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的姥爷。 - 绘画摄影 - 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20周年


	水色琉璃


	曹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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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21 17:21 资料主页个人空间短消息看全部作者

给我的姥爷。

给我可爱的姥爷。

周四晚上得到姥爷去世的消息，周五晚上下火车的时候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才觉得是自己哭得太久了。和哥哥见到面，还没开口眼泪就大颗地砸下来，哥哥告诉我这是最后能哭的时候，我们见到姥姥一定要坚强。花圈在黑暗里像一片沉沉的海一样从家门口涌到大路上，大堆的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我蹲在地上烧纸，哭得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得火苗把膝盖燎得生疼。只是发现发烧送进医院吊了一瓶水，两分钟以后这个全世界最最可爱的老头就没了心跳。
家里吵吵嚷嚷的。其实我一点都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之前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好好对姥爷说两句话，但事实是当时我和哥哥一进客厅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大哭着扑上去磕头，相互的承诺完全落了空。我伏在地上不停地哭，根本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些阿姨架走。死亡的场面我亲历过很多，而这一次的痛苦到了我无法准备的地步。也许像我爸说的，你姥爷这人太完美，连活着的时候都让人没法释怀。我这一辈子没觉得欠谁，但我觉得对不起你姥爷。
姥爷是个神奇的老家伙，至少在上大学前，在我看来他无所不能。姥爷编的藤椅几十年都坐不坏，姥爷做的豆豉年年被亲戚朋友疯抢。姥爷物理很好他当过老师，姥爷数学很好他出过专著。姥爷英文很好他翻译过《月亮宝石》，姥爷中文很好他会背的东西我听都没听说过。姥爷地理很好他对着一张地图可以说出这里那里的不同风貌，姥爷历史很好和他说起哪位名人他都如数家珍。一个回家系上围裙就可以腌泡菜出门穿上工作服就可以造飞机的人，我想随便怎样都可以算作牛叉闪闪。因为有姥爷，我姑且相信了严于律己，两袖清风之类的词存在是真的有意义的，它真的可以用在有血有肉的人身上，而不是虚伪和附会的必需品。姥爷像一台巨大的机器，一生都在隆隆运转着，一生都没有停下来，直到昨天。学习，工作，革命，被革命，直到79年文革平反这十多个年头岁月的虚掷至今让他慨叹不已。后来他旅游，看报，写书，学摄影，学电脑，学电脑的事情我还记得清楚，那时候我已经大了，想到他学电脑我就要哭，他八十多岁的人了从一点也不会拼音到练出盲打，一直到他眼睛看不见他已经打了将近两万字的科学专栏问与答。还有PHOTOSHOP，他年纪大了眼睛分不太清楚颜色，但居然对那东西产生了兴趣，结果修出的图常常不忍卒看他自己却非常海皮。哦对了姥爷还是个近乎BT的疯狂完美主义者，无法忍受一丁点的无序，他要把所有的照片都一张一张的看一下，把相册分好年代编好，他要把所有的磁带都一张一张听过来，决定哪盘有用哪盘没用，突然觉得原来姥爷就是一诸葛亮，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别人来他还真不放心。后来姥姥说，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因为姥爷的零件已经都磨光磨烂，磨废掉了。
后来情绪稍微稳定一点，人也渐渐散了。很晚了，我在每个房间走来走去，最后走到客厅。如果不是大厅中央硕大的遗像我不会认为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一秒种都不会，我哭着对我爸说：不行了，我哪个房间都待不下去，太TM受不了了！太突然了，所有东西都还在原位，人就没了！
回想起来，姥爷的近两年过得非常窘迫，但他几乎没有向任何人求助，随便是因为什么吧。前几年姥爷耳朵坏了，和他说话很费力，他也就不再多和人谈天说地。最糟糕的是去年冬天他眼睛突然看不见了，动了几个手术勉强可以看见光和人影。姥爷气急败坏地一点一点摸，把17寸的屏幕调到一列只显示四个图标，举着他那补了不知道多少回的放大镜趴在屏幕上，把手环在眼睛前一点一点看。后来因为太吃力被家人勒令不准再这么干，他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特别特别可怜。我和哥当时在上课，听到这事情心疼得不得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就过了两个星期就听说又没事了，因为姥爷在网上下载了很多评书，天天抱着电脑听。今年年初我和哥哥回家的时候每天给他读书啊读报啊读各种他想听的东西下各种他感兴趣的内容，每天吃很多草珊瑚喉咙还是发炎，他甚至还让我教他弹琴，他说他眼睛看不见了还可以摸。别人都说哦哦你们好孝顺可是至今我都在为我心中曾有过的种种隐秘的抱怨和不耐烦后悔不已。甚至有时候我因为只想上网或打游戏，读报频频出错，最后姥爷摇摇头挥手让我走我就海皮地走了。后来我爸说因为姥爷知道自己不能垮。他没了眼睛已经不能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就退而求其次，最少要让自己清醒，他不想像其他老人一样慢慢生病慢慢衰弱慢慢死去给别人添麻烦，甚至他不爱让别人感受到这个必然的过程。所有当时我想想觉得特别伤心。我在火车上和哥说，也许今天早上他闭了闭眼睛，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然后就永远没醒过来，因为他太累了。他的零件已经不走了，但他必须显得精神，快乐，生气十足，太累了，太累了，我们都被他骗了，我们还应该再粘他一点，这老头子脆弱得要命。说完我眼泪就砸下来，我终于晓得什么叫子欲孝而亲不在了。
我写的悼词被大量地删改。其实我不理解，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悲伤，念出来的东西却一模一样。《江西日报》上也发了姥爷的讣告，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厅干部去世没什么两样。周六上午去看遗体的时候，哥哥扒着冷藏盒哭扯都扯不下来。我躲在一个角落偷偷地哭，我突然觉得和哥哥比起来，我连放开哭两声的权利都没有，我十岁就离开了姥爷，我也不如哥哥孝顺，我两周才打一次电话回家，而哥哥是我的三四倍。姥爷虽然很疼我，但某种程度上说，他和哥哥的情感不可替代，如果我也显露出那样的悲伤会不会看起来很矫情，我不知道，我只能瞪大眼睛把眼泪往肚子里吞，别看不起我，我真的很难过。
我真的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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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21 17:22 资料主页个人空间短消息看全部作者

今天是冬至。

回家路上

凉台的凳子上还放着出事当天姥爷读的《参考消息》。

这亭子就在屋旁边儿，姥爷以前挺喜欢去的。

每个冬天地上都会落满大人称之为小杨梅的黑色果子。
小时候我为了和人打架捡了一书包，自己忘记了全给压烂了，被姥爷揪着骂。

家里，后院。

小房间的窗帘。姥爷晚年大部分都在这里学习工作。

这盒子里曾经有很多糖，老头子很爱吃甜食，我从小就跟我抢着吃。

姥爷做豆豉的原材料，姥爷说过今年黄豆好，做出来一定很好吃。

这些罐子本来已经晾干，就等着做了。

姥爷还会泡菜。

老头子什么都舍不得扔。什么都要补。

这两年，姥爷有时候要靠它。

这牛叉闪闪的藤椅…

姥姥说这桌子是前两天她和姥爷吵了一架才买回来的，姥爷坐上上面吃了两顿饭。

姥爷喜欢在院子里种花。

姥爷刚调过来的时候管这栋物理楼。今天我和爸去的时候爸说里面都变了，就这试验罐还是几十年前的。

爷爷走到这里拿了几十年的报纸。

发了几十年的信。

走了几十年的路。

原来我家住在这里，姥爷时常来玩。现在改成学生宿舍了。

解放后，为积极响应MZX号召，学校建设了防止MDGZY轰炸的防空洞。
如果不是这样，姥爷不至于被斗得那么惨。。。。
这个地方现在一般在夏天开放，用来乘凉。

我和姥爷都喜欢银杏。

老头子，我回来了，你看见么？

路上碰到一个孩子，我喜欢她提着裙子奔跑的样子，好像少许感到了一点安慰。。。

姥爷，请安息吧！

草儿 2008年12月

[ 本帖最后由水色琉璃于 2008-12-27 13:2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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