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原创武侠]天堂苏杭-第五部, 暂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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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31 14:1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原创武侠]天堂苏杭-第五部

(一)


今日是十一月十六,雨停了,乌云也渐渐薄了。一轮冰盘在云雾间若隐若现,仿佛在努力把那东北风的帮凶拨将开来、给那坚守在城头和城外的官军照路一般。

兴化府北城外,三辆“偏箱车”在那若有若无的月光的映衬之下,缓缓往东而进。“偏箱车”上一字展开六片护板,车两侧也各有一片护板,护板后隐着五名鸟铳手、十名弩手。车上本该配备两门“佛朗机”轻炮,可是军中大半佛朗机已被平海卫的指挥使卷走,余下的也全在战阵上损毁,因此只得换上鸟铳;车后兀自隐着十名长刀手。“偏箱车”两翼各有二十五名步军,各执盾牌前导,盾后各有五十名弩手分作两排。车阵、弩阵之后是三百步军,随着前导缓缓而行。北城头上的倭寇没有一点声息,守夜的斥候早已被凌羽然领人尽数杀死。城外倭寇第一道营盘岗楼上的斥候也被南宫忧用弹弓射出飞蝗石,撞中了穴道。

官军行到距倭营十五六丈远处,停下了脚步。领军的校尉李飞把手一挥,六十五枝弩箭燃上火头,一齐射出。刹那间,倭营仿佛撞入了一阵又一阵的流星雨。虽然营帐被雨水淋过,一时不得便着,但火箭轮番不断的射出,也有不少营帐慢慢燃了起来。霎时间,倭营仿佛开了锅的沸水一般,爆出一阵接一阵呜里哇啦的喧哗。然而顷刻之间,倭寇便即醒悟过来,一批人专司救火;一批人各执兵刃,坚守不动;另一批人也以盾牌前导,鸟铳弩箭掩护,朝官军缓缓压了过来。一时间,天穹上的满月也一鼓作气的把那云雾扯了开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城郊这一片烈烈冲天的红光、铳口喷出的火舌和往来纷飞的羽箭,仿佛恨不得飞下地来,帮助官军把倭寇杀退一般。

双方对射无移时,倭寇便各执长刀、长矛和打刀,以鸟铳和弩箭为掩护,朝官军冲杀。官军坚守不动,不断的朝外放铳放箭。大半倭寇露头便被射翻在地,偶有迫近之人,也随即被阵后的长刀手和步军劈翻捅死。双方相持在营盘外,一时难分伯仲。

此时此刻,城头上也燃起了无数松明火把。坚守在西城的官军开始分兵向北城和南城的倭寇攻袭。霎时间,城上城下喊杀喧天。惨白的月光下,暗红的火光和暗红的血水四处迸发喷涌,左舞右挥的枪尖和刀锋辉映着那惨白和暗红,在这天地间划出一道又一道诡异血腥的霓虹。东北风一阵猛似一阵,喊杀声也一浪高似一浪,悬在中天的冰盘怔怔的盯着城头和城下那一群群不断劈刺砍杀和不断倒下的人群,自己仿佛也将被那火光和血水玷染成暗红一般。





这喊杀的声浪约莫持续了半个时辰,忽然渐渐止息了。代之而起的,却是兴化府城内街道上的一阵扰攘,仿佛有两小股官军分作两路,在城中袭扰。然而这两路官军袭扰的方向却都朝向一个目标,便是此番倭寇领军头目的行辕所在。倭寇深恐北城外和西城头中国官军的举动只是佯攻,本意则是乘倭人应付这两路官军之时,派人偷袭行辕。因此,当城中扰攘起时,倭寇便在北城外和城头渐渐收拢防线,将兵力调入城中,防堵这两股偷袭行辕的官军。而他们所料想的仿佛果然也不错,当倭人调兵入城之时,中国官军的举动也渐渐平息,除偶放几箭或偶响几铳外,一切都回复了平静。只有那府城中,一阵阵扰攘声从这条街传到那条街,仿佛两条在草丛中蜿蜒游动的花蛇,一直朝城北的倭人行辕汇合而去。

倭寇的行辕设在一所三进的宅院当中。宅院门首竖立着一根旗杆,杆头挑着一面青旗,旗上照例绣着一个黑色的圆环,圆环内则是两片树叶不像树叶、竹笋不像竹笋的图样。东北风阵阵掠过,那青旗在那风中手舞足蹈,仿佛十分的得意,又万分的惬意。黑漆门前,立着十个倭寇,四人手持长矛、四人手持长刀、还有二人扛着鸟铳。

刹那间,宅院的东西二侧分别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和阵阵倭语的喝骂,两道黑影随着这一片声息飞掠而过。一个铳手还没来得及开火,便发出一声惨呼,两条握着鸟铳的前臂扑啦掉落在地。另一个铳手倒是开了火,可身躯也随即软倒在地,喉间被一枚透骨钉洞穿,污血流了满襟。





那两道黑影自然便是南宫忧和常笑尘了。常笑尘深知敌我军力悬殊,硬拼于事无补,便定下计策,先命城外和城头的官军向倭寇发动偷袭,自己与南宫忧再各领一小股官军,缒入兴化府城内,分两路一同向倭寇行辕袭扰,使得倭寇认为城头、城外两支官军仅是佯攻,目的是牵制住倭人、让南宫忧和常笑尘的偷袭能够得手,并进而使得倭人将兵力调往城内。如此,城头和城外的官军便可从容而退。

当下二人拾掇了两个铳手,一语不发,纵身往院内便闯。七个倭人飞上院墙拦截,常笑尘双掌拍出,劈翻了三个;南宫忧一把铁蒺藜飞出,放倒了四个。此番同倭人交手,二人再不留情,不但招招都下杀手,而且在暗器上喂了剧毒。二人身法轻灵、下手毒辣,挡者立毙,顷刻之间,便闯到了第二进院中。

院落里灯火通明,二十个倭人甲胄鲜明,排成四行,堵在正厅门口,五个鸟铳手挡在第一行,朝二人一齐开火。二人伏地闪过,乘铳手填药装弹之时,挺身上前。常笑尘一掌一个,登时将五名铳手全部拍死;南宫忧则左一晃右一闪,从人缝中蹿入了正厅。

正厅正中端端正正的跪坐着一个三十二、三模样的男子,左手拄着一口打刀,肋下插着胁差和短刀,一语不发,神色凝重,两侧各立着两个青年护卫。南宫忧一语不发,扬手就是一把钢针打出,两个护卫欺身上前护住那男子,挥刀挡隔,然而终究无幸,倒地而亡。南宫忧一击不中,便将铁枪掣在手中,朝前疾刺。另外两个护卫也欺身上前,挡住那男子,挥刀挡隔,被南宫忧晃开刀锋,一枪将那二人捅穿。不料那二人居然挺立不倒,兀自腾出双手,将枪杆紧紧握住。

二击依然不中,南宫忧不禁在心中暗骂一声。刹那间,身后十余杆长矛朝他一齐捅来。他情知这倭寇的渠魁今日是杀不了的,只得一声长啸,纵身跃起,撞破屋顶,飞身而去。常笑尘听到南宫忧那一声长啸,最后出掌拍死两名倭人,也跟着他一道飞身而去。当下倭人分作两路,一路上房、一路在地,紧追不舍。然而等闲倭寇轻功究竟不如二人,过不多时,追兵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远,也不知身后是谁一声倭话令下,那脚步声竟一齐止住了。





从南宫忧、常笑尘二人带着小股官军偷袭倭寇行辕直到二人脱身而出,约莫有大半个时辰,然而这期间,倭寇一直部伍严明,无一人慌乱、无一人喧哗。这等军纪,确非中国官军所能比拟。无怪数十年来倭寇骚扰东南沿海屡屡得手,今番更是前所未有的将偌大一个府城攻陷。二人虽然痛恨倭人,却也不得不在心底暗自赞叹。

当下二人沿路越西城而出,遇有倭人挡道,便即下狠手杀死。过不多时,二人已摆脱拦阻,依事先约定,一路往西,朝仙游县城而去。

不料顷刻之间,二人忽然感觉那越刮越猛的东北风仿佛将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送入了他们的耳鼓。二人心中不由得一凛,情知定然是有高手从后追蹑而来。当下二人互递了个眼色,猛然止步转身,常笑尘掣出两支三眼铳,一齐击发;南宫忧双手挥出,一大把喂了剧毒的钢针如雨点般飞将出去。

然而一阵疾风过后,他们心下便知适才的偷袭毫不奏效。当下二人并肩而立,南宫忧把来兴化府路上捡拾到的“打刀”递给常笑尘,自己也将软剑拔了出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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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乌云完全被扯散了,一轮明月朗朗的悬在中天,洁白的银辉映着野地里相对而立的三个人,投下三道默默的影子,一动也不动。

“老朋友,你一个人打得过他们吗?”霎时间,一个声音居然从背后传入了二人的耳鼓。

这话音虽然不大,却不怒自威。一听这话,南宫忧心头不禁一凛。这声音是如此的耳熟,正是九月间他在长沙西城根下遭遇的那强人。

虽然南宫忧早已知道楚兴隆机坊的这一干人与倭寇有干连,但他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在同倭人交手的阵前遇上他。月光下,他已看清楚这追击他们的倭人便是在五寨遇到过的中村健太郎,此人武艺比自己要高上太多。他本拟同常笑尘二人联手,或可取胜,但想不到那强人居然也会出现在此处,看来今番他们二人即便想全身而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你先别……出手!”中村健太郎操着生硬的汉话同那强人说道,“我先……他们打的!”一边说着话,他一边将左手的大拇指抵到了肋下“打刀”的护手上。

东北风渐渐小了些,不紧不慢的刮着,却将一丝淡淡的云笼上了满月的面庞……

刹那间,伴着几记兵刃相激之声,一阵昏白的光影掠过,几滴血渍在半空飘散开来。

常笑尘的手背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中村健太郎的面颊也被南宫忧的软剑挥破了皮。

“不错!支那人,好手,居然也有!”中村健太郎轻轻吐出一口气,依然断断续续的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

一听中村健太郎说出“支那”二字,南宫忧不禁勃然大怒,袍袖一鼓,软剑登时被内劲绷得笔直。虽然胸腹间又开始刺痛,然而倭人口出蔑称,由不得他不怒。

常笑尘瞥了南宫忧一眼,伸出左手,按住了他的右手。

南宫忧登时心领神会。交手之时,最忌心浮气躁,何况还是同这等深不可测的高手交锋。他朝常笑尘投去感激的一瞥,内息运转,将怒火缓缓化了开去。他袍袖依然鼓起,可软剑的剑锋却欲凝又颤,昏白的月光在剑刃上游走吞吐,仿佛一条眼镜蛇蓄势待发,随时要将毒汁朝敌手喷射过去一般。

“老朋友,这两个后生可不简单噢!你不行!还是老哥我来帮你一把吧!”那强人说着话,一声长啸,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风朝二人身后扑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常笑尘蓦的转身,避开那掌风,一刀斜斜的刺向那强人的前胸。南宫忧双足一点,跃上半空,无数点银光朝中村健太郎照头淋下,口中兀自提醒常笑尘道:“当心,他会‘朱雀掌’!”

常笑尘适才避掌之时,就已隐隐感到这掌风是那么的熟悉,又过一招,立时便认定那强人使的功夫确是“朱雀掌”无疑。虽则疑惑,可情势却容不得他多想,当下索性弃了兵刃,也用“朱雀掌”迎敌。月光时昏时明,晃映着四只隐隐泛红的肉掌,划出一道又一道粉色的光影;凌厉迅猛的掌风一来一往,仿佛将那原本嚣张的东北风也逼了回去,龟缩进道旁的林木间,隐到树后,瑟瑟发抖。

这边厢,南宫忧软剑寒光如秋水,中村健太郎“打刀”冷锋如冰霜,一忽儿潆潆秋水将冰霜化开,一忽儿冷冷冰霜将秋水穿破。这一道又一道的寒光和冰锋仿佛对极了满月的口味,它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地面上这两口兵刃你来我往,一边兴奋的将自己的银辉毫无保留的倾泄下去,同这寒光和冰锋融到了一处。

然而一柱香的时分过后,这两股战团却越缩越小。常笑尘感觉那强人的掌风一阵猛似一阵,自己的胸口渐渐窒闷;南宫忧也感觉中村健太郎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猛似一招,自己的软剑左支右绌,渐渐抵敌不住,更要命的是,胸腹间刺痛不减,后颈的老伤也可可的发作了起来。

四人又缠斗了一刻,只听到常笑尘一声闷哼,单膝跪倒在地,双掌上举,艰难的抵住那强人的双掌。霎时间,他全身骨节喀喀作响,额上的冷汗如雨点般不住的往下落,面颊上居然隐隐泛起了一层青气。

南宫忧见状,不由得大吃一惊,情知那强人的内劲中带有剧毒,如今常笑尘不但遭他内力侵袭,毒素也在不断的灌入他的体内。南宫忧眉头一锁,晃开中村健太郎的刀锋,剑交左手,猛然朝他连攻七招。中村健太郎蓦的见南宫忧变招,不禁“咦”了一声,略略后退几步。就在他后退的那一刹那,南宫忧伸足挑起被常笑尘撇到地上的“打刀”,朝那强人后心猛踢过去。那强人“呵”的一声清叱,劲力猛吐,将常笑尘弹出了三二丈远,随即袍袖一挥,将那口“打刀”挥成了两截。紧接着,中村健太郎的刀锋也朝南宫忧后心劈来,饶是南宫忧早有防备,纵身前跃,左肩也给他削下来一大片皮肉,登时剧痛钻心,鲜血长流。





南宫忧且顾不得那许多,慌忙上前扶起常笑尘,只见他双目紧闭,衣襟上满是喷出的鲜血,面庞乌青,早已失去了知觉。他登时慌了手脚,赶忙扶他坐起,手掌按上他后心的“灵台”穴,将真气送入他的体内。虽然自己胸腹和后颈剧痛不已,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老朋友,谁来动手啊?”那强人呵呵一笑,问中村健太郎道。

“是好汉子!”中村健太郎朝二人连连点头,“好汉子,大和人,佩服!”说着话,他将肋下的短刀拔出,扑的插入二人身前的泥地里。

“你们放过他好不好?”南宫忧盯着那强人和中村健太郎,几乎是恳求道,“他……他都这样了,还能活多久!我替他死!”一边说着,一边腾出右手,将短刀拔在手中,左手依然不住的朝常笑尘体内送着真气。

“好!”中村健太郎微一点头道,“如果你不是中国人,我真想交你这个朋友!”

今番他为南宫忧和常笑尘所感,把称呼由“支那”改成了“中国”。

南宫忧冲中村健太郎微一苦笑,手中短刀猛的朝自己前胸扎去。

然而就在那一霎间,他只感觉右腕一紧,已被一条软鞭牢牢缠住。紧接着,那软鞭朝侧边一带,南宫忧短刀脱手,啪的落到了一旁。

南宫忧扭头一看,心下禁不住大喜过望。只见十名鸟铳手簇拥着凌羽然,立马一字排开。凌羽然右手拿着软鞭,左手端着一支五雷神机,凝神盯着中村健太郎和那强人。不知为何,她今日的身段仿佛比往常臃肿了很多。

“哈哈哈,小姑娘,你以为这几个铳手能把我怎么样吗?”那强人向前迈出一步,南宫忧登时感觉一堵墙般的力道逼将上来,两个铳手座下的战马兀自后退了三五步。

“本夫人今天来这儿就没打算活!”凌羽然昂首说道,策马上前几步,呼的将身上的棉袍扯了开去。

霎时间,众人不由得惊呆了。

她棉袍内披着一层细铠,细铠上密密麻麻的悬着三二十个小瓦罐,每个瓦罐口内伸出一根小引线,一总搓成一根粗引线,搭在胸前。这瓦罐是军中一种火器,内贮火药、铁砂、铁片、铁子、鹅卵石和砖块,战时点燃引线,扔入敌阵,火药爆炸后,瓦罐内盛贮着的物事连同瓦罐的碎片四散飞出,能杀死杀伤一片敌人,名曰“万人敌”。今番凌羽然居然在身上绑上这么多万人敌,显然是不惜与他们同归于尽。虽然中村健太郎和那强人都是当世一流高手,可只要一击不中,给凌羽然迫近点燃了引线的话,恐怕他们也难得善终了。

二人一时凝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又不甘。

“你们真的想死是吧!好吧!我们就一块儿死!”凌羽然说着,又策马上前几步,晃燃火折,哧的点燃了胸前的粗引线。

中村健太郎微微皱了皱眉头,那强人却脸色大变,一把拉上中村健太郎,纵身而去。几个起落之后,月光再也照不见那两道人影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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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凌羽然长吐了一口气,伸手揩了揩额角的汗水,却不掐灭引线,只将那一大串瓦罐从细铠上扯将下来,随手扔到了一旁。南宫忧和那十名铳手不由得惊诧的望着她,顷刻引线燃尽,却也并未爆炸。

“这里面装的都是土,没有火药。”凌羽然说着话,跃下马来,跪下身去,双手扶着常笑尘的双肩,泪水扑簌扑簌的止不住的往下掉。

“夫人……”南宫忧帮同凌羽然一道把常笑尘扶起身来,却不知说什么好。他心中很明白,若无良医在此,常笑尘此番恐怕是极难活命了。

“哎呀,南宫忧!”凌羽然忽然发现南宫忧作肩处的伤口不住的往外渗血,他半边衣裳都已给染红,不禁惊呼出声来。两个铳手连忙下马,用纱布给南宫忧裹伤。

“我不碍事……”南宫忧咬咬牙道,“先把笑尘带回仙游!”

他的左手一直没有离开常笑尘后心的“灵台”穴。








南宫忧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觉得身上盖着的棉被委实太薄了些,下意识的伸手去扯身旁的衣裳,想加盖到棉被上,可身躯微微一动,便觉得左肩处钻心的疼。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方才记起夜里发生的事情。他与常笑尘同乘一骑,一道回到了仙游县城,一路上他一直在替常笑尘输入真气。然而左肩的伤口委实太大,虽则裹上了纱布,鲜血却也渗个不住,刚刚走进城门,他便一头栽下马来,人事不知了。

他依然很疲倦,很想再睡会儿,可是衾寒枕冷,无法入睡。他很想坐起身来,可是浑身上下如同散了架一般的无力,委实坐不起来。

顷刻间,他忽然听到隔壁房间有人在说话。

“内伤倒不算太严重,可是……这毒……”这音色并不悦耳,南宫忧却感到心头一震。

那不是别人,正是龙霜儿。

“龙姑娘,龙姑娘,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一个急切的声音传来,若非熟识,南宫忧决计听不出这居然是凌羽然的声音。往日那银铃般的清脆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嘶哑、憔悴和绝望。

“他中的毒是苗疆的‘烂骨浆’……”

“你知道名字!那你一定会治!一定会治!快!快给他治!快给他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说!你要什么?你说!”

“这毒若是喂在兵刃上伤了他,我当然能治。可是,他中的毒是用内力催到经脉里,我……我没办法。”

“你胡说!”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猛的撞入南宫忧的耳鼓,“你胡说!笑尘他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他说要带我去蒙古骑马!要带我去乌斯藏看雪山!他不会死的!”

“不要吵!”一个洪亮的呵叱声伴着一记脆响,当是凌羽然被人扇了一记耳光。而那洪亮的呵叱声却让南宫忧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正是“九刀仙”斗迁。

“凌夫人你听我说,”龙霜儿柔声说道,“常公子不是没得救,只是得调治药物,内服静养,方能除根。”

“那你说,要调治什么药?说啊!说啊!”

接下来是一片沉寂,当是龙霜儿讨了纸笔在开药方。过不多时,只听她开口说道:

“这方子上其他的药都好办,只是这一味‘跳崖郎君’中原却没有,只有慈利县西南的天门山中有……”

龙霜儿话犹未了,只听到隔壁房中一片声的脚步朝外冲去。

“站住!”斗迁蓦的开口道,“你连这药的样子都不知道,怎么去找!”

脚步声止住了。

“这便是‘跳崖郎君’的图样。”当是龙霜儿将这味药的形貌画给了凌羽然,“天门山中也不是随处都有,你去找山中傍着溪水的陡崖,这样的崖壁上长得最多。天门山路不好走,你要……”依然话犹未了,凌羽然的脚步声已去得远了。








门轻轻的开了,龙霜儿缓缓走了进来。

她前额依然斜斜的覆着一丛刘海,一头青丝束起,在后脑松松的挽了个髻,再垂下短短一绺马尾,髻上斜插着一根银凤钗。正是她在苗疆的发式。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掩襟棉袍,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长裙,身段依然是那样的婀娜,只是面庞清减了些。想是这些日子一路奔波,委实劳累。

“你……来了……”南宫忧不知道该向她说什么才好。

她微微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躺在薄被中的南宫忧,伸手拿过一件衣裳加盖在棉被上,微一转头,看到搭在一旁的那件被鲜血染红了半边的棉袍,眼眶不由得泛红了。

“不是请常公子的家人带话给你,要你别来吗?”

“南宫,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龙霜儿话未出口,斗迁的声音倒先传了进来,“她是你老婆,老公要上战场送死,老婆焉得不管啊!”

一听斗迁这话,龙霜儿倒微微笑了出来,她扭过头去,眼眶泛起的红丝还未褪去,面颊上也泛起了一抹轻霞。

“哈哈哈,”斗迁拿起腰间的葫芦咕咚咚灌下几口酒,接着说道,“我不吵你们了!你们小夫妻这许久没见面,痛痛快快的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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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虚谷道人、凭海帮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们?”此刻伤口的疼痛渐渐轻了些,南宫忧缓缓坐起身来,开始穿衣服。

“还好……斗先生一直都在维护着你,常公子府上的家人又找到南京锦衣卫,给斗先生开了张驾帖,他们倒也不敢怎么样。可是,南宫,听说你……你把伯菁表姐杀了,是真的吗?”

南宫忧垂下眉眼,轻叹了一口气。

“霜儿,对不起……”

“我知道,南宫,”龙霜儿站起身来,缓缓踱了几步,“你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一定是她把你逼得太狠了……伯菁表姐……她喜欢认死理……”

“我真的不想杀人,霜儿,”南宫忧此刻已穿好衣裳,下床走到龙霜儿身后,“当时的情形,确实被逼得太狠了……”

“南宫,你别放在心上!”龙霜儿转过头来,一双杏眼脉脉的盯着南宫忧,“不管怎么样,你是个好人也好,你是个魔头也罢,我……我总是你的人……”





“霜儿,”南宫忧回身踱了几步,岔开了话题,“有件事情要问问你。”

“你问吧。”

“你记得么,九月的时候,我们在长沙西城根下同楚兴隆机坊的人交过手,有一个功夫很强的高手。”

“嗯,他给你下了‘断肠蛊’的毒。”

“是,而且,今日他也给笑尘下了‘烂骨浆’,这两种毒都是苗疆的毒,霜儿,你可知道你们苗疆有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么?”

龙霜儿柳眉紧锁,想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生苗会使这毒的人虽然不多,可是也不算很少。但是,我们生苗当中,没有一个的功夫有他这样强。”

“这厮一定在苗疆待过,而且从你们那儿学到了这些毒功。”

“这是当然的,只是我的确不清楚这个人的来历。”

“霜儿,你别待在这里了,快回杭州吧!请斗先生送你回去。”

“你……”龙霜儿上前几步,怔怔的盯着南宫忧。

“你别误会,这里离战场太近了!”

“斗先生刚才不是说了么,老公要上战场送死,老婆焉得不管!”

南宫忧无言以对,只得报之以淡淡一笑。





龙霜儿为常笑尘配了些护心的药物,以减缓毒素的侵袭,但他神智依然不清,有时沉沉睡着,有时不住的喊着“羽儿”。不过,他总算能不时喝下些粥汤,不致因饥渴而亡了。

南宫忧本拟替常笑尘领着这二千来败兵保守仙游县城,然而三天后,仙游城却来了二十个锦衣校尉,领头的除了早已认识的李恪琅,居然还有常笑尘在苗疆的姨母蓝千叶。原来自南京锦衣卫授予常笑尘职衔、派他往兴化府之时,常笑尘那担任指挥使的二伯便不断的派人往苗疆、长沙和兴化打探消息。蓝千叶在南宫忧走后不久,也即动身往中原而来。今番得知兴化府失陷、常笑尘负伤,南京锦衣卫立刻会齐了外派的二十名校尉,由蓝千叶和李恪琅领头,前往仙游接应。而长沙的吉王府处,锦衣卫也已安插下五十名校尉轮番监守,府中的一举一动,都已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兴化府的战事,我们已派人往北京通报讯息;那些个临阵脱逃的军官,我们也已派人追踪,保管一个都逃不了!”李恪琅神色十分的凝重,“常千户受了这么重的伤,决计不能在仙游待着了,蓝伯母今日便会护送他回苏州静养。从兴化退下来的兵,就由我接管了。南宫公子,你打算怎么办?”

“我和笑尘的三师父被人杀害,凶手却把罪名栽到了笑尘头上,我必须把事情查清楚!”

“嗯……”李恪琅微一点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弑师大仇,应该把凶手查探清楚!不过,你们江湖门派的事情,我不便插手……”

“不必劳烦李千户!”南宫忧朝李恪琅微一躬身道,“战事要紧!疆场上……可千万保重啊!”

“如果我大明的官军百姓都跟你们一样,倭寇怎么敢来欺负我们!”李恪琅扶着南宫忧的双肩,神色越发凝重了。

“我倒觉得,”南宫忧苦笑一声,长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大明官军的军纪和士气都跟倭人一样的话,他们也不敢来欺负我们的……”

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了。





雨没再下了,可天幕仿佛被烽火玷污得越发晦暗。东北风依旧不住的刮着,把一阵阵冰冷的湿气浸入人们的每一寸肌肤。

斗迁当先、蓝千叶押后,二十个锦衣校尉护着一辆温车,在官道上缓缓前行。南宫忧和龙霜儿也在左近,只不过或前或后,总与那温车隔上半里远的距离。

南宫忧本拟去兴化府城查探那强人的下落,然而整个府城已成倭人的天下,点头哈腰的汉*、与倭人做买卖的商贾和倭人一道趾高气扬的来来往往,城内其余的中国人却一个个惶惶不可终日。南宫忧在城外踅了一整天,却始终寻不到一个混进城中的法子。龙霜儿不愿他以身犯险,也只作想不出主意一般。南宫忧没奈何,只得跟龙霜儿一道,不即不离的护着常笑尘的温车往苏州而去。

十一月二十六,一行人众来到福州府,寻到府城中最大的“闽鸿客栈”,住了下来。

这客栈前后共有三进,上下有三层楼。第一进是饭堂,一、二楼是敞厅,三楼是雅阁;第二进一楼是三人间、二楼是二人间、三楼是单间;第三进一、二楼是穷人和下人住的通铺,三楼则既有三人间、也有二人间。

斗迁带同一名锦衣校尉与常笑尘一道住在第二进院落一楼的三人间,南宫忧和龙霜儿住在正上方的二人间中,蓝千叶则住在正上方的单间中;其余锦衣校尉则或三人、或二人、或单人,都入住到了第二进院落当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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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南宫,我和蓝姨母给常公子调药,你先去占个雅阁点菜吧!”安置好房间后,龙霜儿开口对南宫忧说道。

南宫忧点了点头,起身来到第一进院落的三楼。尽管前些日子这福州府城内外扰扰攘攘的乱作一团,可这几日来,虽然兴化府被倭寇攻陷,但战事却也就此平静,再也没有举动,福州城便复又热闹起来,该吃的依旧吃,该喝的依旧喝,该玩的依旧玩,该乐的依旧乐。且休说“闽鸿客栈”的饭堂内坐满了客人,大街上一溜酒肆饭馆瓦子里也是杯盘笙歌不绝于耳。

南宫忧唤了个酒保,吩咐给他开一间五人的小阁。刚刚来到雅阁门口,却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撞将来,一个粗厚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鼓:

“慢着慢着!这阁子我们要了!”

南宫忧循声扭头一看,见几个男子大踏步朝雅阁迈将来。打头的一人瘦高个子,口唇上方一抹浓黑的胡子,手里拿着一根烟管,不住的往楼板上弹着烟灰;第二个个子不高,身段粗壮,昂首扬眉,虽然是仲冬季节,腰间却插着一把折扇;后面跟着四个身着短袄的男子,瞧他们的步履身法,倒都有些功夫,显是这前头二人的保镖之类。





“几位官人……”那酒保满脸堆笑的迎上前去,打算开口向他们解释这雅阁已被南宫忧叫了,却不料那打头的瘦高个伸手就去揪那酒保的衣领。南宫忧见状,一把将那酒保拉到自己身后,横身挡住他,一把抓住那瘦高个的手腕,冷冷的说道:

“我先来的!”

“嗯?”瘦高个身后那粗矮个喉间哼了一声,那瘦高个赶忙转过头,挤出一脸谄笑,冲那粗矮个呜里哇拉的说了几句倭话。

这瘦高个倭话一出口,南宫忧心头不由得蓦的一凛。瞧这倭人脚步粗浮,不像个身负武艺的样子,光景大概便是做私商的。也许是倭寇攻陷了兴化府,长了倭人的志气,这些倭国的私商在中国便越发大胆起来,而跟这些倭商有来往的中国商人也便跟着趾高气扬起来,仿佛中国立马便要被倭国吞灭、自己也即将成为“从龙之臣”一般。

那酒保一听这瘦高个说出一口倭话,不禁惴惴的把南宫忧拉到一旁,低声说道:“这位官人,他们是倭人,求您别……别跟他们僵起来,小店的生意……还得做下去啊……”

南宫忧瞧了瞧那酒保一脸的难色,料想倭人在这福州城俨然已是半个知府了,若得罪了他们,自己倒没什么,这客栈恐怕就得遭殃。当下他点了点头,放那一干人进了这雅阁。而此刻恰好间壁的雅阁里客人会钞走了,他便吩咐酒保将这间雅阁留给自己。





过不多时,蓝千叶和龙霜儿都来了,斗迁则留在房中守着常笑尘。三人叫了饭菜,才吃了不到五七口,便听到间壁爆出一阵打碎瓦片一般的倭话来。

“这里怎么有倭奴!”蓝千叶蓦的变了颜色,啪的将筷子摔到桌上,就要起身。

“等等,蓝姨母,”龙霜儿见状,连忙按住蓝千叶,“事情没弄清楚,您先歇着!南宫,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忧轻吐了一口气,把适才发生的事情和他心中的推测向她们说了一遍,而话犹未了,却又听到间壁那瘦高个扯起嗓子狂吠道:

“酒保!酒保!叫几个小娘儿来陪酒!快着点!日本老爷等着呢!等急了,仔细把你这店倒翻转来哟!”

“我先回房去看看笑尘!”蓝千叶丢下这句话,气忿忿的出去了。她情知不能造次行事,却又委实忍受不了间壁那些人的嘴脸,只好走开去。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分,便听到雅阁外传过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随即便听到酒保朝那几人告禀道:“几位官人,陪酒唱曲的小娘儿来了。”

那倭人随即喷出几句欣喜的声音,想是喝彩,那瘦高个和几个保镖也跟着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而后便听到那酒保的脚步声退了出去,那倭人说了几句话,瘦高个朝那歌女传译道:

“日本老爷问你们会唱些什么曲?”

“我们会唱柳词、苏词、乐府……”一个声音回答道,虽然清脆悦耳,却有些嗫嚅。

“还会唱‘挂枝儿’!”另一个声音接口道。这声音温润婉转,接口却接得果断大方。

那瘦高个同倭人互对了几句倭话,随即开口吩咐道:

“老爷不耐烦听什么苏词柳词,来个‘挂枝儿’!”

“老爷想听哪一首?”那清脆而嗫嚅的声音问道。而还没等那一干人回答,那温润大方的声音接下去说道:

“如今是冬天,就给老爷们唱首《冬》,怎么样?”

那瘦高个把这歌女的话传译给那倭人听,便听到他仿佛很满意的回了一句话。

“好!就唱个《冬》!哎,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她叫夏儿,我叫静儿。”还是那温润的声音回答道。言讫,便听到琵琶的调弦声,随即乐声响起,和着拍板,静儿的歌声幽幽的传入了众人的耳鼓:

“三冬天,受不得凄凉况。雪花飘,雨花飘,风儿又狂。夜如年,独自个无人伴。拥炉偏觉冷,对酒反生寒。便有那绵被千重也,可是孤眠人盖得暖。”

那歌声如凄风,如绵雨,又仿佛从千里之外悠悠飘荡到此一般。南宫忧坐在间壁,静静的听着,不觉痴了。龙霜儿也别过脸去,轻轻吐了一口气。

“唱的什么歌,听得老子眼睛都酸了……”那瘦高个喷了一口气,“唱个高兴的!”

沉吟片刻,还是伴着乐声、和着拍板,夏儿那清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俏冤家,我别你三冬后。拥衾寒,挨漏永,数尽更筹,叫着你小名儿低低咒。咒你那薄幸贼,咒你那负心囚。疼在我心间也,舍不得咒出口。”

霎时间,龙霜儿的眼眶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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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哈哈哈,好!‘舍不得咒出口’!”那干人不由得拖拉出一阵亵笑。那倭人大声说了几句倭话,那瘦高个随即高喊道:

“哎,夏儿,我们日本老爷看上你了,去,今晚陪日本老爷过夜!”紧接着便听得一片声的喧闹,当是那干人起身开始拉扯她们。

啪的一声,这一次是龙霜儿将筷子撇到了桌上。

“霜儿,先别造次。”南宫忧轻轻按住龙霜儿的手,随即又把手抽了回来。

龙霜儿看了南宫忧一眼,长吁了一口气。

“你放心,我决不让倭奴欺负我们中国女孩儿!”南宫忧看着龙霜儿,压低了声调,却斩钉截铁的说道。

龙霜儿脉脉看了他一眼,信任的点了点头。





“老爷,我们只唱曲,不……不那个的……”夏儿仿佛很惶恐,在那一干人众的拉扯吵闹声中艰难的开口解释道。

“乐户嘛,扮什么清高啊!伺候好了日本老爷,少不了你的好处!”

“真的……真的不行……”

间壁啪的传来一声脆响,当是夏儿被扇了一记耳光。

呼的一声,龙霜儿站起了身。

“霜儿,再等等!”南宫忧起身拦住了她。

“你……”

“相信我!”

龙霜儿妥协了。





“老爷,老爷,她初来乍到,没见过世面,别见怪,啊!这样吧,别让她扫老爷们的兴,让她先回去,我来陪日本老爷,好么?”此刻静儿的声音从间壁传了进来。虽然在那喧闹当中,虽然隔着一层板壁,那温润的话语却也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的渗入了南宫忧和龙霜儿的耳鼓。

霎时间,间壁忽然沉默了片刻,便听那倭人说了几句倭话,瘦高个开口说道:

“好吧好吧!还好日本老爷不跟你们计较!那今天就你吧……你是叫……”

“我叫静儿。”

“好!静儿,好好伺候日本老爷,啊!”





夏儿带着乐器,急匆匆的先走掉了。瘦高个和那四个保镖则簇拥着倭人和静儿,朝城南缓缓而去。

此时已过戌正时分,穿过“闽鸿客栈”左近的三二条街,道上便渐渐冷清下来。偶尔飏起的东北风扫过街面上几片枯叶,惹得居民家门口的狗不住的狂吠。南宫忧和龙霜儿伏在屋顶,一路远远的蹑着他们那一干人。

又转过一个拐角,静儿领着那一干人走入了一间门首悬着红灯笼的二层小楼,立刻便听到有人接引的声音,仿佛静儿和那倭人待在一楼,而那瘦高个和四个保镖则被带上了二楼。

南宫忧和龙霜儿互视一眼,纵身赶上前去,踅到了屋后的墙根下。





一楼的厢房内一片漆黑,只从房内不断传出一个粗重的喘息声,还间或夹着几句倭话。二楼的厢房则有的亮着灯、有的没亮灯,却传出来一阵阵男女的嬉笑之声。

南宫忧眉头微微一蹙,从袖中抖出几颗飞蝗石,刚想动手,却不料在那一瞬间,一楼的厢房内忽然传出一声惊惶的惨呼。二楼正在猥亵的那一干人仿佛还没来得及爆发出诧异的扰攘,一道黑影便从一楼后窗中跃出,呼的钻入二楼的厢房。紧接着,二楼立即也传出了一片声的惨呼。

啪——二楼一间厢房的后窗被撞破,一道人影从窗中跃出,跌跌撞撞的想择路而逃,却被南宫忧一把揪住后脑,扯了过来。

南宫忧正待下手取那人的性命,却见龙霜儿噌的拔出苗刀,哧的送入了那人的腹内。

“你别再杀人了。”她幽幽的对南宫忧说道。





就在龙霜儿动刀杀人的那一瞬间,一道黑影从二楼跃到了地下。

“怎么是你们?”这声音带着一丝惊诧,然而更多的,却是南宫忧和龙霜儿熟悉的冰冷。

“是你?”听得出南宫忧和龙霜儿的惊诧决计不在那黑影之下。

“我就是这样杀倭奴的。”那声音说着,纵身往北而去。

“莫姑娘,”龙霜儿纵身追上她,开口说道,“你跟我们回‘闽鸿客栈’,好吗?”

莫邪一语不发,继续往北疾奔。

“你不是还在怀疑我义弟打伤了你的师父么?”南宫忧也纵身赶上,开口说道,“他眼下就在客栈里,你不想当面问个明白吗?”

一听这话,莫邪蓦的止住了脚步。

东北风仿佛缓了些,不过依然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扫着。枯叶在街面上滚过,发出阵阵扑啦啦的声音,仿佛也在替南宫忧劝说莫邪一般。

莫邪沉吟了片刻,拔步朝“闽鸿客栈”的方向大步迈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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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8 01:39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七)


虽然南宫忧和龙霜儿曾与莫邪同行过半月之久,可她一直都蒙着面纱。今日南宫忧若非撞见她假扮歌女、诱杀倭人,恐怕他们一世都无法看到她的脸庞。

常笑尘客房内明晃晃的燃着五枝蜡烛,熠熠的火光映着莫邪那张白皙的面庞,一双明眸仿佛贮满了晶莹的露水,顾盼神飞;一席淡鹅黄的长衣敞披在身上,露出内里横抹在胸前的大红色中衣,婀娜的身姿隐约可现;粉颈上散落着几缕青丝,显得是那样的娇怯、温润。若非南宫忧和龙霜儿亲眼目睹,他们断断无法相信这样一个仿佛弱不胜衣的少女居然便是那杀起倭人来从不手软的“快剑双成”。

她扫了一眼屋内的一干人等,缓缓移到窗边,依旧一语不发。





在温车中将养了几日,常笑尘已能行动,但仍然浑身瘫软无力。南宫忧和龙霜儿领着莫邪走进房中之时,他由蓝千叶扶着,缓缓从棉被中坐起身来,软软的靠在了引枕上。

“莫姑娘,我就是常笑尘,会使‘朱雀掌’的常笑尘。你听人说,你的师父——‘凭海帮’的辛长老是被我打成重伤的吗?”虽然他话语无力,可依然是那样的沉静。

“不错!”莫邪只略略移了移身体,并未回头。

“是不是还有人说,‘庐山五老’中的伍三爷也是被我用‘朱雀掌’杀死的?”

莫邪喉间沉沉的“嗯”了一声。看起来,她连这一声“嗯”都委实不大想说。

“‘庐山五老’是南宫公子和我的师父,伍三爷就是我们的三师父,我们的轻功就是蒙他所教……”一气说了这几句话,常笑尘不由得停顿下来,喘息了几声。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莫邪冷冷的打断了常笑尘的话头。早在十月底莫邪把南宫忧放跑之时,她便听南宫忧推测这一定是有人嫁祸,目的便是挑起常笑尘的岳父——前任武林盟主凌云涛一派武人与武当、凭海帮等一派武人间的冲突,让他们无暇分出精力去协助官军抗倭。她知道常笑尘的推测定然与南宫忧大同小异,便索性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的话头。

“辛长老是什么时候被打伤的?”常笑尘喘息了片刻,喝了杯热茶,继续问道。

莫邪依然沉默,一句话也不说。

“你觉得,南京锦衣卫的指挥使是我伯父,他们会替我作伪证吗?”

莫邪回身看了常笑尘一眼,算是默认。

“他都这样了,”见莫邪这样,蓝千叶禁不住霍的站起身来,高声说道,“他会是个胡乱杀人伤人的人吗?”

莫邪把双眉一扬,依然一语不发。

“姨母!”南宫忧连忙横身挡在蓝千叶和莫邪当间,“莫姑娘决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我在松江府被凭海帮拿住,若不是她,我还到不了福建呢!莫姑娘,”他又转向莫邪,缓缓的说道,“事情一开始,倭寇、楚兴隆机坊他们就勾连在一起,打算挑拨我中国武林门派间互相争斗……”而后,他从陆飞出手杀死湛云山庄庄主田启枫的缘故说起,把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以及自己的推测和怀疑一五一十的向莫邪说了一遍。最后,他长吐了一口气,神情凝重的说道:

“眼下,我们必须查清那个武艺很强的人的身份。湛云山庄的灭门事件、凭海帮辛长老的被偷袭、还有我和笑尘三师父的死,我想,都跟那人脱不了干系!这人会使‘朱雀掌’、会使链子枪——很显然,陆飞和他老乡被围攻时遇上的那个硬手一定就是这个人——当然,他也必定会使软鞭和软剑,还会使苗疆的毒。必须把他拿住,整件事情才能够水落石出。”

莫邪轻吐了一口气,依旧一言不发,拔步朝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冷冷的开口说道:

“武当派和凭海帮会在温州拦截你们。”





“等等!”不等莫邪继续迈步,南宫忧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堵在了门口。

“在温州什么地方拦截?你带我去!”

莫邪不禁微微一怔,抬眼看了看南宫忧。

“南宫……”龙霜儿不由得失口喊出声来。

“好大的胆子!”蓝千叶呼的立起身来,伴着一声“扑啦”,她座下椅子的扶手也被拍得粉碎。

“反了!他们居然敢拦锦衣卫的人!”几个校尉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大声呵斥道。

“操!他们也太他妈的……”斗迁刚骂了句粗口,忽然看到房中兀自有几个女子,便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抄起腰间的葫芦,喝了几口。喝完酒,他站起身来,走到南宫忧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

“我‘酒刀仙’的确没看错你!”





“大家别吵了……”常笑尘扬声说了句话,却又禁不住咳嗽了几声。

蓝千叶忙递上一杯热茶,常笑尘谢过,啜了几口茶水,又接下去说道:

“大家别冲动,南宫之所以要独自去那里,就是不想让我们和他们发生无谓的冲突。要知道,倭寇和楚兴隆机坊之所以要设计陷害我们,就是想让我们中国武林门派之间互相残杀。何况……”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何况,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我岳丈,还有崂山赶月山庄的周庄主,他们一定都知道了。说不定,他们也正在召集人手,准备和武当、凭海帮他们开打呢……”

南宫忧一言不发,只朝常笑尘投去了会心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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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8 01:40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八)


“这些人!”蓝千叶接过常笑尘的茶碗,忿忿的朝桌上一顿,“倭寇都打进来了,他们还在梦里!”

“姨母别生气,”南宫忧朝蓝千叶开口道,“人都是讲道理的,跟他们说理,可以说得通的!”

“南宫,你要去,我不拦着你,只是,千万小心!”常笑尘看了南宫忧一眼,朝他叮咛道。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南宫忧朝常笑尘淡淡一笑,又转向龙霜儿道:

“霜儿,你跟着姨母和斗先生一起,啊!”

“不!”龙霜儿站起身来,一双眼脉脉的看着南宫忧,“我跟着你!”

“太危险!”

“你刚才还说不会有事的!”

“……”南宫忧一时语塞。

莫邪看了看南宫忧,又看了看龙霜儿,喉间沉沉的“哼”了一声,拔步走出了房门。

“莫姑娘,等等!”龙霜儿连忙飞步赶上,“今晚我们一块儿睡!”





三更天,夜市和瓦子也渐渐静了下来。阵阵东北风缓缓掠过,带着长街上橐橐的更柝之声,渐行渐远……

一道婀娜的身段盘膝坐在“闽鸿客栈”的屋顶上,膝上横着一口长剑,一曲《汉宫秋月》的音律正不断从她的纤指和剑身间飏起,徐徐飘散到那黑沉沉的夜空之中。

良久,一曲终了,另一道婀娜的身段也在一旁缓缓坐了下来。

自不待言,这两道婀娜的身段当然便是莫邪和龙霜儿。





“莫姑娘……”二人并肩坐了约莫一柱香的时分,莫邪居然没有起身走开去,于是,龙霜儿便首先打破了这黑魆魆的沉寂。

莫邪自然照例一语不发,她决计不会为了这一声呼唤而开口回答。

“莫姑娘,你有喜欢的男人吗?”暗夜之中,无法看清龙霜儿的面庞。然而她自己却感觉,自己的双颊这这冬日的夜里居然发起烧来。

龙霜儿这话一出口,她仿佛看到莫邪浑身微微一颤。片刻沉静之后,莫邪缓缓开口说话道:

“他被我杀了。”

这话音是那样的空幽、那样的晦黯,仿佛是从深深的地底飘入龙霜儿的耳鼓一般。

龙霜儿的脊背不由得一阵发凉,她想问个究竟,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

“你想知道吗?”莫邪居然又开口了,“你一定想知道的。”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凭海帮’的辛长老收留了我,让我做他的徒弟,供我吃、穿,教我识字,教我学功夫。后来,我慢慢大了,在一家绣坊里当了绣工。自然的,旁人都不知道我有功夫。

七年前,我家隔壁搬来了一对母子。起初,我也没太在意,只知道他们是湖广人。后来,有一天,我下工下得晚了些,在街上被几个泼皮调戏。我有功夫,自然不怕这些个人,但是,想不到被隔壁的儿子瞧见,他便上前来劝阻,反被那几个泼皮打。然而,他一直挡着我,不让那几个泼皮近我的身……”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渐渐变得温润起来。

“那几个泼皮没有什么功夫,即使跟他相打,也打不出个好歹来;何况,我等闲也不想让人知道我会武艺,所以,一直都没有出手。后来,泼皮走了,他一直把我送到了家门口。他的眼睛被打肿了,鼻子和嘴唇也被打破了,可是他却一直在问我有没有事……

从那一夜开始,他就常常来找我。他们家很穷,可是,他母亲替人浆洗缝补衣裳,他自己在茶坊当茶博士,很勤快。他认识字,也会画画,只是没有考功名,而且在苏州人地两生,没有办法做个体面营生,只好做这些粗活。后来,我知道他原来是湖广五寨长官司的苗人,父亲跟母亲吵翻了,一个人跑了出去,也不知到了哪里。他跟母亲出来找父亲,找了好些年,也没个音信,终于搬到苏州落了脚。

再后来,他说,他喜欢我,要我做他的妻子。我也很喜欢他——从那天夜里他挡着那些泼皮起,我就喜欢他了——所以,我就答应了。我们没有什么钱,可是我很开心。因为,他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能做这样的男人的妻子,我很开心……”

莫邪的声音越来越温润,仿佛回想起了新婚那些甜美的日子。龙霜儿心头却禁不住涌起一阵酸楚,她连忙背过脸去,伸手揩了揩眼角渗出的泪水。

“再后来,倭寇来了。那几个泼皮领着几个倭寇、还有跟倭寇做买卖的私商闯到了我们的家里,又打又闹又抢。我的婆母去拦阻,当然被打翻在地。他去拉婆母,也被按在地上打。我很生气,忍不住出手了,打翻了好几个泼皮,抢了一口倭刀。当时,很乱,他居然没看到我有功夫,他只看到,又有两个泼皮拿着铁棒来打我,他就扑到我跟前,挡着我。可是,我正拿着刀要去刺那几个泼皮,没想到他会忽然扑到我跟前来……”

说到这里,莫邪的双手已下意识的将膝前横着的长剑抠得死死的,鲜血不断的从她的指缝间渗将出来。她却仿佛浑然没有察觉,只顾接下去惨然的说道:

“他就这样死了……就这样被我杀死了……被我杀死了……我的男人,我的丈夫,就这样被我杀了……哈哈哈……”

“莫姑娘……”见莫邪浑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龙霜儿赶忙凑上前去,把住了她的双手,却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莫姑娘……你别这样……”龙霜儿将莫邪的双手从剑刃上缓缓拿开,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自己的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住的落了下来。

东北风微微又起,卷来一团浓云,雨点也如泪水般不住的落了下来。

一把雨伞撑起,遮在了她们的头顶上。

雨,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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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也算是天公作美,第二日一早,雨便停了。

莫邪领头,三骑马循着官道,往北飞奔而去。

她脱去了歌女的装束,换上了一身黑衣,不过,却再没有用黑纱蒙面。








已是腊月时分,东北风、西北风轮番不住的扑面而来,夹杂着碎砂一般的雪霰,打得人脸上生疼。

此处已属平阳县境,面前却横着一条三二里宽的江面。河滩上覆着一层白缎子一般的积雪,偶有几丛青草从雪缎底下探出头来,仿佛在好奇的瞧着这三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般。

“这条江叫横阳江。从这里往西走三二里路,就是西炉镇,那里有过江的渡口。凭海帮和武当派就会在渡口拦截你们。”

“我们去西炉镇渡口!”南宫忧轻吐了一口气,一把拨转马头,往西豁啦啦的飞驰而去。龙霜儿和莫邪拨马紧跟而上。三骑马身后,扑簌簌的扬起了一大片雪雾。








腊月初的渡口,很是热闹。虽然天空不住的飘洒着雪霰,可依旧阻挡不住外出的旅人回乡的脚步。背着包裹的、挑着担子的、扛着箱笼的、牵着小孩的,个个行色匆匆,拥挤的舱位和长龙般等着上船的队伍也丝毫掩盖不了归人脸庞上的喜悦。

而在这洋溢着喜气的人群中,却立着几个神色凝重的人。一个是武当派的虚谷真人,一个是凭海帮传功堂的长老申屠敏——陆飞自是侍立在他身后,一个是庐山五老的大弟子仇百诚,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女,正是许伯菁的大弟子作刘玉儿——一干人等各自领着从人,立在这往来不息的人流当中,一动也不动。

三骑马飞驰到码头,停了下来。南宫忧当先跃下鞍辔,朝众人团团一拱手道:

“道长、申屠长老、陆兄、大师兄、还有……这位小姐,南宫忧来了!”

仇百诚向南宫忧介绍了刘玉儿,接着说道:

“南宫忧,常笑尘呢?”

“笑尘被倭寇打伤了,来不了。”接下来,南宫忧把兴化府发生的战事向众人略说了一遍。

申屠敏和仇百诚听到这件事情,面色都不禁微微一变。虚谷却捋了捋颏下的胡须,缓声说道:

“南宫公子,那些个事情,你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了吧!”

“南宫忧,别人,我不知道,我师父和师叔可都是死在你们‘苏杭双隐’的手下!”刘玉儿上前一步,忿忿的说道。

“三师父的死,南宫忧,常笑尘不来,你就得说个明白!”

“南宫公子,我知道倭寇可恨,也佩服你们抗倭的勇气。可是,我凭海帮景升的死、还有辛长老的伤,你们也不能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呀!”

“你们太过分了!”龙霜儿禁不住上前一步,愤愤的说道。

莫邪则静静的立在一旁,双眼冷冷的看着这一干人。

“霜儿!”南宫忧抬手拦住她,随即转向众人拱手说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容我们找一个僻静所在,让在下把详情告知各位,如何?”








“是该找一个僻静所在!”南宫忧话音刚落,忽然一个深邃的声音传入了那一干人的耳鼓。

众人不禁循声望去,只见一条双桅船不知什么时候泊到了码头岸边,跳板放下,一个头戴风帽、身穿青袍的男子缓缓走上了河岸。

这人约莫六十上下年纪,身段颀长,面庞清癯,双目精光逼人。他左手端着一根碧玉烟杆,右手捻着一串佛珠,立在岸边,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一干仿佛便要剑拔弩张的人。

南宫忧、龙霜儿、莫邪、仇百诚和刘玉儿年纪尚轻,自然不认识此人究竟是谁;申屠敏年纪在四十上下,一脸疑惑的望着此人,仿佛似曾相识一般;年届六十的虚谷端详了片刻,却满脸堆笑的迎上前去,把住那人的手,喜出望外的说道:

“周兄……周兄啊……这么多年不见了,兄台可越来越健旺啦!”

“虚谷道兄,彼此彼此啊!呵呵呵……”

说着话,二人一齐笑了起来,携手并肩而立。虚谷朝一干人众介绍道:“你们可知道他是谁么?他就是崂山赶月山庄的周庄主啊!”

“周碧航!”众人心中都不由得蓦的一震,南宫忧更是禁不住暗自思忖:“难道他们真的会集了人手,要来跟武当派和凭海帮抢人么?”不过众人心中虽疑,但周碧航毕竟是武林耆宿,当下一干人等便都迎上前来,一齐向他行礼。莫邪本冷冷的立在一旁,眼下也迈步上前,朝他行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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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今日什么风把周兄吹到这地方来啦?”虚谷舍不得放开周碧航的手,依然满面笑容的问道。

“道兄啊,今日碧航斗胆,要跟道兄讨两个人噢!”

“噢?谁敢扣赶月山庄的人啊!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道兄差了,差了,碧航要讨的人,不是赶月山庄的!”

“你要讨的就是他……”龙霜儿着实不耐烦这二人玩这些虚套,她上前一步,冲南宫忧一指,“还有苏州的常公子吧!”

“嗯?”虚谷一见龙霜儿插嘴,不禁转眼朝她一望。

“道兄别吓着小女孩儿!”周碧航朝虚谷呵呵一笑道,“她说得不错,碧航今日正是要讨南宫公子和常公子。”

“周兄?”虚谷依然握着周碧航的手,依然是满脸笑容,只是语调微微沉了些。

“道兄,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碧航都知道啦!”周碧航依旧用那深邃的语调朝众人说道,“这样吧!这些事情,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不如各位跟碧航去一个地方,好好的三头六面,把事情交代个明白,如何?”

“道长,长老,这……”一见半路陡然杀出这么个人来,刘玉儿不禁迟疑起来。

“小姑娘,你是许大小姐的高徒吧!怎么?你怕?放心吧!放着虚谷道兄和申屠长老在此,难道还能让他跑了不成!”

“申屠长老,你意下如何?”虚谷与周碧航交往多年,不便拂他这个面子。他有心应允,却转头问申屠敏道。

“既然周庄主如此说,申屠敏自当从命!”





当下周碧航与虚谷一道,上了赶月山庄的双桅船;其余人等则上了凭海帮的三桅船。两条船顺横阳江东下,行得约莫三十里水路,在鳌江镇靠了岸。

此时已是申末酉初时分,早有候在河埠头的从人迎上前来,为众人牵来马匹。周碧航在前引路,众人行至鳌江镇西一处庄院门前,早见一个紫袍老者拱手施礼,迎上前来。

此番众人倒都认出这老者便是前任武林盟主凌云涛,当下赶忙翻身下马,迎上前去,拱手还礼。此处是凌云涛的一所别馆,当下他和周碧航向众人告罪唐突,便一齐来到客厅,厅中自然早已摆下了两桌席面。





“今日冒昧请诸位前来,是想讨个情!”凌云涛一张国字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朝众人拱手说道,“各位都知道,老拙就一个宝贝女儿,嫁给了苏州的常公子。而今,他们牵连上了一些事情,得罪了众位英雄,老拙在此,先向诸位赔个礼!”说着话,他把手一扬,下人端上三大觥酒,凌云涛端起酒觥,一一喝干。

一看这势头,虚谷和申屠敏便意识到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卖凌云涛和周碧航三分薄面了。毕竟,常笑尘是凌云涛的女婿,南宫忧又是常笑尘的义兄,“苏杭双隐”在青年一辈中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虽说有些事情难免跟他们脱不了干系,可是毕竟谁也不曾亲眼看到他们伤人杀人,一切都只是推断,并无真凭实据。如今,只好看看凌云涛和周碧航如何讨情,再作计较了。

“凌老盟主言重了。”虚谷站起身来,示意下人替他斟上一杯酒,朝凌云涛和周碧航说道,“事情虽有蹊跷,可是毕竟没有完全查清。有凌老盟主和周庄主一句话,万事都好商量嘛!”言讫,他也一口干掉了杯中酒。申屠敏见状,也赶忙站起身来,陪了一杯。

“多谢道长和申屠长老卖老拙这个薄面!”凌云涛朝虚谷和申屠敏深深一揖,随即转向南宫忧道,“南宫公子,发生了这许多事情,谅来你们也难脱干系。如今笑尘不在,你有什么话,可得一五一十的对虚谷真人和申屠长老说个明白呀!”

“是!”南宫忧站起身来,冲凌云涛微一躬身,又吩咐下人斟酒,向虚谷、申屠敏、仇百诚和刘玉儿各敬了一杯,便离开座位,来到厅中,把事情的经过和他的疑虑一一述说了一遍。

“如今,事情的关键,都着落在那个强人身上。若能寻到此人,一切便可水落石出。而这强人并非在下凭空杜撰,陆兄也曾遇到过的,是不是?”

“不错!各位,此人陆飞也曾遇见过。”陆飞站起身来,把他因替他老乡出头而在长沙遇到那强人的事情向众人说了一遍。一听陆飞说出这话来,虚谷一干人也不由得将信将疑起来。

“各位前辈,”听陆飞把话说完,刘玉儿站起身来,唤下人用大觥斟了一满觥酒,“适才南宫公子说的都是凭海帮和庐山派之事,这些事情,我不好多嘴。可是,我汉阳琴台门之事,还得烦劳各位前辈作主!我酒量浅,喝不了这许多杯,就喝这一大觥吧!”言讫,将这一觥酒大口大口的饮尽,将酒觥朝地上一掷,摔得粉碎。

一听刘玉儿这话,凌云涛和周碧航不由得好生为难。其他的事情都还好办,可是汉阳琴台门的许伯菁的的确确是死在南宫忧的剑下,而许子菁虽是在混战中身亡,却也究竟同南宫忧和常笑尘脱不了干系。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可还当真不好收场。

南宫忧仿佛看出了凌云涛和周碧航心中所虑之事,他冲二人微一点头,淡淡一笑,随即也吩咐下人拿大觥来,满满斟了一觥酒。

“南宫……”龙霜儿扯住南宫忧的衣袖,低声唤道。

莫邪则一把拉住龙霜儿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南宫忧冲龙霜儿浅浅一笑,轻轻挣开她的手,随即转过身来,朝刘玉儿说道:

“令师尊姐妹之事,都在南宫忧身上!各位若要报仇,请冲着我一个人来!不许去寻笑尘的晦气!否则……”说到这里,他止住话头,将觥中酒一饮而尽,也将酒觥摔得粉碎。

“好!我是琴台门的大弟子,我答应你!南宫忧,你说吧,你怎么给我们交代?”

“请刘小姐吩咐!南宫忧无有不从!”

“好!”刘玉儿缓缓踱了几步,扭头冲南宫忧道,“既然你说的那个强人跟倭寇有勾连,你就先去把他找出来!至于我琴台门的事,等你找到那个人,再来了断。”

众人听刘玉儿说出这样一席话,都不由得赞许的点了点头。龙霜儿唤下人斟上一杯酒,来到她面前,朗声说道:“刘小姐,虽然你要跟我丈夫为难,可是,你以大局为重,我敬重你!”言讫,她一仰脖,喝干了杯中酒。刘玉儿陪了一杯,面庞上不禁泛起了一阵潮红。莫邪照例一言不发,却也端上一杯酒,来到刘玉儿跟前,一口喝干。刘玉儿再要吩咐下人斟酒陪饮时,莫邪却按住她的手,挥手将下人屏退开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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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2 01:58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十一)


“这样,”凌云涛站起身来,朝虚谷等一干人说道,“各位给南宫公子一些时日,让他去寻那个强人,寻到之后,把他交给各位处置。如果寻不到,南宫公子,我和周庄主可也没法保你了啊……”

虚谷微一沉吟,随即开口说道:“三月初一,大伙儿一起到庐山一聚,饮酒赏春如何?仇公子啊,贫道僭越啦!幸勿见怪噢!”

“哪里!”仇百诚起身拱手道,“众位前辈英雄莅临庐山,我们小辈正求之不得!家师也必定是欢喜得紧的!”

“南宫,听到了没?”凌云涛看着南宫忧,沉沉的说道,“三月初一,你可一定要把那强人给带到庐山啊!不然……”

“请各位前辈——还有大师兄——放心!南宫忧尽力而为!不过,不管成与不成,三月初一,我都一定会上庐山参拜各位!”











当夜,虚谷等一行人众便歇在这庄院之中。第二日一早,凌云涛和周碧航便客客气气的把他们送走了。

东北风依然在不住的刮着,吹得众人的衣襟都高高扬起。望着渐渐消失在晨雾中的三桅船,凌云涛深深的长叹了一声。

“南宫公子啊,”周碧航缓缓踱了几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南宫忧轻轻拢了拢头巾上的束带,“既然那个强人一直都跟倭寇有干连,我还是先在东南沿海这几个州府查探些日子。兴化府暂且去不了,我就先去温州、杭州、苏州、松江这几个府城探探。如果这边探不到消息,我就去长沙的楚兴隆机坊和吉王府。如果那边还探不到消息,恐怕我还得去苗疆一趟。毕竟,那人还会使苗疆的毒。”

“时间上会不会来不及?”此时从人已把马匹牵了上来,一行人众都上了马,缓缓放辔徐行。凌云涛沉吟了片刻,开口质疑道。

南宫忧微微蹙了蹙眉头,沉默了。











“我去苗疆!”一旁的龙霜儿见状,忽然拨马上前几步,朝南宫忧说道。

“霜儿……”

“怎么?怕我跑了?”龙霜儿冲他浅浅一笑,开口反问道。

南宫忧低下头去,不知该说什么好。凌云涛和周碧航互视一眼,禁不住低低的笑出了声来。

霎时间,众人蓦然感到一阵疾风掠过,原来是一直落在后面的莫邪猛的给自己的座下马加上几鞭,豁啦啦的朝北疾驰而去。

“哎,莫姑娘,你去哪儿?”龙霜儿纵马赶上几步,扬声问道。

“苏州……”一个淡淡的声音远远的传入了众人的耳鼓。











“南宫公子,”凌云涛缓缓勒了勒马,俟南宫忧放马上前,开口对他说道,“那个强人功夫很强,你若遇上,千万不可造次!”

“是……”

“南宫,你不准有事!”龙霜儿拨马上前,看着南宫忧,斩钉截铁的说道。

南宫忧一言不发,只冲她淡淡笑了笑。

“南宫公子,拿着这个。”周碧航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递给了南宫忧。

南宫忧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方淡灰色的令牌。这令牌入手沉重,是石头刻成,一面镌着一弯月亮,另一面镌着两句诗: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周庄主,这是……”

“这是我‘赶月山庄’的令牌。”周碧航冲南宫忧浅浅一笑道,“不管在哪里,南宫公子可仔细瞧瞧,凡是衣裳襟角上绣着一弯月亮的,都是我赶月山庄的人。只要把这令牌亮给他们看,任何吩咐,无有不从。”

南宫忧心头不由得涌起一阵感激,他收起令牌,朝周碧航深深一揖道:

“多谢周庄主!”

“还有啊,”周碧航摆了摆手,接着说道,“温州的‘海月楼饭庄’和松江的‘月桂客栈’,都是敝庄的产业。南宫公子若肯赏脸,他们定然是高兴得紧的。”











二日后,天居然放晴了。

夕阳的余辉映着温州城东一幢三层楼宇屋顶覆着的皑皑白雪,也映着那飞檐下悬着的酒招。酒招上“海月楼饭庄”五个颜体大字衬着那熠熠的金黄,显得格外的刚劲、雄浑。

龙霜儿要去苗疆查探消息,但她不愿从平阳县走陆路,却打算从杭州沿运河至镇江、再沿长江入湖广。因此,今番她便同南宫忧一道,来到了温州。

南宫忧不愿没来由的显摆,没有打算亮那令牌。然而立在大门口迎宾的酒保一见他们二人,便立刻满面春风的迎上前来,躬身施礼道:

“请问二位可是南宫公子和夫人么?”

南宫忧不禁微一诧异,然而很快便明白过来,定然是周碧航已然遣人告知了这饭庄的掌柜、迎宾人等他们二人的衣着相貌,当下不由得感激周碧航思虑周到。既然如此,他也乐得笑纳这招待,便朝那迎宾微一拱手道:

“正是在下!”

那迎宾赶忙朝身旁的酒保吩咐了几句,又忙不迭的将二人往店内引。片刻过后,一个身着华服、掌柜模样的男子快步从后堂趋出,朝二人殷勤施礼致意。南宫忧一边还礼,一边朝他的前襟瞥了一眼,只见那衣襟角上果然绣着一个弯小小的月牙。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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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2 01:58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期末了,要考试,呵,进度慢了些个,望诸位海涵!

也请各位继续赏光,多提宝贵意见!

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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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20 23:38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十二)

那掌柜和迎宾把二人引入一间雅阁,寒暄几句,吩咐酒保小心伺候,便退了出去。龙霜儿看了看南宫忧,又瞧了瞧立在一旁的酒保,朝他挥挥手道:
“忙你的去吧!我们自己来!”
“这……”那酒保迟迟疑疑的嗫嚅着,显是害怕掌柜责怪他怠慢了客人。
“我们有话要说,掌柜不会怪你的!”南宫忧冲酒保淡淡一笑,摸出一块碎银赏了他。那酒保立刻笑逐言开,点头哈腰的出去了。

饭桌上早已开好了四菜一汤,还摆着一小坛陈年花雕。龙霜儿脉脉的瞧了南宫忧一眼,轻轻揭开酒坛的泥封,斟到酒注子里,放入小汤锅烫了起来。
南宫忧瞧了瞧龙霜儿,轻轻吐了一口气,缓缓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她对自己,着实很好。可是,不知为何,自己总也无法将心许给她。虽然,在临终的龙天杆身旁,他们二人的手已握到了一起,他也时时告诫自己,他应该信守承诺,把她当作自己的妻子,可是他的心,却始终萦绕在杭州城玉皇山脚的“三友斋”。
虽然,他很明白,他与那个“她”将始终无法走到一起……

见到南宫忧目光游散的样子,龙霜儿禁不住心头一酸。她拿起酒坛,倾上一碗冷酒,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
“霜儿!”南宫忧见状,赶忙把住她的手,“不准这样喝!”
残酒洒出,溅到了二人的手上和袖上。
龙霜儿放下酒碗,取出手帕,默默的替南宫忧擦拭着手掌和衣袖。一边擦着,两行清泪却从眼角滑落到了面颊上。
南宫忧按住龙霜儿的手,轻轻夺过手帕,刚想替她拭泪,却想到帕上沾着酒水,便将手帕撇到桌上,从自己袖中掏出手帕,替她轻轻的拭去了面颊上的泪水。
“霜儿,对不起……”
“我没事!”龙霜儿夺过南宫忧的手帕,笼入自己的袖中,强然笑道,“我只是……很妒忌‘她’……”
“不要胡思乱想,霜儿,”南宫忧按住她的双肩,沉声说道,“你是我的妻子!”

桌上的菜肴都吃完了,花雕也只剩下了小半坛。龙霜儿满面潮红,脚步也有些漂浮。南宫忧雇了一乘轿,将他们抬到了北城的“海山客栈”,“海月楼饭庄”的掌柜已替他们在那里开好了客房。
今日她很显然多了几杯酒,不过倒仿佛没有任何的不适。她安安静静的躺在床榻上,潮红的脸庞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靥,婀娜的身躯随着轻轻的鼻息,微微一起一伏,睡得很是安详。
南宫忧立在床边,怔怔的盯着她看了半晌,禁不住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反身走出了房门。
天井中,一阵朔风扑面而来,让他感到格外的清爽。
他从怀中掏出竹笛,凑到唇边,轻轻的吹奏起来……
那一丝乐声,如薄雾、如轻烟,迎着朔风,穿透幽蓝色的天幕,仿佛要借这悬在中天的上弦月,伴着清辉,飘洒到数百里之外的杭州城玉皇山脚的“三友斋”一般……

晨曦给城外雪白的毡毯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也映衬着龙霜儿白皙的面庞和晶莹的双眸。她立在官道旁,一动不动的瞧着身旁的南宫忧,一句话也没有说。
“霜儿,谢谢你……”南宫忧又一次替龙霜儿整了整拴在马鞍桥侧畔的行囊,感激的对她说道。
“我走了……”她接过缰绳,又瞧了一眼南宫忧,“你……”
南宫忧冲她浅浅一笑,轻轻的将她拥在了怀中。片刻,他便放开了手。
“一切小心!”
“你也是!南宫,你不准有事!”依旧是那斩钉截铁的语气。
马蹄声碎,扬起了一阵雪雾……

南宫忧刚刚回到客栈坐定,门便被敲开了。
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立在客房门口,满面笑容的朝南宫忧说道:
“小人是‘海月楼饭庄’的管事,来问问南宫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南宫忧一边把他引入客房,请他坐定,一边朝他前襟瞥了一眼。
他襟角也绣着一弯小小的月牙。
“请问尊兄贵姓?”南宫忧替他倒了一杯茶水,开口问道。
“小人姓赵。”
南宫忧缓缓拿出了赶月山庄的令牌。
一见这令牌,那赵管事立即起身,整了整衣裳,朝南宫忧一躬到地,正色问道:
“请问南宫公子有何吩咐?”
“赵兄,”南宫忧忙收起令牌,复请他坐定,微微笑道,“得劳烦你打探一个人。”
“南宫公子请讲!”
南宫忧替赵管事把茶水添上,把那强人的容貌说了一遍。
“这人功夫很高,赵兄千万小心!”
“是!南宫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温州城中,做私商的常去些什么地方?”
“城西的‘东桑酒楼’,还有城南的勾栏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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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20 23:39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十三)

晌午时分,“东桑酒楼”十分热闹。南宫忧独自坐在西南墙角一副小座头上,一边慢慢的啜着酒,一边静静的看着这酒楼里往来熙攘的人丛。
他内力深湛,这大厅中每一桌酒客的话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然而酒客们所谈的话题大都是风花雪月或生意买卖之属,虽则有些涉及到跟倭人间的私商交易,也同战事无关。
蓦然,一桌酒客说的“兴化”二字传入了他的耳鼓。
他赶忙循声一望,这桌酒客坐在北墙边,一共五人。主位上坐着一个三十四、五的男子,头裹青巾,身穿着一件土黄色掩襟布袍,身后椅背上搭着一件皮袄。一个头戴方檐暖帽、衣着华丽的男子与他对席。二人东首坐着一个男子、西首坐着两个男子,都穿着圆领布袍、身材壮硕,光景便是这二人的保镖之类。
“说!兴化府为什么会这样?”那主位的男子虽然压低了声音,语调间却自有一股撼人心魄的威严。
“自……自大人走了后,倭寇又回来了。”那对席的华服男子努力强作镇定的回话,却免不了有几分嗫嚅。
“倭寇回来了又怎么样?我走了,还有广东的刘总兵呢?”
“刘总兵……带的人马不多。倭寇围了兴化城,刘总兵派了八个细作同城里联络,细作被倭寇抓了……”
“抓了几个细作又怎么样?倭寇抓了细作,就能破城?”
“细作……细作衣服上绣了‘天兵’二字,倭寇穿了细作的衣服,潜进城去,夜里杀了门军,放……”
“知道了,不要说了!”那主位男子将筷子撇到桌上,啜了一口酒,冷冷的说道,“毕高,你我都是参将衔,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可是你知不知道,最后带着官军撤出来的人是谁?”
“知道,是……是锦衣卫上后亲军所的千户。”
“如今在仙游城领军的又是谁?”
“是……是锦衣卫右所的千户。”
“知道就好!”那主位男子示意保镖给毕高斟上酒,接着说道,“虽说这两个千户不是北京锦衣卫的人,可是你临阵脱逃,只怕也脱不了干系!”
“我……脱逃的又不是我一个!刘显还是总兵呢!不也没敢跟倭寇打!还有平海卫的指挥使、莆禧所的千户……”
“兴化府的事情,北京很快就会知道。到那时候,你还怕言官们放过刘显吗?”
“戚……戚大人!”

一听“戚大人”这三个字,南宫忧心头不禁猛的一震。
难道这青巾黄衣的男子便是大名鼎鼎的戚继光么?
他不由得放下手中的酒杯,睁大双眼,将那男子细细的端详了一番。
他生着两道短短的一字剑眉,颏下生着一部箭镞般的短髯;然而他那一双眼中却仿佛饱含着忧思,与那剑眉和箭髯显得有几分不衬。

那青巾黄衣的男子的确便是浙江都司戚继光。今年八、九月间,倭寇便曾袭扰过广东、福建一带,当时戚继光与广东总兵刘显一道发兵,击败了倭寇。而后,戚继光便回了浙江,刘显仍领着小股官军在福建防御。然而数月之后,倭寇竟卷土重来,围攻兴化府城。刘显兵少,不敢直撄其锋芒;派细作与城中联络,又被倭寇擒杀,不仅如此,倭寇反假扮中国官军,借机里应外合,攻破了兴化府城。在浙江的戚继光听闻此信,便即刻请求调往福建剿寇,然而却一直得不到回音。他性烈如火,哪里按捺得住!情急之下,便带了几个从人,微服南下,往福建而去,却不料在温州城遇上了从兴化逃出来的参将毕高。他得悉毕高是临阵脱逃而出,不由得勃然大怒,只是碍于他和毕高都是参将衔,又无统属关系,若这脱逃之人是他的部下,恐怕他早已一手铳,就地正法了。

“你打算怎么办?”依旧是那冷冷的不怒自威的话音。
“我……我跟着戚大人,待罪听参。”
“嗯……”戚继光喉间轻轻哼了一声,喝下最后一口酒,站起身来,将椅背上的皮袄搭上臂弯,迈步朝门外走去。毕高同两个从人连忙紧紧跟上,另一个从人则唤酒保前来会帐。
南宫忧长吁了一口气,正在迟疑是否跟上前去拜会他景仰已久的戚大人,忽然感觉身畔一阵疾风掠将过去。他赶忙抬眼一看,只见四个男子紧跟着戚继光一干人走出了酒楼,这四人身段魁梧、步履沉稳,都是身负武艺之辈。他赶忙摸出几块碎银撇到桌上,也不动声色的跟了出去。

戚继光一干人走出酒楼,便转道往北而去;那四个男子在他们身后五七丈远处跟着;南宫忧则在那四个男子身后三五丈远处跟着。三起人在这街巷间穿梭一刻,南宫忧便远远的望见戚继光一干人等居然走入了他下榻的“海山客栈”。
当下他心下不禁暗喜,却见那四个盯梢的男子立在一堵墙边,假装看着墙上贴着的邸报,却在悄声商议着什么。南宫忧踅上前去,假装浏览着侧畔一家文笔店的字画,却凝神屏气的细听起来。
“这厮便是戚……”
“留神!”
“啊……这厮便是行货么?”
“不错,就是他!”
“怎么办?”
“先在这客栈住下来,等三公子的吩咐。”

一听这“三公子”,南宫忧心头不禁又是一震。这称呼缘何恁的耳熟?难道是湛云山庄的三公子田迈中?此人许久没有露面,南宫忧只道他因自己的父兄跟倭寇勾连之事太不光彩,故尔无颜出头问罪,想不到他居然派人在暗中窥伺戚继光,如此看来,这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南宫忧轻轻冷笑一声,眼见着那四个男子商议妥当,也走入了“海山客栈”,自己也便跟了进去。
南宫忧住在二楼的“云”字号客房,他虽然不知戚继光住在哪间客房,可那四个盯梢的男子居然便住在三楼的“果”字号客房,恰好便在南宫忧客房的正上方。他心下不由得暗喜,如此一来,这些人的动静他便可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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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一整下午,楼上这几个人都毫无异动,只在闲聊。然而说起正题时,他们都刻意压低了嗓音。南宫忧虽然运起内劲,凝神倾听,可胸腹间依然刺痛不已,兼之隔着一层楼板,他们说的话反倒影影绰绰的听不真切了。
“……瓯江边……”
“……太热……动手……”
“……尽早……”
虽然南宫忧早已猜到这几个男子跟踪戚继光,定然存心不良。可是温州府是个大城,城外的瓯江也是个热闹所在,他们居然打算在这温州府城外的瓯江边动手,这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然而他很快便打定了主意,跟着这四个鹰犬。无论如何,他决计不能让他景仰已久的戚继光受到任何的损伤!

约莫等到酉牌时分,南宫忧便听到头顶上一阵脚步声。他连忙出门抬头一看,见那几个男子反拽上房门,一道往楼下的饭堂走去。
自然,他也便顺理成章的跟了上去。
戚继光一干人众坐在饭堂西北的一副座头上;那四个鹰犬隔着三二副座头,坐在戚继光的南边;南宫忧则依然坐在西南角的一副小座头上,静静的盯着那四个鹰犬。
不过晚饭间,他们倒并未有什么举动,谈论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目送着戚继光一干人走入三楼的“剑”字号客房,再看着那四个鹰犬走入他们的“果”字号客房,南宫忧吩咐小二将饭钱记上客房的帐,也上楼走入了自己的客房。
然而他刚刚坐定,便听到小二在客房外叫门:
“南宫公子,有人找您。”
南宫忧上前打开房门,见小二引来了一个身穿短袄的小厮。他拿眼一扫那小厮的前襟,见他襟角也绣着一弯小小的月牙。
他赏了小二几文钱,打发他走开去,便挥手示意小厮进房来。
“请坐!”他一边说着,一边替那小厮倒茶。
“小人不敢!”那小厮慌忙扯住南宫忧的手臂,“小人说完话就走!”
南宫忧冲他淡淡一笑,将他按到凳子上坐下,将茶水递到他的手中,开口问道:
“说吧,有什么消息?”
“南宫公子认得‘皂白’吧?”
“当然!”南宫忧一听这个名字,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这阴谋刚刚开始,“青红皂白”二人就已被“东边”那一方收买,一直在或明或暗的阻挠着南宫忧人等,或者设计把他们引入彀中。不过,自南宫忧十月在苗疆杀掉了“青红”、在长沙帮同莫邪击退了“皂白”起,他就再没有见过此人的面。今番此人居然在温州重又出现,只怕又有什么不轨的图谋。何况,这府城里还有田迈中指派的鹰犬,他们之间是否有通谋,也是未可知的。
“皂白来温州了?”
“是!今天我们有兄弟在勾栏院看到了皂白。”
“他来温州干吗?”
“我们的兄弟说,他们看到皂白跟一群人一起商议事情。这些人都穿着中国衣服,不过有些人的汉话说得不好,还有些人根本就一句话都不说。”
一听这话,南宫忧立时便想到这些人当中一定有倭人,甚至还可能有不会说汉话的生苗。毕竟,那“强人”会使生苗的毒,可见这些人一定同苗疆有着为时不短的联络。
“他们都在商议些什么事情?”
“勾栏院里很嘈杂,我们的兄弟听不真切,不过,他们的话里提到了常公子。”
霎时间,南宫忧不禁蹙起了眉头。看起来,“皂白”这一干人多半企图在半路截杀常笑尘。虽说保护常笑尘的人有蓝千叶、斗迁和二十个锦衣校尉,可是他们在明、敌人在暗,难免不出差错。按说,他本该立刻动身,截住常笑尘,提醒他们防备敌人的偷袭;或者,他应当即刻在暗中杀皂白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无暇截杀常笑尘。可是,在这之前,他已探到田迈中已经派人打算在瓯江边暗害戚继光。虽然戚继光带有保镖,可是一来不知道敌人是否有援兵,二来不知戚继光的保镖武艺是否高强,是否保护得他周全。他本已打定主意,暗中保护他景仰已久的戚继光。可是如今常笑尘也有被害之虞,一时间委实让他为难不已。
然而他很快便权衡好了利弊。常笑尘毕竟有好手保护,只须预先作好防备,即便中途有人设伏,仍可安然;但戚继光的保镖武艺却不一定高强,难躲暗害。因此,他决定下来,应当在暗中保护戚继光。

“好兄弟,谢谢你!”南宫忧替那小厮添满茶水,拱手问道,“可否劳烦你辛苦一趟?”
“南宫公子请吩咐!”那小厮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
“是这样,”南宫忧随手写了一张便笺递给那小厮,“常公子眼下正从福建往温州的官道上,劳烦你快马迎上去,将事情的备细告诉他们,请他们预先防备。”说着话,南宫忧从怀中掏出一锭二十两纹银交给那小厮:
“这个拿着,买一匹好马;余下的,路上用!”
“南宫公子请放心!”那小厮说着话,却把纹银推了回去,“盘费自有周庄主张罗,不劳公子坏钞!”
“这……”
“南宫公子不必客气!”那小厮将南宫忧递给他的便笺贴肉藏好,“小人就此告辞了!”说着话,立刻便转身退了出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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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22 00:22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十五)

二鼓的更柝声伴着那在天穹上缓缓漫步的乌云,幽幽的传入南宫忧的耳中;一弯孤零零的上弦月懒懒的悬在中天,任那乌云一层接一层的将自己那本就瘦削得可怜的面庞无情的遮掩起来。也许,它也害怕那冬夜的清寒,宁愿将那污浊的云层挡在自己身前。
南宫忧盘膝坐在床上,正凝神屏气,缓缓的调息。虽然胸腹间依然刺痛不已,他也明知每运动一次内功,他体内的余毒便深入一分,但是他更清楚,过不多久,他极可能便要同那几个鹰犬动手。自己既然已打定主意要保护戚继光周全,便顾不得那许多了。
调息了一刻,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起身倒了杯热茶。然而他刚刚把茶杯凑到唇边,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脚步声。
他赶忙放下茶杯,将客房的后窗轻轻移开一道缝,往外一瞧。
窗外一道接一道的晃过四条人影,落地之后,立即转道往北而去。待他们奔出五七丈远,南宫忧也跃身而出,紧随他们而去。

一干人跃北城而出,复又行上三二里远,黑沉沉的瓯江便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此地是一处河埠头,沿江一带泊着大小不下数十只船。腊月的朔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船头一溜气死风灯笼不住的上蹿下跳,却又跳不出那尺许长灯绳的牵绊。
那四个鹰犬来到一条三桅船旁,停住了脚步。南宫忧忙踅到一间茶肆的墙后,藏了起来。
几声听得出是人学出来的猫叫传入了南宫忧的耳鼓,那不伦不类的音调仿佛一个又冻又饿的乞丐向路人讨饭的哀求声,听得他委实想笑。
接下来是几声同样听得出是人学出来的青蛙叫,叫声停歇之后,南宫忧隐隐便看到那四个鹰犬跃上了三桅船。
他赶紧一个箭步上前,蹿到河边,蹲在系缆的石墩旁,屏息静听。

“有劳诸位了。”
“不劳不劳!老哥你说吧!是不是明天动手?”
“不错!三公子要我带话给诸位,明天只要行货一到这河埠头,立刻动手!今晚,就请诸位在这里委屈一夜了!”
“老哥,这几位是……”
“啊,三公子得悉行货带着三个保镖,怕诸位……呵呵,这四位兄弟是三公子派来给诸位打下手的!”
“哎?我说老哥……”
“尽管放心!诸位的酬劳,一文钱都不会少!”

两声急促的“砰砰”划破了冬夜的沉寂,一抹浸透了墨汁的黑棉絮般的乌云也仿佛被那两声“砰砰”扯碎,霎时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南宫忧得知在河埠头伏击戚继光的共有八人;若那“老哥”也行出手的话,便共有九人。腊月初旬,年关将近,出门在外的人赶着回家过年,天亮后,聚集到这河埠头的人定然少不了。如若等到那时,刺客趁乱,容易得手;他再要出手相助,可就大为不便了。不如就此动手,将这几个刺客先行料理了,好让戚继光安然北行。
打定主意,他便轻轻纵身跃上船来,飞起一脚,“砰砰”两声,将那两扇舱门踢得朝舱内直撞了进去……

风停了。
八个刺客被他们自己的腰带绑成了一串,不住的呻吟。不过伤得最重的反倒悄然无声,因为他的右手被砍掉,已然晕了过去。
南宫忧长吐了一口气,掏出丝帕拭了拭额角滴下来的血渍,将一个面白如纸的男子揪到了炭盆跟前。
这人正是那些个刺客所称呼的“老哥”。

“我不耐烦和你多说话,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南宫忧将软剑收入玉带,顺手提起一个刺客使的倭刀,搁在了炭盆上。
“说……说什么?”
“‘苏杭双隐’从不杀人,不过没说不砍手砍脚。”南宫忧一边冷冷的说着,一边斜眼瞥了那晕过去的刺客一眼。
“是!是!说!说!”
南宫忧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盯着这“老哥”。

(第五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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