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水浒新传(张恨水版)
性别:男-离线 宇文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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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新传(张恨水版)

网上现在能找到的只有四回,小弟有意补齐。全部手打,速度不能控制,不定期更新。

《水浒新传》凡例   
   本书直接七十回之《水浒》通行本。古本七十回后所述,或有与本书根本冲突处。取径不同,不妨各行其是。   
  《水浒》续本,世有三种,一为金圣叹割裂后之古本遗文,后人题曰《征四寇》,其实并非续作也。二为雁岩山樵陈忱所著之《后水浒》,三为俞仲华所著《惩寇志》。陈著似系续百十回本。与吾人见解略有同处。俞著虽亦续七十回本,与拙著意见,根本相反。仁智之判,是在读者。   
  《水浒》古本,种类甚多,除《宣和遗事》中一段外,有百回本,百十五回本,百十回,百十五回本,百二十回本,百二十四回本。拙着既系续七十间本,故亦以七十回本为根据.其他各书,虽大抵读过,唯手边无书,未能一一参考。   
  笔者入川后,行李萧然,手边书不及百册。本篇涉及历史人物,除依据水浒历书外,大概采用《宣和遗事》、《宋史》,《金史》,《靖康实录》。以上各书,仅原传及《宣和遗事》在乎边,余均偶在中央政治学校图书馆翻阅一二次,强记得来。挂一漏万,势所必至.然本书只是为《水浒》人物作传,非作靖康讲史,自可原谅。   
  小说中人物衣冠叙述,乃所必要,笔者虽对宋代衣冠,捉摸甚难,然亦无法藏拙。篇中所述,仍不外依据原传,及上述各参考书,非敢闭门造车。   
  《水浒》笔法紧炼,写对白是另一种手法,与其他章回小说不同。笔者观宋人小说,其所用白话,颇有相同处,大抵是当时中原标准语.曾在《道藏》中见《元太祖诏书》,多与《水浒》相似,可作旁证.吾人写末代人物,虽不必故作宋代语,致读者不可解。怛全用现代语,有原传在前,亦此因太不相像,致伤害小说中之描写。故笔者于此,尽可能模仿原传口吻,以增读者兴趣。其无可模仿处,则参酌宋人小说,及宋儒语录。非抒效颦,保存《水浒》气氛,不得不如此耳。   
  书中地势,自当依据宋代,但亦有必须含混处。如蓟州在燕山之北,本由石敬塘割与契丹,在《水浒》当时,乃是辽境.而原传大段述及蓟州,均认为是内地大误。且此种错误,势又无法补救。故过去之事,只好概不照应,仍以含混了之。非笔者对此人所尽知之事而不察也。至地名,则有两法,其大地名,易考证看,则用宋州郡名,如滑县称滑州,北平称燕山或燕京是.其小地名,考征不易,但求方向距离无大错,则出以虚构,如东门驿望海卫是,不敢欺骗读者。   
  书中官职.依据原传或《宋史》,或兼取之.如种师道仍称经略,亦称宣慰使是。又错误可不必再蹈者,亦不从原传。如指挥使一职,宋代属于禁军,古本梁山人物,招安后,多为指挥使,未妥。此则斟酌各人身分,位置于统制以下,似较恰当。              
  原传人物,事有各占一长传者,此篇亦稍加叙述.以免前后不称。至篇中于白胜、段景住小弟兄,描写多于原传,则为反映当时士大夫阶级故,亦结构上所需要。且详略稍别原传,藉免处处雷同。又宋江强李逵吃药酒,武松只手擒方腊,鲁智深闻潮坐化等情节,虽不见七十回本,但古本所云,世多知者。此篇亦取其轮廓,而以不同之时地及遭遇出之,以符合传说。            
  书中年月,大致依《宋史》。唯尽依《宋史》,则又必使布局过长。故求情节紧凑,其间亦有年月跳格处。   
  笔者写小说,好以细腻出之。《水浒》文如柳柳州,却佳在简炼,笔者一变故态,学之不象,自在意中。唯涉笔成趣有时略加小动作及风景描写.推敲以后,亦不删去。因此虽原传所寡有,但颇可增文字姿势,在不伤原传精神情形下,似不妨听其存在。   
  原传有涉及神话处,如戴宗之神行,公孙胜之呼风唤雨,非科学时代所能承认。故此篇对此等事,概不述及。   
  古代战争,虽有斗将一法,蜂不常用.中国旧小说所叙战斗,恒以将为主,《水浒》未能例外.其实两军胜败,决于数将百十回之交锋,实无是理。此种错误,不宜再蹈,故本篇力避此种权述.但《水浒》人物,以单刀短打见长,完全不取,又与原传不能照应.故于特两军对阵间,多叙武将之领导,以作点缀。间亦有二三处,专叙斗将者,如卢俊义与张叔夜单骑决战是,然不以此作两军胜败枢纽也。     
  宋代器具,虽难一一考证,然《水浒》原传可用者,仍尽量用之.如门首悬帘,喝酒用碗是.又筷子称箸,酒家市招称望子,一仍其旧,借保存原来气氛.读《水浒》者.熟知其意,不必因其非近代物品而改之。   
  章回体小说,鄙意系出于盲词底本.开首之‘却说’,文末之’下回交代’字样,原系说书人口吻,笔述者未察,相习成风,实可不必.今日叙述故事,一气呵成,此等结构,读者似会反感暴赘.笔者近年为章回体,曾试为废除,如果读者许可.故此篇虽沿袭《水浒》,仍未用每回起结之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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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新传自序
  我自1930年起,就给上海《新闻报》写长篇小说。抗日战争以后,因为交通的阻隔和我自己生活的变化,中断了一年多。而且那时上海成为了孤岛,《新闻报》虽是挂了美国旗,但主持报务的人,非常谨慎,关乎时代性的小说,很准在报上发表,所以我也无心继续写下去。后来《新闻报》同人,再三的函商,表示略有抗战意思,而不明白表示出来的,总可以登。于是在1939年我就写了一篇《秦淮世家》,讽刺南京汉奸。但以用笔隐晦,不能畅所欲言。我感到要在上海发表小说,又非谈抗战不可,例是相当困难。到了1940年,我就改变办法,打算写一本历史小说。而在这本小说里,我要描写中国男儿在反侵略战争中奋勇抗战的英雄形象。这样对于上海读者,也许略有影响,井且可以逃避故伪的麻烦。考量的结果,觉得北宋末年的情形,最合乎选用。其初,我想选岳飞韩世忠两个作为主角,作一部长篇。却以手边缺乏参考书,而又以《说岳》一书在前,又重复而不易讨好未敢下笔。后来将两本宋史胡乱翻了一翻,翻到张叔夜传,灵机一动,觉得大可利用此人作线索,将梁山一百八人参与勤王之战来作结束。宋江是张叔夜部下,随张抗战,在逻辑上也很讲得通。《水浒传》又是深入民间的文学作品,描写宋江抗战,既可引起读者的兴趣,而现成的故事,也不怕敌伪向报馆挑眼。这个主意决定了,我就写信向《新闻报》编辑人商量。他们正有欲言不敢的痛苦,对我这种写法,非常满意,复信促我快写快寄。不久,我就在重庆开始写《水浒新传》了。        
  也许上海的读者,对我特别有好感。也许这《水浒新传》,能够略解上海人的苦闷。当这篇小说在《新闻报》发表之后,很引起读者的注意。竟有人为了书上极小的问题,写航空信到重庆来和我讨论。这样,颇给予我不少的鼓励,我就陆续的写下去。直到1941年年底。上海全境沦于敌手,我才停止撰寄。然而已经寄出四十六回,写到四十七回了。朋友们有看过我这篇小说的,多怂恿我把它写完。说是便在抗战后,这书也还有可读它的趣味存在。自然,朋友阿私所好,总不免虚奖我一番的。我自己也觉得写了五分之三,弃之可惜,正打算找个机会续写。到了1942年夏季,却接到上海朋友来信,说是上海的小报,已请人接了我的稿子向下写,而且用原名公然登载。我虽无法向他们谈什么侵害著作权,可是在敌人控制下的文字,不能强调梁山人物民族思想,那是当然。我不能猜想他们会怎样歪曲我的原意,但以他们这种行为而论,甚至写得宋江等都投降了金人,也有可能。我不敢说敝帚自珍,而这种事实的表现,到战后,也许会教社会对我发生一种误解。因此在一气之下,于1942年冬季,我又从四十七回再向下写,把这部书写完。当这书与大后方读者相见的时候,读者也许只说个原来如此。可是假使这书得在上海登完,又在上海出单行本,那就有点不同的观感了。   
  完成这部书的经过,大概如此。笔者虽不无冒犯罗贯中,施耐庵,金圣叹之处,那是大可以原谅的了。

                                           1943年3月张恨水序于重庆南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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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录
第   一   回    四好汉车马下梁山    两相公笙歌傲上国
第   二   回    窦缉使真开门揖盗    蔡相公也粉墨登场
第   三   回    借刀杀人权奸定计    当堂逐客儒吏丧生
第   四   回    煎同根张达动官兵    放野火时迁闹相府
第   五   回    劝酒盗令柴进赚城    夺船渡河花荣还箭
第   六   回    三路调兵高俅献计    万旗匝地关胜屯军
第   七   回    陷州城将军失进退    步月色豪杰叹飘零
第   八   回    避战地二梁别乡城    作远图三阮探海舶
芽   九   回    明火劫舟群雄渡海    乔装登岸双杰探城
第   十   回    智多星迹露海州市    张叔夜计退梁山兵
第十一回      雪夜被围群雄失势    单骑决战名将成功
第十二回      张叔夜祖饯表深情    宋公明反正宣大义
第十三回      衣冠异趣僧道同归    儿女牵情屠沽偕隐
第十四回      识内侍孙二娘入宫    戏御街宋徽宗乞饭
第十五回      哀故土杨雄说难民    救中原陈东修密柬
第十六回      怀庐墓牺雄动归心    戍边关三军壮行色
第十七回      奚知州情急联武员    高太尉弊深纳内侍
第十八回      闻边警州官弃城走    见露布好汉结队来
第十九回      合围三面田仲斩酋    拒战四门董平殉国
第二十回      小旋风拍案骂庸官    丑郡马放火烧流寇
第二十一回    妾妇行两番歇美酒    英雄义千里访危城
第二十二回    卢统制阵前一通书    朱参军马上三条计
第二十三回    施小计雪夜袭金兵    泄众忿公堂咬水贼
第二十四回    贼妇人献身诱番将    金元帅贪色收逃吏
第二十五回    喝里色阻军冀南道    宣统制尽节沧州衙
第二十六回    风雪遮天舍生献计    战袍染血复命成仁
第二十七回    挥大旗柴进夺城门    放弩箭燕青擒寇将
第二十八回    遣细民赴死勉时迁    夸宗室弃城伤赵野
第二十九回    探出路卢俊义擒俘    作先锋郝思文摆阵
第三十回      驰驱星野一旅突围    践踏全军双雄劫帅
第三十一回    戴白巾哀雄作夜战    挥赤帜大将逞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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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童衙内抢路射难民     史大郎横刀辱贵少
第三十三回     太学生上书伏御阙     花和尚入世说流氓
第三十四回     李相公卫国募民兵     何制使守城纳义士
第三十五回     半夜缒城同决死志     终朝巷战痛剿顽敌
第三十六回     十八勇将飞骑勤王     一万义兵解围剿贼
第三十七回     见义款李纲挥老泪     闯空邸林冲报旧仇
第三十八回     老经略扶病统援军     小弟兄受知行险计
第三十九回     四烈士杀身惊番帅     三名臣对策破金兵
第四十回       姚统制一旅误兴师     关将军于路小杀贼
第四十一回     畏寇焰李纲突罢职     激民情陈东再上书
第四十二回     东京城马忠辞众杰     相国寺智深遇仇人
第四十三回     哀新鬼故人祭荒冢     骂宰辅醉僧题愤诗
第四十四回     花和尚火烧相国寺     玉麒麟兵扼临清城
第四十五回     贼知县试行苦肉计     杨都监细察夕阳城
第四十六回     贪杯中计杨雄被俘     飞马叩庄汤隆传信
第四十七回     试闲棋卢俊义释俘     受重币喝里色换将
第四十八回     逞贪心雪里蛆掘墓     施巧辩鼓上蚤盗头
第四十九回     施小计关胜取两城     作微行杨志谒祖庙
第五十回       巴色玛三日大搜索     青面兽单枪快报仇
第五十一回     小兄弟聚首惊盲词     老宣慰释俘遣细作
第五十二回     请诏书耿南仲进谗     闻潮音鲁智深坐化
第五十三回     及时雨奉令荐袍泽     黑旋风负气跳黄河
第五十四回     入云龙芦沟遇旧友     病尉迟燕市结新交
第五十五回     乞怜妇中计漏军情     神行人报警伤病体
第五十六回     宋统制邓州起义兵     花先锋鄢陵遇钦使
第五十七回     惠民河凿舟沉金兵     尉氏县飞骑悬汉帜
第五十八回     陶宗旺忘身搏强敌     呼延灼力疾效前驱
第五十九回     霹雳火跃马夺木寨     没羽箭飞石打金酋
第六十回       扯吊桥武松奋神勇     截粮草吴用逞奇谋
第六十一回     老弟兄歃血武圣堂     众死士破金朱仙镇
第六十二回     赵官家阅军南薰门     太学生拜将白莲寺
第六十三回     智宋江片言退金兵     勇武松独手擒铁将
第六十四回     陷京城六甲兵误国     停巷战一金使议和
第六十五回     苦战南城十将殉国     屈降北国二帝蒙尘
第六十六回     作走狗范琼露阴谋     饮药酒宋江全大义
第六十七回     误中毒筵众星四散     羞食夷粟一帅北沉
第六十八回     雪国耻同死白虎堂     快人心大捷黄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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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四好汉车马下梁山     两相公笙歌傲上国   
  却说华夏大宋宣和二年二月二十三日,梁山泊众头领,在忠义堂上宣誓,结为一百零八名生死兄弟。誓后,众人歃血饮酒.无不大醉。只有副总领卢俊义,回房安息,晚上作了一场恶梦:一百零八名兄弟,都为投降被斩。一觉醒来,看到纸窗外面,天色大白,方知是梦。脊梁上冷汗淋漓,兀自粘贴着寝衣。自己在枕上呆了。忽然转念道:我玉麒麟卢俊义,生有地,死有方,管他甚好梦恶梦!我为贪官污吏逼上梁山,已经是捡到的一条命,现在活着的日子,都是众家哥弟所赐,纵然有梦中这一日,大家死在一处,也落个痛快。想到这里,也就把梦事放到一边。   
  这时,勇将虎聚,战士云屯,好生旺盛。朱江逐日邀着卢俊义与吴用.公孙胜二位军师,处理大事。一连忙了多日,这日下午,宋江吃过几碗午酒,邀着卢俊义在东边屋内坐地,闲谈胸襟。放眼看到窗子外边,几株高大杨柳,已是嫩叶垂金,柔条拂翠。宋江手抚髭须,沉吟若有所思。   
  卢俊义问道“兄长想着甚的?”宋江道:“贤弟,你看,现在春光三月,正是江南好景时节,愚兄往年受困江州,去是炎夏,别是残冬,恰是把这一截春光错过。想着有个机会,再到江州游玩一番也好。”   
  卢俊义道:“兄长切莫提到江南,兄弟在大名时,便听说睦州地面,有一个方腊,已有人几十万,声威颇壮。便是山寨恁地兴旺,也及不得他。现在吴中百姓,疯狂也似,都随了方腊要诛戮应奉朱勔,请朝廷免除花石纲.大江以南,一片杀气。今年哪有好景可观!”   
  宋江道:“我也留心这事,不过方腊虽有十几万人,却是乌合之众,枪刀剑戟,一切兵刃都无,作得甚事?他所以有这多人,一来扛着官府腐败,民不聊生,有人登高一呼,人民自会响应。二来朱勔那厮,朝里有蔡京父子撑腰,在苏杭一带,无恶不作。他探得民家有一花一石,可以赏玩的,便将一纸黄封条贴了,道是进贡之物,兀谁要损坏一点,便是死罪。到了起运时拆堵拆屋,任意毁坏。应奉局里那些衙役,都狼虎也似。只要打听出哪里有一点花石,那怕在万丈深渊,也要百姓探取出来。为了花石纲,吴中富户,个个破家,穷人个个送命,有人带头反抗,百姓怎地不跟他走?有道是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方腊有了这样可为的时势,却不省得秣马砺兵,扫除君侧,只顾虚张声势,窃号自尊。一旦赵官家派了官军去剿办他时,看他怎地?终不成驱着徒手百姓去厮杀?”   
  正说时,吴用由屏风后转了出来,笑道:“兄长所言,我已听了多时,方腊志大才疏,可惜失了使用这十几万百姓的机会。”宋江益发让吴用坐地,商谈此事。因道:“假使朝廷早日招安我们弟兄,不要朝廷多加一矢,也可把方腊那厮收服了。”
  卢俊义笑道:“提到招安,小可便想起一事,日前曾得到一梦,未知是凶是吉?”因把那场梦境说了。吴用先哈哈笑道:“员外一个名盖河朔十郡的豪杰,直恁相信梦话?”   
  宋江作色说:“学究,这虽是梦境,却也由心造。我兄弟聚义这山寨,终日说着除暴安良,你想东京蔡京、高俅这班奸党,他每人都长了两耳,怎地不切齿恨着我们。他们真要来招安时,我们倒也要提防一二。”   
  吴用起身拱手道:“兄长言之极是。小可正有一言奉告二位哥哥,只因山寨攻破大名府之后,一打东平,两打东昌,我们军马只是在东京东北角里兜转。朝廷纵然装着痴聋,附近州郡官员,须自提防首级,怎地不走蔡京、高俅门路,摆弄我们?小可之见,须差得力弟兄混入东京,探听朝廷有何计划。”   
  宋江道:“军师有此意思,便可差戴宗兄弟走一遭。”吴用道:“若论传达军情,朝发夕至,自是戴宗兄弟长处。只是此番到东京去观察情形,非是人马调动,或者官家有何大典民间可以得见,我们是要探得蔡党有甚诡图,朝廷有甚摆布,使好从中定下应付之策。此非能与冠盖往还之人不足当此重任。几个熟悉东京情形的兄弟,林冲、杨志等人都去不得,须提防露了破绽,须是小可自走一遭。”
  宋江沉吟道:“军师是全寨司命,须是离不得,待明早忠义堂聚议,再作计较如何?”当时三人把话暂作个了断。
  次日天明,几声鼓响,各头领齐到忠义堂上聚会。宋江升了首座,便向大家道:“蒙各兄弟齐心努力,现今山寨兵精粮足,十分旺盛。只是现在朝廷奸党专政,正人义士,散在草莽,却不知道哪一天才能拨云见日,得受招安?有道是安不忘危,又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现须派一位可以上识公卿,旁通百家的兄弟,前去东京探听朝廷动静。不知各位兄弟,那位自认可以胜任前去?”   
  五虎将中的关胜,起身拱手说:“启禀兄长.小弟正有此意,未曾道出。曾与宣赞兄弟私议,我们应当探听东京消息,好作处置。宣兄弟当过郡马,朝廷人物他自认识的多,只是他这副面目,却去不得。”   
  宋江回头看着丑郡马宣赞。他在次一排座位上起立道:“弟此际虽不能前去,却保荐一人,可以胜任。他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孙,人物器宇轩昂,胸襟洒落,足可和东京缙绅人物往还.他虽名震南北.东京却没甚人认得他。”   
  宋江手摸髭须,向东座的柴进微笑。柴进等宣赞坐下,便起立答道:“若是兄长差弟前去,弟当效微劳,只是东京缙绅这条道赂,小弟却生疏得紧。”吴用笑道:“这却值不得介意。当今东京城里,宫里有童贯,宫外有蔡京,八字大开着门,由四面八方的人去进献贿赂。这两人以下,又都是爱钱的,山寨里现放着金珠锦绣,听凭柴家兄弟使用。怕有甚路子走不通?”   
  宣赞又道:“小弟自知东京各官吏家里舞弊勾当。可以开一清单,柴兄去时,请柴兄带着备用。”宋江回顾吴用道: “可请军师差遣。”   
吴用便发令道:“差柴进兄弟,扮着河北财主模样,只道由吴中新回来的,要在东京找着门径,谋个官做。恁地说时,他人就不疑心了。另派浪子燕青,扮着兄弟,肩可在东京与些浮浪子弟来往,这般人极易和王孙公子亲近,厮混得熟了,便可出入公侯将相之门。另差鼓上蚤时迁,白日鼠白胜,扮了小厮模样,见机四处打听消息。再差张横、张顺、花荣、石秀暗地保护。预备两太平车子金珠,四太平车子锦绣珍玩,在东京使用。吩咐已毕,又差戴宗来往着接应。一行人等,定于明日陆续下山。”
  当日忠义堂上,大摆酒宴,为柴进等饯行.席间,曾在东京久住过的弟兄,如林冲、徐宁、宣赞等,又把那里人情风俗说了,柴进、燕青都一一记下了。次日巳牌时分,柴进、燕青扮着富人模样,时迁、白胜扮着两个仆人,先行下山,宋江,卢俊义两位总头领,直送到金沙滩上。
  卢俊义看燕青时,头戴万字头巾,身穿白绿绣花绸衫,腰系紫色玉带,足穿红锦薄底便履。头巾上加着紫绸风披,肩上斜背了一柄绿鱼皮纹剑匣,匣外露出青铜剑柄,柄上垂下五色穗子,临风飘荡。身边有一骑金顶白马,已备好了鞍鞯。便向他笑道:“小乙哥,你这副人物,到了东京去,怕不是游侠班头、王孙领袖,自不会露出破绽。只怕你在东京厮混得熟了,三瓦两舍,有甚仁义朋友,万一酒前酒后说出甚肺腑话,让人报到当官,你自己性命,且休提,误了山寨大事,愚兄也耽个血海干系.”燕青躬身唱喏,连道省得。宋江执着柴进的手,也郑重叮嘱了几句。四人在沙滩上拜别,渡过河去.各骑上马匹,顺了大道,直奔东京。   
  这已是暮春天气,驿道上杨柳垂了绿色长条,日光里面,随风飞着似有如无的柳花影子。大道两面的麦田,都长有七八寸长的麦苗,正是平芜一碧,直接青霭。   
  这日午牌,将近东京,驿道越发的宽了,马也显着高兴,拨开蹄子,向前飞奔。柴进一马在前,见迎面二三十颗高大柳树,簇拥着一个驿站,在柳树下面,夹着几树野桃花,在人家院墙里伸出。便有两处酒望子,将长竹竿挑了,在屋脊上飘了出来。
  柴进回头向燕青说:“小乙哥,我们就在这里打了中尖吧?’燕青两脚一夹马腹,抢上前几步,两马并走着,笑道:“我正想吃两碗酒.大太阳晒着口渴得紧。”   
  正说时,后面一阵马铃响,夹着百十只马蹄,卷潮也似扑将来.柴进、燕青都一抖缰绳,闪开一边.早见路面上卷起一丛黄尘,跃起几丈高,二三十骑马,抢了过去。其中有个青年,头戴束发小紫金冠.身穿紧身绛色绣花战袍,腰围金兜搭。左肩后斜插一壶雁翎箭。手挥五色丝鞭,骑在一匹紫骝马上。前后十几个随从簇拥着,看不清面目。这些随从,全副猎装,也有人在肩上挂了飞雉跑兔。   
  柴进勒住缰丝,目送他们过去。见他们进了镇口.白胜在后面骂道:“这撮鸟,在天子脚下耀武扬威,恁地了得!直扑了我一身尘土。”说着,在马裢褡里抽出了尘拂,向身上扑着灰。燕青回头向他笑道:“我的哥,你既知道到了天子脚下,说话还恁粗鲁。”说着又向柴进微笑说,“他们若也在这慎上打尖时,倒是一个很好机会。”柴进点点头,四匹马缓缓的进了镇上。        
  果然不到十家铺面,临街一爿酒肆的廊檐下,一大群马拴在地面石槽上。铺对面有块敞地,交叉着两株古槐又拴了一群.南北两群马匹几乎把镇上的人行大道里都阻塞了。那酒肆里闹哄哄地,正是刚才过来的那班人,在里面坐地。
  燕青道:“哥哥,我们的车辆过不去,不如在东边那家小酒店歇下,让夫子们歇歇腿。”柴进道:“兄弟说得是,我们又不忙.今日赶不到东京,明日到城也不妨。”   
  说话时,那家大酒肆门口,有个虞侯,两手环抱在胸前,站着对这里上上下下打量.燕青不理会,一跳下了马,回身牵到后面一家酒店前来。后面跟随的车马,正因为前面大路拦阻住了,都拥在路心。见燕青向这里来,大家下了马,将马牵到店侧冷巷里去拴了.六辆太平车于,却靠了酒店墙脚,一字儿排开。酒保见他们一副排场,便含笑迎将出来。
  燕青向里看时,这虽是小小酒店,里面纵横七八副座头,都是红袖桌凳.临街一排朱漆栏干,围着三副座头,恰好向外面看望风景。屋檐外两株柳树高出屋脊去,正映着座上一片杆树阴。燕青向柴进笑道:“哥哥,我们临街坐着好吗?”   
  柴进回头看时,这里正对了那爿大酒店.他自理会得燕青的意思,便含笑在这副座头上面坐了,燕青打横,也正向着那边.白胜,时迁是跟随模样,坐在另一副座头上,自和喽啰们装扮的车夫们簇拥在一处.酒保过来,向柴进问道:“上下要多少酒?这里有上等下酒,鸡鸭猪牛肉都新鲜,还有活跳的黄河鲤。”
  燕青道:“你先打两角酒,好下酒只管将来。你这里倒有黄河鲤,益发和我们宰一尾,煮些汤汁下饭.”酒保笑道,“此地天子脚下,有名的东门驿,终日冠盖往来,酒肆里没有上等下酒,怎留得住客人?”柴进问道:“我正要问你,对门酒店里那一群人,甚等脚色?”   
  酒保向那边张望一下。走近来一步,低声道:“两位客官,莫不是初到东京的?这是蔡衙内带了几十名随从,到郊外来射猎的。行路百姓却是休冲撞了他。”
  燕青道:“莫不是蔡太师的衙内?”酒保说:“客官说的是老蔡太师相公。这是小蔡太师相公的第二个衙内.”他只说到这里,看见那边大酒肆门口,有人进出,立刻闪开,去安排酒菜。燕青低声问道:‘他说的小蔡相公,莫不是蔡京的儿子蔡攸?”柴进眼望那群人物,手抚髭须,微微点头。酒保送了酒菜来,柴进再问他时,他却摇着头走了。   
  燕青提着壶,向柴进碗里筛酒,见柴进只是向那边瞧科.便道:“哥哥想些甚的?”柴进低声说:“现在蔡攸加封开府仪同三司,皇帝喜欢他了不得,他今日荣宠,胜过他父亲蔡京十倍。这衙内既是他的儿子,我们结识于他,才不枉东京走一道。只是人却在面前,思不到怎地进身,”燕青道:“这酒家烹调得好菜,我们先喝两碗酒,再作理会。”   
  柴进不语,只是吃酒。燕青正凝神,却听到哇哇几声,有几个老鸦在当头柳树上叫着,抬头看时,两只老鸦厮斗着,却飞向那边大槐树上去了.燕青心里一动,便起身走出店门,向那槐树下走去。那两只老鸦厮斗不休,兀自在树上叫着.燕青站在树下,大声道:“我兄弟上东京,大小图个吉兆,你这孽畜,只是在我头上叫怎的?叫你认得我。”他把那张随身驽弓,由背囊里取出,搭上一枝弩箭,两手高举,飕的一声,只见一只乌鸦扑的落在地上。   
  那酒肆内蔡衙内随从,看到燕青举了弩弓,已有几个人铂步出来观望.看到弩箭上去,乌鸦下来,便齐齐喝了一声彩.燕青未曾理会,那时,已另取了一枝箭.扣在弦上,树上另一只乌鸦,见那只乌鸦落地,也惊动着飞出树林去。燕青道:“也不能放过你。”举弓迎头射去,那乌鸦在半空里打个翻转,落在敞地外边,土墙脚下。身后又齐齐的有许多人唱了一声好箭!   
  燕青且不理会,跳过土墙去,将乌鸦拾了回来,那鸟兀自穿在臂头上.那时槐树下站着一堆人,大栲栳似的围了那戴紫金冠的少年。燕青打躬唱喏道:“惊动衙内,宽恕则个!”衙内见燕青这表人物,先有三分愿意,又见他恭顺,便笑道:“你这汉子射得好弩箭,兀谁传授给你的,”燕青道:“小人是北京人士名叫周佳,祖传箭法。”衙内说:‘你既是祖传武艺,你还懂些甚的?“   
  燕青又躬身说:“小人年幼,得先人宠爱,也曾请过名师点授武艺。只是小人性好游戏,不敢说有本领,倒是掏球投壶,吹弹唱曲,略知一二。”   
  蔡衙内近前了一步,笑问道:“怎的?你会唱曲?你且说,你会吹甚的?你会弹甚的?”燕青道:“小人会吹笙笛,会弹琵琶。”蔡衙内说:“我看你发弩箭恁地准确,不是无用的人,你说吹弹得来,必不是假话.到了东京,你到小相府里来见我,我身边正要你这般的人,省得吗?”燕青道:“小人省得,只是不敢去.”
  蔡衙内沉吟着说:“说得也是。你一个乡下来的人,怎敢上我相府?”他身后站着—个伍虞侯,便应声道:“这有何难,他到东京投奔那处,说明了小人自去引了他进相府来.”   
  燕青道:“便是小人新由苏州回来,东京城里便有两处亲友,多久不曾有得信息,未知尚在东京也无?小人还有个阿哥,在那边酒店里,一行人多,到了东京要先投客店。”蔡衙内向伍虞侯道:“你索兴陪了他进京,安排好了,却来见我。”   
  伍虞侯见衙内恁地高兴,偌偌连声。便随同燕青到小酒肆里来。柴进远远坐着,早是瞧科了八九分。见伍虞侯入来,便起身相迎。伍虞侯见他头戴簇花转角巾,身穿绣花箭衣,披风毡笠放在一边,长眉凤目,面白须长,体态雍容,在风尘中兀自不带伧俗之气,便未敢小觑了他。因笑道:“适才令弟射得好弩箭,衙内看到,甚是欢喜,为此要和他相识,特地叫小可来陪引二位进城。要不,东京是帝王之都,人事繁华,错过了哪里找寻去?”   
  柴进听了大喜,请伍虞侯上座,洗盏更酌。又向燕青说:“兄弟且陪这位官人吃几碗酒,我告便就来。”于是在太平车上,搬下箱柜打开来,取出两支珠花,两匹锦缎,一条玉簪,两手托着,送到伍虞侯面前,笑道:“小可新自苏州来,这点土仪,聊表寸心。”
  伍虞侯阿呀了一声道:“萍水相逢,何以克当?”燕青道:“小人得蒙衙内垂青,三生之幸!以后全仗足下携带,将来若有寸进,没齿不忘。这点土仪,足下不收,却是嫌简慢了。”   
  伍虞侯看那对珠花和那玉簪,都是上等物事,怕不值一二百两银子,心里早热了,一揖笑道:“恁地说时,小可便收下了。”当时将礼物收到一边,三人更觉投机,伍虞侯不住问长问短。
  柴进道:“兄弟姓周,单名一个集字,舍弟周佳,一母同胞,早年随父母沧州居住,后迁居北京大名,你不听我兄弟二人说话,口音恁地紊杂?年来南北经商,薄有点积蓄,也是父老相劝.叫小可图谋一点官职,为乡里风光风光。因此,在江南经商北回,绕路来到东京,颇想纳捐个员外郎,只是小可虽然也读过十年书,练习过多年武艺,但到了京都人文萃荟之区,却是毫不足道。”
  伍虞侯笑道:“周大官人,好教你得知。现在虽是赵家大宋,却是蔡家天下,令弟巴结了小相公的衙内,这便是求宝求到了水晶官,休说是一个闲额员外,便是要个州尹、知府,也不费吹灰之力,除是你在外想个都统制、节度使,在内想个尚书、中书,多少费些手脚......”   
  柴进连连拱手道:“小人焉敢望此!”伍虞侯道:“人事难料,只要我家相公肯作主,凡夫俗子.不难一步登天。何况大官人这表人物,又有文武才略.此去定是禄星高照。”柴进一面谦逊,一面求他携带。酒饭用罢,那蔡衙内已经带得随从风驰电掣而去:伍虞侯牵来他自己的坐骑,也引着柴进一行人上路。   
  此处到东京,只有三十余里路程,太阳未曾偏西.已经到得城下。城郊几处关卡,都有伍虞侯在马上说一声,相公衙内相识,关卡上吏役,谁敢道个不字,一行车马,大模大样地进了东京。伍虞侯一马在前,引着他们在一家高升客店住下了。   
  这宣和年间,国家承平已久,当朝徽宗是个有名的风流天子,把一座东京城,造就得锦上添花,四面八方求富求贵的人,都来到东京,凑合热闹。这高升客店,便是这些人来集合的一个所在。店主人见柴进一行人是小相公府内伍虞侯引导来的,十分巴结,柴进等起居,自是十分方便,当日伍虞侯约着,今天且让燕青好好将息,明天下午来引他去见衙内,燕青自是听候他安排。   
  次日在客店里等了一天,却不见伍虞侯前来,柴进要重重托他,也不敢远去。到了第三日下午,还不见伍虞侯来到,燕青却悄悄地踅到柴进居内,向他道:“恁是作怪,蔡衙内见着小弟时,十分亲热,恨不得小弟到了东京就去投奔他。现今一连三天,还没有消息。贵人多忘事,过后便不提了。”
  柴进道:“那蔡衙内不分日夜寻着快乐,大路上偶然说下的一句话,恁地会放在心上?不过这在我们,却是个绝好的机会,自不宜轻易放过了.东京城里相国府,兀谁不知。我与贤弟且到街上走走,便绕到蔡攸家前后去看个动静。”燕青道:“哥哥说的是,只要碰到伍虞侯时,自有处置。”   
  于是两人带了些散碎银子,向大街走来。路上打听得相同府所在,缓缓前往,只是到了那巷口,便见广阔的青石板,铺了路面,绿阴阴地,巷内排立两行槐树,直通到底。这里,并无平常百姓人家,但见大小车辆,高低马匹,不断进出。车上马上,都是衣冠楚楚的人物,其间虽也有步行的人,都也规行矩步。柴进不敢造次进巷,迎着出来的一个老者唱喏道: “在下是初到东京的,请问蔡相国府邸在此巷内吗?”   
  那老者对柴进上下看了一番,便道:“不知阁下打听是老蔡相公府?还是小蔡相公府?此是老蔡相府,小蔡相府却大宽转地绕到这相府后面,一般地有这么一条宽巷.巷内并无第二人家。”
  柴进道:“再动问上下,小可一个平常百姓,可以由巷内经过吗?”老人道:“阁下但看巷口悬有肃静迥避牌时,便不宜进去,若无此牌,进去不妨.若不进相府,可绕辕门过去。若进相府,只在辕门口稍站,自有人前来问话。”   
  柴进道谢了,走开一步向燕青道:“兄弟听见吗?”燕青道:“我们且大宽转地绕到小相府看看。”   
  说话时,顺了一条大街向前走.却见路上车马往来,更形拥挤.两旁茶房酒肆,青衣乌帽和软甲战裙的人,纷纷攘攘进出。有些店铺门口,堆了旗牌伞仗,有些店铺门口,木架子上悬了开道大锣.有些掌执事的儿童,穿了红衫戴了雉尾帽,却五个一群,七个一队,在人家屋槽下,掷骰扑钱耍子。沿街东一带,各种车辆,一乘接一乘停着,怕不有一二百乘,把半条街都占了。车辆间断处,果是像老相国府一般的一条巷子,在那绿阴阴的树下,蓝袍乌纱帽的人,都离开了随从,或是骑马,或是坐车,悄悄来往.巷子口上,左右两个朱漆木架,架子上各插两块金字直匾,一大书肃静两字,一大书迥避两字.再看街上行人,真个少有人向那巷里走去。在那巷子斜对面,一列有好几个茶坊酒肆,也正做的是相府生意。   
  柴进道: “我们且吃了一碗茶去.或者可以守候到伍虞侯由这里经过。”燕青道:“兄长,你听,那来的一片笙箫鼓乐之声?”柴进立住脚听时,果然在巷子里树杪上,随风卷送了一阵乐声。   
  柴进道:“难怪伍虞侯不见,兀的不是相府奏乐,怕有甚喜庆?”燕青道:“恁地时,我等且回去.偌大一个东京,来了也不曾观光观光!”   
  说时,身后有人道:“两位官人,莫不是要寻找伍虞侯,这两天特地忙些个。”柴进看时,那人穿一身青衣,手提供盒,分明是相府里一个跟随。便拱揖道:“足下尊姓,小可面生。”那人指着燕青道:“那天你在东门驿射下老鸦来时,我在一边看见。”
  燕青笑道:“我恁地记性坏,难得又相会,就请在路边酒楼上吃两碗水酒去.”那人笑道:“听伍虞侯说,两位官人好慷慨,今日一见,果然,小人自也愿相识。”柴进大喜,将此人引到路边酒楼上小阁子里坐地,吩咐酒保,只把好酒好菜将来。   
  那人自道叫董贵,在小相府二衙内面前当个小使。虽说相府是个金窟,油水却不容易轮到小使身上.而且事少人多,数日摊不到一回差干,自也难寻油水。他开口一遍言语,正中柴进下怀,便在身上掏出十两花银,放在桌上,一揖道:“权为一茶之敬。’童贵站起来道:“周大官人,小人如何消受得?”柴进道:“仁兄,请坐,听我说。”   
  董贵坐下,酒保送菜进来.燕青道:“我等自筛酒,叫你时你便来。”酒保声喏去了。三人复又坐下,柴进道:“实不相瞒,小可是个不第的秀才,薄有家私,此次兄弟二人进京,端的想求点功名。幸褥东门驿一会,蒙衙内垂青,小可实是想巴结这条路子。”   
  董贵望了银子,笑道:“周大官人,你直恁地慷慨,话不虚传。这两日府中特忙,并非伍虞侯把你忘了。”燕青一面筛酒,装成不甚理会。因道:“端的府内有甚喜庆,在大街上兀自听到鼓乐之声。”
  董贵笑道:“官人你自外方来,怎知道京中事?有道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往日老宰相府里,本就天天作乐。后来小相公蒙当今另赐府第,比老相国府更要热闹.你道为的甚的?只因蔡相公正在壮年,又生得人物风流,当今道君皇帝,甚是宠任.”说到这里,他将声音低了一低,笑道:“小相公亲自教得一班女乐,专门讨当今官家欢喜。因未便将这班常常带进宫去,官家兀自悄悄的却临相府。前昨两天,圣驾都曾来此,夜深始回。今天是六部三司陪小相公取乐。那边老相国府有时也奏乐,只不像这边,一个月倒有二十七八天是恁地热闹,只是这两个相府,将一座东京城点缀得成为花花世界。”   
  柴进听了,默然无语,大碗酒端起来自吃,他心想:当年我家祖先,将一座锦绣江山乎白地让给了赵氏兄弟。虽然陈桥事起,太祖得这座天下容易些个,他自身却也是半辈子戎马生涯.不想传到现在,却是恁般治理玫事,堂堂宰相,却只是替官家教练女乐。   
  董贵道:“大官人出神怎地?”柴进连忙陪笑道:“我这兄弟,吹弹歌唱,调丝品竹,无一不会。相府里,既是天天作乐,自是要乐工。我自思,恁地让他在相府里找个进身之阶才好。”
  董贵道:“此事只要衙内说一句话,有甚难?我益发告诉大官人。小相公也有好几位衙内。大衙内单名一个行字,现在宫内作领殿中监。那天在东门驿射猎回来的是二衙内.这早晚也会得着官职。东京城里那个不会唱:‘一天一加封,宫内有一童。乐不穷,用不穷,汴梁老少两相公。’这一童,道的是童贯太傅。两相公就是我家相公父子了。”   
  这厮有了银子,又被柴进将酒肉喂得快活,只管把蔡家私事,倾囊倒箧的说了出来。柴进看得他醉了,此地去相府太近,耳目甚多,不敢只撩拨他,将桌上银子纳在他袖里,约了后会,分手而去。   
  柴.燕二人在街上游玩了一番,回到店中,却见戴宗一种行商打扮踅将进来。在房门口道:“有高丽人参.山东阿胶,客人要些吗?”
  柴进道:“将进来,我正要些。”戴宗一掀门帘进来,低声道:“小弟住在城外小店里,已与时迁兄弟会过,知道兄长走通了蔡府这条路子。军师有令,但有些路径,就要回报,小可明天回家寨去。”   
  柴进道:“我有了路子,却不得主意,正要禀报军师:”于是将详细情形,修了一封书信,交给戴宗。他这一去,便劳动梁山寨好汉另有一番打算了!


[ 本帖最后由 宇文铭 于 2012-7-18 14: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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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4 02:01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Yahoo!
第二回     窦缉使真开门揖盗     蔡相公也粉墨登场
  却说柴进这番来到东京,是个做细作的身分。本也就准备着耗费三五个月工夫寻觅一些机缘的。凑巧在东门驿遇到了蔡衙内,也就有了一种侥幸成功的意思。一直等了三四天,也不曾见伍虞侯来约会,柴进就把意思放淡了。这天把书信交给戴宗带回山寨,晚间依然约了燕青暗地里计议。他道:“我们虽又相识得童贯了,他在小相公府里是个极下丨贱的人,作得甚事?我们带的宣赞兄弟开的门路清单,且将来一看,狡兔三窟,我们不妨另找一条路子。”   
  燕青道:“伍虞侯不来我也等的暴躁。”柴进在箱内取出清单,就灯下观看。在许多人名字之下,觉得有两个人那里,容易下手。一是孙裱褙家,此人本名清流,画得一笔好山水。靠了这点技艺,专一趋奉达官贵人。当朝的王黼太宰手下有一大批门客,都与他有往来。还有一个是朱八眼,是个高手石匠。这时,朝廷因在江南搬运花石来京,堆砌假山,应奉局找寻了许多匠人在京候用。有那石头还要雕琢的,让匠人就到御苑里去治理。朱八眼最能把石头雕琢得玲珑剔透,灭除斧凿痕迹,内侍杨戬最器重他。他又说是应奉使朱勔的同宗,在东京城里益发有了气焰。     
  柴进和燕青商量妥当了,预备了一份贵重礼物,交给白胜,时迁用礼物盒盛了。自己头戴一顶唐巾,身穿一袭紫色道袍,束上黄色丝绦,扮着东京最入时的秀才装束。原来当日徽宗皇帝,信慕神仙,屡次重用道士。秀才们也都变成半个道士,好像对人说,乃是赵官家亲信的人物。不过穷秀才却不恁地装束,因为出入茶坊酒肆是要多耗费金银的。   
  柴进如此打扮,骑了一匹马,带了随从,先向孙裱褙家来.他家小使出来应门,柴进下马道:“请上禀贵主人,小可周集,由苏州来京,有事求见。”   
  那小使打量一番,已自明白。进去通知了,转身出来,掀起帘子躬身道:“家主人有请。”   
  柴进被他让进了客厅,只见九曲锦屏前,设着红木座榻。一旁万字架格,随格陈列着花瓶、宝鼎,酒筹,诗牌。另一旁设了锦墩青几,何曾像个裱褙匠人家里。那孙裱褙由屏后转了出来,却是葛巾皂袍,粗须如鬃,大眼如桃,漆黑一个矮胖子。他拱手连称失迎。   
  柴进道:“小可闻得足下丹青高妙,造次登门,敢求赐教。”说毕,掀开帘子,招手将随从叫入,捧上礼盒。随从退了出去,柴进便向孙核槽拱手遭,“微物聊为进见之礼。”说着,随把礼盒盖揭开,放在一边。孙裱褙看时,内有锦缎四端,珠花四支,玉带两条,蒜条金子十支,不觉啊呀失声道:“素昧生平,怎敢拜领恁般隆重人情?”   
  柴进道:“只因素昧生平,今日登门求见,不得不略表寸心。阁下如嫌菲薄时,小可就不便啰索。”
  孙裱褙笑道:“既然光临舍下,且请拜茶,再作理会。”说时,一壁厢向柴进陪话,一壁厢吩咐家人送上香茶果子。
  略谈片刻,孙裱褙问明了柴进所道一番经历,心里便十分明白。笑道:“周大官人要小可几笔糙画,是留了自用?或是赠送当朝贵人?实不相瞒,小可在东京王公府第常常走动,何人好何物,都十分熟悉。”
  柴进道:“阁下大笔,自应珍藏。只是身居客中,无处张挂。正如尊意,颇想结交缙绅。若有人垂青时,颇想借贵人汲引一二。”   
  孙裱褙笑道:“既蒙大官人另眼相看,道出了实话,小可焉敢不以真情奉告,琴棋书画,稚人深致,才有此好。当朝贵人虽有几个雅士,专凭在下这点雕虫小技,还不能邀人青眼。大官人既是由吴中来,江南的物品,想是带有若干。”   
  柴进道:“若有寸进,小可不惜把在吴中带来的几车子上等金珠锦绣,一律拿出来花费。”   
  孙裱褙笑道:“大官人真有这样慷慨,小可结识你这个豪杰。来来来,请便在舍下薄饮几杯,畅谈一番。”   
  柴进拱手道: “敬谨候教,只好叨扰了。”        
  孙裱褙大喜,收过桌上的礼物,吩咐家人上街沽酒买菜,又吩咐家人在外厢房好好款待周大官人随从.不多时,小使送进两壶酒,并有炙鹅熏鸡大块牛肉配着各色果子。孙裱褙让柴进桌前上座,主席相陪。
  有了几分酒意之后,孙裱褙左手按住桌上的一双牙箸,右手理着颔下那部乱须,笑道:“大官人来到东京,莫不有人指点道路,要不怎地知道孙裱褙家?”柴进道:“画师孙清流,东京城里,兀谁不知?”   
  孙裱褙摇头笑道:“虽是恁般说得,知道在下是王太宰门下走动的,比知道在下会绘画的更多。太宰总陪伴圣驾,不易见面。却是太宰几位亲信门客,都与在下交好.大官人,你若是拚得出些资财,我可以保得稳大官人一身青紫。”   
  柴进突地立起来道:“若蒙提携,小可必有重报。舍下薄有家私,但得一官半职,在下可以把大半个家私酬谢提拔我的人.”说时,将手拍了胸脯,脸色红红地。孙裱褙端起一大盏新丰酒,向他笑道:“恁地说,我要先贺大官人一盏。”柴进自是高兴。连陪着他吃了七八盏.孙裱褙笑道:“未知大官人想在朝任职,还是想出任州郡?”   
  柴进道:“天下英俊人物,都聚在东京,小可来自田间,怎地比得?若能在外,不强似在东京豪杰队里比下来?”   
  孙裱褙道;“说的也是。大官人从江南北回,莫不是想在中原地面任一个州郡?”   
  柴进道:“便是不容易顺小可心事。若依小可愿心,高唐、平原都好,究竟去故乡沧州近些,”   
  孙裱褙将舌头伸了一伸,摇着头道:“周大官人,偌大乾坤,哪里去不得?却看上了高唐、平原。那是梁山盗寇出没的地方,只这一年里,他们黄河北岸十几个州郡当了门前大路走,来往了无数次,官兵那里敢正眼看觑他们一下。”   
  柴进道:“我也听说一二,终不信他们恁地了得?朝廷却不作个处置。”   
  孙裱褙道:“原来蔡太师却也想招安他们,只因他劫过生辰纲,杀了梁中书全家,屡次侵犯蔡太师,蔡太师恨得他们牙痒痒地。也曾几次派人收剿,不曾得胜。现今要派大队人马去进剿,又为了江南反了方腊,朝廷只好先按下这边。”   
  柴进心里自把句句话牢记了,脸上却是不曾理会,端起酒盏来,只管慢慢地吃酒。眼望那万字架上的古玩,闲闲的问道:   “阁下却听何人道得此事?”   
  孙裱褙笑道:“正为了反了方腊那贼,王太宰兀自不自在。因为采办花石纲的应奉使朱勋,是太宰一力保荐,方腊造反,便是先反叛那应奉使。太宰那里昼夜接得快马文书,道是方腊进占了许多州郡,若是一任那贼声势大了,太宰自身也不稳便,所以现在已调了好几路人马下江南去扫荡,待得方腊平了,再来剿灭梁山。我常在太宰府里出入,自知道这事。”   
  柴进听了,心中十分自在,益发对他说:“预备了三百两黄金,走通王太宰这条门路,如有机缘,便请他引见,金子现成,随时可取了应用。”   
  孙裱褙虽出入朱门,也不曾遁得将金子恁般使用的人物.待不信时,他已送过十根蒜条金进门,并非闲话。将信将疑,随口依允。当日酒兴阑珊,握手订约而别。   
  次日旁午,孙裱褙取了两张画。命小使捧了拜匣,向高升客店来回拜柴进,见他仆从舆马成群作队,暗下探问店家,也遭周官人兄弟两个,甚是富有,这便料定了是头肥羊,大可从中沮利。更面许了柴进,在三五日之内,定和他走通王太宰这条门路。柴进为了要他欢喜,又陪他到酒楼上吃酒,二人凭栏把盏,酒尽更酌,甚是得意。   
  忽然街上一阵喧哗,有十几骑骏马,由街上过去.其中一个人,紫棠面皮,五缮长须,身穿紫缎战袍,头带紫色凹面巾,金兜带上,却悬了一把戒刀,骑着一匹紫骝马。一双金鱼眼在马上顾盼自雄。柴进道:“好一位英俊人物!”   
  孙裱褙道:“此人是汴京皇城缉察使窦监。因他这等模样,东京人常在街上看到,叫他赛门神。”   
  柴进道:“皇城缉察使,外号赛门神.却不是好?”言下不住的称赞。孙裱褙道:“窦缉察与小可夙有往来,大宫人如想与他相识,小可今日便先通知他,明日同往拜会如何?”   
  柴进道:“如得识荆,小可愿备一分重礼,先请人送去。”   
  孙裱褙笑道:“如此更好。大官人回寓,可以派尊介带了礼物到舍下齐会,小可自引了去。”柴进连声道谢,二人也不恋饮,柴进会了酒钞,各自回去。   
  柴进到了客店,叫时迁,白胜到室内,密商此事。白胜笑道:“我等在东京细作自是要结识此人。但他兀自外号赛门神,眼睛里甚等人看觑不出.我等却亲自送上他门去,叫他缉捕?”   
  时迁笑道:“怕甚鸟!只要我们把礼物送得丰厚些,怕他不认我们做阿舅!”柴进道:“有了孙裱褙荐引,窦监决不疑心。兄弟自去。”于是备下一挑礼物,让白胜挑了,时迁捧了拜匣,向孙裱精家来。   
  孙裱褙见柴进言而有信,甚是欢喜。因向时迁道:“缉察使府上,距此不远,我们便去。”三人到了窦府,见门口左侧马棚里,那骑紫骝马兀自未将鞍桥除了。孙裱褙笑道:“来的正好,缉察巡街方回。”于是叮嘱时、白二人在门首稍候,接过时迁手上拜匣,自将进去。不多一会,里面出来两个差拨,连道两位辛苦,接过担子代挑着,引将二人到内室里去。   
  时迁一路留心,经过两重厅堂,直到第三进堂前,远远看到孙裱褙和缉察陪话。时、白二人在阶下便拜了。进得屋内,又躬身唱喏。时迁看这里,已是内室。正面是湘妃木榻,铈了虎皮褥子。屏后有间暖阁,是帷幔遮住了。四周除陈设着椅案珍玩之外,还有几项武将家风的物件,右壁厢悬了一张雕弓,一柄青铜刀。左壁厢下列一张琴台,上面却放的不是琴瑟,一具雕花木架,一排插了五枝令箭,箭外套住丝油布套子。套上有碗大朱笔所书的令字。   
  那时窦监手捧了礼单,正看两个差拨由礼担里捧出礼物来。不禁向时迁笑道:“上覆你家殿试,多谢盛情。我有职务在身,不得亲到贵寓拜访。明晚就请枉驾,到舍下小酌。只约孙朝奉作陪。并无别人,请勿推却。”
  原来那时秀才入京应试,人家都称他一声殿试,不似后来专称状元做殿选。此外把一技一艺在京任职的,便叫着朝奉。窦监恁地称呼,甚是礼貌。时迁理会得,躬身应喏.窦监心里舒适,又吩咐差拨取出四两银子,各赏白胜时迁二两。
  二人拿了银子出门在冷巷里遇到两个叫化子,就把四两银子分给他们了。到了客店,将话告诉柴进,相视大笑。  
  次日傍晚,让时迁掌着灯笼,柴进自骑了一匹白马,向窦监家来.远远望见两扇朱漆大门,八字儿洞开,门梁上垂下一盏六尺周围大灯笼,上面朱笔大书一个窦字。大门两边,两排十六盏方扇灯笼,用竹片活脚架子,十字交又的支了起来。上面屋檐下,又两排点起十盏纱罩八角宫灯,照耀得内外雪亮。柴进在门外下了马,早有窦府差拨进去禀报。
  只见两盏手提宫灯,由内室里举了出来,窦监直把柴进迎到头进庭院里。在灯光下看到他丰姿英挺,举止雍容,绝不是位田间秀才。心里便暗地思忖道,怪地他慷慨结交,便哈哈笑道:“我猜周殿试是位英俊人物,一见果然,幸会幸会.”他说时,深深拜揖。让到客室里时,孙裱褙换了一身新衣服,已早自在这里坐地。   
  窦监让坐已毕,便笑道:“听得孙朝奉说,东京来了一个沧州周殿试,把东京的秀才都比下去了。孙朝奉阅历的人多了,他佩服的这个人,决不会错了。理今和周殿试一谈,只怕孙朝奉的譬喻还不确切,周殿试差不多把东京的书生都比下去了.呵呵呵。”他说时,掀髯大笑。   
  柴进道:“小可未到东京,便听到说窦缉察是一位英雄,既到东京,益发听到人称道。所以因孙朝奉之先容,敢求一见.将来在京有些勾当,还望缉察提携则个。”   
  窦监昂起头来,手抚长髯,笑道:“此事请殿试放心。东京城里现今是好一个花花世界,茶坊酒肆歌台乐院,都受我的儿郎们管辖.殿试尽管自自在在地耍于,有兀谁敢侵犯了殿试一根毫发,至少也吃我三百棍棒。”   
  柴进拱手道:“全仗缉察虎威。小可也未敢在帝都犯法,却是人地生疏,诚恐有个疏虞而已。他日若有所进取,再图报答。”
  窦监笑道:“将来的飞黄腾达,是十分掌得稳的,将来还仗大才照拂呢。”彼此说得痛快,孙裱褙又不住在一旁凑趣。窦监便吩呼差拨摆上酒菜,开怀畅饮。   
  白胜、时迁也与几个差拨使役另在外面小屋里吃酒.时迁随身带有苏州来的汗巾香坠玉牌之类的小珍玩,分送各人,大家都欢喜。   
  这晚柴进吃到夜深始回客寓。行到庭院中,见燕青屋子里兀自灯火照耀.因问道:“小乙哥还未曾安睡?”燕青笑了出来道:“哥哥虽然去把酒吃得快活。小弟也开了眼界。哥哥去了不久,那伍虞侯却来相约。”   
  柴进吃惊道:“却是见着衙内了也无?”燕青道:“伍虞侯来这里,本是带小弟去见衙内,到了相府,二衙内却吃得醉了。”
  说时,随着柴进到了屋里。回头看,身边并无外人,因低声道:“小弟送了那门官四锭银子,又约了将来自有重报。那厮又看我有伍虞侯引着,便说以后可自到相府门首去觅他。明天蔡攸又在家中宴客,必是冠盖满门,小弟思再去走一遭。”   
  柴进道:“兄弟便多赠与那门官一些,又何妨?好在我们所送出去的礼物,依然要在蔡家父子身上拿回来。”
  时迁也走进屋来,他道:“小乙哥进相府时,明天也带了我去。”燕青道:“终不成你明天就要捞本?”说毕,三人哈哈大笑。   
  这东京城里都是些缙绅大户,兀谁知道一窠强盗在富贵人家当上宾出入?真是由得他们暗地好笑。
  次日,燕青带了时迁将一个红绸包袱包了一些东西,又到蔡攸家来。这已是初更时分,蔡府各处灯烛燃起,四处通明。燕青远望到府门口站了两排侍卫,剑戟鲜明,又和昨日情形不同。行来辕门,便站了一站。一个卫卒过来盘问。燕青唱喏道:“二衙内有命,今晚初更传见,门官自认得在下。”   
  卫卒将他引到门官屋内,门官却吃了一惊,低声问道;周二官人,今晚你忒来得冒失些个,圣驾在此。”   
  燕青道:“小可只求见二衙内,又不面圣,相府中千门万户,便是进来一个小可,圣驾怎地知道?”门官道:“虽然恁地说,圣驾来此时,向来是不让生疏人进府。”   
  燕青道:“不知二衙内在府也来?二衙内在时,小可是务必乘机求得一见。此事全靠门官成全。”说着,取过时迁携的包袱。此时,屋内并无第四个人,燕青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了,却是黄澄澄的十根蒜条黄金.门官口瞪口呆,又吃了一惊。燕青道:“这点微物奉赠门官,只求提携。若二衙内不在相府,小可立刻仗行,不敢俄延。”   
  那门官仔细在灯下看了红绸包袱齐头放着的,实在是十根蒜条金,不是眼花,便向前一步,牵了红绸包袱,将金子遮盖了。笑道:“昨日已蒙厚赐,今日又有这种隆仪,小官委实不忍拒却盛情。二衙内却是在府,因圣驾在此,小官怕他不肯见外人。”   
  燕青道:“二衙内不肯见时,门官多和小可圆转两句,也就见了。终不成小可每次来了都扑空回去.”那门官见了那十根蒜条金,觉得燕青胜是他爹娘,为了爹娘,也应当担些干系。因之向燕青笑道:“士为知己者死,只索和仁兄进去走一遭。尊介且屈在外面走廊角上隐藏一下,小可预备有半瓮酒,留着半夜里守夜的,且将来仁兄解渴。这厚情,小弟就拜领了。”说着,深深的一揖,且不问燕青是否把金子还收回去,两手捧起那包袱,送到屋后暗阁子里去。接着,捧出一个酒瓮来,又是一个木盘,托了半只熏鹅放在桌上,笑道:“特粗糙些个,就请仁兄用手撕了来吃。”
  燕青向时迁使个眼色,他自出去了。这门官告诉了私用的差拨,照应着大门,又向燕青告罪失陪,才入内去了。燕青想道,管他呢,且先受用。用桌上茶碗,在瓮里舀了酒来吃,撕着熟鹅下酒。   
  约有半个时辰,那门官满额头是汗,进门来向燕青拱揖道:“总算不辱尊命。二衙内听道阁下来求见,倒没说甚的。却说下官恁地糊涂,圣驾在此,怎教生疏外人进门?”经下官再三央求,说仁兄日日在此候见,这分忠诚难得。又说仁兄本事了得,二衙内身边正少这般一个人。足说了两盏茶时,二衙内才回了心,悄悄地让仁兄去见他。”外面自有虞侯相引.燕青道着谢随门外引见的人去了。
  时迁在窗外走廊上站了甚久,心想:见鬼吗?花了这些个金银,却来宰相府大门角里来站了。   
  这时,有阵弦索歌唱之声,从墙头上随风送了过来。心里又一想,赵官家在这里寻乐,不知他们帝王将相作乐是怎么一种情形?他正苦恼着,看到燕青随着两个虞侯到内室里去了,也就挨了库外的白粉墙缓缓向前走去。看到远处大月亮门下,有小一排身着软甲,手拿兵器的人守着,就隐在一架蔷薇花下面。心里也兀自忖度着,这粉墙旁边的便门都是恁地警戒森严,直通内室的门户,自然更加难去。站立着凝神一会,见有几个扛抬食盒的人,却自在地由月亮门里进去。这就将身一踅,踅过走廊,这墙角上有条冷巷,曲折地通向相府外院。   
  在路上遇到两三个人,彼此不顾面去,时迁胆子大些了,益发向前,便见一个斑白胡须的老人,挑了一副担子,径自走来。时迁抢一步,在路头上挡住,大声喝问道:“哪里去?”   
  老人歇下担子道:   “老汉是向厨房里送鱼的。”时迁问道:“我们相府里送东西进来,都有凭据,今天圣驾在此,闲人不能进来。”那老人歇下了担子,在怀里掏出一块铜牌来,笑道:“大哥不认识老汉?”   
  时迁接过那号牌,在手上验看了一会,也笑道:“我是由老相府新调来这里的,却不相识,休怪则个。”老人道:‘老汉叫胡老,每日都在黄河崖上收买新鲜鲤鱼,向相府里送。往日由后门进来,到厨房不远,今天来得晚些,后门关闭了,大宽转地由东侧门进来。改日却请大哥相国寺街吃水酒去。”   
  时迁笑道:“却不用改日。我在这冷巷值班半日,肚皮饿得发慌,老伯带我向厨房里去,临时讨些酒肉吃,却是大大方便。”说着,便来代挑了胡老的担子,一壁厢道:“老伯休道我是相府里人。一来我没有穿上号衣,二来我说是自己人时,他们却道各有职责,不会给我酒肉吃。”
  他一壁厢说时,他一壁厢挑起担子便走。那胡老是个忠厚人,又不知道时迁究竟是相府里甚等角色,只好随了担子走。时迁看得他动脚了,便退到他身后去,央告着道:“若是有人问起时,只说我是你阿侄,别的话我自会说。”那胡老也不会想到相府里有个造反的,自依了他话做,引将厨房里来。   
  厨子们看到胡老,先有人笑道:“我们正在奇怪,恁般时候,你还不曾将鱼送来?约莫是你病了,不然,却让人和你挑了担子?”胡老道:”正是如此,老汉不能来,又怕误了厨房里使用,所以叫阿侄挑了来。”
  时迁这几日,已学了不少东京话,看定了一个面貌忠厚些的打杂厨丁,陪了许多好话,要讨些酒肉吃.那厨丁盛了一大碗剩菜,大半壶酒,又几个馒首,都交与他了.大厨房里事忙,却引他来下房里吃.他自去了。   
  时迁见下方一堆干柴,齐了屋檐.先熄灭了屋子里油灯,暗地爬上了柴堆.两手抓住屋檐下挂物事的绳索,作个打秋千的式子,荡了出去,两脚平空一勾,勾住了屋檐,一个鲤鱼大打挺,人便站在瓦檐上。北方的房屋,都是泥浆麻屑砌合的厚瓦盖的屋顶,时迁又手脚轻便,以此没有一些响动。走上屋顶四下张望.见正中一所地方,灯光照耀,直射入半空,将屋脊周围的树木山石楼阁,都映了出来。便是弦管之声,就在那里发出来。   
  时迁看定了方向,在屋顶上顺了重重屋脊,向那光亮地方走去.眼看相去不远了,眼前却隔了一条长巷,长巷两边都是泥鳅脊圃瓦盖的院墙,颇不好立脚,且伏在两间屋子的瓦槐里伸头向巷子里看时,见有两盏纱罩宫灯,引着一对男女向前走去。那男子约有四十上下年纪,头戴纱帽。身穿红缎一品胡服,三绺掩嘴髭须,看不十分仔细。但听到随后那个妇人道:“今天圣驾恁般喜欢,相公换了朝衣,便可一同歌唱。”
  时迁一想,在这相府里,兀谁穿了一品衣服,有人称相公?这岂不是蔡攸那厮?我只揭两块瓦丢了下去,便可为人民除害。只是恁地作时,却误了我山寨大事。   
  望着这对男女去远了,转身回来,见右边院落里有架紫藤,顺花架柱子溜了下来。挨墙踅过了长巷,对面一个海棠叶的窄门,正接着迥廊。踅进门,立刻爬上迥廊的盖顶,踏上屋脊,再一看那一座灯火辉煌、笙歌缭绕的院落,已在面前。爬越两遭屋脊,到了那院落前看时,四周堆了假山,繁植着花木,随着山石高低,树枝上下,挂了绢糊彩剪的各种花灯,笙歌笑语之声,却在正面高阁子里。那阁子四面拱起屋脊,中间盖了平顶天棚。
  时迁端详了一会,便向那天棚边走去。天棚和四周屋檐不连接,挺出去丈来高。在天棚之下,屋檐之上,周围支起雕花格罩。格罩上嵌着夜光石琉璃镜,漏纱裱糊,却正好向下面张望。时迁俯伏在屋槽上由格子缝里向下看去。这正面是一座八根大柱落地的大殿,中间一扇盘龙宝座,上面坐了一位黄袍长须的人,只看宝座左右,八字排开站了两排锦袍玉带,高髻宫装的男女,便可以想到那位是当今赵姓皇帝。
  大殿上千百盏纱灯,高低挂了,彩丛里照耀如同白昼。殿门敞开,三列白玉石台阶,七级下降,到这天棚下面。这里是红毡铺地,周围支起五色锦幛,丈来长的红烛,用紫铜盘盛着,一列十六枝,族拥着一架绢扎鳌山。南向一架大孔雀屏。上齐殿检,孔雀屏里的花眼光闪闪地,照着当地。这屏风下,有一排穿蓝衫子的人,各捧笙箫鼓钹,在那里吹吹打打。红毡子上。有十几对男女,穿丁红绿彩衣,在那里蝴蝶穿花也似又唱又舞.皇帝坐在宝座上,手摸了胡须点头,不住微笑。   
  一时乐止,在红毡子上的人,便齐齐的向上俯伏着。不过他们俯伏时,旋风也似向下一蹲,还是舞蹈的式样。那皇帝也就不见怎地尊严,昂头哈哈大笑。笑后,他回头向身边侍立的臣子,有所吩咐。道着个甚的,远去却听不到。但见那个听话的臣子,手拿了一根龙头红杆五色的节旄,站在阶沿上一挥,那孔雀屏下的乐队,又奏起乐来。原在红毡子上舞蹈的那批人,现在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由东西两旁的锦幛后面,又出来两队男女。女人穿了长袖宫装,拖着长带.男子们却倒转来装束,全身紧俏,上著绿罗袄,下穿红彩裤,头上包扎了红巾,脸上抹了脂粉。
  东向那队出来的第一个男子,便是方才穿了一品朝服的蔡攸。这时,他脸上将粉搽抹着雪也似白,在额角点了绿色的梅花点子,在两颊涂了两块红晕,头上扎的红包巾,用珠辫来束缚了,乱插了一头的花草。他两手捧了一只排箫,身披了彩红,在乐声紧张中,和西边领队的一个男子,一同抢上石阶,向皇帝下拜。皇帝张开口哈哈大笑。东边这个人,既是开府仪同三司的小相公,西边这个人,自也是三司上下人物了。他们拜罢了,便回到红毡子上,和那群男女吹弹舞蹈。   
  蔡攸是蹈舞得极好,左摇右曳,前仰后跌,在人群中似个采球在滚着。皇帝十分高兴,反背了两手,离开了宝座,直走到殿口来观望。这两个舞蹈大臣,有时也就舞到皇帝面前去。   
  时迁在屋檐上张望了多时,心想,便是山寨宋公明哥哥坐了第一把交椅,也端正了面孔,众家兄弟,兀谁敢胡乱嬉笑着。不想大宋皇帝,却是恁地耍子。当朝相公,扮着鬼脸儿,满场打滚。这等人坐江山,有甚作为,回去对公明哥哥说,益发抢方腊一个先着,把东京来夺了。   
  他恁地想时,便忘了身靠在雕格上,身子向前面靠了着实些,把嵌在雕格上的琉璃夜光石挤碎了两块。那物事铮的一声响,飞了许多碎片下去,在乐舞队上,下了小小的—阵琉璃雨.早见下面人停了舞蹈,抬起头来张望。时迁大惊,悄悄两耸,爬上了屋脊,顺着朝外的屋脊,滚将下去。   
  他只管向下滚,忘了这还是相府的上房,见屋檐下有棵梧桐树,就顺树溜了下去。等他两脚落地时,向上看着,却不免傻了!


[ 本帖最后由 宇文铭 于 2012-7-18 14: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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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4 02:0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Yahoo!
第三回     借刀杀人权奸定计   当堂逐客儒吏丧生   
     这小相公府里,虽是院落重重,但圣驾光临的所在,自必紧邻着内室。   
     时迁由那壁厢天棚上顺溜过来,只隔得一重大院落,当然还是内室。他在树顶上向下溜着,直落到一座芍药花台上。定晴看时,平面一排绣阁,雕花窗格,深绿的窗纱,映照着一片幽深的灯光。有两个黑越越的人影子,正贴了走廊上的柱子,到那绣阁檐前。有一人低声问道:“什么东西响?”   
     时迁将身子隐藏在芍药花底下。有个女子的声音低低答道:“这里没有人来,定是娘喂养的那花狸猫。”时迁便喵喵地作了两声猫叫。由花茎缝里向上张望时,阁子门悄悄的拉开,有一牛角灯,在门缝里一闪,是个女子出来开门。外面去的正是一男一女。在那一片小小的红光中,见着门里那个女子满脸含春的笑着。那男子一踅,先进门去了,随后两个女子喜笑着,掩上了门。   
     时迁看这情形,十分尴尬。听到先那个女子说过,这院落里没有人来,便大着胆子伸直腰寒。侧耳听前面那重院落里,又在吹弹歌唱着。便溜下花台,顺了走廊出去,有个月亮门.已是闩杠得结实,悄悄的开了门,外面又是所小院落。在星光下,看到挨墙有两个小厢房,屋子里息了灯烛。时迁走着挨近了,见那房门却是虚掩着的。挨了门听时,里面鼾声大作,还有一阵热烈的酒香冲扑鼻子。时迁将身上藏带的火筒里纸卷取出,迎风只一晃,火光里见屋子里两个老年人醉猪也似睡着。   
     时迁先把桌上一只烛台取出,将大半枝残烛先来点了,大大方方的手里捧了走进去,那两个老人,一个倒在床上,一个伏在桌上,动也不动。时迁把烛放在桌上,见屋子里墙上,挂着佩刀,灯笼、伞、笠等类。桌上摆有半桶酒和几碗菜,想必是那门里女子将他们灌醉了。   
     时迁看睡在床上的那个老人戴了猪嘴头巾,身穿一领青布衫,料是内院仆役。于是将衣带解了,向他袖笼,吹口冷气,他一转动,便脱了一只袖子。只两次将青布衫脱下了,自穿在身上。他头上猪嘴头巾,也取来戴了。见桌上有两块铜牌,正和胡老所藏的相同,也都拿过来了。取下墙上的一盏短脚灯笼,将里面烛点了,吹熄桌上的烛,便撑着灯笼出来.
  时迁记得相府坐北朝南,看着天上的北斗星,认定丁方向,便取路向南走。转了两幢院落,顺了迥廊却把自己转昏了。迎面一座大阁子,灯烛通明,阁门通开,远远看到上面正中列了公案,两旁列了金瓜斧钺,武器架子八字对排,直达阶下。   
  时迁虽未敢前去,却看到阁子两侧便道上,来往人特多。于是故意将灯笼碰熄了,站在巷子口上不动。见一个小书僮,手里提了一盏牛角白皮灯向外走,便迎向前笑道:“小哥,惜个火亮。”那书僮便站住了,伸过灯来。   
  时迁且不揭灯罩接火,却问道:“小哥,你往门外去吗?不用点我这灯了,一同走罢。”   
  时迁说话时,在灯光下,见他鬓下斜抽一枝桃花,身穿墨绿绸袄,白绸领上,兀自滴了两点胭脂,香喷喷地。固接着笑道:“我自带你到一个好耍子地方去。”   
  那书僮笑道:“今天圣驾在此,相公时时要使唤我,不得功夫。我又不认识你是谁。”   
  时迁笑道:“好小哥,过去让我作过东,你都忘了?”书童道:“你正是兀谁?”   
  时迁便在身上掏出一块铜牌来让他看了一看。他笑道:“啊!你是五夫人院里的,那边我去得少些个,你其不是张?…”   
  时迁笑道:“小哥认识我时, 还不趁此和我吃两碗去。我们院里,有个人儿,每日至少念你三百遍。”书僮笑道:“青蚨那丫环,她背地也念我?”时迁道:“你且把我选出大门口,我有好事对你说。”   
  那书僮一时高兴,提着灯便引了时迁由大堂边出去。一路灯火照耀得须眉毕现,时迁却在侍卫森严中淡笑了出去。到了门外,时迁对那书僮低声道:“我那院门是虚掩的,五夫人花狸猫跑了,青蚨定要出来寻它。小哥,你快些去,莫错了机会。”说毕,哈哈大笑走了.   
  出得巷口,将灯笼点了,烛光上映出字来,一面红黑相间写着开封府仪同三司,一方朱笔大写一个蔡字。路上没有一些子阻拦。   
  到了客店,店小二认为是小相府里来的人,喏喏连声,时迁大笑。燕青从屋里出来埋怨道:“不见了你,叫我好焦急。圣驾正在相府,你若犯了警卫,却不是耍处。”   
  时迁到了屋子里,掩上房门,却把在相府看着的事都说了。燕青笑道:“你的胆子忒大些个。休闯出祸来,坏了山寨大事。”柴进道:“时迁兄弟能把蔡攸家里门户路径看熟了也好,迟早有用处,明天你益发带了他去.”   
  时迁道:“正是,不曾问得小乙哥见了二衙内也无?”燕青道:“自然见了,让我当面耍了两套棍棒.我看他手下没有高明的教师,也只是耍了两套好看花棒,那厮不省得,胡乱评论了几句。他听说我会蹴球,便点起几十盏灯火在庭院里耍子。他手下有几个帮阉,都不十分高明,败在我手上,二衙内却喜的不得了,让我明日便住到相府里去。我想,要在他们那里做些手脚,必定和那些门客厮混得熟了,才有道路。时迁兄弟把门径认孰了,又有那门官遇事讲个便利,好歹我们要在蔡攸家里寻方便。”
  柴进道:“你自大胆地去,在外我自处处关照着你。”当晚议到更深。
  次日巳牌时分,燕青、时迁又向蔡攸家来,门官通报了进去,伍虞侯笑了出来,使来引着他二人到内堂见二衙内。燕青隔了帘子躬身唱喏。二衙内道:“你且进来。”   
  燕青进去看时,见二衙内穿着一件月白绸紧身,披散了满头黑发,有三个俊俏丫环围绕了一把交椅和他篦头。有的托了梳妆盒,有的捧了铜镜子,有的捧着巾帻。燕青未敢抬头,远远地躬身站住。   
  二衙内笑道:“周佳,昨夜里球蹴的甚好,灯亮下恐怕你还不能把解数使得尽,今日且看你再耍子一场,你先出去将息了.”燕青道:“小人有一随身仆人,自幼一向跟随,如今若把他放在客店里,只恐他吃酒误事。可否让跟随小人入府?他也有几种绝技,可供衙内一笑。”二衙内听说有绝技,便道:“他能甚的?且叫来耍给我看。”   
  燕青道:“此人叫张二,自幼会摔跤,翻觔斗,竖倒顶,又能仿效百种鸟兽叫,现在门首。”   
  二衙内一迭连声,着将入来.燕青自出去引了时迁到堂口滴水檐前,隔帘站住。向里便拜。二衙内笑道:“你能甚口技,且当面学来。”   
  时迁唱了喏:“请原谅放肆。”便背转身去,立刻阶沿下有几声狗叫,帘子里几只小哈吧儿,直奔将出来.这是大金国特送蔡府的珍物,二衙内先笑了。时迁看到檐前银条架上,立着一只白鹦鹉,便学了两声猫叫,引得鹦鹉扑打着翅子,大叫猫来了。二衙内散了头发,奔出帘子来.一面抚弄鹦鹉,一面笑向时迁道:“你且学鸟叫。”   
  时迁退到院子里蔷薇架下,将身子隐藏了,学了百灵、画眉鸟叫,引得檐下各笼子里鸟,先后相和。二衙内大笑,便叫人取了一大锭银子赏了时迁。
  自此燕、时二人,便在蔡攸相府里厮混。每到更深,时迁便潜入内室,在蔡攸室外偷听他们动作,其中也打听了不少消息.
  约其半月光景,戴宗已回到山寨报过信,二次来到东京。吴用有口信传给柴进:当今方腊在江南兴兵,声势益发浩大。务须时刻打听朝廷动静。白胜来告诉了燕青、时迁,二人更自留意。   
  这一日二更时分,太宰王黼、太尉高俅同到小相府来拜访蔡攸。他二人都是轻车简从,颇可疑惑。时迁找个僻静地方,爬上了屋脊,绕着好几道楼阁,到了内室。时迁已知蔡攸有密事与同党磋商,必在一座小阁上屏去随从,低声商谈,那阁子附近,都没有人去得。   
  时迁看到月落星稀,已是三更天气.爬上了相府中最高的一棵树。人藏在树叶丛中,四处张望,看到东阁有一角小楼,撑出了屋顶。在花石扶疏中,射出了灯光。料定蔡攸、王黼、高俅便在那里。于是在屋顶上蛇行雀步走去。到了那阁子附近屋顶上,向那边看去,只朝南的窗户洞开着,其余三方,全都掩上了窗扇放下了帘子,看不到里面。   
  时迁在屋脊上大宽转地绕到闻子的北面。这里是一堵白粉墙,墙里有两棵垂柳树,正是干条万缕的垂着绿叶,遮掩了大半个阁于的屋顶。时迁选择了半天,寻觅得一枝横干,两手紧抓着枝梢,由墙头吊了上去.然后把身子翻转来,两脚勾定了树干,缓缓向树中间移了过来。当自己移着靠近了树身,便正过身子来坐在树干上。向树外阁子的屋檐端详得准了,又顺了一枝横出去的树干,向下一溜,溜到了屋上。然后倒伏了身子,蛇行到屋檐上,伸头向屋子里看去,果是三人坐在锦墩上,围了一张方几细谈。   
  上首那个人便是蔡攸,正拿了一叠文书,向袖子里塞了去。他道:“除了河东、河北,现在无可用之兵,方腊贼势坐大了,实不当稳便。王太宰.高太尉二公所说,与不才所见却有不同,用宋讧这班人去打方腊,虽可让他们彼此杀伤死亡,但总有一胜一败。宋江那贼败了,自是灭了一股惮贼。朝廷不妨再调大兵去扑灭方腊。若是宋江胜了,他落得将功折罪。万一圣上见喜,不削减他们兵权,却不是添了我们心腹之息?”   
  高俅那厮作了几年大官颇自矜持,手抚髭须,侧坐沉思,一手按住膝上的锦袍,默然无语.王黼便道:“我也顾虑到此。只是梁山贼势近来甚为嚣张。老相公也曾在近畿屡次调兵调将,都损折不回.若朝廷用兵江南,山东之寇乘中原空虚,窥视畿辅,却不是耍处。”   
  高俅道:“梁山贼势虽盛,大举作乱,尚不敢为。不热,中原虽近空虚,一纸之诏,十万大兵可调。宋贼极是狡猾,若无十分准备,不敢作此大不韪之事,以激天下之怒。所怕者,方贼北窥金陵,宋贼南窜徐、海,二股合流,剿灭便是不易。那个亳州知州侯蒙,上书请招安宋江去平方腊,未尝不是替自己打算。他想着两贼要在徐、淮合流,必犯中原,他现在所处的地位,却是首当其冲。依小可之见,不如就依了侯蒙所请,招安宋江,让他去平方腊。只朝廷少给他粮秣兵器,等方腊吞并了他们。方腊是个无知之徒,虽有数万乌合之众,将来调一枝劲旅,不难将他扑灭了。”   
  蔡攸笑道: “计倒是条好计。高太尉,你不想到了方腊胜了宋江时,把粱山贼众合并起来,正是如虎添翼?”   
  高俅笑道:“此层岂有不知之理?梁山这伙贼寇,颇有点古游侠风。除非宋江亲自投降方腊,那些贼首才会跟过去。所以方腊胜了他们时,也只能合并他们的喽罗,合并不了他们的贼首。借刀杀人倒是我们剪除梁山的一个好机会。粮秣兵器,都在我们手里.只要宋贼着了我们的道儿,他后面远离了巢穴,前面正对了大敌,我们再暗暗的知会了地方官吏,相机行事,不怕这伙贼不落在我手心里。”他说着,在袖里伸出右手,捏了几捏。   
  王黼拍了桌沿道:“高太尉之言甚是!这条计不但是借刀杀人,而且是调虎离山。”   
  蔡攸沉吟道:“二公既恁地说了,明日早朝,便向圣上保奏侯蒙一本,调他去作东平知府,就近招安梁山。此人既上书替宋讧说话,想必认得宋江。他办得好时,等把粱山贼伙灭尽了再作计较。办得不好时,不愁没有罪名办他。”   
  时迁在屋檐上将这些话听了个备细,直等王黼、高俅告辞,才顺了原路,回到相府差拨房安歇。
  次日一早.将话暗暗告诉了燕青。燕青向二衙内请了一日假,同时迁奔回客店,向柴进告知一切。   
  此时,张横,张顺、花荣,石秀四人,也到了东京。花荣正假扮了一位关西来的武弁,住在附近客店内,托为柴进故交,时来拜访。这时,适也在座.便道:‘这侯蒙是个满腹经纶之士,屈在下位,现作个毫州知州。但他和风尘人物向无往来。恁地上书要招安我们山寨?”   
  柴进道:“听时迁所说,高俅兀自要奈何他,自不是有意伤害我等.此事应当即刻通知山寨,莫着了道儿。”   
  花荣道:“大官人最好向窦缉察那里探些消息。”柴进道:“他只缉察汴京,如何会知道侯蒙上书的事?”   
  燕青道:“不然,他常在王黼、高俅两家走动,王高的举动,他总有些知道。”   
  柴进便依了大家计议,暗地将石秀拽来,详细写了一封书信向宋江告知,着石秀不分星夜上山。当晚便轻衣小帽来拜访窦监。他恰是巡街来归,未曾会得。次日晚间再要去拜访时,只见石秀一身行装,手拿木橇,身背包裹,掀帘进屋来。   
  柴进道:“石兄弟,你还未走?”石秀道:“小弟昨日下午趁城门未闭,就出城赶了两小站路。今日巳牌时分,在路上遇到戴宗哥哥,彼此把消息说了。他走得快,小弟作主,将书信请他送回山了。现在他将来的军师书信……”   
  柴进抢着掀开帘子,朝外张望了一番,然后回转身来,向石秀取过来书,背着灯光看了。书上说的燕青走通蔡府这条路子,十分是好。窦监也是极用得着的人物,带来金银,尽管花费,山寨中随后便会深入将金银陆续送来。柴进又看了一遍,其中并没有什么须牢记的字句,就在灯火上焚化了.时己二更,石秀向外另找店家投宿。   
  次早.柴进起床未久,帘外有人间道,“周殿试在寓吗?’柴进唤进屋来时,是窦监家差拨,他躬身唱喏道:“我家主人拜上殿试,现有喜信相报,就请前去一行。”   
  柴进听到喜讯两字,却是吃上一惊。转念一想,他恁地会向我说梁山招安的事?必定和我在王黼那里关说外放官吏有了线索,且去看上一遭。于是吩咐喽甲备马,随了整拨径向窦府来。   
  窦监将他引到客室,先便拱手贺喜道:“殿试所嘱,幸不辱命。昨日王太宰问我,愿作山东都缉捕使不?我却未敢答言。太宰又说,现今有个知亳州侯蒙,上书朝廷,请朝廷招安宋江,用梁山人马去平方腊.昨日早朝.高太尉保奏一本,调侯蒙作东平知府,专一去招安宋江。又因侯蒙是个文吏,却恐梁山宋江轻视于他,再着派一个武将前去。”   
  柴进笑道,‘此系缉察喜讯,怎地例转来,向小可道喜?”窦监道:“殿试有所不知,这侯蒙升调东平知府,他那知州原任,却还未曾定好继任的人,殿试若是愿去时,小可便在太宰面前一力保荐。”他原和柴进同坐木榻上,中间隔了一只矮儿,这就伸过半截身体来,向柴进耳旁低声道:“假使周殿试舍得出二万贯金珠,便可走马上任。”   
  柴进在他这几句话里,知道了侯蒙调升东平府这件事,已是千真万真。因道:“两万贯,小可总可以筹划。若是能让小可随心所欲,便是五万贯亦所不惜。”窦监听他这话.却是不愿到毫州去,抹煞了他的人情,自不高兴。不过他又说了若可如意五万贯亦所不惜,心里又是一喜,因道:“殿试意思只是想去高唐、青州一带。现在梁山有了招安的形势,殿试是更想衣锦荣归。”   
  柴进又道:“只缉察便省得小可之意。”窦监道:“每地说时,且作理会。”柴进怕冷了窦监的心,又说了许多图报的话,方始告别。回到客店,又写了一封书信,即日着石秀回山报告。
  石秀在路上行了三日,遇到戴宗下山来。石秀告知侯蒙要来东平。戴宗道:“军师正要我打听此事。益发同路上山.听候军师从新调遣。”于是二人并作一路,同回了山寨。石秀见了宋江,呈上柴进书信。   
  宋江看毕了书信,便请吴用军师前来商议。吴用笑道:“据信中所言,时迁听到的,确是高俅的言语。那厮设计最狡,用心最毒,他借刀杀人,教我们死无葬处。兄长有何主见?”   
  宋江取过书信,又看了一遭,沉吟着道:“愚兄屡次以大义宣告内外,静待朝廷招安。不但山寨数万儿郎知道.便是上至朝廷,下至江湖豪杰,兀谁不知?这位侯知州也就为了知道我等有归顺朝廷之意,才肯上书为我等请命。而且柴进兄弟打听出他书中所言,明说宋江之才,必有大过人者。也算我们兄弟一个知己。无论干公于私,断不能当地前来招安,我们反而抗命之理。纵热我们可以把高俅借刀杀人的话,告诉众兄弟,天下人却不能相谅。”   
  吴用道:“兄长既如此说,等侯蒙到了东平,且作理会。”   
  宋江道:“愚兄也曾思量多时。这侯知州有此见解,想不是个书呆。将来怕来招安时,我们便告知就里。若要我等前去平方腊,须是朝廷和我们筹足兵器与粮草。用人行军,我们都得便宜行事.只是怕高俅见我们识破了他的计,老羞成怒,却又另来奈何我们?”   
  吴用道:“兄长所言,正是面面都想到。目前山寨中粮草充足,财帛丰富,且让儿郎们休息几时,免得侯知州来到东平,要招安我们反是棘手。”   
  宋江道:“军师言之极是,我等既要受招安,山寨里毋须再添粮草财帛,乐得省事。”宋、吴这一番言语,自是减了河朔十郡无限干戈。
  相过一月上下,那调任东平知府的侯蒙,得了朝廷诏书,也就到东京来陛见。此时蔡、王两姓掌权,来京官吏,不先见过蔡京父子以及王黼、童贯、高俅等人,那就在京候召一年,也无陛见之期。侯蒙知道东平府这个职守是蔡攸、高俅保的。到京定了客馆,出于无奈,便先来小相府见蔡攸。   
  此时皇帝闻说方腊猖獗得很,便立想招安梁山这支兵马去平贼。也曾向蔡攸说过,要侯蒙早日到任.此时来相府求见,蔡攸立刻坐在大堂公案里传见.当侯蒙到了阶前拜见时,蔡攸见他仪态持重,很有几分书生气,便不甚高兴。因道:“侯蒙,你且入来谈话,你知道我保举你的意思么?”   
  侯蒙入到堂内,蔡攸大刺刺地坐着,毫不谦让。他只得恭立一旁道:“恩相挺拔微职,自是以蒙曾上书招安宋江,去剿方腊赎罪,就以蒙去东平招安他们。管窥之见,未知当否?”   
  蔡攸手摸髭须道:“你道得个外面,却不知就里,宋江这班贼寇,狡猾凶猛,胜方腊十倍。他们所以还没有大举,一来没有机会,二来水泊邻近畿辅,三来没有方腊那般乌合之众。就方,宋两股盗寇来看,我们却道不得个分别的。权衡利害,倒是方腊一勇之夫易擒,宋江多诈之贼难伏。方腊乌合之众,可以劲旅破之。宋江方张之寇,就是招安了,也怕他狼子野心,中途有变。”   
  侯蒙以为朝廷容纳了他的献策,调他去招安梁山,作为国用。今听蔡攸这番言语,分明他却是特地不放心梁山,那还招安宋江则甚?心里有着疑惑,便不敢多出主张,因进前半步,躬身道:“卑职愿请恩相明教。”   
  蔡攸笑道:“侯蒙你想你前程远大时,你须听我的话.你到了东平,你可以差一个舌辩的人,先去通知宋江,只说朝廷大兵,要用去伐辽。方腊那股盗贼,无甚能为,有梁山一半兵力,便可把方腊擒了。且劝他留些兵力守看梁山。”   
  侯蒙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但脸上却不敢表示出来,躬身道:“朝廷招安宋江,讨剿方腊,方法不同,要将这两处不法之徒一齐消灭,用意却是一般。恁地时,梁山还留下余孽。宋江只得一半力量去江南,不但未必能胜方腊,或者倒是让方腊打败了。那时,方腊之势坐大,梁山又没有斩草除根”。   
  蔡攸不等他说完,脸色一沉道:“侯蒙你是真不解朝廷用意,还是故作痴聋?朝廷岂真要起用宋江去平方腊,无非以贼杀贼,让他们自相败灭。不然,朝廷何至如此无人?”   
  侯蒙听他这番话,觉得与自己上书的竟思,竟是个反面。便又进前一步,再拱一揖道:“恩相指教,卑职已理会得。唯是宋江一百军八名寇首,文武人才全备。他果有向善之心,朝廷落得用他的力量去平方腊。方腊虽是乌合之众,也未可轻敌,官军若有力扑灭他时,何至连陷郡县,猾撅日甚?再则果用以贼杀贼之计,若被宋江看破丁,倒是为渊驱鱼。”   
  蔡攸将桌案一拍,喝道:“好大胆的侯蒙!你说此话,不但触犯上宪,而且藐视朝廷,你戴了几颗头颅来到东京?”   
  侯蒙拜倒在地,连称死罪。蔡攸喝道:“我这里岂容你唠叨?左右将他叉了出去!”这一声喝,两廊下出来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拿了鞭子,便向侯蒙抽来。侯蒙身在虎穴,怎敢抗拒.只得踉跄走出了蔡府。   
  这一群家丁中正有一个时迁在内。他知道侯蒙是为了招安梁山被打,怎地不心里火烧呢。他见侯蒙两手捧了腰间玉带,头上纱帽斜歪倒着,抢着向相府门首走。便由里到外,挡住了众家丁的鞭子,紧跟了侯蒙。眼见离开大堂远了,便回转身来向众人道:“各位,这位知州是个好官,虽然言词触犯了相公,却又无甚大错。我们伺必侮辱斯文?”   
  这些家丁,日夜由时迁供奉着金帛酒肉,闲时,便一同到花街柳巷耍子,也是的迁花费着银两。大家喜欢时迁慷慨,把他当个首领也似看待。因之他说了一声何必时,各人拿了鞭子的手,便不向下打了。
  侯蒙虽是在许多鞭棒下朝前奔走着,本也知道身后有个人在暗暗护卫。这时见时迁一番话拦住了众人,便回转身来向他一揖道:“不想你这汉子却懂得公道。只是我也该打,未曾陛见圣上,却怎地先到此地来?”说毕,长叹一声,竟自走了。   
  时迁见他面如死灰,帽侧衣斜,一步高一步低的走出去。望了他那后影,却替他不堪。当日悄悄的把事旨诉了燕青,燕青又来告诉柴进。柴进访得了侯辈寓所,次日,便扮着一个殿试秀才前去拜访。   
  到那处时,是城东永济寺的西院。那院门半敞着,里面有口棺材,放在屋檐下,棺材盖放在一边。一个团头和几个伙家,忙着进进出出,阶檐上,又堆了些经幡钱垛金银纸锭之属。柴进却是一惊,见有个穿皂衣的老人,哭丧着脸,是个仆人模样,便问道:“这可是侯知府寓所?”   
  那老仆向柴进周身打量一番,垂泪道:“回禀官人,敝主人昨晚病故了。”柴进又是一惊。因问道;“昨日下午,曾见来,如何便归天去了?”   
  老仆摇摇头道:“一言难尽。”柴进道:“端的为何得了暑病?我与侯知府是幼年八拜之交,一别多年,现今方来东京图个相会。”   
  老仆道:“主人停灵正屋,末便请官人里面拜茶。”柴进道:“昨日侯知府到相府去,受些委屈,我正耍来安慰他。”   
  老仆道:“唉!官人昨晚来便好了,敝主人回来时,长吁短叹,吃了一夜的酒。今早小人进屋去看时,敝主人便僵直着在床上了。”柴进道:“且引我进去一拜。”老仆道:“官人尊姓?”   
  柴进道:“我姓周。我且先拜过灵,客中想是盘缠不多,回头我即着人送办理丧事的花费来。”   
  老仆先道着谢,引了柴进到正屋。见右蹙厢挂了千秋幅。地面停着灵床,侯蒙穿了朝服,直挺挺躺在那里。柴进在床前拜了四拜,起来一揖,洒了几点知己之泪。里屋有妇人呜呜咽咽哭着,老仆却引了一个四五岁孝服儿童出来谢孝。   
  柴进着实感慨。回得高升店.将出十锭大银,交与白胜,送到侯寓,作为奠礼。不想他这一番好意,却几乎引出一场大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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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4 02:05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Yahoo!
第四回       煎同根张达动官兵     放野火时迁闹相府   
     原来蔡攸将侯蒙申斥了一番.依然不放心他,怕他陛见之时,,却在皇帝面前道着什么,因当年在枢密院时,他就记过蔡京闲话的,且待他向司院报到时,先羁压住他陛见的日期。不想一过四五日未见动静,蔡攸想着奇怪、他小小一个未到任的知府,敢藐视召命,到了东京不向三司报到请陛见吗?因手谕员司调查侯蒙有文书到三司也无?   
     待得详覆上来,侯蒙已死,他的眷属已报丧多日了。病故的日子和那次在相府里被逐,却是同一个时候。蔡攸知道这事,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侯蒙是个念书人,在大厅广众之下,让棍棒打出了相府,必是羞愤致死。细想此人言语,只是不合意旨,却未曾干犯宰相尊严。一时良心发现,便振两个相府虞侯去视察侯蒙眷属,并且通知他们,朝廷可以重加抚恤。这两位虞侯回报上来,说是侯蒙眷属将丧事办得很好,有一个沧州秀才周集重重的周济了他们。这秀才自道是侯蒙总角之交,侯蒙眷属却不知道这个秀才的底细。蔡攸心想一个秀才却平自地周济在京病故的一个知州,其中必有原故,便又差此两人去看周秀才行动。   
  相府中虞侯,彼此在值班房里道论此事,却被伍虞侯听到,心中暗暗一惊。想着相公将棍棒逐出府门去的人,周殿试倒重重的为他料理后事,这不故意与相公为难.悄悄的出了班房,找着燕青把话告诉他了。      
  燕青道:“侯知府自是舍下世交,他在外病故了,愚兄弟在此,酌量周济他家有甚使不得?”   
     伍虞侯道:‘相公所不喜的人,休说是世交,便足同胞兄弟也当避着嫌疑.”   
     燕青嘴里虽恁地说了,却是怕泄漏了本相,立刻回到客店,向柴进说了。柴进道:“现在侯蒙死了,高俅借刀杀人的那条计自然使不出来.但方腊的势焰,近来却不见稍煞,朝廷决不能坐视不理。我想,在目前朝廷必定要另调得力人马去平江南。对梁山军事,必要放松一把了,我们应当回山寨去,报知宋公明哥哥,乘机另图出路.蔡攸若是不容我们时,我们去休。”   
     燕青道:“好在相府内外,我们都安有线索,万一危急,也走得出东京.军师未有令来,我等且再等几时。”   
     柴进道:“我自理会得,你且到蔡攸家里去守候,遇事留心则个。”
  自这日起,柴进暗下通知了在东京藏伏着的几位弟兄,随时准备厮杀出京,提防蔡攸下着毒手。   
  这其间的张横、张顺两人,本住在城外客店里。吴军师派遣。是恁地想着。来京一行兄弟,遇到水码头不易渡过时,却有两个水路头领护卫。在东京城里,自不须他们多有出面。   
  这日二张在高升客店听了柴进的命令,依然回向城外客店去.张横在路上向张顺道:“兄弟,我们生长在浔阳江上,难得机会到官家脚下来看看这繁华世界。来了东京惩久,不曾游逛得。现今柴进兄弟说东京住不得了,要回山寨去,今天我们且在街巷里走走,寻所酒楼吃几盏酒.”   
  张顺道:“须是不要闯出祸事来。”张横道:“我等一个寻常老百姓,又不干甚闲事,九城军马管辖的皇城里有甚飞来的横祸?”   
  张顺想着也是,便不取直路出城回寓,大宽转地在街上走着。忽然有入迎上前道:“二位兄弟一向好?多年不见,不想却在此地会见。”   
  张横看时,是本家哥哥张达,外号水老鼠,往日是在江州城外卖鱼为生。因为他曾在二张父亲手下学习得了一些武艺,和二张又有了一分师兄弟情分。张顺在一边,却抢上前唱喏道:“真不想在此地得会见哥哥。府上现寓何处?改日我兄弟却来拜见。”   
  张达扯住衣袖道:“今日难得遇见,就到我家里去吃几碗淡酒。今日相逢倒不去,改日两兄弟却怎肯来?我家离此不远,就去则个。”   
  张顺待不去,可又却情面不过。张横一本性直,只瞧科张顺。张达笑道:“益发教二位兄弟得知,前妻在籍已亡故多年,愚兄来到东京,续娶了一房家小,是济州清河县人氏,娘家姓潘,十分伶俐,会做得各种好面食。也教她认识家乡来的骨肉,显些手段领教。”说毕,哈哈大笑,那里容得二张推诿,只是拉着他两人走。
  到了家门口。掀起帘子喊道:“大嫂快来,远客到了。”有妇人从楼上应声下来。到堂前拜见。她梳了个盘云髻儿,发上插一朵小翠花,上穿月绫袄,下系绿罗百褶裙子,满脸脂粉,却不是贫寒人家妇女。张达道:“这是我两个同宗兄弟张横、张顺。”   
  那妇人道了两个万福,说声二位叔叔,奴家拜见.二张躬身下拜不迭。张达便让二张在堂屋坐地,向潘氏笑道:“难得在几千里外,与两位兄弟会见。相烦大嫂安排些菜肴,我们且吃三杯。二舅在家也不?就请来陪客。我也好到街上去买些果子来下酒。”   
  张横起身拦着道:“兄弟多年末见,相谈一番,胜似饮食,哥哥休得费事。”潘氏看着张达眼色,入厨房去了。   
  张横道:“未知哥哥因何来到东京?’张达道:“去年随了个贩葛布客人来到中原,就未曾回去。出门辛苦,真是一言难尽!容将来慢慢地说。”   
  张横心里想着,他必然也要问我兄弟缘何来此?我们便答是随了客商飘流到此。但张达却不问这些,随着有个年轻汉子捧了三盏茶出来,分别递送到宾主面前。张达向二张道:“这是我妻弟潘海。因岳父母都过去了,便在我这里居住。二位兄弟将来指点他一些武艺也好。”   
  潘海放下茶盘,向二张唱了喏。他悄悄的向张达道:“姊姊请姊夫说话。”张横道:“哥哥不必费事,畅谈家常便好。”   
  张达起身入内去了,张顺看这堂屋,收拾得甚是整洁,正中供了张氏清河堂上祖先神案,挂了佛像,案前点了长年佛灯。左壁厢设了长榻,右壁厢一列四把红油交椅,墙上也张挂上三五张字画。   
  张顺想着,一个作鱼贩人家,却有这般排场。因问道:“潘舅哪年与我宗兄联姻?”潘海道:“有三年了。”   
  张顺道:“约莫我宗兄来了三年多了。”潘海道:“正是。”张顺道:“敝同乡有一位作葛布生理的,潘舅认识也不?”   
  潘海道:“在下少与商家往还。”张顺道:“自是我宗兄朋友,”潘海道:“不见姐夫提到认识贩葛布的。”   
  张顺听了这话,益发瞧科几分了。因站起身来道:“这房屋修理得恁地整洁,我来看看。”他一壁厢说着,一壁厢转入后堂,隔了一扇木屏风,听了那妇人道:“你使由后门出去,我这里自安捧酒肉他吃。有二三十碗酒,怕他不醉?”   
  张顺听了这话,好生蹊跷,又未便停留久,回到堂前,大声叫道:“宗兄快来,兄弟有话说。”   
  那妇人勉强笑了出来道:“叔叔慌怎地?奴怕二位叔叔客气,自打发他由后门出去买果子去了。”
  张顺道:“嫂嫂是新到我家来,却不明我兄弟以往因缘。实不相瞒,当年蔡九知府在江州时,兄弟作鱼牙子,供应差遣不周,官府认兄弟是不法之徒。曾拿捉兄弟来得。当时曾听说我这位宗兄,跟了蔡九知府作亲随,却是未曾见得。后来蔡九知府因梁山好汉闹了江州,当今蔡老相公调他回京,我那宗兄,怕不是跟将来?于今蔡九知府不知作官也未?但是他爹尊和阿哥,是老小两个相公,他要奈何兄弟,却不费吹捉之力.我那宗兄,却休是把我兄弟留在家里款待,却私自报官去了。”   
  那妇人被他说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道不出一句话。
  张横猛可想起,跳起来叫道:“是的是的,我们在江州听说他在蔡府。要不,他怎地会投奔到东京来,有这一副排场?好张达!你有今日,都是我阿爹的教训,你不念往日旧恩,倒要陷害我.”张顺道:“哥哥去休。”   
  张横那里肯移,手提了交椅举了起来便待向那妇人劈下去。张顺扯住他手道:“哥哥若打死这妇人,益发张达那厮有得嘴说。我们且走开,让他带了逮捕公人来,却扑一个空.看他把什么交代?还有一层,我等有山寨大事在身,休为张达那厮坏了大事。   
  张横向那妇人道:“便宜了你这贱丨人。”说毕,丢下交椅,同张顺一溜烟出门去了。   
  那妇人吓得战兢兢地靠了墙壁,潘海却钻入桌子下面去藏躲着。半晌,妇人先醒了过来,骂道:“二郎,你枉为一个丈夫,却不如我妇人,眼见两个强盗关在家里,吃他跑了。”   
  潘海缓缓地爬出桌子来,脸色兀自苍白着,因道:“姊姊说得好风凉话,张横、张顺是有名的梁山泊水军头领,千百个军马近他不得,教我将他怎地?”潘氏道:“兀谁教你厮打,你不会将好言语安顿着他,我若早在外面陪话时,是两只大虫,也休想逃了。”   
  潘海道:“姊姊,你这裙子怎地?”潘氏低头看时,那条绿罗裙子,湿了大半截。啊哟一声,跑上楼去了。   
  约莫有一个多时展,张达领着几十名官兵,刀枪乱晃,直拥进门来.张达见潘海呆坐在椅上,便问道:“两个梁山强盗,哪里去了?”潘海道: “张顺那厮刁猾不过,他看风色不对,将姊姊唤来,把言语说破了,忙忙跑走了。不是我护了姊姊,几乎让张横那厮一交椅打死。”   
  听说强盗走了,人丛中挤出一个东京缉察使手下的柯巡检,手拿两把扑刀威风凛凛,向张达道:“平白地你说皇城里来了梁山强盗,兴动干戈。现在捉不到人,上宪怪下罪来,说是皇城里兀自容着匪人,没有缉捕得,成何话说?要我等缉捕官兵何用?说是并不曾有强盗,你妄词报了,你谣言惑众。须是死罪!”   
  张达急得流下泪来道:“我有几颗人头,敢在天子脚下造谣?”潘海也急了,替张达分辨道:“实在是两个强盗。临走时,他兀自说,休坏了山寨大事。”   
  柯巡检道:“张达,你在老相公府里当差,决不能知法犯法,只是吃两个强盗跑了,我等怎地交代?缉察使现在巷口,我等同去请示。”张达没的说了,带同潘海一同到巷口来。
  这时,九城兵马陆续听调来到,将附近十余条街巷,围得水泄不通。张达这条巷子里,一个连一个,挨排的站了兵马。窦监骑了马,全身披挂,手使一枝长槊,横拦在马上。柯巡检跑上前去,把话向他禀报了。   
  窦监大怒,喝道:“在京城祟报匪犯,岂同小可!不捉到犯人,岂不连累本官7”柯巡检怎肯和张达担当,便引他同潘海到了马前。张达跪下道:“张横.张顺是小人同宗兄弟、哪得认错?小人自不犯疯病,若不是在街上遇到他两人骗困在家,小人怎敢到官举发。小人作此事,不但是求赏。因小人跟随蔡九相公,当年九相公在江州时,吃梁山这伙贼人闹过法场,于今怀恨在心,小人也是替主报仇。”   
  窦监道:“看在蔡九相公面上.权寄下你这颗狗头,把这厮押起来。”说着,喝向左右动手。跟来亲随兵丁,将张达押下。潘海虽是事外人,且派他作眼线。带了营兵,向全城搜查。窦监一壁厢通知各城门,盘查出城人民。这东京城里,人山人海,大队人马开来街上捉强盗,怎地不惊人耳目?不到几个时辰,东京城里,已是风声鹤唳。   
  那张横、张顺两人惹了此祸,不得不来通知柴进。柴进想到二人既是走开了,张达便是引了缉捕兵差到家,也便罢休。便请二张隐藏在店里,休在街上再遇到了张达,可于黄昏时候再混出城去。   
  不想只半日工夫,街上传说纷坛,京城要戒严,道是有梁山泊一百零八名好汉,带十万喽罗混进了东京,还有公孙胜、樊瑞要用妖法伤人,越传说越厉害。又道是九城兵马都调动了,早晚城里要厮杀。只这高升客店里,就人人面带死色,入来人往的报信。不到半下午,店家将门便关了。   
  柴进在店内,自是不安。随后在京兄弟,也陆续前来报信。柴进留了大家商议,在座共是柴进、花荣、张横,张顺,燕青,石秀、戴宗、时迁、白胜九位头领。   
  柴进道:“各位头领休慌。第一是戒严这事,不会有的.京师甚等地方,非事关国家大变,岂能轻易戒严?不戒严,商民在街巷进出,自不犯法。我等先休当着有甚事,自不会露出破绽。其次,时迁兄弟早在蔡攸家里,陆续运出进府铜牌二三十面,便连带来的喽罗们,也各有一面。事急时,自可拿了这铜牌在街上走路,料得五城兵马,不会逮捕到相府里去的人。其三,小乙哥和时迁兄弟现在小相府,谁敢拿他?小可也和窦缉察交好。今天这事,正在他手里,他终不成食疑心到我周殿试?”说毕,哈哈一笑。又接着说:“只要小可和小乙哥无事,各位遇到人盘查,只说出小可和小乙哥来,谅也就无事。”   
  花荣道:“虽是恁地说,东京人民,五方杂处。狭路相逢碰到熟人,却也难免。不然,恁地会有今天这番事?东京久居不得了。大官人来京是个主体,可否作主我们便回山寨。”   
  柴进笑道:“我等来京,耗费了许多金珠财帛,须不能空了手回去。依小可之见,戏耍戏耍蔡攸一番,也为侯知府出口气。”张横攥了两拳头道:“我只要—刀砍了张达那厮。”   
  柴进笑道:“只要行了小可这条计,便颇带也将张达那厮收拾了.”因悄悄地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大家.因又笑道:“这样行事,万无一失。”各头领接了计策,分头行事。
  燕青、时迁回到蔡攸相府,时已黄昏,又值高俅、王黼在议事。晚饭以后,时迁在值班差拨房里假称肚痛,暗地里带了背囊,却走开了。   
  他在此两月,已是把蔡家一草一木认识得清楚。踅过两重院落。到了一个蔷薇架的小院落里,抬头看了天上,明星灿烂,如千点明珠,洒在深蓝幕上。微微地几缕稀疏的白云影子,在星光下飘荡着。这正是初夏四五月天气,月在下弦,兀自未曾升起。中原天气凉爽,蔷薇初开,黑幽幽的院落里,正落在香海中。一道碎石子小路,通过一重粉墙下的月亮门去.这门外有三间厢房,有两个老院公看守。   
  时迁那次偷看圣驾,便是由这里借了灯火出去。这是蔡攸第五房姬人的院落,里面正房,只有几个丫环仆妇,如蔡攸不向此地住宿时,月亮门早早闭住,一路悬挂的纱罩灯都熄了。原来蔡攸姬妾众多,便是这十分宠爱的五姬,却也三五天才得来此一宿。又怕五姬生怨心,只将金珠珍玩来重重的赏赐。时迁知道此地金珠最多,又是个僻静的院落,早在这里留意了。料着这个时候,是一个混进门去的时候,因为墨次晚上来偷觑,只要蔡攸不来时,便是恁般的。   
  他想着先隐在蔷薇架下。果然,那月亮门开了,便有一个仆妇,走向那院公厢房里去附谈。那月亮门半掩着,就不曾关上,时迁悄悄几步,踅进了那门,里面这重院子,一律灯火熄灭,只上面纱窗里,隐隐放出一线红光.   
  时迁将身子隐藏在花台下,不到片时,正房半掩的双门开了.一个窃窕身段的女人影子,在走廊下闪了一闪,就下了台阶,直出月亮门去。   
  时迁知道这时光很短,轻轻窜丁两步,进了那正门。这里是五开间的房屋,正屋挂了一块横匠,屋幂下,悬了四盏红皮牛角灯,隐约照了那匾上四个大金宇“淑女之居”。时迁盘了直柱,也爬到横梁上,然后把身子钻进那横匾后去。不多会,有脚步响,见一个俊俏丫环,引了个少年无须的男子进来。轻轻悄悄走向后面去了。又不多会,听到关月亮门响,再听到关正屋门响,那个仆妇便进来了。她将牛角灯都熄了,摸黑进去。   
  时迁爬出横匾,蹲在横梁上。先是听到里面有喁喁谈话之声,继着嘻笑之声,约莫一个更次,一切声音都停止了。   
  时迁顾着直柱子溜了下来,轻轻向里面走了去。一排绿纱窗户,微微放出灯光。贴近窗户,在窗户低处的纸格上,用舌尖舐湿了一块,再用眼自纸缝里张望了去,里面是一间极精致的屋子。上面檀木象牙嵌边雕花床,正四面垂下白罗帐子,帐子下面,放了男女鞋子各一双,床头一架九曲屏风,上面搭了男女衣服。屏角一支雕漆木架,上承银色烛台,烛台上有支长烛已燃去了一半。这时,远远地听到梆锣响过了三更。
  时迁伏在窗下,侧耳听了里面,鼾呼之声大作。于是轻轻一纵,跳上了窗台。推开虚掩活页的窗户,将身子钻了进去, 把怀里所藏彩笔涂画的假面具,取了出来,在面上蒙着,靴统子里抽出银光夺目的匕首,就搞到房间里来。   
  床上一对男女倦极睡熟,时迁又手脚轻便,却是一点声音也无,更不曾慎觉兀谁。他走向屏风角,先把男女衣服取过来了.隐身在屏风后面,先把这衣服来一卷,卷了个结实,再到床前去,把男女鞋子拿了过来,塞在衣服卷里,就把屏风上的一根丝鸯带将衣鞋捌了.收拾停当了,将桌上一双玻璃灯在烛上燃了。床上人便惊醒了一个,有妇人轻声问道:“兀谁来了房里?”   
  时迁故意站在烛光下,现出了那狂狞的假面具,手将匕首指了罗帐里,轻轻喝道:“我是夜游神,奉了玉皇圣旨,查人间善恶,你这奸夫淫丨妇犯了淫罪,理当捅出你心肝来。只是蔡家父子,当今第一大奸臣.他家里应当出些丑事,所以权免你一死。你且说出所有殊宝藏在哪里,以便本神拿去盖一重玉皇大殿。”   
  时迁这样说了,那床上人哪里答应得出一个字来,只见罗帐波纹乱抖,是床上人在颤动着。时迁直把小刀尖子伸到帐子里面来,又轻轻喝道:“你快说快说,再不说我先割下这奸夫的头来。床上妇人并颤着声音道:“床后暖阁子里堆着第七只箱子、第十三只箱子里,都有贵重珠宝。”   
  时迁喝道;“我且去开箱子去,若有一句虚言,把你舌尖割下来.我对你说,你的衣服鞋袜都在我这里,你若喊叫时,是你自投罗网。”说毕,自转到暖阁子里去将珠宝由箱子里取出来,更在箱子里抽出一大幅红绫子,将大小珠宝盒子,一包袱包了,先放在屏后。复回身走向前面房里来,笑道:“多谢五夫人送了我这包金殊,请你们安心睡到日上三竿吧,”说着,在怀里掏出了一把药末,缓缓洒在香上,立刻这房间里香气充溢,紫烟缭绕。   
  时迁便在梳妆台上,取过五夫人的画眉笔砚来,跣上桌子,在粉墙高处写了几行大字道:“梁山好汉,感谢蔡小相公气死招安使臣大德,特派兄弟们下山,代为捉奸。奸夫淫丨妇,双双具在,请自惩罚,未便代予处分。携去金珠珍玩一袋,聊充赏金,当不吝予也。”   
  时迁写完了,把烛火一齐熄灭,然后开了房门,大大方方出来。由里到外,一路开着门走,毫无阻挡。他将包袱金殊,捐缚在脚上背了,然后顺了廊檐柱子爬上屋去,反溜到这庄院落后面来,这里有几间厢屋,堆了不用的零碎物件,门虽外锁了,时迁将带来的绞剪,只三绞二绞便开了。将背囊里带的硫磺硝药纸卷,放在杂物堆里,按好了火药引线缚在一根信香上。距引线一寸来长处,将信香点了一根。还怕有误,照样作下了三根引线。   
  看得一切安排妥当,时迁不敢怠慢,爬上院墙,翻过几重屋脊回到前面门客住处来。燕青和衣在床上假寐,正燃烛等候时迁消息。听到窗格弹了两下,开门放时迁入去,见他身背包裹,便掩上门将烛灭了。
  那时迁留在五夫人院落里的火种,搭上了火药引线,哄然一阵大响,将硝磺纸包燃烧着了。那厢房里都是些干燥的器具,立刻件件燃着,火焰冲上了屋脊。   
  相府里长夜有守更的夫役,火焰射了出来,便乱敲梆锣,大呼起火。时已三更二点,蔡攸议了半夜事,正在一个新纳姬人房里睡觉未久。在惊呼声中,拉衣起床,心慌肉跳,还未敢出屋。不久有几个家丁和武弁,陆续在院外齐集,道是五夫人院落里失火。   
  蔡攸问大门后门是关闭的不是。家丁回报,前后护卫严密,并无他事。蔡攸才大了胆子,取过一柄七星剑,领率了二三十名护卫人士,簇拥向五夫人院落里来。   
  这个院落里,只有守着外院门的两个年老院公,里院都是丫环仆妇,外面一片呼喊声起,这些妇女们从梦中惊醒,各在床上抖索着一团。后来听到呼喊声渐近,火势在空中闪动,也呼呼作响,知道是近处起了火,不得不勉强挣扎了起来逃命。   
  那火焰从后面屋顶上冲出,火星像放火焰也似乱飞,窗户外一片红光,里外通亮,各人跌倒着撞将出来。五夫人两三个亲信丫环,并不见夫人出来,见房门洞开着的,便进房去张望。纱窗外的粉墙上,将火光反映进来,照着罗帐低垂,里面鼾声高低相应。丫环隔帐大声叫喊,只是不应。年纪大些的丫环,掀起帐子来叫时,却又臊得退回来了。   
  府中救火的人,纷纷向屋子里跑来。争问五夫人受惊了么?丫环暗中不住的叫苦,却不敢说夫人在床上,只道夫人避开了。丫环心里想着,火烧过来了也罢,一把火把房屋烧平了,只是五夫人烧死了,却落个干净。偏是这风势向后吹堆存杂物厢房,又隔了一片宽院落,救火人不断地派人来报平安信,火向后去了,且休惊慌。   
  恁地说时,丫环们惊慌得更厉害,,屋外一阵脚步杂乱,相公到了。   
  十几盏灯火引导着蔡攸进了小堂屋,蔡攸见屋里陈设未动,不见第五房爱姬,连问五夫人怎地不见?三个照料卧室的丫环却偷走了两个。剩一个站在堂屋里也战兢兢地答不出话来,只看蔡攸手上的那柄七星剑。蔡攸在侍从手上接一柄牛角灯笼,右手依然提剑走进卧室.见罗帐低垂,却上前一步,将剑头掀开帐子看来,这一看不由大叫一声。回头见侍从们环绕在身后,举起剑来便向床上乱劈,侍从们听了喊,簇拥灯火进来。在灯光下,看到帐子缝里是一对男女,兀谁敢来劝阻?   
  蔡攸劈了一阵,将剑和牛角灯一齐丢在地面,坐在一把雕花小榻上,只是周身抖颤,跳了脚道:“将本院所有男女仆人,一齐绑了!”   
  这时,蔡攸之妻朱氏,闻道蔡攸在此救火,也带领仆妇追赶来了。见蔡攸呆坐着,因道:“相公休惊,火已救熄了,五夫人怎地不见?”蔡攸跌了脚道:“辱没煞人。”   
  朱氏见血染被褥,剑落在床前,便瞧科了。四面张望着,见粉壁上有几行大宇,便指向蔡攸道:“相公看,兀谁在这粉壁上留下了字句?”   
  蔡攸听说,起身便向墙壁下走来。仆役们举了灯烛,向墙上照着。蔡攸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又大叫了一声,向后倒去。


[ 本帖最后由 宇文铭 于 2012-7-18 14:5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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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努力吧,不过打字辛苦,不知道能熬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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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24 13:32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Yahoo!
第五回     劝酒盗令柴进赚城   夺船渡河花荣还箭
      这时,相府火警,早已惊动了东京全城。蔡攸看了壁上题字,突然倒去,却又惊动了全府。早有家人抬过安乐椅子,将蔡攸放上,抬进他自己正室。他夫人朱氏,紧随了前后,嘴里只唤怎地是好?那蔡攸其实不曾晕倒,等朱氏靠近了却暗暗地握着她手,捏了两捏。朱氏是跟随他左右,伺候过皇帝的人,有甚不理会得?进了正室以后,她就轻轻挥退从人。蔡攸睡在珠罗帐里,却是在床上仰面睁了眼。朱氏钻入帐子来,低声问道:“相公怎地?”蔡攸道:“夫人,你好不明白,此等丑事,是府中上下人都看到了的,好教我难于安排,此尚是小事。府中失火,必然惊动了全城文武,都要来探望我,我见了人却教我说些甚的?最要紧的,是那墙壁上题的字,自称是梁山贼寇。且不问真假,此话传了出去,却教人心更是浮动。前两天传说张横、张顺混进了东京城里,今有此事,明后日定是说宋江杀进了蔡府。我自装晕倒,不让人去理会那墙上字句。夫人快派人把那字磨擦了。有人来问安时,道是马棚草料房里失了小火,已扑灭了。”朱氏道:“益发对人说,相公身有小恙,请谒的一概免见。”蔡攸点点头道:“我正要恁般说。”朱氏立刻把这话吩咐了出去。
      恰是汴京缉捕使窦监率同一队人马,带了镣钩水桶,各种救火物件,蜂拥到了相府门首。门官迎着,把夫人传下来的话说了,因道:“相公身体欠安,深夜自要降息,将军请回去。”窦监坐在马首沉吟着道:“有府里两位人员,骑了马奔到我家去报信,说是相府里失了火。不然,下官怎地来的恁地快?下官自想着,这几天东京城里,谣言特多些个,相府有了火灾,怎地怠慢得?”门官道:“相公也正因为有谣言,烧了半间马棚。理会时,却不是又增加些人心不安。将军且下马在门首将息一会。下官却是不曾听说府里着人去请将军。”窦监道:“却又作怪,此两位到舍下去报信的,确是相府里人。”说着,吩咐随从,且在府门口稍后,自己却下马来,踅进门官房里坐地。不多会,果然,有附近住家的官宦,陆续前来问安。那门官正是道着前留的一些话,一个不曾通报,因之都丢下了拜帖就走了。窦监在此,约莫守候了一个时辰,看看来人,不问官阶大小,都不曾进府,便也带了巡兵悄悄退去。心里好生纳闷:“相公家失火,派人传令,到了时,却不许进见,火也熄了。这两天东京城里谣言很多,却休着了梁山贼人道儿!”他恁地想时却不想真着了梁山好汉道儿。
      原来此晚初更起时,柴进打听得窦监巡街方回,便着人挑了两担食盒,两坛酒,着白胜引路,自骑着马,向窦监家来。此地往来已熟,阍人引了入去,窦监便与柴进在客室里相见。柴进道:“连日缉察辛苦,小可备得有两坛酒,和几样下酒,特来和缉察慰劳。”说时,自掀起帘子,着来人将酒食盒子抬入去。窦监见两坛酒泥封未动,上有封条。一坛的封条,有字写汾阳贡酒,另另一坛写着新丰美酒。便笑道:“此物来路甚远,殿试在那里将来?”柴进笑道:“小可与各处行商多有认识,分两坛好久吃,却不甚难。缉察若吃得合味时,改日再多奉赠几坛。”说时,将汾酒先开了泥封,早是一阵奇烈的酒香袭人。从人又把食盒打开,里面有熏鸭等类。窦监十分高兴,立刻叫家中侍役,取着了杯箸来,将菜肴分着两份,冷食的便留在桌上,热食的先搬到厨房里去,慢慢地热来吃。侍役们知趣,点上四支大红烛,由坛里先舀两壶酒来,宾主隔了一桌菜肴坐下,开怀畅饮,酒是好酒,菜肴又作的甚是可口,窦监却忘了酒肴是客人将来的,吃得顺口,只管劝酒。白胜在外,和巡兵等坐地,也出了二两银子,临时买得酒菜,遍请相见的吃喝。吃到二更时分,换了一回蜡烛。窦监踌躇道:“蒙殿试送了恁地好酒菜,小可兀自未吃得尽兴。只是这两日谣言太多,小可要出去巡夜奈何!”柴进笑道:“窦缉察特也小心些个。东京九城兵马,怕不有上十万人,甚等样人,敢在天子脚下犯法。官府只管理会谣言,倒把事情认真了,不是反叫人心慌乱?”窦监捧了酒杯,沉吟着道:“小可也是恁般想着。无奈上司有命,不得不日夜在街上巡视两遍。”柴进道:“皇城内外,自还有几位缉捕使、制使、指挥使,不争偌大的东京,都要缉察来担当一切。且合小可再吃几杯,便是真须出去巡街,打过三更再走也不迟。”窦监吃得口滑,本也不肯席半便走,柴进恁地劝了,却又吃了一些时。墙角外面深巷里,剥剥呛呛,正是梆锣敲着三更过去。柴进便筛满了一大杯酒,两手捧了向窦监一拱道:“且陪缉察吃三大杯,小可已是有几分醉意了,若再回寓迟了,恐是不当稳便。”窦监笑道:“殿试若未尽兴时,小可自奉陪殿试吃三杯。”说着,先筛了一大杯酒,端起来喝了。柴进手扶了酒杯,眼可看了窗外的天色,因笑道:“小可不及缉察量大,这杯酒却要分三次喝。”窦监又提起酒壶向杯子里筛着酒,因眼望了柴进,微笑道:“却是作怪。往日周殿试吃酒,一味爽快,不似今天恁般迟疑,莫非有意捉弄我?”柴进听了,不免心里连跳了两跳,强笑道:“缉察不道今晚吃得时候久了,小可已量窄要醉。”
        正推诿时,有一个弁目进来禀报城内有地方起火。随了这话,当当当,鼓楼上的大钟声,也在夜空里传了来。窦监推杯站起,便掀帘走出来,站在院子里昂头四周张望。柴进也跟了出来,背着两只袖子,站在窦监身后。只见城内东角,一股火焰,冲天而起,将半边天空,都照映着成了红色,一片火星,随着那成圈圈的向上卷的火焰,四处飞舞。柴进道:“此火在什么地方?仿佛是去小相公府不远。”窦监道:“我正恁地想。”柴进不等他说完,暗地里伸着两个指头在嗓子里掏摸了一阵,立刻哇的一下,将吃下的酒菜,都吐了出来。窦监便回转身来道:“殿试怎地,莫不是醉了?今已夜深,外面又有火警,且休回寓,便在舍下安歇如何?”柴进哼了两声,手扶墙壁,因道:“便请赐一副被褥,小可就在这外面客室里榻上安歇,内室不敢去。”窦监笑道:“殿试何必见外。”便喊着随从,搀了柴进到内书房里去安歇。一壁厢吩咐家丁备马,打算立刻上街救火。
      正在这时,却见随从引着两个人,举着写了大学士蔡、开府仪同三司字样的灯笼,直闯进了院子来。来人便是和其他相府里人一般,只站住了躬身唱喏。接着便道:“敬禀使台,相府有火灾,请快快打点巡兵救火。”此人说话时,上下喘了气,颇觉言语匆促。他身后有个人,却高声接住道:“相公有令,着缉察快去救火!”窦监躬身应喏。那二人更不多话,举了灯火便走。窦监本要出门巡街,既有了相府钧谕,那里怠慢得,抢着回了内室,披挂起来,手里拿了一柄黄金槊,带同宅里巡兵,先奔相府,一壁厢取了一只大令,交给亲信差弁,向不远的汴京缉察使衙门调驻衙巡兵,携带着救火用器,到相府会合。住宅里却只剩了一二老弱男仆和一个年老的司阍。原来这缉察使官职,权柄颇大,官位却是低微。窦监为了收受贿赂便利,将眷属住在衙署后的深巷里,应接宾客,都在家中。所以柴进来时,总是他家里坐地。这晚,他匆促接了相府来人的钧谕,慌张的走了,却不曾理会到柴进还睡在家中。他去后,白胜兀自在阍人屋里和一个老司阍吃酒。却向老司阍说,要讨口热汤汁喝。司阍代他取汤汁去了。便在身上掏出一包蒙汗药,悄悄的洒在他酒杯里。老司阍回来时,说是夜深了,厨子都已睡了。白胜道;“缉察不在家,我们也休只管贪杯,我们吃了这盏睡觉则个。”说着,先端起酒杯来。那老司阍陪着把酒吃下,立刻天旋地转,倒了下去。
      白胜把屋里灯烛熄了,踅进里院,见一个人影由上屋廊檐下悄悄行走,白胜先向墙角落里一贴,且不动。等走进来,认清了是柴进,便远远的低声叫了一声柴兄。然后悄悄迎上前道:“兄弟早来这里了。”柴进手拿一把腰刀,虚迎了一迎,向后退着两步,站定了,便问道;“东西得手也未?”白胜道:“我自知道东西所在,请兄长把风。”说毕。他直奔窦监的内堂。第一次将来礼物时,便晓得这里陈设,走到窗户下,两手握住窗格,身子只轻轻向上一纵,便上了窗台,由窗格里把活闩拔开了,推着窗子进去。先把屋门开了,屋脊上半轮残月正好斜照进堂内。看清了右壁厢琴案上齐齐整整,有三枝令箭插在架上。白胜拔了两枝,反带上了门,走到院外,见柴进手握腰刀,悄悄立在一颗梧桐树荫下。轻轻说声东西有了,两人便径直开了大门出来。窦家无人,又已夜深,由他们从容走去。柴进出门来,深巷子里已有张横、张顺,带了十几名喽啰,假扮了缉察使衙里的巡兵,各人牵了一匹马,在这里等候,白胜也由窦监家马厩里牵出了骑来的两骑马。柴进就将喽啰带来的衣包打开,换了一件青色战袍,将头上唐巾娶了,戴上一顶软盔,手捧缉察使大令,一马当先向大街走来。马后有在窦监家取来的几个灯笼,临空照耀着。时迁、燕青刚由蔡攸家出来,也骑了马在街口上等着,益发亮起灯笼,并作一路,向东门飞奔。恰是东门城外,一阵烈焰烈焰飞腾,又是一处火灾。百十只马蹄,像山洪澎湃也似,踏了街石前进。奔到城门口时,几个守城兵士,便迎上前来,时迁不待他们开口,先就喝道:“小相公府城外花园别墅失火,现同缉察使署柯巡检出城救火,有大令在此,快快开城。”说时,一簇灯笼火把,拥到柴进马前。那些守城士兵,看到他手捧大令,有甚不信,便把城门来开了。大家一拥出城,已有石秀、花荣带了十几个人接应。大家会面,所幸不曾损失得一人,就合并前进。此时约莫有四更以后,无马匹的喽啰,不过七八人,已预先让他们改扮商贩回山。在城外集合的,都是乘马的,不到天亮,已赶了一小站路。
      这日马不停蹄,跑了约一百里路,移上小路,找个村子安歇了。次日便从容卸除武装,改了贩马商人模样,迤逦回山。柴进计算计算在蔡攸家里得来的金珠,比在东京花费了的,却要多十倍,心里十分高兴。只是随便行走路程,遇到风景好的所在,便寻找酒店吃酒。这已是五月天气,渐进暑伏,众家哥弟,也不愿苦苦在毒日下赶路,落得沿路歇凉。一日巳牌时分,到了黄河南岸,小渡口上也有七八爿村店。参差在大堤上。人家丛中,有那合抱的大柳树,一排十几株,在堤里外长出,凌空涌出一座青山也似。这次,大太阳当顶,一片火光临地,天空半点彩云也无,蝉声在柳树上响起,喳喳喳的声闻数里,一行人马在太阳下走来,遍体淋着汗,灰尘和汗沾染了,变成盐霜,身上都觉得十分不舒适。奔上了大河堤一望,黄涛滚滚,流入天际,对岸青霭隐隐,有几丛树林影子在天脚下,便觉眼界空阔,东南风自堤后吹来,甚是凉爽。堤上村店,就在柳阴下摆了几副座头,卖着茶酒。柴进左手牵了马,右手挥了马鞭,缓缓踏上大堤,站在柳阴,连称痛快。看那堤脚下沙滩,都被夏汛来的洪水淹没了。下堤不远,便是渡口,有二三只黄河渡船,互相倚傍的停在渡口。一群行人车马,纷纷的上船。
    这黄河渡船,与他处江河船只不同,舱上扁平,并无遮盖。为了车马好在上面停留,在堤上便看到过渡的人,或撑伞,或戴笠,站在舱板上透风。张横道:“我们有恁般多人马,自是要包只渡船过去,休和赶渡人一般地鸟忙,且讨两碗酒解解渴。”行人本乏了,站在风头树阴下,都不肯走,道声讨酒解渴,各人就在座头上分别坐下。路旁边酒店里,过来一位店小二,问客官打尖不?要渡过河那岸去时,现今水大,船要流下去约莫十来里路上岸,再回头向上走那么多路,才是对过的北涯渡口,非到两三个时辰以后,休想吃东西。张顺道:‘这店家是实话,现在黄河湍急,过渡都是斜过,吃得饱了过渡最好。”柴进听说时,便向店小二要了两桶酒,切了两大盘黄牛肉,众头领共围了一副座头,分了一半酒肉,让喽啰们也在柳阴下草地上吃喝。柴进道:“我们益发吃了饭罢。”问店小二:“有饭吃也无?”店小二笑回道:“天气热,不敢多预备现成的,上午蒸了几蒸屉馒首,都让刚才过渡的人吃了,客官要用饭食时,除非现切面条来下。”柴进道:“也好,你且去切十几斤面条来,口味做得好时,益发多给你酒钱。”店小二应诺切面去了。众人吃完了两桶酒,凉爽过来,谈笑着等面吃。张顺和时迁两人在堤上散步,看黄河景致。顺着柳阴,约莫走了三五十步,张顺偶然向堤里张望,这平原大道路上,约相距三五里,有一股黄尘,卷起来几丈高,上达青空。这黄河大堤,高像一条小山岗子,下看平原,有甚不清楚。时迁见他凝神,便道:“这不是平常行人起的尘头,恐怕有官兵追了我们来?”张顺又注意看了一会,见尘头里面,已经有旗帜隐约的露出。立刻奔向村店报告。柴进道:“不打紧,便是我一个人,也把各头领渡过江去。花荣便首先起身,在马背上将弓箭取了在手,和燕青道:“我们站在堤上对准他们的来路,先射倒他迎头几个,挫下他威风。”柴进也慌忙取了武器在手,将二十多名喽啰,分作两批。一批随张横、张顺,夺取渡船,将马匹行囊都抢上船去,一批和其余各位头领站在堤上等候官兵。却掏了大锭银子,丢在酒店桌上算酒钱。酒保那个要钱?早不见踪影了。   
    真不消一顿饭时,早见两匹探马,前后相隔三五丈路,对渡口村店飞奔了来。看来相距不及百步,众喽啰齐齐呐了一声喊。叫道:“梁山伯众好汉在此,兀谁不怕送死的便来。”那两个骑探马,听到这种呐喊声,便勒住了马不进。但藏在柳树阴下的花荣,已是看得亲切,弯弓引箭,对准了先一骑探马射去,嗖的一声,便见那人应声倒下。第二骑探马看到,扭转马头,飞跑了回去。远远地迎上了大队人马,便一齐扎住了阵脚。柴进看时,约有二白余名骑士,因向各头领道:“看他们用轻骑来追赶我们,来的军士必然是经过一番挑选的。我们虽各人有一匹马,都已牵上了渡船。我们人少,又是步战,恐怕不会占便宜。我们回山复命,志也不在厮杀,不如退去。”石秀听说虽不以为然,但是面前连自己七位头领,只得十来个喽啰。堤上地面窄狭,官兵马队冲过来了,却没有躲闪处。因此也不执拗,便随同众人,下堤向渡口退去。这时张横、张顺已把一只大渡船抢到,一面整理帆桨,一面安顿马匹。柴进一行人退上了船,恰是安排就绪,张横在船头督率喽啰们拆除了跳板,手拿长竹篙,便一篙子点了堤脚,将船荡了开去。船离岸不到两丈路,便见官兵马队,已拥到了堤上。柴进看那为首一个人,长须紫面,身穿紫色软甲,手横一把金槊,正是赛门神窦监。便躬身一揖道:“缉察幸得相会,小可临行匆忙,不曾面辞,恕罪则个。”窦监在马上大喝道:“我把你当一个斯文中人,不想你就是梁山贼人,你姓甚么?”柴进道:“缉察未曾错看,小可也是金枝玉叶,大周皇帝嫡派子孙,沧州柴进,外号小旋风便是。”窦监道:“此贼可恶,休把这船上一伙贼人放走,快快把他们拿下!”说时,他挥动金槊,便有三五十骑马军,奔下堤来,张横在船头上自与几个喽啰扯着帆索,不理会两方答话。猛然回头,见河边众马军里一个人,首先跃下马来,奔上另一只渡船,正是张达。便向燕青道:“在东京城里骗我到家,要去报官的,正是此贼。”说时,指了奔上渡船的张达。燕青手举弩弓,随了张横一指射去,张达便倒入黄河里去。那岸上官兵,见柴进这只渡船,扯了布帆,水溜风顺,料是不能追赶,便各各举起弓箭对渡船乱射。船上人未曾提防,早有白胜、张顺和几个喽啰中箭。人是躲在马后的,马也射倒几匹。花荣大喝一声道:“窦监,我兄弟念你一番交情,兀自让你三分,你敢在我花荣面前卖弄箭法吗?”他半身隐在桅竿后,说了这话,便把手上弓箭,看得的准,向堤上窦监射去。窦监一般的未曾料到船上有箭回射过去,兀自挺了腰躯,坐在马鞍上。刷的一下水响,接着卜笃一声大响,他已胸上中箭,翻身落马。一部分官兵,跳下马来抢扶,无心再设去船。渡船离岸越远,梁山众人,也不来理会官兵。大家分别将受伤人拔出箭头,裹扎创口。张顺腿上中了一箭,却不甚重,白胜左肩被射入两寸来深,人却痛晕倒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渡过了黄河。柴进看看南岸,并未有渡船载官兵过来,便从容登岸,受重伤的,让小喽啰们架了船舱板抬着,受轻伤的,依然骑马前行。虽然小有波折,却是此行不虚。到了山寨,自然有一番庆功热闹。
    那窦监中箭落马,血流遍体,官兵在炎暑天的大阳光下,将他抬回东京,伤势便十分沉重。王黼听得此讯,便觅得了一包御医制的金创药,着亲信丁虞候,将来窦家安慰,窦监躺在病榻上,请了虞候到了榻前,两手加额,作叩头模样,呻吟着道:“梁山贼寇,欺我太甚,骗我在先,杀我在后,请王太辅替我做主,必报此仇。”说毕,微闭两眼,昏沉过去。过了一会,他又复睁开眼来,伸了一手,扯着丁虞候衣领道:“我有一个兄弟窦益,现在青州作团练使,请转告他,花荣、柴进是我仇人……”以后语音含混,不能听清。但丁虞候受了他临危重托,怎地肯放搁,向王黼复命时,自又加了些言语,这一来王黼动了三分怒气,一片杀气又涌到梁山了。


[ 本帖最后由 宇文铭 于 2012-7-18 14:5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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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2 02:11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Yahoo!
后来想想一个人估计搞不定,传上来大家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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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兴趣的朋友一起努力吧,打之前先留言,不要重复了,浪费人力

[ 本帖最后由 宇文铭 于 2011-5-22 02:1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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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7 21:55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Yahoo!
第六回 三路调兵高俅献计 万旗匝地关胜屯军
     这次梁山几筹好汉,在东京厮混了两月,官厅丝毫也不省得,到了后来,益发闹到了小相公府。蔡攸着实恼恨这汴京缉察使窦监,和那皇城捕缉使孙荣。窦监追赶柴进,在黄河南岸中箭重伤回来,蔡攸却专一怒恼着孙荣。只因他是内监童贯的人,未曾动作。当时东京人民,称蔡京为公相,称童贯为婆相。蔡攸虽是皇帝面前红人,却也不敢得罪童贯。那孙荣素日趋奉权贵,实不曾亲问皇城治安。前些时全城传说有梁山好汉来了,他只说是谣言。后来他们真个烧了相府,他也很不自安。暗地里打听得蔡攸兀自要奈何他,不敢去碰撞,却来王黼家里恳情。恰是这日丁虞候由窦监家探病回来,向王黼转述了窦监的话。门官说时孙荣求见,王黼便着将入来,在节堂前,和丁虞候一同厮见。因道:“孙荣,你自身旷忽职务,情形特重大些个。窦监的罪自比你更大,开门揖盗,把令箭都失了。但他迫赶梁山贼寇带伤回京,危在旦夕,又保荐他的兄弟去平梁山。你好歹学他那样将功折罪,我也好和你说情。此事我已撤查得清楚,梁山贼人有八九个在京,终日辇着金银。在冠盖中往来。你身为缉捕使一些不知,却怎地交代得过去?”孙荣躬身道:“太辅所责,卑职万死莫辞。便杀了孙荣,也无补于事。卑职现有宗兄,名叫孙浩,现作沂州指挥使,和窦缉察介弟窦益也有往来。窦缉察既保荐他弟青州窦团练,卑职也保荐家兄去平梁山。这州军马,终年防着海盗,是有经练的兵力,却不像中原军队久不闻鼙鼓之声。若是合并青、沂两州军马,总不下两三万人,朝廷若再差一员才智的大将前去统率,梁山不难平定。”王黼坐着靠椅上,手摸髭须微笑。因道;“你们只好作皇城里的官,知些甚的?若是梁山贼寇只要一两个州郡的军马可以平定,却还待到现在?你既有此建策,且和小蔡相公商议了,再作计较。”孙荣看到王黼脸上,还并无和悦的颜色,自不敢多议。
     王黼知道自己门下有多人受过柴进的贿赂,若把事情说破了,却是不大稳便。因之特在这日深夜,邀了高俅到小相公府来向蔡攸商议此事。那蔡攸为了家丑泄露,多日托病不出,心里可又放梁山这伙仇人不下,兀自筹划不出一个良策。王、高来到,便扶了小琴童,到暖阁子里会见。他勒着一方巾帻,斜靠在湘妃榻上,一手按膝,双眉微皱。王、高侧坐在锦墩上,先慰问了几句。高俅笑道:“相公贵恙,倒不须药石来医治,依着小可之见,只要圣上一纸诏书,调动一支大军去扫荡梁山,相公出了这口怨气,贵恙自好。”蔡攸笑道:“只是太尉便知我意。现在圣上听童太师之言,只要出兵去平方腊。梁山贼势猖獗。倒放在一边。这次梁山贼混入东京的事,恐启圣上忧虑,又不敢奏明。现在想按住讨方腊的大兵,去转讨梁山,定是作不到。童太师好大喜功,兀自要亲下江南,谁能违拗了他?若说在讨方腊之外,再添一支军马去讨梁山,这样南北双管齐下的事,兵马钱粮,支用浩大,也怕圣上不许。梁山贼势,现在号称十万,三五万人,决不会少。若调少数队伍去剿办,怕又敌不了他。”高俅拱手道:“小可倒有个小策,请相公卓裁。据窦监、孙荣保荐,沂州指挥使孙浩,青州团练使窦益两部人马可平梁山。小可想,沂州军马,倒是防海盗的劲旅,可以调用,却还怕不是梁山对手,愚意再调大名缉捕兵马三五千人,遥为牵制。”蔡攸笑道:“各州县缉捕官兵,向来无用,大名府的兵马有能耐时,上次不让贼人破了城池了!”高俅道:“小可此策,尚得呈明。一来调用缉捕兵马或地方团练,只是剿办地方匪类,我等自可指挥,无须奏明圣上。二来,沂、青二州兵马,由东北进剿,只是见机行动。大名缉捕兵马,由西北进剿,不必和贼人对垒,只是将贼人兵力牵制一部。若是这两支人马来按计行事,小可再调一员能将,统率一支劲旅,由南路进攻梁山后路,直捣匪巢。”蔡攸道:“太尉且说这一员能将是兀谁?”高俅道:“此人现任知海州。”蔡攸道:“太尉道的是张叔夜?没有圣上旨意,恐怕他不肯移动部队。我却听说他本事了得。”高俅道:“相公若以为此计可用时,我等且觑便奏明圣上,一面却通知青、沂两州和大名府操练人马。方今时届炎夏,待得秋高马肥,三路人马一起行动,必要在平方腊之先,扫荡了梁山这伙贼人。有了两三个月时间,总可以在圣驾面前进言。一壁厢叫济州等处,只管把贼人猖獗的情形,陆续报将来。在圣驾前作个伏笔。”王黼这才插言道,此策可说出於万全。往日几次出兵攻打梁山。都因为小觑了那伙贼人,仓猝出师,总是覆败。这次把兵马操练好了再去,又是三路进攻,贼人必难招架。这张叔夜在海州,曾训练水军,益发教他另带一支水兵,那时由湖里杀进去,教水泊子贼人无险可守。”蔡攸点头道:“二公所言却是很有道理。只是我恨梁山这伙贼人入骨,平白地又要我多等候两个月。”高俅道:“相公若不能忍耐,在这暑天行军,有好几则不宜。一来兵马远来,在毒日下必是疲劳过甚,梁山贼以逸待劳,我先吃亏。二来夏汛刚起,水泊里水面宽大,进攻不易。三来就是往次进剿情形,兵马不曾训练得。”蔡攸想了一想,点头道:“恁地也好,便着孙荣修书给那孙浩,枢密院有意提拔他,教他加紧操练人马。一壁厢去公文那里和青州、大名三处。海州张叔夜那里,稍缓再做处理。”高俅道:“还有一层,宋江、吴用都是狡猾之徒,这次在东京作祟过了,料着朝廷震怒,必然大张挞伐、所以通知各处操练人马,且休说是为了进剿梁山之用,只说是要调去江南平方腊。且教各处放出风声,待平了方腊,再用余力来扫荡山东贼寇。”蔡攸细想了一番,觉得高俅所言极是,便授意高俅照计行事。
       这壁厢柴进带了大批金珠回山,又探得朝廷虚实,而且兄弟们并无损失,满寨自是欢喜。高俅所料,却是中了。吴用料着蔡攸吃了这次亏,决不干休,一连派了十几批细作,来到东京打听事后情形。细作回报上山,总是说东京并无动作。如此有一月之久,并不听说东京有进讨梁山之意。宋江便请吴用商议此事,吴用道:“蔡氏父子,胸襟最是狭小,他岂能吃了大亏毫不介意。若说平了方腊,再来对付我山寨,且不说没有这样用兵之法,便是有,也不宜事先张扬。据小可所想。必是他们故意装呆,懈怠我们军心。现在天气炎热,不宜作战,他却在暗地里准备,等到秋高马肥,却突然来奈何我们。此事不难对付,山寨里水陆军马操练,不曾停止过,随时可以厮杀,现今我们只要多派细作下山探听。料得东京那里,都是些声色狗马之徒,有甚动作也不难探得。”宋江也以吴用之言为然,山寨里除了操练人马之外,又派杨雄、石秀、郁保四、王定六到朔州去采买马匹,以便添置骑兵。这四人夏日起程,直到凉秋九月,方回到山寨。四人分作三批,共运送了三千匹肥壮战马回来,宋江甚喜。其中石秀是个精细人,向宋江禀报道:“弟等路经大名,听说那里的两个兵马都监还是李成、闻达,新近整顿军马,昼夜操练营兵,很是忙碌。我以为边疆有事,恐怕要和辽兵作战。但我等自北方来,不见得辽国有甚动作。再向老百姓探听,他们说是蔡太师、王太宰要练好这支人马去讨平江南方腊。兄弟想,在江南用兵,不在江南附近州郡练兵,老远地到河北大名来操练人马,决无此理。莫非是梁中书要报仇来对付我山寨?”吴用坐在一边,不觉抚掌道:“石家兄弟,果然有眼力,有心思。他们的动作,恐怕还不止此,大名兵马我们已是承教过了的,蔡攸和高俅不见得恁地不晓事,却特地在大名练一支兵马,教败军之将来对付梁山。恐怕他声东击西,另外在附近州郡安顿了一支军马,却要乘虚来袭击我们。果然如此,大名兵马在西路装模作样,这埋伏的兵马必在东角。”众头领闻说。都也将信将疑。吴用便分别差一二十位大小头目下山,分别向附近州县打听。却把东路总差遣交给戴宗充任。不到半月,戴宗回山报告,现任沂州指挥使孙浩,带领马步军队七八千人,又集合青州团练兵勇三四千人,共约万余人马,说是要到江南平贼,由东大道向西走来。吴用大笑,说是果不出所料,当时与宋江计议。次日上午,擂鼓升帐,在忠义堂上召集一百零八筹好汉,挨了次序坐下。宋江道:“上次朝廷有意招安山寨,派了侯知州来作东平府。好来办理此事。叵耐奸相蔡京的儿子蔡攸,对我等却放不过去,活活把侯知州气死了。现今想杀我等一个措手不及,却调了大名、沂州、青州三处人马,暗暗地向山寨扑来。昨晚与吴军师计议,已有对付之策,所望各位头领,照着军师将令行事,丝毫不得违犯。若有贻误,军法无情。”宋江说毕。吴用便道;“官兵现分两路来犯,我们也分两路迎敌。公明哥哥带三十六名水陆头领,一万五千兵马渡过金沙滩,扎下营寨,西向寿张。卢员外带领二十员步马头领,六名水军头领,兵马八千,渡过湖泊,先取东平府作为根据,小可随行,参赞军务。其余头领,随柴进留在山上坐镇。所有出征头领,有军令传达,不必一一唱名。”说毕,吴用便在席次,传下数十道军令,并有锦囊十余通,分发卢俊义、关胜等人。本日三更造饭,明晨五更出兵。执有军令大小头目,各点齐本部人马船只,按时按地到齐,听候主帅点卯。吩咐已毕,又勉励了众人一番。单说卢俊义接着锦囊,看上面写了“即晚亥刻开拆”字样,便按时将信拆读。上面写着:大名兵马,为牵制之师,不足介意。我亦故意张扬多调兵西迎,使其不敢轻进,宋兄渡湖驻守,并不远行,足以应付东西两面。沂州兵马,久经训练,未可轻视。闻其节节进兵,将近济州,意在引我离开山寨作战,使我劳而彼逸。主将孙浩,薄有才智,亦不容掉以轻心。小可已令关将军带领部队三千,遥作攻打东平之势,以引沂州兵马前进。员外无须顾及此事,可精选三千名儿郎,间道东行,迳取沂州。此围魏救赵之策,彼未有不知。然孙浩为沂州指挥,守土有责,且其军士眷属,均在沂州,万不能听我夺取,势必回兵救援。既不救援,军士闻家乡被围,自亦无心作战。山寨大军,自当相机败之也。
    卢俊义看了两遍,便已明白吴用的调度。次日天明,渡过金少滩向北岸进展。这里一片平原,各位头领,已带了人马,按下若干座营寨。卢俊义升了中军帐,便有关胜领了一行水陆头领进帐参谒。卢俊义就案上翻开花名册子,计有马军三千,步军五千。点名一过,便向站在帐下的关胜道 :“军师 定有妙计,让关将军前去攻打东平,想已看过机密军令了?”关胜躬身答道:“末将理会得。”卢俊义道:“将军所带本部人马,可自将去,我这里再差朱武,史进,鲁智深将一千人在后接应。此去东平,有不少湖泊地带,益发着水军头领带二百艘船只,先后接应。”第一拨,三阮带领了军令,自回到本部营寨里来,当有军师指派,马军先锋花荣,徐宁,马军小彪将宣赞,郝思文,步军头领雷横,刘唐,步军将校薛永,施恩,都已到帐内集会。关胜升帐向各头领道:“奉军师将令,我等此去攻打东平,要大张声势,先夺官兵锐气。便请施恩弟赶回大寨,多运金鼓旗帜星夜赶回,明日正午出兵,派花荣领五百马军作先锋,摇旗擂鼓,向东平西城攻打,官兵若是出战,引他前进与中军接仗,且自避开。徐宁引五百步军作左翼,刘唐引五百步军为右翼,雷横引五百步军接应。其作马军将校军士,一律随中军前进。”吩咐已毕,大小将领,休息一日。次日正午,施恩随同专造旌旗头领侯健,专造钛器头领汤隆,运来大批金鼓旗帜。号炮一声,花荣带领五百马军,弓箭手,首先出发。迎头飘出两面白绸红边锦字大旗,一面上书梁山泊马军先锋,一面上书小李广花荣。
    时维九月,草木微衰,晶日行空,天高野阔。这五百军马,树一二百面旗帜,绝尘东驰。只一个半日,便到了东平西郊。这城池自年前让宋江打破一回,后来朝延放了几个太守,都不敢来。此席只好虚悬,由了兵马都监高云更兼文职。他究竟是个武官,到任之后修缮城堡,操练守卒,以防万一。这里是到梁山泊最近的城池,梁山上有什么动作,这里也自先得消息。这些时他接得朝中密报,调集沂,青两州人马,由济州进剿水泊,眼见就要在境界里厮杀,如何敢怠慢,昼夜派人出城打听消息。这一日得着飞报,梁山大批人马,渡过湖泊,由大道向东平攻来。高云得些信息。大为惊骇,立刻全身披挂,下令紧闭城门。就点齐军马,登城瞭望。果然,只见飞尘滚滚,有如一道烈焰,冲入云霄,在尘头之外,却是五彩缤纷,飘荡着大小旗帜,把西郊一片原野遮盖了半边。高云见来势凶猛,下令守城军士准备弓箭飞石,高悬吊桥,只取守势。那梁山来的骑兵,旌旗招展,一直冲到护城河边。见城里守兵闭门不出,却也不来攻城,只绕了城池一周,便在西郊外五里,安扎了营寨。此日下午,三路军马,也都赶到。这时秋末冬初,农家庄稼均已收割,平原上耕地平坦,一望无际。高云在城上瞭望,只见千百具营帐,像无数的小丘陵,在地面堆叠着。每间营帐外,插了旗帜,迎风飘荡,西边天沉落的太阳,在黄色尘埃上斜照过来,越发照得彩色鲜明。呜呜咚咚,鼓角之声,就在那旗帜下传出。高云望了多时,抚须自叹道:“盗寇有恁地火帜的军容,天下事实在是不可问了!”暗下有细作回到城根上用绳索垂下来,吊上城去。高云问时,他道:“那大寨前面,树立的是大刀关胜的旗号。”高云心想,此是梁山五虎上将,本人决非对手。因之一壁厢加紧防守城池,一壁厢修下告急文书,差人迎着沂,青两州军马去投递。
    送文书的人赶到济州郊外,向指挥使行辕投递,辕前将校引到后帐拜见了统兵将领沂州指挥使孙浩、青州团练使窦益。孙浩看过来书,又给窦益看了,就在帐中草草写了一封回书,嘱咐高云死守城池,大兵即日来援。打发书使去后,孙浩向窦益商议进兵之策。这孙浩四十上下年纪,面皮尖削,髭须稀疏,两鬓杂了不少白发,这和他额上皱纹相衬,正是说他经厉过了多年的辛苦。他两目深凹,又是说他遇事肯深思。当时在驿馆坐地,吩咐随从回避了。因低声向窦益道:“高太尉钧旨,原教我等装着下江南人马,暗下袭取梁山。我也曾顾虑到梁山贼人都是来自江湖的人物,耳目散在四处,恁地会让我们捡了便宜去?我等驻兵济州,他不来接杀便有计划。此地到梁山,还有四五日行军路程。他先抢东平,便是不让我们觑空临近水泊。他那里既是有了准备,原来 计划,便行不得。团练意思如何?”这窦益外号小钟馗,模样和钟进进士那般,他却没那分锦心绣口。因便答道:“听将军作主,我只理会得厮杀。我想,便不管东平的事,直抢到水泊子边去,怕关胜那厮不回兵来救?”孙浩笑道:“这叫围魏救赵之计,远道行得,近道却使不得。我们若把兵马去攻打梁山,贼巢里的留守群盗,出来挡着我们,关胜可以放了东平不攻,回师去救老巢,我们却两下吃夹攻。探马回报,大名军队也还不曾到得寿张,总还要迟二三日,才得联成犄角。这都罢了,高太尉派定的那支主力兵张叔夜的队伍,兀自未得动身消息。小可意思,只在济州郊外驻守,等候三路兵马同进,于今却说不得了,只有先解东平之危。要不,东平失陷了,我们由这条路进攻,却老大吃力。”窦益那有甚主张,听了这番话,只有听凭孙浩作主。
    当日孙浩将队伍检点一番,便着窦益将本部五千人马作先锋,向东平西郊梁山营寨挑战。自己统率八千马步大兵,绕城西进,然后背城列阵,好与城里兵马接应。那窦益得着他哥哥死信,要报那一箭之仇,兀自忍耐不得。趱行两日,已到东平东郊,城里都监高云得信,派人送了十担酒五十头猪前来劳军。并说那梁山贼营,白日这旌旗接天,夜晚灯火匝地,鼓角之声,昼夜不绝,军容很盛。窦益听说,好生不快,且在帐内吃了半夜酒。便下令三更造饭,不等天亮,军士用过战饭,便把五千人分作三队,两旁各用五百马兵掩护翼,自引三千步兵,向西进展。天色微明,相距梁山军营寨还有五里,果然看到营帐密密层层铺张了一片平原,那旗帜像树林子一般,插在营寨四周。鼓角无声,朝雾溟蒙,在肃静里隐藏了一股杀气。窦益不知道对面虚实,也不敢轻进,自己一马当先,领了中军缓缓向大营进逼。相距到二三里时,见营帐外,砍了树支向外堆着鹿砦,鹿砦之内,已有了营垒墙基,颇见他们也有坚守之意。这时东边天脚一轮红日已由地面烟雾向上升起,照见对面营寨里不见人影,只有万旗飘荡。窦益便按住了阵脚,大军不再前进。自挑了五十名骑兵,直扑鹿砦中间的营门亲自挑战。那营门已是将土墙筑起,八字分张,门上有个四方碉楼,上面树立四方红旗,筛箩大一个关字,迎风飘动。其下两扇寨门紧闭,外有干枯深壕一道,隔桥那面,用铁索支起了吊桥。只有这壁厢一片拨风的马蹄声,那壁厢一点声息也无。关胜是个熟读兵书的人,这里怎能没有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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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2 09:35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Yah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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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ouyangnitian 于 2011-10-21 17:31 发表
第六回 剩余部分我补上了,已短消息发给你,LZ更一下吧

感谢欧阳兄弟大力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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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陷州城将军失进退 步月色豪杰叹飘零
    这时,窦益怕折损了自己的士气,强自镇定,便叫左右对了营门叫骂,自己却挺枪跃马在广场上来回逡巡。约莫一顿饭时,那面咚咚三通鼓响,营壁里族旗飘荡,营门八字大开,有三五十名校刀手,簇拥一人出来。那营前一道吊桥,并未放下,出营的人,隔了壕堑站定,骑马的那人,身穿螳蚁绿战甲,头戴狮头盔,一张枣红脸,绺长须,手横青龙偃月刀,拍马临壕。马后两面长旗,临风招展,一面上写梁山泊义士大刀关胜,一面上写梁山泊飞虎上将军。窦益见他并无过桥交锋之意。便按枪大声叫道:“关胜,你也是朝廷职官,怎地叛君造反?”关胜左手提刀,右手抚须笑道:“奸臣走狗,权相家奴,全国百姓,欲得尔等甘心,我们正要扫清君侧,重整乾坤,你还在阵前说甚君国?”窦益叫道:“我已摆下阵式,你敢过来交战吗?我不和你斗口。”关胜笑道 :“你这无知匹夫,身临绝地,还想和我对阵?我明言告你,我已在东平城外埋伏两支人马,抄袭你军后路,眼见你本部军马要全军覆没,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窦益听说,疑信未定,早有几匹探马连续前来飞报,说是梁山人马在后分南北两路杀,遥遥已闻金鼓之声。窦益踌躇着,还未发令。那边关胜已瞧着了,又在马上大叫道:“你且退去,我不逼你”。窦益不敢恋战,拍马跑回阵地,立刻下令,后军改前军,着左右翼两部马兵,先向前迎敌。那时,梁山寨埋伏的人马,听了三声号炮,马军头领徐宁、步军头领薜永,带领五百马步军,由南路杀来。马军头领思文,步军头领刘唐,带领五百马步军,由北路杀来。官兵虽已回身迎敌,无如阵脚已乱,先输三分锐气。等着他们左右翼接杀上了,后面金鼓大震。关胜阵营里的军马,拔开鹿角,一齐冲杀过来。窦益人马,前后受敌,分作东西两面交战,围困在平原上,没有一些险要可守,兵心大乱。所幸北路梁山人马只冲了一阵,便退在一带高地上,用箭猛射,中间反有一段空隙。官兵右翼马军,便向这里猛冲。后军人马见右翼松动,也跟着向这里冲过来。东平城里的兵马都监高云,在城墙上观阵,先见梁山两支伏兵抄袭窦益后路,大吃一惊,立刻调动一部人马,出城救援。梁山截杀的人马,放开一条路,让窦益人马过去。于是这里三面被迫的官兵,正像决了口子的流水,一齐向东平城边溃决了去。梁山人马只稍微追杀了一阵,就鸣金收军,并没有追到城下来。窦益的人马,陆续退进城里,一点数目,折损了三分之一。心里头十分懊丧。那后面孙浩的大军,听到前方飞报,知道窦益轻率进军,已经中伏。便差一员禆将,率领三千马相机接应。后得续报,窦益已退兵入城,便将营堡扎驻在东南城角,遥为犄角之势。
    这日晚间,高云,窦益一同出城,到孙浩军帐里请罪。孙浩向窦益道:“所幸窦将军还很谨慎只率了几十骑轻骑挑战。若是大学直压贼营,他的接应近,我们的归路遥远,恐怕还不止折损这些个人马。关胜那厮,本是一员文武兼备的名将,若能先占些便宜,这战事还有个厮拼。于今先让他挫了我们的锐气,颇是可惜。”说着,不住的将手轻轻拍了案沿,只是叹气。窦益坐在一旁,默默无言。高云起来躬身禀道:“依末将之意,梁山贼兵就近下山,锐气正盛。我军远来劳逸有别,今天初到,马上就向贼兵挑战,这原是我们的错处。”孙浩抚须想了一想,点头道:“都监这话却是有理,你莫非计划着我们先守后攻?”高云道:“末将驻守东平,稍有时日,深知贼兵慓悍。最好是主客易势将贼兵的锐气消沉下去,然后见机行事。”孙浩道:“休兵一日明日且作理会。”高窦二人退去,孙浩下令全营严谨戒备,并不出战。次日上午,只带了几名随从,进城点清了人马仓库,又在城垣上对关梁山营寨遥遥的看望了一番,只见大地茫茫,人兽绝迹,在云烟丛里,隐约一片旗帜的影子。同时有细作回报,梁山兵士挖壕筑堡,来往很忙,孙浩手扶城堞,回头见窦益,高云站着,因道:“贼兵并不想攻打城池。只是要和我对垒相守。”高云道:“关胜那厮长于用兵,他的诡计很多,恐怕他明取守势,懈怠我们的军心乘我不备来攻打城池。”孙浩道 :“贼兵果然这般打算,却正合我意待得大名兵马到了,好夹攻这些下山的贼兵。若是海州张将军的兵马也能来时,那是精锐之师,三面兜剿,却看他贼巢里有多少人来抵御?只是梁山贼人得了这信息,决不会困守不来厮杀。”当时他观看阵势完毕,着高云多备弓箭飞石,一意把守城池。却教窦益带领本部人马在城北高原,以便与大营东平城三处互相响应。自己仍回城外大营。
    窦益吃了那一回亏,不敢小觑了关胜兵马,也是厮守着营寨,督率兵士终日挖壕筑垒。一连五日,梁山兵营里一点动静也无。孙浩派人控听时,回报关胜那里已经筑好了三座大营,终日紧闭了营门,后面搬运粮秣的车马,却由个水集子上不断来往。那集子边有一道小河,正通梁山湖泊。孙浩听说,又派人打听押运粮秣的,都是些老弱士兵兀自大笑。不久高云、窦益到大帐里来议事,因道:“关胜闭营不出,好不焦躁人!他后路终日的运着粮秣,莫非赚我?”孙浩笑道:“窦将军既理会得,睬他怎地?他既是要赚我出战,想必是不耐烦了,我等益发再坚守几天却看他怎地?我猜不出三日,那贼兵必来挑战,只是万事休睬他。”窦益道:“他若用小部分队伍来挑战,怕有诡计。若是倾巢来犯时,却不可放过了机会。”孙浩笑道:“将军休急,再过几天,教你厮杀个痛快。“窦益见他作声地说,想他总有几分见地,也不来分辩。支是孙浩猜个正着,关胜营里,宣赞、郝思文带了约五百人马,来到东平城外挑战。城里等他们逼近,只把飞石 乱箭射着。那梁山兵马,未曾攻城,呐喊一阵自去。孙浩看到,益发料着梁山兵现不耐久守,只派兵来引出战,怎地肯轻易出来。
    这般相持到十个日子,却有一骑飞马探报,前来送信。道 是有万余人马,打着梁山泊卢俊义的旗号,向东进发,现今已到滕县境界。孙浩听说,大吃一惊,立刻召集高云窦益到帐中会议。窦、高听说梁山有大队人马东行,分明是去袭取沂州,望了孙浩,作声不得。孙浩将手拍了桌案道:“此必吴用下的毒计。向来梁山贼人行军,我冒充官兵旗号,免除沿途麻烦,这番他却明明白白打了梁山旗号,必是料定沂州一带州郡空虚,却故意使我等知道。我们若不回救时,军士家眷多在沂州,无心作战。我若回救时,关胜却好步步赶着我们。不想关胜不出,却不是引我们厮杀,正要我们也紧守不出。我没有料到吴用把三路围攻的人马不顾,倒敢分了兵力却远袭沂州。”说着,倒背了两手在身后,却在帐前踱来踱去,有时却昂起头来,望了天色很久。窦益忍不住问道:“末将前曾想到,用围魏救赵之计,前去打梁山,将军道是使不得。于今卢俊义去袭取沂州,分明也是这个计策,他却怎地使得?”孙浩跌脚道:“我等离开沂州路远,城池空虚,自然使不得。关胜离梁山泊不远,贼巢里并不空虚,自然使得。”于是走进帐来,执了高云的手道:“我看都监用兵持重,不会落梁山贼的圈套。我且留窦将军的兵马在此,与都监共守东平,我本部兵马,必须星夜调回。万一沂州有失,不但小可带军远离职守,有失土之罪。便是枢密院三司,没有对上旨意,擅自调动,指挥失当,却也担当不起。”高云道:“东平没有有识之士,卑职守城是分内 之事,若有窦将军在这里协助,益发教卑职放心。关胜若知道将军回救沂州,必定一面来攻打城池,一面派兵追赶,应当先挫败他一阵,免得也纠缠住了。”孙浩闷坐帐内,点了头道:“却再理会。”窦、高二人不曾得着将令,且在大营里苦寒。这天却不断探马回报,卢俊义人马毫无阻挡,正向沂州境界进兵。孙浩便约了窦、高计议,晚上撤兵。高云道:“将军明鉴,我等探报,流星般来,分明是卢俊义在半路上亮出了旗号,惊动了探马。人恁般做作,怎 地不会通知关胜?料想关胜必在这东平东南埋伏了军队,拦了去路,我晚间退兵,却不是走进他陷阱。”孙浩低头想了一想,觉得也是。便传下将令,初更造饭,二更行军。到了二更时,只派一小队人马向东南探进,走五七里便退回来。大军却在三更时分,拔寨向东北角撤退,由徐州大宽转地东行。行到天亮,接着后军探马飞报,东南角小队人马果然以梁山伏兵,不曾交战,就退回了东平。孙浩这才知道梁山人马,不但慓悍,而且狡猾,已处处设伏。一路多派探马打听梁山兵马情形。这日行到滕县地界,前军报有沂州留守步兵都监殷洛来了孙浩骑在马上,手一拍鞍子道:“沂州完了。”小校引了殷洛到马前拜见。孙浩道:“你不在沂州,想是城池失守了?”殷洛道:“卑职死罪,让贼人冒用官兵旗号,赚开了城池。”说着,便拜倒地上。孙浩将马鞭指了他道:“你且起来回话。卢俊义在几百里路外,便张旗擂鼓飞奔了来,你却恁地糊涂,一些没有理会?”殷洛起来躬身道:“卑职正是为了那贼浩浩荡荡杀来,一面差人向将军禀报,一面在城里加意防守。前两天那卢俊义将沂州团团围住,不分昼夜攻打,十分危急。昨日指晓,西南角有一支军队打着将军旗号杀来,贼兵纷纷败退,东北两城贼兵,同时解围。卑职见贼兵情形狼狈,以为是真个败了,便开城出来追杀。那贼兵四下里有埋伏,将卑职围住,进退不得。打着将军旗号的人马,原来也是贼兵,趁卑职照顾不及,假装官军败退回城城里贾太守不知底细,便开城让人们进去了。卑职带了百十人苦战出了重围,奔到城下时,城墙上已树起了梁山泊旗号。卑职只得带了残兵,向小路杀出,所幸贼兵却未追赶。”孙浩叹了口气道:“卢俊义得了城池,劫洗仓库,虏掠金帛,正自快活,他追你恁地?别的罢了,这贾太守,正是蔡太师得意门生,梁山贼人怎地肯饶了他?”说毕不住长吁短叹。此时,孙浩带的一万人马奔走了多日,已很是疲乏。蓦地迎着殷洛带来百十名败兵,却散遍了沂州陷落的信息,大家都丧失了魂魄,益发士气不振。孙浩瞧科了这情形,当日只走了半日路程,进到沂州边界,便下令安营,且看动静。
    待到次日,已有沂州逃难出来 的百姓经过。孙浩吩咐士兵,寻找几位老成百姓,带到帐里问话。据说梁山人马进城以后,就出示安民,并没有杀伤的事情。只卢俊义带了二三百人驻在城,大批人马,依然在城外扎营。并规定每日开城门两回,听任百姓采办柴粮食,老百姓愿意离开激,却也听便。不然,城池失陷了,却怎地出得城来?孙浩听了,心里暗暗地纳闷。随后遇到百姓,再寻来问时,都是恁地说。孙浩再进军一程,离沂州二十里扎下营寨。当日修下告急文书,不分星夜派人向东京枢密院告急。这孙浩左右将校,十有七八家眷都在沂州城里。听说梁山兵马入城,并无杀害,虽暂时安心,却想到若要去夺回城池,必定怒恼了卢俊义,在城里的家眷,更要受到报复,因此大家交头接耳,都有一种畏惧进兵的样子。孙浩也和各将校所处的境地一般恁地不省得?只好紧闭营寨,等候东京枢密院的匀旨,再作处置。
    那沂州城里的卢俊义,拆了吴用给予的锦囊,正是一步步地做着。探得孙浩带了万余军马回来,正自昼夜看他动静。见孙浩一连数日屯兵不进,便召集承受来头领公孙胜,、呼延灼、燕青、黄信一同商议。此时,卢俊义杀了蔡京的门生贾太守,将他眷属,驱逐出城,便驻节在知府衙里。兄弟们把府衙大堂当了聚义厅,五把交椅,列了半环坐地。公案桌上,撤除了签筒笔架,大盘堆着菜肴,大碗酒筛着,一壁厢吃酒,一壁相议事。堂下只有十余个轻装小喽啰,听候使唤。吃了半日酒,卢俊义向公孙胜道:“吴军师给小可的锦囊,现已拆尽。我等只有三千人马,远隔山寨,却是和官兵相持不得。未得公明哥哥将令,却又不敢轻易把城池弃了。”公孙胜笑道:“员外可以放心,十天半月里,孙浩没有接到枢密院敕令,自不敢动作。这早晚戴宗兄弟必然前来,想公明哥哥自会有个了断。我等进得沂州,对老百姓秋毫无犯,每日出城百姓,都暗暗替孙浩将校传递家信,要他休来攻打城池,这却最有力量。”卢俊义道:“但愿恁地便好。”说话时,天色已是黄昏,喽啰们燃起几对大蜡烛,插在立地烛台上,移靠了桌案照耀了。呼延灼又吃了几碗酒,便起身道:“城外营寨里虽还留得韩滔,彭玘把守,却是放心不下。小弟须和黄将军出城去。”公孙胜说:“今是初弦将满之夜,月色定好,也须提防官兵偷营,二位出城去也好。”于是呼延灼、黄信向俊义铁告辞。卢俊义也有了几分酒意,未敢多吃,相随关下台阶,走到庭院里来。这已到了初冬时节,庭院里两棵高大槐树,落了满地的黄叶,树枝稀疏,露出天空大半轮新月,照得两廊白粉墙清如水洗。半空里略有西风,酒酣耳热的人,被风微拂着面,精神为之一爽。燕青,公孙胜都来到庭院树阴下,见呼延灼等在仪门下骑马去了,兀自北手昂头看月。耳边咚咚有声,听到外面鼓敲起了初更。卢俊义一时兴发,向公孙胜道:“月色果然很好,我们且到外面步月一回,好吗?”公孙胜道:“吃酒下去。身上正热些个,当得陪员外一行。”于是卢俊义、燕青各佩一把朴刀,公孙胜背了一柄长剑,同向衙门外走来。在这戒严时候,城里百姓,日里也不敢出来,到了晚间,家家紧闭了门户,街苍里没个人脚迹,因此,犬吠声也不听到一下。每次更鼓敲过,便万籁无声。卢俊义走到街上,月华满地,照见铺道石板,方方相接,直尽街头。
    三人在街上走着,脚步声叱咤相闻。看两旁人家,很少有灯火露出。恰是不如野外,还有树声水声,人如到了墟墓里也似。因道:“我等进得沂州,虽十分安慰百姓,市面恁地寂寞,可见地方上有了军事,老百姓总不能安帖的过活。”公孙胜只道得一声正是如此。三人默然走着。经过两三条街,月光下看到冷巷口外,壁立了一堵城墙。卢俊义猛可地站住道:“在街上眼界小,我等何不向城垣上走走?”说时,穿过这巷子,正好有条登城的坡道。三人拾级上去,正遇两名巡逻的喽啰。他喝问过口号,知是自家头领来此地,便唱喏走过一边,遥遥跟随。三人站在城垣上四周一看,晴空里一片彩云也无,月轮远处,有三五个疏星相配。手扶城垛,向城外张望,远处白气漫漫,笼罩大地,近处却有几丛村庄,簇拥了团黑影,极目一望,旷野沉沉,只有两三火光,稀疏相隔。所登的是南城角,山泊大营,扎在城西,隔了城南,刁斗声破空送来。同时咿唔有声,在天空掠过,正是惊动了南归雁群。抬头看去,天空却又没些甚的。卢俊义手握腰间挂的佩刀,不觉长叹了两三声,燕青随在身后,却忍不住问道:“员外听到雁声,莫不是想念兀谁?”卢俊义道:“小乙哥,我四海无家,想念兀谁?大丈夫生当此世,公不能扫清君侧,整顿乾坤,私不能保全庐墓,继承祖业。不是公明哥哥及山寨兄弟舍死相救,在大名几乎首领不保,我等正是空学了一身本领。”燕青叉手站在一边,昂头望了月亮,无言以答。公孙胜道:“员外发此感慨,必有所为。”卢俊义道:“先生是出家人,有甚不理会得?公明哥哥及在下和全寨兄弟,都势逼处此,避身水泊,总望朝廷早日招安。我等兄弟好建立一些功业。于今只是打家劫舍,度这英雄末路。天下后世,却怎能相谅?便是我等忠义为本,外人又如何得知?只看我等来到沂州,恁地和百姓相安相处,百姓兀自惧怕着我们,是老大见证。可恨蔡京父子塞阴了我等自新之路,却教我们有家难投,有国难奔,百余兄弟都飘零在江湖上。实不相瞒,方才经过街巷,上面洁白的月亮,照着眼前是的寂寞的死城,实在感慨得很。将来作史的人,恁地理会得我辈心事,免不了著上一笔某年某月某日梁山盗洗劫沂州城,却不屈煞了人!”公孙胜道:“听员外这番话,可见员外的胸襟。贫道前次遵师命回到蓟州,本想不再出,一来看在公明哥哥恩义,二来看众头领情分,不能临危不救。别下老母两年,却又是山寨多事回去不得。这番朝廷派侯蒙来招安山寨,正是喜欢煞人。不道蔡攸、高俅竟将我等救星害死。权奸不去,我等兄弟恐怕无出头之日。”说毕,也嗟叹不已。卢俊义在月下顾影徘徊,忽然拈须笑道:“先生,我自幼跟随塾师读书,也曾学过几句词章。我现在得诗一首,念出来请指教则个。”公孙胜笑道:“员外有此雅兴,愿听大作。”卢俊义便念道:
    “飘泊存傲骨,余生尚枕戈。英雄成盗寇,荆棘遍山河。洗恨千杯尽,除奸一剑磨。往来人不识,对月起悲歌。”
公孙胜笑道:“不想员外一身武艺,却有恁般秀才本领。”卢俊义哈哈笑道:“正是为了不过秀才本领,却把来生疏了。”彼此正说着,却听到城下街上,梆锣敲起了二更二点。回头看去,屋脊鳞比,黑影沉沉,霜风微起,万灶无烟。偌大的沂州城,真个像大水冲洗过了也似。卢俊义道:“沂州城里人民,胆小得紧,想到贾太守在这里多年,定是官法如炉。”正道着,忽见城垣下不远,在那冷巷子里,却有一点灯火射出。在全城沉睡下,这点灯火,却十分夺目。便笑道:“却不能抹煞了全城的百姓,也有胆大的。”这人家灯火,兀自在闪灼着。燕青、公孙胜同看时,那灯光侧面,又有一盏红灯照起。卢俊义道:“却是作怪。”便叫两个巡城小喽啰下城探视。这一番探视,却在死城里,找出一线动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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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31 00:08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Yahoo!
第八回   避战地二梁别乡城 作远图三阮探海舶
沂州城里,依然是一些生气也无。那两个小喽啰由城下上来,向卢俊义回报道:“那点着灯火的人家,大门紧紧的掩着,但听到里面兵器叮当作响,未便进去探望。”卢俊义道:“啊!这沂州城里,难道还有人敢捋虎须吗?”说时,将腰上佩的腰刀拔出鞘来,紧握在手上,拔步便向城下走来。燕青、公孙胜同那两个喽啰,一齐都在后面走着。到了那人家门口,卢俊义站住,便着两个小喽啰前去叫门。里面有个苍老的妇人声问道:“这般兵荒马乱,深更半夜,兀谁敲门?”喽啰答道:“梁山泊巡城兄弟,见你家亮着灯火,特来查看门户。”里面那人停顿了一会,呀的一声,将门开了。门里有个老妇人,手里捧了一只烛台。卢俊义上前一步,站在门外躬身唱喏道:“惊动老娘,原谅则个!小可是梁山泊小头目,方才巡查街巷,经过这门首,听得这里面有兵器撞击声音。我等奉有军令在身,要到府上查看查看。“那婆婆却拦门站了,答道:“好汉,你休错了。我家是良善百姓,那来兵器响动?家里现有三岁小孙儿,正患着病,实不能惊吓了他。有话请明天来说。”燕青站在一边,看这事甚是蹊跷,便向前两步,轻轻推开一把,抢进了院落。不曾站稳了脚,却见一道白光,由旁边直扑过来。燕青来不及问话,便和此人厮拼在一处。另有个汉子,跳向前将那婆婆背到屋里去,烛台落在地上。卢俊义、公孙胜挤进屋来时,此人手使一根镔铁棍向二人飞午将来。卢俊义迎上前去,只三五个回合,那人急于取胜,将棍横扫过来。卢俊义向旁一闪,将棍梢让过,然后乘虚将刀向那人腹部便糊。那人身子虚了势 ,来不及躲闪,只好回过棍子来挡住刀锋。卢俊义早已料到,反过刀背,在棍梢上一砍,棍子便由那人手上飞了出去,那人没了武器,跳进屋去了,恰是公孙胜帮同燕青,用剑共斗那个使朴刀的。燕青暗中一腿横扫,将那人踢倒在地。卢俊义已在地上拾起棍子,横插过来,拦住了一刀一剑,喝道:“休得伤害好人,有话缓缓地说。”那人倒地以后,本已闭目待死,见卢俊义倒救了他,便抬起刀,站起来远退一步。原先那个使镔铁棍的,在屋子里取来两枝铁锏,正要再斗卢俊义,见他们停了厮杀,也便站住。那个使刀的道:“你们深夜闯到我家来,端的要怎地?我们闭门在家里,你兀自要奈何我兄弟 ,我看你们也不是平常头目,来来来,一个对一个,不许有帮手,我们再厮拼几合。我输给你们一个人手上,死而无怨。你若仗梁山泊人多,将我家围住,车轮般来战,却不是好汉。”卢俊义道:“壮士你休误会了。实对你说,我是梁山副总头领玉麒麟卢俊义便是。此位是公孙胜,此位是燕青,门外还有两个小喽啰,此外并无第六个人。适才在城墙上步月,唯见你一家亮着灯火,特来探望。不想这院落里又有兵刃声。因此敲门动问一声,看看有无伏兵?卢俊义占了这座城子,我自应当提防意外,非是来骚扰府上。现见府上有白发婆婆应门,自是平常百姓家。正要说明便走。我等还未道得原委,你二位先自动手,也非是我等莽撞。我看二位武艺了得,情愿结为朋友。”说着,把棍子丢了,将腰刀插入鞘去,拱手唱喏。那使棍的道:“你果是卢员外?吃你斗败了,却不冤屈。”卢俊义道:“在下并无谎言。”那人道:“哥哥,我道甚的,卢员外究竟是个英雄。”说着,弃了双锏,在地上捡起烛台,放在窗台上,照见卢俊义这表人物,扑地便拜。卢俊义道:“梁山英雄甚多,卢某何足道哉!动问壮士贵姓?”那人道:“小可叫梁志孝,这是哥哥梁志忠。哥哥,卢员外恁地说时,我们便结交了他吧。”梁志忠也过来拜见了。
宾主便在月亮下施礼相见,梁志忠道:“三位好汉到此,且请到屋里拜茶。”于是一同进屋。那老婆婆也自欢喜,出来相见。卢俊义知是二梁老母,又拜了几拜。大家在灯下坐地,卢俊义看梁志忠,约莫四十上下年纪,头戴抓角头巾,身穿蓝色箭袖旧战袍,腰束紫鸾带,圆面大眼,一丛虬髯,颇像个军官。志孝只是小贩模样,兜头穿了件皂衲袄。因问道:“二位有此本领,梁山泊占了沂州,既不出来相投,也无敌意,每日开城,又不离去,未知有何高见?”梁志忠道:“实不相瞒,小可现在海州任缉捕都头,张知州屡次要提拔我,小可都推去了,特地告假,回来探望老母。舍弟志孝,只是在沂州城里贩卖粮食,多年未见。兄弟们也思念在一处聚首些时,不想小可到得沂州才半个月,就遇到这声厮杀。我是一个武官,遇到了有人犯我住着的城池,我怎的能不出来。贵寨人马向城里攻打着的时候,小可因城里欠缺主将,曾见贾太守,要他分我些守城兵,我愿出来厮杀,叵耐那厮听说我是个小职武人,见不得这般大厮杀,把我斥退了。这早晚我正打算同了兄弟奉着老母投奔海州。今夜月色甚好,兄弟两个烦闷不过,便在庭院里比试耍子,不想惊动了大驾。”卢俊义笑道:“怪道都头有这般本领,却委屈在家。现今进行权杆当位,贤人远避,两位何不上山,共聚大义?”梁志忠笑道:“员外却不省梁某叫着甚名字?朝廷虽是在权奸手上,海州张知州相公却是顶天立地的一个厅男子。服侍这种上宪,人生却不枉了。员外今日在沂州是至高无上的人物,梁某兄弟只是两个俘虏,如要强迫,无不听命。”卢俊义笑道:“都头休疑,何至于此。”说话时,梁志孝在屋里搬出花样来待客。卢俊义笑道:“今晚月色甚好,得见二位,是在沂州城里一椿快事。在知府衙里尚有些酒肉,想请二位小叙一番,不知可肯屈驾?”梁志忠道:“家有年迈老母,明日再到行辕里去拜见。”卢俊义未曾发言,老婆婆却在内室里转了出来道:“三位头领既恁地错爱,你兄弟只索奉陪一遭。卢头领若非另眼相看,适才动手时,便杀了我儿,何必骗你兄弟两个。”卢俊义叉手起立道:“老娘说话恁般痛快,不愧膝下有两个贤郎。”老婆婆道:“寒家三代习武,老身却也把厮杀看得惯了,不时怎地兀自住在围城里?”梁氏兄弟见母亲恁般说了,便起身和卢俊义同去,吃了半夜酒,方才回来。
    次日兄弟两人商议着,放倒一腔羊,宰了几只鸡鸭,在城里沽得一坛好酒,向卢俊义回席,便向城外大营里也将呼延灼、黄信约了前来一同欢叙。酒酣,梁志忠在席上向卢俊义道:“愚兄弟有一事奉恳各位头领,目前官兵在城外扎下大营,与贵山寨对垒,这早晚有一场厮杀,愚兄弟在此,帮不得各位头领,平白地要落场是非。意欲明天奉母出城,回到海州,却请通知城内外贵寨兄弟休得拦阻。”卢俊义年拈须笑道:“二位在此,公私两难,卢某深知。既是都头愿回海州去,明天当着儿郎们相送一程。”二梁听了甚喜,当日尽欢而散。次日清晨,二梁备了两头驴儿,一头由老娘乘骑,一头驮着梁志忠浑家和小儿。二梁收拾两担细软一前一后走着。到了城门口,却见卢俊义、公孙胜、燕青三人率了喽啰们在此相候。二梁歇下担子,向前唱声喏。卢俊义叫小喽啰把了两盘金银缎匹过来,拱手笑道:“爱惜二位这表人才,未能久聚,些细物事,聊表敬意。”梁志忠笑道:“蒙员外垂青,梁某有话却便直说。此物若是员外大名家中取来,分厘不敢辞。但沂州城内金帛,凭小可这点本领,离乱之时,也能取得,何须头领这一转手。君子爱人以德,头领前晚刀下留情,便没齿不忘。若把金帛来表头领相爱,便是把交情看浅了。”卢俊义见他恁般拒绝,脸上十分尴尬。老娘在驴背上笑道:“小儿便是恁地憨直,头领休得见怪。盘緾我们自有些,金银不敢拜领。敬受一匹缎子,老身将来作袄儿穿 。”卢俊义道:“惺惺惜惺惺,卢某也不敢把金银来玷污了英雄。便听候老娘吩咐,随意取用。”说着,便新自将托盘送到驴儿前面,由老娘取过一匹缎子。回转身来,向二梁道:“小可还备有几碗酒以壮行色,不知二位可肯吃些?”梁志孝道:“若不肯吃时,这几日却在一处盘旋些甚的?头领,就请将酒来,我每位奉陪三大碗。”公孙胜笑道:“二郎真是痛快,贫道先敬三大碗。”说时,三个小喽啰过来,一个捧了托盘,里面放着炙鹅熏鸭,大块牛肉。一个喽啰将托盘托了酒碗,一个小喽啰抑了酒桶便来筛酒。梁志孝先和公孙胜已吃了三碗,然后又和卢俊义、燕青对吃了,手上取了一只炙鹅腿子撕了吃。向梁志忠道:“哥哥便来吃几碗,休耽误了关闭城门时间。”梁志忠果然也吃了几碗。向卢俊义道:“各位头领容异日相见。”便拱手作别。这就有两个小喽啰过来,代挑了担子,又牵了两匹马,与二梁乘骑。二梁且不上马,各牵了缰绳步行出城。卢俊义三人也步随在后,送过了吊桥。梁志忠回转身来,执着卢俊义的手道:“就请止步,不烦再送。深感卢员外恩义,在下有一言奉告。”卢俊义道:“卢某不才,愿受嘉言。”梁志忠道:“草莽究非英雄藏身之地,员外这表人物,休恁地毁坏了。东京枢密院三司,兀自计议着,想调海州这支人马,来奈何梁山泊。都因张知州爱惜梁山泊头领里面不少英雄,未肯多事。若是一日有了圣上旨意,他却不能不来。这支人马,只有代北老种经略,关中小种经略的人马,可以相比。”卢俊义笑道:“承都头嘱咐,卢某感谢。但梁山泊里将是名将,兵是强兵,却也小觑不得。异日在战场上遇到都头时,却教都头看卢某马上本领。”梁志忠道:“员外有救命之恩,有这一日,梁某自当退避三舍。”说毕,两个哈哈大笑,卢俊义一直等他兄弟两人上了马,才拱手作别。
    回到城门口时,有探子来报,戴宗、阮氏兄弟随军师吴用来到。卢俊义听说,却是惊异,便由大路上迎了上去。不三里路,见吴用一行,扮作行商模样,带了车辆马匹,缓缓前来。吴用见了卢俊义,从马上跳下,拱手相贺,笑道:“小可一路探访员外 行军经过,十分严整。沂州这座城,唾手而得,果是员外威风。”卢俊义道:“一切行军计划,都照军师锦囊行事,正是军师妙算。今番不辞跋涉前来,谅有指教。”吴用道:“且到城中计议。”大家来到城里,卢俊义在知府堂上摆下了洗尘酒筵,吃了半日酒。然后吴用独自邀着卢俊义在知府旧签押房里坐地。吴用正色道:“山寨现有大难临头员外晓得么?”卢俊义吃了一惊,不由得自坐椅升起,问道:“却不曾理会,莫非大名兵马攻打得紧?”吴用笑道 :“员外请坐。虽是大难临头中,上凭公明哥哥与员外虎威,下有众头领义气,便是吴某一日不死,也当竭尽智谋,共谋前程。大名兵马,曾败在过我们手上,何足介意?”卢俊义坐下道:“此外有何祸事?”吴用道:“朝廷现派童贯为江南招讨大元帅,领了十万大兵,去平方腊。”卢俊义道:“此与我山寨何干?”吴用道:“怎地无干,不才探听确实,方腊虽有数十万人,毫无训练,所得城池,都是百姓响应,官兵不战而逃,方腊看得征战容易,益发骄横,中原兵马,究是有训练的。其中几位将官,却也不弱。料想方腊那市井细民,一旦贫儿暴富,如何能对付十万大军。童贯如平了方腊,自必将得胜之师,前来对付我们。十万人马,这是个大数目,我等怎能大意?”卢俊义道:“原来恁地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军师自也顾虑得是。这沂州隔山寨特远些个,似乎就不必守着了。”吴用道:“小可特意为此事而来。这里只有三千精锐人马,目前山寨里却还不须这点助力。有道是狡兔三窟,我们现在却也应该先挖上第二个窟。”卢俊义道:“军师道的第二个窟,却不知在哪里?”吴用道:“便是登州海外,不少海岛,除了几座大的岛屿,上面还有些渔户而外,其余都是荒凉无人的所在。我们先派一些弟兄去,把岛上布置好了,在宇宙里自立下一个国度。”卢俊义道:“既是荒凉岛屿,我山寨这些人马,怎么过活?”吴用笑道:“小可也已顾虑到了。第一,我们要在沿海先安下一块立脚之地,收买百十只大海船,停舶在海岸,以便承受时可以入海。第二,向沿海地方,多借粮草,搬运到岛上去屯积。这两年海州、扬州、楚州三处,都十分丰收,我们便向那里去征发。只要我们有船舶在海上来往,岛上粮食足时就在海里操练人马。粮食没了,便上岸来征发。赵官家须不会叫童贯渡海来奈何我们。为此,小可特约了阮氏三雄同来,由此便向沿海去走一遭,好在此处离海岸已不远了。”卢俊义道:“军师要向扬、楚两州借粮,可曾知道海州张叔夜这个人物?”吴用摸须笑道:“小可也听得人称道他,蔡京那厮兀自虚声要吓我们,说是要调海州人马来协攻山寨。小可也自想着,张叔夜真是一个奇男子也罢,徒有虚声也罢,我等必须在海州境内立一些战绩,先削减他的威望。他日真个和他对垒时,也免他先声夺人,二来也免得蔡京说咀。”卢俊义道:“若知道军师有恁般计划时,却平白地放过了可用的人材。”因把与二梁相遇的事,叙述了一番。吴用道:“海州的事,小可早已留心,员外且请放心。兄弟一百零八人,横行河朔,不可让一个海州知州的名望震倒了。”卢俊义听他恁地说了,却也未便再提。
    到了次日,阮氏兄弟带了五百名水寨喽兵,由旱道赶道。这五百人到了沂州界里,摇旗擂鼓好像数千人马同沂州城增援。孙浩因尚未得东京回报,依然闭营不出。吴用和卢俊义计议了,只留百十精锐马军,在外大营里和城墙上巡更。两处和平常一般,明着灯火。却于当夜二更起,将三千余人马,分作三批,卷旗息鼓,向东撤退。到了天亮,这百十名留守的马军,也飞骑追上了大队。第一批人马,是吴用率同阮氏三雄和戴宗,行了两日,已去海岸不远。因一路行来,称是沂州缉官兵,百姓并未理会。据人民报道,东行十里,便是海口望海卫,吴用便下令扎营。因和三阮等扮着迥海口采办食盐海菜的商贩,调了三十名精干喽啰,赶着十辆太平车了向望海卫去观看形势。正动身时,第二批人马,由卢俊义亲自率领来到。吴用将话告诉他了,然后从容上路。
    这望海卫虽是东海岸一个关口,因为天下升平日久,只有文武两个小官驻守。文官是个知寨,武官是个缉捕使。一些防御设施也无。虽然这几日沂州城失陷的消息也传扬了过来。文武官都想着,这里东面向海,是个绝地,梁山兵马不会向这里来。后又听得孙浩调了大军回救沂州,益发不甚介意。吴用到了城边,见城墙倒了几个缺口,城门上面箭楼没了,却长了一丛矮树。太阳影里,有百十只乌鸦,在墙垛上飞舞聒噪。吴用看了,便向同行的三阮一戴微笑。一行人在街上投了一所大客店,店小二来请写客簿时,见是一群大商家,便笑问道:“动问上下,还是在本埠办货?还是去蓬莱,还是南到海州?”吴用道:“我们在本埠先办些货,若有便船一海州去,也想到海州去看看。”店小二笑道:“恁地最好,现在隆冬,天天有北风,大海舶子,两天便到了海州。客人那里采办过货物,等一两个月,交春,东南风起,又是两天便回来 了。”吴用听了,心中暗下大喜,拈须笑道:“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等颇想看看海景,向那里去好?小二哥可能引我们一程,我自有些酬谢。”小二向隔壁指道:“间壁是一家海船伢行,那里有人专引客商看船,小人店里特忙些个,分不开身来。”吴用向他道谢了,带了银两,与三阮、戴宗,出店向间壁伢行里来。
    这里正中店堂里,设着神龛,供了龙王神位。店堂前口,左右放了两只铁锚,算是标志。店堂左右墙壁下摆两条长板凳,上面坐着七八个人闲谈。阮小二向前,对一个年老些的唱喏道:“动问老丈,这里是伢行么?”老人道:“客人要去哪里?这位是北帮船家,这位是南帮船家,这位是敝行里掮客。”老人将在座的人,分别指了几指。那个作掮客的汉子,便先起身来叉手道:“客人请帐房里坐,拜茶。”吴用在一边偷觑这人,身穿一领绿绸羊裘,头戴貂皮帽,颇见富有。面团团地,蓄着三绺短须,手里却笼着一只锦绸套了的小铜炉。心想:“一个掮客恁般穿着?”于是向前问道:“上下如何称呼?”掮客道:“在下富同,和本卫钱知寨 是亲戚。”吴用笑道:“原来是富官人,一向听得大名,在下几位伙伴向来在东京作些行商生理,最近承办蔡小相公府里一笔买卖,要由海路运些东西,来到贵地。正须向一位高明人物领教,却喜得遇我兄。”那富同听说他是东京来的,怎可放过这笔交易?他又相称了一声官人,更十分高兴,便笑道:“既承不弃,就请到卫外户海楼去吃碗酒冲冲寒气,也好让慢慢地告诉各位此地情形。”阮小二笑道:“这般正好,就请屈驾。”于是富同向前,引着这行人出了卫城,早见长街不远,壁立着一座酒楼。近去看时,正挂着一副望海楼的市招。大家上得楼来,挑了一个朝外的阁子坐地。朝外几扇窗户格子上,嵌了大小玻璃片,正可看到外面一片海滩,套在海湾里。湾里帆樯林立,下面几百只大小船只,一字儿排联,向海滩上停泊了。阮小五忍耐不住,首先扒开窗子向外张望了一会。富同过来,将手指着,那船身涂了红漆,舵楼耸起几丈高的。因道:“那便是向海州运食盐的船。放船向南去时,也附载客人。”阮小二也过来张望着,问道:“偌大的船,怕不要载三两千石货物,每只船上,要多少水手?”富同道:“多时七八十人,少也三四十人。”正说着,酒保过来安排杯箸。吴用在身上取出一锭大银交给他道:“你存在柜上,先取一坛酒来开了。有好菜只管将来。吃完,一发算我给你。”富同转身拱手笑道:“到了此地,小可是主,怎好先要客人破费?”阮小七道:“我兄弟来此,多少事要请上下帮忙,一酒之敬,算不得甚的。等待货物办齐时,我们还有东京带来的物事奉敬。”说时,两个酒保,共捧了一只酒坛进阁子来。当面开了泥封,舀出一桶酒去烫着,一面摆了八碟下酒。酒热了,阮小七接去酒桶,便向富同面前先筛了一碗酒。富同接着酒碗,便见他大拇指上,带了一个翡翠扳指,绿油油地,没有一点杂色。便喝一声彩道:“这位兄长,带了这般好一枚玉扳指,是那时物色得来?”阮小七道:“是东京买得。”富同道:“可否借取一观?”阮小七毫不留难,便在手上脱下,隔席送将过去。富同接在手上,翻覆看了一遍,点头称赞,将扳指交回,因道:“望海卫来往海客甚多,小可也曾托人寻觅一个较好的扳指,只是一向未曾觅得。”吴用拈须笑道:“莫非足下心爱此物?”富同道:“小可并不解得弓马,带着恁地好扳指,却不惭愧?只为敝亲钱知寨,近来练飞弓箭,曾嘱咐小人寻觅一枚。只要物事中意,却不惜重价。”吴用笑道:“若我这位张家兄弟可以相让时,足下能出多少价钱?”说时,向阮小七丢了一个眼色。阮小七将扳指放在桌上,尚未带起,便笑道:“北此物亦是心爱之物,并不出让。若是这富家兄长,帮助我等把交易作成时,小弟情愿相送。”富同啊哟一声拱手道:“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吴用道:“这张家兄弟,为人爽直,决不食言。”富同笑道:“若果如此,不但小可事事效劳,便是敝亲钱知寨,也一定要感谢厚惠。”吴用道:“恁地说时,在下益发直说了。我这位兄弟有一个侄女流落在外,听说是就在这里海船上。这兄弟待到各只海船上去寻找,又怕造次了。颇想相烦足下,引带到海岸各大船上一行。”阮小五道:“七哥,富兄恁地说了,这扳指便送过去。”阮小七眼看各人颜色,心中十分理会得,便将扳指拿着,躬身递了过去。富同立记得下席来接住,连连拱手相谢。
    饭后,戴宗、吴用先回客店,三阮随了富同向海岸边走来。那海湾里的船舶,装载了货物的,停泊在水中心,将小船系在船舷边,向上搬了货物。空船却靠了海岸,不多水手在舱板上晒太阳。三阮要富同先引上岸边的空船看了,后又坐了小船到海湾里面去,登上载着货物的大船。富同假说是知寨家里来的远客,要看看海船。富同是船伢子,船家自认得他,他道是知寨差来的,便殷勤款待,引着在舱里舱外都查看遍了。三阮一边看了七八只船舶,那前后左右两肋插刀,便都在心里了。在大船的舵楼上,察看这海湾子形同镰刀,那刀尖便是口子。三阮在有意无意之间,又问了富同许多话。等待薄暮,方才回到客店来。悄悄地将所看到的情形对吴用说了。吴用沉吟着道:“虽然船上并没有什么戒备,但是海湾子里有这些船户,却也要留神一二。”到了晚上,又同着三阮到海滩上来偷觑,但是稀疏的几星灯火,在沉沉黑地上,和星光相映,虽然白天看到那样多的船舶,这时却静悄悄地一些子人声没有。倒是海潮随着微风哄哄地送了响声来。吴用暗地叫一声道:“计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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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17 23:57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Yahoo!
第九回明火劫舟英雄渡海  乔装登岸双杰探城
    在这晚上,吴用将海口的形势,都看在眼里了。就在灯下,对三阮叮嘱了一遍。次日早起,却同着戴宗赶回大营去。三阮起床,盥洗刚毕,却看到富同在客店院落里踅来踅去。阮小五向兄弟们丢了一个眼色,便迎将出来,拱手道:“富兄甚早?请屋里坐地。”富同一掀帘子进来,向阮氏兄弟连唱几个诺。笑道:“昨天蒙赐珍品,已转交到敝亲钱知寨,他十分欣喜。只为了他是本卫的长官,不便出衙拜谢,仍命小可出面,相邀儿位到望海楼吃几碗酒,以答盛情。还有两位客官何在?”阮小二道:“知寨赐酒,当得拜领,愚兄弟也有事奉商。还有两位同伙,因有几辆车子落后,路上迎接去了。”富同道;“恁地时,便是三位,午后再来奉邀,请勿外出。”他约定走了。阮小五道:“富同这厮说话,眉飞眼动,端的不像好人。莫非还要向我等求取些什么?”阮小二道:“只要不向我们借头颅时,都可与了他,迟早我等便要取了回来。”说毕,三人相视哈哈大笑。
    在这日午后,富同又换得衣冠齐整、前来邀请,三阮便同他一路向酒店里来。到了酒店里。酒保见是富同作东,便引到楼上小阁子里坐地,卷起三面窗帷,看着近处海湾子里帆樯林立,远处海天一色,空洞着不着边际,眼界十分空阔。酒保将酒菜搬到桌上,富同先筛了一遍酒,笑道:“小可在这海边上经商几十年,却不见贤昆仲恁般爽直的人,今日得见,平生之幸,却望三位……”阮小五抢着道:“我兄弟遇到有酒吃,总是吃醉了方休,不时便是酒没了。足下今日恁般说了,我兄弟不醉,却也拚上一醉。”说着,拍了两拍胸脯子。富同笑道:“吾兄一味爽快,我先陪着吃一碗。”酒保正在阁子里张罗,听说时,便向桌子上筛酒。原来富同虽知道三阮是兄弟辈,却只知道他姓张,在运河里贩运土货。他想:这般海外经营,这三人定是不省得。中原来的人,端的只好排场,却不晓得海道上虚浮。不时恁地三言两语,便送人一个翡翠扳指。既是好排场,益发耗些小费,让他快活了,好弄他大批金银到手。因此,他便叫酒馆里将丰盛的酒肴来款待。酒吃到半酣,富同见阮小二隔了窗户,在席上只是瞧看海湾子里船舶,因问道:“张大郎兀自张望着湾子里大海船,好像看得很有兴致?”阮小二笑道:“我兄弟吃了一生水上的茶饭,却不曾飘过海。几时能在海上走两趟也好。”富同道;“贵同伙那位李学究,曾说到各位要到海州一趟。”阮小二道:“他自是斯文人不惯风浪。我等虽恁地计划了,他心里实不愿去。我想趁他不在当面就烦阁下,促成这事。他来了,我等上了船,付过了船钱,他却也不好阻拦。”富同听说,放下杯著,走到窗槛前,推开窗户。向湾子里一指,因道:“你看,那四根桅杆的大船,第二根桅杆上,飘了一面蜈蚣旗。”三阮自是全站起身来,向了他指的所在看去。阮小二道:“哦!便是这只大海船,可以搭客?”富同道:“象这般大小的海船,钱知寨共有三只,两只出海未回,这只正要装运了山东货南去。现在还只得十停上了两三停货。三位客官,若要去海州时,小可和船上当事人知会一声,随时便可上去。”阮小七道:“惩地就十分好了。除了我兄弟三人,还有十多个伙伴,益发搬到船上去住。我们在船上生长的人,总觉得在船上住,比在岸上清静。,富同道:“这大海船,可以住下几百客人,不争上下一二十人。只是船上没有酒吃,恐各位不惯。”阮小二道;“不开船时,我们买些酒船上去吃。等到开船,我等自也把酒戒了。江上规矩,我们自省得。船钱多少,一听吩咐,我等并不还价。”说着,四人重复入座。富同道:“船钱多少,伢行里也自有定价,便是钱知寨的船,也不能多要。三位应当知道,在海上航行的船只,作的是运货生理,搭客原是附载,自不会多讨价。”阮小五道:“富兄恁地说了,我等益发放心,回店去,就将银两送到伢行里去,请代付了船价,我们明日上船,可以吗?”富同听着,手端酒杯且不饮,沉吟了一会。阮小七道:“富兄还有甚为难处?”富同道:“并无别事,只是这事是船上舵公以下几个私人的外水,必得先和私人说定。”阮小二道;“我兄弟明白了。小可此刻就回店去拿银子,就烦富兄写个字条,将舵工请来,小可先送些人事与他。这里酒钱,益发由小可付了,转请足下和那舵工。”富同微笑道:“却是不当。舵工我也能打发,却不争在会钞。”阮小五轻轻拍了桌沿道:“大郎便去取银子来,另送一锭给富兄。”富同听说,推杯起立,深深一揖,笑道:“怎又好三位破费。若三位要请那舵工来吃几碗酒,这酒又只好叨扰了。只是赏赐小可的银两,切莫在舵工当面。”阮小二笑道:“这事我早理会得。”富同道;“这舵工曹二终日在赌局子里厮混,小可当自去邀来。”说着向阮小二道:“那位回客店去?却不须多给曹二那厮,有五两一锭的,便很是丰盛了。”阮小五道:“若只须五两时,我等身上现有。”富同见他兄弟一味慷慨,十分欢喜。便下楼去找寻曹二。
    不一会,引着一个黑汉来阁子里相见。他道:“这三位张姓客人,是知寨熟人,要附搭我们大船到海州去。船上花费,都愿照伢行里规矩付了。另外送老兄五两银子茶敬。”曹二听见,伸手搔着耳朵,找不着痒处,笑道:“却是承受不起!”说着,向三阮又唱了一个肥喏。阮小二笑道:“不成敬意,老.兄将去碰碰赌运也好,且请坐下吃酒。”说时,一面在首席上筛酒,一面在怀里取出银子放在桌角上。曹二满脸是笑,坐下来吃酒。酒后,曹二收了银子,因道:“小可今日上船,便会通知船伙儿打扫一间舱房安排各位行李。却不知贵伴当有多少人,小人好吩咐船上厨房里预备下饭食。”阮小二道:“约莫二十个人。不开船时,我等都上岸来买酒吃。”曹二笑道:“我们船家怕吃酒误事,客官自在船上吃酒不妨。这句话三阮正中下怀。当时大家酒醉饭饱,出了酒楼,富同相随他们到了店家,取得三阮许他的那锭银子,十分欢喜。次日在伢行里,和三阮写下搭船的契约,三阮又付过三成船价,便回到客店里督率喽啰们收拾了行囊齐向海船上去。那富同十分义气,亲自送了一行人物上船。三阮看时,那曹二为他们打扫清洁了一座中舱,舱底下放了不多的货物。三阮便由着富同引导,和船上几个船伙头脑厮会,加倍的周旋着。富同道是走江湖行商,自有恁般做作,未曾介意。
    当日黄昏时候,曹二垂头丧气,一溜歪斜回到船上,见着三阮等人来了,却只打个照面,自去睡觉。小五悄悄向小二道:“二哥见么?那厮定是把银子输光了。”小二笑道:恁地便好。”次日早起,阮小二故意在船舷上张望,等曹二出来子,便笑道:“老兄昨日财喜好?”曹二叹了气道:“不知恁地,这一个月来,赌运总是不济,昨日又输得赤条条地。”阮小二笑道:“我兄弟都喜欢赌,今日下午无事时,便与老兄同走一遭,我自借些银子老兄翻本。”曹二听了,眉毛飞舞,脸色绷紧,伸了头笑道:“张大郎,你真个帮我翻本?”阮小二笑道:“我们这番前去,同船共命,怎地能戏耍我兄?”曹二向前两步,拱手又唱了一个喏,笑道:“张大官人,你是东京来的客商,不愧了是中原人,我也听得富二叔说,大官人兄弟十分慷慨,人生在世,结交你这般朋友,不虚一生。”阮小二笑道:“船家夸奖。走江湖人自当重义轻财。拿几两银子去耍子,不算甚的,且请船舱里坐地。”阮小五推开旁边舱壁板放二人进去。四人闲谈了一些赌经,曹二实在忍不住了,便站在舱外道:“张大官人去也不?不去时,请先借小可五两银子,小可独自去翻本。赢了时,却来请三位官人登岸,吃碗酒去。”阮小二见他已是性急了,便拿了大小几锭银子,和他一路登岸去。阮小五,阮小七却和船上的伙友都厮混得熟了,与了小喽啰几两银子,在街上买来三大瓮好酒,又是几箩筐果子,荤菜下酒,却请了全船伙在甲板上聚会。船伙们听到相请,本自愿意,只恐曹二回来,有言语发作,却勉强道谢。阮小七吩咐小喽啰先抬一瓮酒到甲板上来,开了泥封,果肴作四五处分别陈列了,二人便站在甲板上向周围拱手唱喏道:“我兄弟买的这些酒肴,实在也不成敬意。一路同船,都要仰仗各位照应,自当表表寸心。若是各位怕吃多了酒,曹舵工回船来说话,便请吃些果子,胡乱吃一半碗酒。终不成酒沾唇就醉了。”说着就来拉人,有几个人站在下风,闻到开过泥封后的上等酒香,早是口角里流出涎来。经二阮一拉扯,便有几个人走上前来。甲板上,已是摆好了碗碟,三阮把勺子伸到酒瓮子里去,只一搅,早是酒香芬烈,腾绕半空,然后舀了大勺子酒,向碗里满斟了去,向大家点头道:“赏我兄弟一点金面,各位吃半碗。”恁地说时,船伙儿倒彼此劝着,不要太拂逆了这二位客人好意,就都分围着杯碗作几处在甲板上团团围坐。二阮笑吟吟地向各处斟酒。各人吃得口滑,兀谁省吃了半碗便休?阮小五看到这瓮酒将尽完了,便又叫小喽啰把其余两瓮抬出来开。几个船伙儿头子,口里尽道不消,却不曾起身拦阻。酒瓮搬出来,照旧开了泥封。三阮又把下酒采办得丰盛,虽有四五十人围了吃,却兀自整盘堆了。有了下酒,怎能不吃酒?太阳落到海面时,三只酒瓮都敲打了作铜磐响,有几个船伙儿,简直就醉得躺在舱板上。阮小五见有儿个不醉的,海风一吹,也都七颠八倒。便笑着叫小喽啰们收拾了碗盏去,向散在甲板上的船伙儿说了一声不恭,也自回到舱里去。
    不多时,天色昏黑下来,看到岸上卫城子里灯火像千万盏星光,撒在天脚,约莫己是初更时分。有个人影,俏悄由海滩上走向船头边来,阮小五立刻跳上岸去迎接着,间道:“二郎回来了?”黑暗里阮小二问道:“船上的人都醉了也未?”阮小五道:“都醉了。”阮小二道:“我在老客店里,遇到了戴宗。道是今晚三更时分动手,卢员外已亲自带着儿郎们到了卫外十里远近。”说着,手拿了三盏红纸灯笼交给阮小五道:“你且将这个拿到船上,点了烛,挂到船前桅杆上。军师有令,我们船上挂三盏成串的红灯为号。船上的事,都交给你和七郎,我还要上街去看看。”阮小五道:“船上这几个人我们足够应付,有事你自去。”说毕,阮小五回到船上,和阮小七说了。让喽啰们扎束停当,在舱里静坐了等候。看看到了三更时分,只见卫城里西南角上一把火起,烈焰升入半空。二阮立刻从箱子里取出兵刃,分别散给了喽啰们。点着三盏红灯笼,由绳索扯上了桅杆挂起。不多时,卫里二丛火起,擂鼓声,呐喊声,突然大作。二阮便和十几个喽啰,手拿兵刃,把守舱口。船伙儿有几个不十分醉的,推开舱门出来张望,喽啰们都把他推进去了。那些人看到各人明晃晃地手里拿了兵刃,那里还敢多说话。那海滩上一阵鼓噪,百十支火把,在空中照耀着。早有一队喽啰,随在韩滔、彭玘、呼延灼三筹好汉后面,直扑将来。前面是阮小二引路,毫无拦阻,直奔上船来,大家会合一处。阮小二站到舵楼上高声喊道:“四周船户听着,梁山泊好汉在此。现因有事,要借几只海船一用,并不伤害善良商民,你们知事的,只管睡在船舱里。”那周围大小船只,看到明火执杖,许多强盗来到,已是慌了。现在听到是梁山泊好仅,更自害怕,各各藏躲起来不敢动。随了呼延灼来的,三停有二停是水寨喽啰,放下兵刃,各各整理篙橹,拔起铁锚,立刻将船向海湾口上开去。拣了一段港身狭窄处所,将船在水面上横过来。火光中,升起两面大旗,在桅杆上飘荡。一面上写梁山泊水军先锋阮氏三雄,一面上写梁山泊副总头领卢。那些在港湾口里停舶的大小船只,有的看到卫城里火光烛天,人声鼎沸,也就各各想拔锚逃走。及至看到港口上灯火通明,一只船把路拦住,便觉不好。及至这两面大旗飘出,大家只管在暗地里叫苦。只好把船离开了岸,舶在水中心。
    那岸上梁山泊的军马,还未曾理会到海滩上,大队人马冲破了卫城,便分向文武两衙门去捉人。那个武衙门的缉捕使,听到外面喊声大起,弃了眷属,跳墙逃走。他手下虽也有些缉捕官兵,每到晚上,他们都各回家歇息。衙门里虽也留下二三十人,济得甚事?梁山人马赶到,和缉捕使眷属,一齐捉住了。另一股人马杀到知寨衙门时,那钱知寨吓慌了,他向后花园里逃走,大家将他家细软财物搜索到一处堆积起来,计点数目,却有四五百件,仅是箱柜,便也一百来只。卢俊义随后赶到,将擒缚的男女查点一番,只差了知寨。卢俊义把妇孺都放了,查出知寨两个亲信,在衙前斩首,其余衙役割去两耳。待得天明,出示安民,说明梁山泊人马出海,经过此地,代诛贪官污吏,并不伤害百姓。有巡查衙内外的小喽啰,报告后园枯井里有人藏着,现在勾了起来,缚在庭前柱上,是个斯文人。卢俊义道:“也不过衙中一个书吏,放他去休。”吴用正在一处坐地,便起身道:“既是斯文人,小弟有话问他,且亲自去看看。”说着两人走到庭前,果然绳子拴了一人,反背二手,虚系在柱上。看他四十上下年纪,肥头胖耳,浑身锦绣。他见人来,便跪在地上,哭号着大王侥命。吴用道:“你是钱知寨何人?”那人道:“我是钱知寨同乡,路过此地,特来探望。”吴用道:“你平常作何生理?”那人道:“在下是青州一个秀才。”吴用便向卢俊义道:“既是读书人,放他去了也罢。”便吩咐小喽啰解了他的绳索。吴用在一旁看觑,见他左手大拇指上带了个翡翠扳指,不由哈哈大笑道:“钱知寨,你是智音千虑,必有一失。这枚扳指,是富同在我那里讨得来,不想你跳枯井时,兀自带着。”立刻叫小喽啰取下扳指,重新缚了,送到街上斩首示众。望海卫人惊惶了一夜,到了天明,才知道是梁山泊好汉来了。虽然见得安民告示,兀谁敢太岁头上来动土,都把大门关了,藏躲在家里。
    梁山泊人马找得了驻扎的所在,杀牛宰羊,休息吃喝了一日。吴用随同卢俊义带了几百名精壮喽啰,到海湾里去看定了十艘海舶,便到伢行里去,找了几个船伢子来,把话告诉了他,要租用十艘海船运载山寨人马到海州去。船上船伙,不许短少一个,到了海州,自有重赏。若有一个人脱逃,除了捉住那人,便以军法从事之外,全船的船伙都有罪。吴用又打听的富同畏罪己跳海了。便又向众船伢子道:“你等眼睛是看事的,便知我山寨里军法森严,要不富同却怎地肯舍了性命?”众伢子喏喏连声,哪敢
说出甚的。吴用就在海滩上,将四五百名喽啰,分作若干股,由船伢子先引到船上去弹压。这些船上人晓得梁山人马在卫城里,不敢登岸。湾口被梁山军驾一只大海舶横拦了,又出去不得,大家也只有听了船伢子的劝说,起运货物,整理帆橹来装载人马。勾当了两日,诸事都已就绪,梁山三千多兵马,带足了粮草淡水,连同先前占用的那一只大舶,分着十一只船乘坐。择了一个天气睛和、风势,顺利的日子金鼓齐鸣,开出了海港。这十一艘船,一字拖长,扬帆鱼贯南行。卢俊义、阮小二和两位军师,同乘那艘最大的海舶,在前面引导。其余各头领,或一人或两人,各押乘着一艘船。那些船伙,都得着头领的赏银,又惧怯梁山威风,驾驶得十分小心。一路平安无事。
    一日来到海州境界,在一个小港口里停舶了船。各头领都到卢俊义坐船上来聚议。大家在中舱里坐了,卢俊义先道:“这海州情形,我等颇是生疏,我们是由海上来的,连海州四境都不甚清楚。众兄弟且慢出发,应当先多派探子,上岸打听情形。”吴用微笑道:“此却是末节。张叔夜在此传说很有军威,我等却是要先探看他一番兵力虚实。这事恐探报不精,小弟拟亲自到海州城里去走一遭。”卢俊义道:“恁地虽十分是好,却须派几位头领保护才是。”吴用道:“人多了,转恐彼此照顾不周。小乙哥为人精细,本领亦是了得,相烦同行便好。戴宗兄弟可单独行走相随在后,也好传递消息。在小可未回船之先,船上仍是装扮了海客模样,不必扯出梁山旗号。”卢俊义道:“船上有我镇守,军师可以放心前去。”计议已毕,那吴用扮着一个海客模样,燕青扮着一个伙伴,在船上取了一些乾枣、糖梨、茧绸、蓍草各种山东货样,一个包袱捆了,上岸而去。
    这港口到海州城约莫有七八十里路。这天走了大半天,到海州城约尚有二十里路,天色已近黄昏。赶到一所小镇市,见路旁有爿茶饭店,便同燕青进去。这店堂一带栏干隔住内外,摆了几副座头。吴用拣一副靠外的座头与燕青对面坐了。过卖走过来,抽下搭在肩头的抹布,擦抹桌面,问道:“二位客官,还是打尖,还是歇店?”吴用指着门外打麦场道:‘你不看太阳已经沉列屋顶下去了,我们歇店。”过卖笑道:“客官有所不知,这海州地面,在知州张相公治下,真是夜不闭户,晚间照常行路,我怕客官要赶进城住宿,所以恁地动向。”吴用道:“原来恁地,我们肚里饥饿,等着要些酒饭吃,不忙进城。你先和我们打两角酒来,有甚下酒?”过卖道:“有猪肉、鸡蛋、咸鱼。”燕青道:“咸鱼也好,猪肉罢了,和我们切一大盘牛肉来。”过卖陪笑道:“容官休怪,牛肉却无。下街头今天有人宰羊,客官要吃羊肉时,可以去买些来。”吴用道:“猪羊肉都有,怎地却无牛肉?”过卖道:‘此地原先也有牛肉的。自从张相公来到本州,禁止宰杀耕牛,所以独没有牛肉。并非小人不卖与客官。”吴用笑道:“我们初到贵地,不省得这些,既无牛肉,猪肉也好。”过卖说是。上厨要酒菜去了。却见一群少年,都是紧衣露臂,捆着腰带。各人肩上,有的扛着枪刀,有的拿着弓箭,嘻嘻哈哈走了过去。过卖正送了酒菜上来,燕青问道:“这村庄上有人练武艺吗?过卖站在桌子外筛着酒,因道:“这也是本州张相公的钧旨。道是现在江南方腊作乱,山东梁山兵马四处劫掠。海州地面,虽甚太平,却也难保将来无事。现在冬季,正是农闲时候,让百姓青年子弟自己请了教师,在村庄里练习。”吴用道:‘百姓若不练武时,他也奈何不得。”过卖道:“知州相公先通谕了各乡里正,按了花户册子,派定百姓学习。州城里又三五天一次不断的派了缉捕官兵,下乡查考,兀谁敢不遵?查出不遵,除了戴枷受棒,还要受罚。冬季无事,练练本领,也是各人自己好处,老百姓乐得遵了官府命令。”燕青向吴用笑道:“这知州也忒煞喜欢管些闲事个。”过卖道:“虽然知州到任以后,地方上多了许多事,但一来地方上没有盗贼,二来他一清如水,手下没有一个胥吏敢向老百姓讹索钱财。三来他肯和百姓分忧。”吴用道:“你且说他第三件事,怎地肯向百姓分忧?”过卖道:“譬如装运花石纲的供奉船,经过海州地面时,敬奉使官照例要向地方讹索钱财。张相公却亲自去见了那押解花石纲的官,把供奉免了,怎地不是和老百姓分忱?因此,全州老百姓都敬爱他。”吴用一壁厢吃酒,一壁厢听那酒保说话,心里自计划着。
    酒饭后,店家引了他二人到客屋里安砍。店小二才送到灯火进来,便听到街上更锣响了,初更过去,虽是个小村镇却也有个更次报告。正揣度着,邻有一个小目兵,带了两个拿长枪的士兵,推门进来。那目兵先唱了个无礼喏。因笑道:“小可是海州缉浦巡检治下,四乡镇巡查旅店的兵弁。须动问客官一番,休怪则个。”吴用指着桌上货样包袱道:“请看。我伙伴两个,是送货样进城的。”因随便报了一番姓名。那目兵见他说话流利,不怎的再盘问,又唱个无礼喏走了。吴用却暗暗告诉燕青道:“这张叔夜治下,果然非同其他郡县,明日进城,更小心些个。”燕青见吴用也恁般说了,自也下着戒心。
    到了次晨,二人算清店帐,背了包裹,冲了宿雾,踏着残霜进城。走不多时,红日东升,一片霞光,照在一片枯林上,拥出了一角海州城楼。到得城门口,乡间挑柴挑菜的正鱼贯向城里走去。迎着城壕桥头,有两排店铺夹道而立。其间有三五间茶馆,灶上蒸屉里热气腾腾,里厢正自闹轰轰地,坐着吃早茶的人。吴用益发仔细,不敢造次进城,且走进茶馆去,张望了一番。见靠墙一副座头,只有一个长须老人,占了一方,就着屋檐下太阳,两手围了一碗热茶取暖。面前摆了一碟糖馒首,兀自不曾吃动。因向前唱喏道:“惊动老丈,小可是走长路人,口渴些个。想并一并座位,吃碗热茶,可以吗?”老人拱手道:“老汉只有一人,客官自便。”这正中吴用下怀,便使个眼色,让燕青同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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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来吧。总会打完的。最可恨的就是感觉自己像个文盲,好多字不认识
新认识了弁、踅来踅去、恁地、大纛、绺

[ 本帖最后由 宇文铭 于 2012-7-18 14:4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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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智多星迹露海州市   张叔夜计退梁山兵
    初升的冬日,带了些金黄色,路边的枯草,原来涂了浓霜,经太阳一晒,霜化了,倒有些滋润的颜色。这很像在路上赶进城的乡下小贩,颇是吃力,头上也冒出些汗珠。吴用和燕青同在茶座上坐了。向外面路上看去,兀自出神。他捧了茶碗,缓缓啜着茶,不觉赞了一声道: “海州却是一个繁盛地面,我们来这一趟,怕不好做几千贯钱生意?”说话时,望了旁坐的燕青,倒不理那老人。燕青道:“正是如此。你看太阳一出山,向城里赶早市的人便恁地拥挤。我们到了城里,却须多多打听。”吴用道:“看恁般情形,海州城里市面,必十分繁华,我等两个生人,却向那里冲掩?”说时,故意作个沉吟样子。那老人也是两手捧了茶碗,待喝不喝地,听他两人说话。见吴用有个沉吟模样,便道:“动问上下,来海州作何生理?”吴用道:“我等是山东客商,贩卖山东乾货。”老人道: “这却不难,进这座东门,便是东门大街,里面自有杂货份行,可向那里落脚。若要自己去找寻主顾,这里商家在知州张相公治下,都不欺人。”吴用道:“正是让我等放心的一椿事,一路都听说张相公为官清正,是个文武全材,本地想十分太平?”老人道:“太平是太平,将来难说。海州地面现兀自天天操练军马。”吴用道:“这却是为何?”老人道:“现今山东宋江、江南方腊,都号召了上十万人马,要攻城掠地。赵官家把这张相公十分看得重,无论南北有事,少不得要把张相公调用出去。便是不调出去,把人马操练好了,就是南北强盗要来犯境,也可以抵挡一阵。”吴用道:“这张相公不愧是四海闻名,却预备着南征北讨。但不知道练就多少军马?”老人道: “就是在本州,操练好了的人马,怕不有两三万。平常在州衙内小校场里操练,每逢三八便在南门外大校场校阅。”说着将手指抡掐着,笑道:“今天正是十三,这时候,恐怕校阅未了呢。”燕青向吴用道:“二哥。这等大规模的操兵,必是很热闹,我等见识见识也好。”吴用沉吟着道:“若论我们落行,却不争这半日的时间。只是怕校场里操演人马,我们却向前不得。”老人笑道:“这却是把话颠倒来说,这里知州张相公恨不得全海州老老少少,都去学习本领。若去看校场操练军马,知州正道着你是他一个知己,怎地不准去看!”燕青向吴用看着,吴用手摸髭须微笑,点点头道:“恁地说时,我们就拚了荒疏半日工夫,到校场去看看。”那老人道:“二位要去时甚是方便,无须穿城,便在这东门外,绕过半个城角便是。”吴用听说,益发欢喜,又坐了半盏茶时,吃了两个炊饼,会过茶资,向老人道了谢,便出店,绕了城垣,向南门走去。
    这里自有一条通南门外的道路。顺了路走,不多远时,便看到一片广场。在日光下,浮起一阵轻薄的尘头,随着也就看到旌旗影子,在空中飘荡。走到近处看,靠西一带参天大柳树,下面一带营垒,档了去路。朝北正面,是四角飞檐的演武厅。两排盔甲鲜明的武官武弁,八字分排,由台阶上站下来。东南两方是野田,间或有几丛树,树下便歇有卖零食担子,围着许多人向校场上张望。这校场端的宽大,约莫有里来路长,半里路宽。约莫有三五千人马,在演武厅下,排着阵式,鸦雀无声地站着。外缘上一路摆了几个箭垛。正有流星般的骑兵,一个跟随一个,绕了外场飞跑。到了箭垛前,马上早弯着弓的人,就一箭射去。去箭垛不远,列着得胜锣鼓,箭中了,锣鼓便同响起来。此外没有声息,只是那马蹄拨土声,和步兵阵头上的旗帜拨风声,互相唱和。吴用和燕青先在校场东南角闲看。后来吴用却想看看张叔夜是怎地一表人物,.便顺了校场东边,走近演武厅前面来,这样又看了些时,正是步兵在演武厅阶石下,成对的厮杀,操练着刀枪。厅角上两面鼓,擂着轰雷也似助威。有些热衷本领的百姓,益发站到武厅墙角,在阶石上层,由排班武弃的头上看了下去。这里相隔排班所在有丈来远,武弁也不理睬。吴用也挤了过去,燕青跟着。这演武厅屋檐下,有一排木栅栏,隔了内外。在栅外看到厅正中排了一座公案。公案里坐着一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长圆脸上,垂下三络黑须,一双凤尾眼,精光射人。身穿蓝色软甲,头扎蓝绸幞头,腰挂一柄三尺绿鱼皮鞘长剑。不坐而立,紧靠了虎皮椅子,向演武厅下面看了去。端的又是一种英雄气魄。吴用由墙角顺了屋角扶着栅栏走过来。
    那在演武厅里看操的张叔夜,有时也看看两旁的老百姓,却是什么情形。他忽然看到栏栅外两个人向校场上上下下、四周探望,却并不怎的看操,却有些奇怪。约莫有半个时辰,那两人兀自未去。其中年轻些的,看到校场里对比的步兵,有时点头,有时微笑,有时又和同来的一个三绺髭须白净面皮的人轻轻说话,张叔夜益发瞧科了几分。看完了几对人厮杀,他忽然向两旁站的武弁道:“给我备马,本州要亲自骑射一趟。”说着,他起身由演武厅侧门出去。旗牌由厅上传令下去,暂时停止操练,站班武弁一阵纷攘。张叔夜走出了演武厅,见随身武弁李保在侧,便低声道.“那演武厅正面右边栏栅外,站有穿青穿皂两个生理人,背着包裹,好生可疑。你改了便装悄悄的跟在后面,且听他们说些什么。”李保应诺去了。张叔夜由家丁取过来弓箭,骑着坐马,在跑道上绕了一匝,射出三支箭去,都中了箭垛。校场内外人,齐齐喝了几回彩。他依然骑马回到演武厅后下了马,却缓缓地向演武厅走去。李保迎着低声报道:“回禀相公,这两人端的可疑。一个说的山东口音,一个说的河北口音,都不是此地人。相公射箭中把时,那个背包裹的人说,端的名不虚传,不可小看了。”张叔夜道.“你且紧紧跟了他,我另派人来帮助,一切小心,不要露出痕迹。”李保去了,张叔夜将旗牌叫来,因道:“本州刚才骑马闪撞得心口疼发作了,传令停操。”旗牌传令去了,回头看到押司赵峰在侧,便笑道:“你来的正好,刚才你到了演武厅上也无?”赵峰禀道:“小人适才由衙里来。”叔张夜道:“更好。”因附耳对他说了一遍,赵峰躬身道:“小人理会得。”
    张叔夜只吩咐了这两人,自骑马回衙去,吃过午饭,到了未牌时分,却是李保满脸带了惶急的样子,匆匆走向签押房来回话。因道:“上禀相公,此两人行踪越查越可疑。在城里一味冲撞,摸不着路径。现今在门东客店里落脚。小人一路跟随,幸是未被他们识破。路上遇到赵押司,暗暗把人交给他了,他现时带有几个人在客店对门茶馆里吃茶,自看守了他。看他那般,既不落行,又不我亲友,满城张望,生理人打扮,却不作生理。”张叔夜道:“你且暗下通知那店家,多多和他闲话,他说甚言语,都来回报我。”李保去了,又到薄暮才回衙来。张叔夜见着他,先便问了。因道:“恁般时候回来,想必你们又看了他一些情形。”李保道:“小人探得店家说,那两人是由海船上来的。昨夜住在胡家集,今早进城。小人寻思,那条路不是到港口去的,可疑一。既要进城,为何却又在路上投宿。赵押司却会同了杂货仔行的一个伢子,由店家引进,向那厮谈生理。小人特意骑了快马到胡家集去,将几家客店的行旅投宿簿都查看了。不错,这两人是在那里投宿的。但他写的姓名籍贯和在城里写的,很有出入。小人各抄了一纸,请相公台察。”说着,弯腰在靴统子里掏出掖的两张抄单,呈给张叔夜看。果然,这上面显然有许多不同。一张单子上写的是张忠、李德,一张上却又写的张德、李忠。一张上面写的海州人,一张上面却又写的青州人。正犹豫斟酌着,那押司赵峰便在门外求见。张叔夜唤入签押房来,问道:“教你看守的人,益发是可疑,你为何抛却他们回来了?”赵峰躬身道:“小人装着商家,和伢子寻那两人谈生理,谈到行情时,那个后生不作声,那个白净面皮,三绺长须的人,却笑而不言,只说货运到了,再作理会,只是听那伢子的话,随声附和。据小人看来,显然他是外行,却不肯说话,免露了破绽。那个有髭须的,十分狡猾,小人也未敢多言,怕将那厮惊动了。但他看小人和那伢子都盘问得紧,似乎有些省悟。依小人看来,这两人十分之七八是海贼派来城里的眼线。休吃他走了,便将他捕捉来了,拷问个水落石出来,却不是省事?”张叔夜道:“这两人越是可疑,却越不能捕他。你把他捕了,余党倒惊散了。你快去通知看守着的人,若这两人要出城时,且自由他,休得拦阻。只要在他走后,来报一信便可。”赵峰遵命去了。张叔夜便向李保道:“你随带两名精细兵丁,连夜出城,到胡家集去等候,看这两人经过时,只管让他们过去。定要跟定了他,看他们到那里去。”李保也遵命去了。
    二更以后,张叔夜派人密传兵马都监卫华,到签押房叙谈,把左右都屏退了。卫华见恁般情形,叉手恭立在灯下。张叔夜坐在案前,手摸髭须,微笑道:“卫都监,你觉得有异吗?”卫华道:“想是相公有甚机要命令?”张叔夜道:“说你不相信,梁山贼寇,敢到我海州。现有两名寇首藏在城内。”卫华脸色勃变,不免一惊,因道:“请相公下一钧旨,卑职使去捉拿。但不知此两人是兀谁?”张叔夜笑道:“休要惊荒。其中一个是智多星吴用,他是梁山军师,武艺平常。其余一个是保护他的,本领必然了得。我自有安排。卫都监可以暗暗地下令,前后五营兵马,立刻戒备,听候命令。”卫华沉吟着道:‘贼人恁胆大,却敢来到我海州城内!”张叔夜道:“若不是我亲眼得见,人也不敢相信。那梁山为首一百余名人物,朝廷曾画影图形,分发各处关卡捉拿。画的图形,虽不能十分相像,也不能毫不相干。今天我在校场阅.操,见两个背包裹汉子只是在演武厅外张望,情形好生可疑。暗下派人跟踪采探,果然行踪诡秘。昨晚住在胡家集,今天住在城里,两次落客店,所报姓名籍贯,并不相符。他道是海客,却又不向城里商家兜揽生意,只是满城张望。我把梁山贼首图形一看,其中一个,端的和吴用相像。据李保来说,这个与吴用相像的汉子,说的是济州口音,益发相符。我接着军报,知道梁山贼人有五七千兵马,袭了沂州,在城多日,忽然弃城而遁,不知去向。我想贼人忽来忽去,不能无因,正自狐疑着。:现见这两个可疑的人来到我海州,那必是贼人来窥我海州富足。顺便掳掠军械粮草来了。却是奇怪,此去沂州几百里路程,却不见一点贼人行军消息。这五七千军马,不是绕了海岸而来,便是绕了海岸而去。到了海州境地,我也能知道他们消息。所以我想着必是隐藏在海舶里来的。且休打草惊蛇,只捉得两个人却把他们军马惊动了。我只悄悄地按下个牢笼,把他们引进来,都给捕捉了。”卫华微带了笑容,义手答道:“卑职理会得。”于是告辞出了州府,回到营房,连夜传令五营兵马备战。
    那吴用、燕青安睡在客店里,那里会想到太平无事的海州城里,会突的安排了军马厮杀。天色刚亮,吴用却把燕青暗地里唤醒。因.道:“昨天杂货店里那个相帮,却盘问得我们紧,万一这厮今天再来,看出了我们一些破绽,报与了官家,却误了大事。我们休拿包裹,只说吃早茶去,快快混出了城,且上海船去作计较。”说毕,二人草草整理过衣巾,在太阳未起山时,便出了东门。吴用为了走熟路起见,依然由原路回海边来。经过胡家集时,在那茶酒店里稍坐片刻,吃了两盏茶。那预先在这里隐藏的李保,等个正着。等吴用、燕青去了,扮个行路人,背了包裹,遥遥跟随下去。到了小港汊里,见海边停了十几只海舶,甲板上人来来往往,都著了短装,十分忙碌,却不像是海客商船。李保退后里来路,在一座村子里歇了脚,找了一位年老百姓,告诉他自己是州衙里来的,让他且在村子外面多把人向海里张望,看有甚动作。在这午牌时分,忽然儿声连珠炮响,金鼓之声大震。百姓纷纷跑进村子来报道,有了大批海贼上岸,桅杆上悬着旗子,岸上队伍前面竖着大纛,煞是威风。李保且不惊慌,爬上屋脊,向村子外看去。果然半空里旌旗飘荡,十几只大海舶上的人,像蚊群也似,拥上了岸来。太阳照着那队伍战甲鲜明,各人肩上扛着枪刀剑戟,都一闪闪地发着银光。只看那旗帜分着五色,下面人摆着阵式,在海滩上品字列开。却不是寻常海贼家数。那旗影里的鼓声,震天震地敲打着,便含着不少杀气。李保遥遥的看去,还认不出那旗帜上是什么字号。但看到有几个零落百姓,由外面跑进村子里来,口里大喊着,梁山好汉到了,梁山好汉到了。李保也来不及再去分辨旗号,跳下屋来,在村子里夺得无鞍马,就飞奔入城来。到了知州衙门,兀自喘着气。便下马,在堂前定了定神,然后到上房来见知州。
    张叔夜见他面红耳赤,额上汗珠兀自向外冒着,便笑道:“怎地,你看到贼兵了?”李保躬身将看到情形都说了。因道:“上赖相公英明,预先看破了贼人行藏。不时,这城池毫不提防,却不吃从人暗袭了。依小人之见,先下令来把城闭了。免得临时慌张。”张叔夜笑道;“你跟随本州有年,你甚时见我慌张过?我自有计,梁山贼人来了,教他休想一个人回去。你自去将息,晚上再随我厮杀去。”李保退去了,张叔夜先调兵马都监卫华入衙,吩咐了一遍。又调缉捕使雷震来吩咐了一遍。冬日天短,一轮红日早已沉入西郊枯树林内,散作半边天的霞光。张叔夜带了十几名亲随,在城上巡视了一周。这海州城自张叔夜到任后,不时修缮督察。所以知州上城去巡视,却也没甚么人理会。
    到了晚上,城里依然万家灯火,照常过活。梁山军马登岸,曾派十几名探子张望城里情形,回去报道,都说是城里并无动作。卢俊义得此消息,益发放胆催动三军,兼程前进,约莫二更天气已到了胡家集,距城二十里。探子回报,城里依然按时关城,并无别样情形。这是月之下弦,四野沉沉,星点满天,黑空风劲,遥闻犬吠。这里一片平原,农人收割过了庄稼,正好安营挖灶。
吴用陪了卢俊义,在集子上茶酒店里驻兵。先下令告知山寨兵将,海州张知州城下,都是善良百姓,休得惊扰,违令者斩。一面下令埋锅造饭。这集子里百姓,作梦不曾想到梁山兵马会到了家门,大家藏在家里,闭门不敢出来。燕青出来找了店家,再三用好言安慰,这才预备灯火酒饭,款待各位头领。在桌上用着酒饭时,吴用拿了一双竹著,在桌角上烛光下点划着,因道:“小可在城看察了一周,张叔夜虽说知兵,却疏忽了一点。他的人马,都驻在城东南角大营里,城里很少的一些缉捕士兵。谅是因地方太平日久,不曾提防到外事。小可这番布置,只是把一两千兵去打城东南角,牵制他大营人马。我们就用大军,由西北角攻入城里。任他张叔夜通身是本领,这样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也无法防备。”卢俊义道:“军师妙算,自是万全。小弟也要会会这张知州,是甚等人物?”他如此说了,其他各位头领一来凭着攻无不克的经验,二来又是军师亲自到城里察看了来的,当然调动得宜。也静等侯五鼓天明杀进海州去。
    到了三更以后,卢俊义亲自领大部军马向海州东北角进玫。公孙胜、呼延灼、黄信三位头领带领一千五百.名马步军摇旗呐喊,向城南扑去。四更将近,半弯残月,像一把银梳斜挂在东边天脚,昏昏的月亮,照见平原夜色朦胧,只有隐隐约约的一厦黑树影子,在目力所不及的地方,挡住了天脚。这大批人马脚步声、马蹄声造成哗啦啦一片嘈杂的响声,把海州东郊的百姓一齐由睡梦中惊醒,个个村庄里人跳犬吠,就像海潮涌来一般。一呼延灼这批人马在先,到了东门外簇拥灯笼火把,如一条火龙绕过城角,直奔城南大营。真个如入无人之境,毫无阻拦。卢俊义这大部军队却熄了灯火,向北门杀去。队伍前面,一队冲锋快马,有三百余人,带了饶钩云梯,向城边猛扑过去。却是到了城边,一齐把灯火亮着,却叫得一声苦,满濠大水,吊桥高高在隔岸吊起,只有驻马观看。不多时,大队人马赶到,也只好隔水布阵。卢俊义和吴用策马到了濠边,见对面城上,静悄悄地不见一点动静。卢俊义在马上向吴用道:“莫非城里有戒?”吴用向吊桥边细观看,见棍子粗细索缆吊了,决非匆忙所为,便知中计,立刻下令,将后队改为前队,向后撤退。这个命令,传令喽啰还不曾传遍,只听城墙上梆子剥剥乱响,突然火光冲天,千百处灯火在城上飞舞,照见旗帜飘飘,刀枪林林,在城谍上露出。箭楼前一丛灯光上,飘出一面张字大旗。那里众兵士大声喊道:“知州张相公在此,叫梁山头领答话。”卢俊义见呼唤尚有礼貌,便跃马出了队伍,直到濠边,见城上大旗下,一人全副披挂众兵拥护,料是张知州,便两手横枪,大声答道:“梁山副总头领河北玉麒麟卢俊义在此。”张叔夜手扶城堞,大声道:“卢俊义你好大胆,张某所守城池,你也敢来窥犯?”卢俊义道:“素知治下粮草充足,兵刃精利,特来借些。知州若是豪杰,开城放兵出来,见个高下。”张叔夜笑道:“无知匹夫,已入死地,尚敢夸口。谅你不见本州本领,也不死心。你赶快撤退,我城外伏兵,已经杀来了。”随了这话,城上向天空飞出几枝火箭,又是几声号炮。城东角喊声大起,黑暗中不辨人多少,向梁山军马反扑了来。这时,梁山军马后队改了前队,已经向东撤退,杀来兵马,并不向前拦截,只在大路,四周将箭对了火光乱射。梁山军马寻不着对方厮杀,只好弃了灯笼,匆匆忙忙奔走。卢俊义带了各位头领,在后镇压阵脚,以免城里军马出来夹攻。城里军马,先也是将乱箭对火光射了一阵,等这里弃了灯火,却也不来追赶。
    卢俊义兵马自相践踏,退出了七八里路。喘息方定,月光下又见一支兵马,由斜刺里杀来。各头领正要策马迎杀向前,见来的队伍,阵形散乱,倒荷旗帜,分明是败兵。尚幸吴用机警,教大家呐喊是梁山人马,那边来人,才止住阵头。正是黄信为首,领了攻打大营的一队兵马来到。呼延灼,公孙胜在队伍后面押阵。听到前面系自己人呐喊,便跃马赶上前来,月下会着卢俊义。呼延灼在马上报道:“小弟杀到那营前,见营门大开,散落的四处有几点灯火,疑着营中何以毫无防备,犹豫了一阵,我只在营堡外逼住了阵脚。却不料一声梆子响,四处向我们队伍上放箭,不知多少人马埋伏着。小弟想着孤军深入,原是要引官兵出来交战。官兵既不出面,倒藏在暗地里来射我,我们原来声东击西之计,已是无用,只有转过来和大军会合。”吴用道:“张叔夜果然是位名将,是我小觑了他。我们快快逃上海边,莫吃他再断了后路。”说着,便下令再调前队人马驻定,让后队先行,前队不曾被箭阵扰乱,依然殿后。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卢俊义在马上查点军马,几乎折损了三停的一停。头领里面,阮小二、黄信、韩滔,各中一箭,幸是都在不重要处,由小喽啰用椅子将三人抬了走。卢俊义见未曾交战,士气大减,也只好撤队回海上去。恐怕官兵追赶,便让士兵嚼着乾粮,喝着冷水,路上未曾埋锅造饭。却幸撤退迅速。沿路未见拦阻。当日落西岸时,大队已到了港口。马队先到海滩上,向海岸一看,又叫起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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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18 16:44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Yahoo!
第十一回  雪夜被围群雄失势  单骑决战名将成功
    原来梁山人马坐来的十艘大海舶,一齐变成了几个焦枯的架子,飘浮在水面,正是遭火烧了。卢俊义、吴用听到前面飞报,二人策马来到海滩上观看。吴用见碧浪接天,前无障碍,近处三四枝桅杆,倒在浪里,那烧不尽的船骨焦黑的在水上露出,烧散了的木片布屑,在水上飘荡,直扑到岸边。吴用在马上拍鞍长叹道:“张叔夜毕竟不错。吴某自劫生辰纲以来,没有一次失算,这番却着了他的道儿,后有追兵,前无去路,却是怎处。”卢俊义道:“军帅且休慌,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还有三四千儿郎,掉转头来,再杀向海州去。”吴用道:“也只有恁地。大家辛苦了一夜,又不曾吃喝得好,且休息片时。”众头领听说,都叫喊起来,愿与张叔夜决一死战。卢俊义在马上看看众喽啰,端的都疲乏极了,虽是排立了阵式,站在海滩上,看看儿郎们个个愁眉苦眼,精神不振,因向吴用计议道:“现在天色已晚,我等又路径不熟,往那里去?”吴用道:“这海滩上风势特大,大家再露宿一宵,明日如何斯杀?且回到前面,找个大庄子歇马,明日天亮,再厮杀出去。”卢俊义道:“张叔夜既来烧了我们的船只,附近必有伏兵,却须提防一二。”吴用道:“我等留守船上的儿郎,终不曾都杀伤逃散了。我等回到此地,必有人前来投依,且命人四处搜索。”正说着,阮小七带领两个水军小头目,由海岸边上来。他报道:“今日未牌时分,有打着海州官兵旗号的人马,约莫四五百人,直扑到海边来。船上的船伙都骇慌了,动弹不得。那官兵到了海边,却不上船。同时拿着几百张弓,向船上射着火箭。西北风正刮得紧,箭到火起,每只船就有十几处火头。船上人跳到海里的,哪里有命?泅上岸的,都被活捉了。小人在最后的一只船上,泅上岸躲在石礁缝里,逃得活命。等官兵去远了,到就近村庄里借火烘了衣服,在这里等山寨人马回来。此地老百姓怕官兵和山寨人马要在这里作战场,都弃家背着细软跑了。因之,官兵退向哪里去了,却也打听不出。”吴用听着沉吟了一会。卢俊义便插嘴道:“便是张叔夜布下天罗地网,卢某何惧?儿郎们却是辛苦了,今晚必得有个安顿。”正说时,呜呜两阵风在马上吹过,天上渐渐云彩铺盖起来。吴用将马鞭向西指着,大家看去,隐隐有一丛树林,簇拥了一座村庄。他因道:“那里是块平原,藏不住伏兵的,我等就在那里扎营。分大家望去,不过二三里路,就齐齐的昂头向那里望着。
    卢俊义益发看出了喽啰们疲乏已甚,也不再犹豫,策马在队伍前面便走。燕青、彭玘,恐怕有失,也跃马在后,紧紧保护。到了那里,见庄门大开,果无一人。卢俊义立马在吊桥头,却还不敢躁进。这后面跟来的大批人马,望了庄门,便一拥而进。呼延灼随了人马进庄,先带几十名精悍喽啰,搜索了一顿,觉得实在是寂无一人,这就由全部人马,在各农家住下。卢俊义以下几位头领,挑选了一所高大庄屋做了中军帐。卢俊义不敢怠慢,立刻请了众头领在一处会议。吴用道:“小可之见,我军今晚驻扎在这个庄子里,实在是个死着。假使海州官兵把这个庄子团团围住,知道这里面有柴水粮食也无,孤军无援,岂不坐困而死?呼延将军,可带领一半人马,隐藏在对面那一个庄子上,作为犄角之势,拨彭玘、阮小五两位头领相助。夜间不用明亮灯火,也不用敲打更鼓。万一明天我们这里被围时,可由官兵后面杀出,前来接应。”卢俊义道:“军师这番调度,却正合弟意。张叔夜时时处处设伏,我等不能不为防备。”呼延灼接着军令,点了干余人马,在黑暗中出了庄子后门,向邻近的一个庄子里去。这庄子里人本也十停跑了九停,知道梁山人马,在邻庄扎营,剩下的一停也跑了。呼延灼冲进庄去,把庄门闭了。除了烧火造饭而外,大家哪敢亮灯火,在暗地里休息。
    这时,北风停止,满天无半点星光,黑洞之中,却是冷气加重,二更将近,他面上已铺上了雪点。卢俊义在那边庄上,只怕海州宫兵来夜袭,将前后两座庄门,严密关闭。下令人不卸甲,马不离鞍,随时准备厮杀。在一间民房里,点了两枝大烛,和吴用隔案对坐。喽啰们在庄子里搜得来一瓮酒,又是一些腊肴,且与吴用对饮守夜。三更以后,冒了风雪,到庄门的箭楼上向外探望。这里依然是眼前洞黑,四野沉沉。在暗黑中雪花像利箭也似,随了急风,向人身上扑来。这不看到周围一些村庄田园,更也就不看到一点活动的人影。卢俊义沉静地站着听了好几回,决没有一些响动。心里也就想着,官兵便是来打这庄子,不见能飞了进来,这般夜深,尚无动作,料是不能前来劫营,这便回到庄屋里来饮酒。吴用未曾睡觉,只是伏在桌上假寐。桌上的大烛,已三停烧去了二停,寒风由窗户缝隙里钻了进来,烛上的焰头,摇摇不定。卢俊义站在桌边,提起酒壶来,摇撼了几下,将壶里残酒,斟满了桌上放的盏子,然后举起来一饮而尽。酒喝下去,又把腰上佩的宝剑刷的一声,由剑鞘里拔了出来,在烛光下辗转反覆玩弄。看了半盏茶时,便长叹了一声。身后忽然有人低声道:“员外且请少歇。”卢俊义回头看时,见燕青左手提了灯笼,右手握住一柄朴刀,在门外站定。卢俊义道:“小乙哥,你还未曾安歇?”燕青道:“情形危急,小人如何睡得着?”卢俊义将剑插入剑鞘,向燕青道:“梁山兵马,威震天下,不想今日败在张叔夜手里。我等自上山以来,出兵多次,迭有胜负。却不像这次,轻轻悄悄,就落个进退不得,明日夭亮,我必定单骑出阵,和张叔夜决一死战。”燕青道:“员外也过分焦虑,我们还有三四千人马,水路虽断,偌大中原,难道我们杀一条血路回山东,有甚做不得?”卢俊义见壶里无酒,便将盏子伸到瓮里去,舀了一盏酒来,因道:“夜深了,小乙哥且吃一了这盏冲冲寒气。”燕青放下朴刀,两手接了酒盏吃干。卢俊义道:“我兄弟为富贵患难之交,今晚且尽一醉,说不定我兄弟要永诀了。”燕青道:“员外何必恁地短气,便凭我燕青这一身本领,单刀匹马,百十枝弩箭,也要保员外回到山寨。”卢俊义道:“便是恁地,我有何面目见山寨众家兄弟!”说着,把吴用惊醒了。见烛身短了,烛台桌子上,堆了整堆蜡泪,便道:“员外兀自不肯少歇,想已夜深。”卢俊义道:“已是四更天气了。”吴用道:“员外必须少歇,准备明日好厮杀。我与小乙哥在此守夜,兄台尽可放心。”卢俊义将两夜未睡,也自有些疲乏,便就在屋里榻上和衣而卧。
    村鸡三唱,卢俊义便在睡梦里惊醒。伺候的喽啰舀了一盆热水来,他洗擦过手脸之后,便觉得人清醒了许多。走出大门向四周张望,见各处民房灯火照耀,喽啰们都在吃早饭。自己心里烦躁,也等不及天色明亮,便又上庄门箭楼上张望。原野上虽然依旧黑洞洞地,但雪风里面,遥遥传来马嘶。吴用带了各位头领,也来到寨墙上。因向卢俊义道:“果不出我等所料,张叔夜已来包围这庄子。所幸弟己密令呼延将军听我信号。我们且不等天色大亮,便出庄迎战。于是下令悄悄开了庄门,将人马渡过壕沟,背庄列阵,原来中原村庄,习俗相传,都是筑下寨堡居住。海州地面经张叔夜的布置,寨壕更是周密。这里人马渡过壕去,吴用带了几名受伤头领,压住阵脚,卢俊义一马当先,横枪立在阵前。阮小七、燕青夹在左右。此时天色微微发亮,已见当面半里路远,旌旗飘荡,海州兵马一字儿排开,拦了去路。梁山阵里,接连放了几声号炮。三军齐齐呐喊,向官兵扑去。官兵见来势凶猛,箭像雨般的射来,抵挡阵势。但那边呼延灼在隔庄子里准备多时,听到号炮连声,便发动全营兵马,向海州宫兵侧面直扑了去。官兵左右受敌。无法迎击,便一面放箭,一面后退。卢俊义挥动人马追赶一阵,约莫有两三里路,与呼延灼军队混合一处。吴用由后队策马赶上前来,向卢俊义道。“官兵虽退,阵势未乱,不可追赶,免中了他的伏兵。”卢俊义道:“军师之言虽是,但我等不乘士气尚旺,杀开一条血路,如何得脱官兵掌握。”吴用道:“兄长一定要走,依小可之见,须把笨重军用物品都弃了,只挑小路轻装疾走。”卢俊义道:“这却使得。必须再追官兵一阵,方可免他追我。”正计议着,左右后方,同时金鼓大震,喊杀之声四起。那雪片又飞了下来,四顾白雾茫茫,正不知官兵多少。吴用道:“现在决非顾虑将来之时,实只有退回原来庄子,免得军心散乱。”卢俊义虽然十分气忿,见正面官兵又反扑过来,雪雾里已露出了旗号,只得依照吴用之言,下令变过阵势,将后队改作前队,背转身来,向原庄子里退去。所幸雪下的大,雪花雪片密密层层的降落,在一里路外,已不看到一切。梁山人马抢着回到寨子里时,官兵还不曾围拢来。匆忙中没有索缆扯起吊桥,喽啰们却把吊桥来拆断了。卢俊义看着,觉得士无斗志,心里益发不快。
    这场雪足下了两三个时辰,雪晴雾散,卢俊义在寨子上张望得银装世界里,官兵旗帜分明,已团团把庄子围住。庄子大门前,许多旌旗里面,两面大红旗,上绣一个斗大的张字,在阵式上面飘动。旗门下见一位将官,身穿紫色盔甲,下骑一匹枣红马,手横丈来长的花杆朱缨点钢枪,两旁站立几十名校刀手,一律红色战衣,雪地里益发色彩鲜明。卢俊义正观阵时,四围官兵大声喊道:“卢俊义已围在绝地,还不投降吗?”卢俊义忍耐不住,全身披挂,盼咐开了庄门,跃马横枪,直奔吊桥头上来。这里众头领,因卢俊义有令,不许一人掩护,大家只有隐在庄门里,遥为声援。他马后有一个旗牌,树起一面白色黑字长旗,大书河北玉膜麟卢俊义。他大声喊道:“卢某在此,请张相公答话。”张叔夜隔壕阵地里,也就策马向前,大声叫道:“卢俊义,你认得我张知州吗?你孤军深入,落我陷井。我便不攻打庄子,将你三千余贼兵,围在庄子里也活活饿死。吴用略知兵法,现今在你军中,尚有何说?你不如解甲投降,本州申奏朝廷,保你不死。不然,我海州有两三万兵马,便让你出来,你也休想有一个人活了回去。”卢俊义道:“我等此来,是自不小心,入了你的圈套。你以多围寡,也不算本领。久闻张相公是一位名将,敢和卢某单人匹马,一决雌雄吗?”张叔夜笑道:“此项羽对汉高帝之言,卢俊义何人,也道得出来?虽然,不施点本领你看,你如何肯服。本州斗智斗力,斗兵斗将,无所不可。便依你,与你单骑会战。本州若输与你,愿担血海干系,放开一条路,你们北回山东。你若输了,待怎说?”卢俊义道:“卢某堂堂汉子,决不食言。我若输了,听凭处分,死而无怨。”张叔夜笑道:“我想你卢俊义一世英名,决不欺人。你敢渡过城壕来吗?”卢俊义昂头笑道:“卢某何俱,想你一州之主,也决不会引人暗中计算于我。”说着,便牵马步入壕来,冬日水浅,马倒是可以涉水过去。寨子各位头领,虽是暗中叫苦,却为了他有言在先,和张叔夜单骑决战,若是上前助阵,或加以拦阻,都有损玉麒麟英名,只是眼睁睁地看他身入危地。
    那卢俊义却毫不为难,跨过了干壕,牵马上岸,马腹上都沾染了雪水,便是卢俊义的战袍,也湿了半截。他掀起袍角,跨上马背,两手挥枪,便直奔官兵阵里来。张叔夜也将兵马挥退了箭程以外,横枪站立路头,等候卢俊义。两骑接近,更不多话,各各舞动枪枝拼斗在一处。张叔夜骑的是枣红马,卢俊义骑的是青鬃马,八只马蹄,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踢得雪花飞溅。人影雪光,加上两枝枪的影子,犹如两只蛟龙,上下飞腾。两边阵地里,只是擂鼓助威,但见一片白光,一团花影,东闪西烁,南冲北撞,那里分得出人和马?约莫有两个时辰,卢俊义一拨马头,跃出圈外,将枪横隔了门面,大声喝道:“且住。”张叔夜勒住缰绳道:“莫非要逃走?”卢俊义道: “河北玉麒麟,焉有逃走之理?我这匹马,饥寒两日夜,疲劳得紧,换马再战。”张叔夜道: “既要一决雌雄,我定杀得你心服口眼。你且回庄去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在此地相会。我自号令部下,不来攻打你们的庄子。在今日这一战,你当相信张叔夜非欺人之流。”卢俊义道:“但得如此,卢某死而无怨。”于是在马上拱手而别。卢俊义进了寨子,各位头领,都夸说张叔夜枪法。卢俊义道及明天还要出庄决战时,吴用便道:“两军斗将,各出主帅等诸儿戏。设有不幸,干系全军。张叔夜既深知兵法,非有万分胜算,决不如此。兄长一之为甚,岂可再乎?”卢俊义道:“卢某既早约张叔夜一决雌雄,,岂可畏难而退,让天下人耻笑?卢某纵有不幸,既有军师统筹全局,又有呼延将军和各位头领在此,料无妨碍。”众头领见他意志已决,也就无话可说。此日海州官兵撤退了两里路扎营,果然未来攻打。
    次日天明,卢俊义睡了一宿稳觉,一跃起床,便被挂上马。众头领依然隐在庄门里观看动静。雪后天晴,万里无云,一轮红日,早由海岸升起。积雪上面,被日光射着,银光夺目,寒气凝空,又是一番景象。张叔夜插枪雪地,立马昨日战场,见卢俊义来到,掀髯微笑道:“本州等候多时了。”卢俊义道:“今日你我不分胜负,决不休手。”说罢,跃马挺枪便刺。张叔夜早已拔枪在手,拨开枪尖,便厮斗起来。卢俊义急于求胜,一枪紧似一枪,只管向张叔夜逼将来。张叔夜却只是左右上下招架,并未还击。卢俊义以为他今日已杀得疲倦了,益发抖擞精神,枪尖似雨点一般,向张叔夜刺来。张叔夜故意装做招架不周,卢俊义一个倒提枪法,斜刺了那枣红马腹。眼看枪去马腹,不到一尺,那马四蹄一纵,直跳起来。卢俊义枪尖直插入雪地去,张叔夜的马,却抢上前两步,他的马头,与卢俊义的马尾相并。张叔夜左手抱枪,右手早已拔出肩上插的钢鞭,向卢俊义肩上横扫过来。卢俊义一枪虚刺,身子也向前栽去。见鞭打来,益发鞍里藏身,伏在马背将鞭躲去。但人躲过去了,马却躲不过去,马臀部早着了一鞭,马负痛不过,两后蹄一撅,却把卢俊义掀在雪地里,卢俊义本来势子虚了,这一闪跌,那里还站立得起来。张叔夜勒马在旁,却未举枪,待他跌滑几次,在积雪里站立定时,官兵队里,十几名步兵,抢步向前,伸出若干把饶钩,不间上下,钩住两腿就把他拖了过去。张叔夜在马上四顾,见梁山人马由庄子里涌出来,打算抢人。但隔了一道雪壕,急切渡不过来。却自插鞭入鞘,引缰缓骑回阵。遥遥只听到梁山人马,隔壕呐喊一阵。
    张叔夜回到营里,立刻升座中军帐,左右校刀手,将捆缚的卢俊义扶来帐前,他挺立不动,怒目而视。张叔夜坐在军案前,战袍未解,左手按住剑柄,右手掀髯,向下笑道:“玉麟麟,你现今有何话说?”卢俊义道:“虽然我败在你手,只是坐骑掀我下来的。大丈夫也无须狡辩,就请一死。”张叔夜道:“你岂不闻死有轻于鸿毛,死有重于泰山。你今当一名强盗,被官兵阵前擒来斩首,在我为人民除了一害,杀之无亏。在你是一位河北豪杰,身首异处,死于草莽,空有一身本领,落一个贼名千古,永无洗除之日,岂不冤枉!”卢俊义低下头去,闭目无语。忽有人在身边叫道:“卢员外,你应当还认得我。”卢俊义抬头看时,却是在沂州城里放走的梁志忠。现时是一个偏将穿着,出班说话。便道:“都头幸会。我死之后……”梁志忠道:“员外何必声声求死。张相公是现今奇男子,有澄清天下之态,正要收罗天下豪杰,同扶王室。员外何不投降了相公,将来也好发展你的抱负!”卢俊义道;“都头,你晓得,我一百八人,义同生死。岂能独自投降,卖友求荣!”张叔夜道:“你既知道有兄弟,你就应当知道有国家。你不应该为了小仁小义,忘了大忠大孝。也罢,我相信你是个好男子,我现今放你回去,招降你带来的一班弟兄。你可愿去?”卢俊义道:“我个人生死,本可置之度外,提到招降二字,我却认为有三不可,我一百八人,义同生死,在海州的只是极少几位兄弟。卢某一人投降,卢某一人卖友而已,若劝被围的众弟兄投降,是引一群人卖友,岂不受彼等笑骂,此一不可也。纵令卢某说明相公德意,他们也投降了。梁山一百八人,从此分裂,卢某便不忠于梁山,也就够了,又何必教梁山泊破自我手,为天下人交友者寒心,而留骂名于千古,此二不可也。舍此不谈,现朝廷权奸当位,日日欲得我等而甘心。相公好意,恐转要受朝廷遣责。再说,我们梁山英雄聚义的目的,在于除暴安良,怎能跟着你们这样的官兵祸害百姓?此三不可也。”张叔夜笑道:“你这三不可,依我来看,却无半点不可。你山寨自宋江以下,天天盼望招安,我想招安于你,你正是求仁得仁,何言卖友?第二,我当然不能招降你等为已足。你等现被我大军围住,我要一个个捉来,难道怕你们飞上天去?再三宽容你等,正是要你等劝全山寨也来受招安。我既诚意招安梁山,宋江必来。不然,以前所说望朝廷宽宥,全是假话,他自外失信于天下,内失信于朋友,你并不负宋江。第三,朝廷权奸,不能谓无,但他们也惧怯我几分。我正正堂堂招安你们,他不能奈何我。再者,我为天下惜英才,正是为了不愿你们终身落草,让你们堂堂正正池为国效劳,使英雄有用武之地。请你们回到梁山以后,将我的这番苦心,转告宋江,劝宋江来受招安。他不来时,罪不在你,我不留你等在此,以免伤了你们情义。我是朝廷命官,言而有信,我若失信于你,有如此箭。”说着,在帐篷上悬的箭袋里,取出一校箭来,一折两断,掷在地上。卢俊义一见此情,觉得张叔夜说话诚恳,和高俅、蔡京之类,兀自不同,便道:“既然如此,我可以将相公之意,转告公明大哥,接受与否,只能由他定夺。”张叔夜大喜,下位来将俊义扶起,亲解其缚。正是世问自有驯狮象,只看狮奴技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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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5 00:27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Yahoo!
第十二回   张叔夜祖饯表深情   宋公明反正宣大义
    当那卢俊义被擒,解到中军帐时,自己心里头暗自思忖,记得在忠义堂上所得的那梦,正是恁般捆绑着。梦境不远,就应在眼前,心里不免有些英雄末路之感。这时张叔夜亲来解开绳索,又觉得他虽是一州之首,一般的像宋江那样仁义,又不免推金山倒玉柱,向他拜了下去。张叔夜将他搀住道:“员外不必多礼。本州虽是朝廷命官,最爱江湖豪杰。现今政治不修,四塞多事,正须结合有心人努力王室,我等共事之日正长。”卢俊义叉手道:“卢某今日才是拨云雾而见天日。相公恁般错爱,必有以报。”张叔夜大喜,便着梁志忠带卢俊义到后帐休息。一言未了,营外战鼓咚咚响起,小校进来禀报,梁山人马在外讨战。请相公出阵答话。卢俊义便向前叉手道: “必是众家兄弟,恐卢某不测,前来观看虚实。卢某愿随相公出阵,以释群疑。”张叔夜笑道:“员外可先隐在旗门里,我且先见他们,以试探他们义气。”卢俊义未便相强,只好释甲卸剑,徒手随了张叔夜出阵。营门开了,张叔夜率同三千步兵,在壕外布成阵式。见梁山兵马相离有半里之遥,一字儿排开、偃旗息鼓,并未有攻打之势。那边见这里只用步军出营布阵,也未有攻势,早是在阵式里跑出两骑马来。张叔夜认得,正是吴用、燕青,便拍马横枪迎了上去。吴、燕两骑马早已停止,吴用在马上躬身高声道:“梁山头领吴用、燕青,有言奉告。”张叔夜也远远停住了马,问道:“要战便战,不战便降,有何话讲?”吴用道:“我等兄弟,只因朝廷重用权奸,啸聚山寨,另谋建树。张相公为海内豪杰,非同其他郡守,必可见谅。敝寨副总头领冒犯虎威,业已彼擒,望张相公放他回来,以免伤了和气。”张叔夜笑道:“我正要将卢俊义首级,号令辕门。你还敢到阵前妄肆簧鼓?我益发捉了,一同处决。”燕青大叫道:“张叔夜,你恁般不识抬举,我等众兄弟和你决一死战!”只这一声,梁山阵里,七八骑将宫,直拥出来。卢俊义怕误了大事,一壁厢拍马出阵,一壁厢在马上大叫道:“兄弟们休得莽撞,卢俊义在此。”众人本要围住张叔夜决战,看到卢俊义好端端的跃马出阵,大家都呆了。卢俊义益发抖缰向前,拦着张叔夜马头,免得众兄弟放来暗器伤害了他。因道:“卢某被擒之后,蒙知州张相公赦其不死,十分宽待,众兄弟且请回庄,从长商议。”张叔夜道:“尔等兄弟,果然义气,本州自不怕你跑了。员外就请过阵去,与各人说知我意。”卢俊义道:“众兄弟未曾息兵,卢某怎便过阵去?”张叔夜哈哈笑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我既许员外有言在先,决不见疑,即请从便。”卢俊义在马上拱手道:“张相公宽宏大度,卢某若办事无功,当一死相报。”说着,便骑马过阵去了。
    张叔夜回到阵里,便鸣金收兵。到了过午申牌时分,卢俊义带领着梁山头领吴用、公孙胜、呼延灼,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燕青、戴宗、黄信、韩滔、彭玘,一行共十二筹好汉,步行到营沟求见。张叔夜听报大喜,大开营门,亲自迎到帐外。吴用拜倒在地道:“卢员外回到庄上,传知相公盛德。真是仁至义尽,众兄弟都愿投在相公靡下,改邪归正。”自公孙胜以下,都拜了。一张叔夜笑着还礼道:“待得宋公明来了,本州一力申奏朝廷,为各位洗冤。枢密院那里,但有半个字是非,本州当以去就相争。”卢俊义在一边,又替大家谢了。张叔夜派员点收梁山军马。休息了一日,收兵回城。把梁山人马,安顿在大营里,各位头领,都让在州衙里寄住。过了两日,张叔夜在客厅里设宴款待,便在宴上计议,如何招抚梁山。吴用道:“深感张相公错爱,我等极愿宋公明以下各位兄弟共同拥戴,以谋进身之阶。只是这等大事,非褚墨所能形容于万一,必须我等兄弟有一人回去一一说知。众兄弟方得相信。但相公恁般宽待,已是天高地厚,若又要抽人回到山寨,似觉未便。”张叔夜坐在主席,目视团团围坐园案的群雄,左手扶杯,右手抚须,哈哈大笑道:“吴学究,你到现今,还未知叔夜也!”卢俊义在座便略一欠身,正色道:“相公却休错怪了学究。我等为此,也曾私下计议多次。觉得受相公厚恩,无可再加。人贵知足,若再有干请,自己也觉惭愧。”张叔夜道:“各位要抽人回去,正是要报答我,又不是别有所图。恁地说时,就请吴学究一行。”吴用道:“小可不能回去。”张叔夜问道:“何以学究倒不能回去?”吴用道:“非是小可自夸。山寨中以不才与公孙兄为全军耳目,一切计划,都以不才二人是赖。此外还有一位朱武兄弟,虽也略贡军计,但是次一班弟兄,才干少绌。现我等劝山寨投降,料得公明哥哥,深明大义,未有不来。只是其他兄弟,多为一勇之夫、或者不肯一招便服。现卢员外山上副总头领在此,两位军师,又一个不归,众兄弟自不免折减几分锐气,招之较易。小可若回山寨,全军却又添了耳目,倒增他们几分自信。所以不去为妙,小可此言,只是深感相公盛德,欲成全了相公这番抬举,并无半点虚伪。”说着推杯而起,向张叔夜一揖。张叔夜点头道:“请坐请坐,足感诸位以诚相见。但此事必须卢员外一行,其一,本州微意,非其他兄弟所能详叙,其二,由此也略见本州甚少猜嫌。员外幸勿再谦。”说着一举酒杯。卢俊义道;“如此,卢某当偕同戴宗兄弟一行。只是还请相公差两位将校同去,从旁作证。”张叔夜道:“此事可以从命。”
      当日大众尽欢而散。连夜张叔夜修下招降书信一封,派梁志忠、梁志孝二人,带同海州十名小校,次晨随了卢俊义,戴宗前往梁山。此时梁志忠升了提辖,志孝也在营里当教头。因他二人和卢俊义相投,便差他二人同行。除了那封书信外,又另有几色礼物,带去犒劳梁山人马。临行之前张叔夜又在大营里提出廿名归顺的喽啰,各各赠送十两纹银,一顿酒肉,着与卢俊义同回山寨。卢俊义出城时,张叔夜和各位头领,一直郊送十里。长亭上事先有海州官吏,备下祖饯酒席。到了那里,张叔夜先赶上一程,在亭子口上下了马,鹄立檐下等候。预先来此的文武官吏,分班站着。遥见各头领由大道杨柳丛中策出马来。长亭边布置了的小校打鼓吹角相迎。卢俊义老远滚鞍下马,抢到长亭边,向张叔夜躬身谢道:“相公如此错爱,卢某何以克当?”张叔夜道:“且请到亭内畅饮三杯,以壮行色!”卢俊义道:“蒙相公德意,卢某恨不插翅飞回山寨,宣扬威德,让众弟兄早日来归。在城内已蒙赐饮,此席转让各位送行将校,免得耽误路程。”张叔夜道:“虽然如此,敬意不可不尽。”于是携着卢俊义的手,同步入长亭。各弟兄都已来到,在亭外站着。早有小校们斟上一大斗酒过来,张叔夜接到,双手递给卢俊义道:“一来为天下爱惜英才,二来为英才寻谋出路,三来表自本州与各位这番道义接交,但愿员外此去功成早回。”卢俊义两手接过酒斗道:“卢某尽忠竭力,必使梁山弟兄不负相公期望。”说着,将酒一饮而尽。随后张叔夜又和戴宗把过盏,再勉励几句。又教小校们和回寨的喽啰们也各斟了一杯酒。大家欢天喜地,带了满怀的感激上马而去。
    在路行了上十日,已到梁山泊边,便在朱富客店前下马安歇。这时大名、济州两路官兵,都已不战而去,梁山泊早已平靖无事。朱富由店里出来,早是大吃一惊。因道:“听得探马回报,员外在望海卫夺得大批海舶,渡海南下。至今未接音信。公明哥哥正派人四处探听消息,不想员外却先回来。”卢俊义道:“在外各位头领都平安,言之甚长,待见了公明哥哥,再详细说明。”说着,引了梁氏兄弟进店和朱富相见了。就吩咐朱富好好款待。朱富见唠嚼里面,杂有海州士兵,这又是两位海州武宫,却甚是疑惑。当日卢俊义且留二梁在酒店里。自与戴宗渡过水泊子去。山寨里宋江得信,率领一班头领,接出三关来。卢俊义看到,远远下拜道:“待罪之人,尚劳哥哥迎接。”宋江搀起他来,执着手向他脸色看道:“员外身体无恙?又听说各位头领都好,员外何言待罪?”卢俊义道:“仰仗哥哥威名,军师妙算,虽兵士少有损害,却未折一将。”宋江听了,心下便安慰甚多。喜道:“恁地便好,纵军事未尽如意,容再商议。”说着,携手一同回寨。
    卢俊义私心忖度,招安之事,未便对众兄弟一口说出,在忠义堂上,只说军队现留驻海州,回来求援。待得晚间,却来宋江屋里叙谈。宋江已知来意,屏退左右,两人平座,抵几而谈。卢俊义道:“当日不才归顺山寨之时,哥哥曾言,暂避水泊,等候朝廷招安。数月来,屡遭权奸阻碍,兄长意思有变更否?”这时,几榻上,明晃晃点了手膀一枝巨烛,插在铜烛台上,有两三尺高,照见卢俊义两目注视,脸上带了几分惶恐。宋江手按几沿,挺胸正色道:“据水泊决非我辈终身事业。虽蔡、高嫉妒我们,我们并不舍却招安这条路子。员外此问,必有所谓。”卢俊义道:“兄长此言,可谓我兄弟一百零八人之福。小弟和军师,亦是知得兄长尊意。才敢冒死办得一件大事。”因就把在海州作战,以及自己被擒各位头领投降的事,从头至尾,备细说了。宋江在烛影摇红下垂头拈须,静静听着,并不置一词。卢俊义说罢,站起来,又向宋江拜下去。宋江立刻起身,将他搀起来,因道:“员外放心。宋江有言在先,等待朝廷招安,皇天后士,实鉴此心。众兄弟聚义山寨,都是四方豪杰,料宋江何人,敢狡诈欺骗,自误误人。久闻张知州是一位文武全才的英雄人物,有这种人招安我们,也正是我们一条好出路。员外与宋江谊同骨肉,必然详审利害,才肯投降,宋某决无二意。明日在忠义堂上大会,便当各头领宣布此事。”卢仅义道:“吴军师是山寨首义之人,他与卢某之意相同。有书托卢某带来。于是在袖里取出张叔夜的招降书,并吴用的来书,一并交给宋江。宋江先拆开吴用书信,看时,只管点头,再将张叔夜来信拆看,那信道:大宋知海州张叔夜致书义士宋江足下:闻及时雨之名久矣,顾以朝野相隔,无由得达音问,瞥以为憾。秋夏之交,东京相传叔夜将以一旅之众与足下相周旋者,未知其所自来。然窃庆幸,果有此事,当左桴鼓,右麾旗,于两阵之间,得见颜色,而一陈忠义之说。幸而足下能知所标榜之忠义,与天地间真正之忠义有异,幡然来归,则大宋天下,不致地有化外,玷污梁山泊一块土,更不以梁山泊一块土玷污天下一百零八名豪杰,宁非人间快事生后其说未见诸事实,又增太息,盖不仅以未见颜色为憾而已。迩者,卢俊义员外,忽率五千之众,航海来游敝邑。叔夜奉王命守兹土,苟有侵犯,生死以之。故私衷有下榻之心,而正谊又不得不为师旅之阵。阵间得失,未足称道,所幸卢员外倾盖成交,恍然于忠义之说未可曲解为游侠,英俊之才,不容老死于草莽,乃首招吴、阮诸英,释甲来归。并言足下权居水泊,实非得已,正待朝廷招安,努力王室。叔夜闻之,鼓舞而起,加额称庆。盖事君之道,莫重于为国荐贤,爱友之道,莫贵于成人之美。今足下有向善之心,而其道莫由。朝廷有宽厚之泽,而未能普施。使假手于我而两全之,其乐何似?以是不嫌好事,特请卢员外回山向足下详道鄙意。并请梁志忠、志孝两人,携来牛脯百斤,美酒四瓮,锦缎十匹,玉石十方,搞劳众兄弟。微物不足道,然系叔夜官俸所购,亦即国家之恩泽也,与山中平常所得物,大有异同,足下亦笑而会其意乎?太史之才,悟道只在数言,于此书中,不欲词费,略有陈者,侠以武犯禁,实非无故。游侠之士,周汉以来,泛称豪杰。屈指人物,可得而数。窃以为此中铮铮,在野为墨翟为鲁仲连,在朝为张良为萧何。荆柯、聂政行为未尝不烈,然何益于家国大事,况自郐以下乎?人生固求富贵,然不以其道得之,身家子孙,均来足保。如朱温、石敬塘亦贵不可言矣,朱不自悔悟,为其子口呼老贼而手刃之;石认夷作父,千古讥为笑谈,二世而全族入于夷廷。足下啸聚山寨,榜其堂曰忠义,忠宁有过于爱国?义宁有出乎爱民?顾名思义,足下日坐此堂,当终有省悟之时也。若以归顺本为夙愿,释甲又恐遭不测。则叔夜愿指天日为誓,于众兄弟受招安之时,申奏朝廷,一力保全。各兄弟于朝中权贵,或亦有私人恩怨,然在叔夜部伍间,为国尽力,人亦不得以私嫌而碍公事。于卢员外及吴学究诸人前,叔夜曾再三言之,当可取信。叔夜从戎南北,薄有时誉,决不相欺。且相欺无补于叔夜之为政,徒失天下豪杰之心,人非至愚,当亦不为也。天下方多事,叔夜所期望于群英之来归,其意盖有所在。非仅惺惺相惜已耳。云山在望,临颖神驰,诸维朗察不宣。
    宋江将来书看了两遍,拍着桌案道:“吾计决矣,明早在忠义堂上昭告全寨兄弟。”卢俊义道:“兄长明断,救了我全山兄弟清白身体。若各位兄弟有不明白就里的,兄长只管推在卢某身上,卢某自能对答。”宋江在烛下执着卢俊义的手道:“我等兄弟,皆是被逼山聚义的人,宇宙之内,无法安身。虽说藏在水泊子里,时刻提防到官兵来围剿。以一洼之水,敌天下之兵,虽说不曾失败过,总未能高枕而卧。于今下得山去,且不说甚出身,一身无罪,四海可行,日里吃的太平饭,晚上睡的是太平觉,愚兄多年来的愁苦,一扫而空,尚有甚不乐?”卢俊义道:“小弟在海州,也曾和吴学究说起,觉得兄长为人,深明大义,决无他虞。只是各位兄弟出身不一,合了张知州书信上的话,将忠义之说,曲解为限于游侠。”宋江道:“员外也顾虑得是,不才自有主张。”卢俊义见宋江并不牵强,心中十分喜悦。
      次日五鼓天明,忠义堂上的司仪头目,接得宋江命令,早已撞钟擂鼓,宣召大小头领来集合议事。自从卢俊义、戴宗回来,山上各头领,也就得了些招安的消息。那二十名跟随回山的喽啰,向着知己兄弟,述说海州张相公的恩德,不到半日,这话已传遍了山寨。这时忠义堂上钟鼓齐鸣,大家便已料到今天有场大会。各各整齐衣冠,就向忠义堂来,堂前那枝大旗竿上,迎风飘荡了替天行道的杏黄旗。鼓过三通,头领各各在自己交椅上坐下。???,三声点响,大家鸦雀无声。只见一轮旭日临空,金黄色的阳光,照在堂前白石阶上。宋江、卢俊义分别在第一第二把交椅上坐了。宋江举目四观,见百来把交倚上,高低胖瘦坐着各种人物,心里也就忖度着,这些英俊人物,兀谁不能发奋有为,却都让他们躲到梁山泊来作强盗?因正色道:“今天邀集各位兄弟来聚议,是到山寨来第一件大事。小可也曾再三说过,暂时避罪水泊,只待朝廷招安。无奈朝中权奸嫉妒我等,屡次作梗。现幸海州知州张叔夜是天下一等英雄,爱惜我一百零八名兄弟都是英才,不忍让我们埋没了,让我们弃了山寨同到海州去,他自会申奏朝廷,力保我们无事。吴用军师现在海州来书,也劝我兄弟,趁此机会,回头是岸。卢员外为了此事,特由海州回来,向大家说明此事。各位且听卢员外道些什么?”卢俊义接着,就把自己在望海卫夺得海舶说起,直到张叔夜在长亭践行为止,详细说了一遍。各头领静静听了,莫不点头咨嗟赞叹。宋江看到,便又道:“一来我们趁此千载一时机会了却生平心愿。二来顾全了我兄弟同生同死的誓言,和两位军师几位头领同居一处。三来难得张知州这番义气,我等不可辜负了他。就此落下替天行道的旗子,收拾兵器粮草,大家都向海州去。大小头目和喽啰们愿意到海州去的,自是一路同行。有不愿去的,由山寨支给一分财帛,各人下山自寻职业,不可再去落草。却是为何?当今天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梁山泊可以藏身,也不会遇着第二个张叔夜,肯来和埋没的英雄寻出路。”一言未了,李逵听说,早由椅子上跳起来,叫道:“这颗黑头,只要卖给识货的,去去,我们都去。”众头领都随声附和情愿前去。宋江见众兄弟并无异言,心下大喜。便取出张叔夜招降的书信,交给萧让,宣读一遍,又逐句解释了给大家听。各头领听到张叔夜信中,一再以豪杰相许,益发欢喜。于是宋、卢二人,各走下忠义堂来,便将庭前旗竿上那面替天行道旗子首先落下。一面着曹正、宋清在忠义堂后雁台晃天王神位前,设下祭礼。到了正午,宋、卢率领在寨头领参拜恭祭一番,就把木主在台前焚化了。当日便点定寨内专司军用的各位头领收拾一切,将同去和遣散的头目注册安排。一面派卢俊义下山过湖迎接二梁入山。宋江接到三关,拜领犒劳物品。二梁见宋江及各位头领深明大义,毫无留难,心中十分欢喜,便修下八百里加紧急马文书,向张叔夜去禀报。
    宋江在寨中一连摆下三日酒宴,庆贺招安成功。造册点名,头领也把分遣头目喽啰姓名数目,计划清楚。老弱者三千余名。不愿从戎者亦三千余名、属于河朔籍贯不愿南行者千余名。共计可分遣万余名。除卢俊义已带领五千军马前往海州而外,山寨中尚有三万强壮人马可以同行。宋江怕分遣喽啰再在外生事,每日只放行千名,由数路下山。除了多给盘缠之外,并用好言安慰一番。各人无不挥泪拜谢而去。料理半月,诸事各已安排清楚。宋江遍出文告、通知附近州县人民,道是梁山泊人马现往海州投诚反正。所有寨山中物件,无非取之民间。除兵仗车马,随军携带外,尚有粮食牲畜,器具船只,不能搬运,四方百姓,可于本文张贴以后三日内,来寨随意携取。附近穷苦乡民,知道梁山泊好汉向来不难为他们,都如期到山寨里来取物。一来感着山寨义气,二来兀谁敢在强盗巢里强横争夺。所以梁山放赈三日,却也彼此相让,平安无事。这有个故事相传,叫做梁山泊三朝大施舍。施舍已毕,宋江、卢俊义二位都头领和在山九十六员头领,共九十八名,统率三万二千余人马,打了海州军马旗号,分作五批,渡过金沙滩,向海州进发。在山各头领家小,在第四队人马之后,在第五队人马之前,随军前进。
    这日是大宋宣和三年二月下句,东风解冻,草木萌芽。新雨之后,一轮白日,照耀得青天如洗,满地无尘、一片红光。宋江在后压阵,出得三关,只见沙滩上一排杨柳树,在青芦绿水之上,排成了一片绿雾。隔水朱富酒店前后,几十株杏花,开得像一丛火云,不啻架起一座彩牌坊来恭送宋江。这时,忽然几阵烈焰,高低不一,由三关以内,冲上半空。接着又是震天震地的几下响。原来是宋江在山寨里藏下火种与地雷火炮,出得三关,将火线引着,到了金沙滩上,一齐就发作了。从此梁山泊只剩下四周湖泊,一片丘陵,作了渔翁农夫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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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6 11:41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Yahoo!
第十三回  衣冠异趣僧道同归    儿女牵情屠沽偕隐
    淮海气候,比山东气候暖和,梁山人马由北向南进行,越走便越发暖和,到了淮岸平原上,麦苗长到五大寸长,大地青青,一望无际。平原中间的村庄,杨柳榆树,长满了绿叶,都簇拥了村屋堡寨。有时在路边村角,夹杂了红白的桃李,春光也更比山东来得绚烂。各位头领督率人马走着,无不欢天喜地。因为这次出征非同经常。往常出门,住在那里,前面都摆着一场大厮杀,行色匆匆,不能赏玩风景。这次却是一切相反,从从容容到海州城里去作正式军官,善良百姓。他们缓缓地走,经过了各州县。海州张叔夜早已得知消息,一璧厢在郊外布置营房,一壁厢腾让房屋,以便安顿各头领家小。到了这日,梁山人马入了州境,在三十里外安下营寨。宋江亲自护送本人眷属以及各头领眷属共约五百余名口,先行向州城去。卢俊义一马在先引路。
    张叔夜闻信,依然带同在城各头领,迎接到十里长亭。宋江一行都是老弱,并无武器。宋江在后,上戴青纱凹面巾,身穿蓝缎春衫。未备鞍马,骑了青色小驴。身无寸铁,只有一枝丝条马鞭。张叔夜事先得了报告,也就免除甲胃,青衣小帽,轻车简从,在长亭等候。吴用等一行人陪伴着,远远见大路上黄尘涌起,差阮小七前去迎着,告知张相公在此等候。宋江便加上一鞭,与卢俊义离开眷属队伍,先奔长亭。驴背上望见吴用,公孙胜及各兄弟和几个面生的人站在亭子里外,心下便是一阵愉快。即在一丛杨柳阴下,下了驴子,与卢俊义抢步向长亭奔来。张叔夜笑嘻嘻地出亭迎到大路边。卢俊义道:“此便是张知州相公。”宋江扑地便拜。张叔夜抢向前搀着。宋江起来一揖道:“宋江风尘小吏,避罪水泊。四海之内,只有相公曲加矜全,予以提携。宋江应当首趋州府,叩谢大德,却又劳相公远迎。”张叔夜道:“足下当今义士,富贵有所不淫,威武有所不屈。今因本州一函之邀,便弃却多年经营,与众豪杰相率来归,知己之情,非言可表。待得将部伍安顿,再来欢宴各头颂。因恐民间传扬出去,转多是非,所以未列仪仗迎迓。”宋江打躬,连说惶恐惶恐。于是在亭子里等候的公孙胜、吴用等一齐向前相见。各人冬初告别,今日相逢,已是春深,都是悲喜交集,有一番说不出的情绪。正叙谈时,后方大队眷属,已经夹杂车驮过来。宋江便向张叔夜请示,那里安顿?张叔夜道:“闻得贵处有许多眷属同来,早己嘱咐城里人民,腾让房屋。只是部伍尚未安顿妥当,先就把眷属搬运进城,仿佛本州要各位眷属作质,未免示人以不广。”宋江道:“非是错度相公德意,只因梁山泊三字,人民听到,总不能无动于中。宋江率领三万余人来此,城里百姓,岂能人人放心。现今把家眷先送到城里,人马远屯在城外,自可让人民相信。便是此事传到东京,相公也多一番申辨处。”张叔夜听他恁地说了,便依了他主张,差人将家眷们先引进城去。然后与各位头领并骑回衙。那海州百性,听说宋江到了,不但毫无畏惧,而且填街塞巷都出来看他是恁生一般人物。张叔夜料得本州人民可与梁山人马平安相处,自是更外欢喜。当日在衙改筵和宋江洗尘,次日便和他一路出城,点明军马钱粮,星夜赶造了清单,将招安梁山详细情形,申奏朝廷。
    这时,童贯带领十万大军,在江南征讨方腊。枢密院三司,对着梁山这股人马正还踌躇着如何应付才好,张叔夜这一道奏摺到了,蔡攸、王黼、高俅虽都老大不愿意,无奈当时种师道,姚古、张叔夜几个将才,却是皇帝看得起的人,那奏摺自是抑压不得。而且在没有看到赵官家意旨之先,也不敢预先陈奏意见。那临朝的宋徽宗终日游宴欢乐,或者谈谈神仙,谋个长生不老。谈到军事,就觉得头痛。连日接到童贯奏本,都说连战皆捷,方腊可以荡平,心里十分高兴。美中不足的,便是梁山泊这伙人物,兀自在四处冲撞。现今朝廷不发一兵,张叔夜悄悄地把他们招降了。而且又由东京附近的郓城,把这伙人调到了远处的海边,益发可喜。徽宗竟不征求枢密院有何意见呈奏,亲自殊批了那奏摺,赦免宋江百零八人之罪,拨在知海州张叔夜部下,斟酌任用。所有梁山军马,亦著张叔夜点验,分别去留。那蔡攸、高俅见徽宗乾纲独断,知是违拗不得,益发私下修书给张叔夜,道是在圣上前一力保奏,已蒙允准,著宋江等以后努力王室,以答圣恩。
    枢密院的文书和朝廷圣旨,先后达到海州,张叔夜和宋江等人都大喜过望。谢罢圣恩,就商量这些军马处置的法子。张叔夜因梁山各头领都不愿分离,便把这三万人马改为海州忠勇军三十营。保奏宋江为统制,卢俊义为副统制,各头领分任各营同统制总监、提辖、先锋、副将、参军。少不得海州城里,还有个统制衙署。候得东京回文到达,已是五月天气。这时天下太平,海州城里家家悬蒲挂艾,过着热闹端午。海州城外小淮河里,一连赛龙舟三日。宋江也就择了五月初九,在统制衙里拜印上任。众家兄弟都衣冠整齐,前来道贺。只有公孙胜、鲁智深二人,却依然是僧衣道袍,方外装束。宋江在衙署后花园里大摆筵席,款待众兄弟。这花园外面接近城东一片菜圃。菜园外两门大草塘,周围正长着堆翠山似的铆林。水面上飘荡了零落的荷钱,水浪微微颠簸着,风由水木清华之所吹来,却正凉爽。宋江在花园树木丛中,张着席宴,下面张列了十余席酒筵,大家开怀畅饮。那花园墙边,一排长了六七棵石榴树,石榴花像一点点的红火分散在绿叶里面。吴用正和三阮坐在一席,便笑道:“记得当年到石碣湖里去游说三位时,也正是五月天气。不想我等兄弟作出惊天动地一番大事业,到了今日,总也算落个正果。”三阮听说,其是高兴,阮小五大步走向墙根去,摘了几朵石榴花来。先向鬓边斜插了两朵。然后分给阮小二、小七两朵,笑道:“从今以后,我兄弟是个官,要讲个官体,却是不能随便穿着。像我们当年赤膊穿一领棋子布背心,鬓下随插了几朵石榴花,撑了小渔船满湖去打鱼吃酒,却也有趣。于今有了官,倒是恁地自在不得。”
    这一遍话却引动了隔席枯坐的公孙胜、站起来向宋江作个稽首样子道:“今逢兄长喜期,小弟不才,有一言奉告。小弟前在梁山兴旺之时,曾告辞回家养母。后因兄长见召,不得不辞别白发高堂、重回山寨。现今众家兄弟都有了归根落脚之地。贫道方外之人,未便拜领朝廷爵禄。相将一年,未得老母信息,也十分悬念。意欲就此同盟兄弟共聚一堂的时候,说明下忱,即日告别回蓟州去。将来兄弟们有需用贫道之处,一函见召,贫道无有不来。”众家兄弟听说,都在沉吟,宋江却也被情理拘住,虽是难于分舍,却驳不得他的言语。因道:“公孙先生权且请坐,看来日再作理会。”在下面席上坐的鲁智深,酒吃得满脸红光,额头上的汗珠如豆大一粒,突然站了起来道:“洒家也要走。”宋江道:“师兄只此一身,并无亲眷。我等兄弟相处一处,却不甚好?师兄要走,却向哪里去?”鲁智深道:“哥哥,恁地不省得。道人不能作官,我和尚难道能作官?洒家虽没有亲眷,天下的庙,都是我的家。我怕甚鸟?洒家漂泊江湖,却有两处人总放在心上。第一是五台山智真长老,他把洒家当了亲生子女看待。第二是东京相国寺菜园里那群泼皮。倒很敬重洒家,骨肉相似。洒家都想去看觑他们。”宋江道:“师兄孑然一身,只是不宜走。万一要参禅拜佛时,这海州地面,也有僧寺,师兄便在此处静修。”鲁智深笑道:“公明哥哥,你不省得作和尚道理,众位哥弟于今得了一个归根落脚之所,洒家也应当寻个归根地方去。若在此地庙宇里住下,终日里和众家兄弟厮混,还说得甚静修?洒家去心已决,哥哥休拦阻则个!”宋江看看他和公孙胜,又看看众家兄弟,黯然不语。卢俊义道:“公孙先生既提到要省视太夫人,白未便挽留。师兄又是个性直人,强留无益。但愿将来声气相遇,再有个相会便好。”鲁智深道:“员外这话倒是。好在众兄弟跟随了张知州相公,这海州是个水陆交通地带,洒家来寻找也自容易。”宋江道:“我们聚首多年,今日作别,非比寻常,明日却与二位饯行。”鲁智深道:“今日众兄弟在此,一个不缺,借了哥哥这喜酒,就算饯行。明日一早,洒家便走,免得烦琐。”公孙胜也道:“今天此会便好,何必再又来聚会?趁着明早五更动身,也图个凉爽。”宋江越说越觉得这两人去心坚决,心里十分难受,只是大碗筛酒让这僧道两人。红日西下,各头领有了军职,各各回营。宋江因公孙胜、鲁智深一早便要登程,就留在指挥使衙里住宿,说了大半夜的话。五鼓天明,宋江备下了酒饭,请二人吃过登程早饭,又和两人各备下了一骑鞍韂均全的快马,算作两人长途代步。两人虽只带了小小包裹,宋江早已代盛足了盘缠银两。公孙胜道了一番别情,方才下堂去牵马。鲁智深背了包裹,提过禅杖,向宋江唱了个喏道:“哥哥保重。”宋江两眼含着泪珠,直送到衙门口。一手执着公孙胜的袖子,一手握着鲁智深的禅杖,因道:“从此一别,未知再会何年?”鲁智深道:“阿哥且候再见。”公孙胜道:“兄长昨日履新,今朝必多事务,就请回衙。”宋江道:“公孙先生修道有德之人,无须多说。只是师兄此去,小可实不放心。以后少饮酒,休管闲事,作个出家人打算。如想宋江时,便来看觑我。”说着,落下泪来。鲁智深又唱诺道:“洒家一切省得。”早有小校们牵马后随。僧道们各跨上马,未敢回头,策马便走。迎头遇到两骑马,正是卢俊义、吴用。卢俊义在马上拱手道:“二位去得恁地快。来迟一步,几乎相送不得。”公孙胜道:“正恐惊动各位兄弟,故尔天明便行。”吴用道:“既是二位已启程了,我等且送到城门口。”于是四匹马缓缓行走,到了城门口,方才告别。
    僧道在马上行过西门外一截街道,将近野外,大路边七八株高低柳树,在麦陇中间,簇拥了三座茅屋。在柳树里直挑出一个酒望子来。鲁智深向公孙胜道。“早上起来匆忙,包裹不曾捆缚得紧,且下马吃两碗酒,紧紧包裹。”公孙胜道声使得。两人便下了马,方才拣了一副座头,未曾坐定,只听见得得一片马蹄声由远而近。看时,武松骑着一匹马飞奔而来。那马跑得快,闪电也似此过去。不多时,又缓步回转来。在路边,武松一跳下了马,向鲁智深道:“师兄直恁性急?说行便行,不教念煞武二。”又向公孙胜道:“先生怎地也和师兄一般性急?”说着,进得店来,嗝一个喏道:“恕武二送行来迟则个。”鲁智深道:“二郎,你又来送行怎地?恋恋不舍,却让我和尚心都动了。”武松道:“非是武二儿女心长,委实有几句活,要和师兄一说。朝中蔡太师、高太尉一班人,兀自放我们不一下。我们在张知州这里,他奈何不得。听说师兄要到东京去,千万小心。师兄酒尽管吃,却是休再性急。五台山能落脚时,便在五台山住下去也罢,那里是佛地。”鲁智深道:“兄弟,多谢你良言,洒家都记下了。”武松道:“公孙先生想是还要和师兄同行几天路。”公孙胜道:“我和他到徐州分手,说不定我和他多行一程,却到滑州再行北走。”武松道:“恁地便好,我却怕师兄一兴发,顺路却先撞上东京去。”于是叫着酒保过来,要了两角酒,天气早,一些一下酒也无,三人便对喝了寡酒。酒后出店牵马,武松先向公孙胜拜了两拜,又向鲁智深拜道:“就此拜别师兄,不能远送了。”鲁智深搀起他来道:“兄弟请起,三两年内,洒家再来看觑你。”于是各各上马,一拱而别。
    武松在马背上,望着他两骑马走到大路尽头,尘影不见,方才缓缓回城。行在大街上见曹正赶着一辆太平车子,前面有一道健脚骡子拖着。便问道:“兄弟恁早要了车辆则甚?”曹正点头道:“兄长来得好,且请到张青家里拜茶。我现住在他那里。”武松于是下鞍牵着马,向张青家来。那里门前帘儿高卷着,院子里堆着行李。菜园子张青叉手站在廊下眼看孙二娘收拾细软。武松大惊道:“兄嫂哪里去?”孙二娘笑着相迎道:“叔叔来的正好,且请屋里坐。”武松进得正屋看时,他夫妻新安的家室都凌乱了。孙二娘在屋角端过一把椅子,让武松坐地。武松道:“端的为何兄嫂要走?”张青道:“兄弟有所不知,我是孟州人,你嫂嫂却是洛阳人。我岳父有个哥哥,为了岳父早年剪径,断绝了来往。但他兄弟二人,只有我浑家一条后,岳父去世了,伯岳父曾两次三番来信山寨,劝我夫妻归正养老。我们怕连累老人,不敢回去。昨日公孙先生回去探母,打动了她心事,便想回洛阳去看看。曹正兄弟也是洛阳人,多年飘泊在外,不得家乡消息。家有双亲在堂,是务农的兄弟奉养,他也思回去看看。我们说着一道儿,悄悄的禀了知州张相公。蒙张相公厚恩,说是我们孝思,许了我们半年假期,又给了过关卡的符剳。等我们去禀明公明哥哥,今日下午便要登程。”武松道:“兄嫂去了,半年内真个回来?”张青道:“我自舍不得离开众兄弟,有甚不来?”武松听说,虽觉他们走得匆促些,只是请假省亲,却与鲁智深、公孙胜离别不同,却也无可说的。于是上街去买了些酒肴,便在张青家里同用早餐。饭后同去见了宋江告知别意。宋江一因他等孝思,二因只有半年假期,三因张叔夜知州都允许了,自没得甚说的,只催早回。当日挽留他们吃了一天酒,张青夫妻和曹正改为次日登程。孙二娘坐着太平车子,张青、曹正各骑了一头长脚骡子,行程甚快。
    这一日来到毫州,天色甚早,还是午牌时分。孙二娘在车上向二人道:“两天未歇大站,饮食都差些个。今日便歇在毫州,吃些酒肉也好,天气太热,人和牲口都要将息。你看街上这些人来往,怕是有甚集会,也未可知。”张青在马上抬头看着日影,因道:“进城再作理会。”说着,走近城关,这街上人更是拥挤。张青下马,向一个路人打听时,是这里药王庙会。庙里有龙虎山天师府里派来法官,铺坛祭神,四乡人便来赶会作生理,因此十分热闹。几个赶脚的落伕,都说这是难逢难遇的机会,只管怂恿孙二娘在这里住下。张青自己不急于赶路,便笑着在城里投了客店。安顿了行李,沐浴过了,又用罢了酒饭,张青夫妇、曹正三人,也便到药王庙里张望了一阵。庙外一片空场,在槐柳树阴下,支起了大小不等的席棚,出卖茶酒零食。曹正向张青道:“走得口喝些个,我们且到茶棚里吃盏茶去。”张青听说,正徘徊着,张望那处有好座头。身后忽然有人叫道:“兀的不是二姊与姊丈?”张青回头看时,却是孙二娘堂弟孙开义。孙二娘道:“多年不见,兄弟一向却好?”孙开义道:“小弟依然作药材生理,且请到茶棚里叙话。”一行人到了茶棚里,另找角落里较僻静的一副座头坐了。便引着曹正与孙开义相见。曹正见他青衣皂巾,倒是诚实商人模样,却也不怎地避嫌。天气尚热,大家要了几碗青梅汤喝。孙开义悄悄问道:“听得姊丈姊姊已上了梁山。现今又听得朝廷招安了你们,都在海州作官。却怎地来到此处?”张青道:“你姊姊悬念伯父,往日是回去不得。于今得了朝廷恩典,五湖四海,任意来去,第一件大事,便是来看伯父。”孙开义道:“原来恁地。姊丈却幸得是遇着我,要不,却枉奔了洛阳去。伯父医道,年来益发高明了,两年前便来到东京行医,十分兴旺。小弟上面,又无老人,便迎奉在药栈后面。姊姊要探望伯父就此改道向北。小弟来此,系与同行定货,早已齐备,只是在这里候过会期。且请等候一日,同上东京如何?”孙二娘笑道:“却幸伯父健在,真是天赐其便,在这里遇到兄弟。大郎,我们便上东京去好吗?”张青沉吟道:“论理我们受了招安,没甚去不得。究竟东京城里,是富贵人家的地方。他们要奈何我们时,却是抗逆不得。大嫂你要探看伯父,也是正事,我不能违拗。只有我们改了排行姓名。你道是伯父的小女,我也改叫着李彩。不说由海州去的,只说原在毫州开酒饭馆,歇了业,到东京寻生理。恁地说时,行色称呼,都不勉强。”孙二娘道:“这一切,我都依你。只是又要和曹家兄弟分手。”曹正遭:“半年后回海州时,我自到东京来约会兄嫂 。”张青道:“也只得如此。”当日计议一番,便在毫州住宿。次日曹正依然向西取道往洛阳去。张青夫妇随了孙开义同往东京。
    这孙二娘伯父孙太公在东京行医,专治跌打损伤,颇有声名,常走往公卿士大夫之家。这孙开义有了名医携带,药栈之外,另开了一爿生药铺,生理也十分发旺。一路都照应得张青夫妇妥当。到了东京,向药栈后堂拜见孙太公。这孙太公科头穿一领皂色葛布袍,白须尺来长飘在胸前,真个道貌岸然。先听到孙开义到后堂禀报,张青夫妇来了,孙太公面皮兀自红着,哼道:“今天他们才有脸来见我,且叫他们入来。”及至张青夫妇到了堂上,双双拜倒时,老人却闪动着寿星眉毛。孙二娘拜罢道:“孩儿飘荡在外,无日不记挂阿伯。孩儿恰是不得奉养膝下。却喜天相吉人,阿伯恁般健康,望阿伯恕儿以往之罪。”孙太公道:“往日阿爹行为,已是玷污了传家清白。今幸你等回头,我又亲眼得见,我偌大年纪,孙家只你一条后,不是你等作得过分时,我怎地忍和你们断了往来?”说着,流下泪来。孙二娘笑道:“阿伯休伤心,孩儿和大郎都作了官。”孙太公道:“我凭了这点外科医道,在公卿人家出入得惯了,我却看不起官。你等在我身边,待奉我终了天年便好。”孙二娘向张青看看微笑了。从此夫妇两人便在孙开义药栈后堂,奉养老人。因孙太公不愿女儿远离,让他们在街对门开了一座小蓬莱酒馆,遮掩人耳目了人家知道是孙医生女婿开的,多来照顾,生意却十分兴旺。
    一过三四个月,已是深秋天气。这日张青在帐柜上看帐。一位客人身穿青罗短袄行装,头戴范阳毡笠,掀帘入来,唱个喏道:“大哥却好。”张青看时,正是操刀鬼曹正。便笑道:“兄弟真是信人,且会见你嫂嫂。”于是唤过卖看着柜台,引了曹正到对过药栈里来见他浑家。曹正到了内堂,掀下毡笠,取下肩上包裹,隔了向里屏风叫声嫂嫂。孙二娘随声出来。后而却相随了一位长裙垂髫少女,翩然一闪,踅向旁边厢房里去了。孙二娘笑道:“兄弟,你真个来了,我正盼望你。这里栈房甚多,且在我这里住下十天半月,再作理会。”于是张青夫妇,在对门酒馆里,要来酒肴,陪曹正在内堂吃酒闲话。曹正得知张青不能回海州去,便道:“兄嫂在京侍奉太公也好。人生有个衣食丰足,又得叙天伦之乐,何必作官、小弟现在却没有主张。”孙二娘道:“此话怎讲?”曹正道:“小弟回得洛阳去,才知父母都没了。兄嫂虽都待我好,我却不能闲住在家里。当年小弟投奔二龙山时,内人便去世了。妻弟王四,不愿落草,向东京来谋生理,至今无下落。为了亡妻,我也想寻找他一番。有个伴当时,回海州去,也免得孤寂。”孙二娘听说,向张青微笑,张青也笑了。曹正道:“兄嫂为何发笑?”张青笑道:“兄弟在此住两三日,再和你说知。”曹正摸不着奥妙,却也不恁理会。下午孙太公、孙开义回来,曹正见过了,彼此都甚相投。
    曹正一连住三日。这日晚间,张青邀了他在酒馆里小阁子内吃酒,并无第三人。张青向碗里筛满了酒,因问道:“贤弟,你说在海州作官快乐?还是愚兄这般卖酒快乐?妙曹正道:“就兄长说,骨肉闻聚,自由自便,自是恁般快活。”张青道:“贤弟有此言,愚兄有个下怀,便对你说了。我这里生理十分好,若得贤弟指点店里伙家宰杀鸡鸭,烹调菜肴,一定益发好,你嫂嫂甚欲留你在此。也是见贤弟已过中年,尚未续弦,究竟孤单漂泊到几时?后堂那位少女,你曾见过,是你嫂嫂堂妹,人品自不消我说,意欲和贤弟作伐,我等联为姻亲,你意下如何?”曹正捧了酒碗,不由得嘻嘻笑起来。因道:“怪得兄嫂和我发笑。”说着,吃了几口酒又笑了。常言道:英雄难逃美人关,曹正自此便留住东京。这是大宋宣和五年间事,东京却渐渐受了边患的风浪。燕处危梁,且看张青、曹正能照常卖酒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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