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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幸存者(原作译文)
韦孝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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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26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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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原作译文)
作者简介
查克•帕拉纽克,美国著名另类越界小说作家。原名查尔斯•迈克尔•帕拉纽克(Charles Michael “Chuck” Palahniuk),“查克”是他的绰号。1962年2月21日出生。其作品主角多为社会边缘人,风格另类,充满黑色幽默和对现代商业社会的讽刺。代表作包括:《搏击俱乐部》(Fight Club。1996年出版,获得多项大奖,被改编为电影并由著名导演大卫•芬奇执导,成为经典作品)、《幸存者》(Survivor,1999年出版,奠定其在另类越界小说上地位的代表作)、《窒息》(Choke,2001年出版,被改编为电影)、《催眠曲》(Lullaby,2002年出版)、《俾格米人》(Pygmy,2009年出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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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韦孝宽 于 2009-11-26 11:0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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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孝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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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9-11-26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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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试音,试音,一二三。
试音,试音,一二三。
这东西可能已经启动了,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听见我说的话,我也不知道。
但如果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听下去。如果你们正在听,那么你们发现的是一个一塌糊涂的故事。这是将被称为2039航班飞行记录的东西。人们管它叫黑匣子,即便它是橙色的,里面有一组线圈,是硕果仅存的永久性记录。你们发现的是整个来龙去脉。
开始吧。
你们可以把这组线圈烧至白热化,它还是会告诉你们同样的故事。
试音,试音,一二三。
如果你们正在听,就应该立刻知道所有乘客都安安全全地待在家里。那些乘客们在新赫布里底群岛下了飞机。然后,在我和飞行员重新起飞以后,他在某个地方跳了伞,跳到海里。
我会一直这么说下去,但这是真的,我不是个谋杀犯。
而且我还一个人待在这里。
飞翔的荷兰人。
如果你们正在听,就应该知道我正一个人待在2039航班的座舱里,面对着飞机前窗,坐在摆满了一大堆装着快变味的伏特加和杜松子酒的袖珍瓶子的仪表盘前。机舱里面,空调正在抽走小托盘里装着的吃了一半的基辅鸡肉(译注:Chicken Kiev,炸鸡胸肉奶油卷)和俄罗斯牛柳(译注:Beef Stroganoff,黄油、酸奶油、洋葱、蘑菇和小牛肉做成的俄罗斯名菜)头盘散发出的气味。杂志仍然在人们正读到的地方打开着。对着这些空座位,你们可以假装所有人都去了厕所。从塑料立体声耳机里,你们可以听见轻微的预先录制好的音乐声。
我一身轻松地和两百份吃剩的巧克力蛋糕甜点以及上面一层的钢琴吧台一起待在悬于高空中的波音747时光胶囊里面,我可以通过螺旋台阶走到上面的吧台那里去,给我自己调一杯酒喝。
但愿那些细节没有把你们惹烦。飞机现在正处于自动驾驶状态,直到燃油用完为止;飞行员把这个叫做熄火。一个引擎接着一个,直到全部都熄火。他想告诉我将发生什么事情,接着用一大堆细节来烦我,什么喷气式引擎、文丘里效应、通过增加襟翼弯度来获得额外的升力、以及四个引擎全部熄火后飞机怎样变成一个四十五万磅重的滑翔机等等。而因为自动驾驶系统会指定飞机以直线飞行,这架滑翔机将会进行飞行员所说的“控制下降”。
我告诉他那种下降会是一个不错的改变。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来经历过些什么。
那个飞行员在降落伞包下面穿着他看上去像是由工程师设计出来的毫无特色的制服。除此以外,他还挺乐于助人。如果我被人用枪指着头问还剩下多少燃油、还够让我们飞多远的话,我肯定没他那么乐于助人。他告诉我怎样在他跳伞到海里以后把飞机拉到巡航高度,还告诉了我一切关于飞机记录仪器的事。
四个引擎分别是一号到四号,从左到右。
控制下降的最后一部分是大头朝下直冲地面,这是他所说的下降的“末段”——你以每秒三十二英尺的速度向地面冲去。他称这个速度为“终速”,所有同等质量的物体都以这个同样的速度运动。然后他还用一大堆牛顿力学和比萨斜塔之类的细节来耽误时间。
他说:“别引用我说的任何东西,自从我上次考完试到现在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他说APU,也就是辅助电源会一直提供电力,直到飞机撞击地面那一刻为止。
空调和立体声音乐会一直运作,他说,只要你还能感觉到什么。
我告诉他上一次我感觉到什么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大约一年前吧。我的当务之急的是让他离开飞机,这样我就可以把枪放下。
我紧紧握着这支枪那么长时间,手都快失去感觉了。
在计划单枪匹马劫持飞机的时候经常被会忘记的事是:在某个时间段你必须丢开你的人质去上一会儿厕所。
在我们于维拉尔港降落以前,我一直拿着枪在机舱里跑前跑后,以便让乘客和机组人员能吃上饭。他们需要饮料吗?谁要枕头?他们想吃什么——我这是在问所有人——鸡肉还是牛肉?无咖啡因咖啡还是普通咖啡?
与食品相关的服务可是我唯一精通的技能。问题是所有这些跑来跑去、端菜上饭的活都只能靠一只手完成,因为我必须用另一只手握着枪。
当飞机着陆、所有乘客和机组人员都下了飞机以后,我站在前舱门口说,对不起,我为给您们带来的所有不便道歉,祝您们拥有一个安全愉快的旅程,多谢选择某某航空。
当飞机上只剩下我和飞行员后,我们又起飞了。
飞行员跳伞前告诉我当每一个引擎熄火时,引擎一号或三号或随便几号熄火的警报会怎样响起,并不停地响下去。所有引擎都玩完后,唯一保持飞机飞行的方式是把机头拉起来。你只需要把方向盘,也就是他所说的操纵杆向后拉,移动他所说的机尾的升降舵。你会失速,但能保持高度。看上去你似乎有选择余地,可以从速度或者高度二者中选择一个,但不管怎样你最后都会大头朝下直冲地面。
我告诉他这就够了。我没打算考飞行员执照。我只想跟所有人一样去个厕所,我只想他从那个门出去。然后我们把速度降到175节。我并不想用以下细节来烦你们,我们下降到了一万英尺的高度,打开了前舱门,飞行员从那里出去了,我站在门边对着外面把问题解决了以后才关上了舱门。
我这一辈子还从没感觉这么好过。
如果伊萨克•牛顿爵士是对的,飞行员要落到海面不成问题。
现在我正用自动驾驶仪以0.83马赫或者每小时455英里的速度向西飞行,真正的航空速度,在这个速度和高度上,太阳总待在同一个地方。时间停止了。我在云层之上、太平洋上空三万九千英尺的高度飞行,向着灾难,向着澳大利亚,向着我一生故事的结尾,直指西南方向,直到所有四个引擎都熄火。
试音,试音,一二三。
再说一次,你现在听到的是2039航班的飞行记录。
在这个高度,听着,以这个速度飞行,飞机空着的情况下,飞行员说燃油还能支持六到七个小时。
所以我会尽快结束。
飞行记录会记录我在座舱里的每句话,我的故事不会被炸成亿万个该死的碎片再被一千吨燃烧的气流熔掉。飞机坠毁以后,人们会去搜索飞行记录,我的故事就会保留下来。
试音,试音,一二三。
当机舱门被朝里面被拉开、军舰正跟随着我们、雷达正追踪着我们、引擎轰鸣作响着、风呼啸着刮过的时候,站在门口准备好跳伞的飞行员突然喊起来:“那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死呢?”
我对他喊道:记着去听记录。
“那记住”,他喊道,“你只有几个小时,还有”,他又喊道,“你没法知道燃油到底什么时候烧完。很可能你会在人生故事正说了一半的时候挂掉。”
然后我喊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我都知道。
然后飞行员跳下去了,我方便了,接着我把机舱门关好。在机舱里,我按下节流阀,拉起操纵杆直到飞机飞到合适的高度。接下来只需要按下按钮,自动驾驶仪就会接管一切。我们这才来到此时此地。
如果你们正在听这个坚不可摧的2039航班的黑匣子,你们可以查查这架飞机在哪里完成了它下降的最后阶段、它还剩下些什么。看到那残骸和大坑后,你们就会知道我不是一个飞行员。如果你们正听到这里,就应该知道我已经死了。
我还有几个小时来讲我的故事。
我猜我或许还有机会把这故事讲好。
试音,试音,一二三。
天空是蓝色的,从哪个方向看都正常。浑圆的太阳在正常的位置上燃烧着。我们在云端之上,这永远是美丽的一天。
让我们从上面开始。让我从开始的地方开始。
2039航班,以下都是真实发生的事,第一组,开始。
还有,纯粹为了记录,我现在感觉好极了。
还有,我已经浪费了十分钟。
还有,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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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我过的生活可实在不容易,要在小牛肉饼上粘面包屑,某些晚上还要料理其它不同的东西,比如鱼肉或鸡肉。但每当我一只手上粘满生鸡蛋,另一只手上抓着一块肉时,就会总有人在这个不恰当的时机给我打电话。
现在,几乎我生活中的每晚都这样。
今晚,一个女孩从一个吵得要命的舞厅给我打电话,我能听到她说的唯一的词就是“后面”。
她说:“混蛋。”
她好像说了“美食”还是“没事”,你根本无从下手填这个空,所以我一个人在厨房里大喊大叫,希望能压过不管是从哪里来的舞曲的音量。她听起来年纪不大而且精疲力竭,我问她是否会信任我,她感觉疲惫还是痛苦?我问她如果只有一个方法去结束她的痛苦,她会照着去做吗?
我的金鱼在摆在冰箱上面的鱼缸里面游得很欢,于是就把一粒烦宁(译注:抗焦虑症药品)扔进鱼缸里。
我对这个女孩大喊,问她受够了没有。
我大喊:我不会站在这里听她抱怨。
站在这里尝试解决她的问题只不过是浪费时间。人们都不愿意修正他们的生活,没人愿意解决他们自己的问题,解决掉他们的人生戏剧、他们的消遣、他们的故事、清理掉他们留下的一地鸡毛。因为如果这样的话他们还会剩下些什么?只有巨大而可怕的未知。
大部分人在给我打电话时都已经知道他们到底想怎样了。一些人想死,但还想得到我的许可。一些人想死,但还需要一点鼓励。要小推一把。打定主意自杀的人身上都不会剩下什么幽默感。说错一个字,他们下星期就会出现在讣告上。我接的大部分电话都只用了一半心思去听。大部分人的生死,我都是通过他们的语调来决定的。
和这个舞厅女孩的谈话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所以我告诉她:干掉你自己。
她说:“什么?”
干掉你自己。
她说:“什么?”
试试把脑袋放进装着巴比妥酸和乙醇的干净袋子里。
她说:“什么?”
只用一只手你是没法好好把面包屑粘到小牛肉饼上的,所以我告诉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不现在扣扳机,要不永远也别。我现在和她在一起,她不会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死掉,但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一直陪着她。
她大声哭起来,听起来有点像舞曲的一部分,于是我挂了电话。
这些人想要我不去给小牛肉饼粘面包屑,却帮他们把他们的整个生活收拾干净。
我一只手拿着电话,想方设法要把面包屑粘到另一只手上。什么活儿也不该搞得这么复杂。你把小牛肉饼拍到生鸡蛋黄里,然后把它晃到干为止,再往上面粘面包屑就行了。问题是我没法粘得恰到好处。小牛肉饼上有些地方是光溜溜的,有些地方粘着很厚的面包屑,让你没法搞清楚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以前这还挺有趣。人们在自杀边缘给你打电话。女人们会打过来。我自己一个人穿着短裤和我的金鱼一起待在肮脏的厨房里,边给一块猪肉或者别的什么粘面包屑,边听某人的祈祷,同时给予着指引和惩罚。
不时有人在我睡得正香的当口打来电话。如果我不拔掉电话线,这种电话会整晚响个不停。某个失败者在酒吧打烊后打电话过来,说他现在两腿交叠坐在他住所的地板上。他睡觉总会做噩梦。在梦里他见到满载乘客的飞机坠毁,这梦如此真实,却又没人帮他。他睡不着,而且无法得到帮助。他告诉我,现在有一支猎枪顶在他的脸颊上,他想要我给他一个不扣动扳机的理由。
他没法在知道未来而又无法救助任何人的情况下活下去。
这些受害人,他们打电话。这些慢性病人,他们也打电话。他们粉碎了我小小的沉闷,比电视还有用。
我告诉他,干吧。我只是半梦半醒着,现在是凌晨三点,我明天还要工作。我告诉他,快扣扳机,趁我还没睡着。
我告诉他这不是一个美丽的世界,苟延残喘只会让他继续受苦。这甚至算不上一个勉强还凑合的世界。
我的工作是大部分时间做房间清洁服务,全职苦工,兼职上帝。
过去的经验告诉我听到扣动扳机的响声时要把话筒拿到离耳朵远点的地方。接着会有爆炸声,只是静电爆音,然后是远方某处一个话筒掉在地上的声音。我是最后一个跟他说话的人,然后我在耳朵里回荡的响声尚未消失前就上床睡着了。
下星期就该去查查讣告了,报纸上六英寸高的小框里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你非得看看讣告不可,否则你还无法确定那到底是实实在在已经发生的事情还是仅仅是个梦。
我没指望你能弄明白。
这是一种不同类型的娱乐。这种控制力实在来得太匆忙了。拿猎枪自杀的那个人在讣告里名叫特莱沃•霍利斯,发现他是个真实存在的人让我感觉好极了。这是谋杀,但又不是,一切都取决于你想从中居功多少。我甚至不能说做危机干预是我自己的想法。
事实是这是一个可怕的世界,而我让他从此不用再受苦。
这个想法最初是意外地来自于一份报纸上真实危机热线的专题,上面的电话号码错印成了我的。没人去看他们第二天在报上登的更正启事,人们就此开始日夜不停地为了解决他们的问题打我的电话。
请别认为我想拯救生命。生存还是死亡,我才不想费心思做这个决定。别认为我对女人就不这样说话,脆弱的女人,情绪化的残疾人。
麦当劳有一次几乎就雇用了我,而我申请这份工作只是为了能遇到更年轻的女孩子。黑人女孩、西班牙裔女孩、白人女孩、还有中国女孩。麦当劳在工作申请表上说他们怎样雇佣不同种族和民族背景的雇员。那就是女孩子、女孩子、女孩子,自助餐式的。麦当劳在申请表上还说,如果你有如下的疾病:
甲型肝炎,
沙门氏杆菌感染,
志贺氏杆菌感染,
葡萄球菌感染,
贾第鞭毛虫病,
或者弯曲菌病,你就不能在那里工作。比起你在街上碰到的女孩子,这是一个担保。小心能驶万年船。起码在麦当劳,她有干净的记录。此外,很有可能她会很年轻,长着粉刺地年轻,咯咯傻笑地年轻,笨笨地年轻,而且像我一样愚蠢。
我只想和十八九、二十岁的女孩子谈话。社区大学的女孩、高中女孩、不受束缚的未成年人。
这和那些给我打电话想自杀的女孩是一样的。她们大部分都很年轻。她们头发湿透、在公用电话亭里哭着给我打电话求助。在床上蜷成球状一连几天后给我打电话。弥赛亚,她们这样叫我。救世主。她们抽着鼻子、哽咽着回答我所问的每个小细节。
某些晚上在黑暗里听着她们说话简直太完美了。女孩都会信任我。电话在我的一只手里,我能想象我的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
我并不想结婚,但我景仰那些能够牢守那个像纹身一样伴随你一生的约束的人。
在报纸更正那个电话号码前,打来的电话就已经开始逐渐减少了。许多一开始给我打电话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我气坏了。没有新人打电话过来了。麦当劳不准备雇佣我,于是我做了一堆可粘贴标签。
标签必须很显眼,必须让吸过毒或喝醉酒哭着的人在晚上能够看见上面的字。我用的标签就是白底黑字,上面写着:再给你自己、你的生命一次机会,打电话向我求助。然后是我的电话号码。
我的第二选择是:如果你是一个有酗酒问题、对性不负责的年轻女孩,来寻找你需要的帮助吧——然后是我的电话号码。
记住我的话,不要做第二种标签。因为这种标签,警察局会派人来拜访你。他们会把你的电话号码编进逆向电话簿,把你的名字放在疑似重犯的名单上。从此以后你在打电话时都会听到咯、咯、咯的窃听声音。
记住我的话。
如果你用第一种标签,你会接到人们打过来忏悔罪行、抱怨、询问建议、寻求许可的电话。
你遇到的女孩总是和她们最糟糕的情景相差不远。一群女人总会在电话一响就挂掉,然后让你打过来,求你了,打过来,求求你。
你可以叫我性捕食者,但每当想起捕食者时我会想到狮子、老虎、大型猫科动物、鲨鱼。这不太像一个捕食者对被捕食者的关系。这不是一只食腐动物、一只秃鹫、或者一只鬣狗对一具尸体。这不是寄生虫对宿主。
我们在一起都一样可悲。
这是一个无受害者罪行的反面。
最重要的是你要把标签贴在公用电话旁。试试河边的桥旁脏兮兮的电话亭。把它们贴在那些在关门时刻把没处可去的人们赶出去的客栈旁。
用不了多久,你就有生意上门了。
你需要那种让你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从地下深处传来的话筒。那样人们就会在危急时刻打来电话时听见你冲厕所的声音,他们会听到抽水的声音,并知道你根本没把他们当一回事。
现在我需要的是一种无绳的耳机式话筒。一种人类不幸的随身听。生或死。性或死。这样,当人们给你打电话谈论他们的可怕罪行时,你就能每小时都做出免提的生死决定。你给他们分派自我惩罚、你对他们下判决、你给踏在生死边缘的男人以处于同样处境的女孩的电话号码。
和大部分祈祷者一样,你听到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抱怨和请求。帮助我、聆听我、指引我、原谅我。
电话又在响。我几乎没法弄好小牛肉饼上那层薄薄的面包屑,电话里是个第一次打来的女孩,正哭着。我立刻问她是否信任我,我问她会否告诉我所有事。
我的金鱼和我,我们俩都在同一个地方游泳。
那块肉饼就像刚从猫箱子里被挖出来一样。
为了让这个女孩冷静下来,为了让她听我说,我告诉她我的鱼的故事。这是我一生中的第六百四十一号金鱼。我的父母给我买来第一条金鱼以教导我去爱和关怀另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上帝创造的生物。六百四十条鱼以后,我唯一知道的是所有你爱的东西都会死。你第一次遇见某个特殊的人的时候,你就能算准他们总有一天会死后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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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我离开家前的那天晚上,我哥哥告诉了我他知道的所有关于外部世界的事情。
在外部世界,他说,女人有能力改变她们头发的颜色,还有她们眼睛的,还有她们嘴唇的。
我们在后廊,恰好被厨房窗户透出的灯光照着。我哥哥,亚当,正在用收割麦子的方式为我剪头发——抓住一大把头发后用直剃刀从中间割断。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我的脸逼我直视着他,褐色的眼睛在我的两个鬓角间扫来扫去。
为了把我的鬓角剪齐,他先剪一边,再剪另一边,然后又剪开始的那边,如此一直重复下去直到我两个鬓角都被全部剪光。
我的七个弟弟都坐在后廊边上,望着黑暗,好像在寻找着亚当形容的所有邪恶。
在外部世界,他说,人们在他们的房子里面养鸟,他亲眼看见过。
亚当曾经走出过教会领地一次,那次他和他妻子去注册结婚以使政府承认这是合法的。
在外部世界,他说,人们会在他们的房子里遇见叫做电视的幽灵。
幽灵会通过叫做收音机的东西对人们讲话。
人们用他们叫做电视的东西,因为他们憎恨和别人靠近,但又不敢独处。
他接着剪我的头发,不像是为了剪出一个发型,倒更像是在修剪树木。在后廊的地板上,头发围着我们堆成一堆,没有收获时割下的作物那么大堆。
在教会领地,我们把剪下的头发装在袋中挂在果园里吓唬野鹿。亚当告诉我不浪费任何东西的规矩是我们离开教会领地时必须放弃的一项祝福。你要放弃的最大祝福是安静(Silence)。
在外部世界,他告诉我,那里没有真正的安静。不是说那种你把耳朵堵上后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那种假的安静,而是那种户外真正的安静。
在他和比迪•格利森结婚的那个星期,他们在一位教会长老的陪同下坐上了从教会领地开出的公共汽车。整个旅程,车里都很吵。路上的车辆都在咆哮着。外部世界的人几乎每次呼出的气都伴随着蠢话吐出来,他们不说话时的空白则由从收音机发出的预先录好的、反复唱着同样歌曲的声音来填补。
亚当说在外部世界你必须放弃的另一个祝福是黑暗。你可以闭上你的眼睛坐在一个箱子里面,但那不是同一回事。在教会领地,夜晚的黑暗是完整的。星星高高在上悬于这种黑暗之中。你能看到月亮是怎样被山脉变得崎岖、被河流蚀刻、被海洋变得平滑的。
在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你什么都看不见,但却能想象任何事物。
至少我的记忆是这样的。
我的母亲在厨房里熨、叠我被允许带走的衣服。我的父亲不知道上哪里去了。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他们两个。
有趣的是人们总要问她有没有哭。他们问我父亲有没有在我离开前哭着给我一个熊抱。人们总会在我说“不”以后觉得惊讶。没有人哭或者拥抱。
也没有人在卖掉一只猪的时候会哭或拥抱它。没有人会在他们杀一只小鸡或者摘一个苹果的时候哭或拥抱它。
没有人在夜半梦回的时候会想他们种的麦子被做成面包以后是否真的感觉既开心又有满足感。
我的哥哥在剪我的头发。我的母亲刚熨完衣服,就坐下来缝衣服。她怀孕了。我记得她总在怀孕,而我的姐妹们都围着她,用自己的裙子铺满厨房的板凳或者地板。她们全都在缝衣服。
人们总要问我是否害怕或者兴奋或者别的什么。
根据教会的教义,只有长子,就是亚当会结婚并在教会领地里终老。当我们其余所有人十七岁的时候,我和我的七个兄弟、五个姐妹都会外出工作。我的父亲住在这里,因为他是他家里的长子。我的母亲住在这里是因为教会长老为我父亲选择了她。
人们在我告诉他们事实,也就是我们中没有人生活在压抑的焦虑中时总是非常失望。我们中没有人厌恶教会,我们就是在活着,我们没怎么被感情困扰。
这就是我们信仰的全部深度。说它浅或深都可以。没有什么能吓到我们。这就是在教会领地里长大的人相信的。在世上发生的任何事物都是上帝的判决。一项要完成的任务。任何哭泣或喜悦都会妨碍你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任何感情都是堕落的。期待和遗憾都超级愚蠢,是奢侈品。
这就是我们对信仰的定义。没有东西要去了解,所有东西都被期待。
在外部世界,亚当说是与魔鬼的交易让汽车在地上跑、飞机在天上飞。邪恶沿着电线流动,让人们变懒。人们把他们的脏碟子放到箱子里,箱子就去洗这些碟子。管道里的水把他们的垃圾和大便带走,让这些变成别人的问题。亚当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我的脸,然后斜靠在一边直盯我的脸,接着讲在外部世界人们怎样照镜子。
他说,在公共汽车里,坐在他前面的人有镜子,每个人都忙着看他们自己的样子如何。这太可耻了。
我记得这次以后我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再理发,但我不记得为什么了。我头上剩下的短发就像一片稻草一样竖着。
在外部世界,亚当说,所有计算都是在机器里完成的。
所有食物都是由侍者送给人们吃的。
他离开教会领地那次,我的大哥和他妻子以及陪同他们的教会长老在内布拉斯加州的罗宾斯维尔市的一家旅馆里住了一晚。他们全都没睡。第二天,公共汽车把他们送回家,他们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余生。
一个旅馆,他告诉我,是一座许多人在一起住、吃、睡而彼此互不相识的大房子。他说这可以准确形容外部世界的大多数家庭。
在外部世界的教会,我大哥告诉我,只是把在远方超级宗教的工厂里生产出来的谎话卖给人们的本地商店。
他还说了更多,那些我都不记得了。
那次理发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我父亲和我现在一样大的时候繁殖了亚当、我和他十四个其他子女。
我离开家的那个晚上刚好十七岁。
我最后一次看到我父亲的样子就和我现在一模一样。
看亚当就和照镜子一样。他比我只大三分钟零三十秒,但在信条派教会领地里没有双胞胎这回事。
我最后见到亚当•布兰森的那个晚上,我记得我当时认为我哥哥是一个非常和蔼而又明智的人。
我就是那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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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工作的一部分是预览今天晚餐派对的菜单。这意味着要从我工作的房子乘公共汽车到另一座大房子,然后问一些怪异的厨师他们准备让大家吃什么。我的雇主不喜欢意外,所以我工作的一部分就是提前告诉他们今晚是否要吃一些难对付的东西,比如龙虾或朝鲜蓟菜。如果菜单上有一些具威胁性的东西,我就必须告诉他们怎么吃才正确。
我就是这样混饭吃的。
我打扫的那所房子,男女户主从来都不在里面。这就是他们的工作。我所知仅有的关于他们的细节来自于打扫他们的物品,所有我能弄清楚的都来自跟在他们后面收拾:收拾他们留下的一团乱麻,日复一日。倒他们的录像带。
《全套后庭服务》。
轰天炮的巨胸。小灰姑娘历险记。
我所乘坐的公共汽车把我在这里放下时,我的雇主已经去市中心工作去了。当他们开车回到家时,我已经回到市中心我用住房券租的小房间,这里以前是一个小旅馆的房间,直到有人塞进一个炉子和一个冰箱企图以此提高房租价格。洗手间仍然还在外面大堂里。
我和我雇主交谈的唯一方式是通过扬声电话。这是一个放在他们厨房柜台上、总对我咆哮着要干更多活的塑料盒子。
以西结书19:7:
“他知道列国的宫殿……”等等,等等,等等。你不能让整部圣经在你脑子里保持平衡,那样你就连记自己名字的空间都没有了。
我过去六年间一直在打扫的房子就和你能想象的一样,大,位于城里真正上档次的区域。这说的是和我住的地方相比。所有我附近的小房间都和热的马桶坐垫一样,有人会在你站起来的那一刻马上就坐下去。
我每天早上去工作的那个街区的墙上都有画。正门后面有许多房间,许多从来没人会进去的房间。从来没人会去做饭的厨房。从来不会搞脏的洗手间。他们留下来试我是否会偷拿的钱从来不会少于五十美元,看上去就像不小心掉在碗柜后面似的。他们穿的衣服就像建筑师设计的一样。
扬声电话旁边是一本写满他们给我准备的大堆工作的厚厚的工作日程。他们想让我一件工作接一件工作地交待我接下来的十年。他们的方式是把你生活中的每件事都变成清单上的一个项目。某些要完成的事。你能见到你的生活怎样看起来变平了。
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是时间轴、日程表、你的时间的地图、你余生的行程。
没有什么比一个清单更能显示从这里到死的那条直线。
“我希望能看到你的工作日程”,扬声电话对我嚷道,“就知道我接下来五年里每年这一天的四点钟在哪里能找到你。我就要你做到这么准确无误。”
看着这白纸黑字,你经常莫名其妙地对你的生活前景感到失望。你只能做到如此之少。你的未来的简历。
现在是周六下午两点,所以根据我的工作日程我应该去煮五只他们准备练习食用的龙虾。他们就是挣这么多钱。
我唯一能吃得起小牛肉的方法就是把它放在大腿上坐公共汽车偷带回家。
煮龙虾的秘诀很简单。首先你用水壶装满一壶凉水,再准备好一撮盐。你也可以在里面放一半水一半苦艾酒或者一半伏特加。你也可以在水里放一些海藻来增添风味。这些是他们在家庭经济学里教的基础课。
大部分我懂得的其它事情来自于这些人留下的乱糟糟的东西。
尽管问我怎么从皮衣上去除血迹。
不,我说真的,来吧。
问我。
秘诀在于用燕麦片从反方向刷皮子。难点在于一直闭紧你的嘴巴。
去除钢琴键上的血迹,要用滑石粉或者奶粉来刷。
这并不是很热销的工作技能,但想去除墙纸上的血迹,要用玉米淀粉糊和冷水。这个方法也可以用于去除床垫或长沙发上的血迹。难点在于忘掉这些事情发生得多么快。自杀、事故、激情犯罪。
把精神集中在污迹上直到你的记忆被完全抹掉。熟能生巧。如果你能这么说的话。
如果你唯一真正的天赋被用于隐藏事实,那么忽略你的感受。你有着犯下可怕罪行的天赐才能。这取决于你自己。你有否定事实的天分,一个祝福。
如果你能这么说的话。
即使在打扫别人的房子十六年之后,我还希望能认为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好,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你希望人们会有所改进,但没有。你还希望认为你能做到某些事。
每天打扫同样的房子,唯一变得更好的是我否认出了什么问题的技巧。
但愿上帝别让我面对面碰上我的雇主。
请不要认为我不喜欢我的雇主们。社会工作者给我分配了好几个更糟糕的派驻工作。我不恨他们。我不爱他们,但我也不恨他们。我以前为糟糕得多的人工作过。
尽管问我怎么去除帘子或桌布上的尿迹。
问我把卧室墙上的子弹孔遮住的最快的方法是什么。答案是牙膏。要是大口径的子弹孔,用等量的淀粉和盐混成的糊。
叫我经验之声。
用五只龙虾是因为我觉得这是他们学会怎样打开龙虾背所必需的数量。我想这是甲壳。这里面是你应该要找的脑子和心。难点在于先把龙虾放到水里再打开炉子。秘诀在于要慢慢来。用至少三十分钟的时间把水温升到一百度。如此一来,龙虾应该会无痛苦地安乐死。
我的工作日程告诉我要一直干活,刷铜器最好的方法是用半个浸过盐水的柠檬。
这些我们用来练习的龙虾叫做“珍宝”,因为他们大约每个三磅重。每个重一磅以下的龙虾叫做“小鸡”。少了一个螯的龙虾叫做“病残”。我从冰箱里拿出的和湿海藻包在一起的那种要煮半个小时。这些是你从家庭经济学课里学到的其它东西。
两个大的前螯里面,大的、长着一排像臼齿一样的东西的叫做粉碎螯,小的、长着一排像门牙一样的东西的叫做切割螯。边上的小腿叫做胸足。尾部下面是五排小鳍,叫做腹足。再来点家庭经济学。如果最前排的腹足软而有毛,那只龙虾是母的;如果又硬又粗糙,那只龙虾就是公的。
如果那只龙虾是母的,找找两条后胸足之间那个全是骨头的心形凹陷处,母龙虾在交配后,精子能在那里存活两年。
扬声电话在我正在处理龙虾时响了,三个公的两个母的,没有精子,在炉子上的锅里。
扬声电话在我正把炉火调大一格的时候响了。
扬声电话在我正洗手的时候响了。
扬声电话在我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正准备往里面加奶和糖的时候响了。
扬声电话在我正将一把海藻从龙虾包装袋里抽出来,撒到锅里的龙虾上的时候响了。一只龙虾在等候处决的时候举起一只粉碎螯。他们的粉碎螯和切割螯都被胶绳绑住了。
扬声电话在我洗完手正准备擦干的时候响了。
扬声电话响了,我去接电话.
加斯通家,我说。
“加斯通府!”,扬声电话对我嚷道,“说,加斯通府!用我们告诉你的方式说!”
他们在家庭经济学课上教我的是:只有在印刷品和雕刻上才能称房子为“府”,教了足有一百万次。
我喝了点咖啡,然后鼓捣起煮龙虾的炉火。扬声电话继续嚷道:“有人在吗?喂?断线了吗?”
雇我的这对夫妇在某个派对上是仅有的不知道拿洗指碗的时候要连小碗垫一起拿的人。从那以后,他们就对学习礼仪上了瘾。他们仍然说这毫无意义,毫无用处,但他们对于不了解任何小仪式都感到恐惧。
扬声电话接着叫唤:“回答我!该死的!告诉我今晚的派对怎么回事!我们要对付哪种食物?我们担惊受怕了一整天了!”
我看了看炉子上面的柜子里的吃龙虾工具:核桃钳子和尖挑针还有围嘴。
多亏我的课程,这些人知道所有三种可接受的放甜点银餐具的方式。他们会用把长勺留在杯子里的正确方式喝冰茶是我的功劳。这有点难搞,你必须用你的食指和中指捏住勺把,将其靠在你喝的那个杯边的反方向。小心别让它扎到你自己眼睛里去。知道这种方法的人可不多。你总能看见有人把湿勺子拿出来以后努力寻找一个能放下它又不搞脏桌布的地方。或者更糟,他们会随便把勺子放下,并在桌布上留下一块茶渍。
当而且仅当扬声电话沉默下来后,我才开始。
我问扬声电话,你在听着吗?
我告诉扬声电话,想象一个餐碟。
今晚,我说,菠菜蛋奶酥将放在一点钟方向。甜菜什么的在四点钟方向。肉伴杏仁条在那个碟子的另一边,九点钟方向。要吃这个菜,客人必须用餐刀。肉里会有骨头。
这是我至今为止最好的差事,没有小孩,没有猫,不用给地板打蜡,所以我不想搞砸了。如果我根本不在乎,我会开始让我的雇主去做我能想象到的任何猴戏。比如:你吃冰糕时要用舌头把它舔出碗来,用狗舔盘子的方式。
或者:用牙齿把你的羊排咬起来,然后向左右两边猛甩你的头。
可怕的是他们也许真的会这样做。因为我的指挥从来没出过错,他们信任我。
除了教他们礼仪以外,我也很少辜负他们的期望。
问我怎么补女式睡衣、小礼服和帽子上扎穿的洞。我的秘诀是把一点透明指甲油涂在穿洞的里面。
没有人能教会你家庭经济学里的所有工作技能,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你就能全部弄懂。在我长大的教会领地里,他们教你使蜡烛不滴蜡的方法是把它浸在浓盐水里,再把它们放在冰箱里冷藏,直到能用为止。这就是他们的居家窍门。用一把生的意大利面条点蜡烛。我在别人家里为他们打扫卫生已经十六年了,还从没人让我手里拿着一把着火的意大利面条走来走去。
不管他们在家庭经济学里强调些什么,都不是外部世界里最优先考虑的事。
例如,没人教你那个绿色的增湿器能帮助掩饰被耳光刮得红肿的皮肤。此外,任何曾在遭一位淑女反手出击时被她的戒指刮伤的绅士都应该知道止血笔此时能派上用场。只要用速干强力胶水轻敷在又深又长的伤口上,你就既没有缝线又没有伤口,甚至能在电影首映式上微笑着让人拍照。
永远在身上带一块红色洗碗布,这样你就能擦掉血迹,还不需要预先浸泡来洗去血污。
我的工作日程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正在磨屠刀。
关于今天的晚餐,我一直在对我的雇主作关于应做的准备的简报。
重要的是不要惊慌失措。是的,他们将要对付一只龙虾。
那里会有一个单式盐瓶。烧烤之后会上来一道游戏菜式。这个游戏是乳鸽。那是一种鸟,如果有一种食物比龙虾更难对付,那就是乳鸽了。每个人都必须衣冠楚楚地解剖,拆开那么多小骨头。开胃酒之后会上另一种酒,雪利酒和汤一起上,白葡萄酒和龙虾一起上,红葡萄酒和烧烤一起上。另一种红酒和乳鸽油乎乎的味道一起上。到那时候,白色桌布上会满布由调味品、酱料和酒组成的微型岛屿群。
我的工作就是这样进行的。即使这是个不错的差事,也没人想知道男性贵宾应该坐在哪里。
那家庭经济学老师谈论的精美的晚餐,什么用鲜花和一小杯咖啡来为宁静高雅的生活中完美的一天做个暂停,好吧,没人鸟那些。
今晚,在上汤和烧烤之间的某一刻,餐桌上的所有人都将开始摧残一只死龙虾。三十四位行业领袖,三十四位成功怪物,三十四位广受赞誉的打着黑领带的野人会假装他们懂得该怎么吃。
在龙虾之后,侍从们将送上热气腾腾、上面浮着柠檬片的洗指碗。这三十四位笨手笨脚的验尸官就会停下连卷到手肘的袖口都满是蒜和牛油的手,抬起他们油光闪亮、堆满微笑的脸,不再从龙虾胸腔里往外吸肉。
日复一日在私人房屋里工作了整整十七年后,我懂得最多的事情是被刮过耳光的脸、奶油玉米汤、青肿的眼睛、挫伤的肩膀、搅好的蛋、被踢伤的胫骨、被抓伤的眼角膜、切片的洋葱、所有各种东西每样一点、尼古丁渍、性润滑剂、被打掉的牙齿、破嘴唇、生奶油、扭伤的手臂、阴水、辣火腿、香烟烙印、打烂的菠萝、疝气、打胎、宠物污渍、椰子肉条、被挖出来的眼睛、扭伤的关节、以及妊娠纹。
在雇你的那些太太小姐们结束几个小时的抽泣后,让她们用蓝色或者淡紫色的眼影,这可以使她们充满血丝的眼睛看起来白些。下次某人如果把她丈夫的牙齿从嘴里打掉的话,把牙齿泡在一杯牛奶里,直到他能去看牙医为止。同时,把氧化锌、丁香油和白面团混到一起,冲洗过牙崩掉的地方后把面团塞进去,你就既快又简单地完成了补牙,填塞物会迅速地变硬。
要除去枕头套上的泪痕,用处理汗渍的同样的方法。把五片阿斯匹林溶到水里,然后涂抹到污渍上,直到污渍消失。即使是眼睫毛膏的污渍,用这方法也照样能解决问题。
如果你能说解决的话。
不管是清洁污渍、鱼、还是房子,你都希望认为自己正在把世界变得更美好,但实际上你只是把事情变得更糟。你认为也许你只要干得够快够卖力,你能迟滞一下混乱的蔓延,但有一天当你在换一个五年寿命的阳台灯泡时,你将意识到你只会在死前再换十次这个灯泡。
时间过得飞快。你从前的那种能量不再存在,你开始慢下来了。
你开始让步。
今年我背上开始出现脱落的头发,我的鼻子变得越来越大。每天早上,我的脸变得越来越像个白痴。
在这些有钱人的房子里工作过以后,我知道把血从车尾箱里弄掉的最好方法是什么也别问。
扬声电话说:“喂?”
保住好工作的最好办法是做他们想要你做的事。
扬声电话说:“喂?”
要弄掉领子上的唇膏印,用一点白醋擦就行。
要除去顽固的蛋白质基污渍,比如精液,试试用冷盐水冲洗一次,然后再用一般的方法洗。
这是宝贵的职内培训,随便记笔记吧。
要收拾被撬烂的卧室窗户和打碎的高脚酒杯子,你可以用一块面包片把哪怕再小的玻璃碎片粘起来。
如果你已经知道所有这些东西就叫停。
扬声电话说:“喂?”
去了,做了。
他们在家庭经济学课上教你的其它事情还有怎样正确回复婚礼邀请函。怎样称呼教皇,怎样用姓名开头字母在银器上画押。在信条派教会学校,他们教你怎样让世界成为一个优雅的、礼仪齐备的完美小舞台剧,而你则是那位导演。老师画了一幅晚餐派对的图画,里面所有人都已知道该怎么吃龙虾。
然后都不是那么回事了。
然后你能做的所有事就是迷失于每天做着同样事情的微小细节里。
要打扫壁炉。
要修剪草坪。
酒窖里的所有每瓶酒都要翻转一下。(译注:为避免瓶塞变质,酒放置一段时间就要翻转一下瓶子)
然后又要修剪草坪。
要擦银器。
重复。
但是,我想证明我能做些更好的事情,哪怕就一次。除了掩饰,我还能做别的事情。这世界能比可勉强接受的水平好得多。你要做的就是问。
不,我说真的,问我。
怎样吃朝鲜蓟?
怎样吃芦笋?
问我。
怎样吃龙虾?
锅里的龙虾看上去死透了,于是我拎出来一只。我告诉扬声电话,首先把每只大前螯都扭掉。
其它龙虾我放到冰箱里,以供他们用来练习怎样拆开。我对着扬声电话说,记笔记。
我弄碎龙虾螯,吃掉里面的肉。
然后我把龙虾向后掰,直到尾巴和身体断裂开。折断尾巴尖,也就是尾节,然后用海鲜叉把尾部的肉顶出来。把控制尾部的肠拿出来,如果是透明的,那么龙虾有段时间没吃东西了;如果肠颜色很深,那么它既新鲜又装满了粪便。
我吃掉了龙虾尾部的肉。
海鲜叉,我用塞得满满的嘴巴告诉扬声电话,是一把有三个叉尖的小型叉子。
接下来,你把龙虾背上的甲壳从身体上拔掉,然后吃掉被称作龙虾肝的绿色消化腺体。吃掉凝固成白色粘稠物体的铜基血液,吃掉珊瑚色的还没成熟的卵。
我把它们全吃掉了。
龙虾有着被称为“开放式”的循环系统:血液在腔体里流来流去,浸润着不同的器官。
龙虾肺上有很多孔,而且又硬,但也可以吃,我边告诉扬声电话边舔手指。龙虾胃是一个硬袋子,看起来就像后面长着牙齿的脑袋,别吃它。
我在龙虾体内到处挖,把每条腹足里的肉都吸出来吃掉,咬掉了所有腮下的肉,跳过了脑神经中枢。
我停了下来。
我发现的是不可能的事。
扬声电话在叫道:“好了,现在怎么样?这就完了吗?还有什么剩下要吃的?”
这不可能发生,因为根据我的工作日程,现在差不多三点钟了。我应该在挖外面花园的土。四点钟,我要整理花坛。五点半,我要拔掉鼠尾草,用荷兰鸢尾、玫瑰花、金鱼草、蕨类植物和地被植物来代替。
扬声电话喊道:“发生什么事了?回答我!出什么问题了?”
我查了我的时间表,上面说我很高兴,我工作成效显著,我工作勤勤恳恳。什么都白纸黑字在上面写着。我正干得不错。
扬声电话嚷着:“我们接着干什么?”
今天糟糕得好像太阳出来就是为了要在你尴尬时用阳光照着你来羞辱你一般。
扬声电话大声叫着:“还有什么要干的?”
我对扬声电话忽略不计,因为接下来没事干了,几乎没什么剩下的东西了。
或许这只是光线搞的鬼,但我吃掉整只龙虾以后似乎看到龙虾的心脏还在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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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根据我的工作日程,我应该正在尝试着保持平衡。我站在梯子上面,双手拿满了鲜花:玫瑰花、雏菊、飞燕草、紫罗兰。我努力保持不从上面摔下来,我的脚趾在鞋里紧紧蜷缩着。我在收集另一把聚酯做的花束,我上衣口袋里放着一份叠起来的上周讣告。
我杀掉的那个人就在附近。他的遗体。那位用猎枪顶着自己的脸颊,独自坐在自己空荡荡的公寓里,通过电话叫我给他一个不扣动扳机的理由的人,我肯定会找到他的。特莱沃•霍利斯。
你虽走了,但将被永远铭记。
安息吧。
被上帝从此生召去。
或许他会找到我,这是我一直希望的。
我在梯子上面假装给另一朵假花编号的时候肯定离长廊地面足有二十、二十五或者三十英尺高,我的眼镜夹得我鼻头生疼。我的钢笔在笔记本上留下词句。品种786号,我正在写的是一朵差不多有一百年历史的红玫瑰。
我希望的是这里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我工作的一部分是整理我工作的房子附近的鲜花。我必须把花从我要照看的花园里挖出来。
你必须明白我不是一个食尸怪。
这朵玫瑰的花瓣和花萼(萼片)是红色的赛璐珞做的。赛璐珞于1863年被发明出来,是塑料最古老而又最不稳定的存在形式。玫瑰的叶子是染成绿色的赛璐珞。
我停下笔,从我的眼镜向外看。在远处走廊的末端,有一个微小的黑色身影,其背后是彩色玻璃窗。彩色玻璃窗上就是一幅某个地方的画,索多姆,或者耶利哥,或者旧约里被烈火烧毁的所罗门圣殿,既宁静又灿烂。橙色和红色火焰组成的扭曲羽毛在倒落的石块、柱子、中楣间盘旋,一个黑衣人从里面走出来,她越走越近,越变越大。
我希望的是她已经死了。我的秘密愿望是马上和这个死去的女孩浪漫一场。一个死去的女孩,任何一个死去的女孩,我不是你们所说的挑剔的人。
我对别人撒谎说我正在作有关工业革命时期人造花发展的研究,而所有这些则是我“自然和设计456课程”的毕业论文,我之所以这么老是因为我是个硕士研究生。
那位女孩有着一头现今只属于某些信仰东正教派的女人的红色长发。我站在高高的梯子上往下看,她瘦小而易弯曲的手臂和腿让我目不转睛,想着某天我会否变成一个恋童癖。
虽然我假装在研究的这朵花不是最老的品种,但它是最脆弱的。花的雌性器官、雌蕊、包括花柱头、花柱、花的子房是整体压模制造的。雄性器官、雄蕊、包括上面有一个小玻璃花粉囊的线做的花丝。
我工作的一部分是我必须在花园里种鲜花,但我不行。我连草都不会种。
我对我自己撒谎说我来这里采集花朵,放在房子里面的鲜花。我偷假花是用来粘在花园里用的。因为我的雇主从来只从房子里往外看花园,所以我在光秃秃的地面上粘上假绿树、蕨类植物或者常春藤,然后再粘上假的当季花朵。景观非常漂亮,只要你不靠太近看的话。
花看上去就像真的一样,如此自然,如此平静(peaceful)。
寻找植物球茎最好的地方在墓园后面的垃圾装卸车里。被扔掉的有栽在一个个塑料盆里的冬眠球茎、风信子和郁金香、卷丹和火百合、黄水仙和番红花,全都准备好被带回家里,重新被带回生活里。
品种786号,我写道,在2387号墓穴的一个花瓶里,花瓶在此墓穴内最高的那一层,墓穴在“宁静(Serenity)侧厅”第七层上、南边较近的长廊里。此地点,我写道,在长廊的地板之上三十英尺,这或许能解释我在哥伦比亚纪念墓园其中一个最老的侧厅里面其中一个最老的墓穴内发现的这朵玫瑰几乎完美的状况。
然后我偷了这朵玫瑰。
我告诉在这里看到我的人们的则是另一个故事。
我这座墓园里的原因的官方版本是:这座墓园提供了能上溯至十九世纪中叶的人造花的最佳样本。所有六个主要侧厅:宁静侧厅、满足(Contentment)侧厅、永恒(Eternity)侧厅、安宁(Tranquility)侧厅、和谐(Harmony)侧厅和新希望侧厅,从五层高到十八层高都有。每堵墙上的混凝土蜂巢都有九英尺深,能让哪怕最长的棺材直着插进去。空气在长达数英里的长廊内完全不流通。鲜有访客到来。他们典型的来访都很短。年平均气温和湿度既低又稳定。
最老的品种都源自维多利亚时期文化的花卉语言。根据1840年的经典:拉图尔女士的《花卉之语言》,紫丁香意味着死亡,白丁香,丁香属,意味着爱的初体验。
天竺葵意味着文雅。
毛茛意味着孩子气。
因为大多数人造花被造出来都是用于装饰帽子,墓园能提供现存最好的品种。
我就是这样告诉别人的,我的事实的官方版本。
如果别人在白天看见我带着笔记本和钢笔,我大部分情况下会站在梯子顶端盗取一些留在高墙上的墓穴里的假三色堇。我会把手合在嘴边低声告知他们这是为了大学课程。
我正在进行研究。
有时我会晚上来,当所有人都离开以后。然后我会在午夜独自溜达,我的梦想是某个晚上在下一个转角处,墙上会有一个打开的墓穴,旁边会有一具干尸,脸上的皮肤枯萎、衣服僵直、从其身体上漏出来的液体流经之处都是疤痕和疙瘩。我会穿过阴暗长廊里的这具尸体,长廊里除了一片寂静以外,只有一条日光灯管闪耀的频闪光在它的最后时刻发出的嗡嗡声,然后它就把我永远留在黑暗之中,和那个死去的怪物一起。
干尸的眼睛应该萎陷在黑色的眼窝里,我希望它失足跌倒,然后在用露出骨头的两只手试图扶住冰冷的大理石墙的同时把手上布满的腐烂浆糊涂抹在墙上。它疲惫的下巴吊着;鼻子没有了,只剩下两个黑洞;宽大的衣服挂在露出来的锁骨上。
我准备在讣告里找我认识的名字。永远铭刻在这里的名字是那些接受了我的建议的人的。
干吧,干掉你自己。
深爱的儿子,温柔的女儿,诚挚的朋友。
扣动扳机。
高贵的灵魂。
我在这里,是偿还的时候了,我谅你也不敢。
来抓我吧。
我想被吃血肉的僵尸追逐。
我希望在走过盖着墓穴的石板时听到里面有东西在又刮又挣扎。晚上,我把耳朵贴着大理石等待,这就是我为什么在这里。
品种786号,我在笔记本里写道,有一个外包绿色棉质的30标准规格女帽线制成的主茎。所有叶茎看上去都是20标准规格的。
不是说我疯了或者别的什么,我只想得到死并不是结束的证据。即使疯狂的僵尸某个晚上在某个黑暗的大厅里抓住我,即使它们把我撕成碎片,至少那也不是最后的终点。这里面会有些安慰。
这会证明有一种死后的生命,而我会开心地死去。于是我等、我看、我听。我把耳朵贴在每个冷冰冰的墓穴上。我写道,7896号墓穴里没有活动。
7897号墓穴里没有活动。
7898号墓穴里没有活动。
我写道,品种45号是白色酚醛固性树脂的玫瑰。酚醛固性树脂是最早的人造塑料,于1907年由一位化学家在加热酚和甲醛混合物时发明。在维多利亚时期文化的语言里,白玫瑰意味着安静。
我遇见那位女孩的那天是将新的花朵归档最合适的一天。这是阵亡将士纪念日周末后的那一天,人们都离开了,到下一年才会再来。所有人都离开后,我在第一次遇到这位女孩时希望她死了。
阵亡将士纪念日过后,管理员带着一个滚动垃圾桶进来,把所有鲜花收拾起来。鲜花的最低等级是花店店主所说的“葬礼级”。
管理员和我面对面走过,但没有说话。他穿着连裤工作服,曾有一次看到我用耳朵贴着墓穴。他手电筒的光圈照在在我的身上,但即使那一次他也往另一个方向看。我手拿着一只鞋子,用鞋跟边敲边说,喂?我正用摩尔斯码说:有人听见我吗?
葬礼级花的问题在于它们只能在一天之内保持看上去不错的样子。一天以后它们就开始腐烂。靠那些垂在附于墓穴上的铜瓶边上的花,垂在那里的已变黑的、凋谢的、发霉长毛的花,其发出的恶臭的汁液滴到大理石地板上,要想象被封在里面的所爱的人的现状如何实在太容易了。
阵亡将士纪念日之后的那天,管理员把它们扔了出去。那些凋谢的花。
剩下的是一堆新的牡丹,暗洋红色,吸饱了染料,使制作它的丝绸看上去几乎是黑色的。这一年,这里有塑料兰花的人工香味喷雾。聚乙烯丝绸制成的散发着蓝色和白色的强烈的晨辉般光彩的葡萄很值得费番心机去偷。
最老的老品种包括由雪纺绸、透明硬纱、天鹅绒、仿天鹅绒乔其纱、绉纱、宽丝带制成的花。在我手里的有金鱼草、麝香豌豆花和鼠尾草。蜀葵、紫茉莉和勿忘我。既假又漂亮,但也既硬又粗糙。今年的新花都被聚苯乙烯塑料制成的明亮露珠增色不少。
这一年,那位女孩来晚了一天,拿着一把没任何特别之处的聚酯郁金香和银莲花的什锦,维多利亚时代经典的悲伤和死亡、疾病和叛离之花。在满足侧厅第六层的西长廊的远端的那个梯子上边看她,边在实战指南上记笔记的人,就是我。
在我前面的花是品种237号,一种战后的人造丝菊花,之所以说“战后的”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既没有足够的丝绸也没有足够的人造丝或者线来做人造花。战时的花是由皱纹纸或者米纸做的,即使在哥伦比亚纪念墓园里恒定15度而又干燥的条件下,这些花也都化为灰尘了。
在我前面的是678号墓穴,特莱沃•霍利斯,终年二十四岁,撇下了他的母亲、父亲和姐姐,撒手人寰。深爱着你。亲爱的儿子。深爱并怀念着你。我的最后一个受害者,我找到他了。
678号墓穴离地有长廊墙壁的三分之一高。唯一能近距离看它的方法是用折梯或者升降机,而即使在折梯的顶端,也还差大概两格梯子的距离才能看得清楚,我能看到这位女孩身上与众不同之处。这是某种欧式的东西。某种营养不良。推荐每日进食量和阳光并不能让你达到任何美式标准的美丽。她的手和腿从衣服里伸出来的,那种看上去未经加工的白色就像蜡一样。你甚至会想象她是否在集中营的铁丝网后生活。从我内心生出一种极度的渴望,希望她或许是死人。这就是我在家时看到老电影里吸血鬼或僵尸从坟墓里钻出来,渴望着人的血肉时的感觉。从我内心生出的另一种极度渴望是看着饿极了的不死怪物时想着,哦求你了,哦求你了,哦求你了。
我内心的渴望是被任何一个死去的女孩抓住后,把我的耳朵贴着她胸口时什么也听不到。我克服了对自己只是血肉之躯的惊恐,即使会被僵尸们大啃大嚼也无所畏惧。不管是魔鬼、天使还是邪灵,我只要某种东西显露它自己。不管是什么魑魅魍魉,我只想与之牵手。
从墓穴的第六层上看,她黑色的衣服看上去像被熨得有了一层很强的光泽。她瘦削的白色手臂和腿看上去像被紧包在一种更新的低质量人皮里面。即使从那么高望下来,她的脸看上去也像是被大批量生产出来的。
雅歌7:1:“王女啊,你的脚在鞋中何其美好!你的大腿圆润好像美玉……”
即使外面阳光普照,这里面也触手皆是冰凉。光线是透过彩色玻璃照进来的。气味就像雨水被吸进水泥墙中。所有东西摸起来都像是磨光的大理石。声音在某处,是早先的雨水沿着钢筋滴下来的声音,是雨水穿过破裂的天窗滴下来的声音,是雨水在还没卖掉的墓穴里滴嗒的声音。
由灰尘、毛屑和头发聚集而成的空气般的一团团东西在地板上漫游。鬼粪团,人们就这么称呼这些东西。
那位女孩抬头看了一眼,肯定见到了我。然后她穿着黑毯子般的鞋子无声地从大理石地板上走过。
你在这很容易迷路。过道和过道以奇怪的角度连接在一起,要找到想找的墓穴非要靠地图不可。长廊和长廊连接起来,远处望去就像是一具超长望远镜的远景,以至于远端的石刻沙发和大理石雕像看起来就像是你无法想象的某种东西。大理石重复而又如此轻淡柔和的色彩,让你即使迷路后也不会觉得恐慌。
这位女孩爬上了梯子,我于是被困在梯子顶上,在我脚下的她和天花板上画着的天使之间。被擦得亮铮铮的大理石墓穴墙壁在墓志铭中间反射出我的全身像。
这块岩石光荣地挺立着。
挺立在此处。
作为爱的致敬。
我就是以上全部。
我拿着钢笔的冰凉手指有晦涩的感觉。品种98号是中国丝绸的粉红山茶花。纯正的粉红色说明这种优雅的丝绸曾被放在肥皂水里煮过以去除所有的丝胶。花的主茎是一条由绿色聚丙烯压制而成的线,该时代典型的灌木式样。山茶花应该意味着无比优秀。
这位女孩的光面圆形面具从梯子脚向上看着我。怎么判断她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我不知道。她穿得如此之多以至于我甚至看不到她胸脯的起伏,这里的空气如此之热以至于她的呼吸都显示不出来。
雅歌7:2:“你的肚脐如圆杯,不缺调和的酒。你的腰如一堆麦子,周围有百合花。”
圣经可让色与食贬值不少。
这是品种136号,小海螺壳被涂成粉红色以伪装成玫瑰花蕾,还有品种78号,酚醛固性树脂做的黄水仙,我想被她冰凉已死的手臂拥抱,被她告知生命没有绝对的终点。我的生命不是某种明天就会腐烂的葬礼级混合肥料,不会变成讣告上的名字。
在被封在大理石墙里的人们陪伴下走过几英里的感觉,就像我们身处一座人山人海的建筑物内,同时却孤身一人。她提出一个问题和我做出回答之间可能要花一整年。
我的呼吸让刻于墙上的特莱沃•霍利斯生卒日期上罩上了一层雾气,括号之中就是他短暂的一生。墓志铭上写着:
对于世界他是个失败者,
对于我们他是整个世界。
特莱沃•霍利斯,放马过来吧,我谅你也不敢,来报仇吧。
她的头向后一扬,带着微笑看着站在上面的我。对比每块石头的灰色,她的红色头发闪耀着光泽。面对着我,她说:“你带花来了。”
我的手臂移动了一下,一些花:堇菜、雏菊、大丽花等在她周围飘落。
她接住一朵八仙花,说道:“自从葬礼以后就没人来看过他了。”
雅歌7:3:“你的双乳好象一对小鹿,就是母鹿双生的。”
她嘴上两片过薄的红唇就像被刀子割开的一样。她说:“你好,我是福蒂里蒂(译注:原文为Fertility,即肥沃、丰饶、多产、生殖力之意,后面提到她从事的职业及其实际情况时尊敬的读者们将知道这个名字的真实用意)。”
她把花高举起来,好像我能够得到似的。她问:“那么,你是怎么认识我哥哥特莱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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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26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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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她的名字叫福蒂里蒂•霍利斯。这是她的全名,不是开玩笑,她就是我最希望明天和我的社工分享的话题。
这是我观察期的一部分内容,我必须每星期和我的社工会面一小时,以此换来住房券。这个项目让我能够得到有补贴的住房。政府供应的免费奶酪、奶粉、蜂蜜、还有黄油。还有免费介绍工作。这些只是你从“联邦幸存者维持项目”中获得的一些额外津贴。我的小狗窝和多余的奶酪,我的烂工作以及我坐公共汽车偷带回家的小牛肉。
你并没有什么真正的选择,你得不到残疾人停车位,但你有一位社工,每星期一小时。每星期二,我的社工开着她颜色朴素的破政府车,带着她的职业同情心、案例历史文档以及用于追踪她对各个服务对象的拜访的行车记录,去我工作的那所房子。这个星期,她有二十四位服务对象,上个星期,她有二十六位。
每个星期二她来这里倾听。
每个星期,我都问她全国范围内还剩下多少位幸存者。
她在厨房里弄代基里酒和墨西哥玉米片。她踢掉了鞋子,把装满服务对象文件的帆布手提袋放在位于我们两人之间的厨房桌子上,接着从里面拿出一个剪贴板,找到服务对象每周状态表,并把我那份翻到最前面。她用手指划过一行数字,然后说:“一百五十七位幸存者。全国范围内。”
她开始填写日期,再看看自己的手表,在我的每周签到表上写下具体时间。她把剪贴板掉过来递给我,让我看上面的内容然后在表格下面签字。这是为了证明她来过这里,我们交谈过,我们分享过。她递给我一支钢笔。我们敞开心扉。聆听我、治疗我、拯救我、相信我。如果她离开后我刎颈自尽,那不是她的错。
我正签字的时候她问:“你认不认识街尾处那个女人,在那所灰褐色的大房子里工作的那个?”
不,是,好吧。我知道她说的是谁。
“大块头女人。长长的金发扎成辫子。一个真正的布伦希尔德(译注:德国史诗《尼伯龙根之歌》中的女战士)”,社工说,“好吧,她两天前离开了。她用一条延长线(译注:一种电线)上吊自杀了。”社工看着自己的指甲,先是紧握拳头,然后伸直手指。她又从她的大手提袋里拿出一瓶鲜红色指甲油。“好吧”,她说,“可摆脱她了,我从来都不喜欢她。”
我把剪贴板还给她,然后问还有别人吗?
“一个园丁。”她说。她开始在自己耳朵旁摇晃那个装着鲜红色指甲油、顶上有个长长的白色盖子的小瓶子。她的另一只手翻着表格寻找着。她举着剪贴板让我看服务对象134号的本周签到表,上面盖着大大的红色“释放”章。
这个章是一个住院治疗项目留下的。在某些其它项目里“释放”意味着该服务对象获得了自由。在这里则意味着该服务对象已死。没人想要专门订购一个刻着“已死”的章,这是社工在几年前自杀重新开始时告诉我的。尘归尘,土归土,事物就是这样被循环再造的。
“这位喝了一种除草剂。”她说。她的双手在拧那个瓶子,它们拧着,拧到她的指关节都变白了。她说:“只要能让我显得无能,这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她在桌子边上敲了敲那个瓶子,然后又开始拧它。“来”,她边说边把瓶子从桌子上面递给我,“帮我打开它,好吗?”
我把瓶子打开了,没问题,然后再递还给她。
“那么,你认识他们俩吗?”她说。
好吧,不。我不认识他们。我知道他们是谁,但我不记得自己以前认识他们。我小时候不认识他们,但过去几年里我在附近见过他们。他们仍然穿着老教会规定的衣服。那位男人穿着背带、布袋裤,长袖衬衫的钮扣即使在最热的天气里也一直扣到领口。那位女人穿着一种我记得教会里的女人必须穿的颜色单调的罩衫,头上总戴着软帽。那位男人永远戴着宽边帽,夏天是草帽,冬天黑毡帽。
是,好吧。我在附近见过他们,你很难不注意到他们。
“你看见他们的时候”,社工边说边用小指甲油刷划过指甲,将红色指甲油涂到每个红色指甲上,“你觉得沮丧吗?看到和你同一教会的人让你觉得难过吗?你会哭吗?看到人们和你还是教会一部分时穿得一模一样会让你生气吗?”
扬声电话响起。
“这让你想起你的父母吗?”
扬声电话响着。
“这会让你对发生在你家人身上的事感到愤怒吗?”
扬声电话还在响着。
“你还记得自杀发生前是怎样的吗?”
扬声电话仍在响着。
社工说:“你打算回答吗?”
等一分钟。首先我必须看看我的工作日程。我把那本厚厚的书拿给她,让她看看我今天应该完成的所有事情的清单。我的雇主打电话来是为了给我下圈套。但愿我别在应该清洗外面的池子的时候跑回里面接他们的电话。
扬声电话一直在响。
根据工作日程,我现在应该在煮蓝色客房的帘子,不管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社工正在嘎吱嘎吱地大嚼墨西哥玉米片,于是我挥手让她安静点。
扬声电话在响着,我接了。
扬声电话嚷着:“你能告诉我们今晚宴会的事吗?”
放松,我说。这需要费脑子。鲑鱼的刺已经去掉了。一些切成刚好一口一块的胡萝卜。焖菊苣。
“那是什么?”
是一种煮好的叶子,我说。你用左边离你最远的叉子吃它,叉齿向下。你已经知道焖菊苣了。我知道你知道焖菊苣。你去年圣诞派对的时候吃过。你爱死焖菊苣了。吃三片就行,我告诉扬声电话。我保证你会喜欢。
扬声电话问:“你能把壁炉罩上的污迹弄掉吗?”
根据我的工作日程,我要到明天才应该做这件事。
“哦”,扬声电话说,“我们忘了。”
是的,对,你们忘了。
下流坯。
你可以说我是为绅士服务的绅士男仆(译注:原文为Gentleman’s gentleman,即老式英国绅士的贴身男仆,通常受过专业训练,熟知礼仪,擅长各种服务技能,行事有绅士风范,此处的意思指主仆两方面都不是所谓“绅士”),但你会把两方面都搞错了。
“还有什么我们要知道的吗?”
今天是母亲节。
“噢,狗屎,操,该死的!”扬声电话说道。“你去寄些什么了吗?我们摆平了吗?”
当然。我给他们各自的母亲都寄去了漂亮的花束,花店会从他们的账户扣钱的。
“你在贺卡里写什么了?”
我写道:
我最爱而且永不会忘记的母亲。爱您的儿子/女儿从没有过如此之爱他/她的母亲。我最深的爱。然后是适宜的签名。
然后,附:干花和鲜花一样可爱。
“听起来不错。应该能对付她们一年”,扬声电话说,“记住给玻璃走道里的植物浇水,工作日程里写着的。”
然后他们挂了。他们从来都没必要提醒我干什么事。他们就非得说最后段话不可。
不费吹灰之力。
社工正在给她的指甲边吹边来回扇风,好让上面的红指甲油快点干。在每个深呼吸之间,她问:“你的家人?”
她吹她的指甲。
她问道:“你的亲生母亲?”
她又吹她的指甲。
“你记得你的母亲吗?”
她还吹着她的指甲。
“你觉得她感觉怎样?”
她仍在吹她的指甲。
“我是说,当她自杀的时候?”
马太福音24:13:“惟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
根据我的工作日程,我应该正清洗空调过滤网。我应该正给绿色客厅除尘。要擦亮黄铜门把。要把所有的旧报纸送去回收利用。
那一个小时已差不多过去了,我还一直没谈到福蒂里蒂•霍利斯。我们怎样在墓园里见面。我们一起散了一个小时步,她告诉我二十世纪不同的艺术潮流,以及它们怎样描绘钉十字架的耶稣。在墓园里最老的侧厅叫做满足侧厅,那里面的耶稣骨瘦如柴而又富于浪漫色彩,有着女人般大而湿润的眼睛以及长长的睫毛。在三十年代建造的侧厅里,耶稣是个有着超级英雄式的肌肉的社会现实主义派。在四十年代建造的宁静侧厅里,耶稣变成了几何平面和立方体的抽象组合。五十年代的耶稣是一根擦亮的果木,一副现代丹麦风格的骨架。六十年代的耶稣是一堆钉在一起的漂流木。
七十年代那里没有建侧厅,八十年代的侧厅里没有耶稣,只有你能在百货商店找到的那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世俗的、擦亮的绿色大理石和黄铜。
福蒂里蒂边谈着艺术,边和我一起走过满足、宁静、平静、快乐、拯救、狂喜和魅力侧厅。
她告诉我,她名字叫福蒂里蒂•霍利斯。
我让她叫我坦德•布兰森。这是我所能有的最接近真名的名字了。
从现在起每星期,她都会去看她哥哥的墓穴。那里就是她下星期三保证会去的地方。
社工问道:“已经十年了,为什么你不能放开,分享你对于死去家人的感情?”
很抱歉,我告诉她,但我真的要回去干活了。我告诉她我们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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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在一切都已经太晚之前,在我的飞机快要坠毁之前,我要解释一下我的名字。坦德•布兰森其实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头衔。这就像其它某个文化圈里某人给孩子取名中尉•史密斯或者主教•琼斯一样。或者总督•布朗、或者博士•摩尔、检察官•彼得森。
在信条派教会里仅仅有姓氏。姓氏随丈夫。姓氏是用来宣称财产所有权的,是一个标签。
我的姓是布兰森。
我的头衔是坦德•布兰森,这是最低的头衔。
社工有一次问道,姓氏是否是一种当儿子或女儿在外部世界签订工作合同后的背书或者诅咒。
自从自杀事件以后,外部世界的人们对于信条派文化有着和我哥哥亚当对于他们一样可怕的印象。
在外部世界,我的哥哥告诉我,人们就像动物一样鲁莽轻率,他们和街上遇到的陌生人通奸。
现在,外部世界的人会问我是否某些姓氏能有更高的价格。是否某些姓氏只能有较低的劳工合同价?
这些人通常会接着问某些信条派父亲是否会让他们的女儿怀孕以增加现金流。他们会问那些不被允许结婚的信条派孩子,也就是我,是否会被阉割。他们会问信条派的男孩,也就是我,是否会手淫,或者和农场里的动物干,或者互相鸡奸。
你干了吗。你是吗。
陌生人会当面问我是否处男。
我不知道。我忘了。或者整件事和你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记录上我的哥哥亚当•布兰森比我大三分三十秒钟,但按照信条派的标准这就和几年一样。
因为信条派的教义不认第二名。
在每个家庭里,长子都被命名为亚当,亚当•布兰森将会继承我们在教会领地里的土地。
所有在亚当后出生的男孩都叫做坦德。这让我成为布兰森家里至少八个我父母将会送去做劳动传教士的儿子里的一个。
所有的女儿,从最大的到最小的,都被命名为比迪。
坦德们都是伺候人的工人。(译注:坦德原文为Tender,即照看者、看管者之意)
比迪们干的都是女仆的活。(译注:比迪原文为Biddy,即女仆之意)
很可能这两个名字都是俚语,是来自原本更长的传统名字的绰号,但我不知道。
我知道如果教会长老挑选一位比迪•布兰森嫁给另一个家族的亚当,她的名字,其实是她的头衔,就会变成奥索尔(译注:奥索尔原文为Author,即创作者之意)。
当她嫁给亚当•马克斯顿后,比迪•布兰森就会变成奥索尔•马克斯顿。
亚当•马克斯顿的父母也分别叫做亚当和奥索尔•马克斯顿,直到他们新婚的儿子及其妻子生下一个孩子。从那以后,你就要称呼那老俩口为埃尔德•马克斯顿(译注:埃尔德原文为Elder,即更老的之意)。
大部分夫妻,当长子生下其第一个孩子时,女埃尔德•马克斯顿就会死于不停地生孩子。
几乎所有教会长老都是男人。男人可以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就成为教会长老,如果他够快的话。
这并不复杂。
这和外部世界及其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婶婶叔叔、侄女侄子,每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名字的等级体系毫无可比之处。
在信条派文化里,你的名字告诉所有人你属于哪个位置。坦德或者比迪。亚当或者奥索尔。或者埃尔德。你的名字告诉你,你的生活会怎样进行。
人们问我对于自己仅仅因为比哥哥晚三分三十秒钟出生就失去了自己的财产权和组建家庭的权利是否感到愤怒。我已经学会要告诉他们是。这就是外部世界的人们想听到的。但这不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愤怒过。
这就跟对于想起你自己“如果生下来就有比别人长的指甲,就可能成为小提琴演奏家”的念头而感到愤怒一样。
这就和希望你的父母更高、更瘦、更强壮、更开心一样。总有些过去的细节是你无法控制的。
事实是,亚当是最先出生的。而且也许亚当会因为我能出去看看外部世界而感到嫉妒。当我收拾准备离开时,亚当正准备和他几乎没见过面的比迪•格利森结婚。
教会长老团保存着详细图表,决定谁应该和哪个家族的比迪结婚以防止外部世界所说的“表亲”永远不会结婚。每一代,当亚当们快十七岁时,教会长老们聚在一起,为他们分派尽可能离他们的家族史远一点的妻子。每一代,都会有一个婚姻季节。教会领地里有大约四十个家族,每一代,几乎每个家族都会有家庭婚礼和派对。对于一个坦德或者比迪,婚姻季节是某种你只能从旁边凑着瞧的东西。
如果你是一个比迪,这或许会是你梦中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如果你是一个坦德,你不会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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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今晚,电话像平常每个晚上一样打过来。外面满月当空,人们已准备好为他们学校考试的糟糕分数而死,或者为他们的家庭矛盾、他们的男朋友问题、他们的垃圾工作而死。此时我正设法往衣服两边塞进一对偷来的羊排。
有人打来长途对方付款电话,通过接线生问我是否愿意为约翰•多伊的假哭付费。
今晚我正在尝试吃鲑鱼酥的新方法,性感新颖的手腕转动,一个让我的雇主在他们下一个晚餐派对上引起其他客人惊呼的小小的炫耀技巧。一个廉价小戏法。这是等同于交谊舞的礼仪。我正在研究一套引人注目的把奶油洋葱弄到嘴里的小动作。当我即将练出一种保证不会出错的擦掉多余的鼠尾草奶油的完美技巧时,电话铃响了,又一次。
一个家伙打来说他代数二级考试要考砸了。
正好作为实践点,我说,干掉你自己。
一个女人打来说她的孩子不听话。
我毫无停顿地告诉她,干掉你自己。
一个男人打来说他的车子发动不起来。
干掉你自己。
一个女人打来问晚间电影什么时候开始。
干掉你自己。
她问:“这里是555-1327吗?这里是摩尔豪斯影城吗?”
我说,干掉你自己,干掉你自己,干掉你自己。
一个女孩打来问:“死会很痛苦吗?”
好吧,甜心,我告诉她,是的,但继续活着痛苦得多。
“我就是觉得奇怪”,她说,“上星期我的哥哥自杀了。”
这肯定是福蒂里蒂•霍利斯。我问,你哥哥多大了?我把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和原本的声音完全不像,希望她听不出来。
“二十四岁。”她说道。没有哭也没有别的什么。她听起来甚至不怎么难过。
她的声音让我想到了她的嘴,她的嘴让我想到了她的呼吸,她的呼吸让我想到了她的胸脯。
哥林多前书6:18:“你们要逃避淫行……惟有行淫的,是得罪自己的身子。”
我用我新的、更低沉的声音让她谈谈自己感觉如何。
“从时机方面”,她说,“我无法确定。春季快结束了,而我真的很讨厌我的工作。我公寓的租期快要到了。我的汽车牌照快到期了。如果我要做的话,现在就是干掉我自己最好的时机。”
有很多好的理由活下去,我边告诉她,边希望她不会要求一一列举出来。我问,没有人分担她对她哥哥的悲伤吗?也许有一个他哥哥的老朋友能在这个悲剧里帮助她?
“不太像。”
我问,没有其他人去看她哥哥的坟墓?
“没有。”
我问,一个人也没有?没有其他人把花放在他墓前?一个老朋友也没有?
“没有。”
很明显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没有”,她说,“等等。有这么一个很怪的人。”
太好了,我是怪人。
我问,她说的怪是什么意思?
“你记得那些全体自杀的教徒吗?”她说。“那是大约七八年前。他们建起的整个镇子里的人都去教堂喝了毒药。联邦调查局发现他们全都躺在地板上握着手,死了。这个人让我想起这件事。主要不是因为他可笑的衣服,是他的头发,看上去就像是他闭上眼睛给自己剪的一样。”
这是十年前的事了。我真想挂了电话。
历代志下21:19:“……肠子坠落下来……”
“喂”,她说,“还有人在吗?”
是的,我说,还有什么?
“没有别的什么了,”她说,“他只是拿着一大把花在我哥哥的墓穴前。”
你看,我说,这就是她需要在这个危机中投奔的那种人。
“我不这样认为。”她说。
她结婚了吗,我问。
“没有。”
她在和什么人交往吗?
“没有。”
那就去结识这个人,我告诉她。让你们共同的损失把你们拉到一起。这可能是她罗曼史里的一个巨大突破。
“我不这样认为,”她说,“首先,你没见过这个人。我是说,我一直怀疑我哥哥可能是个同性恋,这个拿着一大把花的怪人证实了我的所有怀疑。此外,他不怎么吸引人。”
耶利米哀歌2:11:“……我的心肠扰乱,肝胆涂地……”
我说,也许他能理个更好的发型。你能帮助他,给他一点改进。
“我不这样认为,”她说,“这个人非常非常丑陋。他发型很可怕,长长的鬓角快要长到他嘴里了。这和那种男人像女人用化妆一样用一点修剪过的胡子,你知道,掩盖他们有双下巴或者他们没有颧骨的事实是不一样的。这个人没有任何能改进好的特征。而且他还疯疯癫癫的。”
哥林多前书11:14:“你们的本性不也指示你们,男人若有长头发,便是他的羞辱吗?”
我说,她没有证据说他是个鸡奸者。
“你需要怎样的证据呢?”
我说,问他。她不是应该再和他见面吗?
“好吧,”她说,“我告诉他我下星期会去墓穴前见他,但我不知道。我不是认真的。我这样说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摆脱他。他这么穷困而可怜。他跟着我走遍了整个墓园,整一小时。”
但她还是必须和他见面,我说。她答应了。想想可怜的死去的特莱沃,他的哥哥。特莱沃要是知道她逃避他唯一剩下的朋友该怎么想?
她问:“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谁的名字?
“我哥哥的,特莱沃,你说到他的名字来着。”
她肯定之前说过了。我说。就在一分钟前她说了。特莱沃,二十四岁,上星期自杀,同性恋,或许是。有一个急需在她的肩膀上哭泣的秘密爱人。
“你全都记住了?你是个好倾听者,”她说,“我印象很深刻。你长得怎么样?”
丑陋,我说。面目可憎。难看的头发,丑陋的过去。她一点也不会喜欢我的长相。
我问起她哥哥的朋友,或许是爱人、鳏夫。她会像她承诺的那样,下星期去和他见面吗?
“我不知道,”她说,“也许。我下星期会去见那个可笑的家伙,如果你现在能帮我做些什么的话。”
记住,我告诉她。你有机会给某人的孤独带来一个大的改变。这是为一个急需你的爱的人带去爱和支持的完美机会。
“操爱,”她说,她的声音降得和我的一样低,“说些让我兴奋的事。”
我不懂她的意思。
“你懂我的意思。”她说。
创世纪3:12:“……你所赐给我、与我同居的女人,她把那树上的果子给我,我就吃了。”
听着,我说,我不是独自一人在这里。我身边都是充满关怀的付出自己时间的志愿者。
“干吧,”她说,“舔我的乳房。”
我说她在利用我充满关怀的天性,我告诉她我必须挂电话了。
她说:“用你的嘴舔我的全身。”
我说,我现在挂了。
“再用力点,”她说,“再用力点,哦,再用力点,再用力点干我,”她笑着说,“舔我。舔我。舔我。舔。我。”
我说,我现在挂了,但我没有。
福蒂里蒂说:“你知道你要我。告诉我你要我干什么。你知道你想这样。叫我干可怕的事。”
在我能反应过来之前,福蒂里蒂喊出了一个筋疲力尽的、声嘶力竭的色情女神高潮时的尖叫。
我挂了。
提摩太前书5:15:“因为已经有转去随从撒旦的。”
我觉得自己很下贱、受人利用、肮脏、遭到了羞辱。既肮脏还被算计以后被抛弃了。
然后电话响了,是她。只能是她,所以我不接。
电话整晚在响,我坐在那里,感到被欺骗,不敢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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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韦孝宽 于 2011-1-26 14:2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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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的顺序难道就是目次颠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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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0 水镜门生 的帖子
我也有此疑问,后来google了一下,确实如此
The chapters and pages are numbered backwards in the book, beginning with Chapter 47 on page 289 and ending with page 1 of Chapter 1.
(摘自
http://en.wikipedia.org/wiki/Survivor_(nove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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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09-11-26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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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彼,嗯,既然是译作,看来完本的可能性非常高,就慢慢倒着译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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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30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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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大约十年前,我和我的社工进行了我的第一次一对一辅导,她是一个有着名字和办公室的真实的人,但我不想给她带来麻烦。她有她自己的一系列问题。她有社会工作的学位。她三十五岁,无法和任何一个男朋友维持关系。十年前她二十五岁,刚离开学校不久,被搜寻政府分配给她的服务对象的工作所淹没,这是联邦政府崭新的“幸存者维持项目”的一部分。
当时发生的情况是:一个警察来到我当时工作的房子的大门前。十年前,我二十三岁,这还是我的第一个派驻工作,因为我当时仍然还很努力工作。我还不怎么懂事。房子周围的院子里的草地永远是湿漉漉的、暗绿色的,修剪得如此平滑,就像铺开的一件柔软的完美绿色貂皮大衣。房子里的东西没有一件看上去变旧了。当你二十三岁的时候,你认为自己能永远保持这种表现。
站在大门前那个警察的身后是另外两个警察,以及站在停在车行道上的警车旁的那个社工。
你不会明白在开门前我对我的工作感觉有多好。我的整个生命都在成长,我正在向着洗礼和在险恶的外部世界里清洁房子的工作中获得一席之地努力。
当我的雇主为我第一个月的工作向教会捐了款后,我简直容光焕发。我真的相信我在为建立人间天堂出力。
不管人们怎样瞪着我看,我到哪里去都穿着教会规定的服装,那种帽子、那种没口袋的布袋裤,那种长袖白衬衫。不管多热,我外出都穿着棕色外套,不顾人们对我说怎样愚蠢的话。
“你怎么会穿有钮扣的衬衫?”五金店的某人想知道。
因为我不是门诺教徒。
“你是否必须要穿特殊的秘密内衣?”
我想他们说的是摩门教徒。
“在你的教会领地外生活不违反你的教义吗?”
听起来像是孟诺派教徒。
“我以前还从没见过哈特教派信徒呢。”
你到现在也没见过。
脱颖而出的感觉很不错,既神秘又虔诚。你不是斗底下的灯笼(译注:语出圣经路加福音11:33,耶稣说:没有人点灯放在地窖子里,或是斗底下,总是放在灯台上,使进来的人得见亮光)。你正直地挺立,引来全场注目。你是唯一能让上帝不将“山谷广场”购物中心内你周围所有的所多玛和蛾摩拉摧毁的圣人。
你是所有人的救世主,不管他们知不知道。在能让人中暑的天气里,你穿着沉重而颜色单调的羊毛衣服,简直就是火刑架上燃烧着的烈士。
遇见某个和你穿着相同的人感觉就更妙了。我们都穿着棕色的裤子或者棕色的衣服,穿着看起来都像块状物一样的棕色土豆鞋。你们两人会走到一起来一小段悄悄话。在外部世界我们只被允许互相说很少的几句话。你只能说三四句话,所以你肯定想悠着点,每个字都别吐得太快。你被允许外出的唯一原因是去买东西,而这也仅在你被授予钱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如果你碰到来自教会领地的其他人,你可以说:
“愿你全部一生为人勤奋服务。”
你可以说:
“为了我们辛勤工作的这一天,赞美和荣耀归于主。”
你可以说:
“愿我们的努力让周围的一切升入天堂。”
你还可以说:
“愿你死前完成所有工作。”
这就是极限了。
你看到别人一脸正气地穿着他们的教会领地制服,热得要命,然后你就会在脑子里把这段小对话过一遍。你们两人会跑到一起,而你们不允许触碰对方。不能拥抱,不能握手。你说一段许可的话,她也说一段。你们两人这样交替下去,直到两人都说完两句话。然后你们两人都低着头,回去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
这些只是你必须记住的所有规则里最小的一部分中最小的一部分。在教会领地里长大的人,一半的学习时间都花在教会教条和规则上,另一半用于服务上。服务包括园艺、礼仪、织物保存、清洁、木工、缝纫、动物饲养、算术、去除污渍和忍耐。
在外部世界要遵守的规则包括你必须每星期写忏悔信寄给教会领地的长老们。你连糖果都必须忍住不吃。喝酒抽烟是禁止的。永远保持干净整齐的外表。你不能沉迷于广播形式的娱乐。你不能参与两性关系。
路加福音20:35:“惟有算为配得那世界……也不娶也不嫁。”
信条派教会的长老让禁欲听起来就像选择再也不打棒球一样容易。
只要说不就行了。
其它规则没完没了。但愿你别跳舞,或者吃提炼过的糖,或者唱歌。但要记住的最重要规则永远是:
如果教会领地的成员觉得被上帝召唤了,欢欣吧。如果天启即将发生,庆祝吧,所有信条派教徒都必须将他们自己献于上帝,阿门。
而你必须跟进。
距离多远并不相干。你工作的地方离教会领地有多远并不相干。因为听广播消息是不允许的,让所有教会成员都得知“解脱”的消息也许要花上几年。教会教条这样称呼它。“解脱”。前往埃及的航班。离开埃及的航班。人们在圣经里总是不停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
你也许几年中都不知道,但一旦你知道了,你就必须马上去找把枪、喝毒药、投水、上吊、自刎、或者跳楼。
你必须把自己送交天堂。
这就是为什么接我要用三个警察和一个社工。
警察说:“这对你来说可能不太容易接受。”我就知道我被抛下了。
这是天启、是“解脱”,尽管我干了那么多活、为我们的计划挣了那么多钱,人间天堂还是不会来临。
在我能思考之前,社工走向前,说:“我们知道你被安排此时此刻要干什么。我们已准备好把你置于观察之下,以防止其发生。”
当教会领地首先发出“解脱”的号令时,散布于全国范围内有派驻工作任务的教会成员大约有一千五百人。一星期以后,剩下六百人。一年以后,四百人。
那以后甚至有两个社工都自杀了。
政府通过每月寄往教会领地的忏悔信发现了我和其他大部分幸存者。我们还不知道自己此前在给已死并升上天堂的教会长老写信、寄去薪水。我们无法得知社工们此前在看我们每月说了几次脏话、有过几次不洁念头的账簿。现在我在我的社工面前再也没有任何秘密了。
十年过去了,你一直都看不到幸存的教会成员聚在一起。现在幸存者们遇见时,相互之间除了尴尬和恶心外什么都没有。我们错过了我们的最终圣礼。我们为自己感到羞耻。我们为对方感到恶心。仍穿着教会服装的幸存者只是为了标榜他们的痛苦。丧服和灰烬。他们无法拯救自己。他们软弱。规则都没有了,这没关系。我们都坐在直通地狱的午夜快车上。
我也软弱。
于是我坐在警车后座上去市内转了转。坐在我旁边的社工说:“你是可怕的暴虐教会的无辜受害者,我们要帮助你重新振作。”
时间正把我从我该做的事情那里越带越远。
社工说:“我知道你有手淫的问题,你想谈谈吗?”
每分钟都让我实践在自己洗礼上承诺的事变得更加困难。开枪、割、剁、流血、或者跳。
世界在车外如此之快地通过,让我的眼睛都变得滑稽可笑。
社工说:“你的生活至今为止都是一场悲惨的噩梦,但你会没事的。你在听我说话吗?耐心点,你会好的。”
这是大约十年以前,而我还在等着。
简单的方法是给予她无罪推定。
跳到十年后,变化并不多。十年的治疗以后,我还在原地踏步。这也许不是什么值得我们欢庆的事。
我们仍然在一起。今天是我们第500多期的每周辅导,今天我们在蓝色客房洗手间里。这里和绿色、白色、黄色或淡紫色客房洗手间不一样。这些人就是挣这么多钱。社工坐在浴缸边上,光着的两脚泡在几英寸深的热水里。她的鞋子和一杯混着石榴汁、碎冰、超细白糖和白朗姆酒的马丁尼酒一起放在马桶盖上。每次问完几个问题后,她都身子前倾,手拿圆珠笔的同时捏着杯脚,她一只手就像拿筷子一样同时拿着圆珠笔和杯子。
她最近的男朋友与此毫不相干,她告诉我。
但愿她别申请帮我搞卫生。
她喝了一口酒,在我提问时把杯子放回原处。她边在自己膝上的黄色标准拍纸簿上写着,边问一个问题,然后再喝一口酒。她的脸看上去像铺上了一层化妆。
拉里、巴里、杰里、特里、加里,所有她失去的男朋友都差不多。她说她失去的服务对象名单和她失去的男朋友名单是并驾齐驱的。
这星期,她说,我们达到了新低,一百三十二个幸存者,全国范围内,但自杀率正变得平稳。
根据我的工作日程,我应该正在擦洗地板上的六边形蓝色小瓷砖缝隙间的污秽物。这里有整一兆英里的瓷砖,把它们一个个排列起来,这间浴室里的瓷砖能排到月球十个来回,它们之间全都填满了讨厌的黑色霉菌。我滴在牙刷上用来擦洗的氨水味道和她的烟味混杂在一起,让我既觉得困倦,又心跳加速。
也许我有点走神了。氨水。烟。福蒂里蒂•霍利斯一直在家里打我的电话,我没有接,但我知道肯定是她。
“最近有什么陌生人接近过你吗?”社工问。
她问:“你最近接到过能形容为威胁性的电话吗?”
社工嘴巴叼着烟一直问我问题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狗坐在那里边喝粉红马丁尼边向我吠一样。一支烟、一口酒、一个问题,呼吸、喝、问,她展示了人类嘴巴的所有最基本用途。
她以前从不吸烟,但她越来越多地跟我说她无法忍受活到高龄的想法。
“也许筋疲力尽的只是我生命的一小部分。”她在点燃另一根烟前对它说。然后藏在某处的一个隐形物体开始哔哔哔地响,直到她按了一下自己的手表才停止。她扭动着摸到她放在马桶旁的地板上的手提袋,从中翻出一个塑料瓶。
“米帕明(译注:抗抑郁药)”,她说,“抱歉我不能给你。”
早前,维持项目尝试用提供药物的方式来给所有幸存者当保姆,赞安诺、百忧解、烦宁、米帕明。结果计划搞砸了,因为太多服务对象把他们每星期的处方存上三星期、六星期、八星期——这取决于他们的体重——然后用一杯威士忌辅饮一口全部送下去。
虽然药方对于服务对象不太有效,但对社工却非常有效。
“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人跟踪你”,社工问,“带着枪或者刀子的。在晚上或者当你从公共汽车站走回家的时候?”
我把瓷砖间的缝隙擦得从黑色变棕色,从棕色变白色,然后问,她为什么问我这些?
“没有原因。”她说。
不,我说,我没有被威胁过。
“我这星期给你打过电话,但一直没人接”,她说,“怎么回事?”
我告诉她没怎么回事。
事实是我不接电话是因为我不想在见到福蒂里蒂•霍利斯前跟她说话。电话里她听起来总是性致高涨,我不能冒险。我在和我自己斗争着。我不想让她在和我电话里的声音堕入爱河的同时抛弃我本人。最好她再也不和我通电话。活着的、呼吸着的、奇形怪状的、丑陋的我无法面对她的幻想,所以我有了一个计划,一个可怕的计划,让她在憎恨我的同时爱上我。这个计划是负勾引、负吸引她。
“当你不在你公寓里时”,社工问,“有人能接触到你吃的食物吗?”
明天是我和福蒂里蒂•霍利斯在太平间见面的又一个下午,如果她出现的话。然后我计划的第一部分就启动了。
社工问:“你收到过什么威胁性或者无法解释的邮件吗?”
她问:“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问,这些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说如果她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就喝掉这瓶氨水。
社工看了看表。她用圆珠笔头轻敲了一下写字板,然后让我等着她猛吸一大口烟后吐出来。
如果她真想帮我,我边告诉她边递给她一个牙刷,那她就开始擦。
她放下酒,接过牙刷。她在她身旁铺着瓷砖的墙上的一条一英寸长的污秽物上擦来擦去,停下来看看,然后再接着擦,再看看。
“我的天”,她说,“这还真有用。看它下面变得多干净。”社工的双脚仍然泡在几英寸深的洗澡水里,靠到离墙更近的地方,接着在上面擦起来。“天啊,我都忘了做成某些事的感觉有多好。”
她还没注意到,但我已经停了下来。我坐下看着她奋力攻击霉菌。
“听着”,她边说边沿着每块小蓝瓷砖之间污秽物的不同方向擦着。
“也许这些都不是真的”,她说,“但这是为了你自己好,事情变得对你有些危险。”
她本不应该告诉我,但某些幸存者的自杀看起来有点可疑。大部分自杀看起来都没问题。大多数只是一般的、平凡的、日常的、普通品种的自杀,她说,但其中有一些奇怪的案例。在一个案例里,一个惯用右手的人用左手握枪自杀了。另一个案例里,一个女人用一条浴袍带上吊了,但她有一只手脱了臼,而且她的手腕上有淤痕。
“这些不是仅有的案例”,社工边说边擦着,“但都有一个模式。”
开始,项目里没人留意,她说。自杀只是自杀而已,尤其在如此人口基数下。服务对象们的自杀总是成群结队的。就像狼奔豕突。一两个会引发二十个之多。就像旅鼠。
她膝上的黄色标准拍纸簿滑到了地板上,她说:“自杀是有传染性的。”
这些新的假自杀的模式显示出它们更像是在一组自然自杀结束后才发生。
我问,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假自杀?
我偷喝了一口她的马丁尼酒,里面有一种奇怪的漱口水味。
“谋杀者”,社工说,“可能在杀死幸存者后弄得让事情看起来像自杀一样。”
当一组真自杀逐渐减少并消失后,谋杀者似乎恰好让球开始滚起来。在两三个看上去像自杀的谋杀之后,自杀看起来就变得新鲜而吸引人,而一打幸存者就会试着要追赶潮流。
“很容易想象有一个杀手,一个人或者一个小队的教会成员要确认你们全部都一起上天堂”,社工说,“听起来既傻又有些偏执狂,但这很合理。”
“解脱”。
那么她为什么问我这些问题?
“因为现在自杀的幸存者越来越少”,她说,“一般自杀的自然趋势下降了。不论是谁在干这种事都会继续杀人,以使自杀率重新上升。谋杀者的这种模式遍布全国”,她说。她用牙刷擦拭,然后又把牙刷浸到氨水瓶里。她一只手拿着点燃的烟,另一只手继续擦拭。她说:“除了发生的时间以外,没有任何模式。有男人,有女人。有年轻人。有老人。你必须小心,因为你有可能是下一个。”
我近几个月里新认识的人只有福蒂里蒂•霍利斯。
我问社工,作为一个女人,她希望男人看起来怎么样?她希望从一位性伴侣那里得到什么?
她留下了一条弯曲的、已变白的污秽物痕迹。
“另一样要紧记的是”,社工说,“这些可能都有一种自然的解释。也可能没人想杀你。可能根本就没有值得你害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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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30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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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宽玩儿命了。这作品看译文都费劲,那么看原著,翻译原著就更费劲了。。。
头一章很有意思啊,差点没乐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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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4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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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我工作的一部分是园艺,于是我将相当于推荐药量两倍的农药洒遍一切,不管野草还是其它植物,然后把放人造鼠尾草和蜀葵的花床弄平整。我本季效仿的样式是伪农庄花园。去年是人造法式花园。前年则是塞满塑料植物的日式花园。我只需要把所有花拔出来,整理,然后按照新的样式把它们全部插回去。维护简直就是小菜一碟,用红色或黄色喷漆给颜色暗淡的花略补点漆就可以了。
喷点透明漆或者发胶能防止丝质花边缘的磨损。
假蓍草和塑料旱金莲花要用水管喷水来冲洗掉上面的灰尘。把塑料玫瑰花绑到一丛丛已枯死的玫瑰花的骨架上以后要喷点气味。
一种蓝色的鸟在草坪上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丢掉的隐形眼镜一样。
至于玫瑰花,我倒空装农药的喷壶后在里面灌上了三加仑的水和半瓶CK的“永恒”男士香水。我用掺水的烹调用香草香精来喷假大滨菊。人造紫菀得到了“白色肩膀”女士香薰。大部分其它植物,我用的是一罐罐花房空气清新剂喷雾。我给人造柠檬百里香喷“柠檬保证”牌家具清洁剂。
我对福蒂里蒂•霍利斯求爱战略的一部分是故意显得很丑,把自己弄脏是个开端。不修边幅。但是在不真正接触地面的情况下做园艺是很难弄脏自己的,但我的衣服上有农药气味,我的鼻子晒得有点脱皮。我用线做的塑料马蹄莲茎把一些死硬的泥土剁碎,再将其抹到头发上。我还把泥土塞到指甲缝里。
但愿我别试着在福蒂里蒂面前显得好看。我所能贯彻的最糟糕战略就是自我改进。这将是一个大错误,即使我穿戴整齐、竭尽全力梳妆打扮、甚至从我的男雇主那里借用几件那种全棉质的宽大的衣服和淡彩色衬衫、刷干净牙齿,喷上所谓的除臭剂、走进哥伦比亚纪念墓园进行我重大的第二次约会,我看上去仍然很丑,同时却又露出努力要显得好看的迹象。
所以我来了,好得不能再好,要就要,不要就拉倒。
好像我不在乎她怎么想似的。
显得好看不是宏大计划的一部分。我的计划是看上去好像有开发的潜力。我追求的样子是自然。真实。我追求的样子是:原材料。不极度渴望、不极度贫乏,但饱含潜力。不饥饿。当然,我想显得像值得花些工夫的样子。洗好了但还没熨过。干净但还没抛光。自信而谦卑。
我想显得诚实,事实不会闪闪发光。
这就是进行中的消极侵略。
我的想法是让丑陋转而为我所用。为与将来的我之间的对比划下一条较低的底线。以前和以后。青蛙和王子。
现在是星期三下午两点。根据我的工作日程,我应该在粉色客厅里翻转东方小地毯,使它们不至于磨损。你必须把所有家具,包括钢琴,都搬到另一个房间里去。卷起小地毯,卷起地毯垫。吸尘。擦地板。小地毯尺寸是十二英尺乘十六英尺。然后把地毯垫翻过来再打开,把地毯翻过来再打开,再把所有家具都拖回去。
根据我的工作日程,这不应该花费多于半个小时的时间。
与之不同的是,我只是把小地毯上踩得最多的地方弄松散,再把我的雇主打成结的一束流苏解开,再把小地毯另一边的一束流苏打上结,使得整件东西看起来就像被翻转了一样。我把所有家具都移动了一点点,再把冰放在留在地毯上的小毛块上。当冰融化时,蓬乱的小毛块会重新松散开来。
我磨掉了鞋子上的光。对着我的女雇主的化妆镜,我把她的睫毛膏涂到我的每个鼻孔里面,直到我的鼻毛看起来既粗又密。然后我去赶公共汽车。
幸存者维持项目的另一个部分是你每月能得到免费公共汽车月票。月票背后盖的章是:人力资源部财产。
不可转让。
在去往墓园的路上,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根本不在乎福蒂里蒂会不会出现。
许多消失了一半的教会领地祈祷词在我的意识里不停地重复着。我的脑子成了旧祈祷词和回应的大杂烩:
愿我能完全彻底地服务。
愿我的每个任务成为我的恩赐。
我的拯救存在于我的每项劳动中。
愿我的努力不会白费。
愿我通过我的工作拯救世界。
实际上我在想,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今天下午去那里吧,福蒂里蒂•霍利斯。
在墓园的正门里是通常的真正美丽音乐的廉价复制品,让你感觉不那么孤单。这是那相同的十首歌曲,只有音乐曲调没有歌声。除了某些特定日子以外,他们是不会播放的。一些真诚和新希望侧厅内的长廊里根本没有音乐。如果你不认真听的话,在哪里都听不到音乐。
这是把音乐当作墙纸,功利主义,把音乐当作赞安诺或者百忧解来控制你的感受。音乐就像房间空气清新剂喷雾。
我走过宁静侧厅,福蒂里蒂不在那里。我走过信仰、快乐和安宁侧厅,她也不在那里。为了不两手空空,我偷拿了一些死人墓穴前的塑料花。
我走入憎恨、愤怒、恐惧和顺从,在那里,站在满足侧厅678号墓穴前的,正是红发的福蒂里蒂•霍利斯。她在那里等着,直到我走了二百四十秒来到她身边。然后她转过来说你好。
她不可能是通过电话对我发出高潮的尖叫的那个人。
我说,你好。
她手里是一束假的香橙花,挺好看但还没好看到我要偷的地步。她今天的衣服是用那种他们用来做窗帘的锦缎做的,白底上有白色的图案,看上去僵硬而且防火、防污、抗皱。穿着长袖百褶裙的她带着婚礼上新娘母亲式的谦让说:“你也想念他吗?”
看起来她身上的一切都对殉道者免疫。
我问,想念谁?
“特莱沃”,她说。她赤脚站在石头地板上。
哦,对了,特莱沃,我对自己说。我的秘密断背爱人。我都忘了。
我说,是的,我也想念他。
她的头发像是在空地上被收集起来以后堆到她头上晒干的一样:“他告诉过你他那次带我一起去乘船游览吗?”
没有。
“那是完全违法的。”
她从678号墓穴开始向上看,一直到天花板上画着的云和天使旁边那个小扬声器,音乐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首先,他要我和他一起上舞蹈课。我们学了所有交谊舞,包括恰恰舞和狐步舞,伦巴舞和摇摆舞,还有华尔兹。华尔兹比较容易。”
天使们在我们头上演奏着他们的音乐约有一分钟时间,好像对她说着什么事,福蒂里蒂•霍利斯在听着。
“来”,她边说边转过来对着我。她拿过我的花,和她的花一起放在墙边,说:“你会跳华尔兹,对吧?”
错了。
“我真不能相信你认识特莱沃却不会跳华尔兹。”她边说边摇头。
她脑子里浮现出一副特莱沃和我一起跳舞的图像。一起笑,一起玩后庭,这就是我要面对的障碍,这个想法和我杀了他哥哥的想法。
她说:“张开你的双手。”
于是我照做了。
她走过来面对面紧贴着我,然后用一只手勾着我的后颈。另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向外拉,拉到离身体较远处。她说:“用你的另一只手放在我的乳罩上。”
于是我照做了。
“我是说后面!”她说,然后挣开了。“把手放在我的乳罩带和脊椎骨交接处。”
于是我照做了。
对于我的脚,她向我展示如何左脚向前一步,然后右脚,再在她往相反方向做相同动作时双脚并起。
“这叫方块步”,她说,“现在听着音乐。”
她数着:“一、二、三。”
音乐响着。一、二、三。
我们一遍遍数着,每数一次都踏出一步,我们在跳舞。墙壁上下的墓穴里所有的花都侧摆着,在我们头顶上。大理石在我们脚下滑过。我们在跳舞。光线透过彩色玻璃窗。雕像在壁龛里。微弱的音乐声从小扬声器里传出来,在石头上形成回声,直到变成在我们身边来回飘动的风与气流、音符与和弦。我们在跳舞。
“关于乘船游览我还记得”,福蒂里蒂说,她的手向下弯曲,缓解我整只手臂的压力,“我还记得救生艇被放下来、经过舞厅窗外时艇上坐着的最后一批乘客的脸。他们的橙色救生衣好像框住了他们的脑袋,他们的脑袋就像被砍下来放在橙色枕头上一样,他们的眼睛都睁得跟金鱼眼一样大,瞪着特莱沃和我。船开始下沉时我们还在船上的舞厅里面。”
她在一条沉艇上?
“是船”,福蒂里蒂说,“它叫‘海洋游览’。试试用快三倍的速度读它的名字。“
它在下沉?
“它很漂亮”,她说,“旅行社的人说别回去跟她哭鼻子。这是条很旧的法国战舰(译注:原文为line ship,一种19世纪的战舰),旅行社的人警告过我们,它刚被卖给一个南美洲的机构。它颇具装饰艺术风格,但被破坏得很厉害。它就是侧面朝上在海洋里漂浮的克莱斯勒大厦,里面装满了阿根廷下层中产阶级以及他们的妻子儿女,沿着南美洲的大西洋海岸上下航行。阿根廷人。所有墙上的照明设备都是粉红色玻璃做的,呈巨大的榄尖形切工钻石形状。船上所有东西都闪着这种粉红色钻石的光泽,毯子上满是大块污迹和洞眼。”
我们在原地跳舞,然后开始转身。
它的一、二、三,方块步。犹豫步的前后。完美的古巴碎步、二、三,抬脚跟。我跟着在我臂弯里弯着腰的福蒂里蒂转身。我们转了又转,我们转、转、转。
福蒂里蒂说起救生艇的离开。所有救生艇都走了,船在轻松的加勒比之夜拖着它空空如也的救生艇装备。救生艇向日落方向划去,穿着橙色救生衣的人们开始为他们的珠宝和诈财骗局痛哭并计划着。人们在划着十字。
福蒂里蒂和我一、二、三,华尔兹、二、三,穿过大理石长廊。
在她的故事里,福蒂里蒂和特莱沃跳着华尔兹走过倾斜的桃木地板,船头下沉时凡尔赛舞厅也倾斜了,船尾翘起,令像四叶草一样的螺旋桨的每片桨叶都指向夜空。一群上有金色涂层的舞厅椅子快速滑过他们,挤到一尊希腊月亮女神戴安娜塑像下。挂在窗上的金色锦缎窗帘扭成了一团。他们是“海洋游览号”上最后的乘客。
蒸汽仍然向上走,因为粉红色的枝形吊灯——“就和一般的枝形吊灯一样”,福蒂里蒂说,“但是在战舰上它们像冰锥一样刚硬地挂在那里。”——枝形吊灯仍在凡尔赛舞厅里亮着,扩音系统仍在用噼啪作响的音乐声塞满整条船,在特莱沃和福蒂里蒂转、转、转的同时,一首又一首助兴华尔兹音乐融化于彼此之中。
当福蒂里蒂和我转、转、停,然后一个个脚趾滑过墓园的地板的时候。
在船体内部,加勒比海海面正在特里阿农餐厅里逐渐上升,上面漂浮着一百条亚麻布桌布。
船在所有引擎都死火的情况下漂着。
温暖的蓝色海水与地平线相平,流向各个方向。
即使只被一点点水泡着,国际象棋棋盘样式的桃木地板和胡桃木地板让人看上去似乎遥不可及。最后望一眼亚特兰蒂斯大陆(译注:此处将沉船比喻为传说中沉入海中的亚特兰蒂斯大陆),咸水在塑像和大理石柱周围上升着,特莱沃和福蒂里蒂跳着华尔兹走过失落文明的传奇、金漆雕刻和法国宫廷式雕花桌子。海平面沿着真人大小的带着后冠的王后画像的对角线方向上升着,船体倾斜,花瓶里的花:玫瑰花、兰花和姜茎都落入水中,香槟酒从瓶中喷出,特莱沃和福蒂里蒂飞快地舞过。
船的金属龙骨、墙上的镶板和挂毯的内衬后面的舱壁都在战栗并呻吟着。
我问,她准备淹死自己吗?
“别傻了”,福蒂里蒂把头靠在我的胸口上,吸着遍布我全身的农药气味,说,“特莱沃从来不会搞错,这就是他全部的问题。”
从来不会搞错什么?
特莱沃•霍利斯会做梦,她告诉我。他梦见一架飞机快要坠毁。特莱沃会告诉航空公司,而没人会相信他。然后飞机会坠毁,联邦调查局会找他问话。要相信他是个恐怖分子永远比相信他是个疯子更简单。这个梦不停地出现,他没法入睡。他不敢看报纸或者电视,否则他会看到一条两百人死于飞机失事的消息,他知道会发生,却无法阻止。
他谁也救不了。
“我们的妈妈自杀了,因为她也做同样的梦”,福蒂里蒂说,“自杀对于我们是一个古老家族传统。”
我们还在跳舞。我告诉自己,至少我们有共同点。
“他知道船只会沉一半。某个阀门什么的会出故障,水会泡满引擎房和一些下甲板上的大房间”,福蒂里蒂说,“他从自己的梦里知道我们能单独占有这条船几个小时。我们能占有全部的酒和食物。然后有人会来救我们。”
我们仍在跳舞。我问,这是他自杀的原因吗?
我在一分钟之内得到的所有回答只有音乐。
“你无法想象它有多漂亮,泡在水里的舞厅,水下的钢琴,上面有刺绣的家具在旁边漂着”,福蒂里蒂靠着我的胸口说,“这是我最好的记忆,最好的。”
我们舞过其它宗教的圣人的雕像。对于我,他们只是被雕成光荣的无名氏形象的石头。
“大西洋的海水这么清澈。它从大台阶上倾注而下”,她说,“我们只是把鞋脱掉后接着跳。”
我们依旧在跳舞。从一数到三。我问,她做过同样的梦吗?
“有一点”,她说,“不多。但越来越多了,比我希望的多。”
我问,她会像她哥哥那样自杀吗?
“不。”福蒂里蒂说。她抬起头对着我微笑。
我们跳着舞,一、二、三。
她说:“我不会对自己开枪。我可能会服药。”
我把我自己那份政府供应抗抑郁药、安眠药、情绪平衡剂、镇静剂、单胺氧化酶抑制剂(译注:抗抑郁药品)保存在家里,放在冰箱上的金鱼缸旁边的糖果盘里面。
我们跳着舞,一、二、三。
她说:“开玩笑的。”
我们跳着舞。
她又把头靠在我的胸口上说:“这都取决于我做的梦有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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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就是在那个晚上,我重新开始接电话。我下面硬起来以后就非得去市中心找些东西偷不可。与其说这是为了钱不如说是为了发泄一下。这没什么。社工说这没什么。这是性释放,她告诉我。这完全正常。你找到你要的东西,悄悄潜近,然后拿起来据为己有,得到以后就弃如敝履。
最初就是社工让我开始进行店铺盗窃的。
社工称我为教科书里盗窃狂的样版。她引用了一些研究。我的盗窃,她说,是为了防止其他人偷走我的阴茎(芬尼切尔,1945)。盗窃是一种我无法控制的冲动(戈德曼,1991)。我所以盗窃是因为情绪紊乱(麦克埃尔洛伊等人,1991)。不管是鞋子、胶纸带、还是网球拍,偷什么并不重要。
唯一的麻烦是现在即使盗窃也不能给我以前那种快感了。
也许这是因为我遇见了福蒂里蒂。
也许我遇见福蒂里蒂是因为我开始厌倦以犯罪来代替性生活了。
近来我甚至不搞店铺盗窃了,至少不以那种经典、正式的方式。取代直接盗窃商品的是:我在市中心到处逛,直到发现一张某人刚刚扔掉的收款机打的现金购物小票。
你拿着小票走进打出它的商店,装成买东西的样子,直到发现小票上的东西,你拿起它在商店里走一圈,然后拿小票去柜台退货,换回现金。当然这在大商场里最有效。最好使用列出商品明细的小票。不要用旧的或者弄脏了的小票。同样一张小票不要用两次。尽量多换几家商店去骗。
这和真正的店铺盗窃相比就像手淫和真正的性交相比一样。
当然了,商店对所有这些诈骗一清二楚。
其他巧妙的骗术包括拿着一大杯汽水买东西,这样你就可以把小东西放进杯里带走。另一种方法是买一大罐便宜的油漆,然后打开盖子把一些贵重物品扔到里面去。罐子的金属外壳可以阻隔扫描系统的X射线。
今天下午,我并没有去找小票,而是到处瞎逛以期能琢磨到把福蒂里蒂攥在手中据为己有的办法。占有她。抛弃她,也许。我一定要利用好她的噩梦。我们的共舞一定要成为我能利用的工具。
福蒂里蒂和我大半个下午都在跳舞。当音乐变化的时候,她教我基本恰恰舞、恰恰舞的交叉步、以及女子的恰恰臂下转。她给我展示了基本狐步舞。
她告诉我她用以谋生的东西很可怕,比我能想象的任何东西都可怕。
然后当我问是什么的时候。
她笑了。
在市中心散步时,我找到了一张彩色电视机的小票。这应该就和找到一张中奖彩票的感觉一样,但我把它扔进了垃圾箱里。
也许我最喜欢舞蹈的是它的规则。在这一切皆动的世界中,此处却存在着坚强而专横的规则。狐步是两步慢两步快。恰恰是两步慢三步快,舞蹈编排和规矩是无可置辩的。
这些是老式的规则。走方块步的方式不会每星期都改变。
对于社工来说,十年前我们刚开始时,我还不是一个贼。最初,我是一个强迫症患者,她刚刚毕业,还有一大堆课本能证明。强迫症患者,她告诉我,会检查东西或者给它们搞清洁(拉齐曼和霍吉森,1980)。根据她说的,我是第二种。
其实我只是喜欢搞清洁,但我一辈子都被训练要服从。所有我做的都让她的糟糕诊断看上去很正确。社工告诉我症状,我尽力展示出来,然后让她治疗我。
在成为强迫症患者以后,我又成了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患者。
接着我又成了旷野恐惧症患者。
我还成了恐慌症患者。
我的双脚在人行道上以华尔兹的一慢二快步走着。我的脑子在数一、二、三。随便往哪个鸽子群里看,你都能发现大张的小票。我在市中心到处逛时又捡起了一张小票,这能换回一百七十三美元,然后我又把它扔了。
在我认识社工以后三个月,我成了人格分裂症患者,因为我不愿意跟她谈我的童年。
然后我成了分裂型人格障碍症患者,因为我不想参加她的每周治疗组。
然后仅仅因为她认为这会成为一个不错的案例研究,我就得了恐缩症,此症患者会深信自己的阴茎正在越变越小,当它消失时自己就会挂掉(法比安,1991; 曾等人,1992)。
然后她把我转换为德哈特综合症患者,此症患者会相信如果你梦遗或尿床就会失去所有精液(查达和安胡贾,1990)。这来自于一个古老的印度信仰,认为要四十滴血才能组成一滴骨髓,而四十滴骨髓才能组成一滴精液(阿克塔尔,1988)。她说因此我总是那么累也就不奇怪了。
精液让我想起性让我想起惩罚让我想起死亡让我想起福蒂里蒂•霍利斯。我们在做社工所说的自由联想。
每次辅导,她都通过她认为也许我会有的问题来诊断我,还给我一本书让我学习各种症状。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我就对不管什么问题都了如指掌了。
这个星期,纵火症。那个星期,性别认同障碍症。
她告诉我我有露阴癖,下一周我就露给她看。
她告诉我我有注意力缺陷过动症,我就不停转换话题。我是个幽闭恐惧症患者所以我们必须在外面露台上会面。
在市中心散步时,我的脚步换成恰恰的两慢、三快、两慢步。在我脑子里是我们整个下午听的那十首歌。我走过另一张小票,在人行道上的、与一张五美元钞票一样的法定货币,我跳着恰恰走过它。
社工给我的书叫《精神科病症的症候和统计手册》,我们简称它为《精统册》(译注:原文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缩写为DSM)。她给我看许多她的旧课本,里面有收费模特的彩色照片,装成高兴的样子把光着身子的婴儿举过头顶或者拉着手在日落的海滩上散步。那些悲伤的照片里,模特则为在自己手臂上注射非法药物或者独自趴在摆着一杯酒的桌子上酣睡收费。到后来社工可以把《精统册》扔到地板上,打开的是哪一页,我那个星期就装成上面的样子。
这样我们都很开心。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她觉得她每星期都取得了进展。我有一个剧本告诉我该怎么演。这并不沉闷,她给我太多假的问题以至于我无法着重于任何真的问题。每个星期二,社工会给我她的诊断,这就是我的新作业。
我们一起的第一年,根本没有足够空余时间让我考虑自杀。
我们做了斯坦福-比奈智力测试来看我的脑子有多老。我们做了韦克斯勒智力测验。我们做了明尼苏达多相人格测试、米隆临床多轴调查、贝克抑郁自评。
社工发现了关于我的所有事情,事实除外。
我就根本不想被治好。
不管我的真实问题是什么,我都不想治好它们。我不希望任何一个内心的小秘密被发现并解释清楚。不管是通过神话、通过我的童年、还是通过化学。我的恐惧是,还会有什么剩下?所以我的任何怨恨和恐惧都没有被拉到阳光之下。我不想解决任何焦虑。我从来不愿谈论我死去的家人。表达我的悲伤,她说。解决它,把它抛到背后。
社工治好了我一百种综合症,其中没有一个是真的,然后宣布我神志清楚了。她是如此的高兴而自豪。她把我推到阳光之下,治好了。你痊愈了。向前,走。一个现代心理学奇迹。
起来。
弗兰肯斯坦博士和她的怪物。
你二十五岁这件事真是很让人飘飘然。
唯一的副作用是我现在开始盗窃。我的盗窃狂入门课让我感觉好得无法抛下,直到今晚为止。
十年后的今天,我在市中心散步时捡起了另一张小票。我又把它扔了。在逃避自己的问题整整十年以使社工无法利用它们来把我当猴耍以后,所有我需要做的只是和某女孩跳恰恰舞,然后甚至我的慢性盗窃狂病也消失了。我向社工隐瞒的、真正的精神病被一个陌生人治好了。
我们全部所做的只是跳舞。福蒂里蒂谈起她的哥哥以及联邦调查局怎样监听他的电话以至于每次她和他打电话都能听见政府录音机咔、咔、咔的背景音。甚至在特莱沃自杀前,她就知道他会这样做。这是她第一个关于未来的梦。福蒂里蒂和我又跳了一会儿。然后她不得不离开。然后她保证,下星期、下星期三、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她会来。
今晚,从一个路灯到另一个路灯,我跳起了狐步舞。在我的意识里,我听到了华尔兹。福蒂里蒂•霍利斯在我的臂弯里、靠在我胸前的记忆。我就这样回到家里。楼上,电话铃已经响得让话筒都跳起来了。也许这是精神分裂症、偏执狂、恋童癖。
去了,我要告诉他们,做了。
也许是福蒂里蒂•霍利斯想和我谈谈今天跳舞的事。已经准备好把我的第二印象给她了。
也许她会偷偷告诉我她为生计干了哪些可怕的事情。
电梯门一打开,我就直冲过去接电话。
你好。
我的公寓通往过道的门还在我背后开着。鱼等着喂。窗帘还打开着,外面天快黑透了,谁都能看到里面。
某人在那边说:“愿你一生为人勤奋服务。”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为我们工作的这一天,赞美和荣耀归于主。”
他说:“愿我们的努力让周围的一切升入天堂。”
我问,你是谁?
而他说:“愿你死前完成所有工作。”
然后他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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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有一种用苏打水擦亮铬制品的方法。要清洁象牙或骨制的餐具柄,可以用加盐的柠檬汁擦。要除去西装上的光面,用较稀的氨水把西装弄湿,然后用熨斗烫就行。
做完美的勃艮第红酒烧牛肉的秘诀是加一些橙子皮。
要去除樱桃造成的污渍,用熟透的西红柿擦过后再洗。
关键是不要惊慌。
要让裤子上的折线保持笔直,那就把裤子里面翻出来,用肥皂在折线上擦拭后,再翻回去,然后用熨斗烫裤子正面。
技巧在于保持忙碌。
即使杀手给我打了电话,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工作。
秘诀是不要让你的想象把你带入忘我境界。
整个晚上我都在搞卫生。我睡不着。为了清洁烤箱,我正在烤一平底锅的氨水。另一种保持裤子折线的方法是先把要烫的衣服用以水调稀的醋弄湿。我把每个指甲缝里的脏东西都挑了出来。如果我不打开窗户,就会被烤氨水的味道弄得窒息而死。
到了这个地步,我非要一吐为快不可。
社工不见了,每隔十分钟我就打电话到她的办公室,得到的只是电话留言。这是十年来我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而我能听到的只是:“请在哔一声后留言。”
我说,她跟我提起的那个疯子,好吧,他给我打电话了。
整个晚上,我每隔十分钟就给她的办公室打电话。
请在哔一声后留言。
她得给我提供保护。
而且她的留言录音机总是卡断我的电话,于是我再打过去。
请留言。
我需要一个武装的警察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
请留言。
有人可能已经在路上了,我要用洗手间。
请留言。
她跟我说起的杀手知道我是谁。他给我打电话了。他知道我在哪里住。他有我的电话号码。
请留言。
给我打电话。给我打电话。给我打电话。
请留言。
如果我明天早上被发现自杀了,那其实是谋杀。
请留言。
如果我的下场是脑袋被杀人犯放在烤箱里烤,那全都是因为她从来不听电话留言。
请留言。
听着,我告诉她的留言录音机。这是真的。这不是偏执狂的幻想。她治好了我的偏执狂,记得吗?
请留言。
这不是精神分裂症的幻想,我没有幻觉。记住我说的。
请留言,然后她的录音带用完了。
冰箱已被推到大门口。整个晚上,我都清醒着倾听。我要用洗手间,但没急到要冒生命危险的地步。有人从过道走过,但没人停下。整个晚上都没人碰我的门把。电话不停地响着、响着,而我必须去接,以防万一是社工打来的,但一直都不是她。只是通常的人类悲惨命运的大检阅。未婚先孕。慢性病患者。滥用药物者。他们不得不赶在我挂电话前飞快地做完忏悔。我不能让电话线路忙。
我接到的每个电话都让我充满喜悦和恐惧,因为这既可能是社工也可能是杀手打来的。
接近或者回避。
接听电话带来的正面的补充或负面的削弱。
当我处在恐慌之中时,福蒂里蒂打过来说:“你好,又是我。我整个星期都在想你。我想问我们见面会不会破坏规矩。我真的想见你。”
我仍然在听着脚步声,准备随时有一个黑影出现在门缝下透过来的光线之前。我抬起遮光窗帘,看有没有人从太平梯爬上来。我问她,她的朋友怎么样?她今天不是应该去和他见面吗?
“哦,他”,福蒂里蒂说,“是的,我今天和他见面了。”
然后呢?
“他闻起来有女士香水和发胶的味道”,福蒂里蒂说,“我看不出我哥哥怎么会看上他的。”
香水和发胶味道是在喷玫瑰花时弄上的,但我不能告诉她。
“另外他还在指甲上涂了红色指甲油。”
那是我在拿玫瑰花时蹭上的红油漆。
“还有他舞跳得很糟糕。”
现在,连杀我都是多余的。
“还有,他的牙齿很奇怪,没有烂牙,但又歪又小。”
你可以用一把刀插穿我的心脏,但太迟了。
“而且他的小猴子手还很不老实。”
现在,被杀掉对我来说其甘如饴。
“这代表他的阳具跟小熏肠一样小。”
如果福蒂里蒂接着说下去,我的社工明天早上就会少一个服务对象。
“他不算臃肿”,福蒂里蒂说,“他也不是胖得像条鲸鱼,但对我来说还是太胖了。”
带着外面或许有个狙击手的期望,我打开窗帘,让自己肥大臃肿的身躯立于窗前。求你了,无论谁有步枪和瞄准镜,开枪打我,打我肥大的心脏。打我的小熏肠。
“他一点也不像你。” 福蒂里蒂说。
哦,我想她看到我们两人有多像时肯定会吃惊的。
“你是如此神秘。”
我问,如果她能改变墓园里这个人的任何一样东西,她会选什么?
“只要他不再纠缠我就好”,她说,“我简直想杀了他。”
好吧,她不是唯一的一个。悉听尊便。去拿号,然后排队等着吧。
“忘掉他吧”,她说,声音在喉咙里沉得更低,“我打电话来是因为我想让你出来。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让我做些可怕的事情。”
机会在敲门。
这是我宏大计划的下一部分。
这是我愿付出下地狱的代价去做的事,但我告诉她,那个你不喜欢的人,我希望你弄清楚他脑子里到底装着些什么然后告诉我。
她说:“不行,不可能。”
那我就挂了。
她说:“等等,如果我打电话跟你说谎呢?我可以编造整件事。你不会知道的。”
不,我说,我会知道的,我能看出来。
“我不可能和那个怪物上床。”
她会吻他吗?
福蒂里蒂说:“不。”
如果她约他出去呢?他们可以一起出去一个下午。带他到墓园外面,他可能看起来会顺眼些。带他去野餐。干些有趣的事。
福蒂里蒂说:“那样你会和我一起出来吗?”
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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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太阳把正蜷缩着躺在炉子旁、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屠刀的我弄醒。我感觉被杀掉这个主意还不坏。我的背很疼。我的眼睛就像被一把剃刀划开一样。我穿上衣服,开始工作。
我坐在公共汽车的最后一排座位上,这样就没人能带着刀子、毒镖、或者钢琴丝坐在我背后。
社工往常开的车停在我工作的房子边的车行道旁。草坪上有一些常见的红色鸟儿在散步。天空像你期待的一样蓝。没有什么看起来超出常规的事情。
在房子里,社工四肢着地,用浓度高得能让她周围的空气变成令我涕泪横流的“毒波”的漂白水和氨水擦着厨房瓷砖。
“希望你不介意”,她边说边擦着,“这是你工作日程里今天该做的事,我提早来了。”
漂白水加氨水等于可以致命的氯气。
眼泪从我的面颊上滚落。我问,她听到我的留言了吗?
社工主要通过一根烟进行呼吸,这气味对她肯定毫无影响。
“没有,我请了病假”,她说,“这个搞卫生的活真有满足感。那里有咖啡和我刚烤好的自制松饼。你为什么不放松一下?”
我问,她不是想听我的所有问题吗?还要记笔记吗?那杀手昨晚给我打电话了。我整晚都醒着。他专挑我出来杀。但愿她别再擦地板了,起来,帮我给警察打电话。
“别担心”,她边说着边把刷子浸到装着清洁用水的桶里,“自杀率昨晚突然暴增,这是我为什么今天早上无法去办公室的原因。”
她擦地板的方式让地板再也无法保持洁净了。一旦你用漂白水这样的氧化剂把乙烯基地板上的光面涂料擦掉,那就完蛋了。她干完以后,地板会变得到处都是小孔,什么东西都会渗进里面变成污渍。但愿我别告诉她。她还以为自己干得很不错呢。
我问,那么为什么高自杀率会让我活下去?
“你不明白吗?我们昨晚失去了十一位服务对象。前天晚上九个。大前天晚上十二个。我们看到的简直像是塌方。”她说。
那又怎样?
“每晚都保持现在的数字,如果杀手存在的话,他根本就不用动手杀人。”
她开始唱歌。也许致人死命的氯气正在起作用。她擦地板的动作就像和她歌声配合起来的软鞋舞。她说:“这听起来也许不大合适,但还是祝贺你。”
我是最后的一个信条派教徒。
“你几乎就是最后一个幸存者。”
我问还剩下多少个。
“在这个城市里,一个”,她说,“全国范围内,五个。”
让我们像以前一样玩吧,我说。我告诉她,让我们拿出原来那本《精神科病症的症候和统计手册》,找出一个让我发疯的新办法。我们干吧。为了过去的日子。拿书来。
社工叹了口气,低头看看我满是泪水的脸映在一摊她用来擦地板的脏水上的倒影。“听着”,她说,“我要干些真的活。另外,《精统册》丢了。我有几天没见到了。”
她来回擦着,说:“不是说我想念它什么的。”
好吧,这肯定是艰难的十年。几乎所有她的服务对象都没了。她精疲力竭了。燃烧殆尽了,不,被彻底焚毁了、火葬了。她把自己看作一个失败的化身。
她正在为所谓的习得性无助感而痛苦。
“另外”,她边说边到处擦着最后一点涂料还在的地方,“我不能永远拉着你的手。如果你要自杀,我无法阻止你,而这也不是我的错。根据我的记录,你既快乐又正常。我们做了测验。有经验主义的证据可以证明。”
这里面的气味让我不得不用鼻子把我的眼泪吸回去。
她说:“是不是自杀随你便,但不要来折磨我。我想让我的生活继续前进。”
她说:“在美国每天都有人自杀。你认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并不会让这个问题变得更糟。”
她说:“你不觉得现在是时候剁你的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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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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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传言说你一定要空手捏死一只青蛙。你一定要生吞一条蚯蚓。为证明你能像亚伯拉罕准备杀掉自己儿子来取悦上帝一样地服从,你一定要用斧子剁掉你的小指头。
这是传言。
然后,你必须切掉别人的小指头。
你从没见过任何经过洗礼的人,所以你没法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小指头。你没法问他们是否一定要要捏死青蛙。
在你经过洗礼后,会坐上一辆卡车,离开教会领地。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到领地了。卡车向险恶的外部世界驶去,在那里他们已经把你第一份工作任务安排好了。广大的外部世界和它所有的绝妙罪孽,你测验的表现越好,得到的工作也越好。
你能猜到某些测验会是怎样的。
教会长老面对面告诉你相对自己的身高你是太瘦还是太胖了。他们在洗礼前给你一年时间让你达到完美境界。你的一切家务工作都被豁免,以便你可以得到整天的时间去上特殊课程。圣经课。清洁课。礼仪、纺织品保养、还有你知道其它所有东西。如果你太胖就吃减肥餐,如果太瘦就多吃。
洗礼后的一年,你看见的每棵树、每个朋友、每件东西都被光环包围着,你知道你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通过你的学习,你会学到你将进行的测验的大部分内容。
除此以外,传言说还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会发生。
我们通过传言得知你在洗礼仪式的某个部分里会全身赤裸。一位教会长老会把手放在你身上然后叫你咳嗽,另外一位则会把一根手指塞进你的肛门里。
还有一位教会长老会一直跟着你,并在一张卡片上记下你表现怎么样。
你不知道你应该学些什么来准备前列腺检验。
我们都知道洗礼在大会堂的地下室里举行。女孩子们在春季进行洗礼,仅有教会的女人们出席。男孩子们在秋季进行洗礼,只有男人们在那里叫你光着身子站到秤上去称体重,或者背诵圣经里的一章或一节。
约伯记:14:5:“人的日子既然限定,他的月数在你那里,你也派定他的界限,使他不能越过;”
你还一定要光着身子背诵。
诗篇101:2(大卫的诗):“我要用智慧行完全的道……我要存完全的心行在我家中。”
你一定要知道怎样做最好的抹布(把破布泡在稀释的松节油里,然后晾干)。你一定要搞清楚怎样安装一个六英尺高的门柱才能以其支撑一个五英尺宽的门。另一位教会长老会蒙住你的眼睛,然后把布的样品递给你触摸,你一定要说出哪片是棉布、哪片是羊绒、哪片是涤棉混纺布。
你一定要能分辨不同的室内植物、污迹、昆虫。修理小电器。在邀请函上写下漂亮的字迹。
我们通过从学校里学的东西大致能猜到测验的内容。其它方面来自于一些不太聪明的男孩子。有时你的父亲会告诉你一些内幕消息以使你可以得到稍高一点的分数并得到更好的工作任务,而不是悲惨的下半生。你的朋友们会互相告知,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
没人想让他们的家人丢面子。没人想要一辈子搬运石棉。
教会长老们会让你站在一个地方,再让你读在大会堂另一端挂着的图表。
教会长老们会给你针线,然后看你用多长时间能把一个掉了的纽扣缝回去。
我们从长老们用来恐吓或者激励我们的话里得知自己在险恶的外部世界将面对哪种工作。为了让我们工作更努力,他们会和我们谈起在比我们天堂此端所能想到的大得多的花园里的绝妙工作。有些工作则在大得你会忘记自己是在室内的宫殿里。这些花园叫做游乐场,这些宫殿叫做酒店。
为了让我们工作加倍努力,他们会和我们谈起你花上多年时间抽化粪池、焚烧垃圾、喷药的工作。还有搬石棉。有些工作是那么的可怕,他们说我们甚至会干到一半就高兴地奔向死亡。
有些工作是那么沉闷,你会想方设法把自己弄瘸来逃避。
于是你就会记住你在教会领地里最后一年的每一分钟。
传道书10:18:“因人懒惰,房顶塌下。因人手懒,房屋滴漏。”
耶利米哀歌5:5:“追赶我们的,到了我们的颈项上,我们疲乏不得歇息。”
想让熏肉不卷起来,要在煎之前把它先放到冰箱里冻几分钟。
用冰块在你的肉糜卷上擦一遍,这样它就不会在烤的时候裂开。
想让花边保持硬挺,要用蜡纸夹着它用熨斗烫。
我们一直忙着学习。我们要记住一百万条知识。我们要记住半本圣经旧约。
我们认为所有这些教学是为了让我们聪明。
实际上它只是让我们愚蠢。
因为所有我们学到的小知识,我们从来都没有时间思考。我们中没有一个人考虑过每天跟在一个陌生人后面搞卫生的生活是怎样的。整天洗盘子。喂一个陌生人的孩子。剪草坪。整天。粉刷房子。年复一年。熨床单。
直到永远。
无尽的工作。
我们全都为通过测验激动万分,却从没有看看洗礼那晚以后的事。
我们都为最恐怖的事情担心:捏死青蛙、吃蚯蚓、毒药、石棉,我们从没有考虑过即使我们通过测验、得到一个好工作后生活会是多么沉闷。
洗碟子,直到永远。
擦银器,直到永远。
剪草坪。
再重复。
洗礼前的那天晚上,我的哥哥亚当带我出来,到我家房子后面的门廊,给我理了发。教会领地里其它所有有十七岁男孩的家庭都在给他理着同样的发型。
在险恶的外部世界,他们称此为产品标准化。
我哥哥告诉我不要微笑,站直了用清亮的声音回答所有问题。
在外部世界,他们称此为营销。
我的母亲正在把衣服放进一个包里供我带走。那天晚上我们全都假装睡着了。
在险恶的外部世界,我哥哥告诉我,有着连教会都不知道因而无法禁止的罪。我等不及了。
第二天晚上是我们的洗礼,我们做了被期望要做的一切。然后没别的事了。正当你准备好剁掉你自己和你身边那个男孩的小指头时,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在你被捅过屁眼、称过重、问过关于圣经和家务的问题后,他们就叫你穿上衣服。
你拿起你装着多出来的衣服的包,从大会堂走到停在外面的一辆卡车里。
卡车驶向险恶的外部世界,驶向夜晚,你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得分有多高。
即使你知道自己考得不错,那种良好感觉也不会维持很长时间。
那里已经有一项工作任务在等着你。
但愿你不会觉得闷,还想要更多。
教会教条规定你余下的一生会做同样的工作。同样的独自一人。什么也不会改变。每天。这就是成功。这里是奖品。
剪草坪。
再剪草坪。
再剪草坪。
再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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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在开往我们第三次约会处的公共汽车里,我和福蒂里蒂坐在某个人前面时听到了这么个笑话。
气温大概是华氏八十到九十度,不管怎样对于六月份来说都太热了。公共汽车窗户都打开了,马路上的气味让我觉得有些恶心。乙烯基材料的椅子热得就像被地狱之火烤过一样。坐公共汽车去市中心是福蒂里蒂的主意。去约会,她告诉我。去市中心。中午只有失业者、干夜班工作的人、或者抽动症患者才会出去。
这就是她不得不带我去的约会,因为她不会和我上床,甚至也不会吻我,不可能,永远也不会。
我想象不到谁坐在我们后面。他毫不引人注意,只是个穿着衬衫的家伙。金发,如果你非要问我,我得说他长得丑。我记不得了。每十五分钟有一班公共汽车经过墓园,我们就上了车。我们在678号墓穴见面,和平时每次一样。
我确实记得这个笑话。这是个老笑话。城市里的房屋从公共汽车外掠过,汽车沿马路镶边石停着,篱笆标示着财产的分界线,说笑话的人头向前靠在我和福蒂里蒂之间,低声说:“有什么比让骆驼钻过针眼还难?”
这些笑话全都结束了。不管它们是多么不好笑,你肯定会听见。
福蒂里蒂和我都没有回应。
说笑话的人低声说:“为一个信条派教徒买人寿保险。”
事实是,除了我以外没人为这个笑话发笑,而我笑只是为了被大家接受。我笑是因为这样我就不会不被大家接受。在公众场合我主要担心的是:人们或许能看出我是个幸存者。我多年以前就把教会服装处理掉了。但愿我看起来不像那些因为认为他们的上帝在召唤他们回家就全部自杀的愚蠢的中西部疯子们中的一个。
我的母亲、我的父亲、我的哥哥亚当、我的姐妹们、我其他的兄弟们,他们都死了,在九泉之下还被人嘲笑,但我却活着。我仍然不得不在这个世界里活着并和人们相处。
所以我笑了。
因为我一定要做些什么,发出噪音、呐喊、尖叫、哭、骂脏话、呼嚎,我笑了。这些都只是发泄的不同方式。
今天上午到处都是这些笑话。你一定要做些什么,不能总是每次都哭出来。没有人比我笑得更响。
说笑话的人低声说:“为什么信条派教徒过马路?”
或许他甚至不是在对福蒂里蒂和我说话。
“因为他找不到车来撞他。”
公共汽车的咆哮声从所有人的背后传来,车在路上,被它后面的引擎向推进,排出既臭又黑的烟。
今天,所有的笑话都是因报纸而起。从我坐的地方,我能看见五个躲在今天早上报纸后面的人手中折起的头版上的头条。上面写道:“极端宗教团体幸存者减少”。
文章描述的是十年前信条派大规模自杀的悲剧怎样基本落幕。文章描述了信条派教会,也就是以中内部拉斯加州为基地、为了避免面对联邦调查局的调查和全国的注意而集体自杀的极端宗教团体成员中最后的幸存者,好吧,报纸说目前所知只有六个教会成员还活着。他们没有给出名字,但我肯定是这半打中的一个。
剩下的故事跳到了A9版,但你能猜到大意。你从字里行间读到的是:总算摆脱了。
他们没有写任何有关看上去像谋杀的可疑死亡。没有任何关于一个杀手或许怎样正潜近这六个最后幸存者的事情。
在我后面,说笑话的人低声说:“你怎样称呼一个金发的信条派教徒?”
在我脑子里我告诉他,死的。我听过所有这些笑话。
“你怎样称呼一个红发的信条派教徒?”
死的。
“褐发的?”
死的。
此人低声说:“信条派教徒和死尸的区别是什么?”
只是几个小时的事。
此人低声说:“灵车开过时信条派教徒喊什么?”
出租车!
此人低声说:“你怎样从拥挤的公共汽车里找出一个信条派教徒?”
谁去拉提示下车的绳子,把铃弄响。(译注:一些美国公共汽车上装有乘客可通过拉绳提示司机本站有人下车的系统)
福蒂里蒂转过来说:“闭嘴。”她说话声音大得足以把人们从报纸后面召唤出来。她说:“你在开自杀的玩笑,开关于人们所爱的逝世者的玩笑。所以闭嘴吧。”
她说的声音真大。她的眼睛多么明亮,是灰色的,但看上去又泛着银色。这让我怀疑她是不是个信条派教徒,或者她仍为她哥哥的死感到恼怒。她实在是反应过度。
公共汽车恰好在此时停在路边上,说笑话的人站到过道上,开始向外走。我们都像在教会里一样坐在板凳上,中间是公共汽车的过道。那个人排队等着下车,他穿的是只有幸存者才会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穿的那种松松垮垮的褐色羊毛裤,背上是教会制服的十字形吊带,褐色羊毛夹克的袖子卷到了手臂上。他穿过公共汽车的过道,在另一个人站起来时停了一分钟,转过身来碰了一下草帽边。他看起来在那里见过,但这已经是很久以前了。他身上是汗水、羊毛和农场里的稻草混合的气味。
我不记得是在哪里认识他的了。他的声音,我还记得。他的声音,只是他的声音,从他的肩上,传到我的电话里。
愿你死前完成所有工作。
他的脸就是我在镜子里见到的脸。
想也没想,我大声说出了他的名字。
亚当。亚当•布兰森。
说笑话的人说:“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但我说,没有。
队伍向前移动了几步,把他向前带了一些,他说:“我们不是一块长大的吗?”
而我说,不是。
他站在车门旁叫道:“你不就是我的兄弟吗?”
而我喊道,不是。
然后他就下车了。
路加福音22:34:“你要三次说不认得我。”
公共汽车回到车流之中。
唯一能形容这家伙的词就是丑陋。令人讨厌。有点超重。一个失败者,最好也就是个可怜虫。一个受害者。比我大三分钟的哥哥。一个信条派教徒。
根据其身体语言,心理学课本会说福蒂里蒂因为我发笑而生气了。她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望着车窗外,好像我们所处的地方有什么不同之处似的。
根据我的工作日程,现在我应该正在为餐厅地板打蜡。房檐上的排水沟要清洗。我工作的地方的汽车道上有一块污迹要清洗。我应该正在削做晚餐要用的白芦笋的皮。
我不应该跟一个可爱而又愤怒的福蒂里蒂•霍利斯约会,即使我杀了他哥哥,而她晚上在电话里对我的声音有着秘密的激情却又无法忍受我本人。
事实是,我应该干什么并不重要。任何幸存者应该干什么也不重要。根据我们成长过程中所相信的一切,我们既腐朽、邪恶,而又肮脏。
沿市中心一路移动着的公共汽车里的空气既热又稠密,混合着明亮的阳光和燃烧的汽油。花儿向后掠过,种在地里的、应当有香味的玫瑰,红色的、黄色的、橙色的,一路盛开,却徒劳无功。六车道的马路无情地移动着,就像一条传送带。
我们能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只要我们还活着。
那感觉就是你完全无法控制。那感觉就是我们正在被传送着。
这不是说我们好像正在旅行。我们正在被处理。这更像是我们正在等候着。这只是时间问题。
任何事我都无法做正确,而我哥哥正在准备干掉我。
市中心的建筑物开始沿着人行道越堆越高。交通变得缓慢。福蒂里蒂抬起她的手去拉提示下车的绳,叮,然后公共汽车停下,让我们在一家百货商店门口下车。人造的男人们和女人们穿着衣服在橱窗里摆着姿势。微笑着。笑着。假装正玩得高兴。我知道他们感觉如何。
我穿着的衣服只是长裤和一件格子呢衬衫,但它们属于我的雇主。整个上午,我都在楼上试着不同衣服的搭配,并走到楼下正在给灯罩吸尘的社工那里问她觉得怎么样。
商店的大门上方有一座大钟,福蒂里蒂抬起头看了看,对我说:“快,我们必须在两点前赶到。”
她用自己即使在如此酷热中仍然既干而又冷得出奇的手拉上我的手,我们推开门进去,走进开着空调、桌上和锁着的玻璃柜里满是供人购买的东西的一楼。
“我们一定要上五楼去”,福蒂里蒂说,她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扯着。我们冲上自动扶梯。二楼,男士用品。三楼,儿童用品。四楼,少女用品。五楼,女士用品。
那种录制的音乐从天花板的通风孔里传出来。是恰恰。两步慢三步快。一个交叉步,和女子的臂下转。福蒂里蒂教我的。
这与我想象中的约会有些差距。衣服挂在挂衣架上,挂在衣服架子上。销售员们衣冠楚楚地走过来问他们是否能帮忙。这其中没有一件事是我以前没见过的。
我问,她想跳舞?在这里?
“等会儿”,福蒂里蒂说,“等着。”
首先出现的是烟味。
“退到这里来”,福蒂里蒂说,然后带我走进长裙的森林。
接着发生的是铃声大作,人们冲向自动扶梯,像他们平时走楼梯的方式那样跑下去,因为自动扶梯停了。人们从上楼方向的自动扶梯走下去,看上去就像违法一样大错特错。一个女销售员将她收银机里的钱席卷进了自己的拉链包里,然后望着电梯旁的另外一些人,他们站在那里抬头看着电梯楼层数字,提着光滑的大购物袋,提手什么的都折向里面。
铃声仍然响着,烟雾厚得足以让我们看见它从天花板的灯光下滚滚而过的景象。
“不要用电梯”,女销售员嚷道,“发生火灾时电梯停止工作。你们只能走楼梯。”
她将拉链包卷在手臂上,呈四分卫姿势穿过衣服架子组成的迷宫向他们冲过去,驱赶着他们通过了一扇上面标着“出口”的门。
然后就只剩下福蒂里蒂和我,还有正闪烁着熄灭的灯光。
在黑暗中,烟雾和沙丁鱼般的感觉围绕着我们,割绒的摩擦感、丝绸的冷、加光棉的光滑、铃声、所有的衣服、羊毛的刮蹭、福蒂里蒂的手放在我手上的冰凉,她说:“别担心。”
绿色小指示灯透过黑暗向我们亮着,上面指示:“出口”。
铃声响着。
“保持冷静。”福蒂里蒂说。
铃声响着。
“现在随时会开始。”福蒂里蒂说。
亮橙色的灯光在这层楼的另一边闪耀着,把一切都切割成半橙色半黑色的奇怪形状。到处挂着的、人形的、呈黑色的衣服和裤子有了燃烧着的手和脚。
一千个人在燃烧中垮掉的影像向我们靠近。铃声是如此之响,只有福蒂里蒂冰冷的手让我留在这里。
“现在立刻就会开始。”她说。
热量近得能够感觉到。烟雾厚得能够尝出味道。不到二十英尺外,由挂衣架上的衣服形成的女稻草人开始燃烧并跌倒在地。呼吸开始变得困难,我的眼睛无法睁开。
铃声响着。
我的衣服顶着我,就像刚熨过一样又烫又干。
火焰如此接近。
福蒂里蒂说:“这不是很妙吗?你不喜欢吗?”
我把手举起,使得我的脸和我们身边燃烧着的整一个衣服架子上的人造丝衣服之间形成一块凉凉的影子。
这是分辨编织物成分的方法。从编织物上抽出一些线,将其放到火焰上。如果他们不燃烧,那就是羊毛。如果他们缓慢燃烧,那就是棉质。如果他们像我们身边那堆裤子一般熊熊燃烧,编织物就是人造材料制成的。聚酯、人造丝、尼龙。
福蒂里蒂说:“就是现在。”
然后在我想为什么之前就变凉了。很湿。水浇了下来。橙色灯闪烁着,越来越暗,然后熄灭。烟雾被从空气中洗掉。
一个接一个,射灯闪烁着,显示着在黑白两色的巨型影子里还剩下的东西。铃声停止了。录制的恰恰音乐又回来了。
“我在一个梦里见到过所有这一切的发生”,福蒂里蒂说,“我们一直都没有真正处于危险中。”
这跟她和特莱沃在半沉的游船上跳舞一样。
“下星期”,福蒂里蒂说,“有一个面包店将会爆炸,你想看吗?我看到至少死了三四个人。”
我的头发、她的头发、我的衣服、她的衣服,完全没有一点污迹或者燃烧的痕迹。
但以理书3:27:“火无力伤他们的身体,头发也没有烧焦,衣裳也没有变色,并没有火燎的气味。”
去了,我在想,做了。
“快”,她说,“几个消防员会在几分钟内到达这里。”她拉上我的手:“让我们不要浪费了这段恰恰音乐。”
一、二、恰恰恰。我们跳舞。三、四、恰恰恰。
残骸、衣服被烧掉的手和脚在我们周围的地上乱成一团,天花板掉了下来,水还在继续洒着,一切都在吸水,我们跳舞,一、二、恰恰恰。
他们就是这样找到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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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下星期一个加油站将会爆炸。一个宠物店的几百只金丝雀将会全部飞走。福蒂里蒂在一个接一个的梦里预见到了所有这些。有一家酒店的水管正在此刻爆裂。水已经渗入墙内几个星期,使灰泥溶解,使木头腐烂,使金属生锈,然后下星期二下午三点零四分,大堂天花板中央的巨型水晶吊灯将会坠落。
在她梦中有富铅玻璃之类的东西在格格作响,然后是灰泥尘雾。某个托架上生锈的螺栓头将会崩掉。在福蒂里蒂的梦中,螺栓头扑通一声着地,落在一个拿着行李的老人身边的地毯上。他将其捡起捧在掌中,看着上面的铁锈和断裂口内闪亮的钢。
一位拖着带轮子的行李箱的女人在老人身边停下来,问他是否在排队。
老人说:“不是。”
女人说:“谢谢。”
一位站在柜台后的职员敲着铃说道:“请过来!”
一位旅馆服务员走向前去。
就在此刻吊灯掉了下来。
福蒂里蒂的梦就是如此,而且她在每个梦中都追寻其它的细节。女人穿着红色的套装、外衣和裙子,系着一条克里斯蒂安•迪奥牌的金质链式腰带。老人的眼睛是蓝色的,他握着螺栓头的手上戴着金质结婚戒指。旅馆服务员有一个耳朵打了洞,但并没有戴耳环。
柜台职员的背后,福蒂里蒂说,有一座复杂的法国巴洛克风格座钟,钟盘由贝壳和海豚托着,装在一个精美得夸张的由金线装饰的小柜子里。时间是下午三点零四分。
福蒂里蒂闭着眼睛告诉我所有这些。是回忆起来还是编造出来的,我说不准。
帖撒罗尼迦前书5:20:“不要藐视先知的讲论。”
吊灯会在掉下来的那一刻熄灭,因此下面所有人都会抬头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她总会醒过来。梦总会在此处停止,在吊灯掉下来或者飞机坠落的时候。或者火车脱轨的时候。闪电劈下来的时候。地震的时候。
她开始为即将发生的灾难做日程表。她给我看了。我给她看了我雇主给我的工作日程。她下周现成的东西有:面包房爆炸、金丝雀逃跑、加油站大火、酒店的吊灯。福蒂里蒂让我选一个,我们将会带上午餐,利用这个好好过上一天。
下星期我有:剪草坪,两次。擦亮壁炉的黄铜工具架。检查冰箱里所有东西的食用期限。转动食品储藏室里所有的罐头。为我的雇主们买结婚纪念礼物让他们互相送给对方。
我说,当然,她想怎么样都可以。
在消防员们发现我们在烧焦的五楼女装部跳着恰恰而身上没有一点污迹之后,在他们记录下我们的陈述并让我们签下保险单以使他们不需要负担任何责任之后,他们送我们下楼来到街上。在出来的时候我问福蒂里蒂,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给别人打电话,在灾难发生前告诉他们?
“因为没人想要坏消息”,她说着,耸了耸肩,“特莱沃每次做完梦都告诉别人,这只会给他惹麻烦。”
没人要相信如此奇异的才能,她说。他们会指控特莱沃是恐怖分子或者纵火犯。
根据《精神科病症的症候和统计手册》,一个纵火狂。
在另一个世纪,他们会指控他是巫师。
于是特莱沃自杀了。
凭借你忠实的朋友们的一点帮助。
“这就是我为何再也不告诉别人任何事情”,福蒂里蒂说,“如果一间孤儿院失火的话,我可能会说。但这些人杀了我的哥哥,那么我为什么要帮他们的忙呢?”
我要救别人性命的唯一方法就是把事实告诉福蒂里蒂,我杀了她哥哥,但我没有。我们坐在公共汽车站里,一言不发,直到她等的车进入视野。她从地上捡起一张购物小票,在上面给我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如果我拿着这张小票去实行我的诈骗计谋,能挣上三百多美元。福蒂里蒂说,选一个灾难,给她打电话。公共汽车带她去不知何处,去工作,去吃晚饭,或者去做梦。
根据我的工作日程,我正在打扫护壁板。我正在修剪灌木树篱。我正在修剪草坪。我正在保养那些汽车。我应该正在熨衣服,但我知道社工正在帮我做我的工作。
根据《精神科病症的症候和统计手册》,我应该走进一家商店偷东西。我应该去发泄掉一些积压的性能量。
根据福蒂里蒂的说法,我应该在我们观看陌生人死掉时吃带上的午餐。我能想象我们在星期二下午坐着酒店大堂里的丝绒鸳鸯椅,在我们的前排座位上啜着茶。
根据圣经,我应该正在,不知道干什么。
根据信条派教条,我应该已经死了。
以上任何一条都无法真正让我喜欢,于是我就在市中心闲逛。在面包店外面有一股面包香味,福蒂里蒂说五天后那里就会嘣的一声。在宠物店后面,几百只金丝雀在它们恶臭而拥挤的笼子里扑腾来扑腾去。下星期,它们就都自由了。然后怎样?我想告诉它们,待在笼子里。有比自由更好的东西。有比在某个陌生人的房子里度过漫长而沉闷的一生后死去并升入金丝雀天堂更糟糕的东西。
在福蒂里蒂说将会爆炸的加油站里,工作人员在加着油,很高兴,没有不悦,年轻,不知道下星期他们都会死掉或者失业,而这全部取决于他们值哪个班次。
天很快就黑了。
从酒店外面透过大堂的大平板玻璃窗口朝里面看,吊灯阴森地逼近着一个又一个受害者。一位女人用狗链子牵着一条哈巴狗。一个家庭:母亲、父亲、三个小孩子。柜台后的座钟说现在离下星期二下午三点零四分还很远。在那里一天天站下去还是安全的,但一秒都不能多站。
你可以走过佩戴着金色穗带的门童,告诉经理他的吊灯将会掉下来。
他所爱的所有人都会死。
甚至连他也会死,在某一天。
上帝会回来审判我们。
他的所有罪孽会让他下地狱。
你可以告诉人们真相,但他们在事情发生以前永远都不会相信你。直到一切都太晚了以后。此刻,真相只会让他们生气,并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所以你只是走回家去。
要开始准备晚餐。你有一件明天要用的衬衫要熨。有鞋子要擦。你有碟子要洗。新菜谱要学。
有一种叫做“婚礼汤”的东西要用六磅骨髓来做。器官肉今年很流行。我的雇主们想要吃处于潮流最尖端的东西。腰子。肝。充气的猪膀胱。塞满了像反刍的食物般的水田芹和茴香的牛肚。他们想在动物体内塞进最不可能塞进的动物,比如把兔子塞进小鸡里、把火腿塞进鲤鱼里、把三文鱼塞进鹅里。
我得完美地完成那么多事情。
做牛排时,你要用某些其它动物的脂肪条将其盖上以在烹调时保护它(译注:西餐煎牛排前有时会用熏肥肉片包裹牛排)。当电话响起的时候我正在干这件事。
当然,是福蒂里蒂。
“关于那个怪人,你说得对。”她说。
我问,关于哪方面?
“那个人,特莱沃的男朋友”,她说,“他真的需要一个人。我像你希望的那样带他出去约会,然后一个特殊宗教团体成员和我们坐同一辆公共汽车。他们肯定是孪生兄弟。他们看起来那么像。”
我说,也许她错了。这个特殊宗教团体大部分成员都死了。他们既疯狂又愚蠢,几乎全都死了。报纸上登了。他们相信的一切结果都是错的。
“公共汽车上那人问他们是否是亲戚,特莱沃的男朋友说不是。”
那么他们就不是,我说。你肯定能认出自己的亲兄弟。
福蒂里蒂说:“那才是悲哀的部分。他确实认出了那人,还说出了名字。是布拉德还是蒂姆什么的。”
亚当。
我说,这为什么悲哀呢?
“因为事情是如此的明显。可悲的否认”,她说,“很显然他试图装成一个快乐的普通人从旁边通过。悲哀的是我居然给了他我的电话号码。我为他感到难过。我的意思是我想帮助他拥抱自己的过去。此外”,福蒂里蒂说,“我觉得他碰到了什么麻烦事。”
比如什么麻烦事,我问。她说的麻烦事指的是什么?
“悲惨”,她说,“还很模糊。灾难。痛苦。大规模谋杀。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个故事很长。”
她的梦。加油站、金丝雀、酒店吊灯、然后现在是我。
“听着”,她说,“我们仍然要谈谈我们见面的事,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
“我的邪恶工作现在有点麻烦,所以如果一个叫安布罗斯医生的人给你打电话,问你是否认识格温,就说你不认识我。告诉他我们从来没见过面,好吗?”
格温?
我问,谁是安布罗斯医生?
“那只是他的名字”,福蒂里蒂说。格温说:“他不是真正的医生,我不这样认为。他更像是帮我预约的经纪人。这不是我现在想干的事,但我和他有工作合同。”
我问,她这个合同要求她做什么?
“不是违法的事。一切都在我控制之中。大致如此。”
什么?
然后她告诉我,然后警铃和警笛响了起来。
我感觉越来越小。
警铃、灯光和警笛声围绕着我。
我的感觉越来越少。
这里是2039航班的座舱,四个引擎中的第一个刚刚熄火。我们现在位于结局的开始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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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我的社工的自杀干预工作的一部分是给我再调一杯毡汤力酒。此时我正在接长途电话。“道恩•威廉姆斯秀”的制作人正在第二线。所有线路都在闪着。“巴巴拉•沃特斯秀”的某人在第三线。我要最优先考虑的是找人来对付那些电话铃声。早餐碟子还堆在水槽里,不会自己把自己洗干净。
我要最优先考虑的是怎样钓到一个好经纪人。
楼上的床还都没有铺。
花园还要重新上油漆。
电话的另一边,该顶级经纪人正在强调如果我不是仅有的幸存者该怎么办。我说必须是这样的。如果昨晚没发生另一起自杀的话,社工才不会就为了早上喝一杯毡汤力酒而路过这里。在这里,在餐桌上,我把所有历史文件夹在自己面前摊开来。
政府的整个“幸存者维持项目”其实更应该被称为清洗。正在给我调毡汤力酒的社工才更需要自杀干预。
为了确认我不是在给她制造麻烦,社工紧紧盯着我。为了把她支开,我让她去削橙子皮。给我拿几根烟。给我调杯饮料,我说,否则我就干掉自己。我发誓。我会走进浴室然后用剃刀把我的血管割开。
社工拿着另一杯毡汤力酒来到餐桌前坐下,问我是否愿意帮助辨认几具尸体。这应该能帮助我获得解脱的感觉。不管怎样,她说,他们是我的同胞,我的血肉。我的亲友。
她把有十年历史的政府的照片呈扇形铺在桌上。几百个肩并肩排着队躺在地上的死人瞪着我。他们的皮肤都因为服用氰化物而产生黑色的瘀痕。他们肿胀得让身上的深色自制衣服变得很紧。尘归尘,土归土。整个再生过程都应该这样既快又简单,但事实并非如此。尸体又臭又硬地躺在那里。社工就是如此“借电发动”(译注:在汽车电池没电时用外接电源强行发动汽车)我的情绪。我在压服自己的悲痛,她说。
我是否愿意介入辨认这些死人?
如果外面有个杀手,她说,我能够帮助她找到应该在照片里的死人中间,而实际上却没有的人。
谢谢,我说。不,谢谢。看都不用看我就知道亚当•布兰森不会呈死亡状态出现在她的任何一张照片中。
当社工过去坐下时,我问她是否介意拉上窗帘。外面有辆属于某电视网的商务车透过厨房窗户为卫星转播拍摄图像。肮脏的早餐碟子堆积成为前景,这就是我想在今晚电视新闻上展现出来的样子。脏碟子在水槽里,我和社工坐在餐桌前,黄白格子桌布上面放着电话、铺满了她所有的马尼拉纸文件夹,手里拿着毡汤力酒,上午十点钟。
新闻播音员的画外音将报道美国最近的死亡宗教团体信条派教会仅有的幸存者是怎样在悲惨的自杀之绳一个接一个地索去团体其余幸存者的性命后处于自杀监视之下的。
然后,切广告。
社工看完了她的最后一个服务对象文件夹。布兰农,死亡。沃克,死亡。菲利普,死亡。所有人,死亡。所有人除了我以外。
昨天晚上那个女孩子,信条派教会区除我外仅有的另一个幸存者,她吞了土。他们甚至为这种行为取了一个名字,称其为食土癖。这在被从非洲带到美国来的奴隶们中间非常流行。流行或许不是合适的说法。
她在她服务了十一年的屋子的后院里跪下,从一个玫瑰花床里用勺子盛出一勺土,然后塞进自己嘴里。这些全部都写在社工的报告里。然后某种称为食管破裂的事情就发生了,然后是腹膜炎,大约日出时分她就死了。
这个女孩之前的那个女孩把自己的头伸进了炉子里。她前面的男孩割断了自己的喉咙。这正是教会所教的东西。某天世上王者们的邪恶将会摧毁我们,哦,忧伤,全世界的军队将会从我们身上踩过,呼啸着,上帝最纯洁的孩子们将不得不用他们自己的手把他们自己献给主。
“解脱”。
是的,而所有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献给主的人必须尽快随后跟上。
于是在过去的十年中,一个接一个,男人和女人,全国范围内的女仆和园丁还有工厂工人,都放弃了他们自己,即使有“幸存者维持项目”。
除了我以外。
我问社工,她介意去铺床吗?如果我必须再铺一个“医院角”(译注:“医院角”指在铺床的时候,床单要压在床垫子下面,而且在每个角的侧面都形成三角形),我发誓会把自己的脑袋塞到食物处理机里去。如果她同意,我保证会在她回来时还活着。
她上楼去了,我说,多谢。
在社工告诉我所有其他信条派教会领地内的成员都已经死去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开始抽烟。我做过最聪明的事就是开始抽烟。当社工路过告诉我太阳晒屁股了,而且另一位仅有的信条派教徒昨晚已经糟糕的时候,我在厨房里坐下,用一杯烈酒开始我自己的自杀进程。
是教会教条说我必须干掉自己。他们没说必须是立即马上迅速的死亡。
报纸还在门口。早餐碟子没洗。我的雇主,他们为逃离聚光灯的照射已经离开了。这是在我倒他们的色情录像带、预先浸泡他们的污渍多年以后。他是个银行家,她也是个银行家。他们都有车。他们拥有这幢漂亮的房子。他们有我为他们铺床、剪草坪。说实话,他们离开或许是为了不用在某天晚上回家时发现我自杀死在厨房地板上。
他们的四条电话线还都通着。“道恩•威廉姆斯秀”。“巴巴拉•沃特斯秀”。经纪人在说,去拿个小镜子练习怎样看上去既真诚又单纯。
一个马尼拉纸文件夹的标签上有我的名字。文件夹里的第一页纸上写着记录在案的信条派领地灾难幸存者的所有基本资料。
经纪人说:产品代言。
经纪人说:我自己的宗教节目。
文件夹中记录了两百多年以来,美国人怎样认为信条派是地球上最虔诚、最勤奋、最正直、最明智的人。
经纪人说:我人生故事的精装版书的一百万预付款。
最后一页说的是十年前一个本地警长给信条派教会领地的长老们发出了一张搜查证。关于侵犯儿童的指控。某些疯狂的匿名指控说教会领地里的家庭都在不停地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这些孩子中没有一个被登记过,没有出生证,没有社会保障号码,什么都没有。所有这些都发生在教会领地以内。所有这些孩子都去教会领地学校上学。这些孩子中没有一个被允许结婚或者生孩子。他们十七岁的时候都会参加洗礼,成为成年教会成员,然后被派到这个世界。
这些都成为所谓的公众常识。
经纪人说:我自己的运动录像。
经纪人说:《人物》杂志的独家封面。
有人把这些疯狂的传言透露给了某个儿童福利警察,接下来就是警长和满满两车警察被派往内布拉斯加州博尔斯特县的信条派教会领地,去清点人头数以确保一切都有官方认可。是警长通知联邦调查局的。
经纪人在电话里说:脱口秀团队。
联邦调查局得知孩子们被派到这个世界的方式被信条派视为是劳动传教士。政府调查将其称为白奴。电视台称其为“儿童奴隶团体”。
这些孩子在年满十七岁时会由在外部世界为他们寻找受薪的体力劳动或家庭服务工作的信条派监管人安置。可能会持续多年的临时工作。
是报纸称其为奴工教会的。
教会领地会收下现金,而外部世界会得到一支干净、诚实、从小就相信拯救自己灵魂的唯一方式就是不为住宿和面包以外的任何事物工作直到死亡的小女仆、园丁、洗碗工和油漆工大军。
经纪人正对我说:报业辛迪加的专栏。
当联邦调查局来进行逮捕的时候,他们发现整个教会领地的所有人都在会议厅里一言不发。也许透露这个把儿童奴隶当成摇钱树的疯狂故事的和告知教会领地政府将会入侵的是同一个人。博尔斯特县的所有农场都被抛弃了。稍后人们会发现所有的奶牛、所有的猪、鸡、鸽子、猫和狗都死掉了。鱼缸里的所有金鱼都被毒死了。信条派全部的有着白色房子和红色谷仓的完美小农场在国民警卫队驶过时都一片死寂。蓝天白云下的每块土豆田都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经纪人说:我自己的圣诞特辑。
我在这里,和马尼拉纸文件夹、餐桌、在楼上铺床的社工、我点燃另一根香烟时打火机火焰的热量一起。根据背景报告,这个派出劳动传教士的行动已经进行了超过一千年。信条派变得愈加富有,买下更多的土地,生下更多的孩子。更多的孩子们每年都从峡谷里消失。女孩们于春季被船送走,男孩们则在秋季。
经纪人说:我自己的香水香型系列。
经纪人说:我自己亲笔签名的圣经系列。
传教士在外部世界是隐形的。教会从不缴税。根据教会教条,你能做到最高贵的事情就是做你的工作,并希望能活得足够长以为教会争得巨大的利润。你生命的其它部分只是负担,为其他人铺床,为其他人带小孩,为其他人做饭。
直到永远。
工作不止。
其计划就是通过一亩一亩地买下整个世界逐渐带来信条派的天堂。
直到联邦调查局的商务车停在教会领地大礼堂门外三百英尺处为止。根据大屠杀的官方调查,空气都停滞了,没有任何声音从里面发出来。
经纪人说:励志录音带。
经纪人说:凯撒皇宫(译注:赌城拉斯维加斯著名的赌场)。
就是从那时起全世界的人开始称信条派为“旧约死亡团体”。
香烟的烟雾堵塞得超过了我的喉咙能将之咳出去的程度,深深地留在我的胸膛里。社工文件夹标出了落伍者们。“幸存者维持服务对象六十三号”,比迪•帕特森,年约二十九岁,于教会领地事件后三天吞下清洁溶剂自杀身亡。
“幸存者维持服务对象”坦德•史密斯森,年四十五岁,从他担任看门人的大楼窗口跳下自杀身亡。
经纪人说:我自己的1-976拯救热线。
我体内的烟雾既热又浓,让我感觉到我如果有灵魂时应有的感觉。
经纪人说:我自己的资讯广告节目。
人们带着他们的放弃,既黑又肿。被联邦调查局探员抬出来的死尸们在大礼堂外被排成一条条长队,他们在此前的圣餐仪式上服下的氰化物让他们躺在地上全身发黑。这些人不管想象中会遇到什么,都宁死也不愿去面对。
他们在一起大批量死去,紧紧拉着对方的手以至于探员们不得不撬开他们的手才能将他们分开。
经纪人说:超级明星。
教会教条说现在社工走了以后,我应该从水槽中的碟子里拿出一把刀切开我的气管。我应该让我的内脏洒在厨房地板上。
经纪人说他会应付“道恩•威廉姆斯秀”和“巴巴拉•沃特斯秀”打来的电话。
在死人中有一份马尼拉纸文件夹,上面有我的名字。在里面,我写道:
“幸存者维持服务对象八十四号”已经失去赋予他生命意义的、他曾经爱过的所有人和所有事物。他很疲倦,大部分时间在睡觉。他开始喝酒并抽烟。他没有胃口吃东西。他很少洗澡,好几个星期不刮胡子。
十年前他是努力工作的模范(译注:原文salt of the earth,出自圣经,意思是作为基督徒要以身作则,按教义去做)。他除了上天堂什么也不想。今天他坐在这里,这个世界上他为之工作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他所有的内部规则和控制都已消失。
没有地狱。没有天堂。
他逐渐出现的想法仍然是一切皆有可能。
现在他什么都想要。
我合上这个文件夹,把它塞回那堆文件夹里。
你我之间的秘密,经纪人问,我是否有可能很快会干掉自己?
透过我的毡汤力酒看过去,在政府的相片中来自我的过去的每一个死去的人的凹陷的脸都在其下。在经过这样的一刻以后,你的整个生活就像飞来的横财。
我添了酒。
我又点了一根烟。
真的,我的生活不再有意义。我自由了。就是这样,而且我必然能继承内部拉斯加州中部两千英亩的土地。
这种感觉就像十年前我坐警车经过市中心一样。再一次,我很虚弱。每过一分钟我都离拯救更远,而离未来更近。
自杀?
谢谢,我说,不,谢谢。
让我们别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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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我整个上午都忙着告诉警察我离开社工时她还活着,还正在擦着小房间的壁炉旁边的砖块。问题在于烟道开的方向不对,烟从壁炉前方钻出来。我的雇主拿湿的木头来烧。我告诉警察的是我是清白的。
我没有杀任何人。
根据我的工作日程,我昨天应该正在擦砖块。
这就是到现在为止我的这一天是怎么度过。
首先警察狠狠地敲打我,问我为什么杀害了我的社工。然后经纪人给我打电话许诺要给我整个世界。福蒂里蒂、福蒂里蒂、福蒂里蒂与此毫不相干。这样说吧,我不太喜欢她谋生的方式。而且,我也宁愿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悲惨的事。
于是我把自己锁在洗手间里,尝试着整理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楼下的绿色洗手间。
我对警察的陈述如下:首先社工脸朝下躺在小房间的壁炉旁边的砖上,黑色的七分裤还穿在身上,受她跌倒的方式的影响而皱巴巴地堆在她的屁股上。她的白衬衫没有掖到裤子里,两边袖子都卷到了肘部。房间里致命的氯气令人窒息,海绵仍被紧紧捏在她死白的手里。
此前,我从我们没有锁上的地下室窗户爬进来以便避开电视台工作人员用摄像机、纸杯装咖啡和他们的职业关怀对我们的追踪,好像他们的薪水高到足以让他们真的用心一样。好像这不是又一个每两天出现给他们报道的新闻特写一样。这是。
于是我把自己锁在洗手间里,现在警察在门外,问我是否正在呕吐,并说我的男雇主正在扬声电话里向他们叫嚷着问怎样吃一种色拉。
警察问,社工和我是否发生了冲突?
看我昨天的工作日程,我告诉他们。我们一直都没有时间。
从开始工作直到上午八点钟,我应该正在填塞窗户周边的空隙。工作日程在厨房柜台上打开着,就在扬声电话旁边。我应该正在刷装饰漆。
从八点到十点,我在擦汽车道上的油迹。从十点到午餐时间是用来剪灌木树篱笆的。从午餐时间到下午三点是用来打扫门廊的。三点到五点是用来换所有花艺摆设里面的水的。五点到七点是用来擦壁炉砖的。
我生活中过去的每一秒都已经被预先注定,我已经受够了。
这让我感觉我只是上帝工作日程中的一项工作:在黑暗时代后暂定为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吧。
凡事都有定期。
所有的潮流、风气、阶段。转变、转变、转变。
传道书3:几几。
信息时代被安排在紧接着工业革命之后。然后是后现代时代,然后是天启四骑士(译注:圣经启示录中在世界末日时将饥荒、瘟疫、战争、死亡带给人类的四名骑士)。饥荒,核实。瘟疫,核实。战争,核实。死亡,核实。在这些重大事件之间是地震和海啸,上帝把我塞进去担任客串演出。然后或许三十年后,或许明年,上帝的工作日程让我完蛋。
透过洗手间的门,警察问我,我是否打了她?社工。我有没有偷她的文件和《精统册》?她的所有文件都不见了。
她喝酒,这就是我告诉他们的。她吃精神科药物。她把漂白粉和氨水在密闭的空间里混合起来。我不知道她怎么度过空闲时间,但她曾谈起自己和多种来历不明的人约会过。
而且昨天那些文件还在她那里。
我告诉她的最后一件事是你不喷沙打磨就无法把砖块弄干净,但她非常确定盐酸能够解决问题。她男朋友们中的一个发誓说是这样。
我今天上午从地下室窗户爬进去的时候,她死在地板上,半块墙上都是氯气和盐酸,仍然和以前一样脏,只不过她现在也是肮脏环境的一部分。
在她的黑色七分裤和白色短袜以及红色帆布鞋之间,她的小腿后肌群既平滑又白皙,身上所有本来是红色的部分都变成蓝色,她的嘴唇、她手指甲根的表皮、她两只眼睛的眼睑。
事实是我没有杀害社工,但我很高兴有人这么干了。
她是我和过去十年的唯一关联。她是把我和过去维持在一起的仅存硕果。
事实是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变成孤儿。
事实是你将变成孤儿。
秘密是,这会让你感觉越来越不痛苦,直到最后什么也感觉不到。
在这方面相信我。
在我们保持每周谈心一次总共十年之后,她死在那里,我的第一个想法是:现在我要开始做些别的了。
警察透过洗手间的门问,为什么我在给他们打电话前调了一些草莓代基里酒?
因为我们没有黑莓了。
因为,难道他们看不见,这根本没有区别。时间并不那么重要。
把这当作宝贵的在职培训。把你的生活当作一个恶心的笑话。
你怎样称呼一个憎恨自己工作又失去了所有服务对象的社工?
死的。
你怎样称呼把她装进一个大橡胶袋里的警务人员?
死的。
你怎样称呼前院里摄像机前面的电视节目主持人?
死的。
这没有区别。可笑的地方在于我们都有同样的笑点。
经纪人在第一线,好像要给我提供一个全新的未来。
我的男雇主正通过扬声电话大吼说他在某个餐馆进工作午餐,但现在正在洗手间里用手机打电话,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吃棕榈心色拉。好像这很重要似的。
嘿,我也吼道,我也不知道。
我指的是躲在洗手间里。
当知道你所有秘密的最后一个人终于死去后,一种可怕的黑色喜悦油然而生。你的父母。你的医生。你的治疗师。你的社工。太阳在洗手间的窗户外,想要展示我们全部都是傻瓜。你要做的只是看看周围。
他们在教会领地里教你的是不要渴望任何事物。保持温和而忧郁的面部表情。保持谦让的姿态和举止。用朴实而安静的语调说话。
看看他们的哲学带来的结果有多好吧。
他们死。我活。社工死。所有人死。
我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在洗手间里和我一起的是剃刀。这里有碘可以喝。这里有安眠药可以吃。你有选择。生或死。
每个呼吸都是一个选择。
每一分钟都是一个选择。
生存还是死亡。
每次你不把自己从楼梯上扔下去,这就是一个选择。每次你不撞车,你就重新归队了。
如果我让经纪人使我成名,那根本不会带来什么重要的变化。
你怎么称呼一个有自己脱口秀的信条派教徒?
死的。
你怎么称呼一个乘加长豪华轿车吃牛扒的信条派教徒?
死的。
不论我走向哪个方向,其实都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
根据我的工作日程我应该在壁炉里点燃锌粉来清洁烟囱里的烟灰。
在洗手间窗户外,太阳正看着警务人员把装在橡胶袋里面的社工用带子扎在轮床上经过车行道推进没亮着灯的救护车里。
在我发现她后的好一段时间里我都站在她尸体旁喝着草莓代基里酒,看着她全身发蓝、脸朝下趴着。她的黑发伸出红色发带之外。一点口水从她的嘴角滴到一块砖头上。她的整个尸体看起来都被死皮肤覆盖着。
你一直都猜不到这会发生。某天它会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
要让我规规矩矩已经不行了。是制造麻烦的时间了。
于是我又调了满满一搅拌器的代基里酒,然后给警察打电话告诉他们不用着急,没有人要去什么地方。
然后我给经纪人打电话。事实是一直以来总有人告诉我要做什么。教会。我的雇主。社工。我不能忍受独自一人的感觉。我不能忍受获得自由的想法。
经纪人说别挂电话,然后把我的陈述交给警察。我可以离开的那一秒钟,他就会派车来。一辆加长豪华轿车。
我的黑白可粘贴标签贴满了整个城市,还在告诉人们:
再给你自己、你的生命一次机会,打电话向我求助。然后是我的电话号码。
好吧,所有那些绝望的人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加长豪华轿车会送我去机场,经纪人说。飞机会送我去纽约。我从未见过面的整整一队人在纽约、对我一无所知的人,已经开始写我的自传。经纪人说头六章会给我传真到车里,让我可以在接受任何访问之前先牢牢记住我的童年。
我告诉经纪人我已经知道我的童年了。
通过电话,他说:“这个版本更好。”
版本?
“我们还会为电影准备一个更火辣的版本”,经纪人问,“你想让谁成为你?”
我想成为我。
“我的意思是在电影里。”
我请他先别挂电话。成名已经开始让自由变得更少,更像是决定和一个任务接一个任务再接一个任务的时间表。感觉不那么好但是很熟悉。
接着警察来到前门,接着进入死去的社工所在的小房间内,用一部照相机从各个不同角度为她拍照,然后让我放下我的酒以便他们可以问有关前一个晚上的问题。
就在那一刻我把自己锁在洗手间里,出现了心理学课本所说的短暂存在性危机。
我的男雇主从他所在餐馆洗手间打电话问有关他的棕榈心色拉的问题,然后我的一天就基本完整了。
生或死?
我从洗手间门口出来,经过警察向电话走去。我告诉我的男雇主用他的色拉叉。把一颗颗棕榈心叉成一串,尖头朝下,将棕榈心放在嘴巴上方然后吸出汁液,然后把它们放进他的上衣口袋里,他的布克兄弟牌双排扣细条纹西装上衣。
他说:“明白了。”然后我在这间房子里的工作就结束了。
我的一只手握着电话,另一只手指点着让警察在代基里酒中加进更多朗姆酒。
经纪人告诉我不用担心行李的事。在纽约已经有一位时装设计师正在准备整整一个衣柜他们想要让我进行促销的供出售的全棉质麻袋布式样宗教运动服。
行李让我想起旅店让我想起吊灯让我想起灾难让我想起福蒂里蒂•霍利斯。她是我唯一留下的。只有福蒂里蒂知道关于我的事,即使她知道的并不多。或许她知道我的未来,但她不知道我的过去。现在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
也许除了亚当以外。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对于我的生活就知道得比我还多。
根据我的行程,经纪人说,汽车会在五分钟内达到这里。
是时候接着活下去了。
是时候归队了。
在加长豪华轿车里应该有墨镜。我想明显地隐姓埋名。我想要黑色真皮座椅和茶色玻璃。我告诉经纪人,我想要人群在机场高唱我的名字。我想要更多的酒。我想要个人体能训练师。我想要减肥十五磅。我想让我的头发更浓密。我想让我的鼻子看起来更小些。人造牙冠。凹陷的下巴。高颧骨。我想要修指甲,我想要古铜色皮肤。
我试着要想起其它所有福蒂里蒂不喜欢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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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宽,你现在就把译文都贴出来,将来没人愿意出版了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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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全部贴出来啊,最后十几章会暂时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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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个已经联系好出版商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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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8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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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字幕组,阿宽是要讲经济利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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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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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试试翻一章Chuck的书看看,如果没有经济利益做心理支持,早撒手不干了。如果一个词有几种意思,该鸟人永远会选择最生僻的那个意思。
现在的版本只是先把意思搞出来的初步版本,词句还要作具体的斟酌和修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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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韦孝宽 于 2010-5-9 20:3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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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诚支持说岳,携手共创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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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10-5-9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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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在内布拉斯加州上空某处我才想起我忘了带我的金鱼。
它肯定很饿。
信条派教会传统的一部分是即便劳动传教士也有某种东西要照顾:一只猫、一条狗、一条鱼。就是某种需要你晚上在家待着的东西。某种让你不用孤单一人生活的东西。
金鱼是让我在一个地方安顿下来的某种东西。根据教会领地教条,这就是为什么男人和女人结婚、女人生孩子。这就是让你过你的日子的某种东西。
这很疯狂,但你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到这一条小金鱼上,即使前面已有六百四十条,你还是不能让这条小东西饿死。
我告诉空姐,我一定要回去,当时她正在挣扎着要甩开我抓住她胳膊的一只手.
一架飞机就是离开地面很远的很多排人坐着前往同一个方向。去纽约和去我想象中的天堂相比还真远。
太晚了,空姐说。先生。这是直飞航班。先生。也许我们降落以后,她说,也许我可以给谁打电话。先生。
但那里没有谁。
没有人会明白。
公寓管理人员不会。
警察不会。
空姐硬把她的胳膊挣脱出来。她看了我一眼然后沿走道走开了。
所有我能打电话的人都死了。
于是我给唯一能帮忙的人打电话,我给我想谈话的最后一个人打电话,她在铃响了一声后就接了。
一位接线生问她是否愿意为通话付费,离我数百英里外的福蒂里蒂说是的。
我说你好,她也说你好。她听起来一点也不吃惊。
她问:“为什么你今天没去特莱沃的墓穴那里?我们有约会。”
我忘了,我说。我的整个生活就是忘却。这是我最有价值的工作技能。
是我的金鱼,我说。如果没人喂它就会死的。也许这听起来对她不重要,但那条金鱼对我意味着整个世界。现在,那条金鱼是我关心的唯一事物,福蒂里蒂需要去那里喂它,或者更好的是,把它带回家和她一起生活。
“好”,她说,“当然,你的金鱼。”
是的。而且它每天都要喂。在我冰箱上的金鱼缸旁边有它最喜欢的食物,然后我给了她地址。
她说:“好好享受成为一个超级国际精神领袖吧。”
在飞机载着我向东飞行时,我们交谈的距离越来越远。我自传的样板章节就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他们让我彻底震惊。
我问,她怎么知道的?
她说:“我知道比你所相信的多得多。”
比如什么?我问,她还知道别的什么?
福蒂里蒂说:“你担心我或许知道什么?”
空姐从门帘的另一边走过说:“他在担心一条金鱼。”门帘后的一些女人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说:“他是不是弱智?”
既对着机组人员又对着福蒂里蒂,我说,恰好我是一个几乎灭绝的宗教团体的最后幸存者。
福蒂里蒂说:“对你真是好事。”
我说,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是的,是的,是的。”
我说,人们想要我明天去纽约。他们正在筹划某件大事。
然后福蒂里蒂说:“他们当然会。”
我说,很抱歉我不能再和她跳舞了。
而福蒂里蒂说:“不,你会的。”
因为她知道这么多,我问她,我的金鱼叫什么名字?
“六百四十一号。”
奇迹中的奇迹,她说对了。
“别试着保守秘密”,她说,“凭借我每天晚上做的所有那些梦,能让我吃惊的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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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0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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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在头五十段楼梯后,我的呼吸在体内停留的时间已经短得不足以发挥任何作用。我的双脚已经飞离。我的心脏在胸膛里跳得碰到了肋骨。我的口腔和舌头变得很厚,被干唾液粘在一起。
我所在的地方是经纪人安装的爬楼机中的一部。你永远在爬啊爬的,但永远不会离开地面。你被困在你的旅店房间里。这是我们时代神秘的“蒸汗屋仪式”经验(译注:“蒸汗屋仪式”原文为Sweat lodge,是北美印第安人的一种团体仪式。族人在漆黑的蒸汗屋内以桑拿蒸汽浴使自己大量流汗,排出体内的不洁物。巫师主持族人们轮流发言,互相致以祝福或忠告,彼此分享关怀。从心理上支持病人面对生理病痛,并进一步获得治愈),唯一的一种我们可以编入工作日程时间表的印第安求神启示(译注:求神启示原文为Vision quest,是北美印地安人的一种宗教仪式,实行者独自一人在大自然环境中静坐冥思,由大自然来净化自己身心)。
我们通往天堂的“班霸牌”(注:原文为Stairmaster,爬楼机品牌)。
大约到六十楼时,汗水让我的衬衫坠到了膝盖处。我肺的内部感觉就像一把梯子被塞进女式尼龙长袜里,撑开、划破、撕裂。我的肺里。破裂。就像轮胎爆裂后一样,我的肺感觉就是这样。就像电取暖器或者电吹风把一层灰尘烧掉一样,我的耳朵感觉就这么热。
我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经纪人说要让我成名,我还要减掉三十磅。
如果你的身体是一座庙,你可以堆积太多延期维护。如果你的身体是一座庙,我的就是一所旧房子(译注:原文为fixer-upper,指需要重新装修但不装修也可勉强入住的旧房子)。
不知为什么,我应该早就预见到这些事情的到来了。
就像每一代人重新发明他们的耶稣一样,经纪人给我同样的修饰。经纪人说光凭我腰上的赘肉就没有任何人会崇拜我。现今人们不会塞满体育场来接受某个不英俊的家伙的说教。
这就是为什么我哪也不去、就以一小时七百卡路里的频率减肥。
到八十楼左右的时候,我的膀胱就像嵌进双腿根部一样。就像你把刚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的某样东西上面的塑料包装纸撕掉,蒸汽瞬间冒出来烫伤你的手指一样,我的呼吸就这么热。
你越爬越高、越爬越高,但哪里也去不了。这是前进的幻觉。你要想的是你的拯救。
人们总是不记得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而且一旦开始就不能半途而废(译注:原文A journey to nowhere starts with a single step已成为一句流行语)。
不是说伟大的北美土狼(译注:原文为Coyote,在文学作品中常以有创造力、顽皮、狡猾的形象出现)之魂附到了我身上,但大概到八十一楼的时候,这些来自臭氧层外的随机想法就是要钻进你的脑袋里。经纪人告诉我的愚蠢事情现在越积越多了。当你在氨水雾里猛擦或者从烤鸡肉上撕掉鸡皮时的感觉是世界上所有的愚蠢事情:无咖啡因咖啡、无醇啤酒、“班霸牌”爬楼机,全都非常合理,这不是因为你变聪明了,而是因为你脑子聪明的那部分在放假。这是那种假智慧、那种中餐的启迪,也就是你知道十分钟后当你脑子清楚时,你会把它全部忘掉。
你感觉你的肺变得像那些在飞机上发给你的不是真正的饭、而是一份透明塑料袋里装着的蜜汁果仁那么小。在八十五楼以后,感觉空气那么稀薄。你的手臂快速运动,你的双脚用尽全力蹭上每一级台阶。此时此刻你的所有想法都变得如此深邃。
就像锅里的水沸腾之前形成的泡泡一样,这些新的见识就这么出现。
大约在九十楼的时候,所有想法都是主显节。
范式正在周围溶解。
所有平常的事情都变成强有力的隐喻。
一切事物更深层的含义就在你的脸上。
这全都如此明显。
这是如此深刻。
如此真实。
经纪人告诉我的所有事情都非常合理。例如,如果耶稣基督死在监狱里,没有人观看,也没有人去那里哀悼或者折磨他,我们会被拯救吗?
恕我直言。
按照经纪人说的,让你成为一个圣人最重要的因素是你所能得到的媒体覆盖率。
大约在一百楼的时候,一切都变清晰了,整个宇宙,而这不只是脑内啡肽的作用。只要超过一百楼,你就进入了一个神秘的状态。
就像一棵树在森林里倒下,没人听得到。你意识到,如果没人去那里目睹耶稣的受难,我们会被拯救吗?
通往拯救的关键是你能吸引到多少注意。你的姿态有多高。你的收视率。你的曝光率。你的知名度。你的媒体追随度。
铃声。
大约在一百楼的时候,汗水把你的头发全部分开。你身体运动的沉闷过程都太清晰了,你的肺吸进空气将其输入血液,你的心脏把血液输送到你的肌肉,你的大肌腱收缩,抽动着把你的腿拉到身后,你的四头肌抽动着把膝盖拉到前面。血液将空气和食物输送到你每个肌肉细胞中的线什么里面(译注:原文为mito-whatever,应为mitochondria即线粒体)燃烧。
骨骼只是让你的组织离开地面的一种方法。你的汗水只是让你降温的一种方法。
启示从各个方向朝你奔来。
大约在一百零五楼的时候,你无法相信你是这个身体、这个大孩子的奴隶。你不得不给它吃东西,把它放上床,带它进洗手间。你无法相信我们还没有发明某种更好的东西。某种不那么贫困的东西。不那么耗时间的。
你意识到人们吸毒是因为这是在他们受时间约束的、法律与秩序的、划着建筑红线的世界留给他们唯一的真实的个人历险。
只有在毒品或死亡里,我们才能看见新的东西,而死亡控制性太强了。
你意识到如果没人看的话,做任何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
你怀疑如果在钉十字架的时候来的人比较少,他们会重新安排时间表吗?
你意识到经纪人是对的。你从未见过哪个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不是几乎全裸的。你从未见过哪个耶稣肥胖或者有体毛。你见过的所有钉十字架,耶稣都可能没穿衣服,在为设计牛仔裤量身或者试用男士用古龙水。
生活完全就像经纪人说的那样。你意识到如果没人看,你可能会待在家里。自娱自乐。看电视。
大约在一百一十楼的时候,你意识到如果你不在录像带上——或者更厉害——不在卫星直播上让全世界看见,你根本不存在。
你干什么并不重要。如果没人注意到,你的生活加起来就是一个大零。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不管真假,就是这些大实话充满了你的内心。
你意识到我们对未来的不信任使得放弃过去非常困难。我们不能放弃我们是谁的概念。所有这些在后院销售时假装考古学家的成年人,寻找着童年手工艺品、桌面游戏、《糖果天地》、《龙卷风》(译注:后两者均为美国玩具公司孩之宝开发的儿童游戏),他们害怕。垃圾变成了圣物。《神秘约会》(译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经典桌面游戏)。呼拉圈。我们想念我们扔到垃圾堆里的东西的方式全都是因为我们害怕进化。长大、改变、减肥、以新形象示人。使自己适应。
这就是经纪人对在“班霸牌”上的我说的。他向我嚷道:“适应!”
一切都在加速,除了我和我大汗淋漓的身体及其肠道蠕动和体毛。我的痣和黄趾甲。我意识到我被自己的身体困住了,而它已经开始散架。我的脊椎骨像被烙铁猛捶过一样。我又瘦又湿的手臂在身体两旁摇摆着。
因为改变是持续不断的,你怀疑人们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这是他们能让事情真正结束的唯一方法。
经纪人喊道,不管你看上去多好,你的身体只是你穿着去领奥斯卡奖的某种东西。
你的手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你能够举着你的诺贝尔奖。
你的嘴唇之所以在那里是为了让你给脱口秀主持人送飞吻。
而你就该看起来很好。
大约在一百二十楼的时候,你不得不笑。你无论如何都会失去它。你的身体。你正在失去它。是你赌上一切的时候了。
这就是为什么当经纪人带着合成类固醇来找你的时候,你说是。你对“背靠背”紫外线照射皮肤环节说是。电解除毛?是。人造牙冠?是。去除疤痕手术?是。化学药物?按照经纪人说的,成名的秘密就是你一直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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