逝者的哀思.

这便是东吴郡主孙尚香当年投江自尽的所在.
今日的祭拜者中多了一个人, 气氛也变得与往常有些不同.

清瑶在坟前上完香, 叩完首, 便痴痴地跪在坟前, 双眸紧闭, 像是沉入了心事, 又像是在对娘亲倾诉些什么.
此刻江风呼啸, 孙权在一旁静静陪伴着, 等待许久之后, 清瑶重又睁开双眸, 然后将一杯清酒洒在坟前.

“刚才在对你娘亲说什么?” 孙权一直生怕清瑶悲伤, 此刻见清瑶拍拍衣衫站起来, 脸上却带着笑容, 好奇问道.

“清瑶告诉了娘亲这十年来发生的事情.” 清瑶挺轻松地说道,”让娘亲知道,丞相,义父,义母,星姐,哥哥是怎样一路上关心爱护清瑶的,让娘亲放心,清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并且日子过得也很好。”

孙权被清瑶所感,也露出了笑容, 道:“应该的,如果你娘亲泉下有知, 这些年一定别提多挂念你了。”

清瑶用力点了点头, 然后又深情地望着墓碑。 她在最初知晓娘亲自尽的消息时曾经大哭过好几场, 那还是七八年前,是由义母云騄陪伴她度过的那段光阴。 然而那么多年过去, 她早已将哀思放在心底, 她也早已明白, 回报娘亲养育之恩的最好做法就是鼓起勇气,怀着娘亲的嘱托好好活下去。

“舅父, 您刚才也在对娘亲说话吗?” 见到孙权若有所思, 清瑶也问道。
孙权苦笑了一声,叹道:“每年还不是一样的话,大多是忏悔当年而已。 每年也会向你娘亲提起你来,这些年你走过来不容易,能挺过这么多难关,都是你自己一路吃苦过来的, 舅父没帮上你什么, 也无法向你娘亲交代什么, 只能每年希望你娘亲在天上保佑你平安。”

清瑶心中感动,见孙权自责,笑道:“舅父千万莫自责,娘亲常对清瑶说,您从小都爱护照顾她,她心中一直是非常感激的。”
孙权怔怔地摇了摇头:“照顾算不了什么的,你舅父当年为了荆州舍弃了你娘亲, 这等罪孽永远是脱不了的。”

清瑶道:“此事又怎能全怪舅父? 荆州是两国之争,先帝也有他的责任的。”

孙权见清瑶为自己开脱, 心中一暖, 拍了拍清瑶的肩膀道:“清瑶你不必再安慰, 舅父早就想通了。当年在甘露寺,你娘亲和刘玄德两情相悦,当局者迷,怎么能怪得了他们? 是舅父,在招亲前后都清醒地主持着这件事, 而那时候舅父心中所念不是你娘亲的婚事,却是如何设法取回荆州, 因此说到底我都是难辞罪过的。”

清瑶听舅父这么说,也不禁叹息了一声。 孙权接着说道:“尚香当年成亲的时候只有十八岁, 涉世未深, 对这段姻缘抱着美好憧憬, 梦想就是同刘玄德一直在荆州过朝夕相处的生活. 对此, 不论刘玄德还是我都看得很清楚, 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刘玄德视荆州为通向征服天下的跳板, 而东吴则无论如何都必然要夺回荆州. 因此毫无疑问这段姻缘不可能有任何未来. 然而,为了保持刘玄德和我当时的同盟, 我们谁都没有将这个冷酷的事实告诉尚香, 因此耽误了你娘亲一辈子.”

“舅父……” 清瑶听孙权这么说,突然头脑中升起无数混乱的思绪。 想到当年甘露寺一杯醇酒背后,竟是如此惨淡的将来。 只是当时的众人,在婚礼喜庆的鼓乐声声中,谁又会去顾及许多年后可能发生的事情,而不去沉醉在今朝的欢愉之中呢?

“清瑶, 舅父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娘亲,也很对不起你,”孙权认真地对清瑶说道,“你这次到来,舅父真想尽我所能为你做些什么。但是我想了很久,觉得对你最好的做法,还是趁今天将一些未来的事情说说清楚,以免两相误会,将来像耽误你娘亲一样耽误了你。 你不会埋怨舅父不近情理吧。”

清瑶知道孙权今日会这么说,的确是深思熟虑为自己着想的缘故, 心中感激,道:“多谢舅父, 清瑶愿意聆听。”
孙权望着茫茫江水说道:“不论是刘玄德还是你家丞相,都希望我东吴同西蜀在伐魏的战争中始终保持同盟, 最好一同发兵进攻。 然后在消灭北魏,恢复汉统之后,最好我削去帝位,向西蜀称臣, 使东吴也归蜀汉统治。 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清瑶摇了摇头说:“丞相没有跟清瑶说得那么远过,我也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孙权笑了笑说:“不需要诸葛亮跟你说,你猜也应该猜到如此吧。”
清瑶思索了片刻,眸光有些暗淡,她沉默地点了点头,诚如孙权所言,若伐魏成功,那吴蜀的未来果然不会有第二条道路可走。

“舅父可以坦率地告诉你,这是东吴做不到的,如果西蜀存了这个心,东吴在坐以待毙之前不免会奋力一搏, 届时对吴蜀关系的损害, 乃至战争, 都是很有可能的。”

清瑶无言以对, 只得一声轻叹,却听孙权说道:“如果真会有那么一天,你会站在哪一边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清瑶幽幽地说道,“我知道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就像当年东吴袭取荆州一样, 只是清瑶真的没有想过, 或者是不敢去想罢。 清瑶想,娘亲当年也一定最不愿意看到吴蜀反目的。”

提到孙尚香, 孙权的目光中也闪过茫然。 吴蜀反目的结果是逼得亲妹自尽,这般刻骨铭心的痛是孙权不会忘记的。

“只是清瑶不太明白,当年伐魏战争只开了一个头,前路还漫长得很, 距离吴蜀忧心将来争夺天下还很远。 与其同蜀汉早早地争夺荆州,舅父为何不图谋北魏的土地? 这样既能维持吴蜀同盟, 又能令北魏东西难顾, 东吴也能获得充分的国土来扩充实力, 不是吗?”

孙权沉默地听着,清瑶继续说道:“舅父当年曾多次北伐寿春,但每次都没什么进展。此番清瑶在新野与魏军交战时,曾得知魏军从淮南抽调三万人马支援,便立即派人告知了舅父, 说寿春必然薄弱,可趁势进攻。 然而舅父也未见出兵。 清瑶因此心想,舅父似乎对江北土地并不太感兴趣,而对荆州志在必得,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孙权听完,苦笑了一声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他悠然一声长叹,道:“你也许知道当年我从你大舅父,小霸王孙策手中继承江东的时候,他对我的临终遗言是什么吗?”
清瑶听说过孙策当年的遗言,但从舅父口中再听一遍的时候, 一样地感到震撼。

“举江东之众,决战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你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 我不如你。”

清瑶心中念着这两句话,仿佛对孙权多年来的所作所为有了隐约的答案。

“你将你娘亲的遗言时刻放在心中首位, 你舅父何尝不是如此?”

孙权说这话的时候, 一直盯着清瑶的眼眸。 清瑶心头大震, 只痴痴地听着孙权说起往事。

“你外祖父,人称江东之虎的孙坚, 原先被封在荆州长沙,当年为效忠汉室, 参与了十八路诸侯伐董卓的义举。 不料同为汉室宗亲的荆州刘表刘景升, 为了鲸吞长沙, 竟在你外祖父返回封地的途中出兵伏击,将他残忍杀害。你大舅父和我几乎失去了一切,不得不投奔袁术, 过着寄人篱下毫无尊严的生活。 直到后来你大舅父向袁术借到几千人马,历尽九死一生杀向江东,平定各方豪强, 才有了如今东吴的半壁基业。 而你大舅父因为遭人忌恨,年方二十六岁便遭到暗杀。”

言者动容,闻者惊心。清瑶心中的舅父,始终是那个割据一方的帝王,一念可令蜀魏为之变色,天下为之倒转;她惊讶自己竟没有想到, 舅父也是背负着这么多家族的悲惨往事和沉重责任一路走过来的。

“所以我继承吴侯之位后,除了力保江东以及向荆州复仇之外,别无他念。你舅父并不像刘玄德那样对什么汉室江山看得那么重,也从来没有想过去北上讨伐谁, 甚至当年登上这个位置也是一刹那的变故。所以你舅父这么多年,便是怀着大哥的遗言坚持下来的, 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也是为了让早逝的父亲和大哥在泉下安心。 如果没有他们,舅父到现在的人生会是另外一副模洋, 甚至都不会成为一方帝王。”

听到这里,清瑶对于舅父的所作所为皆已有了答案。舅父敢于在赤壁对抗号称八十三万的曹军;为什么会如此心切地要占领荆州; 为什么曾经同刘备结盟,事后却暗暗袭取荆州; 为什么对北伐曹魏毫无兴趣,对同样近在咫尺的曹魏国土丝毫不在意。

可是……

“可是,舅父这次却将襄阳让给了清瑶,这么做, 舅父便觉得合适吗?”清瑶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见到孙权向她投去一个温暖的笑容。

“我觉得很合适,”孙权笑道,“其实这便是我思前想后,觉得对于吴蜀两国现今和将来一干难题的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

清瑶心中一喜, 听孙权说完,却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蜀汉之主是你,而不是那刘禅, 那么蜀汉所要的一切我都能做到。这包括联盟伐魏,也包括举东吴归汉。”

“我……”清瑶嗫嚅着, 孙权一笑,说道:“从当上吴侯到现在,其实我每天都活得很累,也想过有个解脱。只是为了父兄的基业,我根本没有放弃的借口。如果成为天下帝王的是我孙家后人,那我便可以向他们有这个交代!”

“清瑶万万不可能做到的,”清瑶惊道,“若不是哥哥对清瑶百般不弃,清瑶早已不在人世了。”

孙权释然笑了一笑,似乎早猜到了清瑶的回答。 当时在中原诸城有那么多军民死心塌地拥护她的情况下, 她依然选择了忠于蜀帝,可见此心如何坚定, 又怎会因自己的三言两语而动摇呢?

“我知道,”孙权笑着拍了拍清瑶的肩膀,“所以我不会勉强你。我也没想到过如此天大的难题,今日三言两语之间便能解决了。 把我心中这些想法告诉你,已经令我轻松很多了。 来日方长, 希望你慎重思考一下. 依我的估计, 让你哥哥传位给你对他不一定是坏事. 除非特别恋权的人, 没有多少人会真把帝位看得那么重.”

清瑶报以一笑,但眉间眼角不免添上了心事。孙权满怀怜爱地看着她,似乎有些后悔自己今天挑起太沉重的话题,但转念间,逃避必然会到来的事情又有何益处呢?

“虽然我无法向你承诺麦城,彝陵之类的悲剧不会再次发生, 但舅父会努力避免。 昨天你的接风宴,我来晚了, 是因为曹魏派来了使臣。我想,这件事情应该让你知道。”

“是为了离间吴蜀的吗?”清瑶问道。

孙权点了点头,道:“并且这次魏国派来的不是寻常人,而是一位股肱大臣。说起来,你曾经同他交手过好几次,应该不陌生。”

“司马懿?”清瑶惊道。 

孙权又点了点头。清瑶神情变得严肃,竟然连司马懿都亲自出马了,可见魏国对这次外交使命看得何其重要,何其志在必得!

“那么舅父是怎么回答他的?”清瑶心跳得很快

“还没有回复,但是连陆伯言都觉得司马懿说得不无道理,故而我们尚需思考周详。”

“舅父,”清瑶思索了片刻,鼓起勇气说道,“能否让清瑶见见他?”

孙权神情复杂地看着清瑶,问道:“你这次是来散心的,确定要参合这趟浑水吗?”

清瑶认真地点了点头:“该到来的,总该去面对。舅父已经说了,清瑶也深有同感。 若是这样,不如让清瑶陪舅父一起去面对如何?”

孙权也思索了片刻,终于重重地点头:“你说得对,明日早朝我们要宣司马懿庭议。 届时你便一起来吧。”

第二天,清瑶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司马懿,一个刻骨铭心的对手。许多同司马懿相连的可怕回忆也在一时间涌入脑海。

当年的新城初阵便预见了他们注定一生交锋,你死我活的惨烈。 后来虽然在颍川之战,清瑶从司马懿手中赢取了一场辉煌胜利,但司马懿旋即以权谋之术反击,令清瑶服毒自尽, 几乎性命不保。

此番再度相逢,清瑶竟难以平息急促的心跳, 可见她对此人有多么忌惮.

而此刻的司马懿并没有留意到朝堂上多了一个特殊的人,向孙权行礼之后,他便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朗声念出。

“司马懿此来是为了同东吴重修盟好, 共同遏制西蜀。”司马懿朗声说道,”西蜀去年夺取我国荆襄, 关中, 陇西大片国土, 声势如日中天. 若不加遏制, 则天下不久便落入西蜀之手, 东吴亦无法幸免. 司马懿知吴魏曾经连年交兵, 但皆因西蜀从中挑拨所致. 如今我主愿与陛下捐弃前嫌, 齐心协力, 保卫各自疆土.”

司马懿的话说得很直白, 魏亡则东吴力孤, 难当蜀汉一统天下之势. 无论以前曾有多少嫌隙, 为生存计, 此刻都应该化敌为友.

东吴朝堂上一片寂静, 连交头接耳的声音也没有.

东吴文武已经历过多次蜀魏伐交, 皆已将其中关节看得很清楚, 按理当联弱抗强, 只是看孙权如何面对如今的吴蜀联盟了.

况且, 清瑶在座, 且听她如何反驳不迟.

孙权接连问了三次, 朝臣有何看法, 皆鸦雀无声, 终于笑着说道:”清瑶, 似乎朝臣们都对司马先生的话没什么异议, 你觉得呢?”

听到”清瑶”二字,  司马懿全身颤抖了一下, 神情大变, 他惊讶地望去, 才辨认出坐在孙权身边的妙龄女子并不是东吴的某位夫人或公主, 却是早已成为自己苦主的清瑶.

清瑶刚才一直静静地听着, 此刻孙权问她, 淡淡地答道:”可是东吴同蜀汉还有盟约呢.”

仍然是一片鸦雀无声, 当司马懿见孙权将目光转向自己, 遂明白孙权打定主意要看自己同清瑶在朝堂上理论一番了. 司马懿对自己的辩才很有信心, 但当天颍川战场上清瑶鼓舞全军士气的那番演说犹在耳边. 清瑶辩才也不简单, 今日胜负并未可知.

“司马懿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清瑶公主在此, 我本当就此告退才是, 只是事关吴魏两国的存亡大计, 司马懿不得不直言,” 司马懿向清瑶深行一礼, 朗声说道:”当年的吴蜀联盟是因为吴蜀畏惧强魏吞并, 无可厚非. 天下三分之际, 稍弱的一方为免遭吞并, 联合自保是唯一的出路. 如果魏国仍占据九州之地, 司马懿断不敢厚颜无耻地来逞口舌之辩. 只是如今的事实是我国拜清瑶公主所赐, 丧师失地, 更惨遭瘟疫, 实力恐已大大不及西蜀. 若东吴继续同西蜀联合, 则三国分立之势难保, 魏亡之际也就是东吴大难之际, 无人能救. 故而司马懿是为我国计, 也是为东吴谋划. 望陛下深思.”

司马懿已将道理说尽, 孙权和众臣已经都将目光递向了清瑶. 清瑶深吸了一口气, 道:”蜀魏究竟孰弱孰强, 是见仁见智之事, 清瑶也不愿造次与司马先生争论. 可是, 清瑶认为, 为了在三分天下中自保而随时变换盟友, 并非良策, 也无法做长远之计. 善善之策, 与其甘做弱者, 不如志存高远,励志励民, 强国强军. 与其紧张地观望蜀魏究竟谁占了上风, 为何不努力使东吴也成为一方强国呢? 再说司马先生也说了, 蜀汉曾经实力远远不及北魏, 却仍能在战场上有所成就. 同为蜀汉同盟的东吴为何就不能做到?”

清瑶话音刚落, 朝堂上开始传来低沉的讨论声. 清瑶所提到的, 东吴为何甘作弱者, 而非志存高远的问题, 其实并不难想到. 只是东吴多年早习惯了身为弱者, 在两大强国之间辗转求存, 上述问题一直都深藏在思维的盲点. 也许是他们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以免自尊心受到伤害. 此刻清瑶直接提了出来, 令那些见多识广的谋士顿觉东吴国策有极大的不妥.

司马懿见到众人议论纷纷, 脸色也不禁白了一下. 但他旋即恢复镇定, 神情自若地说道:”清瑶公主所言在理, 但公主既然是吴帝甥女, 应当比司马懿更明白陛下的心中所想. 司马懿斗胆, 陛下心中所念, 是继承父兄遗志, 保卫江东, 并不愿介入中原纷争. 清瑶公主莫非明知故提, 强陛下所难? 陛下既不像西蜀那样心心念念染指中原土地, 又如何能求实力冠绝三国, 以此为自保之策?”

他突然向孙权一拜, 道:”魏国君臣知道陛下心中所念, 断不会染指江东土地. 但如果西蜀灭了魏国, 陛下又如何保住父兄的基业, 恐怕届时哪怕外甥女情分也未必靠得住吧.”

下面的议论声又大了一些, 隐隐有怒言传出. 司马懿何尝不知, 既然下了”东吴甘当偏安弱国”的断言, 未免得罪许多有自尊心的东吴文武. 但权衡利弊, 争取孙权无疑更重要.

清瑶答道:”请恕清瑶直言, 司马先生也许觉得三分天下是对舅父最好的状况, 恐怕言不由衷吧.”

司马懿脸色一变, 清瑶继续说道:”乱世终结, 天下归一是人心所向. 清瑶心想, 其实舅父和司马先生都明白这个关节. 如果魏国实力强大, 又如何会再提三分天下之议, 恐怕早就强势压人, 将所谓保住三分天下的难题掷给吴蜀了吧.”

司马懿疾道:”可是现在的事实, 更强大的是蜀国! 之前吴蜀联盟同我国多次交兵, 我国君臣何曾怀恨半句? 将来若大势变化, 吴蜀再次联盟, 魏国也完全能够理解. 司马懿今日想说的, 是在当前下, 便为了东吴的生存, 同魏国结盟遏制西蜀无疑是智者之选.”

清瑶浅浅一笑道:”清瑶尚不敢说蜀魏分出胜负之后会如何, 但是清瑶想, 若舅父只求保住江东, 那么一旦蜀或魏分出胜负, 其最终的结果对东吴是一样的.”

这句话分量极重, 便是说给东吴的君臣听, 东吴的紧迫问题根本不是联魏或是联蜀, 而是如何从偏安江东的错误国策中扭转出来, 因为偏安江东根本不会有任何出路. 孙权的神色也一时间变得凝重起来. 一片安静中, 清瑶并不响亮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心灵.

“东吴也许能够像通过足够巧妙的时机把握, 摇摆于两个势力之间, 但舅父是否想过, 其代价可能是对于国家性格和军队士气的毁灭打击.”

此言一出, 无论孙权, 司马懿, 陆逊, 朝中武将文官, 脸色全都变了.

“清瑶也曾经带过兵, 知道荣誉感是国家和军队赖以激发凝聚力和战斗力的源泉. 如果东吴不能全身心地为自己而奋斗向上, 却将国家生存的希望寄托在蜀国或魏国, 甚至一再变换盟友, 东吴的荣誉感必然会因为一再地丧失原则而丢失, 找不到战斗的方向.  清瑶想, 长此以往, 蜀魏还在那里, 东吴却一次次地赔上国家的灵魂, 这才是惨痛而无法接受的代价吧.”

清瑶话说完, 朝堂上仍然寂静一片. 所有人的神色都在阴晴不定间变幻, 直到寂静被一声喝彩声打断.

“说得好!” 众人认出声音来自韩当, 东吴军中最德高望重的老将.

下一刻, 朝堂已被震响的喝彩声淹没. 司马懿此刻无言以对, 惟有面如土色. 他强自镇定地对孙权说道, 三国牵一发而动全局. 东吴在蜀魏之间的外交决策将决定东吴的存亡劫续, 望吴帝千万三思.

只是司马懿退下的时候, 他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凌厉眼神, 他感觉得到, 朝臣们已经完全认同了清瑶的言语, 而此刻自己在众人的眼中, 已是一个欲引导东吴走上歧路的佞臣.

孙权也是久久地从震撼中醒觉过来, 他的记忆中, 从来没见过东吴的朝廷如此群情激奋, 一时都有些发愣. 他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陆逊, 见陆逊正在向自己示意退朝.

他说出一声明日再议, 便宣言了退朝. 只是清瑶看见舅父退朝时, 眼神中写着迷茫与慌张, 便如落荒而逃一般.

“清瑶说的没错.”

退朝后, 孙权去找到陆逊问策. 陆逊如是说. 孙权沉默地点了点头.

“但是司马懿说得也有道理.” 他这么回答陆逊.

陆逊叹道:”关节在于陛下是否还有信心让东吴迎头赶上, 或是觉得东吴已积重难返, 注定只能扮演这个偏安江东的角色了.”

孙权向陆逊苦笑了一声, 那么多年, 便是偏安江东这个角色已扮演得如此吃力, 若是真要像清瑶说的那样, 彻底改变东吴志向, 同蜀魏争夺统一天下的权力, 他是否真能做到?

抑或, 他自己是否愿意?

“其实, 今天让清瑶这么说出来, 等于是要帮陛下做这个决定吧,” 陆逊道,”我可以看得出来, 诸将和朝臣中, 大部分人并不甘心再这么窝窝囊囊地混下去了.”

孙权又苦笑地摇了摇头, 他听得见自己心中的声音, 他并没有准备好. 陆逊从他的神态中读出答案, 也不禁叹息了一声.

“陆逊有一个主意, 明日不妨一试.” 陆逊最后一句话, 让孙权的眼中又泛起了一些光彩.

翌日, 群臣很早就整齐地聚集在东吴朝堂上.

今日, 孙权将给司马懿最后的答复, 而他们也十分期待听到孙权的决定.

孙权仍然是同清瑶一起上朝的. 孙权坐定以后, 认真地对清瑶说道:”关于你和司马先生昨天说的, 我考虑了一晚上, 已经做下了决定.”

宣旨的一刻, 清瑶恭敬地从座位上站起, 同朝臣一起侍立在阶下.  孙权朗声说道:”我决定维持同西蜀的同盟, 不但如此, 按照共同出兵的约定, 下个月东吴便将再起大军北伐寿春!”

孙权说完, 阶下朝臣尽皆大呼陛下圣明. 从他们的语气中, 孙权听出了倾心的赞同.

“但是, 有一前提望清瑶做到.”

朝臣的声音嘎然而止, 清瑶神情自若地上前跪倒, 道:”清瑶聆听舅父吩咐.”

孙权向陆逊投去一个眼神, 待见陆逊点头, 才深吸一口气, 说道:”舅父希望清瑶能在此次寿春之阵中加入我军, 共同伐魏.”

朝臣皆露出愕然的神色, 但随即便将期待的目光投向清瑶. 孙权显然是给了清瑶一个考验. 她昨日究竟真的像她说的那样, 设身处地为东吴谋划, 还是仍然存了吴蜀有别的戒心, 只是为了西蜀争取盟友而来呢?

如果孙权已决心带领吴军北上拼搏一场, 而身为孙权甥女的清瑶却不肯相帮的话, 又有谁能相信她的动机? 如果清瑶内心不愿帮助东吴夺取城池, 增强实力, 东吴又何苦为西蜀卖命?

寂静中, 孙权, 陆逊, 朝臣们看见清瑶合上了双眸, 仿佛在沉思一些什么.

“加入吴军”这个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念头突然进入脑海,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但也许是继承父亲的性格, 清瑶很少将心情写在脸上. 况且, 她的心已在洛阳经历过全部的挣扎, 她不会再耽心刘禅, 诸葛亮, 或者其他人会因任何原因误解她.

况且, 诸葛亮的临别赠言仍回荡在耳边. “一切从心, 诚实面对.”

片刻后, 清瑶又睁开了双眸, 她的脸上再看不到任何犹豫.

“无论为了舅父还是为了吴蜀联盟, 清瑶皆义不容辞. 但是蜀魏此刻正有一年的停战协议, 魏国君臣皆知是清瑶促成的. 故而此刻无法背弃约定. 然而, 清瑶还有一些武艺, 愿跟随舅父北上寿春, 护卫左右, 力保舅父安危!”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节, 孙权再向陆逊望去, 见陆逊正微微颔首.

孙权朗笑, 道:”好! 传魏使司马懿上殿!”

片刻之后, 当孙权正告司马懿, 东吴将恪守吴蜀联盟, 并请魏国随时备战时, 东吴朝堂上已被一片欢声淹没.

于是, 司马懿在失望和难以置信中离开东吴, 而建业则开始为一个月后的征伐而全力备战.

孙权上一次北伐寿春已是十五年前, 那一战以一场令东吴无比难堪的张辽威震逍遥津惨淡收场, 伴随那场战役随风而逝的还有孙权最后一点进取中原的雄心.

十五年的风尘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包括张辽在内的无数当事人皆已不在人世, 寿春城的守将也已由魏将毋丘俭接掌.

然而, 来自南方的那团熄灭已久的壮志火种重又开始燃烧. 其光芒将在不远的将来再次灼烧这片土地.

有一天, 建业城北的禁军军营中, 正在忙碌备战的周泰迎来了一位客人.

“是你?  来干什么?” 周泰见到来人是清瑶, 惊道.
他已听说了当初朝堂上清瑶的慷慨之言, 在军营中也拍案叫过好. 而今他又知道清瑶将会随军北伐, 对她的成见早已一扫而空. 只是当初在清瑶刚到建业的时候曾经给过她一个下马威, 此刻也不愿认输,仍然严肃地低沉着声音问道.

“清瑶快要跟随舅父出征了,” 清瑶笑道,”可是我的铠甲兵刃都没有带来, 听说建业军库由周泰将军的禁军管, 因此想来领取一套.”
周泰”唔”了一声, 说道:”你真的要出征?”
清瑶微笑着点了点头.
周泰神情很复杂, 突然说道:“我听说你这次去寿春是给陛下当护卫的?”
“是啊。”清瑶答道。

周泰思索了片刻, 突然大笑道:“好大的口气, 你可知道陛下的贴身护卫一直以来都是谁吗?”
清瑶微笑道:“便是周泰将军了。清瑶早闻大名,景仰得紧呢。”
周泰道:“知道就好,我蒙孙伯符将军重托,事关陛下的安危, 眼睛里可揉不进沙子。 你区区一个小姑娘,真能护得了陛下吗?”
清瑶对于别人小看自己是女子早已习惯了,当下不以为意地答道:“周泰将军放心,清瑶拚得性命也会护舅父周全的。”
周泰大笑道:“保护陛下可不是拚得性命就成的。” 忽然猛地站起来。

清瑶见周泰从兵器架上取下一口朴刀, 说道:“这样罢, 你跟我比试一场。 你赢得了我,我就放心把陛下的安危交给你!”
这番变故颇出清瑶的意料。她愣了一下,脸上又绽放出了笑容。
“清瑶尽管愿意同周泰将军比试一番,可我现在手无寸铁, 周将军总得帮清瑶选好铠甲兵刃再比试吧。”

同前番一样,周泰又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咕哝了几句,似有些不情愿, 但还是带着清瑶去了军库.

此时, 禁军另几位将领, 如凌统, 全琮等纷纷得知消息赶到, 见军库之外的演武场上, 兵器铠甲已经摆开了一片. 兵营中并没有适合女子穿着的铠甲, 但清瑶已挑选了一件略小的穿上, 还颇为合身, 便定下了. 众将看见清瑶穿着一身黑甲,披上同样漆黑的披风, 清秀不改, 更添英武, 不觉都看得痴了.

只是在挑选兵刃的时候碰到了麻烦. 清瑶早已试过了军中各种规格的戟, 却似乎并没有挑到趁手的.

“还有更重一些的吗?”清瑶问道,听得众将一阵眩晕。
“清瑶姑娘现在拿的是军库中最重的戟了,有三十多斤,寻常士兵都舞不动的。真的还不行吗?” 凌统问道。
清瑶嫣然一笑, 忽然娇躯腾空而起,挥戟向演武场边的一块大石劈去。 众将听到金石之声,见到火星四溅,都被吓了一跳,刚反应过来, 看到大石被砍下来一大块,而清瑶手中的戟已折坏了。
“真的不行。”清瑶答道。 周泰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知道清瑶露那几手便是给自己看的。

“别挑三拣四, 如果嫌东吴的兵器不趁手便索性不要上战场。”周泰沉声说道。
周泰冲了清瑶一句,清瑶只笑了笑, 周围兵将却皆觉不妥。 尴尬中,多亏全琮开口解围:
“清瑶姑娘怎么说都是上将, 怎能拿寻常士兵的兵器给她? 依我看,去神武殿挑挑看吧。”

清瑶并不知神武殿, 凌统解释道:“神武殿是陛下收藏上等兵刃的所在,件件万金难买。 有一些是装饰品贵重的缘故,但也有许多真材实料的, 东吴已故将领的兵刃也有很多存放在
那里。”

“居然有这么个所在?”清瑶笑着向周泰看去,周泰脸涨得通红, 只推说没想到, 三人便随着清瑶往神武殿去了。

神武殿中, 果然是神兵利器琳琅满目。 周泰三将之前也进过神武殿,此刻也是看得欣羡不已。 清瑶神情自若地在殿内走过一周, 终于提起一口遍体金黄的画戟, 再看三将时,已皆张口结舌。

这口画戟重有七十余斤,清瑶竟能举重若轻地提起来,这还在其次。

清瑶不知,这口戟便是已故东吴名将太史慈生前所用的盘龙戟。

清瑶银铃似的笑声不绝于耳, 她忽然一声清啸, 在神武殿内便舞起戟来, 直舞得殿内如走游龙, 翩翩然美不胜收。 周泰三将见清瑶举重若轻, 劈,斩,刺,挑招招法度严谨,妙到巅毫, 不禁心中赞叹。见清瑶一套戟法使完,犹自呼吸均匀,额头只浅浅沁出汗珠, 凌统, 全琮双双叫好。

周泰上前一步, 道:“既然你挑好了铠甲兵刃,那么就和我分个胜负吧。”

凌统, 全琮愕然。 清瑶却只微笑着摇了摇头。

周泰沉着脸说到:“你不愿与我交手?周泰有言在先,胜不了我,如何信你能护陛下周全?”

清瑶笑道:“不必比了,清瑶当然认输。”

周泰大笑道:“这认输认得太早了吧。 太史慈将军的画戟那么多年没有人舞得动,你显然有些真功夫, 竟然认输, 不是取笑周泰吧。”

此时凌统,全琮已从二人的对话中明白了这场“比武”的原委, 皆觉荒唐而哭笑不得。 清瑶笑道:“周泰将军既然知我有真功夫,还担心保护不了陛下吗? 还要比武作甚?”

周泰刚才不知不觉间夸赞清瑶武艺,被清瑶口头上占了上风, 顿时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清瑶认真地说道:“兵刃相拼,那是面对敌人的时候比试用的。如今清瑶和周泰将军即将成为战友,比的该是如何履行职责,杀敌立功。 周泰将军为舅父出生入死多年,一身伤痕皆是明证,清瑶初来乍到, 如何不认输?”

周泰万万不料清瑶突然送给他偌大的一顶高帽子,戴着飘飘然好不舒适,但也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凌统,全琮皆呵呵大笑,心道这小姑娘嘴好甜。 周泰盯着清瑶看了半天, 终于说道:“既然知道不是对手,还不乖乖留在建业陪伴太夫人?”

清瑶早知周泰的用意是让她放弃随军北伐,此刻听周泰说出,仍然心中感动。 她轻声说道:“周泰将军请放心,清瑶保护得了舅父,也照顾得了自己。此番清瑶随军北伐, 是舅父和清瑶一起在群臣面前约定的,君无戏言,周泰将军不会让舅父出尔反尔吧。”

当清瑶说出君无戏言,周泰终于语塞,可外面却有一个声音传来。

“就当舅父戏言一回罢。”

周泰三将见孙权走来,忙躬身行礼。 孙权走到清瑶跟前,柔声说道:“是舅父说错了,你好不容易来建业散心一次, 无论如何, 都不需要你去上战场的。 你这份心, 舅父领了,留在建业陪你外祖母吧。”

清瑶不胜感动,她柔和地笑着对孙权说:“清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不碍事的。”

孙权抚摸着清瑶的秀发,笑道:“如果你不想舅父被你外祖母和练姨骂到臭头的话, 还是听话, 好好留下来吧。”

清瑶凝望着孙权,问道:“那舅父还打不打算去北伐寿春?”

孙权笑道:“当然,君无戏言嘛, 再说答应过外甥女的事情怎么能反悔呢?”

清瑶嫣然一笑, 认真地说道:“既然清瑶就在左近,那么即便舅父不曾请求, 清瑶也一定会陪伴舅父出征的。”

说着,只见清瑶向众人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她珍重地将盘龙戟放回原处,从旁提了一口稍轻的画戟,径直出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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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06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二十回 寿春烽烟

西元229年四月间, 吴帝孙权御驾亲征, 东吴八万大军在庐江集结完毕, 浩浩荡荡地杀奔寿春而去.

清瑶如约伴随中军出征. 如孙权当日所言, 吴国太和步夫人果然将孙权骂了个臭头, 但内心中, 毕竟担忧孙权远征在外的安危. 孙权经常喜欢身居军队前列, 故而如逍遥津这般的危险也时有发生. 见到阔别许久的舅甥二人能在左近互相保护, 她们内心也多少感到安慰.

而对于清瑶来说, 这是她阔别半年多后重返战场, 眼见旌旗猎猎, 铁流滚滚, 不禁升起一种故友重逢的亲切感, 虽然她眼前的是完全不同的一支军队.

寿春城不到两万的援军并没有出城迎击. 东吴大军在离开庐江大约半个月后便直抵寿春城东下寨.

翌日, 孙权带着清瑶检阅了大军. 周泰见清瑶在场, 扯开喉咙对士兵们说道:”西蜀的长公主今天也在这里瞧着我们.众将士给我好生厮杀,别让人家取笑了去!”

浩大的攻城战就此开始了. 孙权和清瑶脸色都很尴尬: 这周幼平怎说出话来恁地别扭!

只是除了第一天的阅兵之外, 这场战争距离清瑶很远.

孙权不但没有像往常那样出现在第一线, 反而将皇帐立在离城相当远的一个山头上. 寿春魏军连望见孙权都很难, 又如何会对孙权的人身安全构成任何威胁呢? 既然如此, 来意是保护孙权的清瑶更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早晨起来, 清瑶总是穿好武装, 前去舅父帐中请命. 孙权则每每悠闲地在帐中看书, 见到清瑶便拉她坐下来喝茶. 谈论的话题也是扯天南海北的奇闻, 跟战场半点没有联系. 几天下来, 清瑶见整天没有传令兵进来通报战场状况, 猜到舅父多半让陆逊全权接掌指挥了, 除非碰到十万火急的状况, 她恐怕要在舅父身边一直喝茶喝下去.

还有一件奇事, 是清瑶的膳食中每日必有一条硕大鲜鱼. 清瑶知道舅父出于关心自己才做下如此安排的, 感激之余也难免觉得不妥. 须知军粮一直是随身便携的干粮, 哪里会有鲜鱼? 分明是舅父命令专人为自己开小灶的. 如此一来, 自己随军前来岂非成了吴军的累赘?

清瑶有一天向孙权提出不妥. 孙权只推说是太夫人的死命令, 做儿子的不敢不遵, 将清瑶严严实实地堵了回去.

数日之后, 清瑶再也按捺不住, 在早晨向舅父请安之后便策马去往前线观战. 她约束自己不向魏军主动挑战, 也不直接参与指挥战争, 以守住自己同魏国的停战协定, 但如果有些其他事情能帮得上忙, 总好过空耗军粮无所事事.

观察了片刻, 清瑶便发现吴军的攻城器械和攻城战术上有许多缺陷, 也解释了为什么吴军向来以不善攻城而著称了.

当天下午, 清瑶找到了指挥投石车部队的濡须督张承, 同他轻声商谈了几句. 张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收兵之后, 他便命令士兵拉着全部五十几台投石车, 跟清瑶来到一块方圆三百步的空旷地面上.

清瑶在距离投石车二百多步的位置划了一条线, 那是投石车阵线距离寿春城墙的距离. 然后她吩咐秤好一系列砲弹, 从五十斤到八十斤不等, 将投石车一台一台拉过来, 将砲弹从轻到重投出, 并记录下每一台投石车能够投掷超过二百步线的最大重量, 标记在投石车上. 等晚间采石的士兵回来之后, 将每一块砲弹秤量后分派给最适合的投石车.

如此这般校准投石车是诸葛亮教过她的战备常识, 用来保证每台投石车都能发挥出最大威力----既不会投出过轻的砲弹也不会因砲弹过重而投不远. 清瑶惊讶吴军的攻城部队竟没有做这功课的意识, 使得投石轰炸断断续续也没有足够的准头和冲击力.  寿春守军在轰炸下不但能够整好守城部署, 甚至还有人敢集结盾阵去挡砲弹.

果然,第二天的攻城战中, 吴军清晨的投石轰炸威力增加了何止数倍, 令东墙上的魏军猝不及防间被轰得头破血流, 还有一座箭塔被生生轰断. 之后的云梯部队屡次登上城墙, 差一点便在日落前将东墙抢下来.

不论张承还是陆逊都被今日投石车的表现惊到了, 等陆逊得知是清瑶帮忙做的功课后, 亲自去清瑶帐中致谢. 东吴大部分将士都明白, 光凭清瑶出的这个主意的价值已经足以达到她随军出征的初衷了. 清瑶却知晓, 其他攻城器械, 如冲车, 井栏, 云梯等, 都有很大的改进余地, 只是那些改进需要器械从头造起, 眼下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了.

投石车的改进使得吴军攻城力量骤然提升. 转眼攻城战役过去一个多月, 寿春的城防漏洞越来越多, 士兵也越打越少, 胜利仿佛开始向吴军招手.

眼下孙权开始亲临前线督阵了.

一个原因是东吴大军的军粮只剩下一个月左右.  另一个原因则是传来了魏国派遣援军的消息----张郃的三万前部已经在路上, 而作为主力的六万魏军也正在集结中, 不日便将由司马懿统帅南下支援寿春.

故而攻城战不能再多耽搁了, 否则等魏援军大至, 也许便会成为又一个逍遥津. 此刻连孙权也不得不按下其他念头, 到攻城前线鼓舞士气.

孙权既然上了前线, 清瑶登时抖擞起精神, 策马整天跟随舅父去往各处驰骋, 任何地方都会有城头狙击手流矢的随时威胁. 就像今天, 她刚用画戟为孙权挡下连珠快射的三支羽箭, 复又拈弓搭箭, 将城头的狙击手射得穿颅而死.

只是今日之后, 惊魂未定的孙权竟调清瑶去看管粮草军需仓库. 清瑶苦笑,知道舅父断不会让自己再置身险地了,就像建宁之战中魏延的调遣一样。

看管粮草虽是重要任务,比起上阵厮杀来可轻松多了。清瑶悉心为前线各部调派军需,接近傍晚时分又将三军晚饭炊事安排下去。 而第二天的军需, 她不到中午便已整理完毕了。

初夏时分的寿春白昼很长,清瑶忙完之后, 舅父和攻城将士还没有回来,但她知道一天的攻城已经结束了。 难得的闲暇, 她正好回到自己营中歇息片刻。

不料她刚坐下,便有卫兵入帐通报说有访客。 清瑶心中一惊,自己毕竟客居吴军,怎么也不会有人来找自己吧。 然而卫兵肯定地告诉她,来者指名道姓地来找她,清瑶才出帐相迎。

来人须发皆已花白,五十多岁年纪,但身着道袍竹冠,清矍飘逸,一眼看去便非常人。

“在下颍川徐庶,得知清瑶公主在此间,特来拜见。”

清瑶听到徐庶徐元直的名字,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她忙躬身回礼,然后将徐庶请入帐中。

清瑶知道徐庶是诸葛亮故交。先前曾在新野效力过先主刘备麾下,因曹操扣住其母亲而不得已投入曹营。不料母亲怨恨自己耽误儿子前程而竟然自尽,悔恨交加的徐庶自此在曹营中始终不设一谋。尽管如此,曹操知徐庶才能,仍一直颇为厚待,任为御史中丞。 曹操去世后,徐庶便辞官归隐,不知所踪。 有传言说徐元直在泰山隐居,不料竟然出现在这里。

“丞相常对清瑶提起徐先生,我一直钦慕不已,今日相见真是意外之喜!”清瑶道,“但不知徐先生来寻清瑶有何事见教?”

徐庶笑道:“徐庶早已远离宦海,再无意于三国之争。然而我见此间烽烟不息,百姓生计遭倒悬之危。公主身怀救民之能,却心有羁绊,袖手旁观。 徐庶窃以为不妥,故而斗胆来谏。”

徐庶说完,清瑶脸色一白,清瞳中浮现茫然。

“多谢徐先生指点。清瑶何尝不知,只是蜀魏尚处停战协定之中,清瑶又岂能轻易背约?”

徐庶笑道:“敢问公主,当初缘何会同魏国协定停战一年的?”

清瑶想到当初协定是为了许昌疫区百姓的生计,突如醍醐灌顶一般。如果协定是为了救民, 如今却反因拘泥于协定而听任战火绵延,生灵涂炭, 岂非本末倒置了呢?

徐庶见清瑶变色,对清瑶会心一笑,像是明白了清瑶此刻心中所想。

“徐庶此行并非劝公主弃约参战。只是徐庶觉得,公主似乎正被停战协定所束缚,思考任何事,皆以停战协定为首位,反而偏离了当时的初衷。 否则,公主这么些时日,不会思虑作为,仅在兵营方圆十里。”

清瑶满面惭色,躬谢徐庶为她指点迷津。 她这些天来,满脑当真被两个念头占满:其一是约束自己,不致违背蜀魏停战协定, 其二是在此基础上保护孙权,并尽量为东吴军做些事情。 如今徐庶道破,令清瑶惊觉,自己的思维行动果然离当初的救民初衷渐趋渐远了。

“多谢徐先生指点,否则清瑶险些误入歧途。如今战事已入白热, 曹魏援军亦在路上,清瑶恐紧迫之间行事不周。 若徐先生已明眼看出眼下关键,清瑶恳请不吝赐教!” 清瑶真切地问道。

徐庶微微一笑, 道:“公主文韬武略胜徐庶十倍,何必妄自菲薄? 徐庶并不知眼下战局关键, 也没有去专门思考过此事。 惟有一言,公主也许应该去淮河边上看看。”

清瑶心头一震,心知徐庶言指淮河,必有深意。 送走徐庶之后,清瑶遂跨上战马,径直往北数里,直达淮河南岸。

这不见则已,一见淮河,令清瑶一时间心似乎跳到了嗓子眼。

原来淮河的水面几乎已漫到了堤防的顶上,放眼望去,一片大水滔滔, 黑浪滚滚,竟无一个人影,情状恐怖异常。

难道这就是徐庶说的,百姓倒悬之危的来源吗?

清瑶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听过关于淮河泛滥的传言,又想到如今正是初夏雨季,脸色立时变了。 她策马沿着淮河岸边狂奔了一盏茶功夫,才见到人影,像是一群渔民正在收回他们的渔船。

“敢问众位大哥,淮河岸边为何人烟如此稀少?” 清瑶远远地出声问道。

众渔民见到清瑶策马奔驰而来,脸色都非常难看,大多转过头去不看她一眼。终于有一人回头道:“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灾星?”

清瑶一愣, 自己怎么成为灾星了? 不过她马上会意,知道灾星是指寿春交兵的两军,而身着一身铠甲的自己也自然被算在其中了。

“寿春交兵,打扰平民,实在抱歉万分,”清瑶下马行礼道,“但陛下正是为了关切百姓生机才让我前来察看的。 是不是因为淮河有泛滥之险,才令淮河渔民撤离岸边的?”

听清瑶这番话说得真挚,众渔民神色皆见缓和。 一人说道:“姑娘你全都猜到了。淮河每年夏天都会泛滥,连最通水性的渔人都不敢在雨季留在河边。我们应该是最后一条收走的渔船了。”

清瑶恍然,另一人愤愤地说道:“官府本来就不管我们死活,淮河一年年发水患都不理不问。 现在又打上了仗,更不会顾及我们了。一些先前撤船的乡亲想回寿春城,竟被拦在城门外,听任我们露宿在战场边上,已经有不少人被军队误伤送了性命,如此下去还怎么活?”

清瑶听到噩耗,心中一酸。 两军交阵之时,皆以争胜为先, 稍有犹豫都会危及三军,如何顾得了平民? 聪明如她,此刻也无能为力,除非战争结束。她不禁想起徐庶的话语,如果自己断然出手,真能令寿春战争早日结束,会不会是正确的选择呢?

“算了,跟他们多说什么也没有用。” 一个渔民见清瑶沉默, 叹道,“说不准那些带兵的家伙为了取胜还会掘开淮河, 哪里可能为我们着想?”

清瑶看到淮河滔滔大水时,想到东吴攻城部队皆驻扎在低地,已在担忧魏军水淹。 如今听到渔民说出,心中又是一颤。 她只得低声答道:“东吴军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不一定吧。” 一人轻蔑地答道。
“算了,别跟她啰嗦了,当官说出话来没一个准头。”另一个年长一些的渔民开了口。清瑶见众人抬着船走远, 禁不住长叹了一声。

此时日头将落,夕阳照得淮河千里无人之地一片血红。 清瑶听到战马嘶叫了一声,眼中流露出恐惧,若不是清瑶拉住缰绳, 只怕竟会落荒奔逃。

“清瑶姑娘!”

清瑶听到粗犷的呼唤声从远处传来,然后周泰魁梧的身影便跃入眼帘。

“陛下见找不到你,焦急得很, 叫我来找你。 我问过几个渔夫,才听说你在这里。”

清瑶向周泰浅浅一笑,眉间眼角仍带着浓重的忧愁。 周泰道:“你怎么跑到淮河边上来了? 这里危险,快快回去吧。 嗯? 你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清瑶展颜一笑,突然跨上战马,对周泰说:“我想在淮河岸边走走,一会儿就回去。周将军请告诉舅父,让他不必担心。”

周泰一愣,答道:“陛下叫我来找你的,这么空手回去如何交待? 这淮河边上危险得紧,我陪着你罢。”

清瑶点了点头,突然策马直望淮河上游奔去。

周泰跟着清瑶沿淮河边上奔驰了四十多里, 见清瑶但凡看到淮桥, 便停下马来, 上前敲敲桥墩,踩踩桥面,这才再度上马, 向下一座桥奔去。 周泰不太明白清瑶是何用意,但觉得她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便不再过问,只谨慎地跟在不远处护着他。

如此这般,等到清瑶和周泰回营之际,已过了三个时辰,到了子夜时分。 然而孙权的中军帐灯火通明一片。 待有人通报,孙权和陆逊一起从帐中冲了出来。

“周幼平,我让你快快带清瑶回来, 怎么耽搁到那么晚?!”孙权的声音中有着掩盖不住的怒意。
周泰一言不发地躬身致歉。 清瑶抢上,道:“舅父别怪周将军,是清瑶坚持要去淮河边上看看的, 周将军一直保护着清瑶。”
“去淮河边上干什么?”孙权问道。一边的陆逊似乎明白了清瑶的用意,温言道:“看到些什么?”

清瑶道:“淮河水势很可怕,而我军攻城部队位于低地,如果万一决堤,岂不危险?”
陆逊听清瑶这么说,不禁和孙权相视一笑。 孙权说道:“陆伯言已经想到这一层了,每天都派人检视堤防。 淮河水位虽然高,但是堤防仍然相当坚固,除非魏军掘堤,没有大碍。”
陆逊接着说道:“但魏军如果掘堤,固然淹得了我们的攻城部队,但势必将寿春全城军民一起淹了,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做呢?”

清瑶听孙权和陆逊早有警惕,心中稍宽,但她听二人安慰她决堤无忧,仍然放心不下,忧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得不防啊。 如果北方来的援军宁可牺牲寿春军民也要放水淹我们,如何是好?”
陆逊问道:“我也知道,可是淮河堤防纵长数十里,我们如何能守得周全? 若是分兵,反而减弱了攻城兵力,岂非得不偿失?”

清瑶答道:“陆伯伯所言在理, 所以刚才清瑶便沿着淮河堤防看了一周。 我发现, 这数十里中有十来座淮桥,但大多是供给平民的小桥, 能够支持千万士兵迅速过河的桥仅有墉桥一座。 如果我们有一支分队占住墉桥,便可阻断淮北魏军南下通道,减少我们的危险!”

清瑶说完,陆逊和孙权相视, 一齐点了点头。
“多谢清瑶这个好主意!”孙权道,“你且安心歇息,明天我们就调派军队去墉桥。”
清瑶嗯了一声,总觉得心中不安。 但是如今子夜, 伸手不见五指,将士们又大多安歇了。

她只能安慰自己,等过今夜,应该没有问题吧。

只是这个深夜,清瑶辗转难眠。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徐庶白天的劝言,也因此上,她特别耽心因为自己一直以来的不作为而酿成什么可怕的后果。过得两个时辰,清瑶和衣起身。 她确知自己今夜必然无法入眠了,若是这样,不如出营看看, 好教自己安心些。

这是一个宁谧的初夏之夜。 因为前几天刚下过雨,今夜天气清朗。 清瑶检视周围,见军营一片宁静,除了巡逻兵以外,只有照明灯火在夜风中摇曳。 她呼吸了几口深夜的新鲜空气,白天以来一直沉重的心情稍稍舒展。

在四周一片寂静之中,任何微小的声音都会变得十分显著, 尤其当淮河滔滔水声仍然如警钟长鸣一般地回响在清瑶耳边时。

清瑶忽然听到有依稀的波涛声从很远处传来时,警觉地屏住了呼吸。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到地平线上似乎有一层危险的白色。

下一刻, 她分辨出那是一丈多高的浪峰,耳边的浪涛声也开始清晰起来。

清瑶耳边似嗡的一响,心中一片冰凉。完了,不料淮河今天夜里便决堤了! 傍晚起最担心的灾难,偏生在今夜就到来了!

此时,水声已越来越大,一些睡得不深的士兵已经出来好奇地看个究竟, 更有哨兵在绝望地叫喊着。 这一刻,清瑶却十分冷静。 她一个箭步冲到孙权的中军帐, 不顾错愕的卫兵,一把掀起帐幕。 她见到帐幕中,孙权正睡眼惺忪地坐将起来。

“清瑶,发生什么事情了……”孙权的声音中睡意未消, 却见清瑶已冲上前来,一把将自己从床上拽了下来。

“舅父快快出帐!” 清瑶急道。孙权感到清瑶一只冰凉的小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只看似吹弹得破的小手上竟传来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拽着自己跌跌撞撞地冲向帐外。

孙权还是第一次亲见清瑶的武艺,他一惊,早已醒了一大半, 刚冲出帐外,猛见白花花的水墙如猛兽般向自己压来。他耳边,如炸雷般响的浪涛声伴着士兵的惊呼声和惨叫声,交织出一番世界末日一般的恐怖情景。

下一刻, 白色的洪水猛兽吞没了清瑶和自己。 绝望也伴随着刺骨的冰凉淹没了自己的脑海。

孙权不知道怎么办。 他的五官一下子全部失去了知觉,也没法呼吸,更不知身处何方。 他想放声大叫又想大哭,却发不出一个声音,他惟有奋力屏住呼吸,但毕竟片刻便支持不下,张嘴喝下了好几口水。

一片黑暗绝望中,孙权唯一的希望便是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小手。大水一阵阵冲来,清瑶的手却一直牢牢地攥着自己。孙权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量和体温,心中竟渐渐镇定下来,也有了生还下去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几乎在窒息中晕厥过去时,孙权蓦然感觉眼前又浮现出满天星斗, 这才惊喜地发现自己复又浮出了水面。

下一刻,清瑶也在自己一旁探出头来,孙权见清瑶头脸湿透, 秀发一络络如水蛇般地贴在面颊上, 心想自己也定是这般狼狈. 二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心中一暖,刚才灾变时的恐怖情景竟被抛在脑后了。

“对不起连累你了。”孙权歉然道。 清瑶听舅父的开场白竟是向自己致歉,心中一暖。
“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会撑过去的。”清瑶笑着答道。
孙权点了点头, 接着问道:“眼下怎么办?”
清瑶道:“我们必须立刻找到陆逊伯伯和东吴大军, 重新恢复指挥。”

建宁战役,她和星彩带两千骑兵摧毁雍闿和孟获的指挥,令叛军一败涂地的情景还在眼前,她自知群龙无首的灾难性后果。
“那么东吴大军如何了?”
清瑶摇摇头,她全然不知,也知道须得做好东吴大军已经覆灭的准备。只是但又一线希望,她是不会放弃的。
“是淮河自行决堤还是魏军放的水?” 孙权问道。
清瑶对这个问题原来也找不出答案, 但是她凝视前方,忽然说道:“是魏军放的水,他们果然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孙权顺着清瑶的目光望去,见到正有魏军的船只驶来,心中一沉,知道清瑶所言不假。

这时魏军的船只驶得更近了,清瑶和孙权都分辨出这是能容纳十来个人的小型走舸, 并且数量不多,想必是水淹乃临时之计,故而并没有充分的船只准备。但二人相顾骇然,怎么魏援军这么快就来了?

清瑶突然对孙权说道:“舅父会游水吗?” 见孙权点点头,清瑶忽然放开孙权。 孙权惊见一条船的船头几乎要撞上了他们,但清瑶伸手在船头上一搭, 娇躯曼妙地腾空而起。 孙权但见船上一片刀光剑影,听到魏军士兵愤怒而惊慌的叫喊。 他尚未来得及担忧清瑶的安危, 已见船上魏军士兵被一个个打下船来, 片刻便在一阵鬼哭狼嚎中被大水卷得远去了。

清瑶弯下腰,用力将孙权拉上了船。

孙权心中一安,顿觉疲劳涌上。然而,未待他来得及坐下来歇息片刻,已听到耳边有危险的嗖嗖声。他感觉肩上一紧,清瑶已拉着他倒在船上, 避过了飞来的羽箭。

孙权知道夜间的羽箭防不胜防,脸上一白,手足无措。
突然, 他听到清瑶轻声说道:“别动,装死!”便服从一动也不动了。

片刻后,另一条船靠上,跳上来几个魏军士兵。 他们见衣着华贵的一男一女俯倒在船上,遂放松了警惕, 竟涌上来搜身,欲图撞一撞发横财的运气。

不料清瑶猛然翻身而起。 她身形灵动,片刻间已将惊慌失措的魏军士兵一一打下船去, 然后扶起孙权,目光如电一般地盯着另一条船上的另两个魏兵。那两个魏兵是这条船上最不济的两个士卒,故而搜身发财的美差轮不到他们,反被令留下来掌住战船。此刻见同伴被一一打败,看着清瑶的眼神已满是恐惧,若在岸上,早落荒而逃了。

清瑶腾地跳上那条船,逼得那两个魏军不住后退。但见清瑶嫣然一笑,两个魏军士兵感觉头脑一阵轰鸣,眼前色彩斑斓, 旋即后脑勺各自挨了清瑶重重一拳, 被打晕在船上。

孙权听清瑶说道:“快,舅父, 穿上他们的铠甲。” 登时醒悟过来,不由得称赞清瑶机灵, 二人即刻剥下两个魏军士兵的铠甲穿上。 相视一瞧,见彼此穿的古怪,不禁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也见缓和了一些。

此时,便遇见来往的魏军船只都不需要害怕了,只是问题远远没有解决。

“舅父,你会掌橹吗?”清瑶见到魏船上有一支橹, 满怀希望地问道。 孙权摇了摇头。
“舅父不是吴帝吗? 怎么不会掌橹?”清瑶咕哝了一句。孙权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名闻天下的东吴水军的统帅居然不会掌橹,岂不讽刺。

既然二人皆不会掌橹,只能任船随水流荡下。过了片刻,小船重重地撞上了一座土坡,几乎晕船的二人如逢大赦一般地上了岸。

清瑶和孙权打量着坡上,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一片四面环水的高地。 土坡上挤了十几个灾民,正惊惧地盯着二人。

“请问,你们可见到过东吴军队?”孙权问道。清瑶刚才早跟他说过,一会儿自己便不出声,以免被人发觉自己是女子而生疑。

众灾民面面相觑,这二人穿着魏军铠甲,却问东吴军去向,自然是去追杀的,若说个不字出来,只怕刀枪马上就招呼过来了。只是这两个魏军怎地狼狈不堪,像刚被人救上来一样。

“望西面去了。” 终于有人回答道。 孙权和清瑶对视了一下,都觉得此人言不足信,分明是搪塞敷衍来的。 但他们也因此知晓民众多半根本不知吴军所在,再多问也是白搭。

“舅父,歇息一会儿,我们再上路吧。”清瑶轻声在孙权的耳边说道。 孙权点了点头,他们在灾民们警惕的目光中坐下。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过片刻,又一条船靠上了土坡。跳上来十几个魏军军士,喝道:“东吴军往哪里去了?”

那人再回答“望西面去了”, 忽然见刀光一闪, 已被一个看似队长的魏军士兵砍在地上。

“妈的,西面全被水淹了,竟敢空口说瞎话!”

十几个百姓全禁不住蜷缩在一起。那队长又问了一声,见没有人回答,不禁大怒道:“胆敢包庇吴军,造反了是吗?”

孙权突然站起来,对那队长说道:“他们的确不知道,你再逼也没用。大水来得那么急,人人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工夫去帮我们找寻吴军?”

此时众魏军才发觉一旁还坐着两个魏军士兵, 呼拉一下涌了上去。 那队长说道:“你是哪部分的? 怎么这么狼狈?”

孙权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但是说道:“我们的船被吴军打翻了,其他弟兄们都落了水,我们好不容易才重新掌住船,  划到岸边的。”

孙权说出这几句,众魏军一齐变色。那队长惊道:“那么吴军在哪里?”

孙权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大队吴军在哪里,但是打翻我们船的东吴士兵是潜伏在水里的。东吴士卒水性好,可能水底还会有不少危险。”

那魏军队长本以为就船追杀吴军,好不痛快,突然得知竟有危险, 脸色立时变了。 他拉过下属商量了几句,清瑶和孙权听到大抵便是别冒险,快回营之类的主意,心想快要熬过这一关,不料那队长伸手一挥, 魏军士兵一起上前,竟去抢夺那十几个灾民堆放在土坡上的大小包裹。

清瑶和孙权知道这些包裹是灾民在大水袭来的一刻从家里抢出来的,必是救命粮食和贵重细软,不禁对那几个强盗似的魏兵痛恨不已。有一个灾民怒喝一声,扑上来欲夺回自己的财产, 又被魏军士兵扬起一刀,当场砍死。

剩下的灾民已噤若寒蝉,魏军队长指挥手下搬运完毕,得意地看着众灾民,忽然见灾民中有一少女窈窕, 不禁口水流出。他信步向前,便去摸那少女的脸颊。
“既然发了水灾,不如跟大爷去军营,保管你吃饱穿好。”那队长色迷迷地说道。
那少女早已吓得惨白了脸色,旁边突然抢出一个四五十岁的书生, 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那队长哈哈对书生一笑, 道:“她是你女儿? 交给大爷不放心吗?”
那书生便是少女的父亲,见女儿行将受辱,哪里还能忍气吞声? 但他见到魏军连杀二人,如何不明白出来阻拦也许便要送这条性命?
“军爷……”那书生颤声道,“并非不放心,只是军爷身份高贵,小女只怕高攀不起。 此处有更美貌的女子,也许更能配得上军爷。”

书生此言一出,清瑶大惊,但见书生果然指向了自己。

她女扮男装, 虽然不发一言, 但难掩秀色, 这许多时间岂会不被人发觉?

此时,那魏军队长已是两眼欲火燃烧, 向清瑶扑了上来。 清瑶见来者气势汹汹,望后退了一步。 魏军队长见清瑶似露出怯意,更哈哈大笑地上前。

孙权突然闪出,挡在清瑶面前,愤怒地盯着那名魏军。

“舅父, 让我来吧。”清瑶心中感动,轻声说道。

孙权厉声道:“当年我没有保护好我妹妹,今天不至于连我外甥女也保护不了!”

魏军队长哈哈大笑,朴刀当头砍下, 孙权未及躲闪, 清瑶已抓住他的腰带往后一拽。

青釭出鞘,闪出一片雪亮的光幕。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朴刀已被斩成两段, 随后那魏军队长的头颅便骨碌碌地滚在了地上。

魏军士兵被突然间发生的变故惊呆, 但见清瑶孤身一年轻女子, 便有武功又有何惧. 短暂的恐惧过后,便凶神恶煞地杀了上来. 只是清瑶的武艺岂是寻常人等可及, 只见青釭剑寒芒时隐时现, 惨叫声此起彼伏地传来, 一具具魏兵尸体横倒在地上. 众人骇然观之, 见每人都是断喉一剑, 精准异常.

片刻后, 清瑶将最后一名魏军士兵踢翻在地上, 青釭剑直指咽喉, 那魏军早已吓得裆下湿了一片.

“要活命就说实话, 你们是什么来路!”  清瑶面笼寒霜, 森然问道.

那魏军吓得魂不附体, 哪里还敢作怪. 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清瑶和孙权皆听得明白了.

他们果然是张郃所率援军的部下. 出发之前, 司马懿向张郃面授机宜, 迅速抢过墉桥并掘开淮堤放水. 虽然寿春城军民也难免被淹, 但攻城吴军必然损失惨重, 甚至可能淹死前线将帅.

即使最坏的情况下, 吴军仍存有一部分兵力夺取寿春, 他们也必因无粮无防而难以立足.

换句话说, 我们守不住的, 毁了也不给你.

孙权怒不可遏, 不想魏军真会做得那么绝,  这司马懿可真得了”宁教我负天下人, 休教天下人负我”的真传了.

清瑶却逼问道:”我算过张郃的行军速度, 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达淮河. 是不是在骗我们?”

那士卒大惊道:”小的不敢说假话, 主帅令徐质, 费耀将军领五千骑兵先行, 急速抢断墉桥. 主帅的大部队在后, 大约明天傍晚到.”

清瑶知道那人所言非虚, 微一沉吟, 便收回了长剑, 向众乡民唤道:”这里有条船, 请乡亲们穿上这些魏军的铠甲, 乘船离开这里吧!”

众灾民如逢救星一般地跪拜了一地. 那出卖清瑶的书生满面羞惭地向清瑶谢罪. 清瑶微笑道无妨, 然后亲自帮那少女穿上魏军铠甲. 众灾民欲将一些粮食财物给孙权清瑶二人作答谢, 皆被谢绝了. 对于孙权,清瑶二人来说, 当务之急是找到大部队, 其余一概无用.

待送走了众灾民, 清瑶和孙权也跳上了自己的船. 清瑶刚才从灾民处草草学了掌橹, 虽然笨拙, 倒令小船动了起来. 只是四周仍是一片大水滔滔, 黑夜中根本看不清远处. 二人在水中荡了一阵, 不免寻思, 也许要等到第二天晴明时分才能去寻大部队了.

忽然有划水声从侧后方传来. 孙权和清瑶望去, 只见一只大木筏迅速地漂来. 木筏上只有一个人, 但那人船性娴熟, 又力大无穷, 令竹筏逆着水流仍漂得飞快. 二人见来者是周泰,不禁心中大喜.

周泰爽朗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小姑娘果然说话算话!” 便是称赞清瑶果然做到了保护孙权的承诺. 他将一支长桨在孙权二人的船上一点, 腾的一声挑了上来, 然后大笑着接过了清瑶的橹, 道:”这么划下去船比乌龟还慢!” 但见他一橹一桨左右开弓, 令船顿时如飞一般地前进.

周泰一边划船, 一边告诉孙权和清瑶, 虽然攻城部队遭殃, 但陆逊已将大部队移到寿春城东的高地上, 完好无损. 他这便带他们去同大部队会合. 孙权二人各自安心.

不过此时周围仍有魏军船只不停擦过. 之前清瑶和孙权身着魏军铠甲, 一路蒙混过来. 此刻周泰杵在船上, 顿时引起了魏船的注意力. 周泰见周围有几条魏船包围上来, 毫不畏惧, 只哈哈大笑. 只见他吹了一声口哨, 四周水面上顿时探起了数十个头, 将清瑶和孙权都吓了一跳.

“孩儿们, 去让那些旱鸭子下水爽爽.” 周泰一声令下, 只见东吴水兵轰然响应. 他们消失在滚滚激流中, 而片刻之后, 一条魏船扑通一声侧翻, 船上魏军惊呼着掉在水中, 扑腾了片刻便被东吴水兵摁住脑袋溺毙.

然后又是另一条船.

此时有几条船离得近了, 已有羽箭破空飞来. 周泰的朗笑不绝于耳, 他吩咐清瑶和孙权紧贴船底伏下, 自己则挥舞着双桨将羽箭一一拨落. 忽然飞来一只锚钩想要勾住小船, 被周泰反一把拽住, 顺势一拉. 抛出锚钩的那条魏船竟伴随着一阵惊呼整个儿被拽翻在水中.

这是清瑶第一次见识到东吴军队在水中的威力, 果然无可匹敌, 不禁气憾神摇. 周泰望见清瑶的表情, 满心欢畅, 存心要在清瑶面前施展一番, 当下又拽过一条魏船抛来的锚钩, 将这条船也拽翻在水中.

当剩下最后一条魏船的时候, 清瑶突然说道:”多战无益, 我们俘了那条船, 周泰将军也穿上魏军衣甲, 快快去同陆伯伯会合吧.”

周泰听得老大不情愿, 恶狠狠地盯着清瑶. 但孙权一旁插话道:”清瑶说得有道理.” 周泰无可奈何, 只得怅怅地吹了一声口哨, 吩咐水兵前去抢船, 脸上却满是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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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06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廿一回 绝地反攻

天微明时, 孙权,周泰,清瑶一行人划船回到了寿春城东的东吴军大营.
准确的说, 是划着船进了东吴军大营----虽然地势稍高, 但军营不少地方都积了齐腰深的水, 士兵们正在七手八脚地将营盘挪往更高处.

同突如其来的洪水搏杀了一个晚上的东吴士兵都很疲惫, 但他们一见到孙权回来, 便顿时鼓起了精神, 大声欢呼起来, 这般动静引得陆逊等人马上赶了过来.

清瑶看见陆逊神情凝重, 似有很多事情要禀报. 但他们下了船以后, 还需要在没膝的水里趟上好一会儿, 才到达一座能坐下来议事的营帐.

众将已经得到消息, 聚集在营帐中. 等到孙权坐定, 陆逊便打开了话匣子.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陆逊的开场白.
“好消息是, 只有第一线攻城部队的营帐被淹. 损失现在还不清楚, 不过东吴士卒水性好, 两万攻城部队已经有三四千人游回来了, 今后几天应该还会有更多人返回.”

孙权嗯了一声, 虽然一万多人的损失也已非常惨重, 但剩余五万大军完好已经是大好的消息了.

“另外, 寿春城的城墙被完全冲垮了, 据探子回报, 成建制的守军已全军覆没, 守将毋丘俭自尽. 所以寿春城已经是我们的了.”

诸将听到消息, 有不少人叫起好来. 战争中的伤亡终归是寻常之事, 相比之下, 能把寿春这个令东吴一再折戟的钉子拔掉可是辉煌的战果了.

孙权和清瑶对视了一眼, 不见任何轻松的表情, 他们俱知, 接下来的坏消息才是重头.

“坏消息是, 我们大军已经无法在这里立足下去了.” 陆逊叹道,”寿春的粮仓被大水冲走了, 我们的仓库也淹在没膝的水里, 抢出来的军粮只能供给军队十天不到.”

诸将满脸失望, 一声长叹, 已有人在愤愤不平地骂杀千刀的魏狗. 更多将领则沉默着, 他们知道, 两军对阵中, 将即将守不住的城池毁掉是完全正常的做法, 虽然对百姓残忍了一些.

“况且, 寿春城的一大半城墙已经没有了, 城里城外到处都是难民, 治安完全管制不住. 如果魏军杀来, 我们根本没法就地防御. 所以”
陆逊忽然站起来, 向孙权躬身说道:”请陛下早作决断, 尽快撤军离开这里.”

孙权听陆逊说了大半天, 早猜到这个结论, 但当听到的时候还是心中一沉.
从整兵起, 耗时将近三个月, 牺牲了两万多将士的寿春战役, 难道就甘心这么惨淡收场了?

他扫视着帐下, 众将眼中都在冒火, 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经过彝陵战役, 他们早已倾心服从陆逊, 知道陆逊的判断, 不管多么窝囊, 多么不可思议, 总是有其道理的.

但军帐中也有例外, 沉默中, 清瑶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可寿春百姓遭难, 毕竟是因为我们挑起的这场战争呢, 舅父难道就这么抛下他们走了吗?”

清瑶言毕, 帐中也是寂静一片, 但孙权看得出, 清瑶说出了大多数人的心里话.
陆逊闻言, 眼神也有些黯然, 他虽然主张撤军, 但内心何尝不认同清瑶的想法呢?

沉默最终由陆逊打破了.
“清瑶,是魏军掘开的堤防,别太自责了.”  陆逊温言道.

“可是陆伯伯, 寿春已经是东吴的城池了, 城中灾民不依靠我们又能依靠谁呢?” 清瑶轻声道.

陆逊听清瑶这么说, 便想脱口答道, 城中灾民原本与我们无关, 何必挂念他们. 然而,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他忽然感到此言大大不妥, 竟生生吞了回去,脸上也浮现困惑.
孙权和帐下众将也全愣住了,这一刻, 每个人都是心潮翻涌.

一直以来, 他们心中, 征伐的目标无非是征服. 连同敌人的军队,城市,百姓,都是征服的目标,抑或是征服之后的战利品. 既是战利品, 在失去价值的时候当然弃之毫不可惜. 然而, 他们可有真正想到过, 那些战利品有朝一日会成为他们的人民? 而这些百姓的生命, 生计, 曾看来于自己并不相干的事物, 会值得他们珍而重之地为之坚持, 战斗?

孙权和陆逊都感到脸颊在发烧, 原本毫无争议的退兵决定, 竟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清瑶说得对, 我们也不愿抛下这些灾民, 但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了……” 陆逊终于这么回答道, 便是心中默认了清瑶的原则. “即使我们留下来, 只能让更多东吴将士为这些百姓陪葬.”

陆逊话说得很严重, 但清瑶答道:”我们真的无能为力吗?”

陆逊点了点头, 答道:”相信陆伯伯. 你一定知道彝陵之战, 也知道留在一个糟糕的战场会成为一场灾难.”

彝陵之战是陆逊十年前火烧连营大败刘备的战役. 这场战役对于清瑶可谓意义深重, 因为正是战后刘备病重, 才会令自己被送归西蜀, 因此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所以, 虽然清瑶不曾亲身经历这一战, 但是她对战役的前前后后都了解得很清楚. 正如陆逊所言,刘备的败因正是被陆逊挡在了七百里狭长林地, 夏日疫病盛行, 才不得已移营入林, 埋下了火攻的隐患.

陆逊举出此例, 当然极有说服力, 连帐下诸将也不住点头. 只是陆逊似乎有点底气不足, 甚至都不敢去迎向清瑶的目光.

真的无能为力吗? 孙权和陆逊都在心底问自己.

也许更确切的话应该是:”真的没有把握.”
但因为没有把握而轻易放弃已经成为东吴百姓的寿春灾民, 是否应该呢?

下一刻, 清瑶便为他们的问题送上了回答.

“清瑶觉得, 淮河上只有墉桥可以行军, 魏军渡河并不容易.” 清瑶说道,”若能派遣一军渡过淮河, 在淮北与魏军周旋, 那么魏军纵有十万人, 也不敢轻易渡河南下. 这样就能为舅父和陆伯伯赢得时间, 重建寿春并安顿灾民.”

闻言, 人人动容. 此计虽然听上去很险, 但毕竟让众将心中涌起了希望.

“清瑶, 别胡闹了!” 陆逊道, “张郃的援军已经占据住了墉桥, 你可知道?”

清瑶摇了摇头, 答道:”那只是张郃援军的前部五千骑兵. 张郃的大部队今天傍晚才会到. 如果我们火速反击, 完全可以夺回墉桥, 在淮北筑好防线.”

这军情连陆逊也不知道. 他讶异地向孙权望去, 见孙权也向他点头, 这多半是他们舅甥二人在逃亡路上打探到的消息了.

此时帐下众将已经交头接耳, 跃跃欲试了, 但陆逊立马向他们泼了一桶冷水.

“即便如此也没用的. 我们的军粮有一大半被水淹了, 即使将抢出来的干粮全部拨给北进军, 也最多只能支持八千人, 一个月的口粮. 而我们若要在寿春重新建立城防, 安顿百姓, 加上从东吴调派军粮支持此间大军, 所有事情至少三个月才能完成. 清瑶, 我们抢回墉桥又有什么用? 张郃有三万人, 后面还有司马懿的六万人, 谁能带领八千饿着肚子的士兵挡住他们?”

陆逊问起”谁能”, 众将皆沉默了. 在这么悬殊的力量差距面前, 再如何悍不畏死的将领都只能认命. 谁都知道, 即使一时心血来潮带兵北上, 最终也只是让八千士兵送死而已.

看来结论已经很清楚了, 孙权长叹一声, 便要下令班师, 但此刻……

“清瑶愿往.”

自孙权带陆逊并一干将军全部愣住了.

他们早已听闻过清瑶以两千军平定云南, 以及以三万军克取关中的辉煌战绩, 皆知清瑶的本领远在寻常将领之上. 如果此刻清瑶主动请命, 岂不意味着她将有办法打赢这场看似不可能的阻击战呢?

然而, 伴随着冉冉升腾的希望, 他们也知道, 让清瑶出战实在不妥.

“清瑶? 你不是处于停战协议中, 不能出战吗?”  陆逊问道.

清瑶微笑着摇了摇头:”停战协议是为了百姓生计, 岂能此时反拘泥于停战协议而不顾此间百姓呢?”

这是徐庶昨天向她提醒的道理。当时虽觉震撼,但那时因为她从来不曾思考过寿春的百姓生计,因此对这道理的理解依然模糊而抽象。然而,当一夜过去,大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的情景就如此真实地在眼前时,一切是与非都变得泾渭分明,坚若磐石。

因此,虽然眼前交战的双方都不是自己的主公,清瑶也已明明白白地找寻到了战斗的意义, 并愿意为之而冒上九死一生。

“丞相,这难道就是您让清瑶来东吴寻找的答案吗?”清瑶的脑海中不免闪过这个念头。她又清晰地记起了诸葛亮的临别赠言:一切从心,诚实面对。一念及此,清瑶再不犹豫。

“清瑶,陆逊感谢你愿意为东吴上阵拼杀。”陆逊认真地说道,“可是你本是来东吴探亲的, 使你跟随大军到这里来已是失礼之至,再让你身入险地是万万不行的。即使东吴在这里一败涂地,我们也不会让你上阵,否则你让陛下良心何安?”

此刻帐下众将也不觉红了脸。他们内心是不想放弃寿春的,也的确从清瑶的主动请缨中看到了保住寿春的希望。但陆逊谢绝清瑶出阵的理由于情于理都无法辩驳。两难之中,帐下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刚才孙权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猛地站起说道:“清瑶,你还想着为那些百姓拼命? 你忘了昨夜那书生怎么出卖你的吗?”

清瑶想到昨夜一幕,眸光不禁有些黯然,叹道:“他见自己女儿受辱,情急想出的下策,也无可厚非啊。若清瑶有难,舅父想必也会一样做的吧。”

孙权一怔,周泰忍不住插嘴道:“陛下想这么做可难了。”
他在回来的路上同孙权,清瑶聊天, 已知道了这件事情。

孙权和清瑶奇怪地看着周泰,他到底想说什么?

“周泰的意思是,陛下要找出一个比清瑶姑娘更美貌的女子给那魏军,只怕找不到。”

帐下哄堂大笑,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孙权莞尔,不料这莽汉倒也诙谐。清瑶晕生双颊,女孩儿家,听别人夸赞自己美貌,总是开心的。

孙权止住笑,正色道:“瞎扯够了,我主意已定。周泰,叫禁卫军来,带清瑶回帐,好生照看。丞相,准备班师吧。”

陆逊鞠躬答应,营中隐约有叹息声,但大多数人已认同了班师的决定。

周泰走到清瑶跟前,说道:“清瑶姑娘,回去罢。”他方才心中也经历过一番斗争,然而对于周泰来说,眼见这个小女娃儿上阵送死是万万不可能的。

“周将军!”清瑶突然说道,“你不是一直对清瑶取走襄阳一事耿耿于怀吗? 如今清瑶愿北上阻挡魏军,为东吴守住寿春,不是正还了这个人情吗?”

周泰听清瑶突然提起此事,顿时脸涨得通红。孙权大怒道:“周幼平,你真的这么胡说过?”

周泰大慌,吃吃地答道:“当我没有说过好了。” 这句话便是默认自己说过的了。

孙权横了周泰一眼,走下来拍了拍清瑶的肩膀道:“这完全是两回事,襄阳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千万不要过意不去。能助你北伐成功,舅父心里高兴得很,可明白了?”

清瑶回眸,凝视着孙权道:“清瑶请缨,其实也是为了自己。不论是不是有襄阳一事,这次清瑶若袖手旁观,任舅父伐寿春无功,清瑶都会良心不安的。”

孙权和陆逊神情耸动。他们无法理解清瑶缘何为这浑不相干的战争良心不安,但他们知道清瑶向来颇有见地,所言必有深意。

“若是舅父此番轻易放弃水患中的寿春,天下百姓必然将穷兵黩武,漠视百姓,遇难辄退, 自私自利等一干罪名加于舅父。以后舅父再欲北上中原逐鹿,还有谁会信任,拥护,迎接舅父?岂不令这一战赔上了东吴全国的信誉和名声? 这一战归根结底是舅父因清瑶而打的,若反而给东吴带来这么沉重的代价,清瑶良心如何平安?!”

果然,清瑶言毕,孙权和陆逊的脸色刷的白了。一经清瑶点破,眼下这个看似身外之物的寿春城,原来根本放弃不得。而区区寿春城的弃保决策问题, 更成了无数古人至理名言的缩影.

<孙子兵法>开宗明义第一篇即云: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三略>云: 纯柔纯弱,其国必削;纯刚纯强,其国必亡。夫为国之道,恃贤与民。
<老子>云: 兵者, 凶器也, 圣人不得以而用之.

为国之道, 永远不能为征伐而征伐. 兵道说到底, 是实现一个国家抱负的最终工具, 用之须慎之又慎. 因为一旦你举起了兵道的武器, 天下人都会明白这个国家的抱负是什么, 值不值得拥护和跟随.

同样, 一旦兵道的武器被举起来了, 便意味着国家已经认定了这个方向, 百折不回. 因此要将出鞘的剑收回去, 也绝不是可以随兴而为的. 否则必落下一个穷兵黩武, 只顾私利的骂名.

每一条征途都是布满荆棘的, 也有很多看似合理的放弃理由, 断不会有人来指责你. 只有极少数的人会认定目标, 知难而进, 虽可能会遍体鳞伤, 甚至九死一生, 但只有这样的人, 身上才会闪耀着夺目的原则光辉和人格力量, 在芸芸众生中卓然不群, 令天下人倾心归伏.

“不愧为刘玄德之女!”

每个人都禁不住涌出这个念头, 他们如今望向清瑶的目光已是充满了敬佩. 这个看似年轻且稚弱的少女, 早已以自己的身体力行为他们作出了榜样. 为什么当初她会冒着千难万险从上庸一路打到潼关会师, 却在战局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同魏国和议停战一年!

“需要守住淮北三个月, 清瑶, 你能立下军令吗?”  半晌, 陆逊徐徐开口.

清瑶郑重地答道:”清瑶愿立军令, 如使命不成, 甘当军法!”

孙权已是热泪盈眶, 上前一把将清瑶抱在怀中, 哽咽地说道:”好孩子, 难为你替舅父想得这么周到!”

他忽然扶着清瑶的双肩, 动情地说道:”舅父知道当年你家丞相令你出征时从不让你立军令, 也一直叮嘱你不要勉强犯险. 这次舅父惭愧, 说不出这些话来了. 这里几万士兵的性命, 全靠你守住淮北三个月了.”

清瑶嫣然一笑道:”舅父放心, 清瑶会有办法的!”

孙权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军令状你立与不立区别不大了. 你说得对, 如果今日放弃灾民撤走了, 以后东吴将再无颜奢求任何人的拥护. 你舅父和陆伯伯都不会走, 我们就赌上东吴的国运留下来, 如果你失败了, 舅父会很快来到地下陪你的, 知道了吗?”

清瑶见孙权说得动情, 心中也激荡着感动的暖流. 她点了点头道:”事不宜迟, 请舅父和陆伯伯派兵吧.”

孙权还想说什么, 但知道此刻千万句珍重都已苍白无力了.他对陆逊说:”把我们能给的都交给清瑶吧.”

陆逊点了点头,说道:”所有抢出来的干粮都拨给你, 能供给八千士兵一个月, 剩下的, 就要你自己想办法了. 淮南吴军会先靠那些打湿的粮食先支撑几天没有问题. 另外, 军中有一千匹战马, 也会全部交给你的.”

孙权道:”周泰是我最忠实可靠的卫士. 凌统久经沙场, 智勇双全. 他们是东吴军中武艺最高的勇士. 我让他们帮你, 从大军中选八千精兵, 一起北上!”

清瑶感谢孙权和陆逊的周到安排, 帐下, 凌统已出列, 和周泰并肩而立.

“凌统拜见主帅!” 凌统朗声道. 他随后猛地扯了一下周泰. 周泰一怔, 似乎老不情愿地说道:”周泰也拜见了.”

周泰从清瑶来建业的第一天就跟她过不去, 为个面子一直憋着, 如今要他叫清瑶一声”主帅”可是千难万难. 但清瑶浅浅一笑, 不以为意, 她如何没有看到, 周泰的表情, 其实满是兴奋喜悦.

不知为何,帐下其他吴将其实都巴望着被点上, 如今皆怅然若失, 羡羡地望着周泰和凌统.

商议已定, 清瑶即对二将说道:”半个时辰之内, 请二位将军点好士卒, 在校场候令. 事不宜迟, 我们直发墉桥.” 再对陆逊说道:”多谢陆伯伯替清瑶置办军粮, 我们要先走了, 中午整点 到墉桥交接行吗?” 陆逊鞠躬答应.

紧要关头, 整个东吴军营全部围绕清瑶出征之事奔忙. 八千精兵不到半个时辰已在校场列队完毕. 按照清瑶的吩咐, 所有人都只带随身武器, 其余辎重一律等中午在墉桥交接.

清瑶非常准时, 恰好半个时辰的时候, 她赶到了校场, 士兵们一阵欢呼.

“刚才探马回报了,徐质,费耀的魏军正夹墉桥驻扎。 不仅淮北桥头有人驻守,他们还占据了白鄂山,这里是通往墉桥的必经之道。” 清瑶向二将简述了一番。

凌统和周泰神情凝重。看来魏军不笨。

“所以要过墉桥先要占白鄂山, 凌统将军, 你同我一起领军去攻。”

凌统应声领命。  周泰怒道:“为什么撇下我?”

清瑶瞧了瞧周泰,嘴角微微上扬, 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淮南白鄂山是一座并不起眼的矮山,以勇猛著称的魏将徐质领军两千正驻扎在山上。

他和费耀奉张郃之命率五千骑兵星夜赶路,终于抢在吴军有所觉察之前冲过墉桥,然后掘堤放水。 那夜,望着白浪滚滚向南轰鸣冲去,他们说不出的惬意。因为张郃曾告诉过他们,只要放水成功,吴军即使不被全淹也必撤兵,而这场大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给他们了。

二人都不是笨蛋,也知道防备吴军反攻。 前夜那些走舸便是他们放出的。 然而他们是骑兵行军匆忙,所携船只有限,不敢像关羽在水淹七军后那样挥船大举追击。 他们的小股船队更主要的任务是打探战场情况, 以及东吴军的动向。

一夜下来,虽然派出去的战船被吃掉好几条, 但他们已确知寿春城和攻城吴军全部遭殃了,而寿春城东的吴军大本营也已严重进水,遂弹冠相庆。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很简单了----守墉桥到傍晚等到张郃的主力部队,然后不论收回寿春还是追击吴军, 主动权完全在他们手中。

夹河驻扎的主意是费耀出的。 一来淮南一片泽国,唯一通道经过白鄂山,不守白不守。 二来,守墉桥也不需要五千人全上。 最重要的,当东吴发现北上通道有两处障碍时,必会大为沮丧, 反击的积极性也会遭到重挫.

因此,此刻当徐质发现东吴数千人面目狰狞地向白鄂山杀来时,大吃了一惊。他部下皆存了不战拖到傍晚的想法,对这一仗是打得不情不愿, 士气也因此大打折扣。

好在攻山毕竟不易,已经扎好了营栅的魏军哪怕只有两千人,要将吴军挡过傍晚也是游刃有余。 战斗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徐质渐渐稳住阵脚,他本性的悍勇也压倒了心中惊异,开始酣战起来。

他在吴军阵中见到凌统,知道他的厉害。徐质也有信心,自己手中的这柄双手大斧不一定就输了他。 只是见到另一个一身玄甲的吴将,画戟舞得出神入化,令魏军无人胆敢交战。 徐质不知道此人是谁,他见到那吴将身姿曼妙, 竟似一名女子, 更是又惊又疑,心神不定。

魏军正在拼死挡住东边山坡, 忽然听到一声梆子响,喊杀声居然从西边传来,顿时全慌了。

徐质回头,死死盯着沿着西坡杀来的吴军, 为首的那个刀疤脸悍将,不是周泰是谁? 他再注意到西坡吴军全都精赤着湿漉漉的上身,顿时醒悟,那些家伙竟是潜水迂回西坡的。

魏军的防御工事全部搭在东坡上, 被周泰从西边一夹, 顿时丧了士气。众军发一声喊,散了阵型,各自为战突围逃命去了。 徐质喝止不住,见凌统, 周泰一前一后地向他杀来,早已吓得面色惨白。

白鄂山的战斗半个多时辰便结束了。 当周泰提着徐质的首级来见清瑶的时候,清瑶笑问道:“这场厮杀还过瘾吗?”

周泰开怀大笑,凌统捶了他几下脑袋,刚才还跟主帅争吵来着。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凌统问道。 清瑶一笑, 向二人口授机宜。

此刻,费耀在墉桥北坐立不安。

他刚刚得到了徐质的战报,报告白鄂山被吴军猛攻。他寻思了片刻,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守住墉桥。 一则吴军欲攻破白鄂山并不容易, 二则墉桥也是易守难攻的要地, 弃之可惜。

只是不到半个时辰功夫, 他便看到了败退的魏军哭爹喊娘地向墉桥涌过来,数量足有千余人。 费耀一窒, 难道徐质这般没用,这么快就失了白鄂山了吗?

眼前情景着实恐怖, 费耀见到在魏军败兵之后一箭之地, 正有吴军追杀, 而魏军有断后部队奋力同吴军厮杀, 为战友争取逃生的机会, 但因寡不敌众, 一个个惨叫着被砍倒。见友军一败涂地, 费耀和麾下士兵皆面如土色。

不一会儿,魏军逃兵已蜂拥上桥。费耀抓住一人问道:“怎么一回事? 徐质将军呢?” 那逃兵惊恐道:“吴军攻破了白鄂山,徐质将军已经战死了。”

费耀心头大震,然而他向来有胆略,也不轻易认输,这才会被张郃派遣同莽撞的徐质一起来。 眼见逃上桥的败兵越来越多, 费耀大声喝道:“众将士莫慌,与我一起守住墉桥,等左将军赶到, 一同为徐质将军报仇!”

将帅的一个态度,可以完全左右军队的士气。逃兵见费耀号召守桥,遂欢呼起来。 费耀迅速召集逃兵,并令士官将他们迅速安排在桥头防御工事后补强防线。

见麾下多了近千名士兵, 费耀心中大定, 心想吴军插翅也飞不过墉桥。 此刻吴军也杀了上桥来,费耀已能看见冲在最前头的周泰,凌统,以及一个从未见过的将军。

他并不在意,他早已令守桥士兵将手中角弓拉得满弦了, 只待吴军冲得近, 便万箭齐发。

然而, 未待他下令, 惨叫声竟从自己的阵线中此起彼伏地传来。 费耀大惊,难道敌人已经到淮北了吗?

待他转眼看去,只见刚才逃上桥的败兵正纷纷抽出佩刀砍向身边的魏军士兵。费耀头脑嗡的一声响,醒悟到他刚刚派入防线的都是穿着魏军衣甲的吴兵,悔恨交加已经来不及了。

他堪堪避过一把向自己脑袋劈来的朴刀,抽出佩剑将那名吴军士兵刺死, 然后就近抢了一匹战马,一溜烟地往北逃去。

他身后,守桥的魏军已经在里应外合之下被杀得溃不成军。

清瑶,周泰,凌统登上墉桥的时候,见魏军死的死,降的降, 更多的魏军士兵正像费耀一样抢过战马拼命奔逃。 周泰,凌统望向清瑶的目光都已是钦佩不已。 前面白鄂山一战, 徐质的两千部下被吴军东西关门,一个也没有透出来,故而清瑶令一千吴军立刻换上魏军衣甲去赚开桥头。 如此这般,从出兵到现在,一个多时辰光景, 魏军费心搭建的两道防线均被轻易攻破。

“主帅,要追击吗?” 凌统问道。

在控制住桥头之后, 清瑶令战马先行, 如今已经上来了七百多匹, 可以派遣骑兵追击了。清瑶道:“我率骑兵去追, 周泰将军领三千步军急行在后面接应。 凌统将军率剩余士兵留在桥头,一会儿准备交接陆伯伯为我们置办的军粮物资。”

周泰闻言,又怒道:“怎么又是我拖后?” 清瑶笑了笑, 凌统又捶了周泰一下, 道:“主帅分明是要你立功,怎恁地不知好歹。”

周泰闻言,张大了嘴巴。 清瑶笑道:“徐质在白鄂山, 费耀在墉桥各驻扎了两千人, 此外还有一千骑兵不知去向。 定是在后方接应。 费耀刚才一败即逃,很可能会去招呼后卫军埋伏在树林中等着伏击我们。 我们骑兵不够, 还是有危险的,所以请周将军领步兵接应我们。”

周泰听着,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果然,清瑶领七百骑兵追赶魏军过数里远, 行至一片树林,忽然左右喊杀声响起, 费耀率一千伏兵杀出。 清瑶早有准备,毫不畏惧地截住魏军厮杀。 一炷香功夫后,周泰领军杀到,从后夹击。 魏军腹背受敌,顿时一败涂地。

周泰提着费耀的首级来见清瑶,见清瑶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清瑶非但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教自己打不上仗,还把阵斩敌军两名先锋将领的功劳都给了自己。 在周泰心中, 这份人情算是欠下了。

追击还在继续,清瑶吩咐步兵立刻返回墉桥, 然后同周泰一起领着骑兵继续猛追失魂落魄的魏军残兵,直到再追出十里远, 已在不远处的林木中见到浩浩荡荡的魏军旗帜。

清瑶跳下战马,伏在地面上听了片刻,判断出敌军人数,才起身对周泰道:“张郃来了。”

周泰心中一惊。刚才连战连捷,固然是因为清瑶巧计迭出,更多的原因还是在于魏军前部只有五千人。眼下张郃的两万多人杀到, 凭着这八千吴军能敌得住吗?

至少,凭借眼下的七百骑兵是万万敌不过。果然,清瑶道:“我们回去罢。”

此处到墉桥的十几里路, 步行大约要三个时辰,但清瑶和周泰率领的骑兵片刻便到。 凌统迎上前来,报告清瑶,军粮辎重已交接完毕。

“很好,”清瑶道,“既然交接完毕,把墉桥拆了罢。”

周泰,凌统心中咯噔一跳, 凌统道:“我们是要退回去,守住淮河南岸吗?”

清瑶瞧了瞧凌统,道:“我有说过返回淮南吗?”

周泰,凌统大惊,莫非我们竟要拆断后路,全军留在淮北不成? 从北渡淮河以来,虽知此行凶险,有这座墉桥在,将士们都有个万一抵挡不住能撤回淮南的指望。 如今真个要断了后路,做当年项羽破釜沉舟之事,再勇敢的将士也不免惊恐。

然而清瑶马上加了一句:“半个时辰之内,务必拆毁墉桥,然后原地集结待命。”将二人最后一丝希望都给击毁了。

周泰,凌统努力不让自己的惊恐外露,让清瑶看着笑话, 旋即指挥士兵干起活来。

两个时辰后,夕阳西垂之际,张郃的大队魏军赶到了墉桥桥头, 或者说,曾经的墉桥桥头。

桥头地面一片狼藉,足有一千多具被砍死的魏军尸体, 记叙着之前的那场桥头惨败。 然而,方圆十里地内见不到一个吴军的人影。

张郃和魏军士兵皆双眼冒火。他收到水淹成功的捷报之后,以为胜局大定,便挥军急进,欲在吴军撤走之际给予他们一次逍遥津一般的追击。 然而,三个时辰之前,先锋百余骑狼狈不堪地回来,告知吴军突然反击,徐质,费耀皆遭斩首, 五千骑兵只剩下他们这票人了。

张郃痛惜徐质,费耀这两员当初从长安一起回来的猛将,更痛惜所损失的五千骑兵。这原本是他赖以追击东吴军的主要利器啊。

待到听说吴军还在后面紧追不舍时,张郃愤然令全军前进,欲让吴军领教他张儁乂麾下两万大军的厉害,然而一路追来,却连半个吴军的影子都没见到。 待到墉桥边,眼前的景象,无论是千余具魏军战士的尸体还是被拆断的墉桥,看起来都是吴军对他的挑衅和讽刺。

“我们在你的眼皮底下把你的骑兵全干掉了,有种就追过来啊!”

张郃向来稳重,岂是轻易能被挑衅之人? 如果是言语辱骂,即使骂上他十八代祖宗狗血淋头,他张儁乂都不会上钩。但是这无声挑衅的威力, 可远远超出他的忍耐极限了。

张郃沉着脸在岸边踱了几步,然后走上了墉桥。

墉桥并非整个儿被拆除,只是在正中间处被拆去了五百来尺。想必是吴军撤得匆忙, 来不及将整座桥都拆掉。这样的话……

“传令,立刻搭建浮桥, 把这一段连上。 我们连夜渡河!”

张郃命令道。 淮河宽约一里, 要搭浮桥横贯淮河非常困难,但连起墉桥中间这一段,虽费周折,仍然是可行的。

“将军,如果吴军在我们搭桥或渡河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袭击, 怎么办?” 有一个副官问道。

张郃冷笑了一声,道:“吴狗怕了才会拆断墉桥, 说不定孙权已经在屁滚尿流逃回庐江去了。以为缺少骑兵,我张儁乂就追不上他了吗?”

他仍然记得那日的当阳长坂。 正是张飞拆桥露怯,反令曹操鼓起信心过河追赶刘备。有此先例, 张郃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只是此时的淮河远非长坂桥所在的那条小河能比,即使只需要接起墉桥其中的一段, 也费了魏军两三个时辰的功夫。 当张郃满意地看着连接墉桥断口处的那一列横宽四丈的整齐木板时,已经月上中天, 满天星斗了。

“全军渡河!” 张郃大喝一声, 只见他一马当先, 带领士卒浩浩荡荡地冲上桥去。

浮桥看来很结实, 他的战马踏上去只稍微晃了晃。 以张郃的武艺,很容易便控制住了战马。 五百多尺的距离其实不远, 当他跃上墉桥的另一边时, 后面的魏军一路小跑着也涌了过来。

过了半个时辰,已渡过三千多人,一切看来都很顺利,淮南也没有吴军来袭击他们, 似乎印证着张郃的判断:吴狗已经夹着尾巴逃回江东去了。

“等渡过了一万人便立即去追!”张郃刚闪过这个念头,忽然从北岸传来可怕的嘈杂声。

张郃隔着淮河,遥遥望见大群大群的吴军从淮北岸边的林子里涌出来,凶神恶煞般地杀向正在准备渡河的魏军,一下子懵住了。

吴狗怎么可能还在淮北? 从这阵仗来看,明显是大股部队,难道他们竟敢拆了墉桥, 断自己的退路?  张郃脑海中刚涌现出这几个问题,便立刻明白了,吴狗拆桥不正是为了骗自己渡河吗?

张郃不是没有派人去搜过林子,只是清瑶既然料到张郃会搭浮桥过河,当然知道自己至少有三个时辰的时间。 趁这当儿先带军队去离岸远一些的地方扎好营寨, 然后回到河边对魏军来个半渡而击, 又有何难? 张郃毕竟存了吴军胆怯逃遁的念头, 又岂会对林子搜完一遍又一遍?

就这样,魏军在其最脆弱的一刻完全暴露在吴军的刀锋之下。

疲劳顿作, 背水而战, 队形混乱, 主将在外,群龙无首, 所有败因在这时候全教这支魏军占了。

在清瑶,凌统, 周泰率领之下, 吴军正像一把尖刀一样对躺在淮河砧板上的魏军一阵狂剁。魏军被冲得全挤做一团,伸手便能摸到浓稠的血浆, 四面八方回荡着生命撕裂的惨叫声, 加上吴军的各式刀剑在圆月光辉下忽闪忽闪的,绘织成一片恐怖到无以复加的景象。魏军被斩死的,射死的,自相践踏而死的不计其数,更有整团整团地魏军被吴军冲入淮河之中,成为一群群扑腾的旱鸭子。

张郃看得几乎眼睛要喷出火来,他明白眼下失控的战局, 一大半是因为自己被挡在南岸,遂断喝一声, 跟我杀回去,便策马重又冲向了墉桥。 已经过河的三千魏军面面相觑,但终于跟着主帅冲了回去, 只是他们此刻的士气已跌到了谷底。

张郃大声呼喝着依然在望南跑的魏军士兵回北岸同吴军厮杀,但桥上涌向不同方向的魏军已经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魏军何尝没有听到张郃的命令? 何尝不知自己若留在淮南将无路可逃? 然而,大队淮北魏军已被吴军逼得不由自主地在往桥上挤。 摩肩接踵的情况下, 如何能轻易折而往北?

张郃挤到了浮桥一段,刚才还十分稳固的浮桥此刻已摇晃得厉害,带着桥上拥挤着的上千名魏军士兵荡来荡去, 不停有魏军士兵被挤到河水中。  张郃想挥鞭喝止魏军的混乱,但他也已经被摇得头晕眼花,几乎坠下马来。

下一刻,支撑浮桥的麻绳终于不堪重负,断成两截, 而张郃连带着大群魏军在一片惊呼中一起坠入河里。

张郃从不会水,坠到水中不禁暗呼一声我命休矣。 但强烈的求生欲望令他发了疯似地手拍脚蹬。他武艺精湛,四肢孔武有力,挣了半天,竟然顶着一身铠甲浮了上来。 再往北岸望去,但见魏军已完全见不到抵抗了,被吴军像赶牛羊一样赶到淮河中溺死。 张郃知晓大势已去,不禁长长哀叹一声,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又该干些什么。

然而张郃毕竟心思慎密,忽然想起一事,遂挣扎着向东边一处河岸游去。

扑腾了一炷香功夫,张郃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岸,那里立着一座魏军的营包,更确切说,是魏军的粮仓。 因为安排在偏僻处,因而此处避开了墉桥边上的大屠杀,但守粮仓的魏军早已唬得心惊胆战, 如今见主帅落魄如此,更是心中大震。

“快,把粮仓烧了!” 张郃急道。 眼见士兵发愣,张郃抢过一支火把,便要向粮仓上掷去。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一彪吴军震天价呐喊着向这处杀来。 张郃认出为首的大将是周泰,心头一窒,将火把塞到一个副官手里, 大喝一声:“给我烧!” 自己则抢过一匹马,向周泰迎了上去。

周泰见到张郃带着一队卫士杀来,大笑声回荡在夜空,心道今日齐全,每个敌将的首级全都被我周泰斩了,遂暴喝一声,挥舞朴刀直向张郃杀来。 交了十来个回合,周泰早看出张郃已疲惫不堪。 却说张郃在水中扑闪了许久,此刻依然全身湿透,一身衣衫像石头一样沉重,如何同周泰厮杀?

周泰忌惮之心既去,立刻连下杀招, 不成想, 张郃即使连中数刀仍死战不退。 周泰不禁起了得意之心,要知道天下一流名将寥寥无几,能痛斩张郃是何其惬意之事,遂手上双刀舞得兴起,一道道地在张郃身上添着伤痕。

蓦然,后方一团火光冲天而起。 周泰骇然回望,见魏军粮仓已被熊熊大火吞没。 周泰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再看他的对手张郃, 表情如释重负一般, 终于吐出一口鲜血, 坠下马来。 左右卫士忙抢了张郃,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再过得一个时辰,墉桥边的战斗,或者说屠杀,已然尘埃落定。 除了少数散碎突围的士兵外,声势浩大的两万五千魏军已不复存在。

然而清瑶和凌统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周泰归来.过了好一会儿,周泰耷拉着脑袋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顺利吗?”清瑶问道。

周泰点了点头,以微弱不可闻的声音答道:“周泰撞见了张郃,跟他过了二十几招。张郃身负重伤,吐血逃走了。”

周围有士兵在欢呼,能在大将对决中胜出是无比鼓舞士气的。只是这报喜不报忧的回答并无法糊弄清瑶。

“我是说粮草抢回来了吗?”清瑶问道。周泰脸一红,当时战局已定之后,清瑶专门派他带两千军去抢夺魏军粮草的。

“周泰只顾着战张郃,不料魏军把军粮库烧了。最后只抢出来两成左右。”周泰的声音越来越低。

清瑶满脸失望。 凌统大怒,又猛捶了周泰几下:“周幼平,以后还能放心交你办事吗?”

清瑶幽幽一叹,脸上复又浮现出笑容:“周泰将军别太介意了,你也是因为杀敌心切。若非如此,你今日如何能连斩徐质,费耀,为我军立下大功呢?”

周泰感谢清瑶这个时候提他的功劳,来让自己感觉好受些,可他只觉得脸上烧得更加厉害了。 吴军此次北上守淮,最大的困难便是军粮。周泰毫不怀疑,今天斩再斩十个徐质费耀之流, 也抵不过失了军粮的过失。

“天晚了,让士兵们回去安歇吧,”清瑶笑道,“最多一个月,司马懿就会带着六万大军到来,他会比张郃难对付得多。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凌统和周泰见清瑶嫣然一笑,转身回营,一时间胸中充满了豪情。他们先前并非不知清瑶在北伐中原中的惊艳战绩,只是那光环太过夺目璀璨,反而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但如今,他们已坚信于主帅的本领,断非浪得虚名。短短一天,四战四捷,令张郃的三万大军灰飞烟灭. 不可思议的战果,清瑶带领他们的的确确地拿到了。一时间,即将到来的司马懿大军,在他们眼中竟显得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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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06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廿二回 严阵以待

墉桥大破张郃之时已是第二天凌晨, 疲惫了一天的吴军却几乎没人有半点睡的意思. 吴军营地一片篝火通明, 战士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昨天四战四捷的种种快意时刻. 清瑶,周泰,凌统也无意约束他们, 毕竟张郃已全军覆没, 而大约一个月内不会有新的敌军到来.

只要第二天早上, 士兵们能准时起来干活.

而虽然没有仗打, 淮北仍然有一干事情要做.

首先自然是收拾战场. 魏军大约有一大半淹死在淮河中, 而剩下的一万多具尸体也需要尽快安排水葬. 盛夏当前, 清瑶可不愿再闹出一场许昌这般的瘟疫来.

至于墉桥, 则被彻底拆得精光.

其次便是最重要的择地下寨. 对此清瑶也在伤脑筋----淮北地形平坦开阔, 根本无险可守, 唯一可以利用的是密布的河流水网, 但大多是南北走向的淮河支流, 找不到一条能挡住魏军的河流可守. 好在吴军有个把月的时间, 仔细考察地形之后应该会有办法的.

有这些事情在脑子里, 清瑶前夜也没怎么睡, 第二天更是早早醒来. 洗漱之后, 便有卫兵送上了早餐. 看着餐桌正中央的一条鲜鱼, 清瑶愣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清瑶指着鲜鱼问道, 她隐约猜到了答案.

“鱼是周泰将军下水抓来的,” 卫兵如实道,”周泰将军说, 每天让主帅三餐中至少一条鲜鱼是陛下的命令. 这条是弥补昨天的, 晚餐还有一条.”

清瑶哭笑不得, 她固知舅父关心自己身体, 此来寿春就没有停过鱼. 可是眼下士兵的军粮都不够, 还给自己开小灶, 难道就不怕引起军中非议吗?

清瑶遣士兵去请周泰, 不到一会儿, 周泰和凌统都进来了.

“周将军, 舅父和你的关心, 清瑶都心领了, 以后清瑶和士兵们一起吃饭, 千万不要再开小灶了行吗?”

周泰摇摇头:”这次立下军令状的不只你一个, 周泰也立了砍头的军令, 就是要保证清瑶姑娘每天膳食有鱼.”

清瑶又愣了一下, 然而她不甘心地说道:”清瑶会跟舅父说, 每天都吃了鱼的, 周将军别担心行吗?”

凌统插嘴道:”主帅就别推辞了. 昨天出征前, 陛下专门找到我们二人,安排下这死命令. 陛下说,在建业太医为主帅诊治过身体. 太医说主帅刚从大伤中恢复, 身体虚弱, 因此特别关照要每日食鱼. 陛下提醒道, 主帅如果积劳成疾垮了身子,那淮北淮南的几万吴军就全完了, 希望主帅即使为大军考虑也要从命.”

见孙权为自己安排得如此周到, 清瑶心中感动, 她问道:”是否可以让士兵也捕鱼为食呢?”

清瑶说出这句话,凌统和周泰对望一眼,全都笑了。凌统道:“这里缺乏渔具,水性好到能潜到水下摸鱼的大概只有周幼平一个人吧。 再说几千人一起捕鱼,淮河里的鲤鱼几天就没了,那时候如何供应主帅的膳食呢?”

清瑶听到还是要给自己开小灶,仍想辩解几句, 周泰抢道:”这里的士兵都知道陛下的安排, 不会有什么意见, 也不可能为自己下水捕鱼. 就这么定了.”

至此, 清瑶知道万万推却不得了. 她苦笑着谢过了二位将军的厚爱, 看他们出去了. 只是将鱼肉送到嘴里, 觉得很不是滋味.

她不知道孙权是否还有各种古怪的安排, 好在今后几天, 除了每日例行的一尾鲜鱼以外,周泰和凌统带领士兵, 将清瑶的每一道命令都执行得一丝不苟.

在考察了周边地形之后, 清瑶最终选择了淮河的两条支流之间扎营. 此处西侧是西河, 东侧是涡河, 两河之间夹着宽约二里的一条狭长陆地. 向南二十里, 便是淮河北岸. 吴军的大营便下在这条狭长陆地上, 扼守住南北.

周泰和凌统对如此下寨的方法有所疑虑, 道, 魏军如果从北猛攻我们, 岂不是要将我全军挤到淮河里去吗? 清瑶笑答道, 早已想到这一层, 因此需要在涡河与西河上各修一座浮桥, 以便在魏军从北面猛攻的时候能够灵活地渡河.

周泰和凌统遂令士兵迅速搭起浮桥. 吴军干劲十足, 不到一天时间便全部竣工, 请清瑶前来视察. 清瑶检视浮桥, 皆横宽数丈, 木板密密麻麻, 铁链层层叠叠, 搭得好不坚实. 清瑶再下去走了几步, 见浮桥如同陆地一般平稳, 纹丝不动.

周泰,凌统从小生长在江边, 对于搭浮桥一事得心应手, 也自信满满地等着让主帅夸赞一番. 不料清瑶从浮桥跳上岸来, 笑吟吟地说道:”浮桥是为我们搭的, 我可没说过让魏军用哦.”

周泰和凌统对望了一眼: 浮桥搭在河面上, 谁想用就能用, 主帅这是什么意思呢?

片刻过去之后, 凌统恍然大悟, 他对周泰低声说了几句, 周泰也似明白了. 二人惭愧地向清瑶行了礼, 又去指挥士兵修改浮桥了.

第二天, 浮桥已经面目全非.

支撑浮桥的铁链和麻绳只剩下三四股, 木板也被卸去了六七成, 每一块之间都有偌大的空隙. 风吹过来, 整座浮桥便在江面上摇来晃去. 清瑶再踏上浮桥, 只觉桥身一阵震动, 令她几乎站立不稳, 要坠下河去. 她稳住身子, 复跳上岸来. 这一次, 她终于对二将竖起了大拇指.

毫无疑问, 这两座浮桥将几乎成为吴军专属的通道, 北方来的旱鸭子只怕没有爬到一半就被晃下河去了.

等到将营寨下好, 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 这一阵子, 吴军除了每天北上打探敌军军情之外, 竟是难得的清闲. 然而, 谁都知道司马懿的援军不久即会来到, 真正残酷的战争就在前方.

但即使这些天,吴军营寨也有不太平的事情。

有一天, 周泰一脸阴郁地揪着一个男子去见清瑶.

清瑶吃了一惊, 那男子身着布衣, 一脸惊恐, 根本不像敌人的细作. 怎么周泰和几个士兵的眼睛里都似要喷出火来?

“这家伙偷我们军粮, 我们蹲点好几天才逮到他!” 周泰怒道.

清瑶恍然, 此人确实是此间平民, 原本小偷小摸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但吴军正处于军粮紧缺中, 每天士兵饭食都只能拌着野菜, 对于偷粮贼当然恨之入骨了.

这时候士兵们纷纷拔出刀来, 呼喝着要杀一儆百. 那小偷见状早吓破了胆, 扑通一声跪下来哭道:”大帅饶命啊, 小的堂妹家住淮南, 惨遭水淹. 她带着三个孩子来淮北投奔我, 小的家里存粮都吃完了, 孩子眼看要饿死才来偷粮的啊!”

清瑶心中一紧, 知道这男子所言非虚. 周泰愤愤不平地说道:”你家人的性命倒金贵, 我们在这里忍饥挨饿难道就不算了吗?” 旁边士兵的附和声小了一点, 想是他们颇同情这男子的遭遇. 换作他们, 大概也会这么做.

清瑶叹道:”平民百姓求生何辜? 把我今天的干粮给他了吧.”

周泰和士兵们大惊道:”这如何使得?”

清瑶没有回答, 只对那男子道:”我们驻军在此, 便是为了阻挡魏军, 让淮南灾区能迅速重建起来, 让你堂妹和孩子们能早日重返家园. 只可惜我们的粮食也不够, 没法再分, 只能十分抱歉. 如果你真偷走我们的军粮, 便是害死我军战士, 再被抓住, 我可没法救你. 今天你便带些干粮回去, 让孩子们吃一顿饱的, 我们只能帮到这里了, 可以吗?”

那男子被抓住时见士兵个个凶神恶煞, 以为必然被毒打而死. 如今听到放他回去, 还让他带走一些干粮, 已是喜出望外, 哪里还会在乎粮食多少, 一个劲地在地上磕头.

此时有卫士将清瑶今日份额的馒头递上, 那男子哆嗦着手刚要接过, 听周泰大喝了一声”你敢!” , 遂又筛糠似地跪了下来.

只见周泰将馒头塞回卫士手里, 却从自己怀里掏出半个馒头递给那男子, 士兵们会意, 纷纷掏出他们各自的干粮, 交给那男子. 此时的变故不仅令那男子感激涕零, 清瑶也目瞪口呆.

“周将军, 你们…….” 清瑶欲下来阻止众人, 但周泰将那百姓往营外一推, 喝道:”滚回去! 再让我在军营中见到你,一定千刀万剐!”那男子千恩万谢,却不敢再逗留,如逢大赦一般地逃走了。

清瑶被周泰拦住。 他郑重地对清瑶说道:“周泰和士兵们哪怕没吃的,也不会让主帅有一餐挨饿。这不止是陛下的命令,也是全军将士的意思。”

清瑶不料自己对那百姓动恻隐之心,反令周泰和士兵们失去了今日仅有的口粮, 顿感过意不去, 心中难受之至。 此时士兵们已转身出帐,清瑶叫了一声周将军,见周泰转过身来。

“周将军以后别为清瑶煮鱼了行吗? 清瑶会万分过意不去的。”她动情地说道。

周泰一眼不发,只摇了摇头,告诉清瑶这是没得商量的,旋即大步走出,只留下清瑶一个人怔怔地立在帐中。

那男子离去之后,东吴军营只得到了一天的安宁,第三天早晨,营北的空地上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灾民没有再来做小偷,却是拖家带口地跪在东吴军营外,乞求吴军施舍粮食赈济他们。

周泰,凌统双眼通红,士兵们也一个个按着刀剑,怕是随时都会砍上去,好在没有人会做出砍杀平民的事情来。

清瑶匆忙赶到,见此情状,她脸上一白,不需多加解释,已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必然是前日那男子回去之后,遍告乡民说东吴军主帅心肠好,不但不罚他偷窃之罪,还让他带了干粮回来。

既然对小偷都能以德报怨,众乡民皆看到了希望。如那男子一般有亲戚从淮南来投奔的比比皆是,淮北各村各寨早就快要没米下锅了,与其饿死,不如前去东吴军营乞粮。 乡民一传十,十传百,今日竟聚集了千余人,一同前来。

见清瑶出来,众灾民一齐跪倒在地上,诸如求善心,乞怜悯,讨活命,救全家之类的话语不绝于耳。 夹带着老人妇孺的哭泣声,闹得营门前像做丧事道场一般。 饶是东吴将士不惧战场拼杀,此刻也都乱了方寸。

“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周泰愤然道,“真把我们这儿当难民营了。” 一旁凌统也在点头附和。

清瑶望了二将一眼,眼神有些黯然,她大声对灾民说道:“我们军营中真没有多余的粮食, 如果硬分给乡亲们,便会有战士们不免饿死。 这个忙,我真的帮不上大家。”她说出这些话, 本应理直气壮, 但不知为何,声音竟越来越低。 说到最后,脸色已惨白。

她听到灾民们乞怜的哭喊没有丝毫止歇, 竟有些胆怯, 不敢站在这里,遂招呼周泰,凌统,入营内商议了。

只是在营帐内半天,仅有一片可怕的沉默。情感让清瑶万万不忍见死不救,而理智告诉清瑶, 军粮已经不能再分出半点了----加上张郃军中抢来的粮食,只能让东吴军在淮北撑到两个月,这还是在每餐都和上一半野菜的情况下。 二者的答案都不容置辩,如同两股截然不同的声音左右着清瑶, 令她一时左右为难。

周泰和凌统焦急地看着主帅, 便等待着清瑶知会一声, 他们便令士兵将这些灾民赶走. 但清瑶一直沉默着. 他们也已猜到了清瑶不忍赶走灾民, 可这当下哪里还有其他选择?

片刻之后, 有一个卫兵入帐, 通报道:”灾民们刚才说, 许多人家中已实在没粮度日, 希望主帅多少施舍一点, 等秋天麦熟之后一定加倍偿还.”

周泰大怒道:”离秋天麦熟至少还有两个月, 顶个屁用?!”

凌统突然说道:”主帅, 是不是可以这样. 与那些民众约定, 同我们一起抵御魏军, 作为我们施舍给他们一部分军粮的报答?”

清瑶眼睛一亮. 她知道这是凌统猜到自己心思, 故而深思熟虑, 以求两全其美的方法.

可是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说道:”凌将军, 这是不可能的.”

凌统和周泰都一惊,听清瑶说道:”司马懿若知道我们施舍军粮赈灾的话, 一定会在到达淮北的第一时间开仓大举散粮以收回民心. 魏军军粮充足, 可不是我们能比得上的.”

凌统没有想到这一层, 脸色大变. 他不甘地说道:“如果民心那么容易被收买,那么我们留在这里守护他们有什么意义?”

周泰此时也是一脸愤然。 凌统所指的不止是他们这八千自陷险地的部队,也包括孙权和陆逊在淮南的五万大军。 “当初你说, 我们应当为救这些百姓留下来,否则没有人会来拥护陛下。可是你现在却说,即使我们分军粮给他们,他们也会忘恩负义,那么我们还为他们着想什么?”

清瑶眸光暗了下来,她叹道:“百姓手无寸铁,我们的力量便是他们生计的指望。 这种付出原本便是我们身为军人的使命,也是没法要求他们回报的。 如果我们略施恩惠都要百姓报答的话,那么历次军队造成的生灵涂炭,又如何向百姓谢罪呢?”

周泰和凌统闻言,各自心头大震。 清瑶所说的是一个冷酷的事实,却经常是军人思维中的盲点。 多数军人大多陶醉于他们的利剑坚盾,远胜于寻常百姓的力量,和因此而生的滥用力量的冲动。军队的行为每每不需要考虑前因后果,因为寻常百姓根本无力追究那些。但是同手中力量如双生子一般的义务和责任,又有多少人有承担的觉悟呢?

周泰和凌统隐隐觉得清瑶在诉说一个关乎国家原则的真理,但依然不甚明了, 此刻清瑶已站起身来,对他们说:“这次是否施舍军粮的决定,我无权为全军做出, 因为我无法伤害战士们生存的希望。 东吴的战士们同二位将军更加熟悉,故而决定权交给你们吧。 如果二位将军觉得不该施舍的话,那么我立刻出面将灾民们劝回便是。”

清瑶言辞恳切,却反令周泰,凌统深深犹豫起来。他们已经忘记了前一刻他们义愤填膺只等着带领卫兵驱赶民众的冲动,因为他们脑海中只一遍遍地回荡着清瑶刚才的话语。

“这种付出是我们身为军人的使命, 也没法要求他们回报的。”

望着主帅的清眸,二将的神情中皆流露出动摇和挣扎,直到凌统终于一声叹息。

“施舍吧。”凌统说道。

周泰闻言,全身震了一下,但他竟没有出言反驳, 却仿佛陷入了神往之中。

“周泰将军有心事?” 清瑶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泰的眼神中露出从未见到过的柔和光泽,他说道:“我想起了三十年前从军的时候。那一年家乡刮了颱风,几个村的农田全部被水淹了。 秋天收不上粮食,眼看一家人便要饿死。 多亏孙伯符将军和鲁子敬先生施舍粮食赈济我们全村,才令我周泰活了下来,并跟随孙家一直到今天。我记得,凌统的父亲也是那时候一块儿的。”

凌统沉默地点了点头。 清瑶恍然,她立时明白了,为什么她刚才那一番话会在二人心中激起如此强烈的共鸣。

“哪个军人在当兵前不是百姓,”周泰叹道,“如果忘了本,怕是上天都不容的。”

清瑶动情道:“二位将军也能这么想,清瑶真是十分欣慰。”

凌统道:“主帅请放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士兵们也一定会理解主帅的心意。 军营中虽然军粮紧缺,毕竟还能支持一阵子,我和周泰将军会帮助主帅一起想办法的。 可百姓已经断了粮,如果见死不救,我想没人会心中平安。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做吧。

清瑶心中感动,眼眶里已有泪珠打转。她刚想说什么,周泰猛然截住了话头。

“你的膳食和鱼都不能打任何折扣, 否则施舍军粮的事情就免了。”

清瑶的话语又生生地被噎了回去,只能充满感激地目送二将出帐。

吴军当天便安排好,将三分之一的军粮拨给了灾民。这样一来,军队便是和着野菜, 也只能再支持半个月了。 然而士兵们在听到了决定之后反而变得非常平静。他们没有任何怨言,只纷纷托周泰,凌统二人转告清瑶,希望不要因此克扣了她的每日饮食。 清瑶于心难安, 跟周泰,凌统磨了好几次嘴皮子. 然而二将虽然恪遵清瑶将令, 唯独此事上根本不容商量.  清瑶无法, 只得转而关注于即将到来的大战之上. 她明白,司马懿已经大军压境了.

如今, 遮天蔽日的魏军旌旗已经推进到了商丘, 距离淮河只有五天路程.

司马懿望着麾下的六万大军, 指点江山的豪情又涌上心怀. 自从颍川惨败整整一年, 他实在被压抑坏了. 虽然期间他流言离间, 陷害清瑶, 再出使东吴, 也算忙碌, 但终究比不得指挥千军万马攻城略地来得那般快意. 更何况, 他忙碌一年的结果是令人沮丧的----虎牢关以东的魏国土地已全部沦陷, 蜀汉国势蒸蒸日上, 而东吴非但没有中止与蜀汉的盟约, 更出动大军北伐寿春.

如今, 魏国唯一能逆转乾坤的便是他司马懿, 而他知道, 唯一逆转乾坤的方式便是在战场上. 他对自己的指挥才能有着绝对的信心----即使面对苦主清瑶, 他也算没有在战场上真正输过. 新城之战, 明明是他设计困住了清瑶; 而颍川之战, 曹丕若能听从他的谨慎, 也不至于会输得全军覆没.

更令司马懿血脉贲张的, 是他已经知道了此番对手会是谁.

前方看到几百残军, 为首的张郃缠着厚重的绷带, 显然刚挂过彩.

张郃策马到司马懿帅旗下, 一脸惭愧地滚鞍下马, 道:”张郃无能, 屡中吴狗奸计, 三万大军已折损殆尽, 只剩下这么些残兵了.”

司马懿早已探知了墉桥惨败的消息, 但见张郃如此, 周围副官齐声惊呼. 司马懿却神情自若, 对张郃说道:”左将军在败中浴血拼杀, 并烧毁粮仓, 断了吴军的补给, 足以将功补过. 至于败阵, 实乃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 敌将之能, 非左将军能敌, 你着实输得不冤.”

张郃惊问道:”难道都督知道敌将是谁吗?”  张郃实在料不到东吴会有哪一号人物竟如此用兵如神, 令自己处处堕其圈套!”

司马懿笑着摇头道:”敌将正是那蜀汉长公主赵清瑶, 也许应该称她刘清瑶了.”

张郃如遭惊雷. 虽然他之前不曾同清瑶交手过, 但不须别人解释, 他便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清瑶是孙权的外甥女, 故而不难猜测清瑶为何会加入吴军参合寿春之役,但这原因此刻也并不重要了。

司马懿见张郃惊惧,大笑道:“左将军何必忧心? 若刘清瑶统领中原蜀军,以张星彩,邓艾,姜维,李严辅佐,则倾大魏全国之力亦难言必胜。 然而此刻她仓促成军,兵不满万, 食不果腹, 而我有六万大军, 如若再不能取胜, 我大魏颜面何在?”

他唤过军需官, 命令道:”你去安排一下, 施舍一半军粮给淮北百姓赈灾!” 然后马鞭向前一指, 道:”今番便与那刘清瑶来一场了断!”

士兵们应合着齐声呐喊, 但许多人的呐喊声听来并不由衷. 这支军队中有不少来自兖州,抑或从雍凉撤回来的士兵, 心中皆感清瑶的活命之恩, 并不情愿与她为敌. 便是其他人,对于这种以众凌寡, 趁人之危的行径皆感不齿.

司马懿和张郃对视了一眼. 他们何尝不知士兵的心思, 也何尝不是心中有愧? 然而二人皆知军国大计在前, 对敌人的丝毫怜悯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除了尽力赢下这一战, 不得不硬起心肠了.

五天之后, 魏军沿着涡河东岸经过了吴军营寨. 望着东吴营盘的布置, 司马懿不禁陷入了长考之中.

这个营寨, 看似东南西北四方面都可以进攻, 然而其布局方式, 却令每一个方向都存着凶险.

若从东面或西面渡河进攻, 且不说渡河的风险, 即使占了上风, 吴军渡过另一条河便可逃出生天. 若从北面进攻, 虽然无须渡河, 但是西河同涡河之间的陆地狭窄, 无法展开兵力, 很容易被吴军的营寨挡住. 并且同样道理, 吴军一旦战事不利, 便可以渡过浮桥撤离战场.

从南面进攻更是不可能----南方三十里之内便是涡河同西河的入淮口, 水深流急, 吴军只要直接对你半渡而击就可以让魏军损兵折将.

况且,眼前这座浮桥处处透着诡异----或者说, 这能算一座浮桥吗?

司马懿让几个会水士兵踏上浮桥试试, 结果那几个士兵刚没跨过几条木板, 便见桥身剧震, 将几个士兵甩入涡河之中, 扑腾了好一阵子才狼狈上岸来. 司马懿眉头紧锁, 他知道东吴士兵过这浮桥必然是毫无问题的.

张郃恍然, 司马懿叹道:”刘清瑶果然厉害, 这浮桥俨然让两条河成为他们的后家花园了.”

“都督,要将这座浮桥拆了吗?” 张郃问道.

司马懿摇了摇头:”士兵们这些天多上桥练练, 应该可以适应. 如果把桥拆了, 同样等于断了我们从东西两边进攻吴军的路, 而如果我们从北面进攻, 我看吴军再搭起两座这样的浮桥用不了多少时间.”

张郃点了点头, 便不再言语, 只将目光投向司马懿. 都督既然在此间, 一定会寻出对策来的. 果然,司马懿只沉思了片刻, 便露出笑容道:”谅此小小伎俩, 怎能挡我大军?” 遂令军士呼喝, 引对方主帅出来对话.

喊了不过片刻, 清瑶纵马出寨, 隔着河向司马懿微一欠身.

“建业一别不过三个月, 不料竟在此间重逢清瑶公主, 司马懿荣幸得很啊!”  司马懿笑道. 他言词中直指清瑶乃蜀汉公主, 清瑶微微一笑, 不以为意, 便即回礼.

“司马懿还记得, 清瑶公主同我国协议停战一年, 并因此取了我国长安一郡. 缘何才过半年, 竟出尔反尔, 率吴军来犯我边界?”司马懿忽然提高声音,厉声问道。

魏军士兵中开始窃窃私语。 司马懿早看出众将士皆钦佩清瑶,如此恐怕士气难振,故而将清瑶理亏之处在诸军面前大声道出。 若能令将士生出敌忾之心,则于战有莫大裨益。

只是清瑶早已心中雪亮,连最难说服的自己都已经说服了,岂会惧怕司马懿的区区挑拨?

“清瑶记得,停战协议是因为许昌瘟疫,危及百姓生计,清瑶本愿为救民而来。此间寿春交兵数月,清瑶始终恪守盟约,不曾出手参战。 然而是谁掘断淮堤,令寿春全城化为泽国,饿殍遍野?”

司马懿见清瑶道出关节,心中一凛,但毫不示弱地回答道:“寿春之役是东吴主动挑起的,此战事关魏国生死存亡,东吴又何曾给过我们选择? 难道按你说,将寿春拱手让给东吴便公平了吗?”

清瑶浅笑道:“战场之上,各显神通,的确无可厚非,但军争立国,最终不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吗? 如何能本末倒置? 若是按照司马先生的是非原则,蜀汉又为何在兖州空虚,长安危殆的时候反而向魏国提出和议,而非赶尽杀绝?  若真是如此,恐怕司马先生, 张将军,和诸位魏军战士们也不会站在这里了吧。”

魏军士兵的纷议之声又大了一些,司马懿分明听见大多数声音皆是认为清瑶有理的。 司马懿又想到颍川战场和建业朝廷同清瑶的舌辩,立知口舌上断讨不得好去, 只能打住了。

“这么说,公主是打定主意要阻挠我军到底了?”

清瑶一笑道:“清瑶在此间,只为确保今后三个月,淮南不被战火涂炭,百姓能安然过到秋收。 如果司马先生能怜悯淮南百姓,罢兵至秋收, 则清瑶必恪守停战协议。”

司马懿大笑道:“只恐公主在施缓兵之计,等待时机偷袭我们吧。张郃将军三万部下尸骨未寒,司马懿又如何相信你?”

清瑶道:“司马先生和魏军将士欲求放心并不难。若你们不南下侵掠,也不来攻我营寨,那么便可无视此间吴军。 魏军数倍于我,清瑶如何会主动进攻? 如此相安无事, 等到秋收再分胜负,岂不简单?”

司马懿今日舌辩又一次被清瑶处处压制,脸色一白,道:“公主巧舌如簧,等到淮南恢复元气,孙权五万大军依城固守,则此间士兵,不知有多少要埋骨沙场。为了战士们的性命,只好恕司马懿难以从命了!”他忽然大笑道:“谅你数千残兵,真能抵挡得住我大魏雄师吗? 你前途无量, 日后远在司马懿之上,切莫在此间枉送性命!”

清瑶听见司马懿突然转而以威胁吴军来打击己方士气,只毫不在意地一笑。四周吴军听到,一齐哈哈大笑,笑敌人竟然黔驴技穷,竟以为这些敢于自断后路死守在此的战士, 竟还会怕死。

在吴军的一片嘲笑声中,清瑶走马入营。 司马懿脸色又一白。这厢张郃已问道, 如何破敌。

“不用理他们, 全军南下, 直抵淮河!”司马懿道,“这里的吴军是阻挡我们南下的,我倒不相信,他们竟会看着我们渡河而无动于衷!” 张郃闻言拜服。

当下遍传将令。六万大军在涡河边没有任何停留,径直往南,直扑淮河而去。只是司马懿与张郃一边策马南行,一边时不时地回头张望后面的吴军大营,盼能瞧出些蛛丝马迹来。 令他们失望的是,吴军大营一片安静, 并没有见到一兵一卒出来阻截的样子。

及到夜里,司马懿军抵淮河,马上下令立营并搭建浮桥,当然,司马懿并没有忘记安排壕沟机关等待清瑶前来袭营。他明白,经过新城一战,清瑶断不会轻易上钩,然而,他确信自己这步棋乃是攻其必救----难道清瑶真的会放魏军渡河吗?

过了一个时辰, 营寨,机关皆已立好, 士兵们也已经将木板绳索堆积在岸边,浮桥马上就会开始修建。

吴军仍然没有出现,淮河一片漆黑寂静。 直到一团冲天的火光划破了夜空的宁谧。

火光正从淮北的清瑶营地传来, 并且往天空中弹射得很高, 淮北淮南方圆数十里地都能望见。紧接着又是下一道火光, 看样子,似乎是清瑶在向淮南吴军示警。

司马懿惊疑不定地望着一连三道火光冲天而起, 而坠下的树林正好是自己即将渡河的地点, 不禁一窒。

第二天早晨,浮桥搭好了。

司马懿为了保险起见,将渡河地点往下游移动了十里, 他并不放心,这样真的就能够瞒过淮南的吴军吗?

虽然淮南吴军忙于修缮城池,没法守住整条淮河, 但在得到确切情报的情况下守住一点还是绰绰有余的。

“乐綝将军,请你率领三千人马先行渡河。” 司马懿命令道。

乐綝是魏国猛将乐进的长子,继承了父亲的悍勇。 但此番接令,他脸上满是惊惧。司马懿这明明是令他南下投石问路, 如果吴军真的布好了埋伏,孤军南下的他必成瓮中之鳖。

“不用担心,若有异状,我马上会令你回来的。”司马懿如是说道。这似乎让乐綝心中稍安, 他沉声一挥, 带着本部下三千步兵踏上了浮桥。

由于魏军不熟水性,浮桥上行军变得非常困难。哪怕司马懿早有准备, 带来了数丈长的宽大木板,三千人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渡河完毕。 司马懿看着这情状,不禁眉头深锁----如此看来,魏军全部渡完河怕是一整天时间都不够用。

如果再过得一个月,让士兵在简易的浮动平台上锻炼好平衡技巧, 也许渡河时机会更成熟, 眼下这些旱鸭子太笨拙了。司马懿不禁转动着这个念头,他寻思,也许清瑶毫不在意魏军南下渡河,也有这个因素在内吧。

“都督,南边没有异动, 要全军渡河吗?”

有副将向司马懿问道。 乐綝的三千人马在南岸已经呆了半个时辰了,并且也派人去附近搜过, 并没有发现敌军。 这并不能让司马懿放心, 毕竟独处南岸的乐綝心惊胆战, 不敢派人搜得太深。

“叫乐綝回来!” 司马懿像是渡过了痛苦的一阵煎熬, 终于命令道。

他此刻已坚信,哪怕周围百里都没有吴军,他也不敢让魏军就这么渡河。原因很简单----颍川七万将士的鲜血还在提醒着他呢。

命令传出, 乐綝如逢大赦一般地带军冲回了浮桥。 然而, 才过了一盏茶功夫,乐綝还没有冲到一半, 司马懿已望见淮南树林中有大批吴军由徐盛,丁奉率领,呐喊冲杀出来。 魏军尽皆胆裂, 发疯一样地向桥上逃去。 还没等到吴军杀到,只听桥上的乐綝并众魏军齐声惊呼,竟然从桥的一侧齐刷刷地翻下水去。

而还没来得及上桥的魏军完全成了砧板上的肉。

战斗火速结束了。司马懿阴沉着脸看着吴军将岸上的魏军士兵或斩或俘, 然后欢呼着拆断浮桥,任乐綝并一干正抓着浮桥想爬上来的魏军全部坠入水中。

过了许久,司马懿才见到乐綝和少数士兵落汤鸡般地爬上淮北河岸。 吴军早已欢呼着离去了,而他派出去探路的三千魏军几乎折损殆尽。

无需怀疑,昨夜的焰火分明就是清瑶的预警信号。 而吴军一旦锁定魏军的位置,当然会继续跟踪。魏军便是往下游再移动二十里, 又如何能摆脱吴军的跟踪呢?

司马懿眉头紧锁地将目光转向了西北方。他知道,只要清瑶还在那里,魏军想要泰然渡河已全无可能。虽然并不情愿,他也不得不去啃一啃这块硬骨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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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07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廿三回 夹河斗兵

从难堪的前哨战下来,司马懿将大军营寨立在涡河东岸,掐住清瑶所搭建的浮桥,这般已过去了三天。

他在江北搭起了几十个浮台, 让士兵轮番上台锻炼平衡, 似乎收效还不算差。

只是第三天,他命令一队士兵冲上浮桥检验效果时,收获了令人沮丧的结果----士兵刚踏上浮桥,竟能健步如飞,看来一切顺利,但是每上桥一个士兵, 都令桥身晃动得更加厉害。等队伍前头快到河心的时候,士兵们终于控制不住身体,一整队都侧翻在河里。

对岸的吴军只饶有兴趣地看着,并没有任何阻挡的意思,好像打从一开头就料到这般结果。 司马懿听见吴军齐声嘲笑,脸色铁青。

他苦思无计, 想到另一层----魏军此刻不能过河进攻吴军,并不代表将来不能,也许只是水上训练的时间进度问题, 但如今魏军只夹住吴军东侧, 即使能攻破吴军大营,敌人都能渡西河安然脱身。 一念及此, 他唤过乐綝,令他率五千士兵迂回涡河上游,绕到西河一侧封住吴军。乐綝领命去了,司马懿心中稍安,便安心继续训练水性。

然而,第二天清晨,司马懿骇然发现吴军营寨中仿佛少了很多人----八千人的营寨竟空荡荡的,只有一千人驻军的样子。 司马懿一想到清瑶可能会离营去拦截乐綝,脸色霎时白了。

“司马懿请清瑶公主,有言商议。” 他令士卒大声传话,见清瑶纵马出营,他心中稍安。

“不知司马先生找清瑶有何见教?” 清瑶笑问道。

司马懿刚想搪塞过去,忽然心念一转, 惊道:“周泰和凌统可在此间?”

清瑶笑道:“不在,昨天夜里离营办事去了。”

司马懿大惊失色,清瑶神情自若地说道:“既然司马先生昨天派遣士兵去涡河上游寻找渡所,清瑶便让二位将军去招呼他们了。论水性,清瑶可比不上二位将军,只能自己留在这儿。”

司马懿因为欺负吴军人少,必不敢分兵, 故而放心交给乐綝五千军, 也并不怕吴军发现它们的踪影。 他打的主意是,吴军若要吃掉乐綝,至少需要派出六七千人。 如此的话,大本营只有千余人把守,他魏军再不善渡河,六万人一拥而上也足够将吴军营寨端了。 然而眼下他见清瑶竟然真的将周泰, 凌统派出去了,不但不敢挥军攻上, 反而疑云丛生。

疑点一,眼下的这些魏军真的能冲过涡河吗?
疑点二,如果清瑶故意示弱,而周泰凌统并八千吴军其实全在营中,又如何是好?

司马懿想到被清瑶如此当面羞辱,竟进攻不得,不禁大怒,喝令弓手上前射箭。 但涡河足够宽,羽箭竟然射不到对岸。对面吴军齐声大笑, 魏军则面如土色。

清瑶早已回营, 吴魏两军夹河对峙了一整天。 司马懿早已派出哨兵去打探乐綝分队的踪影, 此时正焦急地等待着。 不料他先看见周泰凌统领着大队人马鼓噪而回。 司马懿望着吴军将乐綝的首级挑在旗杆上, 又扛着分派给乐綝的军粮欢呼着涌进营寨, 脸上已无血色。

不用说,周泰和凌统沿河同乐綝一道北上。他们在此间驻扎了一个多月,早已对周边地形了如指掌。 当乐綝循着弯弯曲曲的河岸寻找渡所的时候,吴军穿入树林,穿了直线近道,并抢先找到上游浅滩渡过涡河。 待乐綝军到, 等待他们的是一场一面倒的伏击。 乐綝成了死在周泰刀下的第三个魏将,而魏军逃回去的只有数百人。

司马懿不胜郁闷地回到了军营中。他毕竟有数万大军,并不气馁。 寻思再三,说服自己, 仍然要想办法同时夹住涡河,西河两岸才能遏制吴军。 过了一天,他再次下令出兵。 这次不再是派遣一支分队,而是亲率大军北上,绕至西河岸边下寨。

涡河边上,他留下五千士卒守桥, 守将正是张虎----当年威震逍遥津的张辽之子。这一次已经占定桥边,主客之势易位,应当没有问题。这些天魏军在浮桥上吃够了苦头,也形成惯常的思维----吴军若要从浮桥上杀过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司马懿花了一天时间在上游找到浅滩,第二天下令士兵渡过涡河,始终风平浪静,没有见到任何前来阻截的吴军。不料第二日黄昏,张虎带着两千残兵来向司马懿请罪----涡河营地失了。

司马懿傻眼了。 望着正在湿漉漉趟水过河的几万魏军,他觉得无比讽刺。

张虎告诉司马懿,吴军在浮桥上奔走如飞,直看得守桥魏军目瞪口呆。非但如此,清瑶,周泰, 凌统带领着一群大汉挥舞各种兵器,将他们的箭枝挡去了八九成。 吴军风驰电掣一般地冲上了东岸。 须知清瑶,周泰,凌统三将的武艺皆非同小可,三人身先士卒,立时将魏军桥头阵地冲乱。 张虎原先还欲令军士依营栅固守,但士兵们知道势孤,又见轻易失了桥头,已堕了士气, 纷纷逃散。 他见大势已去,便遵司马懿先前吩咐,烧了军粮,弃寨而走。

司马懿目光黯淡,释了张虎。他知道此战之败完全是自己低估了吴军,如何能怪张虎?

司马懿并非无谋之人,之所以一败再败,完全是因为他对南方水网作战毫无经验,也从来没有对阵过吴军的缘故。 对于敌军实力估计不准的他,又对上了在此地驻扎一个多月,精心考察过战场的清瑶,当然凶多吉少。 再者说,他既然存了兵力压倒性优势的优越感,频频采取攻势,不免露出破绽。

此刻,司马懿发觉十来天下来,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折了近万人,立刻神情严峻起来。 这样零敲碎打的损失一次次累加起来,也并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他喝住全军,盘地而坐,思考了一炷香功夫,叫过张郃,令他分兵两万重新占领涡河东岸, 而自己则率领剩下的三万人前往西河驻扎。

虽然非常不情愿将大军一分为二,但惟今之计,这是最稳妥的做法了----如果要同时占住东西夹河两岸的话。

如此一来,他们将很难采取攻势。 司马懿考虑到这一点,但他也考虑到了魏军最后关键的优势----军粮。 多花一些时间困死吴军,总比屡攻屡败来得好。

一天之后,夹河的两座魏军大营立起来了。吴军在击破张虎之后并没有转移营地,而是全军退回了原先的本营,因此张郃得以轻易地在张虎营地的废墟上重新驻扎起来。

见被魏军左右两侧夹住。吴军难免有些不安,毕竟军粮的情况很不容乐观。

满打满算,吴军目前的军粮只能再撑二十天, 这还是在算上从乐綝处缴获的军粮,以及前一阵子到各地收集来的野菜的基础上。 而二十天的尽头,他们还要坚持一个月,才能完成当初三个月的军令状。

清瑶气定神闲。当周泰和凌统来问她,是否要找机会攻击魏营,再寻机会夺取军粮的时候, 清瑶的回答一直是“原地坚守。”

若要再加一句, 便是“出击者斩。”

还时常会加上第三句,请求自己和士兵吃一样的饭食, 每每听到这一句,周泰和凌统总是飞也似地转身出帐了。

吴魏两军便这样夹两河占三营地驻守下来, 一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看似两军相安无事,但谁都知道,宁静的背后,决战迟早会到来。

吴军固然无法被困下去,否则军粮迟早尽竭,而司马懿也有他的烦恼。迟迟不能南渡淮河的结果,就是淮南恢复得越来越好, 淮南吴军越来越难对付。

因此,他每天严令士兵在江面浮台上锻炼平衡,二十天下来的功夫当然不是白费的,现在的魏军已经能在浮桥上齐步奔跑而不会坠下水中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跨过浮桥进攻清瑶。 同这个命中的苦手正面交锋,他仍然是心有余悸的。

于是,一天夜里,他与张郃完成了互通信使,然后全军偷偷拔营, 一齐南下到淮河边上。 如同前次一样的,他们扎好营寨,设置好埋伏清瑶的机关, 再准备搭起浮桥。

在一个地点渡河, 你很容易通风报信。 现在我们东西并进,看你怎样通报?

远远隔着两条河, 司马懿和张郃都紧张地望着北方的天空,等着清瑶的号炮如何施放。他们半天没有看见任何动静, 不禁如释重负。

如果就这样渡过淮河的话,不是就可以绕过清瑶, 攫取大功了吗?

然而,司马懿听到不和谐的飞鸟扑翅声。 警觉如他,很容易辨别出寻常雀鸟和信鸽的区别。

一只鸽子飞到他的战马头上,神气活现地盯得司马懿心里发毛。

当司马懿命令左右士兵将这只鸽子逮住时,鸽子突然扑楞起翅膀, 向司马懿眼睛啄了一口,吓得司马懿差点掉下马来。

过了片刻,士兵终于逮住鸽子,将鸽子腿上绑着的布片递了上来。 布片上全部都是蝌蚪文,多半是东吴的联络暗码, 没有人认得出来,但司马懿不难辨别出上面画着的淮河图形。

必然是清瑶又通风报信了! 司马懿沮丧地闪过这个念头。 他哪里再敢试渡淮河? 匆忙放起号炮,招呼张郃一起回营固守了。

这个清瑶,怎恁地难缠!

激战到如此关键时节, 已是意志力的比拼。

司马懿焦头烂额,吴军的情况也是危如累卵。 如今已过去了两个月,吴军业已完全断粮了。 士兵的饭食中再无半点米面,只能光靠野菜田鼠为食了。清瑶虽然每天挑选最健壮的士兵巡营,但有一天,一个巡逻卫兵终于眼一黑,晕倒在地。

这一切都被司马懿看在眼里。吴军看似断粮了 !

然而他心思缜密,转念想到清瑶若故意演戏,骗他上钩, 如何是好? 心念一转, 遂布置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夹河的两座魏营天天摆酒,从将军到士兵皆吃喝谈笑划拳。 更将腊鸡腊肉烤得喷香,攥在手里挑逗隔河的吴军, 直看得周泰,凌统怒火中烧, 再一次入营向清瑶请命出击。

“不行!”清瑶斩钉截铁地答道,“魏军既然已经这么做了,必是瞧出我军断粮,一定设好圈套等着我们。出击与送死无异!”

周泰恨恨地以拳捶击桌面, 凌统道:“可士兵们都快饿死了怎么办?”

清瑶正色道:“二位将军告诉我,你们究竟为我专存了多少粮食?”

清瑶每天的餐桌上白饭鲜鱼从来没有停过,当然猜到,二将为自己备下了小仓库。

周泰和凌统面面相觑,清瑶道:“全部取出来,不论多少,今晚分作全军晚餐。 还有,今日起切不可再为我烧鱼了。”

接下来还有二十几天要撑。按照周泰和凌统的做法, 必是为自己拨出了上百餐的余粮。 虽然分给数千人当然不够,但是能让身体撑不住的士兵垫垫饥也是至关重要。

“不可能!”周泰大声答道。

“我天天饱餐,士兵们饿肚子,叫我怎么吃得下去?”清瑶也提高了声音,毫不示弱地答道,“再说我现在身体好,该挨饿的也是我来。 这是军令, 就这么定了!”

“我从来只听陛下!”周泰已经在吼了,“即使全军只能喝刷锅水, 你的饭食也不能少!”

清瑶脸涨得通红,这周泰唯独这件事情断不可能听她的, 倒叫她如何是好? 凌统见主帅和周泰争执起来,也是一个头顶两个大,刚想劝几句,只见周泰怒哼哼地摔帐子出去了。

清瑶颓然坐倒在案前,泪水止不住地淌下。 凌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我知道是周将军和你关心我,”过了许久,清瑶终于垂泪道,“可是每次看到我的饭食, 想到士兵们在忍饥挨饿,我真的心如刀绞,生不如死。 这比挨饿还要难受百倍,你们可知道!”

凌统一言不发。 清瑶接着说道:“也许你们当我是客人,凡事都想着要把清瑶照顾好,可是,过去两个月我同大家一起在淮北奋战,早已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了,还分什么彼此?”

“更何况,如今并力战胜魏军是当务之急,受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因为我们败了,大家死在一块儿,我每天饮食再好又有什么用?”

凌统刚才一直默默地听着,突然说话了。

“主帅,按凌统的意思,你还是听周幼平的吧。”

清瑶惊讶地抬头,她刚才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让凌统帮忙劝劝周泰,不料他竟会这么说。

“周幼平说,是他当天失了军粮, 害得士兵吃不饱。 还说如果因此害得主帅也断粮的话,他宁可割髀肉为主帅熬汤。”

清瑶目瞪口呆, 凌统加上一句:“如果主帅断粮,这事儿他真做得出来。”

清瑶感激得泪落如雨,她只坐在案前,怔怔地望着前面出神。 凌统又待过了一会儿,一欠身道:“如果没事的话,凌统出去了。”

“凌将军……”清瑶泫然道,“你陪我去找周泰将军,让我再试着说服他行吗?”

凌统凝视着清瑶,终于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二人一起出帐了。

只是这一出去,根本不见周泰人影。 清瑶和凌统问了好几个军士,都支支吾吾地推说不知道。 清瑶立时心里一沉----这周泰平时一直大大咧咧地和士兵打成一片,不管到哪里方圆百步都听得见动静, 这下怎么突然消失了?

“实话告诉我,周将军是不是渡河去抢粮了?!” 清瑶突然想起此节,大惊失色道。

那士兵见瞒不过,只得如实说道:“周将军点了三千人,去东边张郃营地抢夺军粮了。周将军吩咐,叫我不要告诉主帅……”

闻得此言,凌统脸色也全变了。 清瑶脸上已全无血色,一跺脚, 立刻拉过凌统。

“是要去救周幼平吗?” 凌统急道。

“不是,”清瑶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慌乱,道,“请你马上整队防住西侧浮桥。张郃立刻会发号炮告知司马懿,西侧会有大队魏军杀到的。”

“那周幼平?”

“我现在就去!” 清瑶说着,取过卫士递上的画戟, 急急上马冲出。

“就你一个人?”凌统惊问道。但见清瑶已快马冲出,早拦不住了。他心中大急, 便欲领兵跟随清瑶前去. 此时听得涡河东岸一声号炮, 但见西河的司马懿营地立时涌出一彪军马, 由张虎率领, 直向浮桥上冲来.

凌统不由得赞叹主帅料事如神, 军人的天赋令他排除杂念, 一心指挥西侧的防守. 对主帅的挂念只能交付于信任----信任智勇双全的她一定能够履险如夷, 平安归来.

而实际上, 清瑶选择单枪匹马前去救人并没有多少精深的考量----只因为她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任何一个随她前去的士兵, 她都没有任何把握能活着带回来----包括自己。

可叹,清瑶心中有一个声音剧烈地响着----不惜一切也一定要救回周泰!

她策马急驰到涡河边上, 此时对面已经杀声大作, 吴魏两军早已刺刀见红. 清瑶早知对方必有埋伏, 此时见状仍然心一沉. 她猛地策马, 直冲上浮桥.

此刻的清瑶策马浮桥之上早就如履平地. 她前进到一半, 惊见对岸正有数百吴军扛着米袋没命地往回奔, 有不少人已在桥上.  清瑶感到浮桥一阵剧烈晃动, 不得不奋力勒住战马.

“周泰将军呢?” 她焦急地问道.

当前一个士兵答道:”周泰将军命令我们将这些粮食扛回去, 将军正带着两千士兵为我们断后.”

清瑶顺着士兵指向的地方望去, 只见密密麻麻的全是魏军, 哪里看得到周泰的身影?  她心知周泰已入重围, 大急道,”随我杀回去, 一定要把周泰将军救回来!”

几个士兵大惊道:”那么这些军粮呢?”

清瑶急道:”还管军粮干什么?  全部扔到河里!”

士兵们张口结舌,他们知道军粮此刻对吴军便是生命, 又是周泰舍身断后抢出来的. 如何舍得扔掉? 可是主帅的军令如山,怎么能够违抗? 进退两难之下, 士兵们竟自乱了起来. 有人继续扛着军粮往回奔,更多人则扔掉了军粮,齐声呐喊, 跟随清瑶杀回涡河东岸而去.

清瑶一骑当先, 一上岸便清啸道:”蜀汉长公主刘清瑶前来踹营了, 有胆子的就来与我决一死战!” 一边挥舞画戟如入无人之境地向刚才吴兵所指周泰所在的方向杀去. 她心知自己单枪匹马万万杀不透重围,唯有以自己为饵, 吸引魏军包围, 助周泰脱险。

她身边的吴军见主帅身先士卒, 各自立定了舍身报效的决心, 士气百倍地跟了上去. 清瑶此刻救人心切, 戟上招式凌厉, 每一挥必有血花飞溅, 杀得魏军士兵心惊胆战, 竟不自禁地后退, 教清瑶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清瑶已经隐约见到周泰的旗号, 情切关心, 一声清啸便欲杀将进去. 然而此刻, 一柄杯口粗的长枪不知从何处探出, 撞在画戟上, 竟令清瑶虎口一颤, 被逼得后退了一步. 清瑶勒住战马, 但见张郃已一脸森然地挡在她前方.

这是二人第一次在战场上打照面, 但各自心中既惊且惧. 清瑶早闻张郃大名, 知他是魏营第一名将. 此刻张郃既然舍了周泰, 亲来阻挡自己, 必是打定主意擒杀自己而后快了. 而张郃更是在两个多月前刚刚在墉桥着过清瑶的道儿, 三万大军灰飞烟灭乃是他一生奇耻大辱, 此刻仇人相见, 分外眼红.

这一刻狭路相逢, 绝不可能善罢, 张郃大喝一声, 挺枪向清瑶刺来. 周围的魏军齐声呐喊, 向跟随清瑶的吴军士兵包围上来.

一转眼, 清瑶同张郃枪戟相交, 已厮杀了五十多个回合. 这一战, 双方皆是铆足全力----清瑶是为生存而战----自己的生存和战友的生存; 而张郃则是力求毕其功于一役, 他早知清瑶用兵如神,今日缺兵缺粮才会陷入如此绝境. 若是让清瑶逃出生天, 真如猛虎入山,蛟龙出海,将来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擒杀机会了.

魏军此刻已舍了周泰, 层层叠叠地向清瑶围了上来. 这不需要张郃下令, 司马懿在分兵之时已再三关照全军----但有任何机会擒住清瑶, 必不可放过, 哪怕错过其他战机也在所不惜. 能擒住清瑶之人, 必保举为上将!

清瑶再酣战一炷香时分, 惊觉周围的厮杀声渐渐平息了. 她料想到, 必是战友已全部殒身沙场, 不禁心头一痛. 而此刻张郃荡开她的画戟, 纵马向后一跃, 隔着二十步远严峻地盯着她.

清瑶环顾四周, 见已密密麻麻地围满了魏军. 此刻正有大队弓箭手出列, 几百支箭已从四面八方对准了自己. 清瑶心知今日必然无幸, 反而心中安宁下来, 只牵挂着周泰, 不知他是否已乘机脱身.

“清瑶公主, 投降吧, 否则张郃只得冒犯了!” 张郃面无表情地说道.

性格坚强如铁的张郃, 连自己也在吃惊, 为何在这能一举射死清瑶的时刻, 竟会出言劝降. 而他早知道, 以清瑶这般胆敢舍身登潼关刺杀郝昭的胆色, 岂会畏死投降!

抑或是他自己内心的动摇和不忍,不忍见这位可敬的蜀汉公主,死在自己的一声令下,死在乱箭的攒射之下.

清瑶的双眸宁定地注视着张郃. 她嘴角微微上扬, 淡淡答道:”无须多言, 若有本事, 就来取我性命吧.”

张郃闻言, 猛然挥手下令放箭. 当他听到无数羽箭破空的声音, 见到黑压压的箭幕涌向清瑶的时候, 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他断不忍见到清瑶乱箭穿身的惨状.

然而,下一刻, 他听到的不是清瑶的惨叫,而是魏军士兵齐声惊呼.

他猛地睁开眼睛, 但见清瑶的娇躯正腾跃在空中, 画戟直向自己的眉心刺来!

原来刚才魏军乱箭齐发的瞬间, 清瑶突然足尖在马背上一点, 瞬间腾空数丈. 但见清瑶的战马身中数百箭, 悲嘶倒地, 清瑶却避过大劫, 进而在空中一个漂亮的拧身, 竟仗戟直冲张郃而来.

清瑶此刻心中通明, 唯一的生机在于缠斗张郃, 并战而胜之!

张郃刚才片刻走神, 待躲避画戟已然不及. 他暴喝一声, 猛地挥枪格挡. 清瑶身戟合一,力道大得惊人,将张郃震得虎口震开, 鲜血长流.

所幸长枪将画戟稍稍带开, 从张郃的面颊前毫厘之差掠过. 下一刻, 张郃只觉一阵银光眩目, 他想到清瑶的青釭剑, 刚叫得一声不好, 手中长枪已经毫无声息地被砍成了两截.

张郃方才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 脸上已一片惨白.

而清瑶腾身飞出丈许, 忽然以青釭剑在地上一点, 娇躯如飞燕一般折回, 右戟左剑,一齐向张郃刺到.

张郃见魏军弓箭手一时间全部不敢射箭, 心知是怕误伤自己, 心念一转, 顿时明白清瑶缠住自己的用意. 他即是沙场老将, 自然精于应变, 见清瑶来得势不可挡, 也猛地在马上一蹬, 侧身跃出丈许, 避开了清瑶的杀招. 落脚处, 一个魏军骑兵训练有素地下马, 将战马让给张郃, 并递上一支长枪。

清瑶招式用老, 已无暇再去追身同张郃搏杀. 只听张郃暴喝一声”放箭”.

这一刻,清瑶已想不出自己有任何生还的理由了. 她花容失色, 但仍然坚强地挺戟站了起来.

她已经太多次同死神擦肩而过, 并每一次都以不懈的拼搏为自己赢回了生存的权力. 在她的脑海里已没有绝望二字, 直到利刃穿心, 彻底夺走她的生命之前,她断不会放弃丝毫求生的希望.

她等待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箭雨, 她已看见张郃挺起长枪, 决然地向她刺来。 她将手中的剑戟握得更紧了一些,准备应对这看似无法防御的攒击。

然而在弓弦声响起之前, 她先听到一声如雷鸣一般的嘶吼.

“休要伤了清瑶姑娘!!”

是周泰的声音.

清瑶一时心驰神摇, 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蓦然见周泰的身影跃入眼帘. 只是此刻,周泰的神情可怖得吓人, 全身虬结的肌肉块块饱绽, 全成了一片绛红色. 他青筋爆出, 将面容勾勒得千沟万壑. 清瑶从来不曾见过周泰这般神情, 竟似癫狂一般.

原来周泰在与清瑶口角之后,愤然出帐. 他见清瑶如此坚决地要分出自己的口粮, 知道此番再难阻挡. 他与清瑶自结识以来, 一直互不服气, 但此刻见清瑶将要忍饥挨饿,竟比剜了自己的心还要难受. 他略一寻思,知道唯一的出路便是从魏军中抢夺军粮, 遂出营号召士卒. 吴军上下听说要去夺粮,纷纷鼓噪响应。 周泰不费力地便聚起三千士卒, 便令其余人等严守秘密, 自上浮桥, 渡河前去夺粮。

吴军虽然饥饿许久,但此时精神为之一振,杀气腾腾地过了浮桥。 周泰径直引兵冲入张郃粮仓,见到堆积如山的米袋。他并非有勇无谋之人, 拆开米袋确认无误,这才大喜过望,急令士兵往回搬运。

然而不过片刻,魏军从四面八方杀到。 周泰早已料到魏军必有埋伏,并不惊慌。 他自己早打定了力战而死的准备,当下分两千军断后,掩护一千人负粮回营。 周泰心知这背回去的粮食足够吴军支持到三个月结束,这样, 即使自己两千人战死,能换回清瑶胜利完成任务, 这条命也值了。

想到此节,周泰遂心无挂念地带着众军厮杀。 魏军围上来越来越多,而东吴军毕竟饥饿许久, 战得时间一长,已然落入下风,尤其当张郃亲自杀上来时。 张郃先前在墉桥被周泰杀得遍体鳞伤,早就憋了一口恶气。 那时张郃呈落汤鸡状,无法与周泰相敌,今番却此消彼长, 周泰饿着肚子,气力不支,抵挡了二十来个回合,左肩右臂皆受枪伤。 周泰知道战下去必死无疑,但因早绝了求生之念,战到后来反而打起了精神, 竟与张郃过了一百多合。

不料, 待吴军伤亡近半时, 似有传令兵向张郃报告了什么消息, 张郃竟舍周泰而去,瞬间消失在魏军之中。 周泰逃脱眼前大敌,来不及去猜测发生了什么,心中求生之念又起。 说来奇怪,包围他们的魏军渐渐稀疏,也变得不那么坚决。 周泰看出便宜,遂喝令三军拼死一冲,竟冲破魏军包围,眼前不远处便是浮桥。

那时到处可见魏军奔来,见到周泰却不厮杀,竟向南边围了过去。 周泰起初不以为意,目标便是浮桥,冲回即是生路。然而他突然听到魏军呼喊的是“不要走了刘清瑶”,如遭晴天霹雳。

他不难猜到,清瑶亲自来救援他,舍身吸引了魏军, 并已身陷重围。

一念及此,周泰直感觉全身血液一时间像火油一般被点燃了。他怒极,因为魏军竟敢如此险恶加害清瑶;他伤极,伤清瑶为救他孤身入险地; 他悔极,悔自己违背清瑶命令,一意孤行,反害得清瑶生死难卜。

但最重要的,是深深的恐惧。 周泰一生从未怕过任何危险,才会为孙策,孙权出生入死,挂上那么多伤痕的勋章。然而此刻,他真的感到怕了,一想到今天以后, 世界上也许再也没有清瑶这个人,再也无法时常见到她,听她的命令,或者是与她争吵拌嘴, 周泰便感到无比恐惧,竟似天空将要在这一刻塌下来一般。

一瞬间,士兵们看到的周泰,已是这般全身绛赤, 青筋暴露的可怖模样。

周泰声嘶力竭地呼叫士兵回去救援清瑶,自己则奋起一股蛮力,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他从未感到有今天这般巨大的力气, 前面不管是士兵还是战马,皆被他一撞而飞。 伴随着身后吴军的齐声呐喊,真如死神带领妖魔鬼怪降临一般可怖, 令魏军心惊胆寒, 未待交锋,竟止不住地向后向旁退却。 只片刻间,周泰竟已杀入重围。

此刻见到清瑶危殆, 周泰暴喝一声,掷出两个魏军士兵,堪堪为清瑶挡住了蜂拥而来的箭雨。 然后他和身扑上,为清瑶挡住张郃。他大吼一声, 竟然空手抓住了张郃的枪尖。 手掌中鲜血溅出的一刹那间, 张郃的第二把长枪又被生生扭断, 连张郃被巨力所震, 也差点摔下马来。

张郃和魏军见周泰形容如此可怖, 来势如此猛恶,全都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 连清瑶也心中激荡,只唤了一声“周泰将军”, 便被周泰一把抓住披风,倒拽着便向涡河岸边冲去。

此时无声胜有声,剩余的吴军已自觉地分成两股,一股拚死断后,另一股则簇拥着周泰和清瑶向前突围。见到吴军将士如此舍命相护,张郃又惊又佩,若是他有选择,真愿力助这些可敬的敌人逃出生天,但他既为一军主将,又如何能徇私? 只得咬牙指挥魏军,只分出一股对付断后的吴军,大队人马则直冲着周泰和清瑶杀去。

魏军骑兵众多,如何是步行的东吴士兵可比? 清瑶此刻被周泰拽住,飞也似地向前移动,但见背后惨叫声此起彼伏。她见到众吴兵为了掩护他们突围,不惜舍身抱住张郃和魏军骑兵的马蹄,被魏军一个个惨不堪言地钉死在地上,顿时心如刀割。她心知,若没有战士们拼死阻挡张郃, 他们又如何能逃出这么远?

清瑶刚想挣扎一下,突然听周泰喝道:“不许回去,否则真的全死在一块儿了!” 她知道周泰所言非虚,泪水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前方隐约已是魏军包围圈的尽头,但训练有素的魏军已结成盾阵等待他们。

此刻时间便是生命----如果前面几百人的魏军盾阵能抵挡住他们片刻,张郃便会追到,清瑶和周泰将再次陷入重围。

清瑶突然长啸一声,从周泰手中挣出,画戟一挥,直向盾阵挑去。 周泰会意,也是一声暴喝, 连人带刀地冲向盾阵。

下一刻,结成盾阵的百余魏兵已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挣扎了半天都没有几个人站起来。

可是前方便是涡河河畔,一片浊浪滚滚,再无去路。 张郃远远望见,方才心中一喜,道二人走投无路,忽然想起一事, 大叫不好, 遂喝令士兵马上放箭。

果然,周泰揽起清瑶的纤腰, 一个猛子扎进了涡河的激流之中。

等到魏军弓箭手做好准备,箭雨齐发的时候,只挽到一片浪花。 张郃在河边勒住战马, 望着茫茫水流,想着方才舍生忘死的拼杀,不禁满脸惊惧。而他的身边,魏军士兵也一个个惨白着面容,好似方才的激战,输的反而是他们一般。

周泰抱着清瑶游到涡河西岸, 将她往岸上一掷, 这才如释重负地躺倒在地上。 清瑶吐了好几口水,缓过神来。 她心知若不是周泰,自己断然无法逃生,然而周泰此刻何尝不也是这么想的呢?

经历过同生共死的人,已经不需要去细究谁欠了谁了人情,因为他们的生命早已连在一处,分不出彼此。

傍晚的吴军营帐,笼罩着哀伤和恐惧。

自两个月前兵发淮北以来,吴军从来不曾遭遇过如此惨烈的败仗。周泰带到涡河东岸去的三千士兵, 除了负粮回来的三四百人以外, 全部战死。 凌统也遭到了西河魏军的猛攻----魏军在一个多月的水上训练之后,竟已能循着浮桥攻到岸头,若非清瑶做出了全力防御的正确决策,真的被魏军袭了营寨也说不定。 饶是如此,东吴军亦有二百多人殁于阵中。

战死将近三千人, 这对于这支原本只有八千人的吴军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虽然离三个月之期已不到二十天,但每个人都在怀疑,怀疑他们是否真的能够撑到最后。

周泰赤裸上身,负荆跪倒在中军帐。没有人去绑他,是他自己把自己绑进来的。

清瑶“原地坚守,出击者斩”的军令不能充作儿戏,周泰十分明白,他便是来领死的。 其实即便没有这道军令,单为了折损的近三千将士,周泰便有以死相殉的准备了。

清瑶一言不发,亲自下帐,为周泰松绑,扶他在一侧坐下,然后回到帅座上,又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不斩了我以正军法?” 周泰毫不领情的叫道。凌统尴尬,上前又对周泰一阵猛捶。

“周将军为了清瑶和全军战士活命,宁可舍却性命不要,清瑶如何能怪罪?”清瑶叹道,“怪只怪清瑶事先没有同周将军说明白我的用意。”

什么道理? 周泰和凌统皆是一惊。 清瑶淡淡地说道:“周将军,请你看看, 你抢回来的是些什么吧。”

周泰大惊失色,这才看见数十袋大米正堆叠在军帐的一角。 他颤颤巍巍地走向米袋----这些正是他认为舍却性命都值得抢回来的生命之粮,有什么问题吗?

他用佩刀划开一袋米,见到流出的是白花花的米粒,不禁疑惑地望了望清瑶。但等到他将一整个米袋都划开,顿时如雷轰顶----原来每个米袋只有上面薄薄的一层米,下面全是泥沙。

周泰气得浑身哆嗦,猛地一刀斩在米袋上,大怒道:“魏狗竟用这等毒计!”

清瑶叹道:“我早就说过,魏军猜到我军缺粮,一定会有所布置, 又怎么可能让你轻易抢回米粮? 这些我看都没看过,就知道一定是如此。”

周泰痛悔地跪倒,一拳捶地, 凌统却问道:“但是如果我们不有所行动的话,眼下士兵们真要被饿死了,难道原地坚守真的就是好主意吗?”

清瑶道:“这便是我疏忽大意,没有告诉你们的道理。”

周泰和凌统一惊,听清瑶继续说道:“二位只看到夹河对峙,我军先断军粮,难以支撑。然而你们可否想过? 寿春战局中,东吴军的主力并不是我们,而是正在淮南恢复元气的舅父,陆伯伯五万大军?”

周泰和凌统果然一直盯着淮北的这支部队, 眼下突然想到孙权的大部队,仿佛拨云见日,一下子恍然大悟。

“所以夹河对峙,真正坐不稳,撑不住的不是我们,而是司马懿。 他怕淮南吴军恢复过来以后,他不但收复不了寿春,还可能被南北夹击。 因此他并不可能真如现在这样悠闲地包夹我们,而是迟早会采取攻势,也迟早会给我们机会。”

“许多战局的机会都是存于最后一线, 司马懿越是引诱我们,刺激我们,越是说明他自己快要坐不住了。 而我们如今中计,他便真正瞧出了我们的虚实,更坚定了先饿死我们的决心。”清瑶沉痛地说道。

周泰悔恨交加,悔恨自己一直以来竟都存着同清瑶争功好胜的念头,一次次在关键时候违反主帅的军令。 那天若能抢得张郃的军粮,如何会有今日的困顿? 而今日,他竟又一次将全军推入了绝地,不止是牺牲的三千勇士,就连此间剩下的吴军连同清瑶,性命也已危如累卵。

清瑶缓缓走到周泰跟前,将他扶起,复又拭去他脸上的泪痕,柔声道:“过去的事情就别去多想了。任何时候,希望都不会离我们而去的。 唯独害怕的是我们自己在从前的种种过失中挣脱不出来,失去了自信和勇气,那才是真的会一败涂地。我们都振作起来,共同迎接新的一天,好吗?”

“我们真的还有胜利的机会吗?” 周泰问道,谁能料,那个白天如死神一般的大汉,如今询问得如一个茫然的稚童一般。

清瑶对周泰猛地点了点头,道:“相信我,机会就在你的心中,坚强起来,好吗?”

凌统问道:“那接下来司马懿会怎么做,我们又应该怎么做?”

清瑶的清瞳中浮现茫然,她笑道:“容我想想吧。”

说着,清瑶撇下二人,独自出帐去了。

她选了河边一处宁谧的所在坐下,怔怔地望着如镜般的河水, 放任自己的思绪全飞出脑海,在一片空白中享受片刻的安宁。

五千军,军粮耗尽,夹河两侧的强敌,皆为当世名将的司马懿和张郃, 剩下将近二十天的约定,一个看似已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凌统的忧虑没有错,她的确是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然而,清瑶从军到如今,经历过的绝望时刻又不止这一次? 勇气和乐观已经是她性格浑然天成的一部分,因此她仍能相信,正如明日的东升旭日驱散黑夜一般,希望的光芒一定会再次普照这支饱经苦难的孤军。

那么,便安安静静地享受这醉人的月夜吧。

忽然,清瑶听到脚步声从后传来。

是周泰, 他见清瑶回头对他一笑,却仍是面无表情。 清瑶看着周泰走到河边,脱去上衣, 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清瑶想着白天那战,周泰抱着自己跳水逃生的一幕,心中涌起阵阵暖意。

不一会儿,周泰从水中浮上,手中已握了一条尺半长的大鱼。他瞥了清瑶一眼,却一言不发地将鱼洗剥干净, 再到一旁生起一堆篝火。片刻间,烤鱼的芬芳弥漫在这片河滩上。

周泰用一根树枝叉着烤好的鱼,递到清瑶手中。 清瑶心中感动,对周泰报以嫣然一笑。 她招呼周泰同她一起坐下来,但周泰却摇摇头。 清瑶怔怔地看着周泰走回到篝火旁,自行烤起火来,不禁出神了。

一阵微风吹过, 吹动涡河的碧波,泛起阵阵涟漪, 一如她此刻的心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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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07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廿四回 生死与共

第二天, 一位特殊的客人造访了东吴军营.

清瑶见卫士将那书生打扮的男子引入军营, 盯着他上下打量了半天, 才认出来, 这不正是两个月前, 她同孙权在洪水中逃生时, 出卖过自己的那个少女的父亲吗?

那书生向清瑶长揖到地. 那日的小小冒犯,清瑶早已不放在心上, 此刻见到熟人, 既惊且喜, 立刻迎入座上.

立时有卫士端上水来, 书生见杯中水颇为混浊, 脸上浮出不忍之色. 清瑶歉然道:”军中实在没有更好的招待先生了,请勿见怪.”

书生动容道:”小可不知姑娘竟是名闻遐迩的蜀汉清瑶公主,那日猪油蒙了心, 竟欲对公主不利, 真是罪该万死. 后来听闻公主客访东吴, 竟舍身犯险, 领孤军挡住魏军, 保护寿春灾民, 更在十万火急之中施舍军粮赈济淮北百姓.乡亲们皆感激不尽. 如今见公主军中如此困顿,小可心如刀绞,公主再这么说, 真让我无地自容了.”

清瑶微笑着摇头示意不要挂怀, 一旁的凌统和周泰各自别过脸去. 既然军粮已经施舍给你们了, 我们也不会要回去. 但如今你的三言两语感谢,对我们又有什么用呢?

但书生的下一句话立刻让二将悚然而惊.

“小可这次来便是受乡民们所托. 乡亲得闻东吴军粮尽, 昨日袭魏营却多有伤亡, 皆感内疚. 数百个村子的乡民已商量好, 欲拼死报答公主和东吴军的大恩. 我们有数千壮丁, 已聚集一处, 今夜便计划夜袭涡河以东的张郃大营, 放火烧其营寨. 届时请公主领兵渡河, 一同击破魏营, 解东吴军困厄.”

清瑶听罢, 不禁站起身来, 手中茶杯也已坠在地上, 不敢相信地凝视着那书生.

“请公主切莫怀疑!” 书生仿佛猜到清瑶所想, 这么说着, 突然从怀里取出一物. 清瑶,周泰, 凌统见那书生展开一片白布, 上面密密麻麻地摁满了血指印.

“这是淮北数百村乡民的联名请命书. 虽然我们手无寸铁, 但是以乡亲们赤手空拳, 也必不会坐视恩人遭难!” 书生斩钉截铁地说道.

“主帅!” 周泰和凌统见清瑶呆呆地看着书生和血布, 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各自心急. 他们何尝不知, 此番若是有诈, 代价将是吴军全军覆没, 然而二人都是同样的心思----既然已经困顿无路, 何不拼死一搏?

过了许久, 清瑶才叹了一口气, 缓缓说道:”清瑶感激乡亲的隆情厚恩, 然而战场之上, 刀剑无眼, 乡亲们不比披坚执锐的士兵, 清瑶怎忍见你们赴死? 至于那日吴军施舍军粮一事, 是为了百姓存活甘心而为的, 乡亲们无需挂怀,或心念报恩. 如果今日反而因此让乡亲们冒上生命危险, 岂不是辜负了将士们的初衷吗?”

周泰和凌统见清瑶竟然让乡民作罢, 心中大急. 二将心中所念皆是此间战士的生命, 虽然清瑶说不愿百姓为吴军赴死, 情意恳切,他们此刻又如何听得进去?  

他们却不知, 清瑶心中寻思的是另一节.

眼看军粮告罄多日, 昨日又惨遭折兵, 吴军最困顿的时候竟然有这及时雨一般的战机到来,岂不是太巧合了?!

无论周泰,凌统觉得多么机不可失,多么甘冒此险, 清瑶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若这是司马懿的计谋,如之奈何?

她并非全然不信眼前的这位书生和地上斑斑驳驳的血指印, 只是这个决定干系太重大了----如若出击中计, 固然令五千战士全军覆没; 如若真是乡亲们拳拳之心, 而吴军竟没有出击, 岂不也要赔上无数乡亲们的性命吗?

选择的两头,都是沉甸甸的生命,究竟如何选择,却没有半点头绪. 这一局的赌注, 教清瑶如何下得去?!  

既然无法给乡民们这个承诺, 不如早早同乡民们说清楚, 打消这个念头, 也许是最好的选择罢.

那书生此刻也凝视着清瑶. 半晌的沉默后, 突然朗笑起来.

“公主心中所想, 小可斗胆, 大概猜到了!”

清瑶心中一凛, 那书生笑道:”乡亲们托小可转告公主, 大伙儿心意已决, 今日夜袭势在必行. 小可此来并非与公主商量, 只是告知此事而已. 公主如若心中犹豫,无法出兵, 乡亲们也绝不会怪罪. 我们的性命本来就是公主搭救的, 今夜便还给公主又有何妨?!”

清瑶万万没有料到那书生竟会这么说, 大惊失色, 她见那书生珍而重之地向清瑶和周泰凌统二将一揖, 旋即转身长笑出营.

清瑶唤着先生留步, 那书生却置若无闻, 头也不回地走了, 将这个难题结结实实地扔给了清瑶.

“主帅, 下令出兵吧!” 凌统说道.

清瑶感到心乱如麻, 她征战沙场多年,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痛苦的抉择 ---- 出兵与不出兵, 一念之差的代价便是千万忠魂. 她迟迟没有回答, 也不觉她的牙齿正咬破下唇, 丝丝缕缕的鲜血正滚珠而下.

军帐中平静得可怕, 周泰,凌统从来没有见主帅这般没有主意. 待过片刻, 周泰大踏步地走出营帐. 清瑶失神地看着周泰出营, 竟没有问他去干什么.

过了半个时辰, 周泰掀帘入帐. 他将一件物事扔在地上. 清瑶和凌统见到那是另一块布帛, 上面也密密麻麻地摁了血指印, 顿时心中明白了周泰的用意.

此时无声胜有声, 渡河出击也是此间五千将士一致的心意!

“凌统将军, 昨天夺来的大米, 你去测试过了吗?”  她终于问道.

凌统点了点头:”抓了好几只田鼠试过了, 没有毒.”

清瑶颔首,道:”将米袋里所有的大米都拣出来, 还有所有为我留存的粮食, 今天让士兵们饱餐一顿, 然后随时待命出击.”

周泰和凌统面露喜色,二人齐齐抱拳, 喝道:”得令!”

对于淮北的吴军来说,今日也许是最漫长的一天,他们在焦急地期盼中等来了夜幕降临。

他们簇拥在河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岸的半点动静, 每一分钟竟都似一个时辰那么长。

他们其实没有需要等多长时间,入夜后约莫一个时辰, 他们已看到了东边的夜空中升腾而起的火光,已听到对岸传来阵阵呐喊声。 显然,是百姓的袭营已经开始了。

吴军齐声欢呼,周泰,凌统,并诸军都将期待的目光投向清瑶, 但见清瑶只紧闭着双眸,却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主帅, 您还在犹豫什么!

此刻,每个人的心中都是这个念头。

清瑶也不例外。

她其实有足够的理由去犹豫,对岸的火光冲天,呐喊阵阵,若视为魏军的诱敌手段,又何尝不可?

即使过了半个时辰,当对岸已不停地传来生命撕裂的惨叫声,也不能带给她确切的答案, 足以令她毫不犹豫地下达一个事关万千生命的决定。

最令她痛苦的是, 即使犹豫在这一刻也已于事无补----因为对岸的杀戮已经开始了.

“清瑶, 你还在犹豫什么!” 她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紧紧地闭住了双眼。

当对岸的火光和身边将士们扭曲的脸孔一时从眼前消失, 心中片刻的安静忽然仿似带她到了一片忘忧的乐土, 她不再听到对岸的呐喊声, 金戈声, 惨叫声, 不再听到周泰, 凌统和士兵们一遍遍地苦求主帅下令.

此时在她脑海中, 如金石般嘹亮地回荡着两句话.

她回想起诸葛亮的临别嘱托----放下杂念, 一切从心, 诚实面对.

她仿佛听到从未见过面的亲生父亲刘备对她教诲道----勿以恶小而为之, 勿以善小而不为.

这一刻, 清瑶仿佛感到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力量, 将头脑中各种犹豫,担忧,恐惧,如风卷残云一般一扫而空!

清瑶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 周泰和凌统惊觉, 主帅的眼神和表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像是根本变了个人一般.

同样的惊诧也激荡着清瑶的内心.

她惊诧着, 为何她会如此对民众缺乏信心, 竟相信他们真的会被司马懿的恩惠蒙蔽是非.
她惊诧着, 为何她思考判断战局, 总是将司马懿的可能谋划放在第一考量, 而对来自民众的声音听而不闻.
她惊诧着, 为何她会将民众仅仅看成需要他们来保护的羔羊, 而看不到他们拥有的, 推动这个世界和时代的力量.

当清瑶再一次睁开双眼, 望见的天空和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自从汉末纷乱至今, 当诡道和霸道如旋风般一次次卷过这片大陆, 令诚实和善良的人心看似那么脆弱和不堪一击时, 真实人性已蒙上了层层叠叠的厚重尘埃, 难以喘息, 其闪亮的光芒也难以被上位者所看见. 惟有尔虞我诈, 以杀止杀, 周而复始地上演.

宁教我负天下人, 休教天下人负我. 曹孟德的这句名言蔽住了天日. 清瑶虽然内心一直在否认这句话, 但此刻不禁惊觉, 她居然一直在相信这句话, 相信天下人心真的会被负得了!

而此刻她蓦然醒悟,  民众的心如自己一般雪亮, 怎么可能会被诡道蒙蔽而不自知?!

这个道理, 司马懿怎么可能懂. 他既然作出了散粮以收回民心的举动, 又怎么可能相信, 民众竟会看破他的用意, 竟仍然会去帮助吴军?

既然连自己都不能说服, 司马懿又怎么可能使出此计, 指望着去欺骗吴军呢?

所有的犹豫和动摇都结束了, 清瑶凛然下令出兵.

伴随着东吴营地响起划破夜空的呐喊声, 吴军争先恐后地向浮桥冲去.

便在此刻, 隔西河另一侧的司马懿大军猛然齐发号炮, 西营火光大作, 冲出大股魏军, 也向浮桥上冲来.

周泰,凌统和吴军战士们见状, 不禁心头一震, 难道这真是魏军的诱敌之计吗?

清瑶清亮的声音当空洒落, 驱散了吴军所有的疑虑.

“这是司马懿的围魏救赵之策, 欲图疑我军心, 以此救援张郃! 夜间魏军没那么容易冲过浮桥的! 凌统将军领五百人守住浮桥, 其余将士们全部随我渡河!”

战士们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争先恐后地向浮桥冲去.

清瑶挥舞画戟, 一马当先, 但周泰早已抢在她前面. 他沉声道:“我知道你在阳平关和潼关干过什么事情,今天有我在,冲锋陷阵还轮不到你!”

声音如生铁一般坚硬, 但清瑶从中听出了融融暖意。只见周泰挺起一双大朴刀, 挥动如飞, 将隔河魏军射来的箭枝丁丁当当地挡落。

吴军杀声震天,对面魏军桥头阵地射来射来的箭雨根本阻拦不了他们片刻。眼见临到桥头, 周泰突然一声大喝,猛扑向清瑶,将她死死摁在地上。 他们身后,几十条大汉一起将手中的掷矛, 火把, 朴刀等兵器向魏军的桥头阵地扔出, 顿时令魏军一片混乱, 火力也被压制了下来。

清瑶从周泰的臂弯下抬起头来,她望见周泰肩臂上插了数支羽箭, 而身后的吴军战士也各自中箭,有几个被射中要害的,正拚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兵刃掷出。 清瑶发现自己竟是先锋众军中唯一一个没有受伤的人,感激之情早已充满胸臆。

今天, 大伙儿生死与共, 杀出一条生路,何须多言!
清瑶纵身而起,复又跨上战马,挥舞画戟,向傻了眼的守桥魏军冲去。她和周泰一戟双刀, 即如鬼神莫测地舞动, 又蕴含着惊人雄浑的力劲,将桥头阵地的防御建筑连同魏军士兵一一挑飞。 吴军奋勇跟上,无不以一当十, 杀得桥头阵地的两千魏军血肉横飞, 纷乱后退。

周泰杀得正酣,突然一口长枪向他咽喉刺到。 周泰知道张郃到来,猛喝一声,再用空手去夺他长枪。 然而张郃前番着了一道,哪里会上第二次当? 只见他的长枪奇奥无比地一抖,避过了周泰的一抓,再矫若游龙地向周泰的心窝刺来。 周泰身上带伤,又着张郃偷袭, 已然闪避不开。 他只能侧身闪过了要害,但张郃的长枪来势不减地刺入了他的肩窝, 然后猛地一挑, 周泰一身勇力, 竟然坐不稳战马, 被挑得飞起, 再重重摔倒在地上。

张郃毫不迟疑, 便待补上一枪刺死周泰, 却见画戟探出, 绞住了张郃的长枪。

清瑶斩钉截铁地对周泰说道:“这里交给我,你记住我的吩咐,快快去办!”

张郃见周泰一抱拳,迅速消失在层层叠叠杀上来的吴军阵中,又看见清瑶横过画戟,双眸如电一般地盯着自己,心中蓦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胆怯。

那吴军不但在兵力悬殊,军粮尽绝之下屹立不倒, 更竟敢在偷营失败之后的仅仅一天再卷土重来,这是何等样的斗志和决心! 张郃更记得一天前吴军将帅至死不离不弃,互相救援扶持,拼杀到最后一滴血的可敬场面。 那一天对于得胜的魏军来说,何尝不也是一场噩梦,又有谁真的愿意再对上这支吴军?!

况且,一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事情正如重锤一般地敲击着他的心弦。

谁会想到,数千暴民突然手持锄头,铲子,棍棒等各色农具,冲着他两万大军的军营冲杀过来? 而他们身后,有更多的妇女,老人紧紧跟随,将火把如雨一般地掷入自己的营帐?

司马懿曾告诉张郃,他专门多带了军粮前来,施舍给灾民以尽收其心。既然这样,怎么此地百姓还会同他们作对,更做出聚众袭营的举动来? 听到消息时,张郃在一片困惑中手足无措。而魏军军营专心防守涡河河岸,对内地的一面几乎没有像样的防御工事。

再加上张郃乃一铁骨铮铮的军人,对于反击杀害百姓之事从无心理准备,临到头,居然不忍放下军令。 百姓们就这么冲破了形同虚设的栏杆,一路冲进军营,一路放火。

直到一炷香时间过后,张郃才心情沉重地下令军队反击,将所有冲入军营的暴民格杀勿论, 但此刻军营已四处起火,混乱不堪。

若是寻常暴民, 见军队反击见血之后便会逃散, 但张郃骇然发现, 今日的民众竟然拼死不退。 半个时辰下来,营寨各处已抛下了两千多具暴民的尸体,但他们仍然拼命挥舞着手中粗劣的武器同魏军厮拼, 而后面的老人妇女则不停歇地向营中投掷火把, 令魏军心惊胆战, 竟忘了自己乃是两万大军,仿佛片刻之间营盘便要被烧塌冲垮一般。

张郃和魏军的恐惧还有另外一层。自古民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训, 始终如警钟长鸣。 如今见百姓如此激烈地反对自己,魏军将士难免心生无穷怀疑和困惑----难道自己真的在倒行逆施吗?

如此,涡河东岸的魏军便如行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一样局促不安。

张郃焦头烂额地指挥了半个时辰之后,猛然想起涡河岸防, 立时冷汗湿了背脊。 此间百姓若不是同吴军商量好,怎么可能送死一般地来袭营? 而相比起百姓而言, 真正的威胁岂非涡河吴军无疑? 一念及此,他奋力抽出五千人来支援涡河岸防。 这已是他竭尽全力收聚的部队,而更多魏军已在营盘的熊熊大火中疲于奔命。

他虽然依靠偷袭刺伤了周泰,但眼见清瑶严阵以待,而吴军大举涌上。张郃心知攻守易势, 如昨日一般围擒清瑶的场景再也不可能出现了,相反,自己稍不留神,更可能死在清瑶和吴军的手中。

清瑶清啸一声, 直冲张郃杀来,张郃一窒, 挺枪迎战。士气此消彼长之中,张郃只有招架之功,竟无还手之力。吴军更簇拥着清瑶勇往直前,他们个个双眼通红,魏军士兵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得到熊熊燃烧的斗志,为了前日战死的三千战友,为了舍命冲杀魏营的百姓, 也为了他们身先士卒的主帅!

于是,当清瑶和吴军冲上来时, 张郃并五千魏军竟节节败退。

周泰的身影在河岸的另一侧出现。

清瑶的安排,是命令他带着五十名水性最好的士兵,游到魏营的另一侧登陆。

他们手中都各拿着一捆柴草状的物事,是清瑶吩咐他们带去的, 故而在游水中,他们小心确保着这捆柴草的干燥。

他们登上岸的时候,已见魏营火光冲天,士兵慌乱地往来奔跑,有谁还有闲暇来留意他们?

周泰大喜,一声令下,五十名士兵各自将手头的柴草在岸边的照明火把上点燃, 然后直冲魏营,将柴草掷入着火的营盘之中。

一股股刺鼻之极的气味夹着浓烟升腾而起,在风中迅速飘散。魏军骇然发现这股气味钻入鼻孔,便着人窒息,而烟雾冲入眼中,便泪流滚滚,难以视物。

毫无疑问,这正是清瑶在虎牢关用过的云南烟草。此番清瑶来到东吴,虽然兵刃铠甲一概没带来, 但她心念一动,竟然将剩下的五十捆烟草随身带来, 毕竟此物于应急,防身等皆有奇效, 又轻便易携。 没想到竟会在如此至关重要的战场上用上了。

已火焰滚滚的魏营再笼罩上这一片辛辣刺鼻的烟雾,已化为人间地狱。被烟雾罩在营中的魏军走投无路,纷纷发出凄厉的惨叫,此情此景,配合吴军轰天震响的喊杀声,已令魏军士气尽丧,纷纷奔走逃命。

张郃仓皇招架了二十几招,险到巅毫地从清瑶的戟下逃生。他余光已掠过火光熊熊,烟雾腾腾的营寨,掠过溃不成军,四散奔逃的士兵,一颗心不断下沉。此时,张郃见到清瑶再挺戟而上, 而周泰也阴魂不散地杀了回来。 张郃并魏军个个面色惨白,明白大势已去。

他长叹一声,虚晃一枪,令分队断后。 他则带领剩余魏军,循大营一路收聚败兵,再投涡河往北,去同司马懿会合了。清瑶见张郃退走,立知其用意。她令士兵大声欢呼道,张郃逃了,魏军败了!营中仍然在抵抗的魏军如闻丧钟,也加入了败兵的行列。

这一场好杀,清瑶和周泰一连追出数里,沿途杀得魏军尸横累累,直到张郃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方才得胜归营。此时,涡河以东已然寻不出一个魏军士兵。

吴军追兵回到涡河营地时,同淮北民兵会合,欢声不绝于耳。 清瑶下马走入人群,早已有民兵统领和那书生一齐迎上。 见清瑶跪拜叩谢淮北民众的救命之恩,民兵统领呵呵大笑。

“清瑶只恨自己一时犹豫,没有立刻出兵,害得那么多乡亲们为清瑶枉送了性命。” 清瑶垂泪道,她已得知,此番百姓夜袭魏营,牺牲了四千多人。

民兵统领道:“公主如此谨慎是为了顾念士兵的安危性命,我们如何不知? 但我们都相信,一个在军粮不足的情况下仍然愿意分给百姓赈灾的人,是决不会坐视百姓战死而不顾的,所以我们每个人都相信,公主一定会渡河的!”

民兵统领的话语如暖流涌入清瑶心中,令她不禁感激落泪。周泰,凌统偕众吴军见百姓盛赞清瑶,齐声叫好。清瑶感激百姓如此理解自己,她回忆起之前她对百姓的偏见,竟以为他们会轻易地被魏军的施舍买通, 不禁感到羞愧,脸颊又泛起红潮。

而那民众首领仿佛猜到清瑶心中所想,温言安慰道:“淮河连年泛滥,魏国的赈济却从来吝啬,聊胜于无。此次又是掘堤淹城在先, 谁人不知? 司马懿虽然看似慷慨地散粮,我们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是在刁买人心? 反之,公主原本缺粮却仍愿分于灾民,才是真正将百姓生计放在心中。乡亲们感彻心脾, 故而拼上一死,也要酬谢公主的大恩大德!”

周泰,凌统听得动容。 当初是清瑶告诉他们,任何对百姓的付出都不能求回报,因为百姓处于弱势,哪怕朝秦暮楚,摇摆于不同势力之间,也是为了生计,无可厚非的。清瑶这么说,他们也坚信不疑,只余下对现实冷酷和孤军作战无人支援的感伤。

今日,他们同清瑶一样,深深感谢百姓对于他们的救命之恩,也感谢百姓给与了他们这个如水晶一般清晰的答案----百姓绝不是风吹两面倒的野草, 民心也绝不能被上位者以简单的手腕玩弄。 如果你习惯于诡计去负天下人,终将遭到天下人的唾弃。 仁义在根植于心的原则,并从不动摇,才能经得起时间和百姓雪亮眼睛的考验。

清瑶不禁又想起了诸葛亮的临别赠言----一切从心, 诚实面对。 仅是一句话,竟蕴含了如此深湛而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诚实坚定的心胜过天下一切利器。

此时,民众首领带着清瑶众人来到一个凉棚下。清瑶惊喜地发现,凉棚下堆积的都是军粮。 民众首领告诉清瑶, 司马懿散发的军粮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日常用度,故而民众已将多余的粮食都收拾停当, 珍而重之地转交给吴军。 周泰,凌统并吴军战士皆不禁动情动容。

清瑶望着民众同吴军战士欢歌笑语成一片,已止不住泪水滚滚而下,但她知晓,这是春回大地的讯息,是她心每一处怀疑人性,怀疑真情的冰盖皆被击得粉碎。正如那天哥哥刘禅和诸葛亮以他们的真情关怀融化她冰封的心灵一样。 她曾经感觉自己只能孤军奋战,承载着身边战友一切胜利和生还的希望。而今,清瑶蓦然醒悟,一切真善美竟如此近在咫尺地围绕着她,保护着她,从未改变, 并给予她源源不断的力量。

原来,我们并不会孤独。原来,并不只是我们守护着百姓,更多时候是百姓守护着我们。
只不过承担着不同的角色,一起推进着这个天下。
能在这真情涌动的大家庭中,依靠自己的所学挑起分内的担子,是何其幸运的事!

第二天,张郃带着两三千残兵绕回司马懿大营,告知涡河大败的噩耗,司马懿完全愣住了。
他无暇去思考百姓为何竟会舍命帮助吴军,也许这对于他已经不再重要。

“既然是如此这般的刁民,竟意欲造反,那么就不要怪我了。”
这便是他得出的结论。伴随着这个结论,司马懿终于下达了清野令。

魏军士卒开始大举出动,收聚民间多余的粮食,以防被吴军所用。
只是他们所到之处,已几乎寻不到任何人影。

清瑶早料到魏军这必然而来的下一招棋,也希望首领能带领民众尽快疏散。
但首领回答道,此间百姓世代扎根于此, 便是死也要同这片土地死在一起。
其实,在他们决心夜袭魏营的那一刻起,此间的家家户户已决心投奔吴军,同他们一处并肩战斗到底。

得到了民众首领如此回答,清瑶,周泰,凌统皆无二话,立即着手安置百姓。
她将所有的百姓迁入了西河,涡河之间, 让他们在吴军营寨扼守的要道之后重置家园。
毫无疑问,她已明明白白地宣布保护全部淮北百姓, 无疑又给了魏军一记耳光。

数日后,当魏军士卒如实回报,司马懿已怒火中烧,一直白皙的脸也早已化作赤红。
而如他这般谋略高深之人,即便大怒,也能从中看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机。

“刘清瑶,你以为百姓是你最大的支持,但他们难道就不会成为你最大的包袱吗?”
司马懿恨恨地说道,他向麾下四万魏军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吞没清瑶的吴军!

西河魏军全面拔营,两天之后,清瑶已经看到黑压压的魏军旗幡从北边向吴军营地涌来。
清瑶淡淡地一笑,她知道,决定生死的最后时刻到来了。

若是放在先前,魏军断不会选择从北侧进攻,因为吴军随时可以通过左右两座浮桥转移。
可是现在,为了保护南边聚居的百姓,吴军已完全失去了机动的余地。
面对魏军的猛攻,他们只能誓守营地,坚持下去。

只是,经过涡河大战的吴军,总数只剩下三千多人, 虽然百姓中有许多壮年男子都自告奋勇地加入了吴军守营的行列,总数也不过五六千。兵力已悬殊得十分危险了。

若是吴军选择继续游走在两河之间,当然能令魏军鞭长莫及,由此完成三个月的任务,也并非难事。

只是不论清瑶还是周泰,凌统,还是任何一名寻常士卒, 根本没有人提出过这个念头。
因为吴军救过百姓,百姓也救过吴军,经历过这般刻骨铭心的人,生命已联系在一处, 再也无法相互抛弃。

如今,数千人一条心。 他们望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魏军营盘,望着魏军在寨前布置好各种可怕的攻城器具,却毫不畏惧,因他们的勇气来自坚定的内心,来自并肩战斗的决心。

魏军浩大的进攻开始了。
先前因为夹河而无用武之地的攻城武器全部上阵了。 投石车,冲车,井栏,向着吴军并不高峻坚固的营寨蜂拥而来。四万魏军轮番上阵, 钢铁洪流一遍遍地冲击着吴军血肉筑成的防线。

清瑶奋战在第一线,指挥战士与魏军殊死拼杀。敌军箭射来了,便拾起来交给弓箭手射回去;投石车的炮弹投来了,便堆积起来当作一道碉堡; 敌军的士兵冲来了,便指挥工兵架起工事阻挡,令弓箭手能向他们送出一波箭雨; 冲车来了, 便以火箭将其点燃烧毁。

更不知有多少次,清瑶, 周泰,凌统抓紧每一波敌军攻势疲劳衰减的机会,身先士卒地冲出营去,将心惊胆战的魏军士兵杀回。

饶是如此,无险可守的吴军营地中,完全暴露在魏军攻城火力之下的战士们,已避免不了惨重的伤亡。

待抵挡到第三天,司马懿和清瑶都知道,营寨已经万万守不住了。

当魏军蜂拥冲破吴军的营寨时,清瑶和周泰带着完成断后任务的吴军骑兵往南飞奔而去。 司马懿知道南边即是淮河,吴军无路可逃,遂挥令三军马不停蹄地追去。

不料追出五六里远,魏军惊讶地发现,又一座吴军营寨矗立在他们面前。

原因正是百姓对吴军的鼎力支持,当吴军在前线拼命抵抗魏军时, 便有百姓在五六里开外新建一个营寨, 令吴军在傍晚时分即将抵挡不住的时候能退到下一个营寨驻守。

司马懿脸色铁青,见夜色已晚,士兵疲惫,并且攻城武器也没有抵达,只能下令扎营歇息一晚, 明日再作道理。

不料,吴军如此这般且战且退,一连持续了五天。

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却总能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坚守到傍晚,
再由清瑶和周泰带领骑兵奋力断后,掩护凌统领主力部队后退到下一个刚搭好的营寨。

面对如此坚强的敌人,面对清瑶和周泰一次次在九死一生中突围而出,司马懿目眦欲裂。

如今,司马懿已将淮南的吴军抛在脑后,他眼中的目标唯有清瑶一人。
这是将清瑶逼入绝境,让这个才华横溢而意志坚定的蜀汉长公主永远消失的最佳时机。

此刻司马懿眼中的清瑶,已是魏国唯一的威胁,魏国所有失去的城池,都或多或少与清瑶有关。他明白,有清瑶在一日,魏国便将永无宁日。
而清瑶,也是横亘在他一生雄心之路中的唯一大敌。司马懿相信自己的文韬武略迟早能在这个时代建立起不世功业, 只是若清瑶在,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而自从新城第一次相遇至今,司马懿同清瑶的历次交锋中收获了太多噩梦一般的经历,他甚至觉得,舍却今日,他根本没有信心再一次去战胜清瑶。

除去清瑶,即使寿春之战无功而返, 此行对于他司马懿来说,已经值了!

而事实上,此刻的清瑶已经无路可逃了。

吴军士兵已经只剩下一千多人,这还是包括了参战百姓的数量。

几日里,面对惨重的损失,百姓们前仆后继地支持着吴军。 壮年男子倒下了,便由十几岁的少年顶上, 十几岁的少年战死了,便由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顶上, 再到后来,连女子也纷纷执起兵刃, 站上城楼, 同吴军一起迎接前方的如雨矢石。

已经不知有多少具吴军的铠甲,被一个接着一个的勇士穿上,挂上一道又一道见证英雄的伤痕!

更何况,此刻的吴军已退到淮河边上,已经没有下一个五里之地能供他们立起新的营寨了。

一切似乎都预示着,明天便是魏军毕其功于一役的进攻,便是此间所有人生命的终结。

周泰找到了清瑶。她此刻正出神地凝望着淮河。
他们二人片刻前刚断后回到军营,周泰急急去找凌统检视防务。他们在营寨前后都安排妥贴了,这才发现找不到清瑶。 周泰大急,好在吴军最后的营寨的地方已非常狭小,周泰没有花多少时间便发现了伫立在淮河岸边的清瑶。

周泰如释重负。 这一次找清瑶,不止是为了汇报军务,对于他来说更有别样的意义。

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与凌统刚才的一番对话。

“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防务都安排好了,但是周幼平,我觉得有件事情你应该去做了。”

“什么事情?”

“你心里藏着许多话,去告诉清瑶姑娘吧。”

“你说什么!!”

“你的脸上藏不住心事, 这么多天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既然对主帅存着爱意,就告诉她吧。”

“……”

“你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难道将心里话说出来反而怕了吗?”

“可是主帅如此人才,只怕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我若求配她, 岂不被笑掉大牙?”

“现在天下之大,只在此地方寸,陪伴主帅的也只有你一人。也许过了明日,我们都将不在人世,带着心里话去阴曹地府,不觉得可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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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08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廿五回 烟水两忘

周泰想着心事,只唤了一声主帅。 清瑶回过头来,看见周泰,对他报以温暖的一笑。
“好美的月色,”清瑶幽幽道,“周将军愿陪清瑶坐一会儿吗?”
周泰心中一荡,他在清瑶身边坐下,却心神不宁,局促不安,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时不时地瞥向清瑶。
在月色下的清瑶,仿佛脸庞上笼了一层轻纱,那迷离梦幻般的容颜,已看得周泰痴了。

“主帅,你……有心事吗?” 不知过了多久,周泰这么没由来地蹦出一句,他的脸早就红得如猪肝一般。
清瑶摇了摇头,凝视着淮河中央倒影的一轮圆月说道:“清瑶只是在想,又月圆了,三个月的约期到了,不知舅父和陆伯伯在淮南如今怎样。”

周泰心中一紧,想起那日清瑶在营中慨然请命北上时的决绝。 那一天,她说要带领八千吴军, 一个月的粮食,竟要坚守淮北三个月,有谁能够相信?

而今,清瑶竟带着他们,真真切切地做到了。只可叹,约期已满之时,她却身陷绝境,也许再也回不去了。

周泰忽然觉得心中痛得厉害,前尘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如果当天墉桥之战,他能够成功夺回张郃的军粮, 也许吴军便能好整以暇地坚守三月不失。
如果当天他没有贸然领军渡河,折了三千士卒, 也许吴军便不会在最后时刻兵力捉襟见肘。

他不免闪过了这个念头,竟是自己的一次次鲁莽任性, 将清瑶陷于今天的绝境之中。

当清瑶回头瞧他的时候,见到周泰面孔扭曲,脸颊上淌着泪痕,惊道:“周将军,你还好吗?”

“没什么,”周泰胡乱地抹了抹脸,强笑道,“我只是想着,你贵为蜀汉公主,陛下甥女,金枝玉叶之身,本应在建业安享清福,竟随我们这些武夫这些天来吃了那么多苦,更可能旦夕性命不保。一想到这些,周泰就心如刀绞。”

清瑶听周泰说得伤感,心中感动,不禁轻轻地握住了周泰的手。周泰心中一颤,抬眼望去,正好迎向清瑶的柔和清亮的双眸。

“不是的,”清瑶笑道,“同大家在淮北的三个月,清瑶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也收获了很多许多珍贵的朋友和道理。 这是清瑶在建业宫中万万收获不到的。 况且,周将军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清瑶的饮食起居,让清瑶每一天都过得如同公主一般。 清瑶感激尚恐不及,若是周将军再觉内疚,又让清瑶如何过意得去呢?”

清瑶的话语如同暖流涌入周泰心间,让这位铁汉禁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清瑶认真地说道:“况且,没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永远都不要失去希望。”

周泰同凌统一番对话,本以为战死便在须臾之间,突然听清瑶说出这么掷地有声的一句话, 不禁气为之夺。

“清瑶已经记不得自己曾多少次濒临死亡了,但我还好好地活着,于是我总会这么想,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死亡到来之前便已经自己放弃了希望,判了自己的死刑。 若是这样,会让人陷入绝望中不能自拔,反而放弃许多原本可以奋力一搏,挽救自己的机会。 这岂不是更可惜的吗?”

清瑶突然绽放出如花般灿烂的笑容,拉着周泰的手站起来,认真地说道:“答应我,什么都别去多想,让我们努力地面对明天的战斗,守住我们的营地,好吗?”

周泰被清瑶的乐观所感,竟觉得夜空明亮了几分,先前的各种愧疚心痛一扫而空。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但望着清瑶, 脸色却越来越红了。

“还有什么心事,方便告诉我吗?” 清瑶笑道。

周泰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本来是想以“这也许是我们的最后一个夜晚,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作为开场白的,却不料被清瑶的回答先行堵回去了。

“周泰有些话想对你说,你……跟我来好吗?” 周泰胡乱地说出几句,已变得局促不安。清瑶见周泰一个箭步向树林中钻去,心中好奇, 便跟了前去。

眼前走出树林,竟是一片极雅致的河滩----芳草萋萋,芦苇飘飘。 清瑶更惊讶地发现,河滩显然经过精心布置,四周一圈皆堆满了鲜花。这鲜花显然是周泰所布置,堆得杂乱无章,但花丛中依旧弥漫着醉人的芬芳。

清瑶一个女孩儿家,见到此般情状,立刻明白周泰想说什么。她同周泰结识近半年,时而斗气好胜,时而生死与共,早已与他毫无隔阂, 然而周泰与自己年龄毕竟相差许多,故而她对与周泰之间的情爱之事竟从未考虑过。 这一刻,不禁俏脸飞红, 心怦怦地跳个不住。

周泰见清瑶发窘,立时慌了神,竟不知千言万语从何说起。
鲜花锦簇之中,二人竟双双尴尬地沉默了。

打破沉默的,是来自树林另一边的凌统的声音。
“主帅,周泰将军,魏军攻营了!”

清瑶和周泰闻言大惊,对视一眼,互相眼中已不见任何儿女情怀,只剩下钢铁般的坚毅。

夜战!

司马懿显然不想再给清瑶任何机会再立一寨,竟令三军连夜攻寨。

魏军正在陆续赶来, 骑兵在前,随后是步兵,再是攻城器械。但司马懿显然已顾不得行伍散乱,士卒疲惫,令每一部军一旦抵达便立即攻寨,等到下一部到来,再轮换进攻。

至于攻城器械未到,司马懿也已完全顾不上了。 哪怕每一次进攻,遭到吴军密集的攒射,都会留下一片尸体,司马懿也没有让军队停手的意思。

这完全是伤人伤己的做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攻寨谈何容易。 
但司马懿已一概不加考虑了。

让吴军今夜不得歇息,彻底拖垮他们!
司马懿恶狠狠地想道。

一夜的血腥拼杀过去,吴军营寨前已密密麻麻地躺了两千多具魏军的尸体,

司马懿毫不在意,莫说是两千魏军,此刻便是以两万人换取清瑶的性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

而他也的确收到了效果----吴军已精疲力竭,剩余不到三百多人。

其实,若不是因为魏军战士疲惫,士气低落,兵种单一,队伍散乱,缺乏协作的种种问题集于一处,若不是因为魏军还来不及为投石车采集砲弹, 若不是黑夜削弱了魏军攻城的威力, 也掩护了吴军虚弱不堪的事实,只怕这座最后的吴军营垒早已失陷了。 

拂晓时分,战场出现了可怕的沉默。

清瑶知道司马懿正在进行最后的休整。
让连攻一夜,士气低落的魏军用水用饭,恢复体力,让投石车重新装上砲弹,让即将到来的晨曦为他们最后的进攻指明方向。

东边的天空已露出了鱼肚白,清瑶明白,当日头升起的时候,便是魏军的总攻之时。
考虑到吴军已几乎伤亡殆尽, 这也许就会是玉石俱焚的一刻了。

身后是淮河,若有周泰带着自己游水逃生,虽然凶险,并非全无可能。但清瑶心意已定,她唯一的选择便是与营寨共存亡----抛下那些共同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士兵百姓,是断断没有可能的。 

周泰和凌统望着清瑶,见她的神情依然宁定如初, 但面容却是一片惨白。
饶是如她这般乐观之人,也已无法对近在咫尺的死神视若无睹。

这一刻,没有任何言语再能安慰彼此,只有一片宁谧中的脉搏声,默默地将最后的生命力量同彼此分享。

“昨天晚上,你想对我说什么?”清瑶忽然问道。
周泰大窘,脸泛红潮,凌统则识趣地走开,
此刻的世界,仿佛真的只剩下了周泰和清瑶二人。


周泰盯视着清瑶,见她的脸上早已没有了昨日花丛中的那般局促,慌张,羞怯。 他只读到清瑶的企盼,企盼在此刻听到自己心中的每一句话语。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心肠更好……”
“你像我一样直爽,在建业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
“你武艺又高,又有主意,战场上我从没有服过人,但我真对你心服口服……”
“在我心里,你就像仙女一样完美,这几个月跟你在一起,我真是三生有幸……”

清瑶落落大方地微笑着,静静聆听周泰对她的赞美,她感觉心跳得快了一点,但她最企盼听到的那句话, 却仍然没有说出。

她看见周泰又红着脸沉默了,她心中暗暗说道,你还在犹豫什么呢?现在不说,难道真的想带着心里话去阴曹地府吗?

而今,初升旭日的第一道光芒已从东边投来;而周围的喧嚣已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也闯入了这片独属于清瑶和周泰的天地----可叹,她仍然没有听到周泰说出心中的爱意。

是魏军开始攻城了吗?

清瑶和周泰蓦然发现凌统和士兵们竟都在望着淮河欢呼,心中一颤,也不禁跟随他们的目光看去。这一望,二人全都怔住了。

他们望见了遮蔽淮河江面,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锦帆!
他们望见一片火红旌旗猎猎临风!

而在帆影和旌旗的背后,他们望见一轮红日正冉冉上升,将天边的云彩织成旖旎缤纷的朝霞。
昭示着新的一天,带着无穷的希望翩然走来,将夜的漆黑,死寂,绝望驱散得干干净净。

淮南吴军大部队来救援他们了!
疲惫不堪的东吴将士和淮北百姓早已欢声一片!

清瑶不禁喜极而泣, 望着大队吴军在船一靠岸便跳下战船, 狂呼呐喊着冲向魏营, 喊杀声连天不绝.

蒋钦,全琮,徐盛,丁奉,朱桓,张承…… 绣写一个个如雷贯耳名字的战旗如潮水一般地涌向魏军, 而在他们后方不远, 孙权和陆逊的大纛正在当空招展.

司马懿傻眼了,按着令箭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要攻下这座骤得强援的淮北吴军营寨, 擒杀清瑶已万万不可能.
相反, 经历过彻夜未眠攻城的魏军已成强弩之末,此刻完完全全暴露在红了眼的吴军面前。
若在此间再逗留片刻,他们便将毫无疑问地沦为吴军的俎上肉。

司马懿沮丧地下令, “撤军”的呼喊声传遍了整个魏军大营.
而下一刻, 响彻魏军大营的呼喊已经变成了”快跑啊”,”逃命”,”回家去”之类, 而前一刻还阵型严整的魏军,顷刻间化为一团争先恐后逃命的败兵。

司马懿和张郃骇然对视,旋即拨马加入了溃兵的行列。 他们知道恐惧已征服了全军,再有滔天谋略和惊世武勇,也万万逆转不了乾坤了。

不知司马懿和张郃此刻是否还记得,三个月前他们掘开淮堤,掀起的那场滔天洪水。
无论这场洪水给百姓带来了什么,从兵道上看,是一个无懈可击的计谋,也的确将东吴大军逼入了难以立锥的困境。

只是,他们都不会料到,这场洪水竟会将艰难求存的吴军和寿春百姓紧紧联系在一起,继而在魏军的铁蹄和刀锋下顽强地坚持了下来, 终于化为今日势如惊雷的冲锋, 一如三个月前的那场洪水,彻底冲垮了魏军的阵线,将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彻底赶出了这片土地。

这逆转乾坤的力量,是民心,亦是天道。

至于司马懿是否明白,至于无数上位者是否明白,已并不重要。这颠扑不破的真理,从当年孟子说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名言至今,永远存留在人民的心中,一次次地在善恶交际的十字路口约束着上位者的贪欲和野心,引导这个民族走向正确的方向。

四万魏军已溃不成军,沦为吴军追亡逐北的猎物。

在看到胜利的一刻,压抑不住的疲惫终于将清瑶征服了。她终于双眸一闭,倒在周泰怀里。

周泰一怔,他揽住清瑶温软的身躯,感受着迎面扑来的阵阵芬芳气息,沉浸在一片平安喜乐之中,也心中生出无尽的遐想。

按理说,死里逃生,欢声凯歌的一刻,他应该与将士们一起被抛上欢乐的顶点。然而,周泰却禁不住感到丝丝缕缕的失落和惆怅,回望过去三个月的淮北征战岁月,种种艰难困顿,惊心动魄,因为有了她,竟如镀金一般光辉灿烂,永远铭刻在他的心中。

他真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永远停留,但未来终将不可阻挡地走来。 他知道清瑶跟自己是完全处于两个世界的人,唯有在并肩作战中才能将他们的心拉得如此靠近。而未来漫漫岁月中,未知他与清瑶又将各自走上什么样的人生,彼此还有没有交集!

西元229年四月,吴帝孙权挥师八万北伐寿春, 经过半年惊心动魄的激战, 至九月间,终于大获全胜。这一战令东吴的红旗第一次插上了淮河两岸,化为刺入曹魏腹地的又一把尖刀。

曹魏不但寿春两万守军全军覆没,连司马懿和张郃率领的九万援军也损失惨重。司马懿最后能带回许昌的残兵竟只有两万不到。在关中失陷后再折损近十万大军,对于曹魏来说已是难以承受的灾难,令这个国家雪上加霜。

天下人尽知,吴军的辉煌胜利,缘于一个来自西蜀的特殊客人。

十月,孙权伐魏凯旋,建业欢声雷动。

庆功宴上, 孙权携清瑶之手一起坐在帝座之上,接受百官众将的朝拜。
席间, 孙权将一盒东海蓬莱国进献的仙丹送给了清瑶.
令清瑶当场服下一颗, 另一颗则转赠于蜀帝刘禅.
在座文武齐声叫好,称赞不已, 连孙权也不禁为这一幕而感慨万千。
他知晓, 若文武百官不是倾心拜服清瑶, 他们是绝不会乐见仙丹给予外人的.

清瑶已褪下戎装, 换上一袭雪白雁翎斗篷,秀美容颜刹那间耀亮了整个宫殿。
而孙权更知道,清瑶更令人倾心拜服的是她惊心动魄的人格魅力。

欢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座众人无人意倦思归, 这是一场真正不醉不休的狂欢。
清瑶此刻已被文武百官拉去逐一敬酒,帝座上只留下了孙权一人。
孙权有些出神地望着一片欢腾的场景,不禁神往----上一次如此热闹,还是赤壁之战后的庆功宴吧----即便是吕蒙和陆逊当年凯旋的时候,也不曾见过这般情景。

他感觉身边似乎多了一个人,一回头, 见到陆逊正立于一旁。

“不去喝几杯吗?”孙权笑道。
陆逊笑了笑,说道:“刚才已经给清瑶敬过酒了,现在让将军们热闹去吧。”
孙权叹道:“是啊,清瑶这孩子真不简单,文武百官都乐意找她聊天,看来我们两个老人都不中用了。”
说着,他和陆逊都笑了起来。此时二人皆只有四十几岁,说老人也实在有些过了。

“陆伯言,你好象有事要告诉我?”孙权突然问道。
陆逊点了点头。
“陛下, 陆逊觉得,也许是时候应该为将来做一下打算了。”
孙权动容道:“你是何意?”
陆逊凝视着清瑶,悠悠说道:“清瑶这次回去,蜀魏之间便快要重新开战了吧…… 陆逊是说,蜀魏一旦分出胜负,东吴也需要为未来做一下打算了。”

这个念头其实一直困扰在孙权的心头。 过去几个月,他只是一直将这个念头强行压下,专注于寿春的战局。如今陆逊突然提起,使孙权不得不面对这迟早到来的现实,脸色也为之一变。
“没那么快吧,”孙权强笑道,“魏国毕竟还握着青徐兖豫幽冀并七州之地,蜀魏之争没那么快分出胜负吧。”
陆逊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蜀汉领军之人依然是诸葛孔明,那司马懿当与其棋逢对手,胜败战线还会很漫长。 然而,如果蜀汉由清瑶统领,依陆逊看,曹魏很难撑得过两年。”
望见孙权惊异的眼神,陆逊淡淡地加上一句:“两年已是保守的估计了,如果蜀魏重新开战之后的第一年已确定胜负的话,陛下也千万不要奇怪。”

孙权听得心头大震,他知陆逊颇有见解。 他若如此判断,必有其道理。
“陆伯言,你不会是为我欢喜,故意抬举我外甥女吧。”孙权喃喃地说着。
陆逊从孙权的眼神中已看见了无穷的心事,他轻叹一声。在今日欢庆喜宴上如此煞风景地谈论冰冷的未来,对孙权何其不是一种残忍? 可是他与孙权那日在江边告诉清瑶时一般想法----该来的总是会来,与其逃避,不如及早面对,至少早做心理准备。

“陆逊并非虚言,如今的清瑶,看待世间万物的境界已远远高于我等。陛下难道不觉得,此番寿春之战前前后后,清瑶的所言所行, 皆是在教给我们,如何立国立志,逐鹿中原吗?”

孙权悚然而惊,回顾过去的三个月,不正是如陆逊所言吗----当时清瑶是如何一次次力排众议,先说服自己摈弃偏安江东的念头,立志进取;再迫着自己坚持征战为民的宗旨,绝不放弃; 最后告诉所有人,如何信任民众,依靠民众,一同战胜看似无法胜过的敌人。

若不是清瑶,依靠自己,或者陆逊,或者东吴任何一个人,他们又怎么可能从曹魏手中夺得寿春,令中原的大门终于敞开在吴军的面前?

但是,清瑶终究会离去,而身为吴帝的自己,是否能善用清瑶向自己揭示的这些真理, 令东吴在逐鹿中原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呢?

孙权突然感到一阵气馁,正如陆逊所言,这已是境界的差距,万万模仿不来。即使能模仿到皮毛,也无法令东吴在陆逊所预言的两年期限内真的收获些什么。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早做打算呢?”孙权望着陆逊的眼神充满了期盼。

陆逊没有说话,似乎他也没有答案,抑或难以启齿。

“难道说,真的要我们同魏国联盟,遏制蜀汉吗?”孙权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他并非没有羞恶之心,想到这个念头已足以令他脸上发烧了。

陆逊摇了摇头:“如果陛下真的这么做,只怕文武百官都不会答应。”

孙权顺着陆逊望去,文武百官仍然兴奋地围着清瑶问长问短,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道:“说笑的,真这么做,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各自翻涌着心事,直到许久过后,才听见陆逊悠悠开口。

“如果真有那一天,就让东吴回归汉统, 也不一定是一个坏主意吧。”

孙权出神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不知他是否真的听到了陆逊的这句话。

建业城外的江边孤坟。

时隔半年之后,孙权再一次陪伴清瑶去祭拜了她长眠于此的娘亲。

这一次,望见清瑶虔诚跪伏的背影, 孙权第一次觉得到如此庄重,竟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觉。

“清瑶,舅父半年前在这里对你提出的建议, 不知你考虑得如何了?”他问道。

清瑶明白孙权所指,是他提出的关于未来吴蜀一切争端迎刃而解的方法----让清瑶取代刘禅,成为蜀汉皇帝。

清瑶拍拍尘土,站了起来,走到孙权跟前, 认真地说道:“清瑶不可能做到的。”

孙权笑了笑,似乎早知道答案一般,并不以为意。他凝视着清瑶,同样认真地说道:“舅父知道。今日舅父还有另一个建议,希望你能够采纳。”

清瑶心中一动,孙权说道:“舅父将吴帝之位交给你,让你来决定这个国家的前途,如何?”

清瑶想不到孙权竟出此言,望着舅父的眼神已充满惊讶。 孙权一笑道:“舅父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轻率的决定。半年之前我一定不会这么说,可如今,你也看到了,东吴文武群臣,全国上下皆对你倾心拜服。 让你来接替舅父领导这个国家已是水到渠成。”

孙权最后补上一句:“如果你应允,那么将来你如何决定这个国家的前途,舅父决不干涉。”

清瑶凝望着孙权,瞬间心中已转动了无数个念头,也将这个提议的分量思考得一清二楚。

毫无疑问,舅父既愿将东吴的未来交给她,便等于确定了吴蜀同盟的牢不可破,也默认了将来可能发生的,东吴归于汉统的结果。若是如此,便是对蜀汉的完全让步。

当然,舅父也许有另外一个念头。若清瑶领导吴国,定能赢得一个个如寿春一般的胜利。若是在魏国灭亡时,东吴实力竟能超过蜀汉,也许清瑶可能会重新思考东吴归于汉统的决定,并可能继续领导东吴逐鹿中原,在这片大陆上赢得东吴生存的资格。

换句话说,既然无论清瑶在蜀在吴,东吴的命运都已经牵系在她的一举一动之上,何不让清瑶留下,带领吴国来面对一切呢?

清瑶握了握孙权的手,浅笑道:“舅父,你知道刚才清瑶在对娘亲说什么吗?”

孙权忽然听清瑶问起这么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一愣,答道:“不知道,能告诉舅父吗?”

清瑶点了点头,道:“我向娘亲承诺,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清瑶都会照顾好所有亲人,包括在洛阳的哥哥,也包括舅父和外祖母。”

孙权心中温暖, 他答了一声“是吗”,轻轻抚摸着清瑶的秀发。 清瑶认真地说道:“嗯,清瑶其实一直心中都有这心事,担心将来有一天,会和娘亲一样在东吴和蜀汉的亲人之间难以抉择。 但是这半年来,我想通了很多事情,也因此很有信心,这个向娘亲新的承诺,清瑶一定能够做到的。”

孙权不禁笑道:“哦,你这半年想通了一些什么事情呢?”

清瑶道:“丞相送清瑶来东吴之前,只叮嘱了我一句话,要我一切从心,诚实面对。这半年来,清瑶正是事事按照丞相的嘱咐来做的。 清瑶发现,诚实的内心指引我走过了一条光明的道路。清瑶不断地结识朋友,明白道理,许多看似无法逾越的困难都过去了,这条路也越走越宽。所以清瑶再也不敢怀疑,也会诚实面对我的内心去过将来的每一天。”

她向孙权嫣然一笑, 道:“无论是哥哥还是舅父,在我心中都是最珍贵的亲人,还有东吴和蜀汉的许多朋友们。清瑶不会担心有一天会背叛,伤害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都藏在清瑶心中,我相信,只要每天诚实地面对内心,一定能踏实地度过每一天,守住每一份牵挂。”

孙权闻言动容。他不禁问自己,我为什么不能像清瑶一样坚信自己的内心,为什么总是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身不由己,因为种种理由让自己不免背叛某些人,背弃某些约定呢?

便如他觉得无法去面对将来的吴蜀之争,急于做下各种安排来让自己安心。然而,不将面对将来的力量寄托于自己的内心,反而去依赖种种身外的安排,岂非本末倒置? 如果自己的内心都可能随时动摇,再周详的安排又如何能保得未来漫长的岁月呢?

难道清瑶成为了蜀汉的皇帝,或者留下来领导东吴,吴蜀将来的可能冲突就真的能够避免吗? 大概这只是令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权宜之策吧。若是这样,同当年自己将孙尚香嫁到荆州的安排,又有什么区别呢?

孙权想到这一层,不禁汗流浃背,无比歉意地望着妹妹的坟头,也不知对清瑶如何说下去。

清瑶笑容非常温暖:“舅父,相信我,尽管你我身处吴蜀两国, 但我们血脉相连,彼此牵挂。如果我们诚实面对内心,勇敢迎接未来,再多风雨也一定能闯过去的,好吗?”

孙权紧紧握着清瑶的手,心中激荡着千头万绪,不知如何说起。 他感觉清瑶的意志如长江奔流到海那般坚定执著,而自己竟只能在其中随波逐流。

几日后,清瑶将自己的闺房布置一新,今天,她要在房中设宴,宾客却只有一人。

已有剑婢入内通报,清瑶心喜,去门外欢快地将周泰迎了进来。

周泰身着的衣甲同军中时一般无二,他早已习惯清瑶的戎装,此刻见她身着碧绿轻纱,黛眉如烟,言笑晏晏,只长大了嘴,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待到走进清瑶的闺房,迎面扑来馥郁的花香,周泰见房中花团锦簇,不禁神往地想起那个河畔的月圆之夜,而与清瑶朝夕相处的三个月中的一幕幕,也不禁浮现眼帘。

清瑶迎周泰到席上,为他满满斟上一杯。 周泰喝酒下肚,立刻胸中泛起豪情,说话也自如多了。
他见到一桌菜都是热腾腾的鲜鱼,惊道:“都是你做的?”
清瑶笑着点了点头:“多亏你在淮北一天一尾鱼地照顾我。前些天我缠着练姨学了几手, 你来尝尝我的手艺吧。”
周泰心中一阵温暖,咧嘴一笑,便伸箸来夹。清瑶口中介绍每道菜的名目, 一边为周泰在碟中堆起了小山。 她生性聪颖,学了没几天的厨艺已然出众,令周泰叫好不迭。

二人的小宴充满了欢快和融融暖意,周泰既打开了话匣子,便同清瑶天南海北地侃了起来。 清瑶和周泰各自都有色彩斑斓的军旅生涯,说来趣事不断, 而清瑶在东吴渡过的童年经历也是周泰十分感兴趣的话题。席间笑语不断,竟不觉夕阳西垂。

只是, 周泰当天在淮北没有说出的那一句话,如今清瑶仍然没有听到。 见到夜幕将临,周泰知道逗留在清瑶的房中多有不妥,竟起身告辞。

“周将军,你……”清瑶见周泰告辞,脸色大变,竟有些口吃了。
周泰止步转身, 清瑶见他眼眶中闪动着泪光,脸色却十分平静。
“清瑶姑娘,今日蒙你招待,万分感谢,这是周泰这辈子过得最高兴的一天。”他这么说道。

“你……当天在淮北有话对我说,今日能告诉我吗?”清瑶问道,她脸泛红晕,但眼神中分明透着期待。

周泰脸上也泛起红潮,一会儿竟变得惨白,片刻再转红色,竟一时间脸色变幻了多次。
清瑶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凝视着周泰。
今天再不会有魏军来袭,也不会有别人来打搅,难道你还不愿说出心里话吗?

过了许久,周泰的脸色已完全恢复了平静,他才开口说道:“那日,周泰是想对清瑶姑娘说,魏军势大,营寨旦夕难保。 如果营寨一旦被攻破,请清瑶姑娘跟随周泰泅淮河逃生。 这是当天全军同百姓们的共同心愿,周泰只是代表他们说出而已。”

清瑶好生失望,她轻声问道:“真的就是这样,没别的了吗?”

周泰点了点头,他欲强作平静,但脸上唇上已尽失血色。

可叹这一刻,周泰心中却已是另一番念头。
当时身处绝境, 天下仿佛便只属于他们二人, 同生共死三个多月的情谊,有什么话不能说?

而今,已时过境迁。
当他们重入大千世界, 以清瑶这般风华绝代, 自然求者若骛, 自己不过一介武夫,年龄又比清瑶大了二十多岁, 何必成为她的心中牵累,阻她大好姻缘呢?

清瑶凝视着周泰,不禁热泪盈眶。她隐约猜到了周泰欲言又止的原因,然而她一个女孩儿家,又如何能在此事上反去相逼人家? 惟有一片无奈的沉默。

周泰忽然问道:“你…… 能留下来吗?”

清瑶知道,周泰便是以这种方式将心中爱意向她表明了。

清瑶感到自己心跳得厉害,似乎随时便会将“留下”二字脱口而出, 只可叹,她做不到。

“清瑶已经与舅父和外祖母定下了归期,今后我一定还会回来的……”清瑶小心翼翼地说道。

周泰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 他已瞥见了闺房一角, 那打开着的四个箱子和其中叠放整齐的一摞摞衣物。但听到清瑶的回答,他依然心中一颤,眼圈便红了。

“嗯,那么清瑶姑娘好生保重,今后盼早来东吴,周泰再为姑娘捞大鱼。”周泰说着,浑不觉面孔扭曲,他局促地转身,一个箭步便欲冲出门去。

“周泰将军!”清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愿意跟清瑶回洛阳吗?”

周泰背脊倏地僵直,旋风一般地转过身来。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清瑶,难道这就是清瑶对自己未说出的那句话的回答吗?

然而望着清瑶澄澈的眼眸,周泰突然感到一阵胆怯,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不知道胆怯的原因从何而来. 周泰早已向孙策, 孙权, 也向自己立过誓言, 永远忠于孙家, 捍卫江东, 这虽然足以令他左右为难, 却根本不是胆怯的源头. 周泰只觉得心中升腾起一种感觉, 洛阳只是清瑶的天空, 对于自己只意味着迷失和困惑. 他不知道在洛阳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也竟不敢去想. 他此刻竟觉得自己只是长江碧波中的鱼一般,脱离了这片水土,便再也无法生存.

也许从一开头, 便已注定了清瑶和自己, 注定会在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上渐行渐远, 直到相忘于江湖.

“…… 让周泰想想好吗……” 周泰这么回答道.

他没有说出那个”不”字, 因为这意味着将自己心中最柔软而珍贵的一块割下, 他没有这个勇气.

“明天清晨, 清瑶便要启程了, 舅父和外祖母都会到江边送行, 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地方……” 清瑶轻声说着, “如果你愿意跟我回洛阳, 就来江边找我吧.”

周泰点了点头, 旋即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清瑶痴痴望着, 不觉已泪湿襟衫.

这对清瑶是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 但太阳总会从东边再一次升起, 而她的归期已近在眼前.

送清瑶回洛阳的画舫静静地等候在江边, 岸上密密麻麻地站了许多人. 有孙权, 吴国太, 步夫人, 也有许多文武官员. 这同八个月前清瑶刚来到建业时不可同日而语. 众人絮絮叨叨的离别祝福, 平安叮嘱怕是连一船也装不下.

但一切对于清瑶皆如过耳清风, 她的眸光在人群中寻找着, 却没有见到周泰的身影. 此刻, 她已经明了周泰的最后答案, 不禁神色黯然.

“都怪你舅父, 这次难得回东吴探亲, 都没有在建业好好安住几天, 还上战场去拼命了.” 吴国太满怀怜爱地说道.

清瑶报以温暖的一笑, 安慰外祖母道:”不碍事的, 这几个月来, 有舅父,还有周泰将军, 清瑶的饮食起居都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提起周泰, 清瑶脸色白了一白, 孙权扫视了人群一圈, 奇道:”周幼平怎么今天没来?”

众人面面相觑, 凌统尴尬地上前答道:”周幼平今天有操练禁军的任务……”

此言一出, 清瑶脸色骤变, 孙权大怒道:”今天有什么事情比送别清瑶更重要的, 这个周幼平怎浑到这等地步, 枉清瑶还同他有过出生入死的战友情份!” 对凌统说道:”你马上回去把周幼平叫来!”

见凌统沉默地抱了抱拳, 上马飞奔而去, 清瑶嘴唇动了几下, 似要说道, 别去了, 但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转眼间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但周泰始终没有来. 送别的人群起初还继续同清瑶聊些什么, 渐渐觉察到清瑶怅怅的神情, 各自沉默了, 只有寒风呼啸在耳畔.

许久, 张布终于说道:”让清瑶姑娘启程吧, 再晚的话, 入夜之前可能过不了江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众人见别离就在眼前,终于潸然泪下。步夫人道:“江上风大,若夜间上不了岸的话, 只怕伤了身子。 清瑶你快快启程吧。”

清瑶怅然若失地点了点头,她脸颊上犹挂着泪珠,却向送别的众人绽放甜美的笑容, 在所有人依依不舍的挥别中登上画舫。 但见她伫立在船头,向所有人缓缓挥着手。

画舫离岸,徐徐驶出,送别的人群和建业的影子在清瑶的瞳中越来越模糊,
她也已不可能知晓,此刻的周泰正倒在在空荡荡的东吴宫殿一角, 喝得酩酊大醉。

可叹,蒙住她视线的是自己的泪水,还是长江的万里飞云.

画舫驶入江心,唯见亘古奔流不息的滔滔江水,
将这片清瑶魂牵梦萦的故乡终于淹没于水天一色。

连同这段七彩缤纷的岁月,
连同那些刻骨铭心的人事情感,
皆化入烟水两忘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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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09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廿六回 仙丹之惑

西元229年十一月, 时值隆冬降临,蜀汉大地却洋溢着一片春意盎然。
过去一年中, 用”蒸蒸日上”不足以形容这个国家的辉煌, 各地都不断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
南至白帝城, 中接新野襄阳, 北至宛洛关中, 漫长达数千里的蜀吴, 蜀魏边界, 数以万计的百姓举家带口, 迁入蜀汉城市, 其中不仅有就近州郡的百姓, 户籍官更记录下无数来自青,幽,冀,并等后方都市的百姓.
而在更广大的蜀汉各州各郡, 都有青年踊跃参军, 令各地征兵所的门槛几乎都被踏断. 如今的蜀汉约能维持二十五万常备军, 但参军的青壮年男子已到四五十万. 十几年来第一次, 蜀汉不得不撤下所有征兵通告, 关上了征兵所的大门. 然而, 群情激昂的青年仍然每天簇拥在门口. 最后, 邓艾向诸葛亮提出了建议, 将多余青年编入预备军, 让老兵带领他们进行军队训练以强其体质, 并带领他们屯田来解决军粮用度. 而一年下来, 这般屯田开垦出来的荒地, 也已经能以万顷计算了.
更恰如其分形容这般景象的, 莫过于”狂热”一词.
而自诸葛亮而下, 所有蜀汉文武都知道, 百姓如此狂热皆因一人而起. 此人今天便要回到洛阳了!
刘禅, 诸葛亮, 月英, 星彩, 魏延, 姜维, 邓艾, 李严, 邓芝, 蒋琬, 还有无数其他将领, 带着数万热切的百姓, 出洛阳三十里迎接, 而当清瑶的车仗跃入眼帘时, 欢呼声响彻天空.
清瑶笑意盈盈地跃下战马, 同众人一一拥抱致意. 蜀汉众将此刻已经全知道了清瑶在寿春带领吴军苦战司马懿张郃的故事, 对此战的力量悬殊, 惊心动魄之处心有余悸. 当时因为清瑶匆促出兵, 军报并未广传, 所以他们得知消息的时候, 已经是三个月的尾声, 想救援也来不及, 只能日日祈祷清瑶平安. 好在没过多久, 孙权便将淮北解围, 清瑶平安的喜讯快马通报给了洛阳, 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星彩, 姜维, 邓艾责怪清瑶道, 你上淮北时为何不告诉我们一声, 战场上如有我们照应, 也不会这般危险. 他们当时颇为怪罪周泰在墉桥之役中未能夺取魏军军粮, 恨不能插翅飞到淮北去辅佐清瑶. 清瑶笑着安慰他们无妨, 她知道, 若没有那段绝境逃生的经历, 她又如何能收获那么多真情和真理呢?
然后见到刘禅, 清瑶惊得合不拢嘴----这还是我记得的那个哥哥吗?
刘禅比以前瘦多了, 肤色也比以前黑多了, 清瑶看见他手掌上的老茧, 知道这一年哥哥干了不少粗活. 刘禅笑着告诉清瑶, 自己想在军中做些事情, 但是自己的那几斤几两, 参与练兵行政都怕是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 只能够陪在诸葛亮和星彩身边观摩学习. 但有一天,他竟然心血来潮, 提出去打造兵器, 令诸葛亮和星彩皆是乍舌不下. 他们刚开始还以为刘禅必然是三分钟热度, 不料他天天穿梭在兵器作坊, 拉风炉, 锤打, 淬火, 磨光, 一道道工序学习尝试, 日复一日, 从不停歇, 令诸葛亮和星彩并文武百官皆刮目相看.
“我当然要坚持,” 刘禅笑着对清瑶说道, “这是当初为了挽回你的生命, 我对上天发过的誓言. 上苍既已对我如此恩赐, 我又怎么能够违背自己说过的话呢.”
清瑶念起刘禅那时对自己的不离不弃, 心中激荡着感动. 但刘禅说出的下一句话, 又令她不禁愕然.
“况且我想好了, 要为你办一件礼物.”
刘禅一脸认真, 他手一招, 几个军士抗着一物上前. 清瑶看去, 又惊又喜地发现那是一口崭新的画戟.
“是你打造的?” 清瑶问道, 见刘禅激动地点了点头. 星彩在一边笑道:”那天陛下听说你在东吴选戟的故事, 便说, 要为你亲手打造一口上好兵器. 这戟着实不错, 清妹你且试试!”
清瑶笑逐颜开. 她掂了掂, 试出画戟重达七十余斤, 但匀称有致, 运转如意. 锋刃上寒光极盛, 显然是一口精心锻造的上等兵器. 清瑶又惊又喜, 对刘禅说道:”谢谢哥哥, 这是清瑶所收到的最有意义的一份礼物! 以后清瑶不论去哪里都会带着它, 就像哥哥陪伴着我一样!”
刘禅和星彩皆开怀大笑. 最后清瑶见到诸葛亮, 眼中闪烁着感激的泪光. 此次东吴之行是诸葛亮建议自己的. 想年初时她仍然身心疲惫, 对将来一片迷茫, 但诸葛亮”一切从心, 诚实面对”的箴言, 竟指引自己走过了一段决不平凡的岁月, 并因此扫清了动摇和迷茫, 收获了自信和坚定. 若没有丞相, 怎么会有现在这个脱胎换骨的自己呢?
清瑶动情地唤了一声丞相, 便上前盈盈拜倒. 诸葛亮呵呵笑着将清瑶扶住, 说道:”天色晚了, 先回去吧, 接风宴已经在宫中摆好了.”
于是, 所有人齐声欢呼, 鼓乐喧天响起, 众人簇拥着清瑶回洛阳而去.
今夜的洛阳宫殿, 长乐未央. 刘禅在世间再无亲人, 此刻见妹妹清瑶和皇后星彩坐在一左一右两侧, 顿觉一家团圆, 无忧无虑. 其实清瑶既归, 将领们也俱感团聚之欢愉. 接风喜筵上, 觥筹交错,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归来的清瑶俨然是席上的主角, 众人向她问长问短, 从建业到寿春再到淮北的一件件故事皆不放过. 说到建业舌辩司马懿, 众人纷纷叫好; 说到寿春鏖战,魏军决堤放水,众人则咬牙切齿; 说到请命出兵淮北并连胜张郃四阵, 众人不禁气为之夺; 然后是同司马懿的数番激战, 说到种种困顿危难之处, 令众人情切关心, 如入其境; 最后说到吴军得百姓和孙权的支援, 终于反败为胜, 直博得满堂喝彩.
众人纷纷扬扬地夸赞清瑶的战场身手, 领军才华, 刘禅却对此不以为意, 只怜惜地对清瑶说道:”原本是让你去散心的, 没想到教你吃了那么多苦, 我们也没有照顾你一些.”
对于此刻的清瑶来说, 寿春之役的点点滴滴早已化为美好难忘的回忆, 思之满是甜蜜, 她只笑吟吟地告诉刘禅, 那段日子对自己十分珍贵. 星彩笑着说道:”清妹最开心的就是做她认定的事情, 她说那段日子令她很有收获, 我们应当高兴才是, 可别说些客套话了.”
清瑶向星彩报以一笑, 感谢她对自己的理解. 诸葛亮笑道:”那么你这些天收获了什么, 能同我们分享一下吗?”
清瑶用力点了下头, 道:”从前清瑶一直觉得, 肩负着兴汉伐魏的使命很沉重, 这条路也很孤独, 需要付出我的全部, 乃至要放空自己的内心, 让心中只放着蜀汉的使命, 也许就像丞相经常说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这句话的确是诸葛亮经常说的,众将一愣,更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清瑶知道我们蜀汉的宗旨和使命,是要让百姓重归汉统,安居乐业。清瑶一直以为,这意味着我们要为百姓付出,将幸福生活交到他们手中。我也从来没有对此怀疑过,因为相比起百姓,我们是拥有力量的一方,故而守护百姓是我们责无旁贷之事,不应该索取回报。这是无可厚非的想法,只是久而久之,一直这样去想了,竟步入歧途,以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说来听听!”诸葛亮饶有兴趣地说道。
清瑶道:“清瑶所说的歧途,是将‘不应索取回报’, 想成了‘无法指望百姓给予我们回报’。继而轻视了百姓的力量,百姓的智慧,无法给予百姓足够的尊重,只认为他们是我们的附庸。”
诸葛亮和众将眼中都亮起了别样的光芒,所有人都在思考清瑶这石破天惊的几句话。
“清瑶这次在寿春所收获的最珍贵的道理就是,其实一直以来,不是我们在给百姓力量,而是百姓在给我们力量;不是我们守护着百姓,而是百姓守护着我们。百姓有雪亮的双眼和明确的判断,不会被阴谋诡计所利用,也不会被强权所压服。 百姓所认定正确的事情,他们会比我们更执著地去坚持。”
“丞相曾经让清瑶思考我国同魏国的不同道路,思考‘勿以善小而不为’同‘宁教我负天下人’的根源区别。清瑶现在已经想通了----抉择哪一条道路,便在于我们对百姓的信心。如果我们都不能相信百姓的智慧和力量,就会不由自主地走上曹孟德的诡道----即使我们自己不去负百姓, 也会以为百姓能被轻易蒙蔽辜负. 这最终仍会将我们同百姓割裂开来.让我们的路走的疲惫,孤独,而沉重。 要真正遵循先父的仁道,并不在于对百姓施以多少恩惠,而是去敞开心扉信任他们,听见他们的愿望,并告诉他们,愿望一定可以实现! 如此,我们便能和百姓走在一起,让我们的道路越来越壮大,直到天下归心!”
“所以,清瑶已不再觉得道路的沉重和孤独,也不会再觉得要为了先父的遗愿去放空自己的内心。因为我们的心和百姓的心原本便是连在一起的,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才能听见百姓的心声。 未来的道路上,会有无数朋友加入我们,同我们一起走下去。 清瑶已迫不及待,期待着同大家一起重新上路!”
清瑶的话如醍醐灌顶一般, 令在座齐声喝彩. 诸葛亮露出会心的笑容,重重地说了一声”善!”
“我真高兴, 当初希望你找到的答案, 你已经全部领会于心了. 这是先帝留给这个国家最珍贵的遗产, 说来简单, 但真要坚持去做到谈何容易. 我很欣慰, 你在这八个月中能执著地遵循这道理去做, 并且做得这么好! 以后,你一定会让我们国家发扬光大的!”
在座连声价叫好, 只在清瑶和诸葛亮的一番对话中, 每个人都似乎望见了前方的一片光明. 星彩笑着对刘禅说道:”你妹妹刚才说的道理, 你领会了吗?”
刘禅一笑, 答道:”道理全懂了, 但最难的是去做到,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做到妹妹那样, 但是我会每天努力去做的.”
诸葛亮, 清瑶, 星彩听到刘禅的回答, 皆不胜欢喜. 这几句回答既诚恳谦逊, 又乐观向上. 看来他们的这位年轻的皇帝真的已经脱胎换骨了.
欢宴继续着, 眼下已酒过三巡, 粗豪点的武将甚至纷纷在席上划起拳来, 但谁都没有停下今日欢宴的打算. 清瑶继续在众人的追问下诉说着在东吴八个月的件件故事, 大事都讲完了, 便问及每天饮食起居鸡毛蒜皮之事, 仍谈得津津有味.
突然听到清瑶谈起孙权在凯旋宴上送给清瑶和刘禅的两颗蓬莱仙丹, 刘禅突然起了兴致, 问道:”那颗仙丹可带在身边?”
清瑶点了点头. 这是孙权唯一托她带给刘禅的礼物, 她当然随身带着, 当即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 递给了刘禅. 刘禅打开锦盒, 见里面端放着一颗如樟脑一般雪白晶莹的药丸, 不禁取将出来, 爱不释手. 清瑶和星彩见刘禅起了童心,皆掩口而笑.
诸葛亮却问道:”这吴帝孙权进献的仙丹, 可会有诈吗?”
清瑶一愕, 她倒没有想到这一层, 毕竟这仙丹她自己也服过一颗, 服完后感到精力充沛, 更无任何异样. 但此刻她见到刘禅手中持着药丸, 不禁心中一揪, 仿佛回想到她那日持着鹤顶红药丸的情状. 但她未及开口, 刘禅已笑着回答.
“这仙丹是妹妹带给我的礼物, 她自己也服过了, 还有什么问题?”
说着, 竟将仙丹放入口中, 饮了一口酒, 咕咚一声咽下去了.
这一幕直将众人皆看得张口结舌, 不料刘禅这么猴急地便将药丸吞下去了. 见到诸葛亮, 清瑶, 星彩和席间众人都死盯着自己看, 刘禅笑道:”有什么问题吗? 妹妹不嫌弃我给她的礼物, 我又怎么会怀疑……”
然而, 他话还没有说完, 突然仰面倒在了龙椅上, 引得所有人齐声惊呼.
月英一步抢上, 众人纷纷让开了道. 月英见刘禅脸如白纸, 眼神涣散, 狠狠掐了人中都没有半点声音, 不禁脸色大变.
“中了剧毒了!” 月英如此说道,她马上招呼左右,将刘禅抬入后宫, 急救去了。
见到如此变故,清瑶早已吓得手足无措,见刘禅被抬入后宫,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她不觉泪水如泉般涌出, 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一遍遍地炸响着一个念头。
“我带来的毒药害死了哥哥, 我毒死了哥哥……”
她回想起孙权曾经一遍遍劝她考虑的,取代刘禅成为皇帝的主意,与此刻印证在一处。孙权既然铁了这条心, 而清瑶又不同意,那自己去设法毒死刘禅, 令清瑶继位是唯一的招数了。一念及此,清瑶心中再无怀疑,更是悔恨欲死----自己竟然糊涂一时, 这般疏忽大意。
清瑶跪地抽泣,突然感到双手都被人握住。 她见到诸葛亮和星彩一左一右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不由被他们搀扶着站了起来。
星彩早已泪流满面,但望着清瑶的眼神满是关切,诸葛亮更目光如电地盯着自己。
“你难道又想自戕生命吗?” 诸葛亮问道,对清瑶有如当头棒喝。
诸葛亮说道:“没有人责怪你,怀疑你,当初你曾为了陛下坐稳江山而不惜自尽, 怎么可能加害陛下! 这分明是吴帝孙权的计谋,假手于你施了出来。现在只有你亲身经历过事情前后,也只有你能救陛下。如果你不振作起来,只一味责怪自己的话, 就真的害死你哥哥了!”
这几句话分量极重,令清瑶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殿下文武刚才不免有窃窃私语,也有言指清瑶的,此刻诸葛亮提醒当天清瑶自尽之事,令他们羞愧满面,当下一片鸦雀无声,众人只将期待的目光投向诸葛亮和清瑶。
诸葛亮道:“清瑶,你回忆一下孙权给你丹药的始末, 究竟什么地方可能下毒, 下了什么毒?”
清瑶茫然道:“那天舅父给我的便是同样的那个锦盒,里面有两颗丹药,舅父让我自行取一颗服用的,并没有指定其中某一颗给我。因为如此,清瑶才会相信丹药无毒。 而后来,丹药一直被我贴身带着,并无别人调换过。”
诸葛亮眉头深锁,又问道:“那么孙权让你服下丹药的时候,可有让你同时服下解药之类的?”
清瑶摇了摇头,道:“丹药是席前服下的,那时候酒菜都还没有上来。”
几句话说完, 诸葛亮和清瑶都一筹莫展了。此时月英掀帐从后面出来,众人见月英愁眉深锁,诸葛亮问起来, 她只是摇摇头。
“是一种极浓的铅毒,”月英道,“蓬莱炼丹术士经常放在丹药中的,倒并没有额外下毒。”
“伯母,你知道怎么解毒吗?” 星彩泣问道。
月英皱眉说道:“此间无药可解。”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清瑶急道:“那么我怎么服下丹药并无恙?”
诸葛亮接着问道:“既然蓬莱人以仙丹延年益寿,必有解毒方法,否则如何能传承数代? 月英, 你知道什么方法吗?”
月英叹道:“你们猜得不错,是的,蓬莱人能抗毒是因为他们的特殊体质。但体质源于饮食生活习惯,需要日积月累。 中原人若中此毒,的确是无法可解的。”
诸葛亮和星彩听月英这么说,等于宣判了刘禅的死刑,不禁心中冰凉, 清瑶此刻听到月英言及“饮食生活习惯”,忽然电光火石般地转起一个念头,惊道:“清瑶在东吴的时候, 舅父让我每天至少食一尾鲜鱼,后来即使在寿春和淮北的战场上,他和周泰将军仍然让我坚持这一食谱。 蓬莱人必然同样多食鲜鱼,是否这便是抗毒的体质来源?”
诸葛亮和月英对视骇然。 他们此刻和清瑶是同一个心思,将食谱安排得如此严格而不容闪失,太不寻常,很可能有特殊用意。蓬莱使者进献仙丹时必然将服用仙丹的避毒须知告诉孙权,这也许是孙权从第一天便已启动的一项计策了。考虑到刘禅一死,蜀帝唯一的继承人正是孙权的外甥女,此计的动机也不难猜测。
“孙仲谋这一策算计得好深啊!” 许久,诸葛亮才这么说道,众人闻之,也俱心中一寒。
既然将毒源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清瑶立即苦思解毒之方。 正如月英所说,体质的区别如何能仓促用药解之,而对于药理她也一窍不通。然而她天资聪颖,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方,不禁喜上眉梢。
然而她刚想开口, 后宫冲出一个内侍,向诸葛亮禀报道:“陛下醒过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大喜过望。 清瑶,星彩便欲抢进后宫去,却被那内侍拦住了。
“陛下宣丞相一人立即进见,请皇后,公主见谅!”
清瑶和星彩一惊,诸葛亮道:“你们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去去就来。”便闪身入内了。
诸葛亮进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但这对于众人皆是煎熬。清瑶怔怔地看着通往后宫的帐幕, 期待着诸葛亮能带出哥哥安然无恙的喜讯。 不一会儿诸葛亮出来了,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清瑶和星彩都死盯着丞相手上拿着的一卷明黄色的帛书。
刘禅这个时候如此郑重地颁下诏书是为什么? 想到可怕处,清瑶和星彩的心不断在下沉。
“陛下怎么样?”月英问道。 诸葛亮神色黯然,清瑶见丞相径直向自己走来,一颗心怦怦地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陛下刚才清醒了片刻,又陷入了昏迷。陛下刚才说自己也许是回光返照,因此抓紧神志清明之时立下了遗诏。”诸葛亮朗声道, 这话不只说给清瑶, 也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鸦雀无声地听着, 清瑶却是脸色一片苍白, 只听诸葛亮继续说道:“陛下传旨,若他有不测,即令公主继位。陛下恐怕朝野因丹药一事对公主有所非议,故而特地昭告天下,此乃孙权加害,与公主全无干系,以正朝野视听!”
圣旨一宣,满堂为之震撼。
今日之事,刘禅服用清瑶所献丹药中毒,足以令朝野大乱,令清瑶再一次陷入难辩清白的非议,更可能令蜀汉陷入四分五裂的危地。 这与当天司马懿散播清瑶身世的谣言,引得关中军民大乱,何其相似!
然而,前一番久久暗弱无为的刘禅,今天却最及时最迅速地颁下了这道足以将一切非议和阴谋扼杀于无形的圣旨,更令清瑶能摆脱一切困扰,放心地去继续领导这个国家。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是他在自己生命垂危的弥留之际果断做出的安排,这是何等样的担当!
星彩回想起那天在清瑶生死未卜时对刘禅的谏言, 希望他让自己变得更强,以至于在关键时刻能够做到一个君主的担当。 那时她心中更多是怒其不争,情切之下脱口而出。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又怎么可能真抱着让刘禅脱胎换骨的幻想呢?
谁能料,只短短的一年之后, 他便真的脱胎换骨了。当危机再一次骤然袭来时,他真真切切地将妹妹和整个蜀汉都翼护在自己的担当之下了。
星彩已嫁于刘禅。但她一直将丈夫当成一个善良却软弱的弟弟,需要自己去守护。而第一次,她对丈夫油然生出一种景慕,第一次,她觉得丈夫已成为一棵她能一生依靠的参天大树。
只是,此刻他已是生命垂危,任谁都一筹莫展, 这岂非是上天残忍的玩笑!
星彩悲从中来,已是声泪俱下。 诸葛亮伤感地看着这一幕,却无能为力。原本,作为一国丞相,他只能为这个国家的前途负责, 又如何能将每一颗受伤的心灵照顾周全?
他的目光又重新转向清瑶,而此刻的清瑶,已凝聚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清瑶面色苍白, 却已止住了哭泣和泪流,她的脸上重又写着那始终不变的执著。
“清瑶万难从命!”清瑶盈盈跪下,斩钉截铁地说道。
诸葛亮和众人都震撼了,面对近在咫尺的帝位无动于衷的,他们大概想不到第二个人。
“因为哥哥还活着!”
掷地有声,所有人气为之夺。
诸葛亮愕然,但他温言劝道:“可是陛下危在旦夕,蜀汉不可一日无君,我们在尽力救治的同时, 理应未雨绸缪,不是吗?”
清瑶凝视着诸葛亮,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可清瑶觉得大家已经放弃了对哥哥的尽力救治。丞相,月英伯母,是吗?”
诸葛亮和月英都露出了惭色,他们的确已经对刘禅的生还不抱希望。只是,遇到这无药可解的剧毒,他们实在无能为力,又有谁能厚非?
“清瑶,催吐催泄我们都试过了, 难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月英劝道,当她见到清瑶肯定地向她点头时, 一下子愣住了.
此刻, 只有清瑶的声音洒落在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月英伯母,当天清瑶在潼关负伤失血,听闻伯母以过血之法挽救清瑶性命。清瑶如今请伯母助我为哥哥过血,既然清瑶的体质能够抗毒,便以我的血来救哥哥!”
清瑶这句话震惊了所有人, 已泣不成声的星彩难以置信地看着清瑶, 眼光中却不由自主地涌现出期冀. 诸葛亮深深吸了一口气, 压抑下已惊涛骇浪的思绪, 问月英:”如此可行吗?”
月英刚才也一直在发怔, 听诸葛亮这么问, 她坚决地摇了摇头.
她凝视着清瑶企盼的眼神, 说道:”我不同意这么做----风险太大了. 其一, 过血本身的危险极大, 超过一半的人会在过血后发烧而死; 其二, 过血解毒闻所未闻, 并很有可能需要过一半的鲜血才能有解毒效果,这是冒生命危险的.”
月英说到这里, 见到清瑶的眼神依然无比坚定, 她继续说道:”如果只有以上危险,我还能冒险一试, 就像当天你义父过血于你那样. 但是, 所谓体质抗毒只是我们的猜测, 过血解毒本身也未必合理, 极可能对陛下无用, 却要让你冒上莫大生命危险! 作为一个医者, 我决不同意!”
清瑶毫不放弃地答道:”这么说还是有希望的?”
“是有希望,可是……”
“清瑶知道希望渺茫!” 清瑶激动地说道,”可是事关哥哥的生命, 但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 是吗? 当初清瑶已经气绝, 哥哥依然对清瑶不离不弃, 否则我早已魂归幽冥, 是吗? 清瑶的性命本来就是哥哥救回来的, 现在哥哥还活着, 清瑶又岂能贪生而放弃哥哥的生命, 是吗?”
清瑶一连三个问题, 令在场所有人皆动情动容. 月英为之语塞, 望了一眼诸葛亮, 也没了主意.
诸葛亮刚才转了无数念头, 又何尝没考虑过清瑶所言的那些, 但是他仍然坚定地上前将清瑶扶起来, 劝道:”公主报答陛下更好的方法是珍惜有为之身, 继位并完成先帝和陛下的遗志. 蜀汉冒不起这个险, 绝不能连续失去两个皇帝. 如今公主是天下军民众望所寄, 如果昭烈绝嗣, 刚迎来兴汉春风的百姓又将陷入严冬, 我国凝聚力尽丧, 沦为一盘散沙, 天下大乱, 生灵涂炭, 万劫不复,公主可曾想过? 切莫舍大义而就小义啊.”
诸葛亮话说得很重, 但此刻已无修饰的必要. 但当他说到”舍大义而就小义”的时候, 不禁脸色一白. 他记得,上一次他说这句话, 是劝谏先帝刘备莫要为了关羽之死而舍魏伐吴. 他也记得那一次劝谏的结果如何. 此刻他再望向清瑶坚定的眼神, 想到她同亲生父亲如出一辙的性格, 忽然心生一股气馁, 似已预见清瑶是万万劝不动的了.
星彩方才悲痛欲绝, 但听到清瑶过血的生命危险, 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也因此清醒过来. 诸葛亮这番话其实深得她共鸣. 蜀汉不能失去两个皇帝, 她又如何能失去两个最亲的人呢?
“清妹,” 星彩仍哽咽着, 但坚定地劝道, “听陛下和丞相的安排吧, 此事的确是陛下考虑得比你稳重得多. 同时失去陛下和你, 我们实在承受不起!”
姜维和邓艾心驰神摇. 当年他们归顺清瑶, 全因一句”士为知己者死”, 对清瑶早已毫无保留地景服. 然而, 一路征程相伴而来, 他们仍一次次在清瑶的人格魅力闪光时被深深震撼, 正如潼关前的舍身登城, 又如洛阳城中的誓言保国, 亦如这一刻, 他们直觉得殿上的清瑶圣洁完美得无法逼视. 主帅带领他们已不知闯过了多少刻骨铭心的征程, 但他们永远想象不到, 主帅下一刻又会将他们引领到何等瑰丽的所在!
“望公主善自珍重!” 姜维和邓艾二人齐齐跪下说道。 这句话有无穷的感染力,霎那间殿下已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此刻, 所有人都是同样的心思----失去清瑶是蜀汉每一个人都万万无法承受的。
清瑶嘴角微微上扬, 淡淡地说道:”还没努力一试, 为什么要先去担心失败呢?”
众人心中又是一震, 清瑶对月英说道:”清瑶相信月英伯母会让哥哥和我都生还的, 伯母有信心吗?”
月英一凛, 答道:”我尽力一试, 大概只有五成希望保你生还, 但至于陛下, 因为毒因只属猜测, 大概只有一成希望吧.”
清瑶一笑:”足够了!”
诸葛亮见月英向自己求助, 长叹一声道:”你说的都不错, 可是你去问问, 在座的每个人, 乃至所有臣民都是一样的心思. 蜀汉已经无法失去你, 连万一的风险都不能去冒啊.”
清瑶澄澈的眼眸凝视着诸葛亮, 认真地说道:”蜀汉无法失去的不是清瑶, 而是君臣百姓上下诚实同心的信任. 丞相您不是对清瑶说过吗? 要我一切从心,诚实面对! 若臣民们如今愿意信任清瑶, 也是因为清瑶按照您的嘱咐诚实地去面对每一件事, 才能同他们有心灵的共鸣, 这才是我们最珍贵而应该去守住的. 正如先父遗言,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不是吗?”
诸葛亮和殿下朝臣听着, 他们从此刻的清瑶身上感受到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 这种力量断非世间所有, 竟似来自汪洋, 如惊涛拍岸; 又似来自天外, 牵引他们飞向从未企及的碧空. 其中有识者已隐隐觉得, 这种感觉其实源于他们的世界, 已被看似冠冕堂皇的教条层层禁锢, 乃至于只如井底之蛙一般, 看不见纯粹心灵的天空, 竟有多高多远!
“如果我们能坚持一切诚实, 即使没有清瑶, 这种原则也会让蜀汉永远发扬光大. 而如果清瑶因为种种借口去背弃内心, 在明明一线希望尚存时放弃哥哥, 那么千里之堤不免溃于蚁穴, 从此清瑶如何还能去面对每一个臣民, 我们的心灵又怎么还能联系在一起呢? 如此, 那么我们就再也回不来了, 而会在负天下人的路上越走越远, 这才是让蜀汉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此时所有人脸上皆有清亮的泪痕.
先前秉承的价值观, 与因此而生的对清瑶抉择的疑义, 也已如坚冰渐渐消融.
诸葛亮长叹一声, 知道再不可能劝动清瑶了, 回想往昔, 清瑶认定的事情, 有哪一件放弃过!
但他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智慧如他, 也已经从心底里认同了清瑶的决定.
“月英, 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他淡淡地对妻子说了这一句, 月英知道其中的分量, 认真地点头.
清瑶的目光同每一双关切地眼神一一交汇, 报以温暖的笑容让他们各自安心. 最后看见星彩既怜惜又感激的双眸. 她温柔地拭去了星姐脸上的泪痕, 轻轻执起她的双手. 一句”放心”, 让星姐风雨激荡中的心, 涌入了许多温暖.
清瑶看见诸葛亮在向月英耳语什么, 她仿佛听见诸葛亮在说着”千万保住清瑶”. 她只浅浅一笑, 便掀帘入内.
昏黄的灯光下, 一口短剑在沸腾的烧酒中闪闪发光. 清瑶端坐一旁, 浑不在意, 只无限爱怜地抚摸着哥哥的面颊, 仿佛感到当日哥哥就是这么抚摸着自己一样. 直到月英唤她, 才微笑着坐直了身子.
她顺从地卷起衣袖, 露出白生生的左臂. 当短剑的锋刃刺入肌肤时, 清瑶似乎根本没感到痛意一般, 只满意地瞧着殷红的鲜血汩汩地淌入一道铜槽, 而在铜槽的另一端连着刘禅的臂膀。得到月英亲传技艺的医官用力地推拿着刘禅的经脉,令鲜血能涓滴不漏地涌入身体. 清瑶只静静地看着, 仿佛感到当日义父赵云也是这样将鲜血和生命注入自己已冰凉的身躯, 为她重新带来生命的又一个春天.
是亲人的爱, 帮助她渡过了每一个生命最垂危的时刻.
清瑶不禁神往, 任无数记忆中的碎片被奔流的思绪翻卷而上, 在眼前翩翩飞舞.
在建宁的危难时刻, 鄂焕挥戟支援了她, 而魏延则冒着危险回来找她, 为她充当了坚实后盾.
在阳平关的绝境关头, 诸葛亮果断将为数不多的骑兵全部交给星彩来救她.
在新城, 诸葛亮的锦囊和李严的弃城出击, 才助她冲破了司马懿密不透风的包围.
在荆州, 陆逊将一个完好的襄阳让给了她, 为她的北伐提供了富饶安全的基地.
在颍川, 是星彩和马超的浴血拼杀, 孟获和邓艾的恪守承诺, 造就了一场不可思议的胜利.
在潼关,诸葛亮为了支援她,放弃了对陇西诸城和长安的进攻,在潼关下屡败屡战二十几日。
在洛阳流言纷飞时, 诸葛亮,刘禅为她奔波, 东西两支蜀军的全部将士的心完全被她牵动.
在寿春重围之中, 是周泰凌统一次次为她挡住兵刃灾难, 是百姓舍却性命支援, 是孙权并五万东吴将士在千钧一发之际只为救她而来.
清瑶一次次无条件的, 甚至不惜伤害自己去关爱身边的人, 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 一个个脍炙人口的故事在许多人看来不可思议, 更令自己在更多人心中已成为一个高山仰止的神话.
但清瑶自知, 她原本便是在所有人的爱中成长的, 爱也已根植在她内心最深处, 她做的每一件事, 只是依本心而为那么简单.
所以这条路途中, 并非她带领着身边的人, 而是身边的每一个人同她互相扶持着一路前行. 清瑶一念及此, 嘴角不禁露出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 月英关切地上前, 欲拔出铜槽, 结束过血. 清瑶笑着摇了摇头. 她脸色白得吓人, 但笑容中却荡漾着暖意.
她感到彻体生寒, 力量正在渐渐地流失, 但她紧紧地用右手握住了哥哥的手, 自手心中传递着信心和力量给昏迷不醒的哥哥,
经过那么多次考验, 她仍然与那么多爱她的人一起活着, 前进着. 今天和往后不论有多少艰险困顿的时刻, 他们也一定会携手走到尽头. 这绝对不会是一条绝望的道路!
再过得一刻, 月英再一次试图结束过血, 她知道, 已经过了两升血了, 若不及时中止的话, 清瑶便真会有莫大的生命危险.
“清瑶, 到此结束吧,” 她说道,”如果能解毒的话, 已经足够了, 否则再多也未必有用……”
“是吗,” 清瑶疲惫地笑了一笑, 她怔怔地望着哥哥, 说道, ”再试试……”
她的话语还没有说完, 便已敌不过无边的睡意. 月英一惊, 遂让清瑶软软地靠在了她的怀中, 然后吩咐医官为清瑶止血. 她见到清瑶脸颊冰凉, 却仍荡漾着温暖的笑容, 不禁怜爱交织.
只是, 她并不知道清瑶笑容之中的含义.
不知道清瑶在陷入昏迷之际, 隐约感到刘禅的手上突然传来力量,握紧了自己的右手.
这种感觉令她睡得特别安心.
月英吩咐医官扶清瑶回去歇息, 然而他们骇然发现, 清瑶和刘禅紧扣的十指已根本无法分开. 几次尝试未果之后, 他们只能怔立原地, 望着榻上的刘禅和月英怀中的清瑶, 以这种方式彼此传递着生命的力量.
漫漫伸手不见五指的长夜中, 所有人都默默地在洛阳宫殿中守着他们生死未卜的皇帝和公主, 他们知道, 这便是守着蜀汉的未来.
年已五旬知天命的诸葛亮, 今夜却毫无睡意.
一直以来都肩负着整个蜀国,万千将士生命的他, 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一个习惯----在一些自然事物中寻找对未来的预兆.
此刻的他, 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窗台近旁的一盏长明火烛.
仿佛此刻, 在火烛中燃烧着的便是清瑶和刘禅的生命之火, 一次次在窗外北风呼啸时被吹得摇摇欲熄, 复又一次次倔强地继续燃烧.
时不时地, 诸葛亮会自嘲地笑笑----是什么竟会让他为一支毫不相干的火烛牵动心神. 然而久久地, 他竟感觉到这团烛火业已燃烧在他心里.
这是他从未感觉到过的,”信心”的火焰----对这个国家的信心. 自从先帝托孤以来, 所有人都将诸葛亮当作这个国家唯一的希望, 而渐渐,他自己也开始这么相信,这么忧惧, 自己已是风烛残年,而之后又有谁能担当起蜀汉的漫漫前路?
现在, 他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觉到, 即使没有自己, 蜀汉也必将前路一片光明, 因为当年昭 烈先帝赖以立国的诚实和正直, 已经在清瑶,刘禅这些年轻人手中有力地传承下去了.
突然一阵罡风吹起, 令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侍卫们纷纷上前为诸葛亮并殿下文武添上寒衣. 诸葛亮的双眸却依然凝视着窗前的火烛. 火焰被罡风刮得一阵颤抖, 竟只剩一点火星, 但片刻之后, 诸葛亮看着火光再一次亮起, 竟已不感到任何意外.
因为他心中燃烧的那团火焰再也不会熄灭. 诸葛亮已不怀疑, 无论将来有多少风吹雨打, 蜀汉的神韵将星火相传, 长存不灭.
当清瑶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 首先跃入眼帘的便是刘禅关切的眼神, 一如她上一回昏迷醒来时那样. 但这一次, 他们只是相视一笑, 仿佛双双生还的结果早在预料之中那般.
“谢谢你, 不但救了我, 也点亮了我的内心,” 刘禅感慨道.
“我发现我看到的世界和以往不一样了. 我觉得有很多事情想要去做, 也觉得我能做到很多. 过去的一年中, 我一直埋怨自己, 过去蹉跎的无数岁月, 也许令我已积重难返, 不知何时才能做到向丞相和你那样好. 但是现在我只觉得, 就像你说的那样, 事事就从现在,遵循内心诚实地去做, 我也可以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去加入你们的行列, 为国家尽到我的职责!”
清瑶喜极, 冲着刘禅用力地点头, 直到二人一起开怀大笑. 在一旁的星彩, 见到自己最亲的两个人不但渡过劫难, 更协力找寻到如此瑰丽的人性真谛, 也已喜出望外. 她将二人一起拥在怀中, 任欢乐的泪水, 洗尽一路走来的每一番艰辛, 每一处伤痕.
诸葛亮凝望了片刻, 突然拉了拉月英的衣襟. 他们悄悄出屋, 合上门, 将这片温馨的天地留给了这三位历尽磨难和考验的年轻人.
“先帝, 您当年将蜀汉托付给老臣, 今天我终于可以放心向您交代了.” 诸葛亮出神地自言自道. 月英讶异地看着丈夫----自从跟随他离开草庐之后, 她从未见过丈夫如今天这般轻松.
诸葛亮对月英一笑, 神往地说道:”当初我也不曾想到, 完成托孤重任, 不在于国家, 而重在于人. 这些年轻人思考行事, 不少地方已在我之上, 能带领着蜀汉走上康庄大道, 这不正是先帝和我朝思夜盼的时刻吗?”
说着, 诸葛亮放声大笑, 轻快地摇着羽扇出院了. 月英见丈夫步履轻快,一时仿佛回到了躬耕南阳的岁月,思之恍若隔世,不觉痴了。
洛阳城的这个冬天,洋溢着团圆的暖意,又涌动着团结的炽热。 但数百里之外的魏国都城许昌,却笼罩在严寒之中。
大年将临,寻常人家皆纷纷挂起大红春联,张灯结彩地迎接一年中最欢乐的时光。但许昌宫殿却是一片肃杀,朝臣脸上挂着的,仿佛是末日将临的恐惧。
起因是摆放在曹叡龙案上的蜀汉国书。
国书非常简单,刘禅正告曹叡,新春过后,蜀汉将不会延长停战协议,望魏国随时准备应战。
“众位爱卿有何高见?”
殿内鸦雀无声。终于,曹叡和所有人都对司马懿投去期待的目光。
司马懿头顶的光环已经远远不如往昔了。不仅因为魏国失去大片国土,更因为他在颍川,寿春连续败在清瑶手中,外交战线上也失去了东吴, 使魏国君臣无法对他再抱定十足的信心。
不过, 除了司马懿以外,曹叡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参谋了,尤其是当贾诩在今年病逝之后。
司马懿也只有一片沉默,久久,他才回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国尚有七州之地,可资一搏。若诸葛亮或刘清瑶兴兵来攻,臣会让他们无功而返的。”
众人哑然。他们从未见到司马懿说的话这般软弱而没有信心。
东吴,建业。
孙权早就习惯邀请朝中重臣和家人一起欢度新年。 今年在寿春重创魏军后,北方边疆数月都不会有任何威胁,故而新年的庆祝从喝腊八粥便已经开始了。
只是今年庆祝的气氛有些冷清,仿佛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一样。
“如果清瑶在这儿一起过年,那该有多好。”吴国太叹道。
孙权黯然。今天蜀汉的国书刚从洛阳送到,一连两封。其一是清瑶向众位亲戚朋友报平安并贺新春,遍传众人之后,不免又勾起了大家对清瑶的思念。
另一封是刘禅的亲笔书信,孙权刚刚览毕, 并交给了陆逊。
这也是一封很简短的信。 刘禅感谢孙权为妹妹设想和做到的一切,并请孙权放心,他会尽一个哥哥的职责,任何时候都将清瑶照顾好的。
陆逊览毕,浅浅一笑,对孙权说:“我早说这是没用的。”吴国太,步夫人众人皆听得摸不着头脑,但孙权明白陆逊所指是仙丹之计,遂自嘲地一笑。
“明年开春,蜀魏便要重新开战了,陛下想好了吗?” 陆逊突然认真地问道。
孙权笑了笑,没有回答,却神往地说道:“清瑶从小就与我亲近,因为她娘亲待她太严格了。每一次我离开建业,不论去哪里----或巡疆,或征战,或出海,都会记得带回当地的奇珍给她。 有一次,清瑶对我说,她娘亲刚向她讲了亲生父亲----便是那刘玄德的英雄事迹,我便脱口问道, 如果你亲生父亲和你舅父比较,你更喜欢谁? 你们知道清瑶怎么回答的吗?”
他不待众人猜测,便继续说道:“清瑶说,更喜欢舅父,因为她亲生父亲撇下娘亲,一个人去西川了,而舅父一直说话算话,每一次都会回来, 每一次回来都有惊喜,从没有骗过她。”
众人听着那段温馨往事,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孙权却神情突然变得郑重,他想起了那日的建业朝廷之上,他对清瑶做过的承诺----只要你随军北伐寿春,东吴必将恪守吴蜀盟约。
他凝视着陆逊说道:“不论清瑶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还是表率一方的公主,做舅父会永远说话算话的。”
陆逊望着孙权,嘴角露出赞许的笑容。
他们一起神往地向北望去,相隔迢迢,不知清瑶如何?
而远在洛阳,今天便是除夕,几万雄壮的士兵却齐整地在校场上列好了队形。
他们豪情充塞胸臆,因为时隔一年多, 他们最敬爱的主帅终于回来了!
许久许久,他们遥遥期盼着,直到看见那个身着玄衣玄甲,漆黑披风,英姿飒爽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视线的尽头。一时间,那一段主帅率领他们拼杀闯过的流金岁月,刻骨铭心的征途,重又浮现在眼前。每个士兵都觉得恍如隔世一般----他们竟已在没有主帅的日子里,走过了一年多!
一年多,每一个在苦苦企盼中备受煎熬的日子,企盼的不就是今日重逢吗?
下一刻,校场上被几万人振聋发聩的欢呼声淹没了。
清瑶感动地望着眼前的盛景,她转头去看身边的星彩,姜维, 邓艾, 李严,当日熟悉的感觉和纯朴的豪情油然而生。
她也已在对战友们的思念中度过了太多岁月,也早已经对今日的归来向往已久了!
“公主,请下达命令吧!”
四将异口同声地说道!
刚才仍一片嘈杂的校场突然之间变得鸦雀无声。清瑶盈满热泪----如此严明的军纪,这仍是那支她带出来的百战雄师。
士兵们屏住呼吸,生怕错过清瑶的命令----从潼关之后将近一年半, 清瑶的第一个军令!
“请李严将军领三千军将陛下所赐的酒食抬到校场!”清瑶朗声道,“摆开筵席,这个除夕,清瑶便在军中同战友们一起渡过!”
校场上又一次淹没在欢声雷动之中,一浪高过一浪,竟没有尽头!
士兵们早已如痴如醉,迫不及待与清瑶迎接即将到来的新一年!
所有人都知, 新一年便意味着蜀汉同曹魏的最后了断,意味着又一轮血腥厮杀的到来。但他们一年多来摩拳擦掌,枕戈待旦的,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而今,他们军中的灵魂已经回来了,他们日夜期待的决战,也已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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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09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廿七回 檄震天下

伴随着西元230年的第一声春雷, 嘹亮的军号声再一次响彻在中原大地上.
东吴和蜀汉在东西两条战线同时向曹魏发动了全面进攻.
自从赤壁以来, 曹魏已面对过无数次吴蜀联合进攻, 但这一次决然不同以往.
不止在于双方投入兵力之多, 名将之广, 决心之坚决,
更在于双方的军事行动惊人地统一, 恰似吴蜀两国的指挥核心已经融为一体那般.
蜀军十五万携着滚滚烟尘杀出虎牢关席卷向东. 诸葛亮, 清瑶, 魏延, 王平, 邓艾, 姜维, 李严…… 东西蜀军的将领聚于军中, 这是比当年刘备麾下五虎将齐集之时更强盛的阵容.
吴军则出师十万, 由孙权御驾亲征, 陆逊全权决策, 拥有周泰, 凌统, 徐盛, 丁奉, 朱桓等名将的阵容也毫不逊色.
联合军并没有向常人所料的那样就近攻击曹魏南疆----便是西边的许昌和东边汝南二城, 而是直接杀向北方, 兵锋直抵黄河南岸!
蜀军的目标是曹操当年龙兴之地----陈留; 东吴则直扑定陶, 将战云笼罩在濮阳上空.
而对于许昌和汝南二城, 吴蜀两国只在寿春, 江夏, 宛, 新野等城布置坚实防御, 加以牵制.
当这一战略浮出水面时, 其杀机不难被曹魏猜度----陈留和濮阳直接扼守住黄河河口, 一旦陷落, 则黄河以南的曹魏领土便有被完全切割, 孤立, 沦陷的危险.
曹魏群臣不禁为之骇然----这一招攻其必救, 确是联合军最激进狠辣的战法.
所幸, 司马懿早已预见到了敌人的这一动向, 也已做了完好的安排.
陈留由他领二子及郭淮辅佐曹叡驻守, 濮阳则交给了张郃, 曹真. 许昌和汝南则分别交给曹休和贾逵.
陈留和濮阳的守军迅速运出了在过去一年早已建造完毕的大量石造工事, 在陈留-定陶一线搭起了星罗棋布的防御设施. 原本平坦的兖州平原刹那间变得高垒林立, 深沟纵横, 还有密集的箭楼, 投石台, 虎视眈眈地盯着任何敢于进犯的敌人.
在这般周密的部署下, 哪怕陈留和濮阳只部署五六万守军, 也足以令吴蜀联军猛攻历年仍无功而返. 这样, 魏国仍能在许昌和汝南部署三四万人, 以便应对联军突然转变进攻重点, 也能保持对联合军侧翼的威胁.
对此, 司马懿自信满满. 当确知了吴蜀两军的进攻方向之后, 他的脸上露出得计的笑容.
只是, 司马懿的每一次算计都会在清瑶身上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三月, 黄河刚从冬寒中解冻, 杀奔陈留的蜀军顺道攻取了陈留西北的官渡港口----又一个见证曹魏往昔光荣的地点, 三十年前, 曹操正是在这里以两万精兵大破十万袁绍大军, 奠定了曹魏一统中原的三代基业.
此刻, 司马懿却无意投入任何兵力去防守官渡. 今年面对的蜀汉大军岂是当年袁绍可比? 出
于集中兵力的考量, 魏国绝对不愿在官渡浪费一兵一卒.
况且, 河北的大批军粮物资已运送到了兖州, 陈留在将来至少三年无需依赖官渡的后勤.
如此, 蜀军便顺风顺水地取下了官渡.
只是下一刻, 令司马懿大惊失色的变化发生了.
十五万蜀军分出了四万人, 在黄权的洛阳船队运送之下, 直接踏向黄河的万丈惊涛!
当曹叡和司马懿得知, 这四万人分队的统帅正是清瑶, 而诸如姜维, 邓艾, 李严等将皆在军中时, 深深震惊了.
他们的目标显然是河北!
如今星彩已嫁于蜀帝刘禅为后, 自然不在军中. 而除星彩以外, 其余主要将领皆在,清瑶当年的中原军团已倾巢出动.
他们的目标只可能是征服整个河北!
司马懿并非没有做过这方面的考量, 但经过历次兵棋推演, 他确信, 蜀军只有在占领兖州, 建立坚实的补给基地之后才可能渡河北上, 否则漫长的补给线根本无法支持蜀军在河北维持超过半年的军事行动.
这样的冒险实在太疯狂了!
当再一次判断完形势之后, 司马懿平复了心中的激荡, 并开始安慰起向他求策的曹叡.
“刘清瑶孤军深入, 乃兵家大忌. 只要守过半年, 待到秋冬来临, 黄河凌汛, 蜀军将无法获得任何补给. 刘清瑶纵有通天彻地之能, 也难以在年内攻下固若金汤的邺城. 司马懿更有一策, 能令北上蜀军在河北全军覆没!”
曹叡惊喜询问, 司马懿气定神闲地说出了”坚壁清野”四个字.
坚壁, 即是全军笼城而守, 不留给蜀军任何野战消灭魏军的机会, 从而令战局拖入僵持.
清野, 即是将郊外的粮仓一概搬空烧尽, 将民间存粮和百姓皆迁入城市, 令蜀军无法就地取得任何补给.
“这样不好吧,” 刘晔忧虑道, “保境是为了安民, 岂有为保境反去扰民的道理?”
司马懿笑道:”刘大夫所虑恰当, 只是两害相较取其轻. 刘清瑶的四万蜀军乃心腹大患, 而在击退刘清瑶之后, 我们可免百姓赋税, 以补偿今番对他们的侵扰, 不是难事. 况且, 刘大夫可记得当年昭烈入蜀时, 刘璋不采纳郑度之策造成的灭国惨祸吗?”
刘晔默然, 司马懿所说的典故, 是当年刘备与益州牧刘璋反目, 领军猛攻成都,雒城. 西川将寡,难以抵御. 从事郑度便献了坚壁清野的对策----迁走巴西, 梓潼百姓, 烧除仓廪野谷, 令刘备军无所资. 刘璋正是因为不愿为御敌扰民而拒绝此策, 终至成都举城出降, 西川易主.
“况且, 去年司马懿在淮北与刘清瑶对阵, 一念之差, 没有收缴民间军粮, 反而舍粮赈灾, 结果反令刁民将我军军粮赠与刘清瑶. 而当我终于下令清野收粮, 立时将刘清瑶逼入绝境. 若非孙权, 陆逊来援. 刘清瑶早已被我所擒. 如此前车之鉴, 我们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这番话分量极重, 令刘晔也不再坚持反对. 曹叡和臣下一片叫好, 河北的御敌之策便即定下.
清瑶带领蜀军在黄河中颠簸了数日. 当她终于抵达白马港, 并陆续布置各军登陆时, 便从探马口中得到了魏军已将大批百姓迁入城中, 并烧毁各地粮仓的军报.
她只报以浅浅一笑, 仿佛一切早在她的预料之中那样.
督师邺城的是征南将军夏侯尚----已故宗亲名将夏侯渊之侄. 自从在汉中之役中铩羽而归之后, 他日思夜想的便是向蜀军复仇, 此番战场相逢, 分外眼红. 得知蜀军在白马港登陆的消息之后, 他便下令出城击其半渡, 却吓坏了城中重臣华歆, 王朗, 辛毘等人.
“陛下有严令,坚壁清野,不得出城迎战,如果征南将军擅自出击,陷了三军,失了城池, 如何是好?”最后辛毘鼓起勇气劝道。
“放你妈的狗屁,就是你们这些人天天耳边聒噪,才会听任蜀军过了黄河。现在他们渡河到一半, 不趁机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难道真窝在城里让他们四面包围吗?”夏侯尚怒道。
辛毘等人苦劝,甚至将颍川,寿春的惨痛战例举出,再三劝戒夏侯尚切莫小看清瑶, 只激得夏侯尚暴跳如雷。最后,华歆终于说道:“邺城怎么说都有四万多人,就让征南将军带两万人出城去试试吧。 说不定真能趁那刘清瑶队列不整的时候给她一个下马威, 再不济,能在城外立一营寨,同邺城做犄角之援,也是妙策。”
众人见丞相华歆让步,只得作罢。 夏侯尚大喜过望,点起两万军便出城南下了。
只不过,当夜夏侯尚便灰头土脸地回到城中。华歆,王朗,辛毘见出城魏军折了将近一万,皆面如土色。
原来夏侯尚凭借血气之勇,却实际久疏战阵。 他出了城之后,竟一时没了主意。 究竟是像华歆建议的那样,择地下寨,同邺城呼应, 还是径直去进攻渡河未半的蜀军呢?
最后他采取的做法是一边向白马港进军,一边沿途停留, 考察可能供下寨的地点。结果是大军攻不像攻, 守不像守,只一路上像没头苍蝇一样地前进。
这般状态,对上清瑶,后果可想而知。
当时清瑶才渡了五千骑兵, 但她毫不在意, 得知魏军动向后,便领姜维,邓艾齐率骑兵猛冲向行军在半路的魏军。 魏军中早对清瑶传得神乎其神,此刻见她竟正面冲杀上来,登时吓破了胆,以为蜀军已渡河完毕,哪敢停留险地? 而夏侯尚一不留神,被清瑶抓住厮杀,不过几个回合便输得一败涂地, 在贴身卫士的保护下没命地逃窜。 魏军堕了军心, 又失了指挥,片刻便化为一团散乱的败兵, 没命地逃回邺城。 清瑶原本只有五千骑,不足以入城, 故而只在背后掩杀, 令魏军折兵过半,才凯旋返回白马。
这一败,邺城诸将皆知出城野战死路一条,终于定了笼城之心。虽然遭受沉重打击,但他们仍然寄托希望在曹叡和司马懿身上----既然他们已经做出了如此安排,而河北州郡业已清野完毕, 那么就安心守城, 看清瑶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吧。
清瑶当天夜里便渡河完毕,旋即指挥三军在邺城西南下寨。 第二天,她丝毫不将邺城内三万守军放在眼里,带着五千骑兵竟巡城一周检视周边地势情况。 蜀军的旗帜在邺城四面八方次第出现,让城内魏军心惊胆战。
巡城的结果,魏军坚壁清野的工作做得果然又快又好,邺城方圆百里竟已没有一处村落,只有时而出现的饥民----他们因为不愿离开田野,被迁入城中,故而不顾粮食充公仍留了下来。
清瑶回到营中,向众将简单陈述了见闻。 她说得语气平稳,似乎一切早在预料之中。众将其实去年商议决战方略时,早已预见到司马懿可能采取这一对策,故而也不意外。 至于义愤填膺, 当然是少不了的。
“我们的军粮大概够用三个月,接下来怎么做?”李严问道。
“一路上收容了上千个饥民, 让他们在军营附近安顿下来吧。”清瑶淡淡说道,“全军原地围城,并屯田以待今秋麦熟。”
众将皆是心中一惊----孤军北上,不即刻攻城,怎的反屯起田来? 此间士卒众多, 即使秋天有所收获,又怎么让全军支得过冬天?
但是众将对清瑶早已言听计从,便即各自领命下去安排了。
诸将的心中所想,同身在陈留的司马懿如出一辙。 当他知道清瑶驻军屯田时,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一切果然都循着他预见的轨道发展着。
只是, 他的好心情并没能维持多久, 难以置信的变化便发生了!
听闻清瑶孤军驻扎于河北,关中上百万百姓竟自发组织了后勤队伍。各家各户捐出多余的存粮, 不到一个月便汇聚了堆积如山的粮食, 并推出五万精壮, 拥粮北上, 支援清瑶!
他们此刻数万人皆是一个心思----清瑶当年从舍身登潼关到停战济瘟疫的种种恩义,此刻便是偿还的时候了!
而这一幕,只是一个开头。
河内诸港的百姓和大半守军哗变了,他们杀死或赶跑了魏将,控制了港口,迎接关中的拥粮队北上。
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刘禅亲随民团北上, 他的旗号始终在队伍的最前端。
曹魏君臣皆目瞪口呆----谁能想到,那向来以暗弱无能见称的刘禅,竟会有如此勇气,将自身置于丝毫无保护能力的民团中,向曹魏腹地进发!
远远超出司马懿理解范围的一幕幕就这么真实地发生在眼前,早令他的自信和镇定消失无踪。
虽然拥粮民团同清瑶大军之间仍然有一座壶关----一座当年在袁绍守将高干手中曾经抵挡了曹操一年的壶关,
此刻看来,竟如纸糊的一般脆弱。
民团并没有任何攻城武器,他们抵达壶关之后,整日在关下呼喊,请求壶关将士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让他们过关支援清瑶。
壶关守将是秦朗,他数次命令士兵出关攻击民团,竟没有一个士兵遵令。
他再下令放乱箭驱走民团, 也没有任何响应。
秦朗欲发作,但发现士兵看着他的眼神皆通红愤怒, 怕是随时可能将他扔下关去,哪里还敢吱声? 只得抱着得过且过的忐忑心情一天天地守下去。
壶关北方百里, 便是并州大城晋阳,拥兵上万,枪甲充足。
此刻,太守徐邈却和大将王凌为了出城攻击民团, 为壶关解围一事争执不下。
“徐邈,虽然你是太守,但此间三军皆归我统领, 你真的铁了心不合作吗?”王凌气势汹汹地说道。这些天他数次请求徐邈下令出兵, 皆被徐邈以太守身份挡了回去。
“王凌将军,我早就说过,既然你自认三军统帅,便自行去军营点兵,愿随你出城的, 你带走便是。 但要我下令军队出城, 那是休想!” 徐邈毫不客气地反击道。
王凌一窒,徐邈虽是一介文人,但脾气执拗, 话说到这份上,便是铁了心拒绝下令了。
“徐邈,我说不过你,但那些刁民已经冲到了我们的鼻子底下,便是大敌当前! 你竟敢临敌不战,与造反何异? 事后陛下知道,你就不怕脑袋落地吗?”王凌恨恨地说道。
徐邈哈哈大笑, 盯着王凌说道:“如果我有心造反,便不会接下这断子绝孙的旨意,迁走百姓,焚毁粮仓! 我当这个太守,是为了保护百姓,不是滥杀平民来的! 既然司马懿出了这个扰民的主意,就该做好准备承担一切后果。我徐邈便是脑袋落地,也决不会帮他擦这屁股!”
王凌见徐邈须发皆张,知其怒极,反而生了怯意。他恶狠狠地瞪了徐邈一眼, 便摔门而出。
接下来,怎么办?
王凌寻思这徐邈软硬不吃,便只能自己去找士兵了。他前去军营,提到出城袭击民团一事,但见部将一片鸦雀无声。王凌横下心,唾沫横飞,一边威胁说畏敌不战是杀头的罪名,一边诱惑道此番若能擒得刘禅,便是一场天大的功劳, 将士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如此这般,软硬兼施地磨了半天嘴皮子, 终于有部将前去点起了五六千人,随他出城。
王凌心喜----五六千人虽然只有守军的一半,用来杀散百姓,甚至擒住刘禅,那绰绰有余了!
他旋即领军出城。他感觉到城楼上有无数双鄙夷的眼睛看着他,但他毫不在意。此刻王凌只知前方有一场莫大的功劳和富贵在等着他。
从晋阳到壶关不过两天路程。
在一阵披星戴月的赶路之后,王凌的魏军已经踏上了东岭的山道。翻过东岭,便是壶关的背后,此行的终点.
杀散民团,缴获大批粮食,再擒住刘禅,这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一场奇功啊!
王凌出神地想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将军的印绶,千里封疆,万户封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犟头倔脑的徐邈被革去太守头衔, 再被他轰到马圈中做杂役……
王凌沉浸在醉人的憧憬之中,竟对两边山头响起的号炮声和喊杀声听而不闻。
直到他看见铠甲鲜明的蜀军兵士蜂涌而下,才如梦初醒,竟在这里遭了埋伏。
这里不是只有民团吗? 这些天杀的蜀军士兵却是从哪里来的?
下一刻,一道绿影在王凌眼前闪过,他辨认出敌将是星彩,顿时手足无措。没招架两三个回合,便被煌天刺穿大腿,惨叫着坠下马来。
当星彩押着他来到刘禅面前时,王凌终于明白了一切¬----原来刘禅此行,早就将正规蜀军混于民团大队中一同北上,否则,真的带领一群百姓来送死不成?
只是王凌想不到另一层----即便是那些布衣百姓,也是过去一年接受过严格军营训练的预备军,如果他真的带五千军杀到刘禅面前了,也不一定讨得好去。
刘禅对王凌微微一笑,徐徐地说道:“王凌将军是不是真把我当白痴了?”
星彩并士卒们哄堂大笑,而王凌的脸色早已惨白如纸。
王凌的头颅被新鲜地挑在了旗杆上。他仍然圆睁着难以置信的双眼,但已永远失去了神采。
而得知王凌援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壶关守军竟齐声喝彩,听得秦朗全身颤抖。
他哪敢再负隅顽抗? 慌忙吩咐开关投降。
清瑶的蜀军便如此这般顺风顺水地得到了补给。
夏侯尚,华歆,王朗等人眼看着清瑶会合刘禅,星彩并大队民团时的一片欢腾,早已一个个噤若寒蝉。这些天邺城根本不太平,尽管蜀军只屯田,不攻城,但不断有百姓偷偷跑出邺城去投奔蜀营。 他们知道邺城四门紧闭,百姓自然是开小门,走暗道出去的。他们已经加派了好几次巡逻人手,每夜都能将许多意图出城的百姓抓回来,发现好几处出城暗道, 还逮捕了不少人,但日复一日,夜复一夜,试图出城的百姓竟越来越多。如此消息传入诸魏将的耳中,有如丧钟一般。
如此下去,迟早整得邺城大乱,城防形同虚设!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将希望再一次寄托在远在陈留的司马懿身上。
只是这一次,飞鸽将书信传到,连司马懿也颓然摔坐在椅上。这一切的变化,早已超出了他和所有曹魏君臣能够理解的范围。
朝臣中,唯有极少数当年曾经跟随过曹孟德的人,才会依稀记起当初那个与清瑶有如此相似号召力的名字¬----刘玄德!
那时候,大多数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曹操竟会视落魄四海的刘备为并世英雄,一生唯一的敌人!
大多数人也不明白,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仁德,究竟能掀起多大风浪,竟让曹操一次次提及刘备的名字便坐立难安。
如今,没有人再会怀疑,仁德的力量如涛如海,足以席卷魏国这个庞然大物的全部根基。
只是现在,怎么办!
要分兵北上已绝不可能了。诸葛亮和陆逊的联合军抵达陈留,定陶之后,见到魏军的防御工事,丝毫不以为意,竟自行修筑起包围工事来。两三个月过去之后,两军对峙的形势已成定局,魏军已万万不可能在这当口拆东墙补西墙。
“惟今之计,唯有一策!”司马懿说道,引得曹叡并众臣翘首企盼,“向鲜卑王轲比能借兵!”
司马懿说出此计, 朝堂之上并没有往昔这般云集响应的声音, 却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鲜卑,一个世居雁门关北方草原山林中的游牧民族. 许许多多世代以来, 他们并不如与他们毗邻的匈奴, 甚至乌桓那般引人瞩目, 只是散居在一个个偏僻遥远的角落, 默默地繁衍生息.
斗转星移, 数个世纪过去, 当匈奴在汉朝的一次次征伐中式微, 而乌桓也在白狼山惨败之后被曹魏吞并, 鲜卑这个民族才揭开了他们神秘的面纱, 第一次出现在中原人的视线之中.
使得鲜卑族迅速崛起的是他们不世出的杰出领袖----如今的鲜卑王轲比能. 他实现了历史上每一个民族崛起所要经历的最关键一步----统一.
凭借其智勇双全, 公正无私的个人魅力, 以及其高瞻远瞩的志向, 他或战或和, 将无数散居于各地角落的鲜卑部落融合到鲜卑山麓, 第一次令这个民族以国家的形象屹立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央.
当曹操顺利地平定了乌桓族之后, 第一次碰触到这个国家时, 不得不被其蒸蒸日上的锋芒所震撼, 竟时常被睡梦中突然响起的狼嗥声悸起.
与生活方式带有显著汉化痕迹的匈奴,乌桓截然不同, 鲜卑族几乎完好地保留了在穷山恶水中锻炼出来的生存能力和与生俱来的骑射技巧. 更可怕的是, 当曹魏军队见识到在旷野上趋退如风的大队鲜卑骑兵时, 竟发现他们不仅拥有游牧民族的骑射本能, 更拥有匈奴和乌桓所没有的一些东西----整齐划一的重甲铁骑, 完善的士官制度, 战场上如臂使掌一般的纪律, 还有毫不逊色于中原的军阵法度和集团战术.
一切的一切都表明, 轲比能的雄心, 是在于为一个将来能与汉族逐鹿中原的强大帝国奠基!
当轲比能主动向曹操提出友好结盟时, 思虑再三的曹操最终答应了. 但曹操心中早已视鲜卑国为威胁北方边疆的大敌----一个同刘玄德一样,需要在其形成气候前加以扼杀的心腹之患!
之后, 当曹操辗转于荆州, 赤壁, 陇西, 合肥, 汉中之地时, 心中始终笼罩着来自北方的阴影, 心念着一统天下之后, 同这群草原的豺狼来一场了断. 只是, 他并没有等到这一天. 汉中和襄樊漫长的战火最终拖垮了他的最后一丝力量, 令他不得不抛下这个无比留恋的乱世离去.
而继位的曹丕, 显然没有领会到他父亲对于鲜卑的真正态度. 来自蜀汉和东吴的压力使他彻底同鲜卑国结成了攻守同盟, 对于鲜卑骑兵队屡屡越过边境扰民的举动也采取了极大的克制忍让, 从未爆发过大规模的冲突.
作为曹丕心腹参谋的司马懿即是这一国策的坚决拥护者----至少在吴蜀平定之前, 鲜卑国必须作为曹魏的北方盟国来精心维持.
而四年前, 司马懿主持的那场五路大军伐蜀便是这一国策的缩影. 他不惜以大量财物贿赂轲比能, 换取鲜卑大军向蜀汉凉州城邑进攻.
那年的鲜卑攻势其实是非常失败的. 轲比能敏锐地看出了曹魏意图, 他也无意让长于野战,短于攻城的鲜卑铁骑浪费在蜀汉的坚城之下. 再说, 距离草原本土千里之遥的蜀汉凉州城邑, 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最后, 鲜卑大军在马超管辖的城邑下做了一次武装旅游, 便趁着其余各路伐蜀大军不利的借口收兵回国. 而在归途中, 轲比能借口战争耗费, 向沿途魏国州郡要求钱粮犒劳, 并自说自话地一路劫掠村庄, 竟然满载而归.
曹魏朝廷自然对这次鲜卑大军的中饱私囊极为不满, 但考虑到鲜卑国的实力和南方巨大的压力, 对鲜卑兴师问罪的提议竟不了了之, 而轲比能无疑又获得了一次显著的胜利.
有此前车之鉴, 当司马懿再度提出向鲜卑国求援时, 人人皆感大大不妥, 只是舍此以外, 魏国难道听任清瑶将邺城攻陷, 再席卷河北吗?
“司马懿知道各位大人的忧虑, 我也对鲜卑人的行径深恶痛绝. 只是两害相较取其轻. 鲜卑是番族, 其志不过掠夺人口钱粮, 而蜀汉则是世敌, 必以灭亡我国为志向!”
司马懿对形势一加分析, 赞同的人便多了起来. 只有刘晔忧郁地问道:”上次请鲜卑出兵,送了河北半年的赋税, 这一次要鲜卑迎战蜀军精锐部队, 为邺城解围, 不知仲达又欲送给鲜卑多少钱帛?”
司马懿听到朝堂中窃窃私语,明白大臣中耻于卖国的人占了绝大多数,若报上一个天价, 只怕立成曹魏公敌。但他早已考虑周详,神情自若地说道:“此番无需向轲比能献上任何钱帛,只需飞鸽传书告知华丞相, 遣使向轲比能送出通关文书, 令鲜卑军在河北通行无阻, 即可令轲比能全力出兵南下!”
此言一出,朝堂中一片哗然,曹叡忧心忡忡地说道:“爱卿这么说,莫非是要让轲比能在我大魏国土上自行劫掠,予取予求吗?”
司马懿神色不变地道:“若是以往,当然万万不妥,然而陛下和众位大人请鉴----我河北州郡已厉行坚壁清野,郊外百姓尽数迁入城中,仓廪野谷也已烧毁。 鲜卑军一则攻取不了我们的城市,二则劫掠不到郊外村落。 他们便要战,只会攻击蜀军,若要劫,只会劫掠蜀汉野外粮仓。这一次蜀汉民团携军粮物资极其丰富,会让轲比能有足够的兴趣出兵的!”
这一番话极有分量, 朝廷中的非议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司马懿十分满意,继续说道:“况且,此番鲜卑出兵不比上一次钝兵坚城----此刻蜀军尽数驻扎于邺城外的旷野之上, 正是最适合鲜卑铁骑施展的战场, 无论轲比能寻蜀军主力决战还是掠夺蜀军粮草, 对我皆有莫大的好处, 若征南将军再乘机出城接应, 则击破蜀军也绝非空想! 诸位请想,若是刘禅,刘清瑶被擒,蜀汉必土崩瓦解,届时我大魏可向鲜卑蛮夷讨还一切, 切不要只顾眼前失了远见啊!”
话说到这份上,朝中再无任何异议,向轲比能借兵一事便此确定下来。 只是,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疑虑, 不过没有人敢在曹叡面前提出来罢了。
这个疑虑便是:即使鲜卑人不进攻劫掠魏国,任他们去进攻劫掠蜀军,难道真的对吗?
他们抱持着这隐隐约约的疑虑,每日翘首期盼来自北方的捷报,直到一个月后,在河北早已如雪片般散播的清瑶檄文终于握在他们的手中。
当曹魏决定向轲比能借兵之后,华歆遣使向轲比能送出通关文书并非难事. 而如司马懿所料,接到文书之后,嗅到此行极大利益的轲比能爽快地答应出兵了。
只是轲比能兵出卢龙塞的消息前脚传出,清瑶旋即将早已准备好的檄文传诸河北各郡。
檄文朴实无华, 清瑶先以寥寥数语, 向河北士民提醒了曾属于他们的抵御外侮的光辉过去:
这是一片英雄的土地,当年李牧,蒙恬,李广,卫青,霍去病,无数灿烂的将星曾活跃于此。
这是一片光荣的土地,同北方游牧民族的对抗中他们始终都战于第一线,血洒于第一刻。
随后,清瑶痛斥了曹丕篡汉后不顾大汉生灵涂炭, 只为一己私利无所不用其极的本来面目。
揭露了在曹丕篡汉后, 曹魏如何无视河北边防危机,将北疆放成真空,而将军力全部用于对付同为汉族的吴蜀两国。
揭露了曹魏将河北打造成面对吴蜀的秦岭-淮河战线的军需库,更为之同日渐强大的鲜卑国勾结一气。
最后,清瑶以“兴汉逐虏,共襄国难”作为结语,向河北士民发出了气势磅礴的号召。
“清瑶与诸君一样,流淌着千百年来,炎黄儿女,大汉健儿的热血。
为了振兴我们共同的家园,民族,我们锋芒所向应该是没有区别的。
只是乱世更迭,尔虞我诈蒙蔽了我们的本心本源, 使身为同胞的我们竟然渐行渐远。
长剑只有指向正确的目标,才能迸发出新发于硎的锋芒----
清瑶愿与诸君协力同心,寻到共同的方向,拾回忘却的力量,重振大汉失落的辉煌!”
读完檄文,连带着曹叡,司马懿的曹魏群臣, 心都禁不住颤抖起来。
因为这篇檄文第一次拨动了事关曹魏立国根本的心弦。
自从曹丕将汉帝赶下帝座之后,天下所有士人皆在一遍遍地问同样的一些问题。
“为何要保卫汉统?”“汉与魏究竟有什么区别?”“魏代汉究竟是顺天还是篡逆!”
因为曹魏势力强大,统治稳固,百姓又能保生计,有许多士人渐渐接受了“以成败论英雄”的逻辑,觉得曹魏统治天下的既成事实已无法改变。而魏汉只不过朝代名字的区别罢了。
也因为此,这些问题在很多人眼中已不再重要, 蜀国兴汉大旗能唤起的同情也十分有限。
然而清瑶的檄文竟将这些问题的答案无比清晰地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让他们惊觉,魏代汉不过十年, 民族气节竟已败坏至此! 国家的价值观竟已沦丧至此! 连带着,让他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士人,在民族面对外侮的关头,抉择竟已堕落至此!
曹魏凭借多少年来的一次次诡道立国,已让他们的人性,观念一再走失,如今已在歧路上走了那么久,那么远,乃至于蓦然回首,已不知身在何处!
这一刻, 所有人皆无比憧憬他们共属的这个民族的名称----汉!
而这个名字,已由洛阳的蜀汉君臣的身体力行浓墨重彩地书写,重放出照耀天下的光芒!
他们看见了清瑶如何心怀魏民,在压倒优势的战局中不惜主动停战,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他们看见了清瑶如何为了毫不相干的寿春水患灾民,不惜挺身而出,在绝境中执著坚持。
他们看见了刘禅兄妹如何不离不弃,一次次地在死神手中将亲人救回。
一切的一切,同袁氏曹氏兄弟之间的肮脏争权夺利形成了天渊之别的反差。
便象征着为权利私欲而乌合的一切政权,永远不能取代这个同民族同样名字的朝代!
当正邪善恶的反差如此坚如磐石地展现时,河北终于不可阻挡地变天了。
轲比能的鲜卑铁骑云集杀到雁门关时,蓟城太守,太中大夫田予断然拒绝承认曹叡颁下的通关文书, 下令闭城,固守雁门关。麾下士卒欢声雷动,云集响应。
得闻消息,清瑶令李严留下两万士兵扼守界桥,继续保持对邺城的压迫, 自己则亲领主力拔营北上,迎战鲜卑。
她毫不避嫌,自信地引军向人口最密集的城邑进军!
平原高柔, 南皮牵招, 北平阎柔等皆易帜开城,迎接清瑶。更有沿途数十万乡民士绅,在清瑶大军所到之处夹道欢迎,欢声惊天动地。
刘禅仍与先前一样,行走在百姓之间, 带领着支援后勤的民团,为清瑶大军提供坚实的支援。他此刻已经明白,他对妹妹所能给予的支援远不止军粮物资那么简单。当他亲自随军,便是无需言语地传达着一个不容置疑的信息----清瑶的所有决定,军令,都拥有他无条件的赞同和支持!
孙子云,将有能而君不御者胜。如刘禅此刻这般的支持,历朝历国,又有多少手握重兵的主帅曾经拥有过。 知道其中分量的刘禅,更是不顾文武的一再劝阻,始终坚持随军。
在这般光芒万丈的荣耀行军面前,少数死忠曹魏的文武官员早已吓破了胆,遁逃得不知踪影,只在没人寻找得到的角落里惶惶不可终日。
此时秋高麦熟,蜀军不停获得增援给养。
清瑶抵达蓟城时已有十万大军, 旌旗蔽日, 锣鼓喧天, 令关外的轲比能心惊胆战。
田予亲自出城三十里迎接清瑶。 清瑶对这个毕生奋战在抗击游牧民族第一线的传奇名将早已久仰。 她也知道田予同亲生父亲刘备的特殊渊源----五十年前,田予正是被刘备赏识提拔,才少年出仕,开始了他之后相继效力于公孙瓒,袁绍,曹操的传奇御边历程。
此刻的田予,已是须发皆白的老将,但眉宇间露出的坚毅和正直,令清瑶一见如故。田予十分激动,他一生感激刘备的知遇之恩,本来以为同刘备远居大陆的两端,今生也许都无法重逢,不料五十年后的今日,竟能亲眼见到刘备一双亲生儿女!
“我田予守在雁门关五十多年,眼看着鲜卑国一天天壮大起来,心知鲜卑国如此发展,迟早攻入中原,酿成灭顶之灾。 田予原以为此生风烛残年,再也无力回天,不料今日能迎来公主,真是老怀大畅。 田予愿舍了这把老骨头,助公主击破鲜卑,了我平生夙愿!”
田予言毕,雁门关守军齐声呐喊,响应着清瑶身后十万大军的震天回应。
星彩,姜维,邓艾望着四周的一片蓬勃士气,感觉置身梦幻之中一般。 去年蜀魏重新开战前的军事会议,他们全都在场,亲耳听见清瑶向诸葛亮提出突进河北的战略。
“此番伐魏,重在河北。这片土地是当年曹操强行武力征服的,河北士民不可能甘心顺从, 他们不会轻易被曹叡和司马懿的任何诡计蒙蔽。清瑶会与他们心声呼应。”
“自古燕赵多义士,清瑶相信,不论经历过多少年,河北士民的血都是热的。 清瑶有信心,能去唤醒那沉睡数载的豪情。”
“司马懿的智谋是当世翘楚,只是他看待天下与人民的方法与清瑶截然相反,因而无法听到来自河北士民的声音。清瑶相信,只要让河北士民擦亮双眼,喊出心声,司马懿的任何计谋反而会将河北亲自送到我们手中的!”
清瑶的战略当初听来何其不可思议,竟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内便完全成真了。 正如清瑶所言,诚实的心剑,胜过天下一切利器。
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都回荡着同一个声音----同鲜卑铁骑决一死战,他们已经快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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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09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廿八回 大漠金戈

西元230年9月,幽州蓟城,议事厅。

出战鲜卑的军事会议突然提前了,原因在于今天清晨的战报----轲比能星夜率领鲜卑骑兵撤围而去了,显然是见河北军心高涨,不但讨不到好去,也许还要吃大亏,便即走马溜号。

这一幕对于雁门关的守军来说习以为常了,他们不知道多少次看着南下劫掠的鲜卑马队在关下扬长而去。有时候田予会下令出关追击,他们也多少知道了规则----如果敌军数量在五千以上,便一般不会追击,因为凭借蓟城守军,根本没有把握在野战中击败五千鲜卑铁骑。

这一次,轲比能带领的鲜卑大军空前壮大,足有三四万骑之多, 然而守军却不再畏惧,因为清瑶亲领的十万大军已经准备就绪。关于清瑶的神奇传说,早已遍传雁门关,将士们坚信,这位用兵如神的蜀汉公主必会让鲜卑大军的草原霸主神话在今天破灭。

果然,得知轲比能撤兵的消息后,清瑶当即决定出关追击,但田予却十分慎重地将她拦下。

“多谢关心。清瑶猜想田予将军有话告诫,能否请予赐教呢?”清瑶开门见山地问道。

田予一笑,清瑶既然如此直白地问,便无须拐弯抹角了。

“田予拜服公主用兵如神,只是此出雁门关,便是百里荒漠,这般地形,是鲜卑铁骑驰骋的理想战场,杀机四伏,望公主千万小心!”

帐中将领皆是能人,星彩,姜维,邓艾听田予这么说,神情立刻凝重起来。

田予道:“鲜卑全军皆是骑兵,并全都是连人带马披覆铠甲的重骑兵, 战斗力非常惊人。 若有三千人,便足以在雁门关全部五千骑兵手下全身而退! 因此上, 我们从来没有办法捕捉住鲜卑骑兵加以歼灭, 而我军一旦深入大漠腹地, 便很有可能遭到大队鲜卑军的围攻。 他们既善骑射,又能结阵冲锋,防不胜防。更可怕的是,以步兵为主的我军一旦被鲜卑人咬上,根本无法逃离,只有全军覆没一途。”

清瑶等人闻言悚然,北方游牧民族向来以骑制步,历代百试不爽,难以阻挡。 汉武帝当年伐匈奴成功,全赖倾国之力养了十万多匹战马, 但那一战竟将文景之治积累的国库耗费殆尽! 如今,中原又有哪一方势力拿得出能同鲜卑抗衡的骑兵来?

“数十年间,田予同鲜卑交战数十场,虽然胜多败少,但从来没有歼灭过一支敌军。相反,我军只要一败便是数千人被屠戮殆尽。故而,若说历次累加的损失,我军竟远大于鲜卑!如今公主也许已有耳闻,雁门关不成文的规定便是,只要是五千人以上的鲜卑马队,切不可追!”

清瑶微微惊叹,问道:“鲜卑全国骑兵加起来有多少呢?”

田予道:“鲜卑诸部骑兵合于一处,约有四万。这一次据探马回报,应该是倾巢出动了。”

清瑶恍然点头,面对如此强敌, 难怪田予要她在出击一事上慎之又慎。 但她有一事不明,遂问道:“四万骑兵,恐怕连曹魏全国之大,也没有那么多吧。田予将军说他们全部骑兵战马皆披覆铠甲。谅他们一个游牧民族,怎会有如此资源?”

田予苦笑道:“公主果然洞察入微,实不相瞒,十年前,鲜卑军不论规模,装备都远远不如现在。之所以造成今日大敌压境,实乃拜曹丕,曹叡,司马懿所赐!”

清瑶并诸将闻言失色,听田予细细道来。自从曹丕继位之后,为了拉拢鲜卑国,屡次过分慷慨地给予赏赐,尤以几年前五路伐蜀那一次,竟赠送了河北半年的赋税。再加上鲜卑马队屡屡南下骚扰村落,掠夺物资,鲜卑国的财库便渐渐充盈起来。

而更可怕的是,鲜卑王轲比能并没有将这些财物用于自家享乐,而是贿赂曹魏丞相华歆,让华歆批准将精铁,战马出售给鲜卑。轲比能耐心极好,为免打草惊蛇,每次都是几千斤铁,几百匹马地购买。 久而久之,竟在两年前奇迹般地实现了四万鲜卑骑兵的全面武装。

说到这里,田予神色黯然。邓艾,姜维嫉恶如仇,听到华歆因为贪贿, 竟将原本可以武装中原士卒的精铁和战马卖给鲜卑国,反而成为屠杀汉族军民的武器, 怒得须发皆张。清瑶也面露惊讶,她虽知曹魏不惜联合鲜卑对付蜀汉,却万料不到,这种公然资敌的事情也会发生!看来,蜀汉今番北伐中原真是来得及时了。

她也不免回顾往昔,回忆起当初颍川之战, 为了取胜而令孟获助阵, 不禁冷汗冒出. 那时候她观天地万民与此刻截然不同, 念兹在兹的是战场争胜, 北伐功成. 若非南蛮兵最初是司马懿所邀, 而清瑶更有平蛮之功, 颍川大战前后又严格约束蛮军, 没有扰民生事, 早就酿成莫大祸事, 留下一生难以抹去的污点. 若是那样, 岂会令她今日问心无愧, 又岂会有今日河北士民一呼百应的盛况?!

一年及此, 清瑶更深深感谢诸葛亮赐予她的,形同再造一般的东吴之行,令她在兵家诡道之外,找寻到了真正的力量。

“如果是这样,我们更不能让鲜卑军全身而退了!”清瑶突然站了起来,淡淡地道。

“可是公主的骑兵……” 田予忧道。他已经知道,清瑶带到蓟城来的精锐蜀军只有两万步兵,五千骑兵。沿途加入的士兵虽然总数到达十万,但根本没有能带出关去的。 这样一来,即使算上自己的五千骑兵,也只有一万人,对比鲜卑军的骑兵阵容,怕是远远不及。

清瑶浅浅一笑,道:“这倒不妨,我已有安排, 届时会有骑兵支援的。”

此言一出,田予大惊----清瑶全副家当都在这里了,还能变出什么戏法来不成?  然而, 他见到星彩等人向他微笑颔首示意无妨,心中倒是一宽。

“除此之外,田予还有一件重要敌情,须得禀报公主!”

清瑶抬眉微惊,只见田予向身边亲兵吩咐了几句。 不过多时,几个士兵抬进沉沉的一件物事。 清瑶并众将视之,发现是一尊木雕,雕刻的赫然是三匹高大的战马。清瑶仔细地检视着战马,发现铠甲披覆着从头到尾的整个马身,只在双眼处露出孔隙。清瑶知道这必是鲜卑铁甲战马的原形,不禁为其铠甲精良而惊叹。 而她突然看见每架马铠之间皆有铁链连接,登时明白了田予要告诉她的敌情。

“连环甲马!”清瑶和星彩,姜维,邓艾异口同声地说道。见到田予点头,各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连环甲马是民间多有流传的鲜卑战法,便是将百匹战马铠甲相连,冲锋时连环而上, 能将数百匹高大战马的力量聚在一处,形成无可抵挡的冲锋。中原人抵抗骑兵多以长枪结阵,但连环甲马的冲锋足以摧毁上千人的枪阵,更能用于包抄, 令被围步兵无处遁逃。

只是,连环甲马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并不曾有人亲眼见过。此番突然亲见这般可怕战具,清瑶并诸将皆脸色大变。

“这是两年前一战缴获的,”田予沉痛地说道,“那一战,我军有五千战士突然遭到连环甲马的冲击。 枪阵被破之后,鲜卑人以多道铁链将那队战士围在核心。 我亲眼看见他们被挤得全部堆叠在一处,连站立也无法,片刻便全部遭到杀害! 田予知道公主武艺绝伦,麾下士兵更是百战精锐,但鲜卑人若以此等战法, 足以汇聚百骑之力, 抵消战士的武艺, 望公主千万小心!”

清瑶感激田予今日向她报告了这么重要的敌情。当然,寻找破解之方是她身为主帅的责任了。

她沉吟着围连环甲马雕像绕了一圈,四处打量。 再执起一条铁链,在两头一拉,发现两边皆是死结:也就是说,连环马队里的战士谁都无法解开铁链,脱离队列。她寻思之下,不禁骇然----这样的设计,便是让士兵们断绝了当逃兵的念头,任何时候,都不得不向前冲锋来寻找生路!

能做出如此这般狠辣的布置,可见那鲜卑王轲比能不仅文武双全,更意志如铁。

再看得片刻,清瑶嘴角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最后拍了拍雕像,对田予笑道:“多谢田予将军,清瑶已有办法破解了, 我们这便整队出关吧。”

田予惊喜交加,道:“何法可破。”

清瑶浅笑道:“如果田将军把那连环甲马看作步兵,就知如何破解了。”

田予心中激荡,不停地咀嚼着清瑶的话语。星彩,姜维,邓艾方才也在苦思破解之法,听到清瑶点破,头脑中霎那间灵感闪过,尽皆领悟。

计议已定,清瑶当即点军出关。如田予所料不差,清瑶将一路追随而来的士兵全部留在了雁门关。出关军队只有本部下的二万五千人和田予的五千骑兵。考虑到敌军的强悍和战场的险恶,这已是出兵的最佳方案。

如田予所言,兵出雁门关后往北,经过二十余里草原,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漠。考虑到敌人是趋退如风的大队鲜卑骑兵,聚集全部兵力稳重向前毫无疑问是最佳的选择。

但清瑶似乎并不这么想。出了草原之后,她在沙漠中找到了鲜卑骑兵的马蹄痕迹, 便令邓艾带走本部所有五千骑兵,快马沿着蹄印追去。而她则亲领蜀军两万步兵,在田予的保护之下紧跟在后方以做接应。

这个命令发出以后,田予大惊失色----分散兵力不说,难道清瑶不知道,在沙漠中派出骑兵,多半就再也联络不上了吗? 但他看到蜀军众将皆无异议,稍稍宽心,便倍加谨慎地领军一路搜索前行。

在漫漫大漠中行军,一转眼便过去了三天。一开始,清瑶还能辨识邓艾前锋的方向,但第三天清晨刮起了一场大风沙,令军队在沙漠中彻底迷失了方向。

失去了精锐骑兵保护的蜀军,孤零零地在沙漠中前行,看上去无比脆弱。

尤其是在鲜卑军大批铁甲精骑的面前,大概没什么猎物比这支孤军更加诱人的了。

然而,如果司马懿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说出颍川惨败的故事来劝谏轲比能----当你看到清瑶军队看似弱不禁风时,千万不要轻易上钩. 只是,此刻的轲比能不可能听到这些故事了。

又过了两天,当蜀军的淡水已饮得差不多时,清瑶遥望远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根据她刚才贴地聆听到的声音,鲜卑军的大队骑兵已经在向他们杀来的路上了。

对此,清瑶丝毫不吃惊----因为蜀军只要再行军一日,便会到达沙漠中的一处绿洲,全军便会得到淡水补充。清瑶知道,如果轲比能存了心思要将蜀军引入沙漠中央包围歼灭的话,断然不会让蜀军抵达绿洲的。 

今日,便是决战!

此时,已经从前方左,中,右三侧皆传来呜呜的角号声。这是鲜卑铁骑集结的号角,对于无数边界百姓来说,这便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清瑶纤手一挥,全军骤然止步。田予上前问道:“公主,如何应对?”

他知道鲜卑大军必然摆脱了邓艾的追赶,反而回来包围他们。一念及此,他应当惊慌失措才是,但清瑶和蜀军上下一片气定神闲,给与他无穷的信心----多半公主对今日的这场遭遇战早有准备。

“让步兵大显身手吧!”清瑶浅笑道。

当鲜卑铁骑的影子在地平线上隐隐出现时,清瑶已令传令官挥舞红旗。指挥中央步军的星彩会意,旋即喝令,只见步兵散开,一排弩手出列,毫不迟疑地将已搭在弦上的弩箭射出。

田予一惊----这么远的距离就射箭,不是浪费吗?但他下一刻便听到鲜卑骑兵阵线中传来惨叫声和落马声,登时醒悟到,蜀军必然已改良了弓箭。

能连发十箭的损益连弩是诸葛亮的智慧结晶,而在过去一年中已全面装备军队。连弩不但射速快,箭雨密集,更大大增加了射程和力度。 须知自古步弓对抗马弓孰优孰劣,永远是一个难解的命题。马弓自然有机动灵活的优势,但步弓射程更远。西汉时,大将李陵便曾经依靠步弓的射程优势,以五千步兵抵抗数万匈奴骑兵长达数十日,并大量杀伤敌军。而此刻,当蜀军的步弓手在射程,密度,力量上更近一步时, 对鲜卑骑兵便非常不利了。

轲比能得知伤亡战报,不禁失色。他原本计划先以精锐骑射手骚扰蜀军,令其蒙受伤亡又无法追赶。长此以往,必然在士气,体力上双重打击对方。不料骑射手尚未进入射程,便已经遭到了劈头盖脑的箭雨淋洗,而对方的箭支异常有力,竟连鲜卑重骑士的铠甲也抵挡不住。

这一来,前哨战竟成了对己方士气的莫大打击。轲比能看周围士兵,已皆有惧色。

轲比能的惊惧只在瞬间,这支军队是他精心打造的,自然有更多招数没有使出来。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中军的五千铁骑脱出战阵,浩浩荡荡地向蜀军冲去。

清瑶见到由远而近的滚滚沙尘,见到黑压压的重骑兵如山崩地裂一般向蜀军涌来。身边的田予突然叫了一声“连环甲马”! 清瑶心头一凛,便知道真正的考验终于到来了。

不用说,杀来的正是轲比能治练已久的连环甲马阵, 此时正以二百骑为一横列,左右以铁索相连,前后浩浩荡荡二十五列,以波涛汹涌之势直卷向蜀军军阵。

当蜀军依仗远程优势时,轲比能唯一的对策便是将战局尽快推入肉搏,并突破蜀军的步兵阵线,大量斩杀其弩手。要完成这两个任务,当然没有比连环甲马更合适的了。

随着清瑶果断下达命令,传令兵挥起蓝旗。星彩得到命令,将煌天一挥,只见步军齐刷刷地收起各种兵器, 再一齐转身, 跑步向后退去。

轲比能见蜀军步兵齐整撤退,心中一惊,忽然觉得敌军似乎对连环甲马早有防范。 但是连环甲马冲锋一经开始,如何停得下来? 他只能祈祷他们的王牌军能马到功成。

冲锋易发难收,便是清瑶寻出的连环甲马的第一个弱点。

此时蜀军步兵已退出几百步远,将阵地完全让给了清瑶,姜维,田予和来自蓟城的五千骑兵。清瑶忽然扬起画戟,清啸一声,蜀军骑兵齐声呐喊,跟随清瑶画戟的方向而去。他们并非冲向连环甲马阵的中央,却竟是向其右侧而去。

指挥中央连环甲马阵的是索头部鲜卑的领袖拓跋力微。他尚待率领排山倒海一般的连环马将清瑶等人碾碎,突见清瑶折向旁侧,心中大惊。

无法转向,是连环甲马的第二个弱点。

下一刻,清瑶命令骑兵一齐向连环甲马阵的右侧射出密集的箭雨。

连环甲马阵向前急冲之际,士兵们只能拼命操控马匹,严格地控制速度,方向,否则必然造成军阵彻底崩溃。这当下,他们如何还能对清瑶的侧翼攻击予以有效还击? 再说士兵们皆是左手持盾,右翼几乎不设防,只能依靠铠甲和血肉之躯来承受箭雨的打击。几轮齐射下来,连环甲马阵的右翼士兵已纷纷中箭。

侧翼薄弱,是连环甲马阵的第三个弱点。 

亏得鲜卑战士意志顽强,不畏疼痛,不惜生命,咬牙坚持在马背上为同伴抵挡灾难,方能确保连环甲马阵不至崩溃。但清瑶并不在乎这些,她已经看到了她想要达到的效果。

此时的连环甲马阵已无法控制冲锋的方向。

备受打击的右侧士兵,不论战死的,受伤的,躲避格挡中的,都已经无法有效地操控马匹,右翼的前进速度立刻慢了下来。在左翼冲势不减的情况下,连环甲马阵竟划着一道弧线慢慢向右侧偏了过来。当拓跋力微见到己方军阵已经只能斜斜冲向蜀军军阵时,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每一条队列皆有两百匹战马,又如何能调整得来?

在遭受打击的时候无法灵活调整, 是连环甲马阵的第四个弱点。

当轲比能见蜀军骑兵利用连环甲马阵机动不便的弱点对其侧翼猛攻时,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他遂令大将素立领五千骑兵赶去连环甲马阵的右侧,截住清瑶,支援马阵。

不料,当肃立领骑兵杀到时,清瑶又一挥画戟,蜀军骑兵尽舍了连环甲马阵,直冲肃立而来。肃立一惊,不料身为援军的自己,竟然反而成了蜀军穷追猛打的目标。此刻姜维杀来,肃立挡了十余合便知万万抵挡不住,只得领军且战且退。
       
拓跋力微得脱压力,遂大喝一声,令士兵继续冲锋。虽然冲锋之势已经歪了,但只要能在蜀军背身后退时撞上去,便已能造成蜀军的惨重损失!拓跋力微看到自己同蜀军步兵的后背已经不过一百来步距离,不禁心中一宽,也许过不了片刻,连环甲马便能刺入蜀军步兵后背。

只是不料,这百步的距离竟出奇的长, 再过了一盏茶功夫,蜀军仍然在不远的前方奔逃着。拓跋力微知道蜀军必然已换小跑为疾驰,他也想令部下加快速度,但也知道,连环甲马阵为保冲锋队形,已经不可能更快了。他脸色一白, 心知冲锋距离越长, 连环甲马阵的冲锋方向便会偏出越多.

速度慢于寻常骑兵,是连环甲马阵的第五个弱点!

清瑶带着传令兵悄然返回。

星彩见传令兵挥舞黄旗,毫不迟疑地下令。 拓跋力微只见奔逃的蜀军步兵后队突然向两侧闪开,在闪开的口子后面,已经有另一队蜀军整好队形,此刻正向着他们冲上来!

每一个蜀军士兵手中都握着一杆掷矛,他们一路助跑,忽然大喝着将雨点般的长矛掷出。

拓跋力微大惊,此时的连环甲马阵已经方向偏了不知凡几,大半个左翼也已暴露在蜀军的面前。长矛在近距离齐齐掷来,威力远强于弓箭, 因为中矛之后的骑兵战马同时会被长矛的掷力所阻, 冲锋之势立消。 片刻间, 上百个鲜卑骑兵当前中矛, 其中有第一列的士兵,也有左翼的骑兵. 这令得连环甲马阵变得更乱了!

拓跋力微再也控制不住阵列,第一列的连环马在一片悲嘶中纷纷倒地。然后第二列无法减速地冲到了第一列上,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刚才投完掷矛的蜀军已退下了,但是拓跋力微绝望地看到,又一队蜀军提着长矛走出了队列。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沮丧的事实,连环甲马阵彻底失败了!

清瑶所看出的连环甲马阵的一个个弱点和针对性极强的对策,收到了奇效,竟令其在尚没有冲上一个蜀军步兵的情况下便已土崩瓦解。

正如清瑶先前概括的那样,连环甲马阵的一切弱点,都源于其空有骑兵装备,却完全按照步兵的方略列阵作战,而当他们跑起来之后,更比步兵方阵更难机动。如此一来,对付步兵方阵最有效的侧翼攻击便成了连环甲马阵的噩梦。

但是,大兴安岭索头鲜卑的领袖,岂是无能之辈!

当蜀军等待着鲜卑的连环甲马一列绊一列地全军覆没时,拓跋力微忽一声大喝。 蜀军骇然发现,连环甲马阵中的鲜卑士兵竟然齐齐伸手解开了铁链。 

当连环甲马阵不复存在的时候,战场上多了纵横驰骋的数千鲜卑精骑,狂呼呐喊着向蜀军的掷矛队冲去。

当初田予给清瑶看的连环甲马是死结相连,不料鲜卑人早已改成了活结,不但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这些骑士的生命,更让这些满眼通红的骑士立刻成为机动部队,投入如火如荼的血战之中。

清瑶在见到解链一幕时,也不免吃了一惊,但历年带兵的经验已令她能随时应变,遂令传令兵向星彩挥起了绿旗。星彩当即挥令全军退后, 将断后交给了清瑶的骑兵队.

下一刻,清瑶嘹亮的啸声远远传出。姜维,田予听到主帅呼唤,遂撇下了支持唯艰的素立, 带领骑兵杀回中阵支援清瑶,紧紧夹住了拓跋力微的铁骑。

骑兵激战终于爆发在战场的中央,田予带来的蜀军骑兵其实装备远远不如鲜卑军,但他们见到清瑶,姜维,田予皆拼杀在第一线,立时士气高昂。饶是拓跋鲜卑骑兵冠绝全国,又有素立上来夹攻,仍然只能同蜀军堪堪打成一个平手。

轲比能已经相继投入了一万多兵力,此刻见双方刺刀见红,蜀军更是大将尽皆身先士卒, 知道决定胜败的时刻已到,果断地一声令下。 让鲜卑大将弥加领一万骑兵火速前去增援。

清瑶虽然在酣战之中,但身为主帅的她断不会忘了判断敌情。此刻看到大队鲜卑骑兵杀来,知道寡不敌众,便又是清啸一声,召集部下。拓跋力微见蜀军齐齐调转马头,飞也似地脱离战场,竟向自己的步兵阵线退去。

是敌将怕了吗?拓跋力微无法确断,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即使清瑶能够领骑兵遁走,蜀军的步兵必然一个也逃不掉。于是,他长声猛啸。素立,弥加齐声响应,将近两万铁骑向蜀军的步兵冲去。

然而,当鲜卑军冲到蜀军步兵阵线前时,不禁大吃一惊。

他们看到,蜀军已经变阵完毕, 结成了方圆阵等待着鲜卑铁骑的冲击。

所谓方圆阵,是令二百五十六名持枪步兵先围成一个方形,每边各八八六十四人,长枪一致平端对外,作为防御。而在四方阵的掩护下,又有二百五十名弩手在方块内排成圆形,连弩指向四面八方。 由此,每个方圆阵大约五百人,而星彩已将蜀军的两万步兵布成了四十个方圆阵,各自相隔一箭之距,异常齐整地等待着鲜卑军的骑兵杀来。

显然,清瑶刚才截住鲜卑军厮杀,便是为了给步兵争取布阵时间的。

拓跋力微,素立,弥加皆是刚勇无匹之人,不及多想便带兵冲进了星罗棋布的蜀军方圆阵中。但等到他们入了阵,才发现其中的冲天杀气。

每一个方圆阵都能向四面八方射箭,而每一个鲜卑士兵都不得不面对来自四面八方所有方圆阵的火力。这无疑是一个令蜀军步弓火力全开的阵型。 反观各自为战的鲜卑骑兵,常常未及冲到方圆阵前斗一斗外层的枪阵,便已经被射死落马。 哪怕是那些箭法精湛的骑射手,也无法以自己的一弓一箭对抗漫天飞舞的蜀军箭雨,一个个不甘心地被射落马下。

拓跋力微见身边传来惨叫声,猛见弥加被一箭贯颅,不禁心惊胆战。方圆阵中俨然已成了鲜卑骑兵生命的熔炉,拓跋力微从来没有见过鲜卑铁骑被如此迅速地大量杀死,更难以置信,令他们伤亡惨重的竟是他们一向看不起的中原步兵!

两万鲜卑铁骑变换各种阵型冲杀了一个多时辰, 竟未能冲破蜀军四十个方圆阵中的任何一个, 而这些从未战败过的精锐骑兵已经抛下了一万多具尸体!

前线军报传到轲比能手中时,他不禁惊呆了.

拓跋力微和素立是来求援的,但轲比能已看出此战已无法打下去,只求速速撤离战场了。于是他叫过大将厥机,令其马上率领五千骑兵前去接应,并急速告知二将,切莫恋战,即刻返回大营同大王回合,准备撤退!

当厥机的骑兵杀到时,拓跋力微和素立的大军已在方圆阵中折得只剩五六千人。得知轲比能的退兵命令,他们即使恨恨不甘,也知道退兵是唯一的路途了。

二将与厥机合并一处,奋力向轲比能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说来奇怪,霎那间,四周的羽箭变得稀疏了。三将惊魂不定,身后已传来蜀军齐声呐喊,三将回头,看见清瑶,姜维,田予带领刚才退入阵中的骑兵杀上前来,皆生了怯意。

他们胆怯的是清瑶分毫不差的战机把握----她从他们的动向中立即判断出鲜卑军要落跑了,便果断领骑兵重新杀上前来。至于同时终止连弩乱射,显然是为了避免误伤友军。

而更令他们胆怯的是,他们从清瑶的作战方针中判断出了她的真实用意----她要在这里全歼鲜卑骑兵,不令一兵一卒逃出生天。

拓跋力微等三将一窒,恐惧迫使他们不得不为了自己的生命而在此奋战下去。拓跋力微迎向清瑶,素立和厥机分别迎向姜维和田予,纵然武艺不及,也凭一腔求生意志奋力厮杀。

好在,蜀军少了邓艾的精锐骑兵,凭借手头的五千骑,只怕留不住总共一万多的鲜卑铁骑! 拓跋力微等人这么想着,心中稍稍安定。这种安定的感觉并没有维持多久,随着清瑶下一招的祭出,重又将鲜卑全军掷入恐慌之中。

只见,传令兵招展两面黑旗,蜀军有二十几个方圆阵突然散了开来,蜀军步兵在鲜卑军惊惧的目光中,随手抢过任何一匹散落的战马便一跃而上。这些步兵竟身负精湛骑术,三下五除二地控制住了战马,并挥枪向混战中的鲜卑骑兵杀上。

鲜卑人岂能料到,清瑶考虑到蜀军战马奇缺的状况, 令其步兵也进行高强度的骑马战斗训练,为的便是随时抢过敌人战马发动反击。这般精良的训练也许在整个大陆找不出第二例。 

由于鲜卑骑兵已经在冲击方圆阵时损失了一万多人,战场上到处都是散落的战马。蜀军这一夺,等于平添了数千铁骑,就地向军心大乱的鲜卑铁骑杀去。

田予见到此情此景,对清瑶赞叹不已。她在出征前曾对田予说道,战场上必有增援,弥补骑兵不足。他那时摸不着头脑,不料清瑶所谓的支援,便是就地缴获战马,让步兵立刻成为骑兵!

鲜卑三将本来武艺便颇有不及,此刻心惊胆战,更难抵御。血光溅起处,拓跋力微和素立已被清瑶和姜维双双斩于马下。厥机见状,哪里还敢恋战,遂发一声喊,带着心腹找轲比能去了。鲜卑军这一刻群龙无首,顿时溃不成军。清瑶高声呼喝,骑兵汹涌而上,直追着鲜卑败军向轲比能所立沙丘冲去。 

随着鲜卑一败涂地,更多战马被蜀军缴获,等到清瑶领大队骑兵杀向轲比能时,已是浩浩荡荡万余骑。轲比能帐下只剩下五千人不到,他得知厥机的战报,不禁面色惨白,知道大势已去。此刻见战局逆转,蜀军势大杀来,如何再敢迎战,遂急急下令退兵。

清瑶见轲比能逃遁,哪里肯舍?她吩咐星彩整顿剩余步兵从后跟进,自己却同姜维,田予一起领骑兵向轲比能逃遁的方向追赶下去。

不料,追出七十余里,忽然前方号炮响起,一支五千多人的鲜卑骑兵从远方的烟尘中出现,径直支援轲比能,而同蜀军的骑兵战于一处。

清瑶盯视着那援军的秃子统帅,便即认出他是河西鲜卑的领袖,秃发寿阗,一个按照田予的画像最容易认出的敌将。

正因为他的特征太过明显,清瑶早已判断出秃发寿阗迟迟没有参战,也因此留着一个心, 提防着他在轲比能背后接应. 故而此刻见到秃发寿阗带兵支援, 清瑶毫不意外. 她一声清啸, 挥戟直取秃发寿阗, 姜维, 田予齐声呐喊, 麾士卒蜂拥而上.

轲比能见到秃发寿阗救援自己, 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正待退兵返回鲜卑山, 见到秃发寿阗正在蜀军的猛攻之下支持维艰, 不禁心头大震. 他能成为第一个统合鲜卑族的英雄, 自然有其勇气和义气, 怎么可能就此扔下友军不顾? 再说自己若能和秃发寿阗合并一处, 便有上万骑兵, 足以同蜀军决一胜负, 为何反要落荒而逃, 听任秃发族为自己战死而不顾呢?

一念及此, 轲比能遂暴喝一声, 领麾下铁骑折回, 向蜀军反击而去.

这一幕, 便连清瑶也禁不住赞叹!

战局进行到如今, 不论是蜀军还是鲜卑军, 皆确知胜败在此一举. 如果清瑶胜了, 今日便是鲜卑全军覆没,也许是灭族的日子. 如果轲比能能够逃脱, 则来日振臂一呼, 又是北方霸主.

这一战, 一方为了护族, 另一方为了保疆, 总数两万的骑兵在大漠上舍生忘死, 激战不休. 两军皆浴血拼杀,寸步不让. 蜀军占了将领武艺高强, 士气高昂的便宜, 鲜卑军则拥有更精良的骑兵, 故而竟杀了个不相上下. 直到黄昏来临, 夕阳的金光遍洒在战场之上.

一旦入夜, 双方便将罢兵, 我就能带着鲜卑国最后的铁骑回去了. 轲比能这么祈祷着, 他不觉将目光投向西方,投向那轮正在缓缓移近地平线的太阳.

只是, 清瑶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蓦然, 滚滚烟尘涌现在西边的地平线上, 赫然是大队骑兵正在向战场全速涌来.

轲比能的心已吊到了嗓子眼----如今可能出现在大漠上的骑兵会是谁?

他只知道两个答案.

当天, 撤退中的轲比能得知清瑶大军出关, 追入大漠的时候, 顿时喜出望外----将战场从雁门关下移到大漠中, 是再理想没有的了. 在大漠中以四万铁骑围歼蜀军, 在他看来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

于是, 轲比能熟练地部署起诱敌深入的计策来. 首先, 他率军退向大漠的中央, 以此吸引蜀军追到无法逃遁的绝地之中. 轲比能领鲜卑铁骑策马急行军一连三日, 目的在于彻底摆脱蜀军, 令后者在大漠的中央陷入迷茫之中.

然而, 每一天的探马都报告说, 蜀军的旗帜便在后方不远,三十里处. 得知消息, 鲜卑诸将皆大惊¬----以步军为主的蜀军竟然能紧紧跟上他们的骑兵, 这怎么可能?

轲比能的心思要比诸将更加缜密, 略一思索, 轲比能便猜到是蜀军分出了骑兵来追赶自己. 在令探马确定, 身后追兵只是邓艾的五千骑兵时, 轲比能并鲜卑众将皆喜不自胜, 因为他们看到了稍纵即逝的制胜良机----趁着蜀军精锐骑兵脱离本队的时机, 急速折回, 将缺乏骑兵保护的清瑶本队全部包围歼灭在大漠之上!

计议已定, 鲜卑众将迅速布置下去. 趁着第三天下午的一场持续一个多时辰的风沙掩护下, 鲜卑大军一分为二. 部将步度根领五千骑兵继续引诱邓艾深入大漠, 其余诸军则迅速折回, 直扑蜀军而来.

轲比能成功了, 他的确逮住了骑兵薄弱的清瑶大军; 但他万万料不到这场原本应该是一边倒的屠杀竟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清瑶的两万五千步骑不但屹立不倒, 更像死神一样追着自己厮杀, 而他的三万五千鲜卑大军已经折了三分之二.

此刻, 对于陷入势均力敌死战中的两军, 西边涌来的铁骑无疑将会决定今日的胜负.

是步度根, 还是邓艾?

如果是步度根的五千骑兵回来了, 则能赢得此刻的战场优势, 帮助轲比能在星彩的步兵赶到之前全身而退.

轲比能心中七上八下, 但毕竟, 乐观还是占了上风, 毕竟大漠是鲜卑铁骑的故土, 能在风沙之中迅速找到方向, 并赶到战场的, 怎么可能是初来乍到的蜀军呢?

只是, 他们并不知道, 统领这支蜀军的邓艾在辨别地形方向上, 有着多么精深的造诣!

当一片碧绿旗帜跃入眼帘时, 轲比能并鲜卑将士皆已面如土色.

当蜀军离得更近了, 突然一个圆鼓鼓黑乎乎的物事破空而至, 直摔在轲比能的跟前. 轲比能并鲜卑众军认出那是步度根的头颅, 立时头脑一阵轰鸣, 如整个天空将要塌下来一般.

邓艾毫不迟疑, 大喝一声, 率领着滚滚铁流冲入了鲜卑军阵的后方. 伴随这最后一击, 是鲜卑军心的彻底崩溃和军阵的土崩瓦解.

最后的数千鲜卑铁骑此刻已化成一片散乱的败兵, 在蜀军震天响的欢呼声中, 向各个方向没命地逃窜着.

田予从未料到, 今生竟能看到全歼鲜卑铁骑的这一天, 不禁对清瑶敬佩得五体投地. 此刻见胜局已定, 大军转入追击, 满怀豪情地问道:”要继续追击轲比能吗?”

清瑶向田予一笑, 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鲜卑大将秃发寿阗和厥机已死于乱军之中. 最后的敌酋便只剩下了那个轲比能.

然而, 大漠无边无际, 各个方向皆有鲜卑败军, 又如何知道轲比能在哪里呢?

清瑶略一沉吟, 戟指西北道:”我们直去鲜卑山!”

众将士轰然叫好, 所谓攻敌必救, 鲜卑山麓的大片部落是鲜卑国的根本, 连轲比能的家人都居住在那里. 轲比能便是逃到天涯海角, 又如何会坐视蜀军荡平鲜卑山而无动于衷呢?

清瑶带兵追杀出一阵, 利用鲜卑铁骑铠甲厚重, 奔跑不快的劣势, 又俘斩了五千多人, 才回军与星彩会合. 此时, 四万鲜卑大军已不复存在, 蜀军即好整以暇地清扫了战场, 收聚了从鲜卑军士尸体和战马上缴获来的粮食物资, 又在绿洲补充好水源, 这才浩浩荡荡地杀奔鲜卑山而去.

这一战与当初她平定南蛮又有不同. 那一次, 她只是凭借骑兵夜袭造成的恐慌令蛮军一哄逃散, 今番确是实实在在地将鲜卑大军的主力歼灭在了大漠之中.

半个月后, 当清瑶站在鲜卑山麓之前时, 见到部落中几乎全是老幼妇孺, 几乎看不见多少青壮男子. 鲜卑族人已知道了大漠一战全军覆没的噩耗, 此刻见蜀军大军压境, 皆有惧色.

清瑶看着这些洋溢着一派纯朴好客的部落, 却孕育了如此可怕的一支铁骑, 反差之大, 令她感慨不已.

突然间, 有一支羽箭向她射来. 清瑶一时出神, 反应竟慢了, 突然惊觉躲避时, 羽箭已被身边的星彩挥盾挡了下来.

姜维和愤怒的蜀军将那个加害主帅的凶手押来. 清瑶视之, 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 那孩子毫无惧色, 一脸愤怒地冲清瑶叽咕着她听不懂的话. 田予在一旁翻译, 那少年是在说, 他长大以后一定会为他哥哥和父亲报仇的.

清瑶无奈一笑----战场上原本你死我活, 又如何能因循杀人偿命的规矩?

于是她轻轻交待一句, 放那少年走了----长大以后,当他自己成为一个战士,便会明白这些的.

“可是像他这样的鲜卑少年恐怕有成千上万,” 田予神色凝重地说道,”再过十年,等他们长大以后, 便又是我北疆大患.”

清瑶听出田予话中, 竟有族灭鲜卑的用心, 不禁讶异地看着他, 她还发现, 星彩, 姜维, 邓艾默不作声, 仿佛他们对田予的提议也有极大的认同.

“强国御边是我们的职责, 怎能存了一劳永逸的侥幸心理, 反去剥夺别族百姓生存的权力!”

清瑶的话语掷地有声, 令众将心中一颤, 也顿时看清了内心动摇的源头.

只因内心的懦弱和不自信, 才会生出斩草除根,一劳永逸的想法, 才会无法安心于国家军队的建设, 反而去心心念念于敌人的强弱盛衰.  

鼓起自信, 一代代在强国强军的道路上用心执着地前进, 才是让大汉北疆屹立不倒的正途.

即使鲜卑族能在几十年后再次恢复元气, 我们大汉也会变得更强, 如今天这般的辉煌胜利, 必然还会一次一次地重复, 见证这个民族的力量!

想到这一层,众将皆心头雪亮, 对清瑶的决定诚心认同。

“请转告轲比能,”清瑶道,“战争因他而起, 若想保住族人性命,便请他亲来帐中见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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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10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廿九回 再论英雄

西元230年冬, 北伐鲜卑的蜀汉大军凯旋而归.

这场战役是以清瑶同轲比能的一次简单会面告终的. 所有将领都记得那一天的情景.

轲比能袒身骑马入蜀军帅帐. 当见到清瑶时, 他将手中长枪掷于地上, 然后下马跪伏, 双手捧上弯刀.
清瑶和诸将都平静地看着, 田予已告诉清瑶, 这是鲜卑贵族臣服请降的礼节.

“战事是轲比能一人挑起, 我在此听凭公主处置, 但望公主放过鲜卑族人!”
流利的汉语,无畏的神情,简短的表白,令清瑶和诸将都不禁赞叹,一统鲜卑的雄主轲比能果然名不虚传。

“大王请起!”清瑶道,“清瑶来此是为消弭兵灾,保境安民,岂可反来引致鲜卑族生灵涂炭!大王既知好战之罪,那清瑶只需要大王一个承诺----绝不令鲜卑一兵一卒侵扰大汉边界!”

众将闻言皆动容,难道清瑶真的准备只凭一个承诺便放过轲比能吗?

然而,轲比能大笑道:“如果我不肯承诺呢?”听得诸将大惊----不料这番王竟然会放弃这天上掉下来的求生机会,他真的不怕人头落地?

清瑶神色不变地说道:“如果大王不愿承诺,那么我国只有两条路可选择----将全部鲜卑百姓分迁入中原城市,或者在鲜卑山驻军建城,加以约束!”

轲比能听清瑶这么说,神色大变,清瑶其实是将“鲜卑灭国”四个字委婉说出来了。他知此刻鲜卑军力已损耗殆尽,清瑶灭亡鲜卑并非信口开河,又岂是他一人投降请罪能阻止的?心念及此,轲比能立知清瑶对鲜卑族已仁至义尽。

然而,他不卑不亢地答道:“公主待我族如此至诚,轲比能也绝不愿敷衍搪塞。今日我军惨败,元气耗尽,即使轲比能不承诺,数十年内,我族也断无力侵扰大汉边界。然数十年乃至数代之后, 若鲜卑同大汉之间再起战乱,又岂是轲比能所能承诺的?”

这番话说出了众将的心声,田予等人皆将目光投向清瑶,且听她如何回答。

清瑶浅浅一笑,道:“大王想得太远了。数代之前,匈奴一统漠北,数十年前,乌桓雄踞辽东,相比之下,鲜卑恐怕远远不及吧。”

轲比能和田予诸将皆听得心头大震。从清瑶的寥寥数语中,他们竟能听见漠北的烈风亘古不息地吹来,见证着一个又一个民族的崛起,而后又被埋葬在漫漫风沙之中。在上下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曾有不知多少烜赫一时的人,盛极一时的民族,最终化为沧海一粟,不知归于何处。

田予,星彩,姜维,邓艾油然心生一种自豪。在时间的考验中,最终存留下来,并一代代发扬光大的正是他们所处的这个民族,即使再过千年万年,一种无形却浩瀚无穷的凝聚力,将会继续指引着这个民族渡过一回回危难甚至绝望的关头,永远屹立在这片大陆之上。

这种凝聚力的源头不是对外如火的侵略,征服,而是一代代人踏实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在这片大陆上缔造出灿烂的文明,建起一座座无法磨灭的丰碑,坚实地踏向无尽的未来。

相比田予星彩诸将,轲比能此时已脸色一片惨白,直觉得心头被厚重的历史尘埃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的鲜卑,不正是在走着以前西戎,匈奴,乌桓同样的道路吗?他们尽管能依靠铁马金戈,强势征服立国扩张,甚至盛极一时,但依靠掠夺建立起的民族灵魂是何其空洞脆弱。历代以后,又有哪一个逃得脱在汉族的钢铁意志和浩瀚文明面前烟消云散的结局?

轲比能心中一颤,突然感到气馁。如果鲜卑真的将民族的未来寄托在对汉族的仇恨和劫掠之上,也许在他刚才所言的数十年,数代之后,这个民族早已走上了同样消逝无踪的不归路。

“数代之后,即使没有鲜卑族,也一定会有其他民族相继崛起,相继考验我们的北疆。 大汉若要保障边疆安宁,必将世代自强,随时做好保家卫国的准备。我们又如何会将和平的希望只寄托在大王的一句承诺之上呢?”

这番话,何其自信!

田予诸将先前的疑虑早已一扫而空,而轲比能的神情中满满地写着震撼,仿佛先前一直把持的志向遭受了极大的动摇。

“所以,清瑶只要大王诚实给予一个承诺,在大王有生之年,决不令鲜卑兵卒侵扰大汉疆界。清瑶知大王素怀兴族之志,唯有一言相劝----振兴民族的希望在族人的心灵和智慧之中,绝无法通过侵略实现。我相信,这个承诺不仅是我国之盼,也是鲜卑族人的民心所向!”

清瑶话说到这里,轲比能已诚心拜伏于地。睿智如他,已再无怀疑,清瑶正在向他指点一条引导鲜卑走出蒙昧,建立民族性格,文明,乃至于凝聚力的康庄大道。这一拜,不但是感谢清瑶赦免了他和鲜卑族人,更是为了感谢她将鲜卑族从穷兵黩武的歧途中拯救回来。

此后,轲比能回归鲜卑山中,毕生致力于鲜卑族同汉族的和睦与谅解,并将振兴鲜卑的一腔雄心化作甘霖,浇灌在从鲜卑山到兴安岭的广袤土地之上。他极大改良了作为鲜卑生计根本的畜牧业,在数年时间内便使族人衣食无忧,再不致铤而走险,南下掠夺。十年以后,鲜卑和汉族的边界已成为繁华和睦的商道,两国皆从坦诚公平的经商之中收获了前所未有的丰富物资和强盛国力。鲜卑族从一个游牧民族终于缔造其灿烂的文明,皆从轲比能而起。

这且是后话。此刻,清瑶大军正从大漠班师,在民众的夹道欢呼中重返界桥,着手对付最后一个尚未归附汉统的曹魏河北都市----邺城。

不过,战争已经不需要了。

当清瑶平定鲜卑的消息传到邺城时,全城文武已惶惶不可终日,不仅在于对清瑶的深深畏惧,就连近在咫尺的邺城内,也到处有士兵民众欢呼庆贺漠北的大捷,令全城文武日日如坐针毡。

此刻清瑶大军归返,无疑成为了压断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面对城外鼎沸的民心和壮盛的蜀军军容,已经没人再抱任何希望能守住邺城。

清瑶抵达界桥不到五天,已有来自邺城的使者前来觐见。使者献上了魏国丞相华歆和司徒王朗署名的降书,书中备言二人顺应河北民心,拜服于公主天威,已擒杀了冥顽不灵的守军主将夏侯尚,举城归降蜀汉!

使者同时献上了血迹未干的夏侯尚首级,清瑶览毕,带领诸将恭敬地向这个顽强的曹魏守将行礼,然后吩咐厚葬。

“入城吧!”清瑶吩咐道,诸将齐齐响应。此番他们不担心邺城会有诈降之计,如清瑶在去年涡河之战中领悟到的,面对邺城军民的人心所向,当权者根本无法使出任何阴谋诡计。

华歆和王朗出城二十里迎接。守备邺城的三万魏军也已全部卸甲除剑,在城外列队等候收编。当清瑶的队列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士兵们尽皆欢呼,而华歆,王朗也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

清瑶笑着向邺城守军挥手致意,但见到华歆,王朗之时,却只冷冷地横了他们一眼,毫不停留地策马入城,将他们尚未说出口的肉麻恭维言辞全部堵在喉咙里。

随军的蒋琬,邓芝看在眼里,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上前安抚了华歆,王朗几句,便吩咐士兵护送他们回府。

入城之后,蒋琬,邓芝设法向清瑶提出任用华歆,王朗二人之事,但清瑶似乎没有多少兴趣,只推说接管邺城的事务繁忙,暂时无暇顾及人事任免之议。诚然,邺城作为河北最大的都市,易主易帜定然有一堆繁杂军务,但有李严,星彩,姜维,邓艾等干将在,入夜之际全城已完成了和平接收。

于是,蒋琬和邓芝再次向清瑶提出了任用华歆,王朗二人之议。

“清瑶年幼,二位先生定比清瑶更清楚华歆,王朗的为人。其二人先叛汉再叛魏,更勾结鲜卑,如何用得?” 清瑶嫉恶如仇,但对蒋邓二人十分尊敬,虽意见不合,但仍然婉言求教。

“公主言之有理,华歆王朗二人已是风烛残年,且德寡才薄,按理当舍之不用,”蒋琬谏道,“可是此二人在天下士人中极富盛名,现在他们献城归汉,我们如果反而不予以任用,则会沮天下士人之心,觉得我们没有容人之量。往后在人才招募和号召上造成不必要的障碍。”

清瑶听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邓芝接着说道:“公主应该曾闻燕昭王为求千里马,以五百金买马骨的典故,可见先人对于天下人口碑的重视。以更近一些的例子来说,当年先帝入蜀时曾任用同样年老德薄的名士许靖,以安西川士人之心。邓芝觉得,只需要给与华歆,王朗一个虚衔,既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损害,也能利用二人的号召力为我们争取大批人才,岂不两全其美?”

清瑶听到最后一句,神情一动。她知道蒋琬,邓芝所指为何----蜀军渡河北上的军中,精于政务的人才极其匮乏。过去一年来,虽然在各城守军的倒戈归附中收获了不少人才,但也有许多死忠于曹魏的官员不愿归服,遁逃在野。如此一来,许多城镇的政务管理便显得人手匮乏,捉襟见肘,更有下级县府空设衙门的状况。河北直到现在仍能秩序井然实属奇迹,有多少是拜了清瑶惊人号召力的缘故,但长此以往,治安难免不出纰漏。

尤其此刻,冬去春来,田野播种在即,若没官员及时调配物资,也许一场歉收危机就在眼前。

及时召回人才,的确是燃眉之急。

然而,清瑶思忖片刻,仍然坚定地摇头谢绝。

“多谢二位先生的谋划。清瑶相信,任何困难都可以克服,但我国的原则和宗旨是一切的根基, 动摇不得。因为只有认同我国原则,与我们志同道合的人才,才会真正加入我们,成为我们长久的伙伴。如果反过来,为了招揽人才而做出一些有悖我们原则的决策,只会动摇我们的根基,破坏很多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华歆,王朗,既不爱国,又不爱民,只求位高权重,蜀汉朝中根本不可能有他们的位置。”

蒋琬,邓芝听罢,不禁满面惭色。他们此刻不禁想起了一年前清瑶冒死为刘禅过血的情景----为了诚实地遵循原则,公主甚至愿意冒上生命危险,又怎么会为了区区河北缺乏人手而启用奸臣呢?

此刻,二人已经明白了清瑶为了坚持国家的用人原则,宁可承受河北人才匮乏,也愿意认同她的抉择,然而,清瑶坚定的意志中还包含着另一层考量。

“并且,清瑶相信,我们一定能解决河北人手匮乏的难题,并赶上这一波春耕的!”清瑶笑着安慰蒋琬和邓芝。

在涡河,百姓拔刀相助;在河北,百姓嬴粮影从;还有无数次,身边的亲友在最关键的时刻为她雪中送炭。一幕幕如此真切地在眼前,使清瑶的信念已坚如磐石----诚实而纯粹的心一定会得到回应,让更多人走在一起,迸发出足以改变天地的力量。这是清瑶一路走来最珍贵的收获。此刻的她,又如何可能回到过去,反而期冀通过表面功夫去招揽人才呢?
       
于是,第二天华歆和王朗即被刘禅颁下圣旨,因其献城有功,可以赦免叛汉和私通鲜卑之罪,但蜀汉朝廷中不可能有他们的一官半职。不论他们愿留在邺城还是重新投奔曹叡,悉听尊便。这对于一生习惯了被捧在云端的华歆,王朗二人来说不啻是奇耻大辱。而因为他们献邺城在先,已万万不可能再重新投奔曹魏,这一生平步青云的仕途,竟如此这般走到了尽头。

王朗刚接下圣旨便气急攻心,一命呜呼了。华歆则连夜出城,不知所踪。邺城门卫接到命令,对其全家大方放行。至于华歆是去投许昌,还是去找故交四处散布恶评,刘禅和清瑶已丝毫不放在心上了.

因为在他们面前不远, 便是今年春耕的一堆繁杂政务.

招贤令在各郡各县广为散布出去了, 也有许多民众前来踊跃应征. 但负责人事的蒋琬邓芝却忧心忡忡, 因为可堪一用人才少得可怜. 绝大多数人不识字, 不会算数也罢了, 关键是对于县府内各种工作的职责也全无概念. 他们空有一腔热情, 但真把州郡交给他们, 非整得秩序大乱不可.

因此, 至少到现在看来, 蒋琬和邓芝当初的预言正在成真, 缺少了与华歆,王朗交好的一干士人, 河北不免会陷入一阵痛苦的官吏短缺危机. 然而, 清瑶对宁缺勿滥的原则把持得十分坚定, 她告诉蒋琬和邓芝, 哪怕需要她和刘禅亲力亲为, 日夜理事, 他们都不会放任品行低劣之人进入官吏队伍. 清瑶更安慰二人,今年春耕一定会顺利完成的。

蒋琬和邓芝心中疑虑,难道人才会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不过,他们知道清瑶往日的坚持和抉择如何一次次经受住了考验,也因此被她的自信感染,也变得干劲十足。

果然,赶走华歆的一个月后,有一批特殊的客人赶到邺城拜访了清瑶。当为首之人报上姓名时,蒋琬,邓芝如雷贯耳, 惊喜交加地进去通报了。
       
辽东管宁,一个令天下人高山仰止的名士。他是管仲后人,自幼饱读经书,才名远播。 少时曾与华歆,邴原号为一龙,而管宁为龙头。管宁高风亮节,不慕名利,更传有厌恶华歆为人, 割席而坐的佳话。 自从董卓进京开始,管宁便隐居辽东, 在山间结庐讲学。 殊不料, 有许多中原才子文人竟慕名而来, 定居于此,未及一年, 此地即成邑镇。

因为管宁美名远播,公孙度, 袁绍,曹魏等朝廷皆争相邀其出山。 曹魏近年来更连续以太史大夫,光禄勋等高位虚席以待,只是管宁固辞不受, 一生从不踏足官场。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当管宁说明来意时,连清瑶都是喜出望外。

“管宁与邻里道友百人,听闻陛下和公主治理河北急缺人手。斗胆自荐,望助一臂之力!”

清瑶闻言,难以置信地怔了片刻,不觉热泪淌下,深深地行了一礼。

“清瑶蒙管先生如此看重,雪中送炭般地加以援手,感激不尽!”她感动地说道。

管宁淡淡一笑,道:“蜀汉长公主名满天下,谁人不晓? 公主为国为民,一身正气,正是我辈翘楚,管宁又岂能枉自清高,不尽绵薄之力?”

只寥寥数语,清瑶便对管宁油然生出志同道合的亲切感,忙请管宁上座, 沏起香茗。 不一会儿,刘禅,星彩,李严, 姜维,邓艾等人也纷纷赶了过来, 实因管宁贤名太盛,此间众人皆不愿错失瞻仰大贤的良机。见蜀汉君臣对自己如此尊崇,即使淡泊如管宁也不禁捋须微笑。待见到刘禅入堂,平易近人地与众人互相行礼,然后坐在下首,管宁面露激赏之色。

“无论治国治军,妹妹与在座文武皆胜刘禅百倍。 我虽居帝位,只是为国尽分内之力而已。”刘禅笑道,“如今治理河北,皆是妹妹和大家在殚精竭虑,刘禅万万不敢妄坐上首。”

管宁赞许地连连颔首。他听闻刘禅将此番出征河北的一切军政要事决策权连带玉玺都交给了清瑶,自己则只是寸步不离地跟随军中,为妹妹和将士们充当精神后盾。此事,连同刘禅与清瑶两度舍命相救的感人故事,是令他对这个新兴国家刮目相看的要因。 如今见到刘禅,果然名不虚传。

“此世上,标榜仁义之人何止千百, 但又有谁如陛下和公主这般经受考验而不改本色? 管宁本以为终此一生,在乱世中再也找寻不到正气,只能尽我辈之力,传播正直的种子, 以待渐渐生根发芽, 百年后再成连天绿茵。不料,在我有生之年便能见到玉宇澄清,荡涤阴霾的一天,真是三生有幸!”

清瑶和刘禅相视一笑,心中皆感温暖。他们明白管宁所指的考验是什么。是世间权力诱惑的极致----帝位,也是世间危难险阻的极致----死亡。能在这二者的考验中一次次守住心灵净土的他们,还有什么能让他们动摇的呢?

“世先有人心,后才有智慧。”管宁道,“只是世人每每执着于依靠智慧胜过他人,却早忘了,人心才是一切力量的源泉。 尤其在春秋之后,诸子百家的学说已成了上位者手中的权杖,可以依从形势随意变换, 为他们收买人心,巩固基业的私欲服务。 便如秦始皇以法家厉民,汉武帝独尊儒术以正天子之位,及到如今,曹操司马懿之流以兵家诡道征服天下。上位者以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全任一念之间,而苍生万民只是他们能肆意摆玩的棋子。 便是有不平之士,也只知以暴易暴,以杀止杀,殊不知以诡道始,必以诡道终,无法坚持诚实的心灵,只会令其蹈上同样的覆辙,周而复始,使得世风不断沦丧,人心益发蒙尘,难见天日。”

清瑶,刘禅和众将聚精会神地聆听着管宁所言。及到“以暴易暴,以杀止杀”时,不禁想起了先帝刘备的盛衰往事。刘备当年半生漂泊之际,心灵何其纯粹,才能以夺目的仁义光芒,吸引诸多贤士,十万新野百姓誓死跟随。 然而,当他拥有了诸葛亮之后,便渐渐地将兴汉的希望寄托在智谋算计胜过敌人之上,不知不觉间,同往昔的诚实内心渐行渐远。 此后对荆州的一借永不还只是一个缩影。最终招致盟友叛离的原因, 正是管宁所言的“以诡道始,必以诡道终”,祸根早由自己种下,又岂能光去埋怨东吴?

清瑶再回顾北伐之后走来的一路,更是感慨万千。当初她与诸葛亮第一次在汉中谋划北伐时,所念所想只是去依靠兵法智慧去战胜每一支敌军,征服每一座城邑。然而,兵道指引的这条征途何其凶险坎坷? 在新城,颍川,街亭,潼关,哪一次不是命运眷顾,机缘凑合才能险到巅毫地取胜下来? 而若继续秉承兵道同曹魏战斗下去,胜败又有谁能预料?

如今黄河以南, 吴蜀联军同魏军在陈留¬-定陶一线将近一年的僵持,便是明证。

细细想来,能让蜀汉一路走到现在的,绝非那一次次看似辉煌的胜利,而是清瑶诚实心灵的一次次不经意地闪光。

她在襄阳献城的巨大利益面前诚实地面对了陆逊,才有了东吴对她北伐的全力支持;
她在许昌瘟疫的绝佳战机面前诚实地关爱了魏国百姓,才有了百姓对她的真情回报;
她在东吴之行中,面对难测的外交疑云仍诚实地为孙权和东吴尽心竭力,才有了如今吴蜀联合伐魏的黄河铁钳,为她突进河北辟开了一马平川。

铁一般的事实,印证着管宁所言,人心是一切力量的源泉,哪一次有过例外?

清瑶感慨道:“清瑶真希望能早日遇见先生,早日聆听先生的教诲, 若是那样, 能让清瑶和身边的朋友,省却多少愚勇的摸索挣扎?”

清瑶言毕,不觉眼眶湿润了。她此言绝非作伪,若非对心灵的力量缺乏信心,她如何会让娘亲的嘱托深藏在心中那么久而不敢向朋友道出? 如何会让她的身世之谜掀起几乎令关中倾危的风波? 她义父赵云又如何会因她的自尽而逝去?

管宁释然一笑,认真地说道:“公主言重了,并非管宁教诲公主,而是公主的身体力行教诲了管宁。此地感激不尽的应该是我,公主何必自谦呢?”

闻言,在座皆惊。管宁正色道:“即使管宁能看清诡道遮天,人心蒙尘的世风,所能做到的也只是愤懑,失望,遁世,以求独善其身而已,这对扭转世风又有何裨益? 是公主以一己之力唤醒了人性,让我辈真正看见了希望的实现,重新拾起了对这个天下的信心。 这一路上, 公主独自经历千难万险, 甚至阴阳生死,才使人性光芒重新闪耀,浩然正气覆荫天下。 我管宁和乡间道友只是无数受益者中的极小部分,又何敢大言炎炎,更以长者自居呢?”

说到这里,管宁向清瑶恭谨下拜道:“我辈蒙公主如此大恩,饮水思源,不敢不竭力报答。故而愿各尽所能,为新生的大汉毕生效力!”

蜀汉君臣早知管宁避世贤人之名,还以为他会是一个清高傲物之人,不料竟如此热心恳切,皆备受感动。清瑶颇感慨地对管宁说道:“实不相瞒,许多道理,并非清瑶独自能够明了的。若没有哥哥,丞相,在座的和不在这里的许多朋友一路上真心陪伴,万万不可能有今日的清瑶,饮水思源,何尝不是清瑶的真心话呢?”

管宁闻言恍然,他迎向刘禅,星彩,姜维,邓艾,李严,蒋琬,邓芝每一个人的目光,感受到每一双目光中流露出的真诚。 此时此刻,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变得非常响亮----正气其实存于每一个人的心中,从来不曾远离,真诚的呼唤,何时何地都能迎来一呼百应,让所有心存善良的人们聚集到一起,汇成壮丽的洪流!

管宁和辽东清流的出仕,宛如一声春雷响彻河北大地,令无数士人震撼之余,开始重新审视内心和志向,思索读书习武的意义。正如清瑶和管宁坚信的那样,是非善恶存于每一个人的心中,对正直美好的向往是所有人的本性。

于是,当思索结束的时候,许多士人心中对新生政权的隔膜和抵触皆烟消云散了, 而河北各州郡的人材府皆已是一派鼎沸的盛况。蒋琬,邓芝, 管宁,辛毘等人忙得不亦乐乎,将真正的人材分派到各个合适的岗位上。 随着春暖花开,河北大地已是一派欣欣向荣。

相较之下,此时兖州的曹魏朝廷则被一片绝望所笼罩。
面对河北的溃败,即使是司马懿业已无计可施。

他并不是没有料到蜀吴两国的北伐方略会是夹死黄河的铁钳,
但铁钳的方向,他完全判断错误了----
他如何会料到,蜀军竟会将主突方向放在河北!
他又如何会想到,他花费一年精心构筑的陈留-定陶防线竟成了困锁魏军主力的牢笼,任清瑶在短短一年时间内便将魏国富饶的大后方连城池带人心全部掏空!

正如清瑶一早便料到的那样,轻视民众的判断和力量,而去沿循“宁教我负天下人”的曹魏立国宗旨,成为司马懿一切误判的根源。

而曹魏也按照这一逻辑付出了最终致命的代价----在蜀魏重新开战前尚拥有七州地盘,半壁江山的曹魏在短短一年内便败局已定。

不仅在于地盘的大量丢失,更在于军心,民心遭受的毁灭性打击。 目睹了关中民众拥粮北上,河北郡县加入蜀汉抗击鲜卑,以及辽东管宁出仕这三件重大事件之后。曹魏的军民骤然发现,他们已经找不到任何与蜀汉战斗下去的理由了。即使谋深如司马懿,也无法逆转这排山倒海一般的民意军心。

何况,河北蜀军统帅,他一生的苦主清瑶,断然不可能给他任何机会,就像颍川之战后那样。

而蜀军下一步的计划,已在年初邺城平定之时,已经确定,并付诸实施。

“邓艾切谓兵有先声而后实者,今宜因平河北之势以乘山东。山东乃临淄侯曹植属地,其人空好文采,怯懦无谋,更无大志,其心腹文武同曹丕一脉向有嫌隙,必无法誓死守城,此乃席卷之时也。然我军刚历大漠远征,将士疲劳,宜整兵以蓄锋锐。如今当务之急,是整饬河北军政吏治,令贤才得用,百姓得养,以为楷模,令山东士民畏威怀德。 同时集结舟船,预备渡河之计, 然后发使,告知利害,山东可不征而定也!”

这便是年初邓艾向清瑶提出的策略,令清瑶并众将皆激赏不已。

如今,大军修整完毕,河北更是一片蓬勃向上,还等什么呢?

三月间,当黄河水解冻之际,蜀汉水师统帅黄权率领浩浩荡荡的船队顺流而下,抵达高唐港口,汇合已集结完毕的四万精兵,与山东港口临济隔河遥遥相望。 蜀汉水陆两军的帆影旗帜遮天蔽日,令临济守军肝胆俱裂。

渡河那日清晨,清瑶在高唐港举行了盛大的阅兵。 她与刘禅并众将行走在千军万马之间,接受战士们山呼海啸一般的拥戴,“陛下万岁”“公主万岁”的呐喊声如雷鸣般回荡在天际,哪怕隔河亦清晰可闻。 当清瑶下令登船渡河, 岸上仪仗队将五百口牛皮大鼓鸣得轰鸣震响,连天不绝。在振聋发聩的击鼓呐喊中,碧绿帆影如云一般覆盖黄河河面,向临济港涌来。

傍晚,第一艘蜀军战船靠岸时,临济港内空空如也,丧失了斗志的魏军早已逃散殆尽。清瑶花费一夜时间完成登陆,当翌日第一缕阳光透出地平线时,工整的蜀军营寨已立在临济港外。

按照邓艾当初的计划,清瑶即向居于北海宫城中的曹植发出了劝降文书。亦如邓艾所料,曹植一直对曹丕一支的魏国政权没有认同感, 更没有身殉社稷的觉悟. 在收到清瑶的劝降书后, 他即听从了御史中丞崔林, 从事中郎王基的建言,如释重负地举山东全境投降.

至此,蜀吴两国对兖豫州魏军主力的包围网也已收拢了网口。

失去山东,如打断了曹魏的最后一根脊梁.
毕竟,自从当年姜子牙封邑齐鲁开始,青州山东一直是中原最发达的地区之一,
曹操在这里更获得了成为日后虎贲主力的数万青州兵。
随着山东的失去,曹魏最后的富饶后方和光辉记忆也随之消失无踪。

更致命的,是陈留-定陶防线的薄弱后背,已完全暴露在清瑶的大军面前。

然而,清瑶并未立即挥师西进。 像河北时一样,她留在山东,重整官吏队伍,完成各州县的平稳交接。 在她心中,与百姓休戚相关的治安生计,远比给予魏国最后一击更重要。

青州北海府,清瑶的临时住所仍是一如往常般的雅致朴素。但正是这个不起眼的所在,每天向山东各处发出无数关乎民生的决策。清瑶整日忙碌,比之战场厮杀毫不逊色。

但今天,她突然放下了手头的事务,因为有一位特殊的客人登府拜访。

当侍卫入内通报时,清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她快步出门,看清来客面容后,才惊道:“司马先生?!”

毫无疑问,来访者正是魏太傅司马懿,清瑶最难缠的对手。清瑶每每想起司马懿时,眼前不免浮现新城,颍川,洛阳,淮北的一次次生死边缘的搏杀,惊心动魄之处一言难尽.

只是今天的司马懿, 不见了往昔的森严, 脸上荡漾着轻松的笑容,竟生出几分可亲来。清瑶疑窦丛生,但仍然礼数有加地将司马懿请入府上奉茶。

“司马先生不在陈留指挥魏军,怎么有闲情到此与清瑶喝这杯茶?”

寒暄和沉默尽皆过去之后,清瑶终于问道。

司马懿淡淡一笑,道:“我彻底放下了,只是临别之际最想见见公主,便不请自来了。”

清瑶讶异地看着司马懿----这位雄心勃勃,精力充沛的对手,也会有放下的念头吗?

司马懿仿佛猜到清瑶心中所想,自若地说道:“我同公主也算是毕生之敌,在新城,颍川,淮北交锋过三次,如果加上洛阳的离间,建业的舌辩,还有今番河北的谋战,应该有六回了吧。既是堂堂正正的对手,当然要输得起。 如今司马懿无论伐交,伐兵,伐谋,皆败得口服心服, 此番前来,便是诚心向公主认输的。”

清瑶不好意思地垂首笑了笑----经历过洛阳和寿春的她已能以美好的愿望和乐观的信心去面对每一个人,但唯独对司马懿仍总是抱着戒心。今天她只道司马懿又有花招而来,竟想不到他的开场白竟是诚心认输。从司马懿的神情来看,所言绝非作伪。

“胜败乃兵家常事,清瑶同司马先生只是棋逢对手而已,交锋中也有数次几乎性命不保。 司马先生何必妄自菲薄呢?”

司马懿摇了摇头,道:“战阵花招乃是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如今蜀汉如日中天,百姓心悦诚服;魏国则是军民离心,一败涂地,这才是司马懿向公主认输的缘由。”

清瑶听到司马懿神色黯然,心中也颇有不忍,安慰道:“一个国家的盛衰怎么能够要求一个人承担? 司马先生切莫想得太多了。”

司马懿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却神往地说道:“公主一定还记得魏国武皇帝曹孟德同你先父煮酒论英雄的往事吧。”

清瑶听司马懿突然提及煮酒论英雄,仿佛回到了当初在洛阳同诸葛亮提起那段典故的情景。 她也知道这个典故的精髓所在----曹操和刘备分别循着霸道和仁道立身,曹操称刘备与自己是并世英雄,便象征了这两条道路和两种理念的碰撞, 将成为这个乱世的主旋律。

霎时,她心有所感,似乎明白了司马懿即将要说什么。

“并世英雄说得好啊,”司马懿感叹道,“从那句话算起,蜀汉和魏国已经拼争了快要三十年了吧。 即便如今,曹孟德和你先父都已经不在人世,蜀汉和魏国却坚持着不同的信念继续拼争了下去,直到如今。”

清瑶浅浅一笑,凝望着司马懿继续说下去。

“公主难道不觉得吗?你便是刘玄德的传人,而曹孟德的志向竟被司马懿沿循去指引魏国。我们从新城交锋到现在,不正是这个并世英雄故事的延续吗?”

司马懿迎向清瑶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道:“司马懿一直坚信,民众需要有力的领袖来为他们作主,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因此引导他们选择正确的命运。 任性而为,只会成为如黄巾贼般的一盘散沙。可如今,天下人却选择了公主和你先父的信念,选择了依照心声,选择自己的命运。司马懿虽然仍有疑虑,但不得不相信事实----民众循本性而为,也可以做到了不起的成就,建立了不起的国家。所以,这一句认输,司马懿心悦诚服。 我在这个乱世所能做的已经到尽头。而公主才是当仁不让带领天下人结束乱世的真英雄!”

清瑶认真地听着司马懿说完,浅笑道:“若说英雄,清瑶如何敢当?善良诚实的信念断非清瑶或先父所创,而是在很久以前便已根植在每一个平凡人的心中。只要秉承着内心的澄澈,每个人都能成为一个英雄。便是清瑶,也多亏了朋友屡次相救----如丞相和哥哥在洛阳时,如舅父和淮北百姓在寿春时,他们才是那一刻的英雄。天下的未来,正是在无数平凡的英雄心灵相通,携手并肩前进的步伐之中,又岂能是清瑶一人可以居功的呢?”

司马懿才智乃天下翘楚,岂不知清瑶所言? 之所以与清瑶看去的世界千差万别,只在对人心信念的毫厘之差。但这毫厘之差已根植在他的本性之中,又如何是清瑶一席话所能改变? 他只自嘲地笑了笑,道:“司马懿枉活了几十年,自认才智冠绝天下,不料竟在歧途中积重难返,真是可笑啊。”

清瑶释然一笑,对司马懿说道:“过去的事情还去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我记得许子将风评曹孟德时,曾说他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司马先生既然自认是曹孟德传人,又为何不能在将来的清平世间为国为民做一番贡献呢?”

司马懿笑着摇头:“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司马懿在错路上熏陶得久了,只怕以后处事皆会带着诡道负民的习惯,难以像公主一样清心了。再说,治世能臣又何止千万, 加我一个不多,减我一个不少。 司马懿心意已决,此番道别,当结庐山间,修史著书以了此生. 此刻司马懿想通一切, 只觉海阔天空, 故而万望公主成全!”

清瑶感谢司马懿今日对她的无比坦诚,当下不再勉强,以茶代酒向司马懿送出平安祝愿。临别之际,司马懿对清瑶说道:“司马懿还有一事相告。”

清瑶神情一动,听司马懿道:“司马懿已经说服魏帝曹叡,应该这几天便会向诸葛孔明投降了。 公主也许应该早些去看看你家丞相-----依我看,他身子似乎不是很好。”

清瑶动容,深深地向司马懿鞠躬致谢。 望着司马懿飘然出门的背影,她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虽然口称自己本性难移,但这位传奇般的谋士已经以自己的最后一策表明了他幡然悔悟的心迹. 说服魏帝投降, 为中原战争尽早结束投下最重的砝码, 这造福民生的千秋善举, 除了他又有谁能做到?

清瑶深深呼吸了一口清风, 顿时感到满心舒畅. 如果连司马懿也能够有朝一日放下他不驯的野望, 转而将百姓生计置于心头第一考量, 那对于世间的美好人性, 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然而,她想起司马懿的下半句话,又不禁面露愁容, 只望丞相身体安好,能在克竟兴汉大业的喜庆之际能再度把酒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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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9 05:10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再论英雄] 第三十回 亲情抉择

西元231年8月, 魏帝曹叡在陈留向诸葛亮献表投降,
曾经占据天下三分之二的曹魏终于谢幕.  
这距离清瑶当年攻取上庸, 踏上伐魏征途至今, 已过了整整四个年头.

当深秋来临, 第一阵北国寒流袭来之时, 刘禅,清瑶,星彩等人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入陈留, 与主力蜀军胜利会师, 相见故人, 君臣皆有恍若隔世的感慨. 一年半的征战, 带给蜀汉的不仅是青,幽,冀,并,兖,豫六州版图, 更是触及心灵的历练.

只是, 当初送这些年轻人走上征途的丞相已无法同他们重逢了.

在陈留, 月英平静地告诉他们, 丞相已经在几天前去世了. 他是在坚持病体处理完受降事宜之后, 安详地含笑而终的.

“我曾经时常在深夜从噩梦中惊醒, 梦中的我, 一生矢志北伐, 却寸土未得, 只得抱憾而终.
多少年, 这个梦一直困扰着我, 让我无法从前方看到任何希望.
如果没有公主, 这也许便是我和这个国家的结局, 再多忠勇的将士也只能空洒热血.

因为先帝托孤时,我曾想, 我比陛下大了三十多岁, 终究不可能辅佐他走完这一生.
惟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在有生之年为蜀汉打下江山,
然而, 在我凡事亲力亲为时, 竟不经意间看低了陛下和同僚,
其实无论才能高低, 他们每人都有一颗善良, 执著, 勇敢的心, 而这才是力量的源泉.

我已入风烛残年, 只能无可挽回地燃尽成灰, 令周围的天地重归黑暗.
而公主如当空皓月, 她诚实的心声唤醒了所有人心中真正的力量.
她也让我真切地看见了, 什么才是蜀汉未来真正的希望,
这个国家的未来必须要所有人共同承担, 一并协力前行.

如此, 方能漫漫长夜中认定方向, 迎接朝阳的再一次东升!
如今我能在凯旋途中走完一生, 何其幸也!”

月英向清瑶转达了诸葛亮的临终遗言, 令清瑶感彻心脾.

回想当年, 她不也是凭着一腔愚勇的热血踏上着这条自己都不甚了了的兴汉之路吗?
是诸葛亮, 这位睿智的长者一次次在十字路口为她指明真理的方向, 手把手地引领她越过一道道智慧的门槛.
若没有丞相, 她岂有今日, 蜀汉又岂有今日?!

诸葛亮感谢她让自己明了; 她感谢诸葛亮令自己成长.
也许,此时此刻, 感谢已苍白无力.
是他们付诸真心, 携手踏过的这段征途, 令所有人成长, 明了, 脱胎换骨,
也令蜀汉的参天大树, 终能覆荫天下, 带给苍生万民永恒的希望.
也许这, 才是对昭烈先帝兴汉志向的唯一诠释和实践之途!

在诸葛亮的灵堂前, 刘禅,清瑶,星彩执手相握, 感受着彼此传来的脉搏, 感受着彼此心中的声音.
蜀汉并不需要谁以一己之力扛起, 因为每一个倾注真心的人会一起承担起这个新生的国家.

同无数以权谋利益为主旨立国的朝代不同, 那些尔虞我诈, 掣肘倾轧, 鸟尽弓藏的悲剧, 注定不会在这里上演.

新汉朝的兴盛, 在所有善良的国人心灵相通, 在何时何地一呼百应, 共同度过未来每一个难关, 共同创造出辉煌灿烂的文明, 推动这个民族蓬勃向上, 谱写无尽的将来.

越过曹魏这座大山, 兴汉之路上最后的阻隔只剩下东吴, 而清瑶也不得不面对舅父.

清瑶当初便知必有这一天, 虽没料到来得如此迅速, 但对如何迎接这一天, 她早已心中雪亮.
于是, 从踏进陈留的那一天起, 清瑶便静待着东吴使臣的到来.

果然数日后, 张布带着孙权的亲笔国书拜访了刘禅和清瑶.
只是国书的内容, 令清瑶亦始料未及.

“陛下遣张布转告汉帝和公主殿下,
曹魏既已降汉, 则兖豫州已是汉朝土地, 东吴无意染指.
寿春本是东吴为公主出兵攻取, 如今也一并交与汉朝.
东吴已告知寿春百姓, 当初舍生阻击魏军的东吴军统帅正是汉朝长公主.
故而寿春百姓会诚心归汉. 陛下但望公主安心受城, 勿有他念.”

听到这里, 刘禅,清瑶,星彩并众将皆感讶异, 他们本以为, 东吴断不会轻易放过一年半来耗费东吴无数士兵钱粮的定陶,濮阳诸城. 不料竟连寿春都拱手献上.

然而, 国书的下半部分却让汉朝君臣陷入了沉默与犹豫之中.

“然而, 陛下请汉帝与公主殿下见谅, 荆,扬州是孙家三代祖传的基业, 不敢造次让出.
陛下也无法向汉朝称臣, 或者撤去吴帝称号.
汉帝和公主若能相容, 则东吴愿与大汉订立盟约, 世代修好, 永不交兵.
但如果汉朝想要收并江东, 请随时兴兵来攻, 陛下将引颈以待!”

阅完国书,清瑶不禁赞叹舅父的赤诚和决断。

当年孙权亲口对她承诺的,丝毫没有改变。当初请她随军北伐, 其实是借兵于她; 而对定陶, 濮阳一年半的鼎力夹击,也全为助她成功. 他对清瑶毫无保留的支持, 更从当年让出襄阳城便开始了.

然而, 与国书中一致, 那天在建业江边, 孙权也正告过她, 江东基业断然寸步不让. 因此,清瑶此刻已毫不怀疑, 断然不可能通过外交令荆扬江东归汉, 一战在所难免.

从战略角度看, 放弃对寿春和兖州土地的要求, 何尝不是东吴最佳的方案呢? 骑兵匮乏, 攻城能力奇缺的东吴军队即使强行逗留北方, 也无法与汉朝精兵抗衡. 更何况, 人心已在清瑶的河北战役中证明, 是胜过千军万马的利器. 而东吴除了江东本土之外, 没有任何人心根基,

正如陆逊所言, 留在一个糟糕的战场是一场灾难, 远不如收缩兵力扼守长江. 这更能以实际行动正告天下, 孙权的志向只在保卫江东国土, 得到更多江东百姓的同情和凝聚力.

殿上沉默着, 因为张布, 刘禅, 星彩都等着清瑶表态, 而清瑶却陷入久久的沉思之中. 等到星彩唤了一声清妹, 她才展颜一笑.

“张布先生, 能容清瑶同陛下细细商量吗?”

随着清瑶如此回答, 刘禅和星彩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当天晚上, 为了这封东吴国书, 陈留宫城议事厅中的灯火久久亮着.

“星姐, 你也这么认为吗?” 清瑶刚听完所有人的想法, 半晌沉默后, 终于叹道.

所有人的想法惊人一致,同东吴维持盟约并结盟似乎是毫无争议的决断, 甚至刘禅也这么想.

星彩神色有些黯然, 她的父亲张飞和青梅竹马的挚友关平皆死在东吴的背盟偷袭之下. 她是众人中最有立场主张伐吴的, 但她仍然说道:”滴水之恩, 涌泉相报, 若没有吴帝对我们的鼎力相助, 北伐早在新野就可能夭折了. 现在吴帝连寿春都肯让出, 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与东吴修为友好之邦呢?”

清瑶叹道:”若面对的是南蛮或者鲜卑, 永结盟好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 友好之邦这一说, 根本不存在于东吴与汉朝之间, 不是吗?”

众人心头一震, 听清瑶继续说下去:”因为东吴人与我们原属同宗. 我们自同样的祖先传承下来, 在汉朝四百年间一直是血脉相连的同胞. 若成了友好之邦, 岂不将同胞分割成了两个国家?”

众人矍然而惊, 如此浅显的道理, 他们竟从来没有想到过. 须知此间众人皆是有识英才, 一转念间, 蓦然看清了自己忽略这一层道理的原因----潜意识中, 他们早已不将东吴百姓当作一族同胞了!

此刻, 他们望着清瑶的眼神已饱含敬意. 清瑶不仅看清了这一层道理, 更从没有动摇过. 就像当初, 若她没有将瘟疫中的曹魏百姓当作一族同胞, 又岂会有和议停战一年?

清瑶似乎感觉到众人心中所想, 秀眉微蹙, 道:”本来是同胞, 却因为乱世割据,三国鼎立,造成了可怕的隔膜, 将相互视为敌人, 更在一次次刀剑无情的战争中, 让原本的血脉相连化为血海深仇, 这是多么令人心痛的事情! 我们岂忍听任这样的悲剧继续进行下去!”

三言两语, 清瑶传递了一个明确的声音----一统华夏, 终结乱世的时代车轮, 谁也不能阻挡, 哪怕与她感情笃深的舅父孙权, 也不能.

说到这里,此间众人已真心领悟¬----三国归一是事关这个民族,不可推卸的职责。

只是, 他们仍然有各自的疑虑。

“但孙权是一代英主, 东吴又是人才众多, 上下同心, 足以守住长江天险. 现下绝非进攻良机,” 邓艾道, “不如我们这些年且安心励精图治,等数代之后,东吴自有君臣暗弱之时,届时再兴兵去攻,岂不摧枯拉朽, 事半功倍?”

“况且,毕竟他是你舅父……” 星彩终是女子,心思细腻,忧心忡忡地道。

“我也这么想,汉朝现在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也有不少了。 若要伐吴,面对你舅父,也许公主回避一下,交给我们更好……” 说话的是姜维。

清瑶淡淡一笑, 面对这些关节, 她早已思虑清明. 那天在江边安慰孙权的话, 犹在耳边回荡.

“无论是哥哥还是舅父,在我心中都是最珍贵的亲人……”
“清瑶不会担心有一天会背叛,伤害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都藏在清瑶心中……”
“只要每天诚实地面对内心,一定能踏实地度过每一天,守住每一份牵挂……”
“尽管你我身处吴蜀两国, 但我们血脉相连,再多风雨也一定能闯过去的……”

那时,她只如此为自己和舅父鼓劲。清瑶不是好高骛远之人,在伐魏结束之前,她不可能去深思有朝一日真要去夺取舅父基业时会如何。

但如今,对于即将到来的汉吴之争的所有问题,她都已看清了答案。

“东吴百姓是我们的同胞,我们绝不是去征服东吴的。”
“能让东吴归于汉统的只有舅父,而不是我们。我们所要做的是让舅父下这个决心。”
“因为如邓艾将军所言,舅父是一个英主,所以会在合适的时候下这个决心,若数代之后换成一个庸主,只会带给百姓更大的灾难。”
“让舅父下这个决心的唯一方式,是一场关键的胜利。”

清瑶最后凝视着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 此番出征,无论为了汉朝还是东吴,清瑶都责无旁贷! 即使是为了舅父, 清瑶亲自去, 也能比别人照顾周全得许多.”

寥寥数言,解答了众人的所有问题, 也令众人心悦诚服。

刘禅刚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终于认真地道:“妹妹,与其费这么多周折,不如我逊位于你。吴帝承诺过,一旦你是天下之主,东吴会诚心归服, 这不就解决了所有问题了吗?”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当初围绕这个帝位, 生出多少疑云风波, 更令兄妹二人先后服毒垂危. 如今, 这个帝位早已成了用以点缀的身外之物, 因为汉朝赖以立国立志的更珍贵的根本,已经根植在每个人的心中.

“哥哥, 东吴归汉一事是不能谈条件的,” 清瑶认真地道, “若在这等原则大事上参入了私人的诉求, 会在以后被人一再效法, 破坏立国的根基. 这样危险的和平甚至比不上战争.”

刘禅用力地点了点头. 众人也已心念相同, 新生的汉朝要再一次踏上征途了, 而任何有意义的征途, 他们都愿意齐心协力地去走.

第二天, 刘禅回复了张布, 答道, 东吴本属大汉疆土, 吴民本是大汉同胞, 故而无法接受东吴立国. 吴帝孙权需要撤去帝号, 并对汉朝称臣. 然而,汉朝感谢孙权在伐魏征途中的鼎力支持, 因此会让孙权继续保留荆州, 扬州的封地. 伴随着这个回答, 刘禅将封孙权为吴王的圣旨递给了张布. 很明显, 孙权是否称臣, 便看他会不会接下圣旨了.

张布恭敬收下圣旨, 道:”张布会将汉帝和公主的善意向陛下传达到的.” 但当他即将转身出殿时, 被清瑶叫住了.

“公主殿下, 还有事情要张布转达的吗?” 他平静地问道. 此番出使汉朝之前, 孙权其实已经预料到了如此结果, 或者说, 如此结果从当初他和清瑶在江边的那次对话便已经定下了.

”无论吴汉是战是和, 我都会将定陶, 濮阳, 寿春移交给汉朝, 但我也都决不会放弃东吴帝位,” 孙权在张布出使前这么关照他, “所以你不需要顾虑太多, 将国书传达给清瑶就好.”

清瑶浅浅一笑, 道:”舅父既然心意已决, 说什么都没法改变的. 请张布先生告诉舅父, 不管未来将会发生什么, 他都是清瑶最敬爱的亲人.”

张布微笑颔首:”那天陛下遣张布出使时, 也是这么说的. 即使明朝战火煊天, 公主都是他最疼爱的外甥女.”

此时殿上众人皆已动情动容----当清瑶和孙权分别作为汉吴的统帅对阵这一决生死存亡的最后战场时, 又如何守住这舅甥血缘亲情呢?!

然而, 清瑶和孙权的话语中, 他们只感觉到平静, 如大海一般的平静, 只感觉到坚强, 如山石一般的坚强. 仿佛他们对未知的将来有着无法动摇的乐观和信心. 而这乐观和信心从何而来, 只怕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了.

“诚实地面对内心,一定能踏实地度过每一天,守住每一份牵挂,再多风雨也一定能闯过去的……” 清瑶默念着那天在江边说过的话语, 对此深信不疑.

如果诚实的心无法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么当天在洛阳, 在淮北, 她已魂归幽冥.

这以生命而作的见证, 坚如磐石, 胜过天下任何利器.

清瑶脸上现出平静的笑容,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 交给了张布.

“请张布先生将此书送给外祖母和练姨, 但莫要让舅父知晓.”

张布接过信笺, 面露讶异的神色. 但他知清瑶行事光明磊落, 其中万万不会有诈, 便珍而重之地双手接过信笺, 然后在众人的目送下步出了陈留宫殿.

送走张布, 汉朝君臣再无杂念, 汉朝同东吴的最后一战, 已不可避免. 虽然孙权拒绝称臣的国书送抵洛阳已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 但汉朝的最后战备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

毫无疑问, 横亘在伐吴征途中最大的困难, 是波涛汹涌的长江.
而孙权放弃寿春之举也已经将东吴的防御战略和盘托出:

依靠的长江天险和东吴水军绝对的优势, 他们将把防线建在长江南北两岸.
如果汉朝先攻江北的江陵,江夏,庐江,则据城而守. 通过水路源源不断地输送后勤资源.
而江东后方的民心足够坚固, 令汉朝无法像突进河北一样进行纵深穿插.
这从交州刺史士燮仍然同东吴维持坚固盟约, 便可见一斑.

能破解这一难题, 最佳的方案是寻求与东吴主力的决战, 正如清瑶说的那”一场关键胜利”.

然而,以孙权的意志和陆逊的智慧, 必然会竭力避免这场决战, 正如他们在彝陵做的那样.

换句话说, 只要东吴坚守不战, 长江和水军足以力保江东基业, 而一旦战争陷入持久胶着, 则民心不免会朝向保家卫国的东吴一边倾向, 而持久战造成的国力耗损, 生灵涂炭, 也是有悖于汉朝立国宗旨而无法继续下去的.

故而, 孙权写在国书中的”引颈以待”一词, 已包含了无穷的自信.

不过, 这些客观困难都无法左右清瑶的决定. 结束乱世割据是事关民族之大计, 任何困难都构不成知难而退的借口. 伐吴将定在第二年的秋收时分. 这是总结了彝陵之战惨痛经历后的结果----在南方密林作战, 最可怕的便是酷暑的炎热和以此造成的疫病. 当初刘备的伐吴大军正是难耐酷暑才不得不连营于林间, 给陆逊以火攻的大好时机. 因此上,将伐吴定在酷暑刚结束的时候, 无疑是上上之选.

也就是说, 清瑶有大半年的时间来细细定夺伐吴方略. 所以送走张布之后, 清瑶将大部分精力重新转到刚重建吏治的魏国州郡. 这些政务丝毫不比战场更轻松或次要. 当初幽, 冀, 并州的平稳过渡已经花去了几乎一年的时间, 这还是在管宁号召清流出仕的帮助下实现的. 如今的兖豫州刚遭逢一年半的战乱, 无论是重修城镇还是安置百姓的任务都相当艰巨.

姜维前来询问关于寿春之事. 清瑶答道, 舅父说出的话绝不会收回, 既已吩咐了寿春移交, 就尽快去接掌吧. 果然, 姜维领军到达寿春时, 东吴已撤走了守军, 并吩咐留守官员将府库印绶一概移交给汉将. 消息传递到洛阳, 又引起汉朝君臣上下的一片赞叹.

在所有人热火朝天的努力之下, 中原诸城的战后重建在年关之前已绝大部分宣告竣工, 君臣们都为新生汉朝的百姓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度过第一个新春佳节而欢欣不已.

而这个新春的庆贺也空前热烈, 曾经的军事禁地已成了百姓群集欢庆的场所, 不必再担心突然间响起的军号或飞来的箭矢. 而众多亲戚朋友常年分居不同国家之内的家庭终于能够吃上一顿企盼多年的团圆饭. 最重要的, 是当许多身处汉魏两国的熟人旧友, 突然发现隔阂已不复存在, 又能把酒言欢, 这一刻的欢畅是官爵钱财都换不来的.

亲眼目睹着新生汉朝的第一个新年在欢声笑语中到来, 更坚定了刘禅和文武百官的决心. 终结乱世, 迎来统一, 是功在当代, 利在千秋之举, 值得他们全力以赴地去实现.

唯一的缺憾, 是这个新年的洛阳庆典中缺少了清瑶.

当中原大定之后, 清瑶便辞别众人, 孤身南下, 此行只为月英的一句话.

那天在陈留, 月英告诉清瑶, 丞相有最后的遗物相赠于她, 便在白帝城中.

永安郡, 白帝城, 常年以来的吴蜀南方边界, 也是彝陵战后, 昭烈先帝病逝的所在.
对于清瑶, 这个城市更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因为十几年前, 她便是被娘亲送到这里, 从此寄身蜀汉, 永远改变了她的人生.
清瑶不知道诸葛亮会给她什么遗物, 但是直觉告诉她, 这会同即将来临的汉吴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如诸葛亮一直以来都无微不至地为她打点好前路一般.

当清瑶在白帝城门口下马时, 永安太守陈到已候在城门口恭谨相迎, 在陈到身边有两个清矍的文官, 向清瑶一一自我介绍. 清瑶听到”费祎”, “董允”这两个名字, 油然心生敬意. 她早知长史费祎和侍中董允是蜀汉久负盛名的贤臣, 更在四年前诸葛亮出师之时, 点名推荐主掌成都政务, 辅佐刘禅.

只是,他们怎么会来到白帝城的呢?

当清瑶忍不住问出的时候, 陈到, 费祎, 董允三人一齐朗笑, 仿佛早知清瑶的来意. 他们足下毫不迟慢, 陪伴着清瑶快步直抵太守府议事厅.

议事厅远不是清瑶想象的那派宁静的景象, 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方桌, 而四周密密麻麻地站着二十几个工匠打扮的人. 清瑶刚在首座坐定, 便听陈到吩咐下去, 工匠们将一卷卷物事搬上, 铺在方桌上. 清瑶观之, 竟是一幅幅精细详尽的图纸.

“十四年前, 丞相便令费祎, 董允大人聚集蜀中能工巧匠, 云集于白帝城研发伐吴船只战具, 今已大有所成.” 陈到解答了清瑶的疑惑.

“丞相恐东吴有所觉察, 故而未令建造一船一舰, 但按照图纸, 所有零部件皆已打造完毕, 只需数日时间左右, 便能迅速装配,组建成一支能武装三万人的舰队.” 董允补充道.

“数月前丞相吩咐, 称公主必将不日伐吴, 令我们在此恭候公主, 鼎立襄助, 所以董侍中和我已于数月前来此.” 说话的是费祎.

清瑶恍然, 原来这便是诸葛亮给自己的最后一份厚礼!

她忽然想起”十四年前”, 不正是东吴袭取荆州, 昭烈先帝败于彝陵的黑暗时刻吗?

一念之间, 清瑶气撼神摇. 当年诸葛亮在彝陵之战前后, 坚决反对刘备伐吴, 战后更与手沾数万蜀军将士鲜血的东吴缔结盟约. 蜀汉朝中军中, 人人皆以为诸葛亮对这段仇恨早已释怀, 谁能料到, 在盟约背后, 诸葛亮竟一直隐忍着这段仇恨达十四年之久, 更因此苦心孤诣地为有朝一日的伐吴做着如此细致入微的战备!

原来对于当年的荆州之失, 彝陵之败, 丞相亦有冲天之怒. 然而与昭烈先帝不同, 他没有让怒火焚毁理智, 而是深埋在心底, 化为长流不息的动力. 诸葛亮知当年蜀汉伐吴不可能成功, 因为水师脆弱的蜀军无法水陆并进, 只能听任陆军被东吴挡在江北密林中寸步难行.

有如此见识之人比比皆是, 但谁又能在这欲复仇而不能的愤懑面前静下心来, 转而去年复一年地建设水军呢? 须知东吴水军是天下无敌的存在, 要在士兵, 军械上有朝一日压倒东吴水军, 谈何容易, 又要花费多少时间?

俗话说忍字心头一把刀, 多少人愿意带着这把刀生活在每一天? 所谓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 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对于绝大多数人, 面临如此处境, 不是选择自暴自弃, 便是如昭烈先帝一般, 不顾一切地让怒火焚烧自己的理智, 然后烧尽自己的生命.

惟有诸葛亮, 能以这种绵延流长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决心. 于是, 当伐吴战役又一次被提上议程, 当汉军又一次面临长江天险和东吴水军这无解的难题时, 诸葛亮竟已将一个个答案浓墨重彩地写在那里, 让后人不会再像昭烈先帝当年那样望江兴叹, 而真切地看见胜利的希望.

正如后世苏东坡写道, 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不正是此刻的写照吗?

答案揭晓的一刻,清瑶仿佛看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丞相, 在他精密得似乎不参杂任何情感的智慧背后, 是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拳拳赤心, 热血真情, 性烈如火. 清瑶仿佛看见了, 看似水火不能交融的理智和情感, 原来可以如此浑然一体地共存, 更能一起迸发出足以改变天地的力量.

也许, 这才是丞相要交给自己的最后礼物吧!  清瑶这么想着. 她念及对自己形同再造的丞相已长眠于地下, 不觉眼眶又湿润了.

此时, 工匠们已流水价地展开一张张图纸, 将每件舰船, 战具的设计思路, 使用明细等一一告诉清瑶. 清瑶从每一张图纸中皆望见闪烁的智慧火花, 对丞相更是敬佩不已. 自己虽然于战阵谋略已不输于丞相, 在出奇制胜方面更是青出于蓝, 但是在这天文地理格物致知方面, 仍是蹒跚学步的稚儿,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尽得丞相的真传!

“丞相特地关照公主,” 费祎突然说道, “所有战具皆是死物, 必须活用才能发挥威力. 如何将这支水军糅合成足以战胜东吴的力量, 还望公主多多费心.”

清瑶闻言恍然, 谦逊恭敬地向费祎致谢. 众人早知长公主谦和礼贤之名, 如今亲见, 果然名不虚传, 皆畅快一笑.

“丞相还有嘱咐,”董允道,“公主在览毕战舰图纸之后,可出白帝向东,去夔门一游, 必有收获!”

清瑶听闻,讶异地瞧着众人, 但见众人皆神秘地对自己微笑,当下也报以一笑。 看来这个谜语,要自己去解开了。

夔门位处著名的长江三峡之瞿塘峡西侧, 瞿塘峡是长江三峡中最短的一峡,东起巫县, 西止白帝, 但以其雄伟险峻而称誉于世。 不但在于起雄伟的山势,也在于其雄浑的水势。 因为瞿塘峡是长江上游中河道相当狭窄的一段, 自古便有“锁全川之水,扼巴蜀咽喉”之名。 后人更有“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的名句形容瞿塘峡的壮观水势。

而瞿塘峡之水深湍急,尤以夔门为最。 夔门河道最为狭窄,河宽不过两百尺,两岸更峭壁如门,时有惊涛拍岸的壮观景象。 其山水之雄, 赢得了“剑门天下雄、夔门天下险”的赞誉,使夔门这个白帝城的东方屏障,直与蜀中剑阁雄关齐名天下。

在陈到的陪同下,清瑶纵马江畔。 夔门附近的江流太深太急,哪怕是水性最好的渔民也不会选择此处放船。 而岸边的峭壁更是了无人烟,只有猿鸣之声在密林中此起彼伏地出现。 陈到告诉清瑶,现在是冬天,水位尚低,所以岸边可有滩涂策马。 等到四月雨季一来,所有平地都会被淹没在江水中, 故而瞿塘峡两侧几乎无法居住。

清瑶清楚记得十四年前她逆流而上,前往白帝城的情景。 还没到瞿塘峡, 周遭可怖的水势和千里无人的凄凉已吓得她小脸惨白如纸。 送行的船队也为此早早靠岸,绕道陆路走完了余下的路程。

但那时的情景,与眼前的夔门山水相较,便如小巫见大巫了。尽管此刻的清瑶已久经风浪, 伫立在如此雄奇的自然风光之中,也禁不住心驰神摇。

只是,陈到带自己来到这片人迹罕至的江畔,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陈到见清瑶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哈哈一笑。他忽然扯开喉咙,一声长啸而出。

四周峭壁嶙峋,陈到的啸声传出,顿时从四面八方传来阵阵回声,久久地回荡在峡谷之中, 仿佛是峡谷在向清瑶倾诉着夔门的壮丽。

只是这一次,回声持续的时间特别长,不但久久没有消散,反而一浪高过一浪,直以排山倒海一般响震天际。

难道是这里的山壁有什么古怪不成? 这个念头只在清瑶心中一闪而过,因为她很快醒悟过来,是有无数人正在齐声回应陈到的啸声。

她循着陈到的视线看去, 那里的长江正逆上游绕过一道山壁, 而众人的啸声, 正是从那里传来。

下一刻,啸声离得更近了, 从山壁之后,蓦然闪出无数轻舟,卷在滚滚江流中,向清瑶和陈到驻足的滩涂涌来。

清瑶没料到在这般险恶的江流中竟还能行船,一时惊得合不拢嘴。 细看去,每一艘都是刚好能容纳两人的修长皮艇。 船太小了,以至于根本没有平稳行驶一说。 清瑶看着一艘艘皮艇相继被抛上波峰,复又卷入波谷, 更间或被浪头打翻,但水手们个个臂力无穷,更有惊人的平衡本能,只用桨轻拍江面,便令被打翻的船重新立起来,再次生龙活虎地劈波斩浪。

蜀汉哪有这么出色的水手? 清瑶脑海中闪过这个问题,但她马上猜到了答案,神情中的疑惑迅速被惊叹代替。

此时漫江皮艇已经划到眼前,清瑶看见当前一条船上挥舞起令旗,所有水手整齐划一地用单桨拨动一侧水面。每一艘皮艇竟不约而同地横了过来,任水流澎湃涌下,仍然纹丝不动。

这是何其惊人的水性!

下一刻, 每个水手皆举起另一支桨, 忘情地冲着清瑶挥舞。欢呼呐喊声回荡在峡谷之中。

为首的皮艇靠岸, 两个年轻人娴熟地跳上岸来, 在清瑶面前双双抱拳单膝跪倒。

“末将关索,鲍三娘,奉丞相之令,在夔门训练蜀汉水兵已历十四年,听候公主调遣!”

清瑶满心欢喜,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感谢丞相,即使人已不在,仍为她最后的一段征途铺好了道路,如今,便是她接过使命,勇往直前的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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