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结荡寇志整合贴
性别:男-离线 林冲
(教头)

京兆郡公
谏议大夫
★★★★

Rank: 17Rank: 17
组别 翰林学士
级别 卫将军
好贴 5
功绩 872
帖子 6312
编号 56550
注册 2006-1-2
家族 轩辕狼党


发表于 2013-7-28 11:31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Q
第八回  汴京城许贯忠定计 抱犊山燕小乙解围

却说岳飞擒了贼首,绑在树上,任他罗唣。周侗道:“我儿虽擒了此贼。不久援军便来,有何计较?”岳飞道:“爹爹安坐,看孩儿前去,把那大贼头也擒来。”周侗道:“切莫大意。”岳飞点头,解了自己战马缰绳,摘去銮铃,提矛跳上去,往冈上高处便走。

原来这里唤做乱草冈,有三个草寇,领百十喽啰在此。岳飞擒住的那个是三头领。前面两个头领听得三头领被擒,大头领便命喽啰取兵器、牵马匹,嚷着要下岗去。二头领道:“哥哥莫急。想我那兄弟武艺不弱,竟被人一合擒住,便不能小觑那人,还须从长计议。”大头领喝道:“计议个屁。若迟了些,我兄弟被送去官府领赏怎好?”上马提双锏,吆喝喽啰们下冈。二头领遮拦不住,只得抄起方天画戟,拍马跟随。行不多时,听得噼啪声响,回头望见后面高处火起。众皆惊骇。大头领道:“若烧了那几间草堂,教弟兄去哪里居住?”二头领道:“天已昏黑,不知敌情。不如我等都回去救火,天明时再去救人。”大头领道:“等得天光,哪有我兄弟命在?你我各领一半弟兄,分头迎敌。”二头领道:“也好。”点了一半喽啰,急忙返回。

只说大头领教先前喽啰们带路,一直杀奔三头领被擒之处,却见一个老者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他那兄弟绑在一旁树上,口中骂个不停。大头领便问喽啰们:“是这老头捉的我家兄弟么?”喽啰们都道:“不是他,是个少年将军,本事甚大。”大头领疑惑起来,道:“怪哉!莫非有埋伏。”那三头领望见哥哥到此,却不来施救,骂道:“该千杀的牛皋!往日里牛皮吹破,今日却吓坏了胆。”旁边周侗听了“牛皋”二字,睁开双眼,问三头领道:“你那哥哥,叫做牛皋么?”三头领道:“我们都是有姓有名的好汉。他叫牛皋,我叫吉青,还有个哥哥叫做施全。”周侗道:“我在汝州有个故交,他儿子倒叫做牛皋。”吉青道:“我哥哥正是汝州人。”周侗捻须笑道:“我且看他武艺如何。”吉青还欲细问,牛皋已驱动喽啰们杀来,急忙回头观看。

却见牛皋背后远处,一人骑白马,手提长矛,无声无息急袭而来,正是岳飞。吉青高声叫道:“牛哥小心!”早已不及。岳飞就从喽啰们阵中寻条路,直至牛皋身后,抓住勒甲丝绦,喝一声“起!”,把个铁塔般大汉举过头顶。喽啰们早吓得屁滚尿流,乱作一团。那岳飞马不停歇,冲至周侗近前,把牛皋摔在地上。直把他跌得七荤八素,双锏也不知去向。

周侗拍手称好。岳飞抚坐骑道:“今番全凭马快。”原来那匹马亦有来头,唤做“雪花鬃”。这父子二人说话间,牛皋一轱辘爬将起来,大叫一声:“气死我也!”拔出腰间剑来,就要自刎。岳飞翻身下马,叫声:“好汉为何如此?”牛皋道:“我自出世来,从未被人打倒。今日出了这般大丑,真正活不成了!”举剑往颈上便抹。岳飞不及拦阻,暗道“可惜”,却听牛皋大叫一声,手上宝剑落地。吉青并众喽罗在远处,都看不清。岳飞却知是周侗施飞石神技救人,暗中喝采。

只见牛皋看周侗问道:“老爷尊姓大名?何方人氏?”周侗道:“你过来,说与你一人听。”牛皋走近了些,周侗道:“汝州牛统军是我故交,你可识得?”牛皋道:“那个正是先父。”忽然跪倒磕头,道:“老爷莫不是周侗师父?”周侗笑道:“贤侄快快起来。”牛皋起身,正要说话,听得背后嘈杂。周侗、牛皋去看,原来是那二头领施全,灭了余火,率喽啰杀来。岳飞拍马迎上。那施全见牛皋、吉青都在对面,心急火燎,大声喝道:“我来也!”不分皂白,望岳飞举戟就刺。岳飞把矛一逼,与他斗了七八个回合。牛皋在后面喝道:“都是自家人,且住手!”岳飞、施全二人收了兵器。

于是周侗教岳飞去解吉青绳索。牛皋则吩咐众喽啰都回去待命。不多工夫,五人都去篝火处围坐,各各通了姓名。施全、吉青听得“周侗”二字,慌忙跪下磕头,都道:“我哥哥日夜盼望,终于得见老先生。”周侗扶起二人,对牛皋道:“你细说来。”牛皋道:“只因我父亲没时,嘱咐我说:‘若要成名,须投周侗师父。’故我离乡寻访。路经此冈,撞着施全、吉青二位兄弟剪径,当下与他二人争斗。他二人不能赢我,因此请我上山,做了寨主。我便在此抢些东西,一来可以糊口,二来日后寻见老师父时,拿些来做觐见之礼。却不想在此遇见老师父!”周侗道:“即是故人之子,便随我去。”牛皋大喜。周侗又问施全、吉青道:“你二人有甚打算?”二人道:“愿随老先生去。”周侗道:“莫急!我此行凶险,你等须得思量明白。”遂将营救卢俊义之事说了。不想那三人齐声叫好,都说愿往。周侗叹口气,道:“既如此,你四个也结拜做弟兄罢。”岳飞称好,与牛皋、施全、吉青撮土为香,对天立誓,结为异姓兄弟。

此时月已当空,众人疲倦,都倚树而眠。翌日天明,周侗对牛皋三人道:“你等若要随我,莫再做回强人。便去山上,教那些喽啰各自散去罢。”施全道:“老先生,若非流离失所,哪个愿去做贼?那汴河离此不远,自花石纲起,左近百姓无日安眠。我若散了众人,教他们去哪里过活?”周侗无言可对。岳飞道:“孩儿倒有个计较。”周侗道:“说来听听。”岳飞道:“冈下官道,是那张叔夜大军回京必由之路。我们既要救卢师兄,便留这拨人马在此,总有用得着处。”施全道:“哥哥说的是。”周侗道:“也罢。事成之后,再与这些人寻条出路。”岳飞又道:“施兄弟心思细密,不如同去汴梁。”牛皋道:“我也要去。”岳飞道:“你与吉兄弟屯扎在此,也是重任。”周侗道:“都听鹏举安排。”牛皋没奈何,勉强应了。

众人计议已定,牛皋、吉青自留此处待命。周侗、岳飞、施全三人,起身上京。又行一日,已近京城。周侗知东京繁华,非他处可比,心道:“且看我儿举止如何?”三人催马来到城门下,果然好座去处。怎见得:

州名汴水,府号开封。逶迤按吴楚之邦,延亘连齐鲁之境。山河形胜,水陆要冲。禹画为豫州,周封为郑地。层迭卧牛之势,按上界戊已中央;崔嵬伏虎之形,象周天二十八宿。金明池上三春柳,小苑城边四季花。十万里鱼龙变化之乡,四百座军州辐辏之地。霭霭祥云笼紫阁,融融瑞气照楼台。

当下周侗按燕青所述,寻入金环巷里,已是黄昏。但见花团锦簇,最是男儿大好去处!那施全早心猿意马,左顾右盼。周侗回看岳飞时,见他端端正正,坦然跟随。周侗暗叹:“真不枉与他父子一场,此人日后必成大器!”正寻思间,迎面走来一人,清新俊逸,对自己长鞠一躬,道:“老先生一向可好?”周侗知是那许贯忠,点头会意。许贯忠便引三人直入自己客房之中,关好门窗,纳头便拜道:“招惹老先生来此,贯忠死罪。”周侗道:“我虽来此,主意未定。”教许贯忠、岳飞、施全认识。

寒暄已毕,许贯忠招呼众人落座。周侗道:“你既为命官,却谋救朝廷钦犯。看你如何说。若说我得动,便鼎力相助;若说不动我,即刻便走。”许贯忠道:“老先生稍安勿躁。”去墙边推开另一面窗子,回身坐下,举茶杯道:“烦请一面饮茶,一面细听窗外景致,莫做声响。一盏茶后,再议不迟。”

却听窗外迎来送往的,俱是公子王孙;莺歌燕语里,皆称官爷大人。淫词谑语,不绝于耳。周侗、岳飞默然无语。过了一盏茶,许贯忠关紧窗子,道:“老先生生于仁宗年,已历五朝。不知今日,比仁、英、神、哲四朝如何?”周侗叹道:“龌龊腌臜,尤甚蔡京、童贯之时,何况那四朝!”许贯忠道:“老先生可听说那京师头牌角妓李师师么?”周侗茫然不知。施全道:“莫不是和今上打得火热的?”许贯忠道:“所谓上行下效,当今天子如此,原也怪不得旁人。那年间奸邪当道,妒贤嫉能。非如此,令徒卢俊义、林冲安守本分,何以屈从做贼?便那宋江、方腊,若生在仁宗、神宗时,都是良民。”周侗道:“你虽说官逼民反,亦不能脱其弥天罪状。况且张叔夜、陈希真这般忠良出世,蔡京、童贯一干奸邪,业已伏诛,纲纪未必不能整肃。”许贯忠道:“我不识张叔夜、陈希真,却知当今圣上是何样人。窗外景致,便是模样。我虽为官,念头久灰,早想寻个退步。若去救人,正是个脱身机会。更有一大不敬之言,老先生莫怪!”周侗道:“但说无妨。”许贯忠道:“今上禀性如此,不能更改。宋江、方腊在一日,便有张叔夜、陈希真一日;当真天下无贼,蔡京、童贯之流,必定死灰复燃;如是,又起宋江、方腊之辈。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听了这番话,周侗叹息不已。岳飞道:“如此说,若救得宋公明,反能掣肘天子,教他不能尽用奸邪了。”许贯忠摇头道:“我非此意。宋公明与我无亲无故,何必冒死救他。”岳飞道:“兄长意思,只救卢师兄?”许贯忠目视周侗。周侗道:“须要依我两件事,便赴汤蹈火。第一件,只救小徒,旁者莫论。第二件,那陈希真与我有旧,不可伤其将佐。”许贯忠道:“无不依从。”周侗道:“请贯忠定计。”

许贯忠道:“我昔日为都水使者,往汴河清淤,探得陈留城东有一处地道,通达两岸。却因年久失修,业已荒废,知之者甚少。若张叔夜沿汴河回京,必于此地扎营,我们便做手脚。”周侗拍手道:“妙啊!却与我儿不谋而合。”许贯忠忙问其故,施全抢先,说了岳飞乱草冈上一番布置。许贯忠喜道:“此计成功,又多三成把握。”遂取纸笔,连比带划,托出一个计谋。

众人听罢,周侗又赞又叹,道:“你这等人才,竟不被国家大用!”许贯忠道:“老先生谬赞。”又道:“今日定计,只是大略。如有变故,临机再作计较。”众皆称是。许贯忠对岳飞道:“岳兄弟马快,烦劳往曹州探听张叔夜消息。”岳飞领命。又对施全道:“施兄弟回乱草冈,聚齐人手,寻出地道所在。按我所绘图画,加紧布置。再赶制一百斤火药备用。”施全道:“许兄不知,如今乱草冈上,弟兄们勉强糊口。若都去疏通地道,便误了剪径;置办火药,又无甚银两。”周侗道:“这个不难。我写封信与王、汤、张三位员外,教他们出些钱财,供你所需。此事还须鹏举去。”岳飞点头。施全道:“如此,我亦领命。”许贯忠又对周侗道:“老先生暂居东京,宽心养息。”周侗道:“你这金环巷,我如何住得?”许贯忠道:“我早在上河旁,租下两间房子,老先生安住便是。”周侗道:“你倒好心。”许贯忠道:“不是我好心。此地尽是朝廷耳目,非久留之所。”周侗点头,道:“确是不宜迟缓。”连忙写好书信,交与岳飞。岳飞、施全依计而去。许贯忠则陪着周侗,往上河去了。按下此处不提。

再说燕小乙,在内黄县麒麟村住了两日,精力尽复,辞了王贵、汤怀、张显,只身往威胜军献图。这一路,却要横跨太行,尽是险恶山水。幸有许贯忠地图,那小乙方不迷失道路。一日,行至一地,唤做抱犊山,其山极高。燕青见了,感叹道:“此地险要,胜梁山百倍。”自思:“我自离梁山,已是二十余日。如今七月将尽,不知何时能成大事?”正寻思间,山上一声梆子响,杀下一伙强人来。燕青大惊,转身便走,却因连日翻山,疲惫困乏,失足跌翻在地。喽啰们擒住,一条麻索缚紧,夺了包裹,七手八脚押到山寨里,绑在柱上。燕青见分赃厅上四把交椅,喽啰们都嚷着要吃醒酒汤,暗自叫苦不迭。

便有四个头目上得厅来,依次坐下。一个寨主模样的道:“孩儿们,还不剜下牛子心肝,做四碗醒酒汤来。”另一个头目道:“哥哥说笑了。我等未曾饮酒,要醒酒汤来何用?”那寨主道:“兄弟说的是。”吩咐喽啰们备下酒菜。须臾,分赃厅内灯火通明,那四个吃将起来。燕青见这般情景,悲从中来,在那里流泪。一个有些模样的头目见了,喝道:“兀那牛子,看你独自一人越岭,也是条汉子。啼哭甚么?”燕青道:“我不是怕死之人,却有十万火急之事,误在此处,因而哭泣。”那头目还要问时,厅外喽啰来报:“壶关山士奇只身一人,拜上山来。”分赃厅内,登时寂静。那寨主骂道:“田虎好生碎烦!”吩咐喽啰:“请那山士奇进来,听听又有甚说词。”却对那三个头目道:“只看我手上酒杯,便行大事。”三人诺诺。

不多时,山士奇入得厅来,拱手道:“见过乜、唐、文、崔四位头领。”燕青见他器宇轩昂,是个好汉模样。五人坐定,议了一回。燕青方知那四个头目名姓。为首的叫乜恭,第二个便是那有些模样的,叫唐斌,第三位叫文仲容,第四位叫崔埜。只听乜恭道:“山将军不辞劳苦,莫不是送钱粮来么?”山士奇道:“乜头领说笑了。若抱犊山归顺我家晋王,日后何愁钱粮?”乜恭笑道:“我等自在快活,岂能受那猎户管制?”山士奇听他这般说,变了颜色,道:“乜头领执迷不悟,祸不远矣。”乜恭道:“且看哪个祸不远矣。”一脚踢翻桌案,把手中杯子摔得粉碎,厅外便涌入数百喽啰来。唐斌对乜恭道:“真如此,田虎怎肯干休?”乜恭把唐斌推开道:“来一个,擒一个;来两个,便擒一双。”抽刀上前。山士奇起身,摆摆手中朴刀道:“来得好!”文仲容、崔埜,也都持刀来战。喽啰们各持兵器,四面围定。

那唐斌退在一旁,瞥见燕青绑在那里,提刀上去割开绳索,道:“此地生变,壮士自去逃命罢。”燕青口上称谢,心知包裹、地图尚在山寨里,如何能走?思道:“这山士奇既是田虎部将,索性助他成功,可免去威胜军跋涉辛苦也。”见山士奇以一敌三,渐渐不支,三步并作两步,直入战团。唐斌大惊,一时遮拦不住。那小乙望乜恭后心一脚,把他踢翻在地。文仲容、崔埜见身后有变,却被山士奇绊住,回不得身。乜恭挣扎起身,见了燕青,喝道:“兀那不知死活的牛子。”举刀望燕青门面上劈去。燕青躲过,揉身抢在乜恭身前,使个“鹧鸪翻”,把乜恭这般大汉,扑翻在地,就势夺了钢刀在手,逼在乜恭颈上。唐斌并数百喽啰,个个惊骇。山士奇、文仲容、崔埜亦觉有异,都各退一步,来看究竟。

乜恭道:“小的们与我上前,把这两个分尸。”喽啰们见他受擒,犹豫不决。唐斌喝声“且慢”,对燕青道:“英雄留个名姓,有话好说。”燕青道:“我姓名不提也罢。今日只为山寨解烦。”唐斌道:“英雄请讲。”燕青道:“今日若杀了这位山将军,田虎必来报仇。听闻张叔夜平定梁山,业已全胜。你们便在此争斗,等官军一一收拾。”山士奇道:“英雄说得甚是。”对乜恭道:“若由着我家大王,早提兵来此攻打。乜头领,你道我三番两次劝你,所为何来?”乜恭冷笑道:“我抱犊山险峻,不惧田虎。若官军前来,当真敌不住时,受个招安便是。”山士奇、唐斌,俱各失色。燕青心道:“却怕你如此。”喝道:“都去投田虎入伙,谁敢不从?”手起刀落,割下乜恭头来。

众皆大惊失色。文仲容、崔埜与喽啰们便要报仇。唐斌喝道:“愿意降官军的,都下山去。”却无人做声。唐斌道:“既如此!这位英雄所言,即是明路。”转身拜在山士奇面前道:“抱犊山愿从山将军调遣。”文仲容、崔埜没奈何,也过去参拜。山士奇道:“壶关与抱犊山唇齿相依,本应如此。”扶住三人,对众喽啰道:“今日起,唐斌便是这抱犊山之主。”文仲容对唐斌叹道:“哥哥能耐,实在乜寨主之上。事已如此,小弟愿随哥哥。”崔埜并喽啰们见了,纷纷跪下,尊唐斌为寨主。

于是四人都去拜谢燕青。燕青回拜唐斌,道:“今日之事,若无唐兄仗义救我,无有下文。”只恐人多眼杂,道:“此处非讲话之所。寻我那包裹来,送我下山。”唐斌道:“英雄何必这般心急?”教人去寻包裹,并收拾乜恭尸身,择日安葬。不多时,有喽啰送回包裹。燕青仔细看了,分毫不错。唐斌便请山士奇、燕青、文仲容、崔埜,同去分赃厅后室说话。

原来壶关主将山士奇,是沁州富户子弟,膂力过人,惯使一条四十斤重浑铁棍;因杀人惧罪,遂投田虎部下,受兵马都监之职。壶关东面抱犊山,最是要害之处,却被乜恭一伙据住,不服田虎号令。田虎便命山士奇取之。山士奇知抱犊山难攻,不愿两败俱伤,欲招降乜恭,屡次不成。虽有唐斌晓得大略,亦劝不动乜恭。今日方得燕青之助,兵不血刃,与抱犊山连和。

众人坐定,燕青露出腕上花绣,道出自家姓名。那四个这日惊了数回,今次直把舌头伸将出来,半日缩不入去。燕青尽说前事,又取那三晋地图与众人看,只略去诱田虎起兵之意并周侗、岳飞诸人名讳。话音未落,唐斌拍案而起,道:“诸位不知,我原是蒲东军官,昔日与梁山大刀关胜结义,与宣赞、郝思文亦有往来。如今关胜哥哥已亡,宣郝二人,却在囹圄之中,必去相救。燕英雄既去汴梁,路途不近。小弟愿往相随。”燕青道:“此地人心未稳,三位寨主都离不得,我自去便是。日后营救众好汉时,若有用得着处,必来相请。”唐斌点头应允。山士奇道:“不说谌宝那封荐书,单是今日义举并献图之恩,燕英雄不如意时,可来相投,晋王必授重任。若去劫东京法场,我壶关将士也愿助力。”燕青谢过,又请山士奇代自己献图。山士奇道:“此事不难,燕英雄放心便是。”众人便回分赃厅吃酒。

次日,燕青辞别众人,独自离了抱犊山,往南面黄河而去。只说山士奇回壶关,教人飞送地图往威胜军与田虎。田虎得此图时,已是八月元日,忙召集机密文武内殿商议。哪几个?二大王田豹、三大王田彪、太子田定、殿帅孙安、军师左丞相国师乔道清、右丞相太师卞祥、太尉房学度、枢密邬梨、范权、钮文忠、统军大将马灵。众人细细看过此图,又商议多时,乔道清道:“晋王既已自立,那官军早晚必来。这里地狭人稀,实难与之抗衡。既得此图,不如趁官军都在梁山,发兵抢夺四面险要,以为长久之计。”田虎道:“卿言甚是。”立即调拨人马,分兵五路,教钮文忠攻取泽州,据险王屋山;乔道清攻取隰州,据险石马山;田彪、马灵攻取石州,据险胡公山;田豹、房学度攻取太原府,据守坚城;孙安、卞祥先攻辽州、再攻平定军,据险乐平山、浮山。分拨已定,田虎道:“诸公各整军马,三日后发兵。此役务要速战,据住险要,便是成功。”众人各自领命退去。内殿里,只有田虎、田定、邬梨、范权四人。

原来邬梨幼妹,有倾城之色;范权之女,有倾国之姿。田虎都娶来为妻,十分宠幸,遂将二人同封枢密,皆称国舅,言听计从。当下邬梨道:“燕青托山士奇献图,必有深意。”田虎道:“莫不是教我牵制官军,他好去东京救人。”邬梨道:“我等既已反宋,与官军早晚一战,原也无妨。只是他若真救得梁山好汉,却不来投我,岂不可惜!”田虎点头,道:“若尽得梁山好汉为我所用,大事可成。”邬梨道:“大王既如此说,便教人潜入东京,暗中助他成事。”太子田定道:“孩儿愿往。”田虎摇头道:“你若有失,我岂非得不偿失。”邬梨道:“那个谌宝与燕青相识,不如教他前往。”范权忽道:“不可。若真个暗中助他,领头的须得见机行事,不可强出头。谌宝与燕青有旧,必定倾力,平白损兵折将。”田虎点头,道:“何人能去?”范权道:“小人愿往。”田虎称好,拨范权五百死士并两个将佐,叫做赵云、盛本。范权这一拨人,都装扮了,潜入汴京城中不提。

田虎既五路出兵,所遇皆是厢军,故而势如破竹,四路都奏凯歌。只有钮文忠一路,先得泽州,再攻王屋山时,因黄河水涨,钮文忠惧怕官军水攻,进兵便慢。不料朝廷教云天彪半路分兵,他又用刘慧娘奔袭之法,直逼泽州。钮文忠地利既失,岂是云天彪敌手?只落得兵败身亡。军情传至威胜军,田虎悼伤不已,一面命山士奇死守壶关,以防云天彪乘胜来袭;一面等待范权消息。此处应合前文。

再说燕小乙,自七月六日逃出梁山,凡一千五百余里:一渡黄河,至大名府遇谌宝;二渡黄河,至开封府寻许贯忠;三渡黄河,至内黄县寻周侗;越太行山,至抱犊山遇山士奇、唐斌;四渡黄河,重回东京汴梁时,已是八月六日。燕青去金环巷中,与许贯忠重逢时,岳飞、施全已离数日。

二人坐下叙话,诉说上文之事。燕青知周侗救卢俊义心意已决,欢喜非常,又听得许贯忠地道奇谋布置,连忙道:“我既回来,便与周老英雄并哥哥同去陈留如何?”许贯忠道:“小乙莫心急,听我说来。我在前日,做成一场通天大事。”燕青道:“怎个‘通天’?”许贯忠道:“你可知,天子是这金环巷中常客。”燕青道:“他访的是那东京上厅行首,唤做李师师的。”许贯忠道:“小乙如何知晓?”燕青道:“此事早在数年之前,由招贤堂兄弟范天喜说起,梁山人尽皆知。”许贯忠点头,道:“我与那李师师都在这巷中居住,故而相识。”却见燕青作沉思之状,呼声“小乙”。那燕青适才说起范天喜,寻思道:“三年前蔡京伏法,范天喜逃亡不知去向。如何那朝廷榜文上又说,范天喜逃亡自尽?怪哉!”忽听得许贯忠呼唤,急忙回转心神,听他说话。

看官推算时日,便知端的。乃是许贯忠夜逢道君皇帝,求三事,定姻缘这桩妙事。直听得燕青又惊又喜,复又叹道:“哥哥有此技艺,一早如此,何必多年屈沉?”许贯忠道:“这般发迹,与那高俅有甚分别?若非救人情急,我岂能出此下策。”又道:“小乙亦擅琴箫说唱,不输于我。若得个机缘面圣,也能教天子开颜。今番救人,又多筹算也。”燕青道:“哥哥明说。”许贯忠道:“我那地道之计纵然精妙,却无十分胜算。但不成功时,须有后计。”燕青道:“哥哥有甚么后计?”许贯忠伸出手来,说出一番话,有分教:谒金门,诉衷情,换巢鸾凤、醉太平;长相思,鹤冲天,六州歌头、定风波!不知许贯忠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男-离线 林冲
(教头)

京兆郡公
谏议大夫
★★★★

Rank: 17Rank: 17
组别 翰林学士
级别 卫将军
好贴 5
功绩 872
帖子 6312
编号 56550
注册 2006-1-2
家族 轩辕狼党


发表于 2013-8-5 15:22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Q
第九回  燕小乙东京立重誓 许贯忠曹县说群英

却说许贯忠道:“我那地道之计若败,再救卢员外,除非劫法场,别无他法。既如此,须得早做绸缪。我此刻并无甚么后计,唯几件事,日后或有用得着处。”燕青道:“莫不是你求那皇帝的几件事?”许贯忠点头,道:“我千方百计见他,正是为此。第一件事,教天子赐我墨宝,却为贿赂他人。”燕青问道:“何人?”许贯忠道:“小乙不知,当今天子一手好书法,不在苏、黄、米、蔡之下。张叔夜一干将佐中,若有此道中人,我便以此墨宝笼络。”燕青道:“有个祝永清,是那陈希真的女婿,即擅书法。”许贯忠道:“这第一件事便有了。第二件事,那个通真达灵先生,乃当今国师。我却说了陈希真之名与他,他必猜忌。二人早晚争斗。”燕青称妙。

许贯忠续道:“第三件事,我不弃官,而去求天子告假,非恋功名之故。你可知那法场行刑之时,四面把守的都是何人?”燕青曾听卢俊义说起大名府法场之事,道:“虽说法场周遭,只是些押牢节级、仗刃公人。但有变故时,必有官军人马杀来。”许贯忠道:“哪里来的人马?”燕青省悟,道:“哥哥是那禁军参将,你若来救援,岂不是好?”许贯忠点头,又道:“你联络了壶关、抱犊山两处,便是第四件事。这四件事倒也罢了,天子却许我婚事,不知怎好?”说到此间,沉吟不语。

燕青见他踌躇,道:“哥哥若要做驸马,我与周老英雄去救我家员外,教哥哥置身事外便是。”许贯忠道:“小乙休来挖苦!这便算第五件事,我却不知吉凶。”燕青道:“哥哥先按下此事,日后再说。”许贯忠点头,又叹道:“这第六件事,干系重大,须仗小乙本事,却有为难之处。”燕青道:“哥哥说哪里话?我若畏难,何必来此?”许贯忠道:“你若做此大事,便去不得陈留救人了。”

燕青愕然,说道:“我逃出梁山死地,只为救那员外。哥哥有何大事,非我去不可?”许贯忠道:“容我道来。我在东京多年,相识之人不少。有一个叫做张乙的,是那东京天牢的牢子。他只有一个儿子,却从小在外,至今未归。前几日,这张乙害病死了,还是我捐凑了丧葬之费。”燕青听到此际,道:“哥哥意思,教我诈称张乙之子,混入天牢?”许贯忠道:“正是此意。”燕青道:“虽说如此。本朝法律,却无子承父业之说。”许贯忠道:“若是天子恩许此事,又当如何?”燕青道:“方才哥哥也说要与我寻个机缘,取悦天子。只怕不易。”许贯忠道:“小乙忘了那李师师么?”燕青道:“莫非教我结识那行首?”许贯忠道:“我们今日便去。我只说你是张乙之子张闲,虽是东京人氏,无亲眷在此,托他照应。”燕青道:“真个见了天子,只讨个小吏去做,反教人生疑?”许贯忠寻思片刻,道:“只说你有罪犯在身,告纸御笔赦书。再求承父之业,他人便不起疑。”燕青又道:“李师师是御前红人,如何看得起我?”许贯忠道:“须闻‘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若换一个人,此计难行。”燕青道:“我须时时装扮样貌,还说甚么俊俏。”许贯忠笑道:“若说装扮,小乙看我本事。”燕青叹口气,道:“罢了!我便不去陈留救人,只盼哥哥与周老英雄成功。”许贯忠道:“小乙安心在此,莫要叹息。”与他装扮了,当晚同去李师师处拜见。

燕青这一扮,英武略隐,俊俏倍显,与那李师师见面时,言行无不得当。李师师见了这等人物,十分欢喜,管他身分卑微,殷勤备至。三人饮了一回茶,燕青献上技艺,李师师不住价喝采。许贯忠便顺口说明来意。李师师道:“许兄一路保重,所托之事,必当竭力。只是天子有日不来我处,需耐心静候。”许贯忠口中称谢,却察言观色,见那婆娘起了一点邪心,忙对燕青道:“李行首既然错爱,你何不拜为姊姊!”燕青起身,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八拜。李师师只得说:“好兄弟,早晚教你见天子一面。你却把些本事,动达天颜,赦书何愁没有?”燕青再拜谢恩。又过了两三巡茶,许贯忠、燕青辞去。

次日,许贯忠去上河寻周侗,与他一同离京,到乱草冈与众人会合,方知先前布置,都已着落。岳飞又探得消息,说张叔夜大军二十万,定了八月十二日,于曹州起程班师。许贯忠再做谋划,教岳飞、牛皋、吉青留在乱草冈等候;自己则与周侗、施全直奔曹州,欲暗中随行官军,捕捉机会。我且按下慢表。

只说燕青暂留金环巷中,夜夜待见天子。那徽宗虽然常来,每有官员随行;欢宴毕,便要与李师师同寝。燕青因此不得机缘。直至八月十六日,天子因太祖托梦之事,独自前来。李师师见天子愁眉不展,不敢提张闲之事。燕青已得知张叔夜大军回京消息,焦躁不已,又勉强挨了两日,去意已生。方收拾好行李,却有李师师丫鬟来请,说天子驾临,唤张闲觐见。燕青喜出望外,急忙随那丫鬟过去。到绣阁前,有人搜燕青身边,见无兵刃,方教上楼。燕青寻思道:“这等良机,我去哪里寻来?那天子手无缚鸡之力,我若施展相扑手段,必可杀之。”转念道:“不可。果真如此,那三十六人休矣!”于是昔日大名府小厮,竟然得睹天颜,单凭自家本事,讨得一纸赦书,并天牢小吏要职。对照前文之事。

续说第七回分断之处。那李师师绝非寻常女子,心思细密,见多识广,已觉出许贯忠、燕青二人有异,因爱他二人才貌,并不发作,只暗中照察。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前文述及那日,李师师邀燕青吃茶,从那身花绣及相扑本事,把小乙身分猜出七八分来,却失口说出那番哀怨言语,逼得燕青道出自家姓名来。李师师怎知一语成谶,登时花容失色,颤道:“你却害得我好苦。我不知此事厉害,今日性命休矣!”燕青道:“娘子何出此言?”李师师道:“你杀了我,便可逃命去也。”

燕青听他这话,寻思道:“若杀此人,与那日弑君无异。我欲救卢员外并众家兄弟,须隐忍在此,不可妄开杀戒。”遂对李师师道:“我本是不赦的罪犯。若要求生,何必来此地犯险?娘子于我有恩,我又岂能恩将仇报。”李师师道:“若不杀我,要我怎地?”燕青道:“我既要救人,须去天牢里供职,不能离开。适才我说,娘子若不说破,便是梁山泊数万人之恩主;娘子若要说破,自去告发便是。”李师师听他这般说,胆气略壮,道:“我闻梁山燕青,是个好男子!不是藏头露尾之人。你既不敢以真面目见我,休用言语挤兑!”燕青没奈何,撕去假面皮,露出真面目来。

李师师见他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一发看得呆了,半晌方苏,道:“你须应允我一件事。否则我宁死,也要说破。”燕青道:“娘子请讲。”李师师流转神思,一时却不说话。燕青心中道:“这妇人口说有事,胸中实无计较。须得断他话头。”说道:“那张闲既与娘子结为姊弟。此刻换了燕青,也愿拜娘子为姊姊!”倒身便拜。李师师道:“你此刻有求于我,故而如此说。他日你救得梁山好汉,远走高飞之时,还有甚么姊弟情意。”燕青道:“小弟实是真心。”李师师道:“今日是八月二十五。我那件事,便要你年年今日,来此看我。”燕青只得道:“就如姊姊所言,小弟愿来。”李师师道:“口说无凭,你须立下重誓。”燕青道:“我若口不对心,万箭穿心而死。”

听燕青说下誓词,李师师触动心曲,潸然泪下,扶住燕青道:“好兄弟,休立下这般重誓。我助你成功便是!”当即把徽宗欲纵柴进,与张邦昌、李邦彦、林灵素所谋之事,一股脑儿说出。燕青听罢,又惊又喜,暗叹道:“我这里时刻提防于他,却是小人之心了。”李师师便说起身世,他是那汴京东二厢永庆坊柒局匠王寅之女。四岁时,王寅因罪下狱,师师被倡藉李姥收养,改姓李氏。燕青道:“姊姊原是可怜人。”李师师道:“我若是那男儿身,便学你去江湖飘泊,也胜似今日光景。”燕青道:“姊姊深受圣宠,如何这般说?”李师师道:“自古受那帝王恩宠之人,哪有似我这般名不正,言不顺的?来我面前逢迎的,俱算奸佞;去我背后辱骂的,却是忠贞。”燕青解嘲道:“我与那许贯忠,都是奸佞了。”李师师道:“兄弟休要取笑!你与许兄虽来逢迎,却不存功名之心。若非这般,我岂能交心?”又感叹了一回。燕青起身,装扮停当,辞别回去。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又过数日,燕青去天牢值夜,天明回金环巷许贯忠住处时,见许贯忠等在那里。燕青急忙抱住,问道:“哥哥走了二十几日,员外怎样了?”许贯忠道:“大事成矣!卢员外现在城北元阳谷中安身。”燕青喜不自禁,便要前去。许贯忠道:“且慢。你在东京天牢那里如何?”燕青道:“员外既已脱身,天牢无用。”许贯忠道:“小乙啊!都说你是个点头会意之人,却不明卢员外心迹。”燕青静下心来,方才省悟,道:“我那员外必不忍独活,要救宋公明哥哥。”许贯忠道:“正是。我之前诸般谋划,终有用武之地也。”燕青道:“原来哥哥早料如此。前番教我混入天牢,实为救出梁山众人。”许贯忠道:“小乙这般说,我岂非事后诸葛?却不知我等此行凶险。”燕青道:“哥哥坐下慢说。”

于是二人坐定,燕青听许贯忠诉说陈留营救之事。此事燕青不知,看官却知。看官虽知,却如祝永清、栾廷玉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官牢记话头,仔细听着,且把许贯忠、周侗救卢俊义的事,表白出来。

前文说许贯忠在乱草冈定计,教岳飞、牛皋、吉青按兵等待,自己与周侗、施全都装扮了,往曹州而去。一进州城,那里有二十万官军,好不闹热。三人寻个客店住下,施全便去打探消息。许贯忠教人备下酒菜,与周侗尚未举箸,施全已回,道:“那个山东制置使清万年,今次大张旗鼓,教人四下里张贴布告,说是要彰显天威。”递过一张黄纸。许贯忠接了,看了一回,对周侗道:“如今果真是荡平巨寇,四海太平了。连这般机要之事,也敢布告天下。”周侗道:“甚么机要?”许贯忠道:“是那张叔夜班师回朝的时日路程。”周侗讶道:“还有这等事?”看那布告之上,分明写着:平灭梁山文武各官,及二十万天兵,八月十二日从曹州起行,八月十五日至应天府;其后朔汴河而上,水陆并行,行一日、歇二日,尽享沿途迎送之耀。十八日至宁陵,二十一日至襄邑,二十四日至雍丘,二十七日至陈留;九月元日,齐往汴京东郊,恭候圣驾。

周侗看罢,摇头叹道:“大观年,那媪贼童贯破夏成功。班师之时,亦不见如此阵仗。今次只怕非张叔夜本意。”许贯忠道:“老先生多虑了。既然得知官军行程,我便好布置。”施全道:“如何布置?”许贯忠道:“行一日、歇二日,如此缓慢而行,久必生惰。若有良机,或不必行地道埋伏之计也。”周侗点头,叹道:“我亦从戎多年,深知征人之心,都盼早归。”许贯忠道:“且待起行之日,看那三十九人是何模样?”

八月十二日,张叔夜聚集人马,班师回朝。许贯忠、周侗、施全早在曹州南门内“醉花楼”上,寻临街窗一张台子坐下。施全对许贯忠道:“兄长见多识广,何不在此说说官军人物?”许贯忠点头,道:“也好。”只听发炮声起,一支人马徐徐而过。为首一将,面如重枣,凤眼蚕眉,美髯过腹,号旗上写的分明:“经略左军大将军云天彪。”周侗赞道:“好个人物!”许贯忠看了一回,叹道:“真劲敌也!只不知比那大刀关胜如何?”后面一员女将,使青纱罩面,上书:“左军参谋官刘慧娘。”许贯忠道:“此乃官军智囊也!”周侗道:“比你如何?”许贯忠道:“若论韬略,我不及他一成。好在今番并非行军打仗,只是阴谋算计,这女娃儿涉世不深,未必如我。”后面一将,面如满月,唇如抹朱,生得十分俊俏,上书:“左军第一队副将军云龙。”许贯忠赞道:“好个美貌少年,只可惜娶了那刘慧娘。”周侗道:“此话怎讲?”许贯忠道:“他若未娶,回京必做驸马。”周侗道:“你竟有这般心机?刘慧娘确是不及。”后面乃是孔厚、傅玉、风会、毕应元、庞毅、闻达、欧阳寿通、哈兰生、唐猛。许贯忠无甚惊奇之语,只说那闻达是大名府人,与自己有旧。后面是呼延绰、马元、皇甫雄一干归诚将佐,不书名号。许贯忠不识,见再后尽是官军,并无将领,便与周侗、施全饮茶休息。

忽听炮声又起,三人往下看时,一将做道士打扮,风骨清奇,号旗上写的分明:“经略右军大将军陈希真。”许贯忠问周侗道:“这便是老先生说起那人?”周侗叹道:“不想近二十年矣,竟是如此见面!”许贯忠见他念起旧事,不便作评,却见后面一将,脸如傅粉,唇如丹砂,如那哪吒太子一般,上书:“右军参谋官兼第一队副将军祝永清。”施全拍手道:“这个俊俏,比那云龙更胜一筹。”许贯忠道:“燕小乙说他一手好书法。我今番用计,或在此人身上。”后面又是一员女将,玉貌花容,上书:“右军第一队先锋将军陈丽卿。”施全看了,称赞不绝。许贯忠道:“你莫看那皮囊,他可是官军中第一个惯杀的勇将。若轻看他时,小心项上人头。”施全道:“兄长说的是”。后面便是刘广、刘麒、刘麟、苟桓、祝万年、栾廷玉、栾廷芳、真祥麟、范成龙。许贯忠只说那苟桓,道:“我知那猿臂寨,共有三任寨主。苟桓便是第二任。”周侗道:“你欲怎地?”许贯忠道:“用间。”施全道:“我闻苟桓三让猿臂寨,乃是真心。”许贯忠道:“下属喽啰,也是真心么?”周侗道:“此等伎俩,我平素不喜。你自去用,不必说与我知。”许贯忠连忙点头。

三人议不多时,又起炮声。乃是贺太平、盖天锡、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金成英、杨腾蛟、韦扬隐、李宗汤、王进、康捷一干将领缓慢走过。许贯忠指王进道:“这人本是禁军教头,后来去种师道那里效命。今次被荐到张叔夜帐下,也立了些功勋。”顺口将道听途说,王进冲头阵、骂林冲之事说了。却见周侗勃然变色,道:“此人可恨!”许贯忠劝道:“各为其主而已,老先生莫动气。”周侗道:“若说旁人,还则罢了。这王进与我那小徒同病相怜,如何也昧了良心,那般说话?”许贯忠寻思道:“这老先生面目和善,实是性情中人。我日后只用个‘激’字诀,无事不成。”却道:“老先生看那张嵇仲来了。”果然听得排炮阵阵,捧出一人,八尺身材,貌若天神一般,号旗上写的分明:“经略大将军总督三营军务张叔夜。”饶那许贯忠,也赞道:“这人身上正气,胜旁人多矣!”周侗亦赞道:“我早闻他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虚传。”身后二子,乃伯奋、仲熊,都是品貌非凡,人材出众。周侗又赞。

却听嘈杂声起,三人远望过去,是那宋江三十六人囚车,滚滚而来。许贯忠、施全正欲看时,周侗起身,道:“何必与那人如此相见。”竟转身下楼。许贯忠二人,只得跟随。三人出了曹州西门,许贯忠道:“老先生忒心急!”周侗道:“你莫不是教我今日救人?”许贯忠道:“也罢。”周侗道:“你有甚么安排?”许贯忠道:“今日绝无机会。那南京应天府,也非用武之地。我们不如直去宁陵,在那里等待官军。”周侗道:“都依你。”

于是三人往宁陵而去。八月十八日,张叔夜大军将至,三人早在城外东北面山上恭候。那时许贯忠取出一物,乃黄铜所铸之长管,两端各有一镜,大小有异。周侗问道:“何物?”许贯忠道:“此乃远镜也!”递与周侗。周侗举镜望去,只见官军营内,细微之处,尽收眼底,叹道:“此物从何而来?”许贯忠道:“老先生可想起白瓦尔罕这人?”周侗道:“你曾提及此人。他虽是西洋人,却在大宋生长,往梁山上做了一回军师,最终归诚官军,后因病而亡。”许贯忠道:“那人乃是巧师,曾被献于天子,后为蔡京、童贯所害,因而逃亡。他在东京时,与我相识。此物是我使百两银子所购。”施全道:“不是兄长,哪个肯出这等大价钱?”周侗忽道:“有人出营了。”许贯忠接过远镜,仔细观看,是那陈希真与女儿女婿三人,策马往东而去。周侗道:“这三人,马蹄轻盈,不似有紧急之事。”施全道:“莫非军营里烦躁,陈希真出去耍子?”许贯忠道:“休管他,且追上去。”三人急速下山,取来马匹,往大路上去。

谁知秋雨骤至,倾盆而来,道路渐渐难行。许贯忠道:“此路北面,有间‘大兴’客栈,我们不如且去。那陈希真三人若要躲雨,必定前往。”周侗、施全称是。三人行了一程,周身湿透,方才望见客栈灯火。许贯忠道:“我先去探听虚实。”那二人点头,寻棵大树躲避。许贯忠打马前行,独自走近,见有店家迎上,便翻身下马,要了一间干净房屋。店家牵过马,许贯忠步行入大堂时,见西北角落,有一人身着青衫,独自饮酒。细看他面目时,许贯忠心中暗喜。这时有人过来,把许贯忠引去客房。许贯忠入得房中,遣开那人,急忙扣好门闩,翻窗而走,往店外去见周侗。

不多时,三人重见。许贯忠道:“我已有计策在此。须此刻说明,方便我们分头行事。”施全道:“这里雨势甚大,兄长快说。”许贯忠道:“老先生与我同去,不走正门,翻窗入我那间客房之中。施全兄弟,则自去店中投宿。”问周侗道:“老先生包裹里,可有件青布衣衫?”周侗点头。许贯忠道:“我方才看见一个忘年之交,正在大堂吃酒。那人姓列名文,乃是战国时名贤列子的后裔。想是路过此地,去店中躲雨的。他虽不及老先生年长,也有七十岁年纪,身形却与老先生相仿。”周侗道:“你教我扮作那人?”许贯忠道:“也不尽然。我二人去房中换好衣裳,我便去与那列文吃酒。这般滂沱大雨,陈希真三人早晚来此。他三人入店见我与列文二人时,我打个照会。那三人离了大堂,我再劝列文回房休息。老先生却穿好青衫,蒙了面目,待他三人落定,便去探看动静。”

周侗正色道:“我从前说过,绝不伤陈希真诸人性命。”许贯忠道:“哪个说要伤他?老先生此去,只要打草惊蛇,引他一二人出来。我在大堂之上,假意拦阻老先生。老先生只须打翻我,离去便是。”周侗道:“你这计,莫非要借此机会,结交那陈希真?”许贯忠道:“不是此人。我想老先生与陈希真有旧,真个相搏,难免露出马脚。最好只引那祝永清出来。”周侗点头,道:“你之前也说,要用那御笔墨宝,在此人身上用计。若今日拔刀相助此人,倒也妙极。”施全问道:“教我独自投宿,却是何故?”许贯忠道:“兄弟去做两件事。先寻得列文房间所在。再待老先生离去后,见机而动,引祝永清去见那列文。”又对二人道:“事成后,恐官军跟随。我们都去考城会合,那里不在大军行进路上。”施全得计,急忙去了。许贯忠便与周侗绕路、越墙、翻窗,回到自己客房之中。

二人换好衣衫。周侗问道:“你今日用计,甚是繁复。我去打草惊蛇,你去拔刀相助便是,要那列文何用?”许贯忠道:“天下哪有那般巧事?若不如此,陈希真、祝永清必然疑我。”周侗道:“只怕欲盖弥彰。”许贯忠笑道:“就说那祝永清,先见了我与列文一处吃酒,又因老先生与那列文衣着身形相若,我若相助,祝永清必然动疑。再见列文真身时,他又必然释疑。这一动一释之间,他便再无疑心也。”周侗道:“因我与陈希真相识,今次须蒙面而去,祝永清便不知我样貌。他见那列文之时,安能分辨两者并非同一人?”许贯忠道:“老先生不知,那列文乃东京有名之士,结识之人甚多。他虽身形魁梧,却是文墨之人。想那陈希真三个俱是东京人,多半识得列文;纵然不识,张叔夜那里,不乏东京之人,明日都去宁陵城中对质便是。”周侗摇头道:“你不必这般絮烦。我与那祝永清相搏时,教他刺伤一二不要紧处。如此,你与他对质之时,他见列文身上无伤,便不疑虑。”许贯忠道:“如此虽好。”沉吟片刻,道:“老先生须要小心。”周侗道:“无妨。”二人各自离去。

大兴栈中,后事如何,看官已然尽知。若已忘却,再读此书第一、二回便好。且说三件事,都不在许贯忠算计之内,却教看官愈发明白。第一件事。前文说那林灵素设下移花接木之法,伤陈丽卿的,便是那至阳之物金鈚箭。陈希真因圆光耗损真元,亦在林灵素算计之中。至于镜中景象,甚么黄牛道人,甚么重坠红尘,甚么借腹投胎,另有缘头,后文再说。第二件事。那祝玉郎危难之际,行那巫山云雨之事,被老周侗于屋顶之上,撞了正着。老先生作何思想,不必细问?陈希真布下“无垢符”七道,不能伤周侗分毫,反把那满脑杂念的玉郎,跌了个七荤八素,教他一时情急,误失了青錞宝剑。第三件事。只因这一番厮斗,引出刘豫来。此人日后为乱不浅,按下慢表。

却说许贯忠、周侗、施全了却大兴栈之事,都去考城见面,许贯忠方知周侗得了青錞宝剑。许贯忠见那宝剑,赤金嵌“青錞”两字,抽出来如一汪秋水般,知其贵重,道:“我已与陈希真、祝永清结交。此剑是那女飞卫祖传之宝。祝永清必然来寻。”施全道:“他来寻时,教老先生一鼓擒下,拿他去换卢员外,岂不是好。”许贯忠摇头道:“若此计可行,我何不教老先生在大兴栈便擒了此人?”施全道:“如何不行?”许贯忠道:“陈希真说与我知,他三人昨日出营,实为重游故地,乃私事也。那三十六人,都是御笔点下的钦犯,张叔夜无释放之权。昨夜若擒了祝永清去换卢员外,张叔夜如何敢换?换了便是走失梁山副贼之罪。陈希真三人私自出行,亦坐乱军之罪。”施全点头。许贯忠道:“我三人,昨夜都露了行迹,不可做一处行走。且分头回乱草冈。”把青錞剑交还周侗,三人散去。

又过两日,三人先后回冈,岳飞、牛皋、吉青接着。六人都去冈上山神庙中,听许贯忠定计。许贯忠道:“我这两日,得了两个大好消息。第一,因那黄河水涨并田虎作乱之事,朝廷教张叔夜分兵。如今云天彪、贺太平两路十二万人马已去。正路上押解囚车官军,只剩八万。”周侗听闻河北又乱,叹息不已。岳飞道:“我这里寥寥数人。那里二十万也好,八万也好,有甚么分别?”许贯忠笑道:“如此,刘慧娘去矣!”众人恍然大悟,便问第二件事。

许贯忠道:“我设在陈留用计,还有一个缘由。那陈留太守顾月清,与我乃是同科,甚是相熟。”周侗道:“竟有此事。”许贯忠又道:“我昨日单人匹马去城中拜会,与他叙了一回话。他说我知,陈留城正在张叔夜大军回京路上,须将城中东西大路,俱使青石铺垫,又要布置灯花万余,鞭炮十万余。他因而怨怅不已。又说二十七日,大军至陈留时,须请张叔夜众将入城饮宴。”周侗道:“如此说,八万大军那里,那夜并无大将值守了。”许贯忠道:“或有轮值之将。按那顾月清说,张叔夜、陈希真必去赴宴。”岳飞忽道:“若论智勇,是夜轮值之将,非祝永清莫属。”许贯忠道:“但愿如此。”周侗问道:“此话怎讲?”许贯忠道:“那日在考城,施全兄弟说起擒祝永清,调换卢员外之法。此法前日不可行,来日却可。”周侗道:“如此说,救小徒谋略,你已有了。”许贯忠点头,道:“离张叔夜大军行至陈留,尚有六日。这六日,须依我所言仔细布置,救出卢员外,便有七成把握。”周侗道:“你速说来。”许贯忠不慌不忙,说出一个计策,直教玉麒麟重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男-离线 林冲
(教头)

京兆郡公
谏议大夫
★★★★

Rank: 17Rank: 17
组别 翰林学士
级别 卫将军
好贴 5
功绩 872
帖子 6312
编号 56550
注册 2006-1-2
家族 轩辕狼党


发表于 2013-8-11 21:36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Q
第十回  许贯忠巧使连环计 卢员外义激老英雄

却说许贯忠道:“我这条计,都从那青錞宝剑而起。”周侗便解下宝剑,与众人观看。许贯忠道:“我曾说,陈留城东地面,唯有那地道之处平整。六日之后,张叔夜大军到来,必于此地扎营。那条地道,我已教牛皋、吉青二位兄弟,打通至汴河北岸,入口处则掩蔽稳当。我从前划策,教老先生事先伏于地道中,入夜后潜出,寻得牢营所在,再破营救出卢员外,撤回地道脱逃。更有一法,待老先生与卢员外沿那地道行至汴河时,我在汴河上,用水底地雷之法,轰塌河床。老先生既知水性,河水若灌入地道,与卢员外凫水逃生便是。如此可教官军欲追无路。”周侗道:“水底如何布雷?”吉青道:“如许兄所教之法,地雷都用沥青封好,水不能侵;里面用玛瑙石机括,外面通出一线。但将此线扯动,机括自燃,地雷即炸。”周侗对吉青道:“你倒也是个人材。”牛皋道:“老先生休要夸他。他是工匠出身,自然懂得。”周侗又道:“我在地下,行至汴河时,你便扯动线索,轰塌河床。这时机却如何掌握?若早了些,那地道幽深,我实难凫入汴河之中;若迟了些,那地雷岂不炸坏我二人?”吉青道:“我在汴河南面五十步处,已打下五根大竹,由地上通入地道之中。下面但有人脚步之声,上面便知。”周侗点头。

许贯忠续道:“如今我仍用此法,却不必教老先生先入地道了。”周侗道:“有何不同?”许贯忠道:“前面那计,事先不知牢营设在何处,周遭兵力如何?老先生一人之力,纵使攻破牢营,救得卢员外;再逃走之时,官军早调遣停当。那时围困数重,怎地突出?我下面这计,却妥当些。”周侗道:“从那宝剑入手?”许贯忠点头,道:“祝永清若要寻这宝剑,必派人四面打探。可教人捧此宝剑,往襄邑、雍丘闹热处叫卖,惹那探子耳目。再算准日期,于二十七日,将那探子引到乱草冈来。这里离张叔夜来日扎营之处不远,那探子一旦得知此地,必去大营里报信。我是禁军参将,知若将军们都去陈留城饮宴,须留二将值守。若有祝永清在,他因那宝剑乃私事缘故,必不知会另一人,只率轻军而来。”对岳飞道:“他若来,请岳兄弟擒了那厮。”众人听说不用周侗,疑惑不解。

许贯忠道:“若擒得祝永清,便与他手下之人说,要换个梁山好汉回来。却恐官军弄虚作假,只说老先生是梁山老卒,须与他们同去大营。”岳飞道:“这般设计。擒祝永清时,爹爹确是不宜出手。”施全道:“怎地不换卢员外?”许贯忠道:“那另一个值守的将军,如非祝永清至亲,未必便敢拿卢俊义去换。若说随意一个梁山好汉,或许依从。那时老先生一口咬定,非要去牢营中看个究竟。他见先生老态,又兼救人心切,必然应允。若得入牢营之中,老先生再行从前之计,救卢员外逃生去也。这番计议,老先生无须攻入,只须攻出。官军慌乱下,不及调度,便困不住老先生。”

周侗道:“我前日便说你用计繁复,今日依旧如此。这个计策,恁多环扣。但有一环失算,全盘皆输。只问你,若那日非祝永清轮值,又当如何?以我之见,就用你先前策略最好。”许贯忠道:“老先生啊!你前夜故意被祝永清弓箭所伤,晚生痛惜不已。其实卢员外救出是小,老先生安危是大。今日之计,任有一环不成,我们皆可全身而退。退一万步,纵使老先生陷在官军营中。我有祝永清在手,亦可兑换。至于卢员外,再谋营救之法便是。”

周侗听了这话,喝道:“休要轻看于我。”许贯忠暗想道:“这老头外柔内刚,莽撞的紧。其实救卢俊义之心,比他人更炽。不如来个软硬兼施。”遂道:“既如此说,我无须用计。老先生此刻便去襄邑,寻张叔夜大军所在,单人踹营救出卢员外。岂不更好?”岳飞对周侗道:“许兄所言,句句在理。爹爹莫逞少年之勇,依他计策便是。”周侗长叹一声,道:“我在东京,曾与你约定两件事,可还记得?”许贯忠道:“第一件,只救卢员外,旁者莫论。第二件,不伤陈希真将佐性命。”周侗道:“祝永清用作诱饵,使我得入牢营即可。冈上之人,且将祝永清绑在这山神庙里,但听得大营中喧闹搏击之声,即行离去,任官军来救此人。我自有脱身之法,不需以此人为质。”许贯忠道:“我依从便是。”周侗道:“如此最好!”

于是许贯忠对施全道:“汴京北门外有个元阳谷,曾被贼寇许平升、韩同音占据多时。后来徐槐虽引乡勇收复,旋即退出,此地便荒芜至今。施兄弟今日便走,往此谷中探看地理,寻个容身之所来。我们陈留事了,先去那里藏身。”施全领命。许贯忠拿起青錞宝剑,对岳飞道:“万般变化,还需从此剑而起。岳兄弟拿了宝剑,往襄邑、雍丘市上叫卖,惹祝永清探子留意。切莫在一处停留,须时隐时现,二十七日时,引他们到乱草冈下。”岳飞欲领命时,周侗道:“我儿鹏举,素有投军报国之志。今次救人,我却不欲教他抛头露面。”许贯忠道:“老先生如此说,也在情理。此事需换个人来,不知哪个能去?”那牛皋上前道:“既然岳大哥办不得,我愿去。”许贯忠道:“你不是精细之人,如何办得此事?”牛皋道:“哥哥莫要小看我的本事,其实甚大。”许贯忠寻思道:“确是无他人可用。”道:“由你去罢,领十个精细喽啰,也是今日便走。六日之后,转回此地。”牛皋欢喜得令,接了宝剑。许贯忠道:“其余众人,明日且去地道口探看。”众人依计,施全、牛皋两路离去。

次日,许贯忠与众人往地道口处去。那周侗细看周遭情形,盘算附近地势,又进出地道三次。许贯忠暗叹不已,寻思起与周侗相约那两件事时,想得一策,急忙叫来众人,对周侗道:“那卢员外样貌,老先生可否记得?”周侗道:“有七八分,不知何用。”许贯忠道:“要依卢员外样貌,做出一具尸首。若救出卢员外,便在汴河弃下这尸首,挜与官军。”周侗道:“你做的再好,如何瞒得住陈希真?”许贯忠道:“我不要瞒他,却教他以此尸首,欺上瞒下,日后不做追究。果真如此,我们皆可安枕矣!”周侗笑道:“也好。聊胜于无。”许贯忠便对吉青道:“这几日,吉兄弟助我依老先生并卢员外样貌,做出两具尸首来。”众皆惊讶。岳飞道:“许兄又要爹爹样貌何用?”许贯忠道:“老先生与卢员外二人,从那地道逃至汴河。若弃下两具尸首,岂不教陈希真更好搪塞?”岳飞道:“爹爹行事,向来蒙面,何必以真面目示人?”许贯忠道:“老先生今日说与陈希真有旧,明日也说与陈希真有旧。当真有旧,老先生那般本事,陈希真必然猜得出。既然猜出,何不教他看了真面目,好生恻隐之心,放我们一马。”岳飞、吉青都看周侗。周侗道:“也罢。且看那陈希真如何待我。”吉青道:“既然老先生发了话,我这便去做。”许贯忠道:“汴河那边,这几日仍需照看。”吉青点头。众人又看多时,回乱草冈去了。

话休絮烦,已是八月二十七日。施全、牛皋先后返回。众人又去冈上山神庙中,施全道:“元阳谷那边,仍存房舍若干,可暂时容身。”牛皋道:“我引了那人来此。方才上山时,他就在山下林中,贼头贼脑般窥探。”许贯忠点头,道:“我这里亦得消息,今夜是祝永清、栾廷玉轮值。”众皆大喜。许贯忠取过牛皋手中青錞宝剑,道:“我虽是禁军参将,平生不得领兵。今日可否一试?”周侗道:“我们都听调遣。”许贯忠便拔出剑来,锋芒尽露。

众人听许贯忠道:“今夜成败,须得我们戮力同心。所谓同心,即谨遵号令,不可私行妄动。”众人称是。许贯忠对施全道:“施兄弟带十个喽啰去汴河北岸,备好车马。只待吉兄弟引老先生并卢员外来,即接去元阳谷中。”施全得令。许贯忠对吉青道:“你带十个识水性的喽啰,去汴河南岸埋伏。只等老先生从地道经过时,使水底雷轰塌河床,再入水中救出老先生并卢员外。”吉青得令。许贯忠问道:“乱草冈喽啰之中,可有精细并信得过的?”施全道:“有个叫刘铁的,为人仔细,是我心腹。”许贯忠唤入刘铁,道:“你带两个兄弟,把先前做下的两具尸首,抬到汴河南岸下游之处。但听得水底雷响,将两具尸首用水浸泡片刻,弃在岸边。你们自去元阳谷便是。”刘铁得令。许贯忠道:“我自带二十喽啰,去陈留城东官道上埋伏。”岳飞道:“伏兵于官道之上,莫非要截断两边消息?”许贯忠点头,对岳飞、牛皋道:“你二人带余下喽啰,都留在此处,务必捉住祝永清。”对周侗道:“只待祝永清受擒,老先生即可行前定之计。”周侗点头。许贯忠又对岳飞、牛皋道:“老先生若走,将祝永清绑在山神庙里。如老先生之前所言,但听军营中搏击声起,留下祝永清,去官道上与我会合。”岳飞、牛皋得令。

后事如何,看官亦知,乃此书第三至五回事也。且从乱草冈这里,再将此事略说一遍。那时调遣既毕,众人都去行事,周侗则与岳飞、牛皋留在冈上。那周侗爱子心切,反复叮嘱岳飞,今夜务使青巾蒙面。岳飞依允。看看天晚,冈下喊杀声起,有喽啰来报,说祝永清搦战。周侗对牛皋道:“许贯忠定计,虽教我儿岳飞去捉。我想你也有些本事,敢去一战否?”牛皋道:“有何不敢。”提锏上马,转念想起一事,忙教喽啰在冈上草长之处,设下“绊马索”一道,方才杀下冈去。周侗便教岳飞后面照应。谁知那牛皋福星高照,当真擒了祝永清。周侗喜出望外,便依许贯忠之计,与谢义、娄彪二人同回官军大营。

不说那老英雄自去牢营救卢俊义。乱草冈上,牛皋见祝永清昏厥在地,气道:“好容易擒了这厮,非教放了。”岳飞道:“我们救人要紧,本不与朝廷为敌。”牛皋道:“总不能便宜了他。”伸手往祝永清怀中,掏了一回,竟取出一封信来,笑道:“妙啊。这信拿去与那许贯忠,他又有妙计了。”岳飞道:“兄弟快住手,不可旁生枝节。”抢过书信,却见信皮已经拆过,索性打开看了一回,复又收好,放回祝永清怀中。牛皋道:“写的甚么?”岳飞先教喽啰们绑祝永清去山神庙中,方对牛皋道:“都是些鸡毛蒜皮般家事,无甚用处。”牛皋觉得没趣,却听远处军营中喊声四起。岳飞望见火光,道:“爹爹出手也!我们就好动身。”牛皋没奈何,点齐众人,与岳飞往陈留城东官道而去。

比及二人赶到,见了许贯忠。许贯忠道:“此处尚无官军报信之人经过。你二人既来,我留下喽啰,自己去汴河那里,相助吉青。你们伏于此处,但有官军来时,少则擒下,多则弃了此地,去北岸与施全会合。”岳飞、牛皋领命。许贯忠走不多时,果有两个人身着官军服色,骑马经过。牛皋吆喝一声,众人齐出,擒了二人。片刻工夫,又来了四个官军,也被擒下,与先前那两个,都绑在乱草之中。再过小半个时辰,远处一声轰鸣,岳飞知是汴河地雷响动,寻思欲撤走众人时,军营那面来了一支人马,约有几百之数,尽是骑兵。牛皋道:“恁多官军,我等快走罢!”岳飞道:“兄弟且慢。那拨人来得甚急。这里人多,撤走时行踪必露。不如迎面一战,或有转机。”牛皋应了,教喽罗们摆下阵势,拦住官军。于是便有岳飞使神威,擒袁望,夺龟符一节。既夺龟符,岳飞、牛皋并众喽啰,全身而退。

再说许贯忠,匹马赶去吉青那里,尚未到达,听得一声闷响。许贯忠知是水底地雷轰炸,急忙去岸边探看,见吉青并喽啰们,都在水中救人。许贯忠细看一回,望见周侗并卢俊义形影,喜不自禁。猛然间,见另有两人身着囚徒服色,也在水里挣扎,许贯忠翻身下马,就地取根长竹,伸入水中。其中一人一把抓住长竹,使另一只手拖住另一人,被许贯忠救上岸来。许贯忠见那人生得淡黄骨查脸,一双鲜眼,另一个赤发黄须,早已晕迷,登时猛省,道:“阁下莫非是梁山好汉。”那人道:“我便是梁山石将军石勇,这个是金毛犬段景住。方才那老英雄大闹牢营,我二人乘乱得脱。”许贯忠暗道:“这老先生口说不救旁人,怎又如此?”忽听吉青唤道:“许兄!老先生与卢员外都在这里,只因溺水,一时昏厥。”许贯忠道:“你速引众人都去施全那里。我自有计较。”吉青领命,率众人扶周侗、卢俊义去了。

却听石勇说道:“你们原来是卢员外朋友。失敬,失敬。”许贯忠道:“石将军多礼,且去那边说话。”伸手把那段景住扶上马背,望汴河下游走去。石勇只得跟随,听许贯忠问起牢营中事,一五一十,说了周侗一番英勇。许贯忠叹道:“你可知那老英雄是何人?他便是卢员外的授业恩师,铁臂膀周侗。”石勇听了,惊得说不出话来。许贯忠忽地停步,指前面道:“石将军来看。”石勇顺他所指望去,黑夜中见两具尸首躺在那里,走过去细看,竟是“周侗”、“卢俊义”二人。许贯忠道:“你看我们今日用计,都在卢员外一人身上。”石勇道:“既然英雄们救得出卢员外,还请救我宋公明哥哥。”许贯忠道:“却有为难之处。”石勇道:“英雄请讲。”许贯忠道:“便在你二人身上。”石勇道:“何出此言?”许贯忠道:“你二人既已脱身,都寻个去处隐居,以终天年。岂不是好。”石勇道:“英雄说哪里话来,我二人侥幸得脱,必四处奔走,求救众人。”

许贯忠叹道:“若救梁山众好汉,我本有个计谋,算来也有三成把握。只是你与这金毛犬段兄弟逃出,却教我后计难成。”石勇欲问究竟,听得远处人喊马嘶,似有官军寻来,忙道:“事急了!英雄不必细说,只吩咐我二人该当如何。”许贯忠道:“方才由地道逃出的,有四个人,便是你二人与那两具尸首。你二人须留在此处,任官军来捉。如此,我后计可行。”石勇慨然道:“我便不走了。”就地坐下。许贯忠道:“我今日方识得梁山好汉!你此去,设法让宋公明、吴学究得知营救之事,教弟兄们务必振作。东京天牢之中,已有内应,早晚传递消息。”石勇点头,道:“事不宜迟,英雄速去。”许贯忠对石勇深鞠一躬,翻身上马,掉头寻路便走。那石勇、段景住被官军擒回,不必再说。

只说许贯忠离了汴河,绕路往元阳谷而去。路上感叹不已,寻思道:“我冒杀身之险,趟这浑水,只因仰慕卢员外之故。那石勇不过是梁山末流,方才作为,竟教我心动。想他一百八人,或被斩戮,或被擒获,或病故,何以竟无一个投诚之人?”不觉泪下,动个念头,道:“许贯忠,许贯忠,你纵使身败名丧,也要救得梁山好汉们出来。看他们日后如何作为!”

却因这番胡思乱想,许贯忠在黑夜中误了道路,竟转回汴京东门之外。他见城门已开,寻思道:“何不教燕小乙先知喜信?”连忙打马入城,往金环巷而去。许贯忠到得自己居所时,不见燕青,一时倦极而眠。不知睡了许久,燕青方从天牢回来。故有二人前文相见之事。正是花开数朵,终归一处。

燕青听罢许贯忠诉说昨夜之事,知卢俊义得救,喜不自禁,却问:“我家员外尚未醒转,哥哥何以知他心迹?”许贯忠道:“方才我在汴河见石勇所为,已知梁山好汉,彼此义气深重!休说卢员外,小乙在天牢多日,难道只想救卢员外一人么?”燕青细加思索,道:“自离梁山,我连日所想,确是要救员外一人。如今员外得救,忆起天牢值夜之时,脑中盘算,实有救众人之意。惭愧!”许贯忠道:“小乙在东京,可有甚么消息?”燕青道:“只有两件要紧事,说与哥哥得知。”便把徽宗欲纵柴进并林灵素夜宴之谋说出。许贯忠拍案道:“好!这两件事,须得大加利用。”对燕青道:“也不知众人究竟,我此刻便去元阳谷。”燕青道:“小弟同去。”许贯忠道:“张叔夜大军不日回京。你在此地干系重大,离开不得。我早晚引卢员外来此,教你二人见面。”燕青应允。

许贯忠辞别出来,至申牌时分,赶到元阳谷中,见施全所说之处是个院子,里面有几间瓦房。只是院墙、房舍皆残破不堪。这时吉青迎出,许贯忠便问起众人情形。吉青道:“哥哥今番妙计,教弟兄们佩服不已。连同乱草冈喽啰,尽数平安回来。只是卢员外在囚车中困了多日,昨夜又遭溺水,至今昏迷未醒。”许贯忠点头,与吉青去院子里,见众喽啰横七竖八、或坐或卧,分散四处。许贯忠寻思道:“此地被这百余人惊动,早晚为官府发觉,不是久留之处。”

这时正面一扇房门打开,牛皋、施全走出,施全见了许贯忠,低声道:“那父子二人正在里面争执。”许贯忠急忙进房,听周侗道:“昨天许贯忠千叮万嘱,说不可私自妄动。你偏夺了这兵符,官军岂肯干休?”岳飞道:“孩儿昨夜不夺此符,如何教喽罗们全身而退?”许贯忠听得分明,走过去道:“老先生何必慌张。”周侗道:“你来说说。”许贯忠从岳飞手中拿了龟符,冷笑道:“不想那栾廷玉往陈留报信,也调用大军龟符。”又道:“教人送还此符给那陈希真便是。我们还落个顺水人情。”周侗赞道:“这般化解之法,你竟信手拈来。端的好智谋!”许贯忠连忙施礼,欲赞老周侗昨夜英雄时,里面房中有人大叫“阿也!”众人知是卢俊义醒转,尽皆欢喜,都进去观看。

那河北三绝玉麒麟卢俊义,至此重见天日!他睁起双眼,见授业老恩师站在床前,依稀想起昨夜之事,急忙翻下床去,纳头便拜。周侗扶起,指许贯忠道:“这位你可认识?”卢俊义看了一回,道:“莫不是我那小乙的生死之交?”许贯忠道:“员外还记得我。”周侗又唤岳飞拜见师兄。卢俊义看那岳飞,端端正正,一表人才,道:“恩师得此麟儿,真乃大幸之事。”牛皋、施全、吉青也来拜见。卢俊义道:“我此时脑中恍如隔世一般,但求指点。”许贯忠对吉青道:“吉兄弟且去紧守房门,约束喽啰们。我好在此与卢员外讲说缘由。”吉青应声而退。许贯忠道:“先说与员外得知,今日我们聚在此地,皆因一人而起。”卢俊义道:“哪个人?”许贯忠道:“便是员外的那一个人。”卢俊义心头甚喜,与众人听许贯忠自燕青下山起,原原本本,说尽来龙去脉。

卢俊义听罢,长叹一声,道:“那小乙何苦招惹诸位都来为我犯险。”许贯忠道:“卢员外不必多想,既已脱身,只看来日。”卢俊义道:“你休要再叫员外,今后兄弟相称。”许贯忠道:“哥哥说的是。”周侗道:“如今梁山败亡,你已无容身之地。何不与小乙、贯忠,都去隐居。”卢俊义忽地起身,跪在周侗面前,道:“徒弟在此间,尚有大事未了。”周侗道:“你本是必死之人,还有甚么大事。”卢俊义道:“徒弟与梁山众人做了一场兄弟。如今宋公明等人尚在囹圄之中,祸不远矣。我不能独活?必去冒死相救。”周侗大惊。许贯忠暗想:“且看看他兄弟情义。”说道:“哥哥何必如此。那宋江、吴用,正是昔日害你之人。”卢俊义道:“他二人虽与我有仇在先;后来用倾寨之兵,攻破大名府救我,却是恩情。”周侗道:“恩仇抵掉。你与梁山众人早已两不相欠。还是与我隐居去。”卢俊义道:“弟子若要隐居,三年前便去了。”把那年徐槐上山,如何讲说一番忠义之事说出,道:“诸位不知,我那时念头已起,几乎要去归投了他。”众人惊异。许贯忠道:“哥哥为何又转了念头?”卢俊义道:“只因一个‘义’字!想那拼命三郎法场跳楼,柴大官人解囊千金,并众兄弟一番情义,我怎能不报?”

周侗叹口气,道:“罢了!你有这般心思,我总是不能约束。要劫法场,也由你!”起身对岳飞道:“我二人,今日便回内黄。”岳飞道:“爹爹何必这般心急?”周侗指卢俊义道:“我来这里,只为救眼前这个人。如今事成,留此作甚。”许贯忠道:“此间有事未了,老先生走不得。”周侗道:“有甚么事?”许贯忠举起手中龟符,道:“老先生若欲还此符与陈希真,最好做书一封,与他叙叙旧情。”周侗道:“我哪有那般心思?”教岳飞备下笔墨,取个封皮,上书四个大字“陈兄亲拆”,交与许贯忠,道:“你知悉我二人旧事,书信你去拟罢。”许贯忠对岳飞使个眼色,道:“我便出去写。岳兄弟也去,帮我措辞。”岳飞会意,拉着牛皋、施全与许贯忠一同出去。

二人离去,周侗见卢俊义不言不语,道:“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有话即说。”卢俊义道:“徒弟心中有事,不能说出。”周侗道:“莫非要我助你救那宋公明?”卢俊义道:“徒弟不敢。却在想一个人。”周侗道:“甚么人?”卢俊义道:“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周侗一惊。卢俊义道:“恩师不是个厚此薄彼的人。若他未死,也必倾力救出。徒弟只想,若林教头在此,他又如何与恩师说?”周侗不语。卢俊义又道:“恩师三个徒弟,有两个都上梁山。恩师与梁山干系,怎生脱得?又何必执念如此?”周侗潸然泪下,道:“罢了!为你这个‘义’字,我再趟个浑水。却须应我三件事。”

卢俊义便问:“哪三件事?”周侗道:“第一件事。你那些梁山好汉,人数不少。若悉数救出,难保不又去啸聚山林。你却不得再与其同流,须得分道扬镳。”卢俊义道:“果能救出众人,那个‘义’字便还,从此两不相负。这件事徒弟依得。”周侗道:“第二件事。你师弟鹏举,向有报国心志。今次救你,他已经出力不小。我与你再去汴京救人,须教他置身事外。”卢俊义道:“恩师爱子心切,人之常情。徒弟如何不依?”周侗道:“徒儿啊!他日鹏举投军,宋江落草,两者若狭路相逢,你当如何?”卢俊义道:“恩师说笑,哪有恁般巧事?”周侗道:“第三件事。你去立个誓!真若如此,不可相助宋江。”卢俊义说道:“若岳鹏举与宋公明为敌,我两不相帮。有违此言,孤死于塞外苦寒之地。”周侗道:“两不相帮也好。”卢俊义道:“恩师既已应允救人之事。我们与许贯忠众人商议如何?”周侗道:“最好!”卢俊义便唤众人。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男-离线 林冲
(教头)

京兆郡公
谏议大夫
★★★★

Rank: 17Rank: 17
组别 翰林学士
级别 卫将军
好贴 5
功绩 872
帖子 6312
编号 56550
注册 2006-1-2
家族 轩辕狼党


发表于 2013-8-16 16:09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Q
第十一回 两兄弟鏖战元阳谷 众英雄齐聚汴京城

却说卢俊义说动周侗去救梁山好汉,忙唤众人商议。不多时,许贯忠、岳飞、牛皋、施全都进内,只不见了吉青。许贯忠道:“我方才替老先生写好书信,使吉青兄弟去陈留城还那龟符去了。”卢俊义便道:“恩师已允救人之事。”众人大喜。卢俊义又说起方才三事之约,岳飞不悦道:“爹爹那番话从何说起。孩儿岂能因个人志向,坐视他人犯险。”周侗喝道:“你识得甚么大体?我等此去汴京,轻则身败名裂,重则命丧顷刻。我平生三个徒儿,若无人能得些功名,教我如何瞑目?”岳飞不敢再言。

许贯忠开口道:“老先生所言不错。来日行事,比昨夜凶险百倍。我再无万全之法,能保得诸位性命。以我之意,这里除却在下、周老先生、卢员外三人,都回内黄县去。”周侗道:“贯忠说得好!内黄县那三位员外与我交情深厚。他们有千顷良田,尽可教众人安居。”却有牛皋,惯是惹是生非之人,嚷着留下。许贯忠道:“牛兄弟昨夜锋芒太露,必惹祝永清深恨。何况你这般身材样貌,如何装扮?你若留下,必被人识破,岂不坏我大事?”牛皋不能作答,在那里摇头叹气。周侗便对岳飞道:“事不宜迟,你等即去。”许贯忠道:“老先生不急。且等吉青兄弟回来。”周侗道:“此处不能久留。要等吉青,也不必恁多人。”许贯忠道:“老先生说的是。不如教牛、施二位兄弟带上众人,即刻便走。只留老先生师徒三人在此。倘有不测,你三个武艺都高,脱身不难。待吉青回来,岳兄弟再与他同去内黄。”周侗道:“如此最是稳便。”

于是众人都到院子里,集齐乱草冈喽啰。施全说了日后安排之法,却略去营救宋江一节。那些喽啰都不是亡命之徒,听了这话,尽皆欢喜。卢俊义上前,对喽啰们道:“诸位与卢某素不相识,昨夜都冒死相救。此等恩情,卢某牢记肺腑。”说罢长鞠一躬。那些喽啰,无人不知卢俊义大名,今日见他如此,都受宠若惊。卢俊义又对牛皋、施全道:“大恩不言谢。日后二位如有用得着卢某之处,决不推辞。”许贯忠亦上前,拉住施全,低声道:“我这里有封信。请施兄弟代为转投。”施全见书信一角,写着“出谷即拆”四个小字,不去说破,只点头应允;与牛皋辞别周侗四人,率众离去。众人出得谷来。施全拆信看了一回,唤那刘铁道:“此封信,你须送至抱犊山寨主唐斌之手。此行道路,信内自有地图。”刘铁应声去了。

不说牛皋、施全并乱草冈百余喽啰往内黄县安置,只说元阳谷中周侗、卢俊义、许贯忠、岳飞四人,胡乱吃些饮食,聚在一起说话。卢俊义问许贯忠道:“兄弟有甚计策,能救梁山众人?”许贯忠道:“我此刻无甚头绪。”岳飞道:“我们连日劳苦,哪里还有甚么精神?不如都将息一夜,明日再作计较。”众皆称是,又说了些叙旧的话,各自睡下。睡不多时,岳飞猛然醒转,寻思道:“此谷非安稳所在,须有值宿之人。”翻身而起,捻脚捻手往院中,怀抱长矛,寻块大石坐下。岳飞想自己平生之志,不知几时能遂,感叹不已。他后来有首《小重山》,却与此时心境相似。词云: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不觉鸡鸣天晓,岳飞起身打了一回太祖长拳,精神倍长;又舞动那枝沥泉神矛来。有人推门而出,喝采道:“师弟端的好武艺。这矛恰如黑云卷地,厉害得紧。”岳飞收了手,道:“师兄谬赞!”后面走出周侗,对卢俊义道:“你也下去,与鹏举比试一番。看你武艺如何?”卢俊义取根杆棒,走到院中。岳飞连忙弃了神矛,也寻根杆棒,摆好架势。卢俊义便喝一声,举棒劈来,岳飞迎住。这番比试,正是麒麟对大鹏,二十回合,胜败不分。卢俊义便买个破绽,欲引岳飞来攻,再趁势打翻。孰料岳飞棒势,猛烈至极。卢俊义眼看不能闪避,若要打他,除非两败俱伤,只得变个招式,扫开岳飞杆棒。怎知岳飞杆棒看似凶猛,却是虚势,只将棒头偏转,教卢俊义一棒扫空,门户顿开。岳飞踏步上前,使左拳轻点卢俊义右肩,再连退数步,拱手道:“师兄承让!”

周侗摇头,对卢俊义道:“我教你那身好武艺,怎地不见?”岳飞道:“师兄饱受囚车之苦,如何施展手脚?”卢俊义道:“师弟差矣!我已尽力,确是技不如人。”周侗喝道:“休说甚么尽力的话。这番比试,你把势犹在,只是神气全无。”卢俊义叹道:“我自那年上了梁山,意志消沉至今。几年来,每到用武之时,总是困顿。”许贯忠道:“都说哥哥棍棒,天下无对!我听小乙提起,那年吴用赚哥哥上山,也是看重哥哥这身武艺,可教官军闻之胆丧。”卢俊义道:“休提此事。我空有一个名头,多年厮杀,只在曾头市擒了史文恭,再无甚么胜绩?”周侗道:“你此时,只是个行尸走肉,去汴京无用。”卢俊义道:“求恩师指点迷津。”周侗指岳飞道:“鹏举胸怀大志,意气风发,武艺尽得施展。你平生志气何在?”卢俊义不能言语。周侗又道:“且把去汴京之事,看成毕生之愿。”

卢俊义听了这话,沉吟半响。忽然大吼一声,震荡山谷,对岳飞道:“再来讨教。”两人重拾杆棒,二度交手。卢俊义抡棒扫来。岳飞举棒相迎,方觉卢俊义今次力大势沉,登时震得虎口酸麻,心下骇然。但见卢俊义招式如旧,膂力陡增。岳飞勉强斗了二十回合,被卢俊义挑飞手中杆棒,只得退下认输。

周侗拍手道:“如此方是河北三绝!”卢俊义道:“全赖恩师指点。”岳飞上前,道:“今日方知师兄武艺。”周侗对卢俊义道:“徒儿!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岂能轻易消沉?你若重拾精神,尽复意念,上天必无绝人之路。”卢俊义倒身拜谢,道:“老师再造之恩,永生感戴!”许贯忠对卢俊义道:“哥哥今次,好比麒麟重生。我们汴京救人,又添胜算。”卢俊义问道:“兄弟此时可得良策?”许贯忠摇头,道:“我欲即刻回京,打探朝廷消息,再作决断。”周侗道:“也好。你且自去,来日往上河那间房里寻我。”许贯忠拜辞而去。

师徒三人都回房中。卢俊义、岳飞二人端坐,听周侗谆谆教诲,好似旧日一般。周侗对卢俊义道:“你方才提起那史文恭。我便想起坊间之语,说梁山好汉鲁智深、武松,都是我的弟子。更有甚者,传言那史文恭也是我的徒弟。”卢俊义道:“或是说书之人,惯了信口雌黄,恩师不必计较。”周侗道:“他们也不尽是浮夸之词,倒有些蛛丝马迹。我早年游历女真国,与那曾长者有些微末交情。那时便识得这史文恭,他却是个汉人。”卢俊义道:“原来如此。”周侗又道:“你看那史文恭本事如何?”卢俊义道:“不在徒弟之下。当时若换个形势,我也擒不住他。”周侗道:“他在女真国还有个师弟,本事更高。日后遇上,你须得小心提防。”卢俊义道:“徒弟记下。”

不觉日已三竿,卢俊义忽道:“吉青休矣!”岳飞道:“师兄何出此言?那陈希真本是爹爹故交,我们又还了龟符与他。他若加害吉青兄弟,岂不惹天下人耻笑?”卢俊义道:“他纵不相加害,必教人暗中跟随吉青到此。”问周侗道:“恩师以为如何?”周侗道:“且安心静候,只看陈希真品行。果有跟随官军,又岂能困住我三人?”卢俊义、岳飞点头称是。

直到夜半三更,已是九月一日,那吉青方才回来。岳飞看远近并无旁人,放心接入。卢俊义便问究竟。吉青道:“我到陈留时,看那大军营寨八门紧锁,并无送信机会。我便在城外游走,却被两个团练撞见。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我吃他们捉住,送去大营时,官军已经拔寨。因此辗转一日,方才在京城东郊新营之中,见了祝永清与陈希真。”卢俊义道:“他二人对你如何?”吉青道:“那陈希真甚是客气,我因此毫毛不伤。他又写了个字条要交与老先生。”周侗接过,看那上面写道:“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卢俊义、岳飞皆不解其意。周侗长叹一声,道:“那年我与陈希真血战轮囷城,正是九月初三之夜。我二人又曾相约,事成后同去汴京‘珠月楼’上吃酒。却至今未能成行。”岳飞道:“他写了这句诗,莫不是要在九月初三,与爹爹往珠月楼一聚?”周侗点头,道:“正是此意。”岳飞道:“须防有诈。”周侗道:“他若有诈,如何又教吉青平安归来?此事你不要管,速与吉青离去。”岳飞没奈何,只得诺诺。

于是岳飞收拾行囊,与吉青出谷。临别之时,岳飞拿起兵器,道:“我年幼之时,往麒麟村东面沥泉山上取水,得此神兵。据说是蟒蛇幻化而成。师兄去汴京,万分艰险,此矛必有用得着处。”卢俊义接过,却是一条丈八长的蘸金枪,枪杆上有“沥泉神矛”四个字,称赞不已。说道:“师弟青春年少,且戒骄躁,来日必得前程。只是你我一别,却不知何时相见了。”与岳飞洒泪而别。岳飞去后,周侗、卢俊义二人,略歇片刻,也离了元阳谷,往汴京而去。

再说许贯忠前一日先回汴京,路上寻思出九条营救之法,俱可救出宋江。只是若要把那梁山好汉尽数救出,许贯忠思来想去,除非劫法场,再无他策。不觉头脑欲裂,只得作罢。午时入得城来,许贯忠牵着马,穿街走巷,往自己居所去时,觉察蹊跷。原来东京开封府,虽是三教九流汇聚之所,今日却添了甚多闲杂人。许贯忠粗略望去,便知是初来京城的。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时,两人从身旁闪过,许贯忠只听得甚么“劫法场”之语,心下骇然,暗想道:“莫非要救宋江的,另有他人?”急忙上马,绕路速回金环巷。

许贯忠返抵居所时,不见燕青;欲去寻他时,又恐走岔,只得静心等待。好容易挨到未时,方才见燕青倦怠而归。许贯忠不解其故。燕青道:“哥哥有所不知,小弟往日值夜,乃是酉时去,卯时回,牢里唤做‘点酉’。另有一拨弟兄,卯时去,酉时回。只是明日是张叔夜大军回京之日。我那些梁山兄弟,都要打入天牢。天牢里面,少不了一番布置,我故而此刻方回。今夜酉时,还要过去,又不知折腾到几时?”许贯忠道:“本朝法律,充军以上便是杀头之罪。汴京非充军之所,入天牢的必是死囚,秋后即斩。因此开封府里,少有囚徒,何需甚么布置?”燕青道:“如今国家不太平,盗贼蜂起。天牢里死囚甚多,想找间空屋也难,明日再容三十几人,岂是易事?”许贯忠道:“里面究竟是何情形?”燕青道:“这京师天牢,不比他处幽暗肮脏。虽是牢狱,倒也干净;犯室更有小窗,可透光亮。只是外面高墙重重,进出不易。更有两枝禁军,把那天牢围的水泄不通。”许贯忠道:“那两枝禁军是何人统领?”燕青道:“听说是甚么丘岳、周昂。”许贯忠跌足道:“这两个,俱都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有万夫不当之勇。这般牢狱,我却难做手脚了。”燕青道:“若要劫狱,哥哥趁早断了此念。”

许贯忠叹口气,便诉说一日之事。燕青方知卢俊义醒转,又说动周侗也来,甚是欢喜。二人再议营救梁山好汉之策。燕青听了那九条计谋,道:“哥哥何须执念?你前夜不伤一人,救得员外,确是天衣无缝。虽然如此,若想不伤一人性命,便救那三十五人得活。只怕诸葛孔明复生,亦不能为。既然那甚么越狱、地道、水遁、调包之法统统不可行,去劫法场便是。”许贯忠道:“劫法场不比劫牢更易。我们这里只得四个人在,无异于以卵击石。”燕青道:“哥哥若这般说,又何必让那乱草冈众人离去?”许贯忠道:“那些人与梁山实无瓜葛。我教其枉送性命,于心何忍?”燕青又道:“抱犊山唐斌那里,倒有一枝人马。”许贯忠道:“我昨日教施全送信与那唐斌,求他与山士奇左右呼应,绊住云天彪。那枝人马,已不能用了。”燕青道:“哥哥何意?”许贯忠道:“我只教那刘慧娘不得回京。”燕青点头,复又叹道:“可惜我梁山旧日人马不在!”许贯忠道:“是了。”说出街巷中蹊跷之事。

燕青拍手道:“却是我们疏忽此节。想我那‘及时雨’宋公明哥哥,天下钦敬。他来东京受刑,营救之人必多。”许贯忠摇头道:“小乙莫要欢喜,果有他人来此,反教我忧虑。须知那劫法场乃同心协力之事,来人愈多,愈难约束。都如方才那两人一般,早晚露出马脚,惹官军提防。”燕青道:“哥哥意思,要联络诸路人马,一同调度?”许贯忠点头,道:“除非如此,否则人多无用。”燕青道:“这个不难,明日便见分晓。”许贯忠道:“小乙快说。”燕青道:“张叔夜回京献俘,便在明日。管他天南地北,要救我宋公明哥哥之人,明日必去御道旁,观看形势。哥哥也去,但有相识之人,即可联络。”许贯忠道:“只怕我孤陋寡闻,不识天下英雄。”燕青道:“识得一人,便多一人。”许贯忠道:“小乙说的也是。”

二人又说多时,天色已晚。燕青要去天牢轮值,起身道:“且看众人明日如何入狱,好作计较。”许贯忠点头。燕青又道:“哥哥今夜,何不去那李师师绣阁之上,或可得见天子,探知明日情形。”许贯忠道:“天子因明日大典,今夜必不来此。”燕青道:“也罢。小弟告退。”燕青既去,许贯忠一时烦闷,索性出门闲逛。那金环巷里,本是个闹热去处。许贯忠行至街尾,有个女子唤道:“这不是许都参么,怎地多日不见?”许贯忠回头,见那里是“春阳楼”,哪里有甚么兴致?唱个喏,转身便走。那鸨儿上前拉住许贯忠,道:“我知都参不近女色。只是这里前日新来个粉头,是那崔念奴的徒弟,端的好声音,管教都参意满。”许贯忠寻思道:“也好。”与那鸨儿进去,寻个角落坐下。不多时,那粉头袅娜妖娆,摇上台来。许贯忠看他丰资毓秀,樱桃小口,秋水一般双眸;听他开口唱那李后主《相见欢》道: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果真是莺声娇啭,余音绕梁,博了满堂喝采。许贯忠问旁人道:“这人是甚么来历?”那人道:“说来吓人。他小名叫做娇秀,是童贯的养女,杨戬的外孙,蔡京的孙儿媳妇。那三家没落时,这娇秀充为歌伎,去崔念奴那里学艺,前几日方才来此的。”许贯忠暗叹不已,想道:“蔡京、童贯位极人臣,也不能保得妻女一世平安。可见功名确如浮云,要来无用。”放下一两银子,起身离去,径直返回居所睡下,一夜无话。

次日便是九月一日,许贯忠早早起身,往御道旁最大那间“龙凤楼”上,寻张临街台子坐下。到了辰牌时分,鼓乐声起。那些神龙卫士、金枪班、羽林军护着徽宗皇帝,浩荡出了宫门,往东郊而去。在京大小文武各官,也都随驾。东郊里张叔夜见驾事迹,前文已说,不必再提。只说热闹了一个时辰,天子回銮。张叔夜并众功臣则挂了花红,在御道上慢慢而行,尽享荣耀。东京士人百姓,夸赞不已。又过多时,后面三十五辆囚车,方才缓缓而至。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张叔夜众将走过之时,众人不挨不挤,尚能静心观瞧。这时来了剧盗,那班百姓耐不住,早邀张唤李,觅子寻爷,熙攘上前,要瞻仰宋江怎个模样。便有人说:宋江可怜,被官府逼得无地容身,做了强盗,今番却又吃擒拿了。亦有人说:宋江是个忠义的人,为何官家不招安他做个官,反要去擒捉他?还有人说:宋江是个大奸大诈的人。外面做出忠义相貌,心内却是十分险恶。只须看他东抢西掳,杀人不转眼,岂不是个极凶极恶的强盗!众论纷纷不一。

许贯忠在那龙凤楼上察言观色,寻捉同道之人。却听临桌一个番人大声道:“今日这事,好比脱裤子放屁。宋朝摆出这般阵仗,也不知羞。”有两个公人拔刀上前,喝道:“不看你是番邦人,早捉了去。”那番人不及说话,许贯忠解下腰牌,对两个公人道:“二位看我面上,宽恕则个。”二人看了腰牌,诺诺而退。那番人便摆手相谢。许贯忠看他装扮,乃是西夏人,用党项语道:“看兄台不是凡人,请教名姓。”那番人道:“我汉名叫做李良辅,在西夏是个将军。”许贯忠道:“李将军莫不是来此做使臣的?”李良辅道:“我是那使臣的保驾将军。”许贯忠道:“我看将军,今日怒气不小。”李良辅道:“我等远道来见大宋皇帝,却屡被阻挠。”许贯忠怒道:“两国大事,何人敢阻挠?”李良辅道:“那人是个葫芦四清,叫甚么高鉴。”许贯忠愕然,旋即明白,暗想道:“夏人不识我大宋官制。想必是鸿胪寺卿高鉴。”胡诌道:“我在宋朝也是个大官。你将此事本末说与我知,我教你家使臣去见皇帝。”李良辅道:“因连年打仗,我主不堪其苦,要来臣服。”许贯忠寻思道:“此乃好事,高鉴如何阻扰?”又想:“那人是盖天锡的亲信,必有人授意他。”对李良辅道:“你家使臣姓甚名谁,现在何处?”李良辅道:“我家使臣名叫曹阶,现在都亭西驿居住。”许贯忠道:“我与你说,如今天子不得闲。你且静待数日,多备金珠良马,必有用处。”李良辅右拳抱胸,道声:“扎西德勒。”许贯忠亦抱胸道:“泥曳扎西德勒。”都是番话,看官不必计较。

二人说罢,李良辅起身离去。许贯忠再去看御道上,方见囚车之后,有具“卢俊义”的檀香棺木。许贯忠想道:“必是张叔夜、陈希真上表,说了甚么卢俊义病死途中之类的话。我早晚点破此节,好教天子得知。”又不多时,大队人马渐行渐远。许贯忠摇头叹道:“不想今日竟无所获。”却因龙凤楼上客人逐次散去,看清远桌上一人,登时大喜;急忙走过去,对那人低声道:“你莫不是大名府盛提辖?”那人吃了一惊,不敢作声。许贯忠报上自家姓名,道:“我闻你投在田虎部下,如何来此?”那人方道:“原来是大名府许兄,多年不见。”许贯忠道:“你我别处叙话。”与他一同下楼。前文提及田虎拨下五百死士,教范权、赵云、盛本率领,往汴京城中潜伏。这个人便是盛本,原是北京提辖,也因恶了权贵,欲投梁山入伙。那时梁山泊却被徐槐围困,进出无路。他只好逃去河北,投了田虎。

当时许贯忠、盛本二人,说了各自所图,皆大欢喜。盛本道:“既然卢员外得活,必去拜见。”许贯忠道:“最好!”二人行至上河边上,许贯忠指个双层阁楼道:“若卢员外已回,便在此处。”盛本大喜,随许贯忠上得楼来。却见三个人在那里抱头痛哭。内中一个正是玉麒麟卢俊义,老周侗却不在此。三人见许贯忠、盛本上楼,止住哭声。卢俊义与盛本本来相识,免不了一番唏嘘。

许贯忠见另外二人,都是少年英雄。未及问话,那二人口称叔父,纳头便拜。卢俊义道:“这两个都是梁山后人。一个叫做呼延钰,是那双鞭呼延灼之子;一个叫做徐晟,是那金枪手徐宁之子。”许贯忠喜道:“那二人皆是有名的英雄,不想尚有这般后人!”徐晟拭去眼上泪痕,道:“我们方才见那棺木,几乎气绝。再见卢伯父之时,眼泪便止不住。”许贯忠问道:“你二人因何来此?”呼延钰道:“两月前梁山破亡,叔伯头领们各自遭难。我等小辈不在通缉之列,虽然四散,大多留得命在。我便与徐晟兄弟,暗集山寨余众数百人,都来东京。若救不得众位叔伯,也拼个鱼死网破,为父亲报仇。”

谁知许贯忠破口骂道:“果真是年少无知,你们这般匹夫之勇,险些坏我大事。”呼延钰、徐晟大惊。卢俊义便问其故。许贯忠说起昨日城中之事,道:“盛提辖那五百人既是晋王所遣,必有约束。昨日街巷中,乱说‘劫法场’的,定是梁山之人。”二少年不能言语。卢俊义道:“那数百义勇,从此便归兄弟调遣。”许贯忠叹道:“都是救人心切,原也怪不得你二人。”呼延钰、徐晟都道:“谨遵叔父教诲。”许贯忠问起周侗,卢俊义道:“恩师正在城中探看。此时未回,怕是遇上故人。”许贯忠点头,道:“那老先生手段高强,不必担心。”五人便围坐一处,商议营救之策。

原来周侗、卢俊义辞别岳飞、吉青,赶到京城时,恰是九月一日卯时,城门方开。只因张叔夜、陈希真瞒住陈留那事,周侗、卢俊义头上,无有缉拿文书。他二人略加装扮,昂然直入汴京。周侗脑中所想,与燕青并无二致,都欲联络诸路豪杰;便说出上河那间房所在,留下锁钥,与卢俊义各自离开。卢俊义即在御道旁,寻出呼延钰、徐晟二人。周侗则有感怀,往那珠月楼去了。

那里却是个僻静所在,不闻尘嚣。周侗上得楼来,不见有几个客人。他随意问些酒菜,又想起昔日轮囷城之事,不觉叹气连声。片刻工夫,酒菜用尽,周侗欲去。楼下酒保唤道:“不想老将军今年又来。”一人道:“但得这把老骨头不倒,如何不来?”酒保道:“老将军楼上请。”周侗只觉耳熟,却想不起何人。比及那人上来坐下时,周侗看清面目,心中大喜;扔下一锭大银,唤那酒保道:“对面那位将军酒钱,俱算在这里。”酒保听了,自是欢喜。周侗便起身,飞速下楼。出门行不数步,那人追出,喝道:“我生平不受莫名之恩,老壮士留步。”周侗不理会,只顾奔走。那人紧追不舍。

二人行至僻巷深处,周侗转过身,朗声道:“王贤弟别来无恙么。”那人恍然大悟,忙道:“原来是周老哥哥,却何故这个装扮?”周侗道:“我来此处走走,不愿见生人。”那个人正是河南河北节度使,昔日战轮囷的王焕。二人相见,诉说离别之情。王焕道:“哥哥若怕生人,何不去我府上一聚。你那弟媳念叨得紧。”周侗道:“我有他事,今日去不得。”把与陈希真相约一事说出。王焕大喜,道:“我年年来此珠月楼,为的正是这事。后日便是九月初三,那时我三人重叙过往英雄之事,的确美妙!”

却不知九月初三夜,露如何?月又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男-离线 林冲
(教头)

京兆郡公
谏议大夫
★★★★

Rank: 17Rank: 17
组别 翰林学士
级别 卫将军
好贴 5
功绩 872
帖子 6312
编号 56550
注册 2006-1-2
家族 轩辕狼党


发表于 2013-8-28 15:44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Q
第十二回 许贯忠巧施计中计 李先生暗设谋上谋

却说卢俊义、许贯忠、盛本、呼延钰、徐晟五人,聚做一处商议。许贯忠故意问盛本道:“如何救得宋公明全伙?提辖来此,事先必有盘算。”盛本道:“我们来东京,并无甚么盘算,只为‘策应’二字。我如今遇得卢员外,愿从调遣。”许贯忠笑道:“你那枢密范权也这般想么?”盛本是个老实之人道:“他若不这般想,又何必冒死来此?许兄放心。”许贯忠道:“如此最好。”又道:“去劫法场如何?”盛本道:“我胸中这口怨气,正没处出。若说劫法场,最合我意。”卢俊义、呼延钰、徐晟皆拍手叫好。众人又说了一回,盛本起身告退。许贯忠问过田虎那五百人如何安置,又道:“提辖这几日在东京,诸事小心。我有调遣,再教提辖得知。”盛本称是。许贯忠教呼延钰、徐晟相送。

三人去后,屋中只得卢、许两人。许贯忠方对卢俊义道:“我前日在元阳谷中,漏过一事,此时说与哥哥。”便是那徽宗欲纵柴进,及林灵素谋划夜宴两件事。卢俊义惊讶不已。许贯忠道:“我不欲旁生枝节。哥哥虽听此事,须得瞒住众人。”卢俊义应允,却道:“贤弟何不借柴大官人之事,设法换出宋公明哥哥?”许贯忠道:“我亦想过此节。只是换一人易,换不得全伙好汉。若这般救出宋公明,必惹怒天子,余下好汉休矣!”

卢俊义叹口气,忽道:“说起那林灵素,是个修道之人,倒教我想起一事。方才在御道上,兄弟见得那公孙胜模样?”许贯忠头皮想破,道:“那公孙胜如梦似醉一般。”卢俊义道:“那日我在忠义堂上受擒之时,便见他形同木偶,不言不语。后来于囚车之中,听混世魔王樊瑞说,是陈希真施追魂摄魄之法,擒了公孙胜的魂魄。他故而如此。”许贯忠道:“我闻追魂摄魄之法,魂魄须镇于坛中,方可不致归位。”卢俊义道:“甚么坛?”许贯忠道:“或是陈希真身上一件法器。我二人非此道中人,难知端倪。须求林灵素教我。”卢俊义道:“贤弟自去安排便是。”许贯忠道:“我理会得。若救不得公孙胜还魂,法场之上,谁能掣肘那陈希真?”又道:“哥哥与老先生在东京多有不便之处。诸般联络布置,都教我与小乙来。”

卢俊义点头称是,却得门外有人说出暗语。许贯忠开门请入。乃是呼延钰、徐晟二人送走盛本,迎着老周侗,互通了名姓,一并回来。众人坐定,卢俊义道:“恩师来得正好,救人之计,此刻却有了。”周侗道:“是何妙计?”卢俊义道:“劫法场!”周侗转头问许贯忠道:“你想了两日,还是这条计?”许贯忠道:“两日前,连这条计也无。”周侗道:“此话怎讲?”许贯忠对周侗道:“我们在元阳谷时,人力不足,劫法场即是寻死,故说胸中无策。如今得了梁山旧部数百人。盛本那里,又有田虎五百精兵。劫法场或有一成机会。”周侗故意惊问道:“只得一成么?”许贯忠道:“我还是前日那句话,决无妙法保得众人平安。劫法场之人,须有必死之心。”呼延钰、徐晟皆慨然道:“我们若惜命怕死,不来东京。”周侗长笑一声,道:“法场之上禁军无数,汴京更有金城汤池,逾越不易。我们真得一成机会,可知足矣!今日便定下此法,省得再费心力。”许贯忠道:“老先生既这般说,我教众位在东京只做两件事。”众人都问何事。许贯忠道:“养足气力,只待厮杀;约束手下,勿露马脚。”周侗道:“如此最好。”

却听卢俊义说道:“若按榜文中所写,凌迟之刑算来尚有十日。这数百人如何行藏,须仔细思量。”许贯忠取出一张字条并串锁钥,道:“俗话说,狡兔三窟,方得高枕无忧。这里是我倾尽所有,寻得的几处藏身之所。你们见机运用便是。”周侗接过字条。众人见那地址之中,有处唤做“班门里”。徐晟便放声大哭。众人问其缘故。徐晟道:“我年幼之时与父母在东京,正是班门里居住。”把时迁盗甲、徐宁上山之事略说一遍。呼延钰道:“此事却因我父亲而起。”众皆唏嘘不已。

感叹已毕,周侗又随口说出珠月楼之约。卢俊义道:“昨夜岳师弟之言,恩师还须思量。”周侗道:“你不知我与王、陈二位交情,休乱揣度。”卢俊义道:“多年不通往来,人心难测。”许贯忠道:“王焕乃朝廷宿将,陈希真如何敢害?他既然也去,便不妨事。”卢俊义不再劝,教呼延钰、徐晟再拜周侗。二人口称祖师,双双跪倒磕头。许贯忠道:“来日法场上,任是哪个,武艺高得一分,便多些把握成功。老先生不如点拨他二人些武艺,好做大用。”周侗捻须点头,扶起二人。呼延钰、徐晟大喜。许贯忠道:“小乙那里,或已有天牢消息。我即回金环巷去。”卢俊义道:“但有用得着处,贤弟吩咐调遣,无有不从。”许贯忠拱手道:“老先生与哥哥保重。”辞别而出。

单说许贯忠离了上河,不回金环巷,却往皇城而去。到了前次入宫之处,那里是个角门,里面便是神宵宫。只是门前尽是带甲武士,雄赳赳地,教人不敢近前。许贯忠无有诏旨,硬头皮走近。班头喝道:“这里是甚么地方?闲人退散。”许贯忠递上腰牌,班头看了,道:“原来是许参将,作何贵干?”许贯忠道:“我有要紧之事寻那通真达灵先生。烦请相报。”班头急唤手下进去。不多时,那个手下出来,说林灵素相请,引许贯忠入宫去了。便有人问那班头道:“他区区五品官阶,何必如此客气?”班头道:“你等不知,圣上新近招的那个驸马,就是这人。”众武士无不咋舌。

许贯忠二入宫门,穿亭绕阁,行至神宵宫中,见了那通真法师。林灵素打个稽首,道:“驸马前来,必有好事。”许贯忠吃了一惊,道:“真人这话从何说起。”林灵素道:“天子招你为婿,宫里宫外,人尽皆知。驸马来此何干?”许贯忠道:“真人休如此称呼,教我惶恐。”又道:“我实有一事相求。”林灵素道:“驸马请讲。”许贯忠奈何不得,道:“我有个忘年之交,是个老员外,颇有家私。却不知他与那陈希真熟识,又与那王焕老将军是故交。”林灵素听得陈希真名字,双眼便亮。许贯忠续道:“也不知九月初三是甚么日子,他三人约了个僻静所在吃酒,那里唤做珠月楼。只是陈希真功成回京,免不得夜夜宫中相宴。那老员外托我说与真人,求天子九月三日那天午宴群臣,好放陈希真去珠月楼中,晚上相聚。”

看官要知,管他甚么员外,岂有因一己之私,教天子改期之理?许贯忠这番话,虽不说破,说者心知,听者肚明。林灵素笑道:“驸马这话,贫道理会得。”许贯忠又道:“还有一事,望真人教我。”林灵素道:“何事?”许贯忠道:“近日方知,道家有个摄魂魄的法诀。我却大为不解。”林灵素道:“追魂摄魄乃根本之法,驸马有何不解?”许贯忠道:“魂魄如水,摄来如何盛放?”林灵素道:“施法者自有宝器。”许贯忠道:“譬如那乾元镜么?”林灵素心中暗惊,道:“此物内有洞天,确可盛魂放魄。”许贯忠道:“我略明了。”林灵素忽道:“驸马今日不去面圣,何故寻我?”许贯忠道:“天子准我告假二月,乐得清闲。我若见了天子,岂不又要朝朝点卯了?”林灵素呵呵笑道:“原来如此。”二人又吹了一回玄虚,许贯忠辞出,方才辗转往金环巷而去。

许贯忠回寓所时,已近未牌。燕青早回,瘫在那里酣睡。贯忠知他劳苦,不去惊醒,也在一旁打盹。谁知这一觉直睡到夜半三更。许贯忠醒转时,燕青又去,桌上一张字条写着“诸事咸宜”。许贯忠放下心来,一时无事,又去金环巷中踱步。

此时夜深,饶那繁华之地,亦渐寂静。却听巷尾“春阳楼”那里,隐约有木竹相击之声。许贯忠走过去,见一个游走卖卦的先生,头带单纱抹眉头巾,身穿葛布直身,手里拿一个招牌,大书“先天神数”四个字。许贯忠见招牌两旁又是十六个小字,道“荆南李助,十文一数,字字有准,术胜管辂。”许贯忠道:“先生不知来此地行走的,都是官贵。你若算得不准,项上头颅难保。”那个先生李助道:“我只在三更卖卦,五更收起。惹得甚么人杀我?”许贯忠好奇心起,掏出十文钱道:“且看先生本事。”李助道:“所占何事?”许贯忠随口道:“问姻缘。”李助问了许贯忠姓名,将课筒摇着,口中念念有词。俄而卦成,李助看了六爻动静,摇着头道:“你这姻缘却怪哩。”许贯忠道:“怎生怪法?”李助道:“或登峰造极,或凄凉孤寂,只在你一念之间。”许贯忠道:“哪有先生这般解法?”李助道:“你莫不信。”手指那春阳楼道:“譬如里面那个当红之人,运势几转,都曾被我说中。”许贯忠道:“愿闻其详。”李助道:“此处不是说话之所。”许贯忠便邀他去自己屋中叙话。

二人过去,分宾主落定,李助开言道:“那个娇秀本是童贯之弟童贳之女,童贯抚养为己女。政和六年之时,娇秀年方二八,虽已许给蔡攸之子,却未过门。那日他仗着养父的势力,去艮岳游玩,惹出一桩风流事来。只因这件事,娇秀自去蔡府,不招人待见,闷了两年。后来那‘公相’正法之时,蔡攸虽然免罪,其子却受惊吓而死。娇秀守了寡,不愿留在蔡府,竟自讨了纸休书,返回童贯府中居住。怎知世事难料,前年又倒了那‘媪相’,娇秀便充为官妓,成了那春阳楼的头牌。”许贯忠叹了一回。李助道:“娇秀一介女流,世间浮沉,做不得自家的主。可当时若无那事,焉知又是另一番运命?我与阁下解卦,亦是此意。”许贯忠笑道:“我不是个杞人忧天的人,何必忧心来日?”却问道:“先生说那件风流之事,冤家却是何人?”李助道:“那人原是东京开封府内一个副排军,叫做王庆。”许贯忠咦了一声,道:“莫不是那因奸吃官司的王庆?先生方才说的那风流韵事,即是这奸情么?”李助道:“正是。兄台也识得此人?”许贯忠道:“我当时亦在东京,也知王庆这人。只是不知端倪。”李助取出一把竹骨折迭油纸扇儿,一面摇,一面说起王庆自幼至长的事来。

却说这王庆本是富户出身。父亲王砉,便非善类,专一打点衙门,排陷良善,做些谋人坟地的勾当。谁知王庆青出于蓝,赌钱、宿娼、吃酒,无所不为;二十出头,把王砉的家产费得罄尽。那王砉双眼气瞎,被逼另居一处。王庆但若上门时,不打便骂。虽是这般逆子顽徒,使得一手好枪棒;靠着自身本事,开封府里也搏个副排军,又讨了本地牛大户的女儿做老婆。

就在政和六年某日,王庆闲去玉津圃游玩,撞见娇秀一行人往艮岳去。那娇秀贪看景致,轿上不用竹帘,如花似朵般面貌,尽被王庆看去。王庆本是个好色之徒,被娇秀吊下魂灵来,跟着轿子直到艮岳禁门之前。谅他一个排军,如何进得去艮岳那里的华阳宫?只得在外面呆等了两个时辰,方见那女子步行出来。王庆直看到骨软筋麻。谁知那娇秀在人丛里,也看上了王庆的风流相貌,动了春心。这唤做一拍即合!那娇秀回府,日夜思想,竟悄地勾引王庆进了童贯府邸。这两个人不知、鬼不觉地,勾搭了三个月,不露马脚。

正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王庆一日吃醉,府衙里牛皮吹破,此事便被彰扬开去,传到童贯耳朵里。童贯本欲寻罪过摆拨王庆。王庆却因不敢再进童府,在家中与老婆弄个甚么“掀翻细柳营”时,闪肭了胁肋,去不得开封府里点卯。此事遂搁了数日,娇秀这件勾当,已被纷扬说开,传到蔡京、蔡攸耳朵里。那父子商议,若将王庆性命结果,便坐实此事,丑声一发播传。于是速娶娇秀成亲,灭了众人议论;又寻个由头,将王庆断了二十脊杖,刺配陕州牢城。有道是:墙倒众人推。王庆那丈人牛大户与银三十两,逼王庆写纸休书,接走女儿,又抄扎了王庆的家私。只有王砉教个小厮扶着,跑去看王庆。王庆也叫声“爷”,同两个公人,叫做孙琳、贺吉的,收拾出城去了。

三人离了东京,歇了十余日,王庆棒疮稍愈。此时正是六月初旬,天气炎热,三人迤逦行了数日,来到一个去处,叫做北邙山,属西京河南府管下。也是王庆命中有事,三人去北邙山东市镇休息时,遇个大汉使棒耍子。王庆本是个练家,看过一回,失口笑道:“那汉子使的是花棒。”那汉叫做庞元,听了王庆说话,骂声“贼配军”,要与王庆放对。王庆虽是个放浪之人,枪棒本事却好,带着行枷,不用三合,打伤庞元右腕。

不说那庞元落荒而逃。人丛中走出两个少年,叫做龚端、龚正。这二人看上王庆本事,定要邀他同两个公人,去龚家村纳凉休息。龚端推说其意,数月前赌钱斗口,被个叫黄达的痛打一顿;因要报仇,当日见了王庆,愿拜为师父。王庆便收了二徒。第二日点拨二人拳脚时,那黄达不识好歹,寻上门来。王庆何必让他?使些手段打翻了黄达。龚端兄弟并两个庄客上前去,打坏黄达不说,又扯碎衫裙,扔到赤日中晒了半日。龚端便留王庆一连住了十余日,得了些枪棒的筋节。只是黄达怎肯干休,央人到县里告准。王庆只得连夜收拾,离了龚家村,由龚正一路护送,来到陕州。孙琳,贺吉了却公事,回去开封不提。龚正又寻个相识,去管营差拨处买上嘱下。那个管营叫做张世开的吃了贿赂,不打杀甚么威棒,只由王庆自在出入牢营。

不觉过了两月。管营张世开差王庆买办,却不发现银,只教他记账。王庆只得取出己财,买了送进衙门内去。张世开嫌好道歉,对他非打即骂。如是月余,王庆前前后后,被打三百余棒,两腿都打烂了;又把从牛大户、龚端处得的银子,赔费得罄尽。王庆去营西武功牌坊张医士铺里贴疗杖疮时,听了他说起张世开的小舅爷庞大郎,方知就是北邙山被打的庞元。这便是:不怕官,只怕管。王庆留在此处,必死无疑。他便买了把解手尖刀,寻思逃走他处。

又过十数日,张世开差王庆买两疋段子,却嫌颜色花样不好,教他去换,只限当晚回话。王庆没奈何,典了身上衣服,换了好的段子,抱回营来。只见营门闭着,王庆拼着剩下的钱,贿赂当值的方得进去,又被拦在内宅门外。这便是两面阻拒,故意要作死王庆。看官知那王庆是何样人?当下逆性一起,道是“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挨到更余,爬墙入得张世开的内宅,蹲在棵梅树后面。王庆一不做,趁张世开入厕时,将他两刀杀死。庞元寻来时,二不休,也割下头来。杀了两条贱命,王庆方才慌了手脚,急忙翻出牢营,脱下血污衣服,当夜越陕州城去了。

比及州尹点兵缉捕之时,王庆早离险地,望南方行了六七十里。第二日早上,王庆腹中饥饿,只好壮起熊胆,往闹热去处寻些酒食,却撞见了自己母姨表兄范全。这个范全,乃是房州两院节级。二人寻静处叙了话,范全急忙教王庆做个军牢跟随的人,投奔房州而来。才过两日,陕州缉捕行文已到房州。范全教王庆化名李德,往房州城外定山堡中草庄藏身。也是凑巧,范全昔日在建康府中,学了安道全疗金印的法儿,便消了王庆脸上金印。

光阴荏苒,过了百余日,又是仲春时节。官府挨捕的事已慢,王庆只仗脸无金印,闯将出来,四处行走。一日,听得定山堡东段家庄内喧哗厮闹,王庆按耐不住,过去观看。那里搭座戏台,台下尽是掷骰赌钱之人。王庆十数个月不曾弄这个道儿,技痒难耐,过去显了身手,赢了五贯钱。须知强龙难压地头蛇,段家庄人岂肯干休?输钱那汉,便与王庆厮斗。王庆自陕州杀人来,戾气日盛,望那汉只一脚,勾翻在地,上前按住欲打。另有一个人,不来解劝,去抢了桌上银子、铜钱。王庆大怒,却见人丛里闪出一个女子,有二十四五年纪;踏步上前,提起拳头望王庆打来。王庆见是个女子,消了气,只与他慢慢玩耍。

众人见男女相扑,都走拢来围看。王庆有意卖弄本领,寻个破绽,把那女子一交攧翻;却又不教着地,顺手儿抱起。那女子叫做段三娘,吃了跌,不怒反笑,夸赞王庆好拳腿!那边输钱吃打的叫做段二,抢钱的叫做段五,一齐喝道:“怎敢跌我妹子?”王庆抢上前,拽拳要打这两个。这时抢出一个人来,隔开三人,叫道:“都是一块土上人,有话好说!”这人正是范全。王庆、段二、段五,都住了手。反倒是段三娘识理,还了银子、铜钱,扯着二人去了。范全也扯了王庆,回到定山堡草庄内,埋怨一番。王庆方知段氏一族,乃定山堡有名的恶徒,顿口无言。谁知段三娘见了王庆,如王八看绿豆一般,不能割舍。第二日,使段太公往草庄提亲。王庆说了年庚八字,太公欢喜去了。那范全怎肯?欲劝王庆时,有一人推扉进来,只一番话,说动范全,教王庆往段家庄入赘。

这个人便是那荆南李助,王庆在东京闪腰肋之时,二人因算卦,曾有一面之缘。此时定山堡中,李助信口开河,说那段三娘有旺夫之相。范全依允,王庆遂做娇客。又过数日,王庆往段家庄成亲,与段三娘草草交拜,即入洞房。当夜段家庄中,王庆、段三娘共枕欢娱。二人正在得意之处,那段二喊道“祸胎”,惊了庄内众人。原来是龚家村的黄达访得王庆踪迹,报知房州尹张顾行。张顾行差人来捉王庆,及窝藏人犯范全并段氏人众。事发时,州府里有个叫做薛枞的孔目,与范全交好,先透个消息,教范全走来段家庄送信。众人听说要吃官司,乱作一团。只见李助上前说道:“列位若要免祸,须听小子一言!”众人问时,李助便教去房山入伙。众人无可如何,只得都上了这条路。又有段家的姑丈方翰,表弟丘翔,段二的舅子施俊,被王庆,段三娘撺缀,也来同行。当即凑足四十余人,俱拽扎拴缚停当,放火烧了庄子,往房山而去。

世上总有些依仗本事,惯欺良善之人;遇得强手时,亦不知进退。郑屠、陆谦、西门庆、蒋忠、刘高,皆是此类。那黄达引了房州都头土兵,气势汹汹,往段家庄捉人时,撞上王庆众人。王庆到此,怎由分说?当头一刀,把黄达挥为两段。一行人来到房山寨下,己是五更时分。寨主廖立望着山下火把,引兵拒敌。李助急忙上前,与两家数和。廖立如那王伦一般心思,不容王庆上山。王庆自吃了官司,历尽苦难,难容他人欺辱;与段三娘两个,双并廖立。那廖立怎是对手?做了半世强人,到此一场春梦!喽啰们都投戈拜服。众人遂推王庆为寨主。王庆教打造军器、训练喽啰,准备迎敌官兵。

再说那房州尹张顾行,随即发兵追捕。房山四面都是生成的石室,如房屋一般,因此易守难攻。那些官兵俱是乌合,如何攻得房山?王庆累挫官军,索性下山来打家劫舍。张顾行见贼势猖獗,教兵马都监胡有为、舒继明二人,尽点营中军兵,择日起兵剿捕。谁知那张顾行往日克剥,军里两月乏粮,涣散至极。比及杀至房山寨下时,都监胡有为见强人凶狠,不敢出战。只有都监舒继明,匹马向前。房山寨里手段高强的,只有王庆一人,遂下山与舒继明鏖战。二人斗到酣处,却听官军阵中鼓噪。原来军情汹汹,官兵一时发作,把那胡有为杀死,都去随顺强人。舒继明进退无路,只得降了王庆。王庆便顺水推舟,引兵打下房州,杀死张顾行。

王庆至此得志,积草屯粮,买马招军,劫掠远近村镇。北邙山龚端,龚正,也来入伙。两月之内,王庆集聚了二万余人,打破邻近上津县,竹山县,郧乡县三个城池。彼时宋江与徐槐、云天彪、陈希真战于山东,犬牙交错,势未分明。朝廷分身乏术,只命邻近州县,就近发兵剿捕。须知宋朝官兵,兵失操练,兵不畏将,将不知兵。怎禁得王庆等贼众,都是拚着性命杀来,官军无不披靡。宣和二年,王庆打破了南丰府。朝廷只得点两个禁军教头,叫做杜壆、谢宇的,调往房州剿贼。当时蔡京、童贯伏法,高俅尚在。杜壆、谢宇虽赢两阵,军粮却被高俅剥去。可怜杜壆、谢宇赤子,只得迫逼从贼。自此王庆势大,又纵兵南下。因李助是荆南人,扮做星相入城,里应外合,袭破荆南城池。王庆拜李助为军师,自称“楚王”。遂有江洋大盗,山寨强人,都来附和。尤以隆中山縻貹,纪山袁朗,最是勇猛。至宣和三年九月,王庆又得山南、安德、东川三处。时人称“淮西王庆”,与“山东宋江”、“江南方腊”、“河北田虎”并为四大寇。

看官须知,王庆发迹之事,由那李助说与许贯忠时,他便隐去自己名讳,只称“金剑先生”李杰。许贯忠听罢王庆事迹,叹道:“大宋如今外有契丹、西夏环伺;内有田虎、王庆掣肘。今日东郊、御道之事岂不笑话?”李助道:“我看阁下也是个朝廷将官。若真有报国之心,何不请缨前往房州征剿?”说罢收起油纸扇儿,起身道:“在下就此告辞。”许贯忠仰天大笑道:“你只道我尚蒙在鼓里,不识你便是那金剑先生么?”李助吃了一惊。许贯忠抽出宝剑,逼住李助,道:“你来东京作甚?莫非要浑水摸鱼,救那宋公明么?”李助叹口气,道:“阁下这话羞煞我也!我家主公没那般大志。他遣我来此,只为抢娇秀回去,做个贵妃。”许贯忠愕然道:“如今梁山覆灭,朝廷兵锋,早晚必去淮西。王庆若还念那女子,祸不远矣!”李助道:“阁下此话,倒不像个官军所说。”许贯忠收了宝剑,道:“先生且安坐,听我一言。”李助没奈何,只得坐下,又取那油纸扇儿来摇。

许贯忠道:“这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尽说本末,讲出营救卢俊义之事,把个李先生听得目瞪口呆。许贯忠道:“先生既来此,管你甚么由头,须得助我一臂之力,营救那些梁山好汉。”李助摇头道:“我一个卖卦之人,与你有甚么用处?”许贯忠道:“先生速回淮西,教你那主公引兵来此。”李助道:“我若一去不返,你待怎地?”许贯忠道:“劫法场之事若成,宋公明众人却无去处。我便凭三寸不烂之舌,劝那些梁山好汉投淮西入伙。”

李助呵呵大笑道:“许贯忠!休要逞强。宋公明不是个甘居人下的,岂能由你做主安排?譬如此时,你便得上风么?”只把手中扇儿一摆。许贯忠当不的那扇儿的柿漆臭,侧过身去。却见李助抽出一柄金剑,许贯忠不及多想,也掣宝剑来迎。二人斗作一处。李助那把剑,风驰电掣一般。许贯忠不能抵挡,被李助一剑削开发髻,万缕青丝散落,手中宝剑亦被打落在地。李助踏前一步,剑指许贯忠咽喉,道:“你可知我受了我家主公抢娇秀之托,把嘴皮磨破,方才教我家主公拨勇将縻貹、袁朗并两千精兵随我前来,好做接应。”许贯忠虽被制住,听了此言,大喜道:“那些人马现在何处?”李助道:“京西百余里有个去处,唤做梅山。那里也有个山寨,寨主叫做贺吉。如今梅山寨愿投淮西入伙,縻貹、袁朗即屯军于此。若得我号令,大军两日之内,便可悉数进京。”许贯忠道:“抢一个女子,何用这般阵仗?先生如此安排,必有大志。若与我做一处商议,大事成矣!”

李助道:“只看我这剑上本事,你先助我,我再助你。”许贯忠道:“这个自然,先生何事?”李助道:“梅山那些人里,除了縻貹、袁朗,还有那个范全在。这个人今次来此,却做监军。若要那两千精兵去东京效死,须得一个根由。”许贯忠道:“甚么根由?”李助道:“你既是禁军的将佐,来日去春阳楼上,佯作争风吃醋,打死那个女子。我家主公若知娇秀死于官军之手,必怒而兴兵。休说两千人,一万人也来得。”许贯忠听了,暗自心惊,想道:“此计狠辣异常,却能奏效。我且应了,再作计较。”道:“先生妙计,我如何不允?”李助道:“好!”收了金剑。于是二人尽弃前嫌,同划谋略。只因许贯忠、李助今番相遇,有分教:水泊群豪,东京城中耀武扬威;郓城笔吏,洞庭湖中兴风作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者按:徽宗时,人称蔡京为“公相”,称童贯为“媪相”。艮岳,乃宋徽宗所筑,亦名华阳宫。苑中奇花异石取自民间,即杨志押运之“花石纲”。

七至十二回死亡人物:燕起、乜恭、张世开、庞元、黄达、廖立、胡有为、张顾行。

[ 本帖最后由 林冲 于 2013-8-28 15:50 编辑 ]
顶部
性别:男-离线 林冲
(教头)

京兆郡公
谏议大夫
★★★★

Rank: 17Rank: 17
组别 翰林学士
级别 卫将军
好贴 5
功绩 872
帖子 6312
编号 56550
注册 2006-1-2
家族 轩辕狼党


发表于 2013-9-5 09:45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Q
第十三回 避邪巷陈希真收徒 春阳楼祝永清遇艳

时维大宋宣和三年九月一日。张叔夜、陈希真十五员功臣大将并八万得胜天兵,自曹州起,按站行至东京。徽宗皇帝东郊来迎,遍劳将官。众人呼过“万岁”,大队得胜军马自御道入城。不多时天子回銮,张叔夜率领功臣随驾。各盗犯尽交刑部监禁不提。

却说那一十五人中,张叔夜父子、陈希真、刘广,都曾睹得天颜。余下十人,却是初登丹墀。当时入宫,众人见了那重重楼阁,直达云端,无不赞叹。陈丽卿十分欢喜,对陈希真道:“爹爹枉自见多识广。这里恁般好看,却未与孩儿说过。”希真责道:“你从今往后须收心拾神,莫再这般躁急。”丽卿闭了嘴,转头去看那玉郎。祝永清却在痴醉里,寻思道:“见了这等楼阁,我方知功名何用。祝永清!你日后若奋勉报效,再建功勋,何愁无有今日般荣耀?”许久,众人齐集大庆殿中。直至午时礼毕,徽宗教各官员回寓,功臣们则去都亭驿中居住。那都亭驿本是辽使入贺时就馆所在。因徽宗约金攻辽,与辽人断绝往来,此处空出。

于是张叔夜、陈希真一十五人,都去都亭驿中安顿。只因大典繁杂,众人疲惫不堪,各自休息。张叔夜心中有事,邀了陈希真、刘广,做一处叙话。三人坐好,陈希真道:“天子今日,丝毫不以卢俊义为意。经略那道表文,看来有用矣!”张叔夜道:“若说卢俊义病故军中,也在常理。天子圣明,何必在意?”陈希真道:“经略所言甚是。我只盼贺安抚、云将军早回京师,宋江等人论罪伏法。梁山之事便了。”张叔夜道:“且看今夜之宴。”陈希真、刘广称是。三人又议一时,各自歇去。

是夜,天子便于升平楼内,小宴一众功勋之臣。众将施礼毕,各自落座。徽宗举盏,说道:“诸卿为国家效命沙场,教朕感怀。今日只与诸公接风,待那二十四人回京之时,另有大宴庆功。”众皆起身跪倒,三呼“万岁”,归座同饮御酒。看官休要惊慌,只因那林灵素未得时机,此时升平楼里,都是好酒好宴。张叔夜又奏二路人马回京之事。徽宗点头,教人捧出御旨,道:“此旨朕已拟好,只教人今夜送去。”张叔夜等人急忙谢恩。徽宗夸赞起祝永清夫妇才貌,那二人只听得战战兢兢,不敢作声。陈希真便奏道:“臣自有房屋在东大街辟邪巷内,那年因高俅陷害,抄没入官。天恩浩荡,察臣无罪,赐还臣故居,臣私愿足矣。”徽宗道:“那里是爱卿自宅,如何不还?朕即教人前去整饬,与你做个别院也好。”希真道:“陛下何说别院?”徽宗道:“朕已有意,以童贯之宅赐张爱卿,以蔡京之宅赐那云爱卿,又以高俅之宅赐陈爱卿。你那辟邪巷旧宅,如何不是别院?”张叔夜、陈希真听了,双双跪谢隆恩。只过了三轮酒,徽宗道:“诸卿劳苦功高,又都未受封赏;明日便无需入朝,且在这开封府繁花锦簇之地,将息一日。”说罢摆驾,回后宫去了。众人待天子离身,方才次第出宫,返回都亭驿去。

次日,张叔夜父子自去与张鸣珂相聚。苟桓则早早起身,真祥麟、范成龙陪了,往他父亲苟邦达坟上拜祭。其余如刘广父子,栾氏兄弟并祝万年,都去朱雀门外街巷,或那相国寺内玩耍。只有陈希真、祝永清、陈丽卿三人,带了随身的仆人亲随,同到东大街辟邪巷去看。

进得巷时,先有几个虞候都管在门前候着。希真吩咐开进去,就去把那封皮揭开,打断那锁。原来那所房子被高俅封锁之后,发官变买,那个敢来买?高俅要送与几个亲友,都是怕里面有鬼,不敢去居住,所以还封锁着。三人都跳下了马,丽卿想:“那年乘雾逃难的时节,父亲从那边墙上跳下来,如隔再世。”三人一同进去,看那里面好不凄凉,庭上庭下、天井墙边,青草莓苔长得挨挤不开;梁上倒挂尘垂满,许多鸟雀在里面做窝,见人来都飞了出去;家伙什物半点都无,窗门格子有些都倒在地下。希真道:“你们在此,我去探望邻佑。那年官司都累了他们,须得去谢谢。”丽卿引永清到了那楼上,指着对永清道:“这间是我的卧房,外边这间还有个养娘住的,你看尘土这般厚了。”口里说话,止不住眼里滚下泪来,凄惶不已。永清劝道:“我们如今大仇已报,富贵功名俱已成就,不要只管伤感了。强如我家,片瓦都无。”丽卿收住泪道:“玉郎,我同你到箭园里去看看。”

二人下楼来,那些都管已督押夫役在那里打扫,拔草搬土。忽有侍从人来禀道:“门外来了一个汉子,说识得女将军,定要相见。”二人到了外面。有个男子衣冠不整,模样刁钻,见了丽卿二人,喜道:“妹妹今日富贵了,还识得哥哥么?”永清皱了眉,喝道:“哪里来的破落户!”却听丽卿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哥哥。”便与永清引见。那人却是陈希真亲弟陈希义之子,叫做陈智卿。此人不比希真父女,亦不似他父亲陈希义,专好酒色财气,如那王庆一般,却无王庆的手段。希真、希义都看他不过,早年撵将出去,不许回家。那陈智卿游走于街巷之中,也混得自家衣食。如今他得知希真父女衣锦还乡,便来投靠。

当时丽卿说道:“哥哥今日来,我却做不得甚么主。你只在这里等候,爹爹过时便回。”陈智卿道:“都是一家人,妹妹何必这般说话?”丽卿不去理他,扭过身子,与永清回宅院去。二人到了箭园里看时,只见那些桃树,也有枯死的,也有跌倒的,剩得不过一半。那三间箭厅和那座亭子都精空的,一物俱无。丽卿和永清在那亭子扶栏台上坐下。永清道:“怎么你那堂兄,这般落魄?”丽卿道:“便是那天子,也有三家穷亲戚哩。”永清叹息了一回。

却说陈希真出了那宅院,走街串巷,探望邻佑。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似希真今日这般荣华,哪个不来凑趣。陈希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脱身,又走到北固桥旁。那里本有个教头郭英,七年前身故后,希真曾往他家,使一百五十两纹银,买了丽卿那匹穿云电。如今旧地重游,那几椽平屋仍在。希真敲门进去。那娘子见了问道:“丈丈寻谁说话?”希真道:“娘子不认得我么?我姓陈,是那七年前买马的人。”郭娘子道:“却是恩人到此。”希真道:“娘子怎说?”郭娘子道:“那些年,亏着丈丈的银子,方得挨过。”希真道:“小官人何在?”郭娘子唤入,却叹道:“我这儿已有一十五岁年纪,只是没甚长进。”郭英遗下的儿子,叫做郭京的,便来磕头。陈希真见了这母子,起了恻隐之心,对郭娘子道:“改日教小官人去我军中。我收下他,留在身边做个徒弟。”郭娘子听了这话,便要跪谢,希真急忙扶住。那郭京磕头捣蒜也似的道:“师父在上,弟子先替家母谢过了。”希真点头,道:“你也是个孝子。”

陈希真辞别回去时,却在自宅门前撞见侄子智卿。那陈智卿急忙叩头参见。陈希真见了他,好似扑杀个苍蝇,喝道:“你这厮又不知去哪里鬼混了多年。如今来此作甚?”陈智卿道:“伯父休嗔怒,小侄今日只为道喜而来。”希真寻思道:“我若把他赶走,传出去,好说不好听。”遂对他道:“这份心思我领受了。你且回去,改日再来。”陈智卿道:“小侄便这般去了?”希真取出十两银子递与他,道:“你是顶着我陈家香火的人!宜早回归正路,莫再厮混。”陈智卿推回那十两银子,道:“伯父如此说,何不把我送去军中,也好搏个功名?这等小事,不用你许大人情。”希真笑道:“你有甚么本事,敢去军中?”陈智卿道:“我虽无丽卿妹妹那般武艺。若论心机,却可做个参谋。”希真大笑。笑声未落,陈智卿道:“我若说那卢俊义是个西贝货,伯父也笑得出么?”希真大吃一惊,急忙道:“贤侄莫要高声,且入内说话。”陈智卿道:“伯父先请。”

二人入内,却与永清夫妇撞个正着。丽卿见爹爹神色有变,急问其故。陈智卿抢先道:“我只说昨日那三十六贼,内中有个冒充的。你爹爹便做这般模样。”永清、丽卿亦惊。希真道:“贤侄莫再取笑。只说你如何看破?”陈智卿笑道:“伯父莫惊。小侄昨日看外面热闹,见那些江洋大盗都使囚车锁住,唯有那个‘卢俊义’与众不同。我先前言语,都是胡乱猜测。”希真似信非信,仍不喜陈智卿嘴脸,得了一个计较,唤丽卿道:“孩儿与我往那东角楼街巷去转转。”丽卿应了,与希真二人出宅院而去。

这里只得祝永清与陈智卿两个人。陈智卿道声:“我早闻姑爷大名,今日方得相见。安好!”永清自忖道:“我那泰山,莫不是因他二人与这陈智卿有隙,特地教我招呼?”连忙道:“舅爷安好!既然有缘遇着,何不吃碗茶去?”陈智卿道:“最好!”二人离了辟邪巷,转弯抹角来到一间茶楼,分宾主坐好。陈智卿先道:“我那伯父、妹子,平日里看我不过。却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理。我亦不是外人,姑爷有甚难心之事,说与我知。我虽无姑爷般韬略,总是旁观者清。”永清点头道:“舅爷这话甚是。”便把自曹州起,十数日间,所历蹊跷之事,一股脑儿说出。

陈智卿听罢来龙去脉,沉吟片刻,道:“这一节唤做‘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他们既救了卢俊义,你们又得以瞒天过海。来日大刑之后,彼此便两不相干。何况我伯父也有报恩之意,不欲追究那铁臂膀。依我之意,此事就此作罢了。”永清道:“不是这般说。我只恐那卢俊义贼心不死,要来东京谋救宋江。”陈智卿道:“他们若来,正好一网打尽。姑爷何必忧愁?”永清道:“若说我那泰山有报恩之意,也不尽然。”往怀中取出一张字条,递与陈智卿。陈智卿看那上面写道:“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只是除“九月初三夜,珠月”几字外,余下皆墨色浅淡,几乎不能辨明。陈智卿拍手道:“是了。”永清道:“怎么说?”陈智卿道:“姑爷方才言道,前日擒个奸细,是送还那龟符与我伯父的。”永清点头。陈智卿道:“你这字条,必是我伯父写那回执之时,因用墨过浓,印在下面纸上的。”永清大喜,道:“原来泰山口不说明,却暗做指示与我。此节不是舅爷说破,我怎想得出?”陈智卿道:“姑爷休要夸我。我在他身前长大,熟知他的禀性。因他与那铁臂膀有旧,既不能亲自去擒,又不能教旁人去捉,以免坏了义气,故而弄出这般玄虚。姑爷识或不识,捉或不捉,全凭天意。”永清道:“只不知这‘珠月’何解?”陈智卿道:“我只知城西南陋巷之中,有个‘珠月楼’的所在。”永清起身,对陈智卿长鞠一躬,道:“舅爷今日言语,如拨云雾,教我重见天日。”陈智卿道:“我这些都是雕虫小技。若看得起时,我愿在姑爷帐下做个入幕之宾。也省得听那老先生罗唣。”永清道:“舅爷若肯如此,求之不得。”

二人定了计策,陈智卿辞去,祝永清便回都亭驿馆。那些功勋大将里,只有祝万年外出归来,正在大堂里与一人说话。祝万年见永清回来,唤他道:“兄弟快来,识得此人么?”永清见那个人,不是许贯忠,又是何人?急忙拱手施礼,道:“原来是许兄,不想宁陵一别,只十数日,又得相见。”许贯忠道:“我怎知此处把守的,都是猿臂寨的人?只把说破嘴皮,不教进去。幸好你哥子回来,识得我这军汉。”永清笑道:“都是小的们不识高低。如今认得许兄,下次便不敢拦阻。”许贯忠道:“原是我莽撞,怪不得他们。”起身对祝万年道:“我这便去了。”万年点头。永清道:“许兄怎地又要走?”许贯忠道:“只因在此等得久了,我此刻却有急事,不能逗留。祝兄若有雅致,今夜便来州桥夜市。我有今上亲笔的墨宝,可与祝兄一同赏玩。”永清闻言大喜,道:“既如此说,小弟必去。”许贯忠告辞而出。

这许贯忠因何来此?原来他前一日遭逢李助,与他说了彻夜。李助方去,燕青从天牢回转。许贯忠大喜,抱住燕青道:“总算得见兄弟,不知宋公明众人入天牢如何?”燕青道:“原来今次总督天牢、法场守御之人,叫做宿元景,官拜殿前太尉。那年为救鲁智深、史进二人,我哥哥曾赚了他的金铃吊挂,破了华州。此人于梁山,也算有恩。天子今次教此人总御兵马,不知何故?”许贯忠道:“必是为柴大官人之故。”燕青恍然大悟,又道:“我那三十五人入了天牢,却被打散,与别个死囚混作一处。唯有宋公明哥哥,做单身监禁。”许贯忠皱眉道:“若如此,狱中联络殊非易事矣。”无可奈何。二人各自安歇。睡到午时,许贯忠想起李助所托之事,猛然醒转,吩咐燕青数句,往都亭驿寻祝永清去了。许贯忠重遇祝永清,便是为此。

且不说许贯忠离去,祝永清只把与陈智卿所谋,说与哥子得知。祝万年听罢,道:“如你所说,明日设伏珠月楼,确是好计。我却恐那周侗勇猛,举世无匹。猿臂寨这些人,谁能降得住他?一旦教他脱身而去,便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祝永清道:“哥哥所言,小弟亦仔细想过。若论武艺,我们未必如他。既如此,只得用蛮力。”祝万年道:“莫非用那蒙阴十三校尉?”永清点头,道:“这些人都是身长力大之辈,惯使相扑之法。若徒手相搏,如赛大虫、李子龙之流,我二人亦非敌手。”祝万年道:“若用这几个人,大事可成。”祝永清道:“我再教丽卿伏在暗处,那枝弓箭,必建奇功。”万年拍手称好。

二人正商议间,刘广父子亦回。永清托辞,教刘广回房休息,只与刘麒、刘麟兄弟说了设伏之事。当时永清道:“明夜行事,只我等小辈前去。”刘氏兄弟欣然应诺。比及众人都回,永清与丽卿说了划策,那女飞卫是个好事的人,如何不允?又去联络真祥麟、范成龙二人时,范成龙道:“若只用小辈,伯奋、仲熊兄弟手段高强,可以相邀。”永清道:“前次因我献掘堤之计,与他二人有隙,不便去说。”范成龙道:“我愿去说此二人。”永清道:“劳烦兄长。”范成龙自是能说会道,说动二张。于是众人瞒住张叔夜、陈希真,约定伏击周侗。乃祝永清、陈丽卿、祝万年、张伯奋、张仲熊、刘麒、刘麟、真祥麟、范成龙,并蒙阴十三校尉,凡二十二人。

那时张叔夜与陈希真,因有一人拜上都亭驿,另做一处说话。张叔夜一见那人,甚是欢喜,忙与陈希真引见道:“这人叫做韩世忠,上年随我征剿方腊,立了首功,朝廷授承节郎。”那韩世忠便来拜见陈希真。希真见他风骨伟岸、目瞬如电,赞赏不已。原来这位韩世忠字良臣,乃延安府人,十七岁从军,挽强驰射、勇冠三军。宣和二年随张叔夜从征江南时,韩世忠尚是个执戟小校。当时张叔夜用“擒贼擒王”之计,直逼方腊巢穴。那里唤做帮源峒,曲径通幽。官军一时寻方腊不着,赏金百两求之。韩世忠便挺身而出,只带同伴数人,由路边妇人口中得知方腊所在。他遂批亢捣虚,亲自格杀数十人,又斩伪侍郎高玉,竟将方腊活擒而出,受了那百两赏金。谁知大军北返之时,夜泊京口,韩世忠偶遇营妓梁红玉。这一见正如文君逢司马,红拂遇药师,世忠即以赏金赎出梁红玉,却被西军大将辛兴忠撞见。那辛兴忠已有冒功之心,斥韩世忠乱军之罪,定要责罚。幸亏张叔夜识得筋节,把那擒方腊的首功推给辛兴忠,此节方得揭去。韩世忠虽失大功,仍授承节郎,更抱得美人归。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陈希真听罢这些旧事,赞韩世忠道:“韩将军这事,却与我那挚友略同。”张叔夜道:“莫非是前日提及的王焕老将军?”希真笑道:“正是那人。这老将军年少时却甚风流,与名妓贺怜怜定情百花亭中。其后老将军潦倒,是贺怜怜助他往延安府投军。老将军屡立功勋,官至节度使,二人方得团圆。”张叔夜道:“俱是佳话!”三人又说了些征剿方腊的事,韩世忠方才告退。

是夜,祝永清欲往州桥夜市与许贯忠相见。他那婆娘听了,欢呼雀跃,也要前去。永清拗他不过,只得应允。二人折出朱雀门,直至龙津桥,自州桥南去,已至夜市。许贯忠等在那里,见他夫妻二人同来,拱手施礼。永清二人回礼。三人去家小店坐下,要些麻腐鸡皮、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来食。永清、丽卿俱是东京人氏,经年飘泊,如今尝得这般味道,永清感怀,丽卿欢喜。许贯忠道:“如今贤伉俪功成名遂,不必再离这开封府锦簇之地了。”因永清是开封府仪封县人,不比丽卿在城里长大,丽卿对永清道:“你今后便随我,我自有好去处与你看。”永清诺诺。

许贯忠便说起诗词书画来,永清兴致勃发。只是苦了丽卿,听得头皮发麻,几乎睡去,起身嗔道:“我自去龙津桥寻些须脑子肉来吃。”永清巴不得如此,点头应允。丽卿走了一时,许贯忠忽道:“我那件今上御宝,却在金环巷春阳楼中寄存。祝兄如有意,趁着令内不在,我二人往过一观如何?”永清讶道:“许兄这般人物,怎么也去那污秽之处?”许贯忠笑道:“祝兄甚爱那柳永之《雨霖铃》,不知是他于何处所作?”永清愕然。许贯忠道:“我们既然身正影直,甚么地方去不得?”永清不能辩驳,遂与许贯忠初入那风花雪月之地。

入得金环巷中,永清见了那般景象,挡不住心里作祟。许贯忠道:“你看这里来往的都是甚么人?”永清瞥见些个达官显贵,道:“我日后为官,却不同流合污。”许贯忠道:“天子御驾尚且来此。祝兄来日授了职,若不略知此地底里,如何在东京混迹?”永清想起那日陈希真的话来,连声称是。行不多时,二人已至春阳楼前,许贯忠昂然而入。那鸨儿欢喜迎出。许贯忠指祝永清对那鸨儿道:“这位乃是大贵人,不愿多见生人。速寻间清净绣房,教娇秀捧我那宝贝儿去。”按下五十两雪花纹银。喜得那鸨儿花枝乱颤,急做安排。二人匆忙穿堂而过,被引入阁中坐下,小厮们递上芥辣瓜儿、细料馉饳儿并两分茶水。祝永清道:“方才我在堂上,见个卖卦先生也在吃花酒。怎地如此?”许贯忠道:“如今在东京,休说是个先生,便是个和尚来吃花酒,见怪不怪。”永清更无言语,只听得环佩声响,来了一个女子。永清见他,生得如花似朵,直把那心猿都被月引花钩。许贯忠见永清两眼直勾勾地,只在娇秀身上,暗自好笑,却道:“拿上来。”娇秀轻移莲步,献上那徽宗御宝。永清见他从身旁走过,只觉芳芬绰约,如痴如醉。忽听许贯忠唤他,永清回过神来,见许贯忠展开徽宗墨宝,忙定睛观看。那边娇秀抚琴,就唱那首《雨霖铃》道: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可怜祝氏永清,自小随母学习诗词翰墨,未及弱冠,已熟识风花雪月之事。六年前娶了丽卿。二人乃是一对金童玉女,都是青春年少,贪恋鱼水之欢,也是常情。只是陈希真一心要修道成仙,也有点化二人之意。是以一再叮咛,教二人勿以色欲为事。又兼猿臂寨与梁山连年交战,二人戎马倥偬,不方便行那事。丽卿自幼听父亲说些清净无为的道理,又是女儿之身,清心寡欲并不为难。只苦了永清血气方刚,那里打熬得住?故有前次大兴栈中苟且之事。今夜经许贯忠这番设计,永清心猿意马,眼见得是天子那瘦金体,心里都是娇秀容貌。

许贯忠见他如此,喜出望外,胡乱寻个籍口,抽身而去,只留那二人同在房中。娇秀已得许贯忠贿赂,又见永清这般俊俏,比王庆更好,急施周身解数,引他入瓮。永清起了那个念头,再难摆脱,一时间竟意乱情迷,忘却身在何处;不消片刻,便把娇秀搂入怀里,抱上榻里,肆意缠绵。二人正在得意处,许贯忠撞上门来,喝道:“你二人做的好事,大祸来矣!”这一喝,惊醒梦中之人!永清忽听得门外喧哗,惊起一身冷汗,急忙翻下床去。永清未及穿戴齐整,见一个女子杀气腾腾,提宝剑破门而入。许贯忠、永清都遮拦不住,被他闯至榻前。那女子见娇秀赤身露体,不由分说,手起剑落,把他分成两半,登时死于非命!不知此女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男-离线 林冲
(教头)

京兆郡公
谏议大夫
★★★★

Rank: 17Rank: 17
组别 翰林学士
级别 卫将军
好贴 5
功绩 872
帖子 6312
编号 56550
注册 2006-1-2
家族 轩辕狼党


发表于 2013-9-16 09:02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Q
第十四回 宋徽宗摆宴集英殿 铁臂膀中伏珠月楼

却说春阳楼中吃醋争风,杀那娇秀之人,正是敕授无敌折冲将军飞卫红娘子陈丽卿。这一剑挥去,鲜血迸溅;只惊得许贯忠魂飞魄散,祝永清屁滚尿流。二人惊魂未定,陈丽卿骂许贯忠道:“都是你这泼贼,引坏了我那玉郎。”抡手中青錞剑便砍,却被永清抽红镠剑架住。永清道:“卿姐何必迁怒旁人,杀我便是。”丽卿道声“好!”挥剑直取永清,又被许贯忠取剑挡住。丽卿怒不可遏,道:“那便杀你们一双。”许贯忠道:“女飞卫莫要动气。”三人正说间,听得喧闹之声,此起彼伏。原来是鸨儿引巷中禁军往此处而来。许贯忠道:“事急矣!祝兄且整装束,我自有应对之法。”永清急忙依从。许贯忠走过榻前,整拾娇秀尸身。永清穿戴整齐,便问:“许兄有甚么妙计?”许贯忠指那尸身道:“你们可知此女何人?他是童贯的养女,蔡京的孙儿媳妇。”永清大惊。许贯忠故意不说王庆,只道:“想那蔡京、童贯皆因私通梁山而死。祝兄便以缉盗为名,把这命案都推到梁山上去。”永清道:“此计大妙!”丽卿手提宝剑,兀自怒气未消,寻个空座头坐下,看他二人如何收场。

不多时,金环巷内值守禁军随鸨儿闯入。那鸨儿见娇秀身死,折了他楼中头牌,登时哭天抢地起来。为首的将官喝道:“这里既犯命案,把一干男女都捉将回去,交开封府决断。”手下兵卒吆喝一声,便要上前。许贯忠祭起腰牌,道:“我乃禁军南营第二参将许贯忠是也!”那将官听说,气势上矮了三分,勉强道:“虽是都参在此,这命案却揭不去。”许贯忠冷笑一声,指祝永清道:“这位乃是大名府总管,经略右军参谋官兼第一队副将军祝永清。”又指陈丽卿道:“至于这一位,乃敕授无敌折冲将军,经略右军第一队先锋将军陈丽卿。”那将官吃惊不小,不敢再言。许贯忠道:“这位祝将军今夜为捉梁山党羽来此。死的这个女子,与那剧盗宋江瓜葛不小;只因一时拒捕,被陈将军格杀于此。”那将官守在金环巷这是非之地,自是个机巧之人,知许贯忠、祝永清、陈丽卿皆何许人也。当即说道:“小人当如何?烦请总管、都参示下。”许贯忠道:“你既在这金环巷里当值。巷中死了人,便由你去彻查底细,再立个卷宗,改日往都亭驿交与这位祝将军。”那将官连声诺诺。

许贯忠教众人让开道路,请永清、丽卿先走。永清不敢轻动,只看丽卿。那女飞卫“哼”了一声,头也不回,踏步便走。永清方才随去。许贯忠抄起那道徽宗墨宝,也欲离身。那鸨儿道:“都参今番害苦我也!”许贯忠喝道:“似娇秀这般人物,纵得落魄,卖个官贵之家填房做妾,你那本钱也尽收得回。偏教他抛头露面,招惹是非。他今日之祸,你亦不能辞其责也!”又道:“今夜之事,若被添油加醋般传将出去。当心你阖楼男女性命!”言罢而去。那将官便教手下收拾残局,只留鸨儿瘫在地上,如团烂泥一般。

再说许贯忠下楼,瞥见那卖卦的李助摇着扇子,捻髭微笑。许贯忠不去理会,径直出楼,追上永清夫妇,深鞠一躬,道:“今夜之事,错皆在我。即以这御宝相赠,聊解歉疚之心。”递过徽宗手书。永清至此早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畏首畏尾。还是丽卿接过那卷墨宝,对许贯忠道个万福,说道:“适才奴家多有冒犯,许兄莫怪。”许贯忠道:“不敢当。”三人就此作别。

永清跟了丽卿,悻悻转回都亭驿去。此时夜深,众人都已睡去,不被二人惊动。夫妇二人同回房中,永清扑通跪倒,涕泗横流,头如捣蒜一般磕去。丽卿急忙止住,道:“都说男子膝下有黄金。似你这般坏了头面,明日如何见人?”永清道:“一时行差踏错,心如死灰。休说头面,命也由你拿去罢!”狠下心来,抽出明晃晃红镠宝剑,去喉咙上一抹。丽卿急使那空手入白刃的手段,劈手夺了宝剑。却见一道剑痕,划在永清脖子上。那女飞卫登时软下心来,哄永清道:“你今夜这事,也有我的错失。”取块儿纱布,与永清包了头颈。永清道:“姐姐有甚么错?”丽卿叹道:“我虽把身子托付了你。这几年有多少良宵美景,却拿去辜负了?玉郎,我此时想得分明。甚么清静无为,色身、法身。爹爹要出家,由他自去,何必约束我们?”永清道:“姐姐果真这般想么?”丽卿道:“你也是爹生娘养。怎地娶了我,就要去出世修道?”永清大喜过望,道:“姐姐贤明,小弟怎能相负?”去把那徽宗墨宝,劈手撕得粉碎。丽卿惊道:“管他是谁相送,总是天子之物。此事若传将出去,岂不犯了大罪?”永清道:“今夜事皆因此物而起。毁之以表心迹。”又道:“从今往后,对你若有异心,教我粉身碎骨而死!”丽卿道:“何必说誓?”扶永清上床去睡。

二人并排躺下,丽卿忽道:“我与你做了六年老婆,只顾着厮杀方便,不生得一男半女。如今天下太平了,理应遂你心愿。”永清感激涕零道:“不想卿姐如此?”二人挨挨挤挤,欲行周公之礼。丽卿便敞开辕门,待永清来闯。谁知经了春阳楼里一场惊吓,永清那枝王英枪,几次三番,竟不能举!可怜‘玉山祝永清’,登时两眼上插,惨叫一声翻落床去。丽卿急忙下去揪头发,掐人中,好容易弄醒永清。永清流泪道:“昔日我曾作书与万年兄长,托以宗祠香火。他如今已有金平、金成二子,祝氏得继。我纵无子嗣,亦非大憾。”丽卿道:“冤家不必伤悲。来日舅父大军回京,教孔厚医治便是。”永清道:“我却如何开得口?”丽卿叹道:“你若娶个平常女子,也不致如此。”两人哭做一处。看官!怕是许贯忠设计之时,也料不得如此结局!

次日便是九月初三。东京城里又添一番热闹。原来是中军六万人马归来,贺太平十二功臣进京。徽宗使太子赵桓往东郊相迎。这赵桓乃徽宗元配显恭皇后所生。那王皇后恭谨节俭,最是徽宗臂助,可惜早薨。赵桓居东宫多年,未见失德。时人甚嘉之。当时喧闹许久,贺太平、盖天锡、邓辛张陶、金杨韦李、王进、康捷十二人,都挂了花红,被礼官引去都亭驿中。驿馆里张灯结彩,张叔夜、陈希真等人都起身恭候。众人相见,寒暄数语。张叔夜听了贺太平禀报筑堤之事,不住称好,又问起云天彪来。贺太平道:“前日那道御旨早已飞马送去。泽州既固,云将军不日便可还朝。”张叔夜道:“但愿莫生枝节。”盖天锡道:“河北贼势汹汹。云将军那里若不布置停当,不便班师。经略莫要心急。”张叔夜道:“天子有意将我们画影图形,送入徽猷阁中以示褒赏。故而盼其早归。”贺太平道:“若是这般说。我举一人,可代云将军固守泽州。”张叔夜忙问何人。贺太平道:“义乌老将宗泽。”张叔夜点头道:“这人乃是朝廷宿将,当得此任。”盖天锡道:“我再荐一人可为宗泽副手。此人叫做陆登,武艺超群,使得一手好枪。”张叔夜道:“既是盖检讨举荐,必是不错。”

于是张叔夜起奏章一道,保举宗泽、陆登,代守泽州;尚未拟好,有黄门官捧旨而来。张叔夜急唤众将时,却不见祝永清前来。陈希真禀道:“适才听小女说起,小婿昨夜因食冰雪冷元子受寒,得了急病,此刻不能起身。”张叔夜道:“怎就如此?待我去探看他。”瞥见陈丽卿在旁,心思不专。张叔夜不及多想,先引众人去驿馆院中听旨。原来是天子定于今日午时三刻,要在集英殿里,与荡寇功臣接风,教这里二十七人都去。张叔夜接了恩旨,众人三呼万岁!黄门官去后,陈希真问张叔夜道:“我闻当今天子惯在夜里摆宴。今次改期,却是何故?”张叔夜道:“想是天子另有他事。我们莫要揣度圣意。”希真点头称是。叔夜忽道:“时辰将近,令婿如何去得?”希真急唤丽卿去看。

丽卿返回房中,见祝永清面色凄惨,躺在床中呻吟。丽卿叹气道:“好冤家!莫再悲伤。天子教我们去赴宴哩!”永清大惊,道:“今日正是九月初三。若天子摆下夜宴,设伏之事休矣!”丽卿道:“却是午宴。”说了接旨之事。永清从床中一跃而起,道:“原来否极泰来之时,天也来助!卿姐莫要再提昨夜之事,且看我今夜手段。”丽卿大喜,道:“玉郎如此最好。”永清略做梳洗装束,包紧颈上纱巾,与丽卿同出。众人见永清并无大恙,尽皆欢喜,都去驿馆院中恭候接迎车驾。陈希真返回房中更衣时,听得嗡嗡之声,是那书案上乾元宝镜做响。希真寻思道:“这乃是示警之意。”一时不解。忽听外面炮声隆隆,希真知车驾已至,索性携镜而去。

于是众人登车,辗转入宫,都去集英殿里会齐。徽宗在那里,降阶相迎。众人诚惶诚恐,战兢坐下。徽宗教人设下歌舞,是个升平的调子,举盏道:“前日盛典方去,今日又得贺、盖十二功臣平安归来,朕心甚慰。”贺太平道:“陛下这话,折杀老臣了。”徽宗笑道:“我等君臣,皆不必拘礼。”将手上玉盏之内御酒,一饮而尽。众人见了,纷纷相随,吃了那御赐金酒。唯有陈希真举杯之时,觉察怀中乾元宝镜,剧震连连。希真心中大惊,知此酒有恙。看官,这便是林灵素那道人血金酒,要教陈希真施不得圆光之法,好助徽宗救那柴进。当时徽宗见那二十六人满饮,唯独陈希真酒至嘴边,复又放下,急忙问道:“陈爱卿虽是修道之人,却不忌酒。今日为何不饮?”陈希真硬着头皮道:“微臣适才头痛欲裂,饮不得酒。”徽宗道:“朕不罪你,且缓缓饮来。”希真叫苦不迭,暗想道:“乾元镜示警之事,此刻如何说得明白?若说不饮,又是欺君之罪。”

正在两难之际,希真福至心灵,思得一计;暗中咬破舌尖,只待那甘醇入口,立即和血喷出,往后便倒。众人惊骇不已。徽宗急教御医探视。希真挣扎坐起,满口鲜血,道:“微臣惊驾,罪该万死!”徽宗道:“爱卿急症突发,何罪之有?”挥手道:“速扶陈将军去文德殿休息。”御医并两个黄门官应声,将陈希真左右搀扶了,退出集英殿。徽宗见希真如此,自以为得计。又与张叔夜众人寒暄片刻,正欲卷帘回宫时,忽见末尾一将离座,跪倒奏道:“小人闻陈将军辟邪巷中旧宅现已赐还。小人在东京亦有故居一处,望陛下开恩,降旨赐还。”徽宗视之,乃王进也,道:“你与陈爱卿一样遭逢陷害,也屡立战功。你既有此意,朕如何不许?”拟了旨意,教由户部承办。张叔夜趁此机会,递上奏折,保举宗泽、陆登二人。徽宗当时批复,调二人即刻往泽州交割。张叔夜蹈舞谢恩。徽宗对张叔夜道:“朕已倦怠,烦请爱卿代朕往文德殿里探视陈爱卿。”张叔夜急忙领命。

只待徽宗移驾,张叔夜遣去众人,只与贺太平同去文德殿。却见陈希真在那里闭目养神。张叔夜低声道:“将军无恙么?”陈希真缓睁二目,道:“我今日不知何故,沾不得酒气,故有集英殿中变故。此时已教魂魄游走一周天,精神稍复。”贺太平道:“无碍便好。”陈希真道:“既然御宴已散,我们同回驿馆如何?”张、贺二人称是。三人返回都亭驿时,见众人都聚在那里议论。众人见希真无事,方才各自散去。希真返回自己院落,与永清、丽卿道:“我今夜有事出去,此刻要去静室修观。”永清料想是珠月楼相约之事,自以为会意,道:“泰山安心静养便是。”希真点头,摆摆手中拂尘,入房中去了。丽卿问永清道:“你那伤势如何?”却见永清踌躇满志,道:“无妨!只想今夜之事,便教人血脉贲张。”又道:“我们去唤众人,都到我哥子房中商议。”丽卿点头。于是那九个少年英雄,聚坐一堂。永清问起蒙阴十三校尉,祝万年道:“那十三个长汉,都已伏在珠月楼左近。”永清大喜,与众人略做计议,便各抄兵器,分几拨离了都亭驿,往珠月楼去做那大事。

是夜果如那《暮江吟》一般,露似珍珠月似弓。陈希真精神尽复,起身往珠月楼赴约。方才出了驿馆,便有人拦住去路。陈希真见了,正是侄子陈智卿。希真道:“你又来此作甚?”陈智卿道:“我有一言要劝伯父。勿赴今夜之约,恐有性命之忧。”希真略有愠色,喝道:“我赴不赴约,要你来管?你又从何得知此事?”陈智卿道:“伯父与铁臂膀之约,早已是秃头上的虱子。不瞒伯父,如今永清、丽卿都去埋伏,勿要教那老英雄,在珠月楼中折戟。”希真听闻,揪住陈智卿衣领,怒道:“莫不是你的主意?”陈智卿笑道:“非也!原是伯父的主意。”希真道:“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把陈智卿一把推开,起身欲行。陈智卿道:“我只为劝阻伯父而来。伯父何必动怒?”希真道:“你这厮,有多远便滚多远。勿要引诱我那女儿女婿。”陈智卿叹道:“良言难劝该死鬼,原是我的不是。”拂袖而去。

且不说甚么希真、永清,只说许贯忠设了圈套,引得祝永清几乎身败名裂。比及与李助会面之时,许贯忠破口大骂,道:“我把你这酸儒,为个甚么楚王,几乎坏我大事。”李助自陈丽卿杀了娇秀,正在得意,听了许贯忠这话,忙问其故。许贯忠道:“我要劫法场,不用你那两千鸟男女,也未必不成。都只为哄那王庆,惹出方才之事来。若非我起了急智,岂不露了自家马脚?”李助道:“许兄这借刀杀人之计,教我击节赞叹。怎地苦恼?”许贯忠道:“我原来设计,只要那祝永清慢慢上钩,谁料他竟不是个正人君子?你可知适才那女飞卫如凶神恶煞一般,杀了娇秀,虽如你所愿,却险些害了我的性命!”李助哈哈大笑道:“非是祝永清猴急,却是我那胡僧药之功。”

许贯忠惊讶道:“哪来的甚么胡僧药?”李助道:“是我趁人不备,将那药投在茶水之中,再由小厮们递上去。你与祝永清、娇秀吃的,皆是那茶。”许贯忠气冲牛斗,抽出宝剑道:“若非我定力未失,岂不早与那二人,做了苟且之事?你这厮坏了心术,早晚贻害无穷!李助道:“休说甚么仁义!我这便去教我家大王倾力来助。”许贯忠道:“如何倾力?”李助道:“若说劫法场,不比战阵厮杀,实不在兵力多寡。我先教縻貹、袁朗,引军潜入东京,由你调遣。再教我家大王兴起大兵,都去梅山屯扎。来日大刑,你若能救得梁山好汉出城,梅山大军便来接应。”许贯忠压住怒火,点头道:“想那劫法场易,脱逃却难。先生这番话,倒教我茅塞顿开了。”李助道:“恭候许兄妙计,小生去了。”

许贯忠送走李助,天色微明,连忙伏案小寐,只待燕小乙归来。谁知过不多时,外面人声嘈杂,房门只被磞磞乱敲。许贯忠隔门张望,见都是宫中之人,只得开门。为首一个黄门道:“陛下有旨,教许贯忠入宫觐见。”许贯忠接了旨,问道:“天子如何宣我入宫?”那黄门道:“自你上月去后,陛下甚是思念。昨夜春阳楼那事闹得沸沸扬扬,直传到陛下那里。陛下方才知你回京,如何不宣?”许贯忠寻思道:“春阳楼中那事不过几个时辰。若说陛下得知,必是那个缘故。”不能再等燕青,只好与那些人一同入宫。车马颠簸多时,许贯忠被引入延福宫中,却见张邦昌、李邦彦二人前来招呼。许贯忠急忙施礼,道:“二位大人如何在此?”张邦昌道:“天子唤你前来,实有要事相托,非心腹之人不能为也。”许贯忠道:“小人如何当得?”李邦彦笑道:“天子已招你为婿,如何不是心腹?”许贯忠道:“大人这话,只教小人惶恐。”问起天子,张邦昌道:“此刻天子正在集英殿内宴请功臣,你且在此等候。”许贯忠只得羁縻于此,与张、李二人寒暄。

挨到申初时分,徽宗方才摆驾延福宫。张邦昌、李邦彦、许贯忠纷纷跪倒,三呼“万岁”。徽宗唤了平身,前去将许贯忠扶起,道:“许爱卿上月曾言,重回京师之日,便是与我那茂德儿相见之时。”许贯忠道:“小臣毕竟有何能耐,教陛下执迷如此?”徽宗道:“爱卿风流雅致,举朝再无第二个人。我那茂德儿,如何能屈就了?”许贯忠为官十年,纵把那官场上下看得通彻,受了这等隆恩,亦由不得扑倒在地,道:“陛下知遇深恩,臣虽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徽宗道:“爱卿可曾去过艮岳?”许贯忠道:“小臣卑微,未曾去得。”徽宗道:“今夜朕便在那艮岳华阳宫设宴。三位爱卿都去。”张邦昌、李邦彦跪倒谢恩。许贯忠却对徽宗道:“所谓无功不受禄。适才听二位大人说陛下有要事相托。不如教小臣先为陛下效力,再去艮岳受宴。”徽宗道:“爱卿且去艮岳赴宴,此事日后再说。”许贯忠只得扑倒尘埃,叩谢圣恩,道:“小臣便回寓所焚香沐浴更衣,也好今夜赴宴。”徽宗笑道:“朕偌大一个延福宫,容不得爱卿沐浴更衣么?”教黄门官引许贯忠去量体裁衣,为御宴之用。许贯忠心念周侗赴约之事,竟不想被绊在宫中,脱不得身。想起这事皆因春阳楼一节而起,暗中痛骂李助不休。

戌初时分,许贯忠身着华服,由黄门官引去华阳宫。未见艮岳之时,许贯忠只知此园耗费钱财无数,“花石纲”扰民不绝。比及见了那些飞楼台榭,奇花美木,异兽珍禽;更有五色灯笼,缀于太湖诸石之间;景色雅致,比别处大有不同。许贯忠啧啧称奇,暗赞道:“当今天子纵然昏聩,亦有其才。”正在寻思之间,迎面一着黄袍少年对许贯忠道:“对面莫不是许参将么?”许贯忠认得是太子赵桓,急忙口称“千岁”,跪倒叩拜。赵桓道:“将军才高八斗,来日做了我赵氏快婿,定去讨教。”许贯忠道:“那时小臣与帝姬定当打扫铺陈,恭候太子大驾。”赵桓笑容可掬,引许贯忠入宴。今次夜宴,与平日大为不同,乃是于园中雁池旁,环水设下座头,取其“流觞曲水”之意。许贯忠既是风雅之士,如何不喜?又见张邦昌、李邦彦已至,急去寒暄。另有数个官员,也被徽宗邀来。李邦彦便与许贯忠一一绍介。为首的便是中书门下侍郎白时中,余下给事中吴敏、户部侍郎唐恪、太子詹事耿南仲、开封府尹聂昌等,许贯忠一一拜见。最末一人见了许贯忠,道:“天子三婿,乃曾夤、曹晟、邦光,俱是武人。许参将虽挂武职,却用那般通天手段,讨了天子欢喜,召为驸马,日后必受重用。可喜可贺!”许贯忠见这人四十岁上下,眉目间透股正气,比他人不同。李邦彦道:“此乃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许贯忠急忙施礼道:“宇文大人所言,教下官诚惶诚恐,务必殚精竭虑,不越雷池半步!”宇文虚中笑道:“我便拭目以待。你莫如那高俅便好。”

许贯忠欲与他周旋时,听得仙乐嘹亮,原来是天子驾临。众人齐齐参拜。徽宗教各自落座,道:“今夜之宴,朕与诸卿只谈风雅,不讲国事。”众人称是。徽宗教黄门官送上饮食。有乐师奏曲,是个风雅的调子。众人饮了一巡酒,却见雁池上起了一座平台。有宫人乘舟,载了舞者过去,就在台上翩翩起舞。众人连声叫绝!酒过三巡,徽宗略有醉意,叹道:“这般大好江山,纵有妙笔千万,如何能绘?”李邦彦道:“陛下何不借此情景,描画这汴京秋色?”徽宗捻须道:“爱卿所言,甚合朕意。”环视诸卿,点了宇文虚中、许贯忠二人。

于是徽宗教赵桓磨墨伺候,虚中吟词、贯忠吹箫。徽宗沉吟片刻,提笔勾勾泼泼,一幅汴京秋色图即告成功。徽宗便教黄门官与众人观看。众人看罢,尽是逢迎之声。传至宇文虚中时,虚中道:“陛下此图,逊张正道远矣!”有白时中喝道:“大胆!你怎敢犯上?”徽宗道:“白爱卿休要呵斥!”对宇文虚中道:“卿言那张正道,可是琅邪张择端么?”宇文虚中道:“正是此人!”徽宗点头道:“改日教他献图与朕一观。”虚中称是。许贯忠寻思道:“当今天子,岂是个纳谏之人?不想于书画上,竟谦逊如此!”转念又想:“今夜不知几时能休,只是那老英雄如何?”

且按下许贯忠不提,只说那铁臂膀周侗,与卢俊义、呼延钰、徐晟,在汴京挨了二日,深居简出。这夜他欲往珠月楼去赴约。卢俊义道:“恩师实为救人来此,今夜当真要去么?”周侗道:“大丈夫一诺千金,你休要再说。”卢俊义道:“恩师既然决意,弟子亦去,以防不测。”周侗对卢俊义、呼延钰、徐晟道:“我今夜赴约,你等皆不许去。”三人不解其意。周侗道:“如你适才所讲,我们实为救人来此。岂可为今夜之事,尽露行藏。”卢俊义欲言,被周侗止住。周侗道:“我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罗唣无用。”卢俊义道:“也罢!只是恩师赴宴之后,勿回此处,只去班门里相聚。”周侗点头道:“这话不错。”言罢装束停当,昂然而去。

比及周侗寻至珠月楼时,前日那个酒保迎着,道:“老先生果然来了,楼上请坐。”周侗道:“莫不是那王老将军吩咐?”酒保道:“不是王老将军,是个老道士使了银子,教这里今夜只许他与老先生吃酒。”周侗点点头,信步上楼去,果见空无一人。那里设下一桌酒菜。周侗也不急享用,只去窗下,对月感怀旧事。

周侗等了许久,却不见陈希真来此,心下生疑。忽听脚步声响,他转身去看那楼梯处,走上一个人来。那人却非陈希真,脸如傅粉,唇如丹砂,颈上扎一块百花锦帕,手提画杆方天戟,对周侗毕恭毕敬道:“自宁陵一别,老先生无恙么?”周侗见那人,正是玉山祝永清,心凉半截,喝道:“你那岳父何在?”永清道:“老先生休要提他。我却问那卢俊义,如今身在何处?”周侗冷笑道:“你代那陈希真来此,莫不是要擒我这把老骨头么?”永清道:“晚生不敢,只请老先生去那都亭驿中,与张经略吃个茶水。”周侗摇头叹道:“罢了!这便是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大踏步往楼梯处就走。永清喝道:“老先生那里去!”只听劈啪声响,四周隔间壁板尽被打破,窜出十数条大汉,都赤膊空手,来与周侗相扑。

看官知那燕小乙自幼跟着卢员外学得相扑,江湖上不曾逢着对手。这周侗乃是卢俊义恩师,一身相扑神技,岂是等闲?只是那十三蒙阴长汉皮糙肉厚,皆是悍勇之辈,纵遭周侗一时打翻,复又起身狠斗。周侗苦斗多时,方才打坏五人。余下八个,兀自舍命相搏。周侗见永清身旁又来二人,一个使三尖两刃刀,一个使黄金双锏,正是刘麒、刘麟兄弟。周侗暗自叫苦道:“我只料陈希真磊落,不带寸铁来此。那祝永清恐我夺下兵器,只教这些大汉赤手与我厮斗。我如今年迈,一旦力竭,性命休矣!”狠下心来,寻思道:“我不开杀戒,更待何时?”大喝一声,如晴天霹雳一般。众人只听得耳鼓嗡嗡作响,见老周侗使个手段,攥住一人脚踝,以杆棒之法左劈右打。可怜那蒙阴十三校尉,登时被打得血肉横飞,横七竖八散落一地,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周侗就势将手中长汉望永清三人掷来。永清、刘麟二人急躲不迭,双双倒地,翻身滚开一旁。周侗随即向那里奔去,却见刘麒手提三尖两刃刀,就半空之中把那蒙阴校尉劈成两半,拦住去路。周侗急施空手入白刃之法,硬生生夺了刘麒手中兵刃,也不待他还手,一脚把刘麒踹下楼去。周侗便飞身下楼,却听弓弦声响,一支羽箭射来,直逼咽喉。不知周侗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男-离线 林冲
(教头)

京兆郡公
谏议大夫
★★★★

Rank: 17Rank: 17
组别 翰林学士
级别 卫将军
好贴 5
功绩 872
帖子 6312
编号 56550
注册 2006-1-2
家族 轩辕狼党


发表于 2013-9-26 10:16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Q
第十五回 王节度舍命助周侗 林灵素施法斗希真

话说九月初三夜,周侗赴珠月楼叙旧。不见陈希真、王焕,却被祝永清引猛将死士伏击。那老英雄本事虽高,毕竟年迈,与那蒙阴十三校尉斗了多时,气衰力败。好容易夺路下楼,又遭弓箭暗算。周侗本是使箭行家,听弦声即知羽箭来势,霍地躲过。看官知那放冷箭的,必是女飞卫无疑。这陈丽卿武艺不比他人更高,故而祝永清只教他伏在暗处,以箭伤人。当时丽卿见周侗躲开第一箭,忙施连珠箭法,又把两枝箭射过去。老周侗竟不停步,一面下楼,一面躲箭。不想楼上刘麟起得身来,舞双锏从后面杀至。周侗虽然觉察,料定那人亦须避箭,不能贴身来追。谁知刘麟见哥子中伤,起了拼死之心,只顾向前。那两枝羽箭,尽被周侗避开,射在刘麟左臂、右肩之上。刘麟狂吼一声,双锏尽力望周侗打去。周侗料不得如此,背上便吃一锏,口里喷出血来;身子直倾下去,至楼梯尽处,方才勉强立定。刘麟则栽下楼去。

二刘既废,二张又来。只见张伯奋使两柄赤铜溜金大瓜锤,张仲熊使两口旋风雁翎刀,左右来袭,绊住周侗厮杀。周侗提刘麒那杆三尖两刃刀,勉力周旋。三人斗了二十回合,大门口处闪出祝万年来。他见二张虽勇,战不下周侗,反现颓势,提方天画戟撞入战团。楼上祝永清亦提画戟走下楼来,见那三人激战周侗,六杆兵器舞得密不透风,便在一旁观战。更有陈丽卿躲在暗处,箭搭弦上,只等机会。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周侗气道早衰,又吃了刘麟一锏,背后疼痛难禁,如何战得下三个血气方刚之辈?老英雄用尽通天本事,方才觅得良机,先把伯奋双锤格开,又将仲熊右手雁翎刀挑飞,顺势使刀往万年颈上砍去。只听弓弦声响,一支羽箭撞在刀背之上。三尖两刃刀被移开少许,却教万年逃得性命。那边仲熊失了兵器,退开两步。永清又抢上来战。周侗暗自长叹道:“我英雄一世,不想死于此处!”

忽听女子吼叫之声,女飞卫肩上中枪,翻身跌入珠月楼大堂之中。祝永清众人骇然。只见一个老将军须发俱白,手提长枪一条,从外面杀入。周侗见那人正是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登时大喜。大堂之上,只有张仲熊得闲,便截住王焕厮杀。王焕那条枪,神出鬼没一般。仲熊与周侗斗了多时,手酸臂麻,一时抵挡王焕不住。周侗见时来运转,急奋平生之力,大喝一声,拨开众人兵器,一把揪住祝万年,往门口处推去。那祝万年唬得魂不附体,却撞在仲熊背上。只听一声闷响,万年、仲熊二人,把骨头撞断几处,都摔在地上。永清、伯奋拿稳兵器,不敢上前。

周侗与王焕聚在一处。王焕道:“不如杀尽这伙人,为哥哥出口恶气。”周侗道:“最好!”忽觉头晕目眩,不能立足。王焕急忙扶住,听得外面杀声四起,寻思逃命要紧,踏步闯出珠月楼来。那条楼外大路,两头都有官军现身。原来是祝永清恐擒周侗不住,教真祥麟、范成龙二人引猿臂寨精兵来此,截住两面去路。王焕见了,痛骂陈希真负义。祝永清在楼里喝道:“来的莫不是王焕老将军么?今日不干你事,勿来趟这浑水。”王焕不及说话。周侗已然醒转,摆一摆手中三尖两刃刀,喝道:“也罢!我拼性命不要,只杀你们这些鸟男女!”永清听了这话,也自心惊。欲抵挡时,真祥麟那边队伍大乱。

周侗、王焕看过去,有一人头戴面具,如恶鬼一般,舞条铁枪从真祥麟队伍背后杀入。那枪如游龙一般,见人只刺咽喉。猿臂寨军兵遭此突袭,登时被杀翻一片。真祥麟只得挺枪来战。二人战了数合,真祥麟见周侗、王焕都往这边抄来,登时胆裂;一时乱了章法,面皮吃那人划破,急忙夺路退下。周侗见那人武艺,知是义子岳飞来此,喜怒交加,唤道:“速来断后。”那人果是岳飞,听了周侗吩咐,点头会意,让过周侗、王焕,在后面倒退而行。永清急唤范成龙引军上前,使弓箭乱射。周侗、王焕、岳飞三人,却做丁字儿摆开。任你哪里放箭,都被拨落在地。眼见得周侗三人愈行愈远,永清众人叫苦不迭。不料这时飞卫红娘子陈丽卿挣扎起身,爬去楼上推开窗子,觑见三人。他便张弓搭箭,道:“只盼此箭成功!”羽箭射出,肩上伤口随即迸裂,蓦然倒地。

周侗三人正如走马灯一般,盘旋厮杀,怎料空中射下利箭来?那箭就从王焕背上射入,透到小腹出来。周侗二人失色。岳飞弃了铁枪,抱起王焕便走。背后范成龙追至,提矛往周侗背心便刺。那老英雄正烧怒火,把手中三尖两刃刀奋力掷去。只听金铁撞击之声,范成龙手中长矛竟被打成两半,一对虎口齐被震裂,血流不止。周侗拾起岳飞那杆枪,随后便走。祝永清仍催促众人向前。只是今夜那些猿臂寨军兵早被吓破肝胆,你推我搡,裹足不前。永清急火攻心,颈上剑伤竟然迸开,只得扶戟立定。环顾四周,见丽卿、万年、仲熊、刘麒、刘麟、真祥麟、范成龙俱各遭伤,再有蒙阴校尉、猿臂军兵躺倒一片,死者凄凄,伤者惨惨,犹如穷途末路一般。永清叹道:“往日对着千军万马,亦不曾如此。若周侗今日不死,我等再无安枕之日矣!”

谁知这班人里,唯有张伯奋完好,提起两柄铜锤,从珠月楼后门出去,绕小径截住周侗去路。这时王焕命在旦夕,岳飞死死护定,不敢离手。周侗早是强弩之末,厮杀不得。他见伯奋摆开铜锤,欲上前死战时,身后岳飞对伯奋道:“铁臂膀如此神威,你亦见了,何必来此送死?且看你父面上,饶你去吧!”伯奋道:“贼子休要猖狂!”岳飞道:“你等剿贼回京,未受封赏。若就送命于此,岂不埋没了昔日功绩?”伯奋听了,默然不语。不进不退,任那三人离去。

三人逃走不远,王焕忽道:“由此转左,是我一个好友住处。”周侗、岳飞,依言而去。那里青瓦白墙,是个平常人家,不惹人眼目。周侗叩了门,走出一个儒生来,约莫四十岁年纪。那人瞥见王焕浑身血污,急唤周侗、岳飞入内,自己则锁紧院门,随即跟来。比及掌好灯火,众人见那王焕血流如注,已是不能活了。王焕睁开二目,见众人流泪,对周侗道:“我认得那伙人是前日进京的功臣。哥哥如何得罪了?”周侗道:“只因我救了徒弟玉麒麟卢俊义,便与他们结了怨仇。”王焕道:“原来如此。哥哥来东京,莫非又要去救那宋江?”周侗点头。王焕笑道:“我平日里,只仰慕哥哥为人。至于那些个做官的,都当成是狗屁。”指那人对周侗道:“这个人叫做闻焕章。他虽是个教书先生,腹中大有经纶,又与那太尉宿元景交好。”对闻焕章道:“这位老英雄便是我平日挂在嘴上的铁臂膀周侗。贤弟务要助他成功,教我泉下瞑目。”闻焕章哭道:“既是这般托付,我如何不允?”王焕又道:“二位日后若见得内人,请告我多年亏欠之情。”闻焕章道:“再见嫂夫人,必定说之。”不得回话之声。众人仔细看时,那王焕早已逝去。

周侗见王焕身死,悲悼不已。闻焕章先将王焕尸身收拾停当,劝道:“老英雄有伤在身,不宜动愤。”周侗点头叹息,待精神稍复,问岳飞道:“你却因何来此?”岳飞不及答话,闻焕章取金疮药来,道:“烦请老英雄宽衣。”周侗称谢,褪去半截衣裳,一面任闻焕章涂药,一面听岳飞说道:“前日爹爹在元阳谷中,执意教孩儿离去。孩儿万般不愿,也得应允。谁知临行之前,有吉青兄弟送回陈希真那两句诗,又听爹爹说了珠月楼之约。我纵把平生志愿舍弃,亦不要爹爹只身犯险。”周侗叹道:“如非你有这般孝心,我命休矣!”又道:“只是我这老兄弟死得可怜。此仇如不能报,日后怎在九泉之下见他?”岳飞道:“爹爹切不可因一时之忿,坏了全盘大事。”周侗沉吟不语。

闻焕章涂罢金疮药,忽道:“适才听王老将军说,老英雄实为救梁山好汉来此。若此时去寻陈希真父女报仇,救人之事便休。”岳飞道:“闻先生说的甚是。”周侗看看王焕尸身,长叹一声道:“罢了!我便先救宋江,再寻陈希真报仇。”岳飞连忙跪倒道:“爹爹既深明大义,务将孩儿留在东京助力。”周侗叹道:“却是赶你不走。”岳飞大喜谢恩。周侗起身对闻焕章道:“既说救人,我父子便趁此夜色而去。王老将军身后之事,还需劳烦先生。”闻焕章道:“老英雄若走,置王老将军遗言如何?”周侗道:“先生如有热肠助我,倒有一事相托。”闻焕章道:“老英雄但讲无妨。”周侗手捧陈丽卿那枝羽箭,道:“想王焕总是大宋节度使,如何死得不明不白?先生若肯相助,做个干证,去开封府告陈丽卿杀人之罪。”闻焕章道:“王老将军有子王彦,现在种师道麾下为将。更有夫人贺怜怜,乃是朝廷命妇。王家这般势力,若是寻常人害了老将军,必是抄家灭门的罪。只是张叔夜、陈希真如日中天。我此时告状,输了官司是小;一旦生起枝节,扰了救人之事是大。”周侗道:“你如此说,岂不便宜了陈氏父女?”闻焕章道:“老英雄不知官场浮沉,如水涨落。陈氏必有失势之时,那时我必引此案,教他身败名裂。”周侗点头道:“先生远虑了。”闻焕章道:“此事既帮不得老英雄,我又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去法场上相助。”周侗道:“先生何出此言?”闻焕章道:“我受王老将军所托,不能袖手。也罢!便做书信两封,以慰王老将军在天之灵。”周侗、岳飞大惑不解。

闻焕章道:“第一封信,写与督天牢的宿太尉。此人素有招安宋江之心。我若陈说此节,他必动心。”岳飞道:“梁山诸人尽已遭擒,再说‘招安’何用?”闻焕章道:“梁山虽平,内忧外患尚在。宿太尉若是个明眼人,必知当今仍是朝廷用人之际。他得我书信,怎能不起心思?”又道:“第二封信,写与守天牢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周昂。此人却是王老将军的徒弟。”周侗道:“宿元景、周昂纵有异心,又当如何?”闻焕章道:“他二人若生异心,人来劫法场时,守御必然怠慢。这便助了老英雄。”周侗道:“先生深谋,在下佩服至极!”闻焕章道:“老英雄不必夸赞,保重要紧。”周侗、岳飞辞别而出,即往班门里那间藏身之所而去。

岳飞于路上问周侗道:“今夜赴约,那陈希真如何不来?”周侗道:“只怕那厮做贼心虚,不敢露面。”岳飞道:“爹爹尝说陈希真好手段,更有通天道法。他若来此,也不至功亏一篑,教爹爹逃脱。”周侗亦疑惑起来。岳飞道:“此事必有蹊跷。”周侗道:“且看来日如何情形。”岳飞称是。二人到得班门里左近,早有呼延钰、徐晟接入,送去与卢俊义相见。

众人坐定,卢俊义、呼延钰、徐晟三人听罢珠月楼之事,亦感叹王焕一回。卢俊义道:“恩师说陈希真未至,弟子却知个中原委。”周侗忙问缘故。卢俊义方把许贯忠所说之徽宗欲纵柴进及林灵素谋算陈希真两件事道来,直听得周侗众人大惊。卢俊义道:“此刻陈希真只怕亦如恩师一般,遭了他人的算计。”岳飞道:“许兄莫非要借珠月楼之约,以爹爹为饵,引陈希真落单,好教林灵素袭取么?”周侗想了一回,道:“如此也是将计就计之法。”岳飞又道:“适才若陈希真与祝永清一道往珠月楼去,岂不既害了爹爹性命,又教林灵素扑空么?”卢俊义道:“恩师既然无事,我们不必劳神,只待许贯忠消息罢。”岳飞称是。周侗已觉气力不支,勉强扶椅背立定。卢俊义、岳飞急忙上前,扶周侗入里屋休息去了。且按下这里不提。

珠月楼设伏之事,陈希真究竟何意?看官莫问,谁知他肚里的东西?只是他离都亭驿时被陈智卿惹动,暗骂此人无礼,亦怪永清、丽卿莽撞。遂只身一人,念个口诀,施土遁往珠月楼而去。行至半途僻静之处,有人在半空里喝声“疾!”罩下一道青光来,断了希真遁法。希真便收不住脚,摔翻在地。一个道人身披八卦道袍,手执拂尘,飘然而至,道:“陈道兄何必大礼?贫道还礼便是。”希真起身,拍去身上尘土,看那道人面目,打个稽首道:“对面莫非是通真达灵先生么?”

那人不是林灵素,又是何人?他当即对希真说道:“陈道子何不留步,与我说说修仙得道的事?”希真道:“小弟久闻林道兄大名,不想今日得见。可惜要事缠身,我改日去神宵宫讨教如何?”林灵素笑道:“吾方才见祝永清夫妇神色匆匆,率众而去。正寻思如何拦下道兄时,道兄却不在那伙人里。”希真吃了一惊,暗想道:“他二人若被截住,不知祸兮?福兮?”林灵素又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你我得见,便论个乾坤短长罢。”口中念念有词,拂尘抽去,凭空起一道火柱望希真打来。希真猝不及防,只得急捏避火之诀。却不想林灵素杀心已起,出手即是三昧真火。希真咒诀便不管事,登时烧坏了头面,跌倒在地。希真因轻敌失了一阵。林灵素却认作是血酒之功,笑道:“日间那盏御酒,乃吾所进人血之方,道兄可受用么?”希真大惊失色,寻思道:“若非乾元镜示警,我道法休矣!”对林灵素道:“我素有功勋,天子必不戕害。只怕是你妒我道法,一意孤行,蒙蔽了圣聪!”林灵素喝道:“吾把你等猿臂寨草莽之徒,侥幸受了招安;不思报答天恩,反在这太平盛世里聚众夜行,意欲何为?”希真听了这话,又不便说周侗、卢俊义之事,无言以对。”林灵素道:“道兄放心!来年今日,吾必烧纸钱祭奠。”又施三昧真火,来烧希真。

这般故技重施,如何管用?希真双手画起印诀,念动真言,运口罡气吹入坎位。神水即来,把那火柱扑灭。林灵素抽出松纹古剑,望东北艮位砍去,移来巨石两块,往希真头上落去。希真又念念有词,向巽地上呼风。只见狂风大起,将巨石吹开一旁。两人召神唤鬼多时,不相上下。希真往怀中探出一物,乃昔日高俅族弟高封所用之拘魄金绳,连忙祭起,捆住林灵素。林灵素却不慌张,念个解索咒,那金绳应诀而解;又念一诀,那拘魄金绳倒飞回去,反把希真捆个结实。看官,那陈希真何等本事?他昔日战高封,遭这金绳所拘之时,乃用真武诀破之。今夜希真佯作中血酒之法,任金绳来捆,诱林灵素来攻。林灵素见一击成功,大喜,举古剑望希真身上刺去。希真暗做准备,双手各结真武诀一道,喝声“开!”不想金绳竟纹丝不动!希真方知林灵素法力与己相若,远非高封能比。金绳未解,希真便动弹不得,眼见那柄古剑刺入胸口之中;登时屁滚尿流,懊悔不已道:“我本欲扮猪吃虎,却把自家性命断送!”

也是陈希真命不该绝!那面乾元宝镜正在胸口怀中。林灵素那柄松纹古剑,径直撞上。但听得金木相击之声,有金光万道由那宝镜射出。希真是以毫发未损,宝镜之力却把林灵素震出十丈开外。希真见林灵素摔在地上,暗叫声“惭愧!”急捏诀咒解索。林灵素鲜血狂喷不止,叫苦道:“却不想这乾元镜如此利害!吾须逃命要紧。”连忙取出那道神符来。

那符便是先前张如晦所说,林灵素祭炼七七四十九日之物,唤做“破宝符”。林灵素想起许贯忠之语,寻思那乾元镜中必有陈希真所摄之他人魂魄,发恨道:“今日纵赢不得你,亦教你添些烦恼。”祭起那道符,喝声“疾!”那符便往乾元镜中飞去。陈希真方将拘魄金绳解开,却吃“破宝符”飞入乾元镜中。只见无数霞光涌出,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往四面散去。希真知尽是三魂七魄,面如土色;瞥见林灵素跳入沟渠之中,亦无暇理会;掣出宝剑对准乾元镜,用起五雷都箓大法,喝声“收!”那七色霞光,复又往回聚拢。林灵素在沟渠之中见陈希真施了都箓法,方才叹道:“此人吾不能及!”使剑遥指“破宝符”,喝声“破!”但听得轰然巨响,镜中神符竟炸裂开来,将镜外希真打落在地。七色霞光,终究冲天而去。林灵素见二人各自遭伤,奈何不得彼此,知此沟渠与上河相通,紧咬牙关,借水遁而去。只留下希真遍体是血,躺在长街之上呻吟。

不知过了许久,陈希真勉强起身。忽听得人声迫近,恐自己这般模样见了生人,不能解释,连忙滚入路旁长草之中。却是祝永清一干人收拾了残局,从珠月楼返回。希真认出众人,出声喝住。永清识得是希真的声音,急急来寻。这些人今夜厮杀,弄成如此模样,相见又添伤悲。他们如何诉说,不必理会。说罢,都搀扶了,悻悻往都亭驿而去。今夜这许多人离了驿馆,张叔夜、贺太平等人焉能蒙在鼓里?早在院中等候多时了。比及众人归来,张叔夜遍视众将,伤者九人,乃陈希真、祝永清、陈丽卿、张仲熊、祝万年、刘麒、刘麟、真祥麟、范成龙,唯有张伯奋一人完好。那十三蒙阴校尉死者四人,伤者九人。更有猿臂寨精兵,折损三十七人。贺太平尚欲询问,张叔夜已知必是周侗所为,教人速扶伤者休息,只唤陈希真、祝永清、张伯奋,并贺太平、盖天锡、刘广议事。刘广见二子伤势最重,对张叔夜道:“我此刻心乱如麻,议不得事。求去探视二子。”张叔夜点头应允。

于是张叔夜六人同去驿馆议事堂中。祝永清犹可,陈希真已不能端坐。张叔夜教人取来藤床,扶希真上去躺好。众人坐定,张叔夜对希真道:“你曾与我说起铁臂膀如何英雄,要恕他劫营之罪。为何今夜又去拿他?”永清不待希真说话,抢先道;“只因末将得了些蛛丝马迹,便邀小辈将军们去伏击周侗。此事与我泰山无干。”张伯奋亦道:“永清将军所言,俱是实情。”张叔夜惊讶不已,问陈希真道:“既然将军未去,如何弄成这般模样?”希真道:“今夜我与铁臂膀本欲在珠月楼上叙说旧情。谁知小婿无状,行不义之事?我得了消息,急施法术欲去珠月楼拦阻时,却被人半路伏击,乃至于此。”贺太平道:“何人胆敢如此?莫非是那卢俊义么?”希真摇头叹道:“此人乃是那御授通真达灵先生,叫做林灵素的。”

此语一出,张叔夜并贺、盖二人大惊。希真道:“诸公且慢惊慌。”又说了日间御酒一节,道:“那时若非我临时起意,咬破舌头,和血喷出御酒,道法必已遭损。适才与林灵素斗法,必死无疑。”张叔夜道:“林灵素焉敢如此?”盖天锡忽道:“莫非是那人妒忌将军法术,恐被夺了国师之位,方才出此下策么?”希真叹道:“盖检讨所言甚是,必是如此。”张叔夜忿然道:“我只道朝中奸党尽诛,不想却漏过此人。明日我便奏请天子,逐此妖道。”张伯奋道:“林灵素事易。今夜周侗脱身而去,日后若来寻仇,如何是好?”又随口说出王焕并蒙面人来,他只不知王焕已死。

众人听了,登时愁作一团。陈希真道:“我这伤势,须得去净室中内观七日,方得复原。诸公若无计谋,可教刘慧娘速回京师,解此迷局。”贺太平道:“纵使云将军已然班师,总要数日方能回来,只怕远水难解近渴。”张叔夜道:“明日教康捷飞速前去,搬那女诸葛回京。”希真苦笑道:“那康捷虽有神行之术,有一样却不及梁山戴宗。”众人忙问。希真道:“康捷以风火轮为法,一日能行一千二百里。戴宗以甲马为法,一日止得八百里,却可带得人同行。经略教康捷去,难不成把那刘慧娘夹在胁下,搬回来么?”张叔夜道:“确是不妥。此法不可行。”

希真又道:“更有一事,亦是棘手。只因这番厮斗,散了我乾元镜中所摄那公孙胜的魂魄。”张叔夜道:“将军施追魂摄魄之法,我亦知晓。只是自破梁山,将军便将那法坛神将发放,公孙胜已能言语。难道他魂魄尚未归位么?”希真道:“公孙胜那厮神通广大,一日不得正法,魂魄怎敢放归?”张叔夜道:“如今公孙胜身陷囹圄,魂魄归位又能如何?”希真道:“若在平常,我必将其魂魄二度摄回,方为妥善。却苦这几日施不得法。”沉吟片刻,道:“只好烦请一人亲去天牢之中,用我那拘魄金绳缚住公孙胜才好。”张叔夜道:“何人去得?”希真道:“经略任意挑选一将便是。”张叔夜想了一回,道:“那杨腾蛟做过京畿兵马都监,谙熟天牢之事,教他去罢!”使伯奋去请。须臾,杨腾蛟入得堂中。张叔夜说了差事,杨腾蛟道:“末将去便去得,却不知如何用那金绳?”希真道:“我有咒诀在此。杨将军往天牢之中见了那公孙胜,只须默念一遍,扔将过去即可。”杨腾蛟大喜,听希真授了口诀,道:“末将这便去了。”希真道:“那魂魄回归窍中,也须运转十二个时辰,公孙胜方能回神。杨将军不必心急。”杨腾蛟道:“如此,末将明日再去。”说罢退出议事堂去。

希真见天色微明,已是九月四日丑正时分,忙道:“由此算起,七日七夜之后正是十一日清晨,即梁山贼寇伏法之时。我若要内观七日,须得去了。”张叔夜道:“陈将军说的是。那般庆典,如何却错过了?”希真叹道:“既然刘慧娘不得速回,我又闭关而去。也罢!便荐一人,可为诸公献计。”张叔夜忙问何人。希真道:“非是我任人唯亲。那人是我亲弟陈希义之子,叫做陈智卿。”祝永清道:“我亦识得此人,确是谋多智广。”张叔夜道:“既是你二人引荐,想必不错。他现在何处?”永清道:“就在东京城中。末将明日寻他来,与经略见面。”张叔夜称好。于是陈希真就在都亭驿中寻个僻静之所,潜心内观。张叔夜又教栾廷玉、栾廷芳、苟桓三将率军,轮流值守。不提。

回头再说艮岳华阳宫夜宴,直至子时方散。徽宗却邀张邦昌、李邦彦、许贯忠三人同登帝辇,往皇城而去。许贯忠惶恐不已,不敢言语。徽宗对许贯忠道:“爱卿今日志得意满么?”许贯忠道:“陛下隆恩,教小臣如何报效?”徽宗道:“确有一要紧之事,爱卿愿否?”许贯忠道:“请陛下明示,小臣无有不从。”徽宗唤李邦彦道:“还是李爱卿说来。”李邦彦领命,把徽宗欲救柴进,如何赐下御酒,如何又要偷梁换柱,一并娓娓道来。只听得许贯忠暗自发笑,明里却作失色之状。李邦彦说罢,张邦昌又道:“若我与李大人去天牢替换柴进,恐惹张叔夜猜疑。幸得许参将在,你是天子心腹,又居武职,前去最好!”许贯忠道:“只不知何人愿代柴进受那千刀万剐之刑?”张邦昌道:“我已在他处州府寻得一个囚徒。他是那方腊的余党,也判了死罪。我许以重金,赠其亲眷。他便欣然愿来,如今藏在东京城中。”许贯忠道:“教这人扮作柴进,他人不识,余下梁山贼人岂有不识之理?我想那伙贼人未必一心,倘有人嫉恨柴进,故意走漏此事,怎生是好?”

这一番话,直把张、李二人听得汗流浃背,不能端坐。徽宗责道:“枉你二人计议良久,竟有此纰漏之处!”张、李连忙跪倒,张邦昌道:“梁山三十六贼入天牢时,除却宋江乃是贼首,副贼卢俊义已死,余下三十四人都被打散各处。柴进囚室之中,梁山之人无多,未必走漏了此事。”徽宗道:“今次行事,怎能存侥幸之心?”问许贯忠道:“许爱卿听得此事,便能一语点破脱卯之处。必有妙计教朕。”不知许贯忠有何妙计救得柴进,且听下回分解。

[ 本帖最后由 林冲 于 2013-9-26 11:06 编辑 ]
顶部
性别:男-离线 林冲
(教头)

京兆郡公
谏议大夫
★★★★

Rank: 17Rank: 17
组别 翰林学士
级别 卫将军
好贴 5
功绩 872
帖子 6312
编号 56550
注册 2006-1-2
家族 轩辕狼党


发表于 2013-10-30 13:17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Q
第十六回 求避祸林灵素遭贬 斩来使杨腾蛟奋威

话说宋徽宗得太祖皇帝托梦,欲纵柴氏子孙;却因柴进罪大,不敢妄动,恐惹朝野非议,只好暗做手脚。偏有个许贯忠文武全才,徽宗甚是欢喜,索性委以重任。当时许贯忠随口说了脱卯之处,惹得徽宗焦急,张、李二人惶恐。许贯忠暗想道:“我说梁山诸人心思不齐,有嫉恨柴进之人,却是笑话。且看这几日卢俊义、燕青、石勇所为,即知这伙人俱是义士。只是张、李之流深谙官场之道,胸中只知诡诈,不识忠义。我故意那般说,此二人竟也深信不疑。罢了!我正不知如何与那张叔夜、陈希真周旋时,天子却寻上门来!如今朝廷、功臣、群雄三足,我方势孤。何不借柴进之事,引天子去牵制那些功臣?如此说,小旋风多留天牢一日,我倒多一份胜算也!”

许贯忠想明此节,豁然开朗,遂对徽宗三人道:“凌迟大刑尚有七日,陛下何不从长计议?”徽宗道:“爱卿不知夜长梦多。朕一日救不得那柴进,便一夜不得安枕。”李邦彦忽道:“天牢重重,张叔夜亦不能入。那宿元景、丘岳、周昂又是陛下亲选,不与张叔夜为伍。陛下只须下道密旨,把柴进移做单身监禁。张大人前计依旧可行。”许贯忠道:“若前日柴进入天牢时,大人即做如此安排,倒也罢了!此时去做,反是打草惊蛇之举。”李邦彦道:“此话怎讲?”许贯忠道:“大人有所不知。因我上月去山东、河北游历,得知一事。原来山东安抚使盖天锡与柴进素有怨仇。陛下曾廷议柴进之事,他人还则罢了,那盖天锡必定留心。他或有耳目在天牢之中,也未可知。”李邦彦不能作答。徽宗问许贯忠道:“爱卿有甚计议?”许贯忠便道:“此事不难。陛下只须挨到九月初十夜里,一面夜宴群臣,一面替调柴进。那时行刑将近,任甚么人亦无掣肘之机。”徽宗拍手道:“妙哉!爱卿果有大才。替调柴进之事,便由爱卿统筹如何?”这等正中下怀之事,许贯忠如何不肯?欣然受命。张邦昌、李邦彦亦来附和。

四人议论之间,帝辇已至皇城。张邦昌、李邦彦急忙滚落下辇,立在御道左右恭送徽宗回宫。许贯忠亦要辞去时,徽宗却道:“这般夜深,爱卿如何再回那金环巷去?不如入宫暂住一夜。”许贯忠心中暗地叫苦道:“我自昨日入宫,竟不得出!也不知那老先生如何?”虽这般想,没奈何只得谢恩。

于是徽宗与许贯忠下辇,分乘两轿入宫,竟往神宵宫而去。林灵素之徒张如晦,早在殿前候驾。许贯忠下了轿,见徽宗指神宵宫道:“爱卿上月曾求朕引你去见这林真人,想是来过此地。”许贯忠道:“陛下说的是。”徽宗忽道:“你前日骗过那禁卫班头,擅自来此。究竟有甚么事?”许贯忠吃了一惊,暗想道:“我前日那番话,又不知林灵素如何转说?想我刚受天子待见,言语但与林灵素不符,必遭猜忌。”转念又想:“虽有此忧,亦不能诉说实情,与珠月楼那件事扯上干系。”信口道:“陛下准小臣告假二月。小臣乐得清闲,也学陛下修些道家之术。个中疑问处,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来此寻林真人解惑。所以不敢惊扰圣驾者,只为多求数日清闲,不必去那禁军营中日日点卯。”徽宗笑道:“如今爱卿怕是再清闲不得了。”许贯忠见徽宗不罪,稍微放心,趁机说道:“既然小臣仍在告假之中,便不回禁营复职,却往天牢、驿馆两处暗探如何?”徽宗道:“方才艮岳一宴,爱卿声名鹊起。明日爱卿所到处,必定前呼后拥,你又如何暗探?还是与朕运筹罢!”许贯忠顺藤摸瓜道:“我在东京虽久,至交却少。天牢、驿馆两处,陛下可有心腹之人荐与小臣?”徽宗恍然道:“朕那金环巷内李爱卿有个姑舅兄弟,唤做张闲的,现在天牢里当值。何不教他就地探访天牢情形,以为爱卿臂助?”

许贯忠听了这话,心头暗喜,道:“小臣亦听李行首说起此人。今既有他相助,大事成矣!”徽宗道:“爱卿明日且去禁军点卯。朕教人命张闲去营中寻你便是。”许贯忠道:“柴进之事,小臣必效死力,以为陛下分忧。另有一事却不得不奏。”徽宗道:“爱卿何事?”许贯忠道:“方才提及驿馆,小臣想起前日撞着个西夏使臣,叫做曹阶的,现在都亭西驿等候。”徽宗道:“那使者因何来此?”许贯忠道:“只听他们说了甚么称臣的话,又说被鸿胪寺卿高鉴阻挠。小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来告知陛下。”徽宗捻须道:“高鉴如此,必是那使者不肯贿赂于他。爱卿既探明夏人来意,朕明日命其觐见便是。”教黄门官引许贯忠往延福宫休息。许贯忠谢恩而去,于路上寻思道:“我私见林灵素一事,天子不置可否,是教我存些敬畏之心。今次入宫看似得利,实藏凶险。须是小心利用方好。”按下慢提。

再说徽宗待许贯忠离去,方由张如晦引入神宵宫中。那林灵素面如淡金,坐于蒲团之上,待徽宗驾临,勉强开口道:“若非事急,怎敢教陛下深夜来见?只是吾重伤在身,不能起身见驾,死罪!”徽宗惊道:“真人因何如此?”张如晦道:“不是陈希真,何人能有这般法力,伤了吾师?”徽宗道:“那陈希真饮过真人所制御酒,已在殿上中伤。如何还有法力?”林灵素教张如晦离殿,紧好大门,道:“陈道子使障眼之法,瞒了陛下。”又道:“吾闻陈道子喷血,只恐有诈,便离了神宵宫去都亭驿寻他。怎料祝永清、陈丽卿鬼鬼祟祟,引不少人出了驿馆。吾心下大疑,紧随其后,要看究竟时,反被陈道子于背后所算,弄成这般模样。”徽宗听了这话,如何不怒?道:“这些人不过得些功勋,竟敢张狂如此!”

看官!林灵素这嘴上功夫,不输许贯忠分毫。当时他占得先机,却道:“陛下何必动怒?吾与陈道子乃是两败俱伤。此人宝镜亦被吾废去,圆光之法再不得施。陛下放心调换柴进便是。”徽宗道:“前番设计,不过要他失些法力而已。却不想费了这般周折,以致连累真人。既是陈希真已伤,暂且免罪。至于祝永清聚众夜行之事,朕必追究。”林灵素道:“陛下不可如此。想那张叔夜平灭梁山,功臣尚未受封。若捕风捉影,追究甚么夜行之事,必落天下人口实,说些鸟尽弓藏的话。何况云天彪引兵未归,闻知此事,岂不生了异心?”徽宗道:“真人说的甚是。”林灵素叹道:“吾所遭之伤,须得寻静处将养九九八十一日,方得复元。”徽宗道:“真人安心于此便是。”林灵素道:“宫中乃是非之地,吾不如回永嘉去。”徽宗叹道:“真人要去,朕亦不能挽留,只盼早归。”林灵素道:“烦请陛下明日宣旨一道,以吾妄议迁都之罪,贬去温州。”徽宗道:“真人何出此言?”林灵素道:“陈道子遭伤,张叔夜必疑日间御酒之事,怕要发难于吾。吾若遭贬,便去其疑心。陛下更教张叔夜众人明日去艮岳赏玩,夜间再设御宴,其心必安。”徽宗不悦,道:“朕岂能如此受迫?”林灵素道:“吾这番言语,实利陛下。”徽宗只好应允。林灵素道:“夜色已深,陛下宜早将息。”徽宗叹声而出。

徽宗既去,张如晦返回神宵宫中。林灵素道:“天子既许吾归去,尔便坐镇此处。若那陈道子来夺时,尔亦回永嘉去。”张如晦道:“恩师何必惧他?”林灵素道:“吾道法不济,来日复元,亦非陈道子敌手。徒留于此,早晚必遭所害。”张如晦称是。林灵素又道:“那乾元镜中,本有公孙一清魂魄,已被吾摄出。陈道子若知此事,必教人于十二时辰之内,往天牢中制其魂魄。否则元神回窍,公孙一清必脱身而去。”张如晦道:“既要寻仇,须助公孙胜一臂之力。”林灵素点头道:“吾有一符,可教陈道子制魂法无功。”张如晦道:“弟子却不便去那天牢。”林灵素冷笑道:“方才天子在神宵宫外,与那个说话来?”张如晦大悟,道:“请恩师赐符,弟子即刻去寻那许贯忠。”林灵素便取符箓交与张如晦,授了咒语。张如晦领命而去。

林灵素自在神宵宫中,惘然若有失也。贬黜之事,实不甘心,勉强收拾了随身之物,暗恨陈希真道:“吾重回京师之日,即是尔殒命之时!”也不待甚么旨意,只身一人连夜出宫,回温州去了。看官!此人尚有兴波之日,乃后话也!

次日乃是九月初四,徽宗因前夜事多,遂罢早朝。想起林灵素之语,便在艮岳华阳宫设下午朝,教满朝文武并张叔夜一干功臣都去。圣旨传至都亭驿,张叔夜奏那黄门官道:“昨夜得了密报,说有梁山余党窜入京师。臣不及奏请,急使陈希真率众缉盗。不想贼势汹汹,陈希真等九将遭伤,不能往艮岳上朝。”那黄门大吃一惊,怎敢妄言,回宫奏报去也!张叔夜便教诸将沐浴更衣,以待车驾。吩咐已毕,张叔夜自回房中。须臾,杨腾蛟进来禀道:“陈将军昨夜所托,教末将往天牢缚住公孙胜。那天牢却是丘岳、周昂二将把守。我与他二人素无瓜葛,若无经略手谕,实难进入。”张叔夜道:“圣旨已至,你须先往艮岳去。”杨腾蛟道:“午朝散后,末将即由艮岳直去天牢,岂不省事?”张叔夜点头,亲笔做下手谕交与杨腾蛟。杨腾蛟持谕告去。

众人挨到巳时,朝廷遣九辆车驾来迎。张叔夜引诸将出馆时,失足踏在门槛之上,几乎跌倒。贺太平、盖天锡见了,急忙左右扶住。贺太平问道:“经略如何?”张叔夜立定了脚,道:“并无大碍!我只是心神不宁。想年前扫平方腊,翦除奸党,天子又降罪己之诏。那时何等志得意满!谁知今番灭了梁山,回京方才三日。忽觉天机深不可测,我竟生挫败之心。”盖天锡道:“经略勿忧。我们立下这般功勋,天子必然恩待。”张叔夜点头,遂唤儿子伯奋同登一车,往艮岳而去。贺太平因猿臂寨诸将昨夜凄惨,便请刘广、苟桓乘了第二辆,栾氏兄弟乘了第三辆;自己欲与盖天锡登第四车。盖天锡却唤金成英道:“成英何不与贺老同车?”想那金成英发迹,全仗贺太平提携。他听了这话,如何不肯?遂与贺太平同车而行。贺太平亦欣然受之。余下将佐,邓宗弼与辛从忠、张应雷与陶震霆、韦扬隐与李宗汤,俱是一正一副,自然同乘。康捷、王进都是老种经略相公荐来,作伴而行。

于是盖天锡与杨腾蛟同行。只待车驾驶出,盖天锡放下帘子,对杨腾蛟道:“我这里有件要紧之事,却难启齿。”杨腾蛟道:“相公何出此言?想那年我因杀了刘世让,避祸他乡。后来方知是相公出力,唬住蔡京,他因此不做追究。相公但有事,尽管说来。”盖天锡道:“你知我与吴用、李逵、柴进,俱有切齿之仇。那三人既已就擒,又不免千刀万剐。任甚么仇怨,本也罢了。只是有传言说天子欲纵柴进,以报后周禅让之恩。此事一旦做成,奈何?”杨腾蛟道:“相公莫不是教我趁今次入天牢之机,刺杀柴进,以绝后患?”盖天锡叹道:“我虽有此意,怎好连累于你!”杨腾蛟慨然道:“既有此一石二鸟之机,如何不为?相公放心,末将纵杀了柴进,亦罪不当死。至不济时,回高平山寻那徐溶夫逍遥去也!”盖天锡见他如此说,拱手道:“此事有劳将军了。”杨腾蛟道:“举手之劳,相公不必挂心。”

辗转多时,车驾行至艮岳。张叔夜众人下车,却见三品以上文武俱来。叔夜引诸将过去与大臣们寒暄。甚么白时中、张邦昌、李邦彦、吴敏、唐恪、耿南仲等,夜里方在此饮宴毕。不过数个时辰,酒未全醒,又被唤来。管他们是忠是奸,也觉蹊跷。那个开封府尹聂昌,手捧奏章立在一旁。贺太平见了,凑过去道:“聂大人好生勤勉。”聂昌急忙施礼道:“原来是贺枢密,乞请指教。”贺太平道:“如今普天同庆,天子正在兴头上。聂大人若有本章,不是小事。”聂昌道:“昨夜京城西南陋巷那里,有人聚众厮斗,死伤不小。”贺太平笑道:“聂大人有所不知。因有梁山余孽潜入东京。所谓厮斗,乃陈希真将军缉盗时,贼人拒捕之故。此事张经略早已密奏天子,欲揪出贼党,勿须声张。聂大人若当庭奏明,岂不打草惊蛇么?”聂昌听贺太平这般说,把那奏章复又藏入怀中,道:“多谢大人指点。”

忽闻钟鼓齐鸣,天子驾临艮岳。众臣急忙依次跪倒,齐呼“万岁”。徽宗唤了平身,说道:“兹有神宵宫林灵素,先前妄议迁都,昨日又与太子赵桓争道,甚是无状。朕念其前功,褫夺御赐封号,贬回温州思过。”张叔夜听了,只得罢了追究之念,道:“陛下设午朝于此,不知圣意若何?”徽宗不答,问贺太平、盖天锡道:“鸿胪寺卿高鉴,可是你二人举荐之人?”二人不知何意,贺太平道:“确是如此。那年扳倒奸贼童贯,高鉴出力不小。累年递进,升至鸿胪寺卿。”徽宗道:“有人密奏,说有西夏使者来此与大宋议和。高鉴如何欺瞒不报?”贺太平随口道:“夏人向来诡诈,其言不可信。依臣愚见,夏人怕是因梁山平灭,生了畏惧之心,便使此权宜之计,以惑陛下。那高鉴索性拒之不纳。”徽宗点头道:“既如此,朕不究高鉴之罪。只是夏人今次动静不小,早已沸扬。朕教其觐见如何?”贺太平见徽宗不罪高鉴,急与盖天锡跪倒谢恩。至于召夏使之事,哪敢反驳?

徽宗即传旨意,一面教夏使曹阶入艮岳觐见,一面设午宴款待群臣。不多时,夏人一行数众入内,大将李良辅亦在其中。曹阶见了徽宗,跪倒叩拜。徽宗道:“尔等来此何意?”曹阶道:“我等特献金珠良马,乞与上邦讲和。”徽宗乃是好大喜功之辈,如何不允?不待张叔夜驳斥,当即开金口许了和事。张叔夜叹气连声,退在一旁。于是曹阶、李良辅皆入座受宴,惹得群臣议论纷纷。贺太平低声谓张叔夜道:“天子今次如此爽利,莫非果真有伐辽之意?”张叔夜点头叹道:“宋夏议和,王师必定东向。想我数载戎马倥偬,终究不得安宁。兹事体大,此时不可妄议。”贺太平称是。

酒过双巡,李良辅微带醉意,起身说道:“我久闻宋朝张叔夜大名,擒江破腊,但求一见。”徽宗指右手第一人道:“这位便是燕国公张经略。”李良辅细看时,见张叔夜貌若天神,不怒自威,倒也凛然一惊,拱手对张叔夜道:“听说将军帐下人才济济,不知武艺如何?”张叔夜道:“使者此言何意?”李良辅离了座位,高声道:“我这里有两个武士,皆是万夫不当之勇。”话音未落,那拨夏使里面走出二人,一红一绿,都是身躯长大之辈。华阳宫内,霎时寂静无声。李良辅道:“这红袍的叫做奔波儿灞,绿袍的叫做灞波儿奔。宋朝如有人能胜此两人,即以宝刀相赠。只是相搏之时刀剑无眼,生死莫论。”

此语即出,恼了张叔夜帐下一干猛将,都要起身一战。却听张叔夜说道:“此处乃是风雅华贵所在,怎能妄动刀兵?”盖天锡亦道:“尔等若一心乞和,带甚么武士来此!莫非要行刺么?”华阳宫内禁军纷纷抽出军器。张邦昌道:“诸位多心了!他们若要行刺,又何必报出这二人名姓,惹人眼目?”起身对徽宗道:“夏人既有切磋之意,我大宋岂能畏缩?不如成全。”徽宗点头道:“爱卿说的甚是。张经略之言,亦有道理。不如待此处宴罢,朕与诸卿同去禁军校场演武。那时若有欲试身手者,可与此二人比较高下。朕亦以金银相赐。”群臣都离座跪倒,三呼“万岁”。李良辅并两个武士,也跪倒谢恩。

众人午宴用罢,徽宗吩咐摆下车马,教都往禁军校场去。他人不妨事,唯有杨腾蛟心下有事,惴惴不安。盖天锡见了,与他耳语道:“将军观那两个西夏番奴本事如何?”杨腾蛟道:“不在话下。”盖天锡道:“今日好戏连台,不知拖到几时?将军若要脱身,倒不如请缨一战。如能得胜,天子必教将军离去休息。”杨腾蛟喜道:“我正忧心此事,却得相公妙计。”盖天锡道:“将军须量力而为。”杨腾蛟道:“相公放心,末将自有计较。”

话休絮烦,徽宗君臣并西夏使者,都到禁军南营演武厅内坐齐。南营都总管御前飞龙大将酆美,横刀立马于教场之中,望徽宗这里奏道:“启禀陛下,诸事俱已完备!”徽宗道:“操起罢!”酆美拨马转身,有军士递过黄旗。酆美刀交左手,使右手舞动黄旗。但见教场东面青旗队起,为首将官乃禁军南营第一参将程子明是也。此人本是东城兵马司总管,曾随高俅征剿梁山。后因高俅失势,程子明贬去禁营,做了参将之职。又见教场西面白旗队起,为首的不是禁军南营第二参将许贯忠,又是何人?徽宗见了,捻须而笑。张邦昌、李邦彦众臣,齐声喝采。再后便是南面红旗队起,托出第三参将黎克;北面皂旗队起,捧出第四参将敖风。这四队熊虎之士,就在教场中演武,惹得人声鼎沸。

李良辅不以为然,只待操练完毕,禁军散开,起身对徽宗道:“陛下可否教人下场比试?”徽宗道:“你那二人,步战还是马战?”李良辅道:“一人步战,一人马战。”徽宗点头,道:“先教马战的来。”李良辅唤奔波儿灞出阵。那奔波儿灞手提大杆刀,翻身上马,飞入教场之中,喝道:“哪个先来受死!”杨腾蛟便欲搦战,盖天锡道:“将军步战为利,且耐片刻。”不待杨腾蛟答话,身旁金成英踏步而出。有人递上镔铁龙舌枪,牵来马匹。却见禁军队里程子明提枪而出,对金成英道:“将军且住。他们既在南营教场撒野,由我接战如何?”金成英只得归座。

于是程子明舞动五指开锋浑铁枪,对那奔波儿灞喝道:“兀那番子,休得来此张狂!”劈头刺去,奔波儿灞摆刀相迎。刀枪相击,只听嘡啷声响,震得众人耳鼓蜂鸣。程子明却觉虎口酸麻,暗叫“不好”。他知此人力大,不能硬敌,只与他虚划招式。约战二十余合,程子明见不能胜,虚晃一枪,诈败而走。奔波儿灞欲追时,李良辅高喝:“教场比武非战阵厮杀,何必去追?”奔波儿灞急忙收缰。程子明不见奔波儿灞来追,拨回马头。却不想奔波儿灞坐下战马,只因吃痛停蹄,复又往前跑去。奔波儿灞索性抡动大刀,趁势砍来。程子明举枪不及,竟被连人带马分成四段,死于教场之中。

众人见程子明身死,尽皆失色!张叔夜惊道:“程子明非浪得虚名之辈。昔日高俅被林冲陷在蒙阴,全凭此人救出。不想竟死于此处。”金成英、杨腾蛟见奔波儿灞勇猛,皆犹豫不前。南营都总管酆美怒道:“哪个去与程将军报仇?”许贯忠拍马挺枪而出,道:“末将愿往!”徽宗在演武厅内见许贯忠上前,只恐有失,登时焦急。李邦彦会意,欲出言拦阻。却听李良辅道:“那位将军且住。我等来此,欲讨教张经略帐下英雄武艺。怎地你等教场之辈,一个个上来送死?”许贯忠虽知李良辅暗里相助,只是此人汉语不利,如此说话,反教自己骑虎难下,退却不得。只得举枪喝道:“呔!我禁军儿郎岂有怕死之辈?”对黎克、敖风道:“我若身死,你二人即来接战。”黎克、敖风昂然而诺。

张叔夜见禁军将佐如此,不能端坐,起身对麾下诸将道:“何人愿入教场,替下许将军?”甚么邓辛张陶,俱在心里盘算斤两。身后一人倏然而起,翻身上了金成英那匹战马,对张叔夜道:“还是末将去罢!”南营里竟起喝采之声。张叔夜见此人,正是昔日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王进走下教场,对许贯忠道:“既然我曾是禁军之人,换下将军,亦不失禁军颜面。”许贯忠暗叫惭愧,拱手道:“久闻将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知使何兵器应战?”王进道:“借流星锤一用。”那第四参将敖风急往营中取来锤子,上前递与王进。许贯忠道:“将军保重。”与敖风一齐退下。

王进收起流星锤,藏在肋下,纵马上前。那奔波儿灞早不耐烦,叫道:“蛮子受死罢!”舞刀过去,横劈王进门面。王进使个“铁板桥”的架势,刀锋就在眼前划过,二马随即分开。二人调转马头再战时,奔波儿灞依仗气力,只顾发狠。王进觑个机会,流星锤起,缠住奔波儿灞手中大刀。奔波儿灞略吃一惊,往回扯动。王进见二马将近,流星锤复又转回,伸脚往锤头踢去。说也惊奇,铜锤直撞到奔波儿灞头上去,打得他鲜血迸流。王进顺势拉扯,夺了大刀,逼在奔波儿灞脖颈之上,转头对李良辅道:“此人是胜是败?”李良辅周身冷汗,道:“败了!”急唤奔波儿灞退下。

且不提徽宗、张叔夜众人喝采。禁军将士怨声四起,都唤王进速斩奔波儿灞。李良辅身旁恼了灞波儿奔,提滚刀抢出救人。杨腾蛟见王进得胜,起了雄心,手执开山大斧,三步并作两步,横里拦住灞波儿奔。灞波儿奔不胜厌烦,使滚刀望杨腾蛟脸上扫去。杨腾蛟虽知此人力大,却无王进那般身手,只得挺大斧抵挡。他本是铁匠出身,力气上并不亏输,便与灞波儿奔战做一处,胜败不分。王进分神去看杨腾蛟。奔波儿灞见机不可失,劈手抓住刀背,大喝一声,尽力扯去。王进拿捏不住,与奔波儿灞双双落马。那柄大刀带着流星锤,直飞出十丈开外去。南营将士见奔波儿灞脱身,尽是惋惜之声。于是奔波儿灞赤手空拳,来与王进放对。王进武艺虽精,却不及奔波儿灞勇猛,实难速胜。

徽宗见这四人在教场中捉对厮杀,煞是好看,说道:“方才观马战,意兴正浓。这里又有步战、相扑,朕不虚此行了。”那个西夏使臣曹阶见局势稳当,对徽宗道:“宋夏于此讲和演武。若能取悦陛下,岂不两全?”徽宗道:“使者说的不错。”张叔夜众人却无这般心思,都在那里替王进、杨腾蛟二人捏汗。

四人又战三十余合,都是平手。王进起个念头,且战且退,转至杨腾蛟一边,低声道:“且换将再战。”提拳竟往灞波儿奔头上打去。灞波儿奔不料王进搅局,右眼上早中,往后便倒。奔波儿灞赶过时,却见杨腾蛟提斧而来。饶他力大无穷,如何敌得住斧钺?被杨腾蛟拦腰斩作两段,死于非命。奔波儿灞既死,灞波儿奔挣扎起身,却吃王进缠住。那王进虽无军器在手,闪转腾挪,教灞波儿奔急切不能砍中。杨腾蛟则转到灞波儿奔背后去,只一斧,将他分作两片。任李良辅如何喊叫,再不济事。

徽宗拍手大笑,营中尽是欢呼之声。李良辅面如土色,再无言语。曹阶只得勉强堆笑,与大臣们寒暄。徽宗即教黄门官赐下金银,重赏王进、杨腾蛟,并赐抚恤之金,以慰程子明。却见杨腾蛟翻身便倒,王进扶起。徽宗急忙教人问候。杨腾蛟道:“末将苦战之余,力不能支。欲回驿馆休息,望陛下恩准!”徽宗如何不准?传下旨意,教杨腾蛟回都亭驿安歇,却让众人都收拾了,再回艮岳饮宴庆功。盖天锡、杨腾蛟之计因而得成,直把汴京天牢,翻作血腥之地。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男-离线 林冲
(教头)

京兆郡公
谏议大夫
★★★★

Rank: 17Rank: 17
组别 翰林学士
级别 卫将军
好贴 5
功绩 872
帖子 6312
编号 56550
注册 2006-1-2
家族 轩辕狼党


发表于 2014-5-23 13:15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Q
第十七回 许贯忠帐中惊恶梦 小旋风牢内遇杀劫

话说许贯忠那日受了徽宗恩宠,教他去延福宫中过夜。许贯忠如何安枕?躺在床上辗转多时,朦胧欲睡,又被敲门声惊醒。原来是黄门官引张如晦拜见。许贯忠只得起身,听那张如晦诉说林灵素所忧之公孙胜魂魄一事,又欲求自己入天牢相助。这事一拍即合,岂有不受之理?许贯忠欣然应允。张如晦遂以神符并咒语相授。许贯忠颂了三遍,分毫不错。张如晦方才飘然离去。于是许贯忠睡意尽消,复又盘算起救人之法来。不觉间鸡鸣天晓,许贯忠唤过黄门官,教引自己出宫,便往禁军南营而去。

这许贯忠一月不来点卯。如今重回南营,未至辕门,早见都总管酆美引诸将来迎。许贯忠惶恐,滚鞍落马欲参拜之时,酆美上前扶住,道:“怎敢教驸马如此?今后且以兄弟相称。”黎克、敖风亦来附和。许贯忠道:“官阶有别,不能乱了法度。”酆美道:“兄弟高升有日,那时再谈法度不迟。”忽见第一参将程子明面露不忿之色,亦不过来寒暄。许贯忠知他来历,本不在意,却听酆美道:“这人数月前贬来禁营,即是如此模样。兄弟不必理会。”命众人拥许贯忠回营庆贺。许贯忠暗叹道:“禁军如此这般,虽是我等之福,终是国家祸患!”往营中闹热多时,辞回自己帐中。

算来几日之内,许贯忠机关用尽,夜不成寐,日不能眠,早已倦怠至极。坐在帐中鹿皮椅上,片刻鼾声已起。睡不多时,帐外喧哗声起,尽说甚么“杀头”的话。许贯忠急忙起身,离了大帐。却见南营教场内,绑了宋江一干人等。早有刀斧手伺候,作势欲斩。许贯忠大惊失色,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那些刀斧手纷纷翻到。原来是周侗、卢俊义、燕青一众英雄,都杀入教场,直将梁山好汉尽数救出。许贯忠大喜,连忙前去指引出路。却听号炮震天,张叔夜、陈希真引大军四面而来,裹住众人厮斗。这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惹得众英雄奋勇争先。无奈寡不胜众,好汉们渐次凋零。折损一半,方才开条血路,杀至城门边上。那城门却早紧闭,又有云天彪率军而至。众人再难冲出,都被逼至堑壕之中。只见万箭齐发,把余下好汉全数射死。许贯忠亦被数箭,翻身便倒,却栽下鹿皮椅去。

许贯忠猛然醒转,方知尚在禁军帐中。适才种种,俱是南柯一梦。直惊出他一身冷汗来,随即寻思道:“虽说幻梦非真。若无良策,我们终不免如此收场。”扶好鹿皮椅,在那里出神呆坐。想了一回,幡然醒悟道:“都说梁山吴用多智,何不教燕小乙去牢中问计于他?”说也奇怪,帐外有军士禀道,说东京牢子张闲求见。许贯忠急教唤入,定睛看那人时,不是燕青,又是哪个?燕青递个眼色来,许贯忠也是个点头会意之人,便道:“这不是金环巷里的张闲么?”燕青道:“正是小子。那日我在李行首家别了都参,竟一月不得再见。今日听闻都参往营里点卯,我怎不来?”许贯忠道:“你是个地里鬼,军营这般重地你也得入。”一面说,一面快步出帐。

只见外面有个差官模样的人,在那里探头探脑。自家军士都在远处观望。许贯忠佯作大怒道:“甚么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探看军机?左右与我叉出。”那差官见有军士们围过来,唬了一跳。背后燕青说道:“都参勿怒。这位乃是宫中御侍,持旨送我来见都参的。”那御侍听了,敛容正色,细声细气道:“都参做得好梦,害我们等了这许久,又何必面前放肆?”许贯忠暗想道:“天子虽托大事与我,教这个人来,莫非仍有疑心?得他在此,如何与小乙商议?”对那御侍拱手道:“既是宫中贵人,何不往酆都总管那里,吃些茶水?”摆手教军士们相送。那御侍听说,竟信步而去。许贯忠摇头道:“怎地便成惊弓之鸟,慌乱如此!”与燕青同入帐中。

二人对面坐定,许贯忠长叹一声,道:“相隔两日,我二人竟在这里见面。”燕青道:“我昨日回金环巷时,见哥哥随了几个黄门离去,怎敢近前?今日轮值方毕,又被那御侍截在天牢门前,教来此处与哥哥说话。小弟此时云里雾里,求说端的。”许贯忠便把昨日入宫诸事说了一遍。燕青听罢,道:“这事终究利多弊少,哥哥勿要烦恼。”许贯忠道:“我既说起柴大官人,不知他情形如何?”燕青道:“大官人那里是个僻静所在。哥哥欲行调换,实非难事。”许贯忠道:“同囚之人是谁?”燕青道:“奇了!哥哥方才说那调换之人,是个方腊余党。天牢里与柴大官人同囚的,亦是个方腊余党。”许贯忠吃惊道:“怎有这般巧事?莫非是那张邦昌故意安排的?”燕青道:“哥哥不必多想,先救公孙先生要紧。”许贯忠点头,取来林灵素神符,把咒语说了三遍。燕青牢记心头。许贯忠又欲说话时,听得脚步声响。二人不敢再说,都出帐去看。只见那御侍引数个军士走近,对许贯忠道:“只因西夏来使觐见,天子教南营布置教场,好在这里演武。”许贯忠暗自跌足道:“我欲教天子忌贺、盖二臣,便说了高鉴擅拒夏使之事。不想误了自家事情。”望见营内人纷马杂,恐燕青被人打眼,教他与御侍先走。自己则披挂了,提枪上马,往教场而去。

谁知这番演武,虽斩了奔波儿灞、灞波儿奔二人,程子明却命丧当场。许贯忠见他死得凄惨,心中歉疚不已。比及徽宗下旨教杨腾蛟回都亭驿时,许贯忠竟不能察。不多时,徽宗欲回艮岳,教酆美、许贯忠同行。贯忠请辞道:“程参将与我虽不熟稔,终究一场同僚。他既身死,我心乱如麻,怎能去艮岳欢宴?”徽宗道:“难得你这份心思,便在此整饬人马罢!”许贯忠领旨谢恩,留在南营教场整军。徽宗引群臣回艮岳后,论下功劳,加杨腾蛟为定远将军,王进为振威将军。李良辅亦不食言,以西夏弯刀相赠王进。王进收了宝刀,对李良辅道:“使者既远路来此,何必妄动刀兵,平白断送了两个勇士。”李良辅不及说话,曹阶起身道:“讲和之事,国中多有不服者。如今王将军教场扬威,坏了两个力士。此事传回西夏,兴庆府便再无异议之人了。”王进不再多言,归座而去。徽宗却甚心喜,教启晚宴与群臣同醉,且不必提。

再说杨腾蛟只身一人折回都亭驿,将近门口,迎面来了个模样刁钻之人,也欲入馆。杨腾蛟不喜他那般嘴脸,“哼”了一声,喝道:“甚么鸟人!来此作甚?”那人急忙拱手喏道:“小人坏了眼,误走此处。将军莫怒!”转身离去。杨腾蛟也不理会,昂然入馆,回房休息去了。直到酉正时分,弯月已现。杨腾蛟打起精神,换了夜行装束,不走驿馆大门,越墙而出,往天牢里做大事去也!

谁知那个刁钻之人,正是陈希真侄子智卿!陈希真去净室内观时,曾以此人相荐。今日祝永清因颈上伤重,去不得艮岳,便教谢义、娄彪寻他。陈智卿不教谢、娄二人作陪,自往都亭驿去。却不想撞见杨腾蛟,平白吃了一番羞辱。陈智卿是个不羁之人,索性离了驿馆,往街角一间面铺里坐下,要了碗热团子,一面吃,一面看驿馆那边动静。过了许久,祝永清包了头颈,急匆匆走出驿馆。小半时辰,方在面铺里寻着陈智卿。永清嗔道:“我有要紧之事,舅爷既来了,何必躲闪?”陈智卿道:“先前听谢义、娄彪二位团练说起,张经略欲邀我去他帐下,做个谋士。”永清道:“此事全亏我泰山大人引见,经略已有此意。想舅爷前日,本欲投我帐下。如今直去经略帐下进身,岂不妙哉!”陈智卿摇头道:“姑爷此言差矣!岂不闻高处不胜寒?似这般青云之路,反不如市井间厮混快活。”低下头去,只顾吃那团子。永清尚欲劝时,见智卿碗中团子热气已无,好似冰雪冷元子一般,勾起春阳楼那些事来,起身拂袖而去。

陈智卿见永清去了,摇头叹道:“这些人又无甚么平辽灭夏之功,不过剿灭了一拨山贼,也跋扈如此!今次我略露锋芒,伯父大人念及骨肉之情,故而推荐。他人怎能真心善待?我若去张叔夜帐下,早晚不被容纳,何必自寻烦恼?”唤店家取来灯烛,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道:“枉我费尽心思,寻出那卢俊义下落来。罢了!我且收手,来日去法场上看热闹也!”随手付诸一炬。智卿去后,有店家收拾坐处,见一片残纸之上,写着“班门里”三个字。哪里在意?也放到火上烧尽了。

又说祝永清返回都亭驿,入内去问浑家伤势。那女飞卫肩头中了王焕一枪,其势不轻,躺在那里昏睡。永清看了一回,转身欲去。忽听丽卿在背后说道:“玉郎还记得那日大兴客栈里的事么?”永清正寻思“春阳楼”来,听丽卿这般问,只当是“两祭王英枪”一节,支吾不能说话。丽卿喝道:“玉郎想甚么来?我只怕那地字号第三间房中老者是那周侗假扮的,也未可知。”永清道:“那老者肩头无伤,怎是周侗?”丽卿道:“我先前也不疑他。昨夜亲眼见了铁臂膀武艺,他若欺瞒于你,并非难事。”永清跌足道:“姊姊这番话点醒梦中之人。如此说来,那个许贯忠大有可疑,无怪他前日勾我往那去处!”丽卿听了这话,动了怒,背过身去。永清也不嗔怪,教人寻查许贯忠去了。

闲话休题。且说杨腾蛟离了驿馆,行色匆匆,赶往东京大牢。那里本有狱卒、牢子把守。却因宋江之故,徽宗拨两员将军统领禁兵,另设关卡一道。这两员将军是谁?一个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官带左义卫亲军指挥使,护驾将军丘岳。一个是八十万禁军副教头,官带右义卫亲军指挥使,车骑将军周昂。二人累建奇功,名闻海外,深通武艺,威镇京师。今日却是周昂当值。杨腾蛟来时,暮色已深,周昂自去休息,只留一队兵卒守御。那些人见来了杨腾蛟,知他底细,尚挂京畿兵马都监之职,怎能怠慢?忙问何事。杨腾蛟祭出张叔夜手谕,要往天牢里查核贼党名实。有人便欲报知周昂,杨腾蛟道:“我有经略手谕,周将军必然不阻?你们自去报,我先入天牢了。”说罢分开众人就走。众军士不敢拦阻,只得由他。

杨腾蛟行至牢门近前。有牢头急忙迎上,堆笑道:“原来是杨都监大驾来此,有何贵干?”杨腾蛟祭起手谕,把先前那话又说一遍。牢头忙道:“既如此,都监里面请。”杨腾蛟与那牢头同入班房之中,遣出旁人,道:“不知梁山诸贼都在何处监禁?”牢头道:“那牢房由此而去,分为南北两边,尽头处却又相通。梁山贼寇,都在深处。”取来卷宗,递与杨腾蛟观看。杨腾蛟细看一回,见北面第十八间有入云龙公孙胜,南面第三十六间有小旋风柴进,对牢头道:“且借南面第三十六间钥匙一用。”看官,天牢里这拨人不比禁军,任是哪路神仙,也招惹不得。牢头不敢多问,勉强说道:“天牢钥匙俱都打实一处,分开不得。”杨腾蛟道:“我一并拿走便是。”牢头没奈何,取出一串钥匙奉上,道:“天牢南面牢房钥匙,都在这里。”杨腾蛟接了,收入怀中,道:“你且把牢子们都唤来此处休息。我若不回,勿要去里面走动。”牢头应声而去。不多时,值夜牢子们俱至。杨腾蛟拱手对众人道:“经略手谕急迫,得罪了!”按了按腰间刀柄,独自往天牢里去了。

杨腾蛟既去,众牢子七嘴八舌,纷纭说起。有人道:“他是张经略手下大将,头儿不忍这一时之气,又待怎地?”有人道:“既然外面那周将军也不阻他,料无大事。我等兄弟们夜夜辛苦,却难得此刻清闲。”牢头却道:“你们怎知利害?今夜无事最好。若有事故,任哪一个也脱不开干系,都是顶缸的人。”众皆大惊。却有“张闲”挺身而出,对那牢头道:“小人愿随那位都监去,探看虚实动静。若有冲撞,我有御赐赦书,不惧死罪。”牢头大喜,道:“如此有劳兄弟了。”燕青道:“我来这里多日,无甚好处与诸位。今日便聊表心意罢!”说罢离了班房,追杨腾蛟而去。班房这里众人不明就里,兀自感激非常。

于是杨腾蛟、燕青二人一前一后,探入天牢。只见杨腾蛟手按南面牢房钥匙,却往北面走去。数到第十八间时,杨腾蛟往里看去,见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披头散发,闭目坐在角里。杨腾蛟认得是公孙胜,心中暗喜,连忙掏出陈希真那条拘魄金绳,口中念念有词。符咒念罢,那金绳径直飞去,好似一条金光,霎时将那入云龙锁住。杨腾蛟见事成,抽身欲去。忽听牢里有人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杨大将军!”杨腾蛟定睛细看,那人好生面熟,只是叫不出名姓。那人道:“识得江南沈寿么!”腾蛟恍然大悟,冷笑道:“原来方腊余孽尚未死绝。也罢!你既入了天牢,早晚不免。只怪你当日错投了主人。”沈寿道:“休要得意!我总是从一而终,不似你这首鼠两端之人。”杨腾蛟怒道:“你说谁来?”沈寿道:“我知你昔日在南旺营里,投在单廷圭,魏定国帐下。后来无端作反,坏了梁山泊两个好汉,是也不是?”杨腾蛟起了无明业火,道:“你这厮怎地颠倒说话?且斩了你!”沈寿引颈道:“求之不得。”杨腾蛟猛然回过神来,暗叫“惭愧”,心道:“险些被这个人蛊惑,坏了盖检讨的大事。”谁知又恼了对面牢里一筹好汉,正是杨腾蛟先前上司,梁山魏定国是也!他听了那二人说话,如何识不出杨腾蛟来?破口便骂,直把北面牢房里英雄尽数唤起,都来骂那杨腾蛟。杨腾蛟乱了方寸,急忙蒙头遮面,往天牢深处窜去。

背后黑影里,燕青却摇头叹道:“这些人俱是匹夫,徒逞口舌之快。如今喧闹起来,人多眼杂,我如何好去追那杨腾蛟?又怎与公孙先生解咒?”想及此处,伸手掏出许贯忠所授,林灵素那张神符来,念道:“张列宿辰,昃盈月日;荒洪宙宇,黄玄地天!”此咒语拗口至极,全凭小乙伶俐,情急间亦不说错。那神符竟在燕青手中展开,直飘入公孙胜牢狱之内,倏然踪迹不见。燕青见此符神通至此,不知是福是祸,对天祷道:“只盼公孙先生得活。”知天牢尽处道路,循环相通,掉头折回班房。

那牢头引众人等在那里,早已心急如焚,见“张闲”去而复返,急忙上前问道:“那杨都监取走我南面牢房钥匙。如何北面牢里喧哗?”燕青只料杨腾蛟为公孙胜来此,听了牢头这话,猛想起柴进一节,心下凛然。对众人道:“那杨都监嘴快,招惹了梁山、方腊贼党。他不敢回头,想是由尽处回廊那里,折去南面牢房了。”牢头道:“你不去追他,回来作甚?”燕青道:“我曾在江南清溪山里卖命,不愿多见回廊里那人。走回这里,只为绕路去抄那都监,也可出其不意。”看官,燕青在李师师处信口开河,曾说屈从方腊,得了徽宗赦书。此事那牢头亦知一二,连忙点头,教燕青速去。

再说杨腾蛟抱头鼠窜,直至北面牢房尽头,见有石门一道。腾蛟推门而入,将背后石门掩闭。那辱骂之声,登时不闻。杨腾蛟舒了口气,起身即行。前面乃是一条回廊,廊内亦有监牢数座,火烛无多,显得既幽且深。杨腾蛟不敢造次,蒙好头面,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先见梁山副贼“卢俊义”停尸于此,又见一个囚徒,眇了一目,坐在那里出神。腾蛟知是贼首宋江,再无心思挑拨,匆匆而行。回廊尽处,又是一道石门。杨腾蛟知此门背后便是南面囚室,连忙快步上前。忽见廊边吊起枯骨一具,旁边一座残碑,上书“宣和三年正月十九日,江南贼首方腊戮于东京”字样。那方腊受戮之时,杨腾蛟亦在当场。只是此情此景,腾蛟乍见方腊尸骨,唬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逃到对面石门之后。

果然门后即是南面牢房。杨腾蛟喘息已定,摇头叹道:“怎地唬成这般模样?”见有间囚室,里面两个囚徒披枷带锁睡觉,面目却看不清。腾蛟猛然想起一事,跌足道:“一时疏忽,竟忘了问那牢头,南面究是几件囚室?我从后面来,如何知哪个是第三十六间?”快步疾走,欲返去牢前班房,再回头点数。行了数步,身上传来铁器撞击之声。腾蛟知是腰间钥匙作怪,随即苦笑道:“我今日恁地不中用,不去数那钥匙多少,回班房作甚?”取下那串钥匙,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数。串头这支,写有“南一”字样。腾蛟去光亮处细看多时,有“南三十六”字样的,正是串尾那支!杨腾蛟苦笑道:“不想这南面牢房恰有三十六间!必是我看卷宗之时,见了‘柴进’二字即罢,却不知已在卷尾。如此说来,这里即是囚他之所!”细看了周遭情形,见此处只有一间囚室,甬道却在前面转弯。这般设计,任此处甚事,不为他处所见。杨腾蛟喜不自禁,暗道:“柴进这贼合休!”使钥匙落了锁头,抽出腰刀,昂然入那囚室去。近前看二人身形面目,一人状貌魁梧,与己相若;另一个清清瘦瘦,却生得龙眉凤目,正是梁山小旋风!

那后周世宗嫡派子孙柴进身陷囹圄,虽在梦中,如何睡得踏实?依稀听得脚步声响,朦胧间见一人着夜行装束,蒙头遮脸,提明晃晃一把钢刀近前。柴进霎时惊醒,问道:“何人?”杨腾蛟未及刺杀,已见柴进醒转,道:“将死之人,不必多问。”柴进却道:“壮士与我有恩,如何不问?”杨腾蛟道:“死到临头,你莫不是吓坏了头脑?哪个与你有恩?”柴进道:“你冒死前来,教我受一刀而死,便解了那千刀万剐之苦。怎不是恩?”杨腾蛟笑道:“由你怎般思想罢!”望柴进头上挥刀便砍。那柴进虽惯了锦衣玉食,平日里却喜枪棒,也有些本领。他当时见钢刀砍来,急忙侧过头去。杨腾蛟那柄刀砍中枷木,急切不能拽脱。腾蛟喝道:“你既不甘就死,说甚么大话!”飞脚踹在枷木上面,就势拔出钢刀。柴进却翻出数尺,头面都跌破了。

杨腾蛟欲上前追杀时,那魁梧之人已然醒转,抬腿踢中腾蛟手腕,钢刀坠地有声。那人喝道:“杨腾蛟休得猖狂!”腾蛟吃了一惊,道:“何人识得我?”那人道:“你在江南坏了我太子性命。便化作锅灰,我也认得。我乃南安王部将贝应夔是也!”杨腾蛟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那方天定手下虾蟹!”施拳脚打过去。这贝应夔据说武艺了得,只是枷锁在身,如何使展?不及数合,早中三拳两脚,翻倒在地。杨腾蛟拾刀在手,道:“我今日既来杀人,不争多你一个!”

话音未落,牢室之外机括声响,似有一物射来。杨腾蛟毕竟有些手段,急扭身躯。却见一支弩箭割开腾蛟右腕,直插到背后土墙里,那钢刀复又脱手。杨腾蛟怎料此牢笼之地,凶险尤甚白日教场?见个牢子舞柄单刀,杀气腾腾而来。腾蛟忿然道:“甚么人吃了豹子胆,把出这般毒手来?”那人正是浪子燕青,听了杨腾蛟说话,道:“若说吃了秽物,闯来天牢行凶的,却好问你!”抖擞精神,来与杨腾蛟放对。腾蛟武艺虽俊,因腕伤落了下风,只得且战且退。战不数合,燕青逼他至墙角里,退路已断。腾蛟却觉下面一紧,双脚吃那贝应夔死死抱住,动弹半步,登时魂飞魄散!

于是燕青使刀逼住杨腾蛟脖颈,却不下手。柴进连忙唤道:“小乙何不速斩此人?”杨腾蛟听得“小乙”二字,如梦方醒,叹道:“原来百密一疏,竟教你脱漏,混来此处!”燕青却道:“我若斩了此人,必坏营救大计!”柴进道:“事已至此,无有两全之策。既留不得此人,不如杀之,为我好汉报仇。”谁知杨腾蛟不待燕青动手,猛地坠下身去,使钢牙咬住刀锋,左手提拳打退燕青两步,喝道:“欧阳寿通误我!”翻手抄刀,往下面贝应夔头上砍去。却又响了机括之声,杨腾蛟咽喉上露出三四寸长一枝小小箭杆。想那杨腾蛟自南旺营起事,先坏了郁保四、王定六两条性命,摇动石碣百八之数;又在江南擒斩方腊太子天定;更有今次教场之功。可怜他三大功成,未得名就,竟因他人私怨,丧命于天牢幽暗之地。腾蛟既死,甬道里又起人声。柴进道:“事急矣!小乙速谋脱身之策。”燕青道:“我若就去,岂不枉负了许兄一番谋划?”贝应夔道:“燕英雄且留有用之身,再谋大事。”燕青略一思索,拨出两枝弩箭,又取了杨腾蛟身上那道手谕,与柴进、贝应夔拱手作别。他不从石门那边逃走,却径直往人声响处而去。

果是那牢头见杨腾蛟、燕青许久未归,放心不下。点了四个心腹得力之人,同去南面牢房里探看。这五人起初尚惧杨腾蛟责难,缓慢而行。比及传来相搏之声,五人尽皆失色,急赶过去。未至甬道尽头,却见燕青转回,忙问究竟。燕青道:“杨都监性如烈火,与那柴进起了口角,竟入牢房厮打。小人欲报知头儿,不想却在这里撞上。”牢头听了这话,惊道:“这两人任是坏了哪个,我岂有活路?”燕青附和道:“头儿且去劝解。我往班房那里,教兄弟们都来压阵。”牢头点头,引四人里去。燕青回牢前班房中,与牢子们说了形势,却道:“头儿恐奈何杨都监不得,教我去请外面周将军来,也好有个援手。”众人怎有疑虑?纷纷抄了兵器,去牢内相助。

须知自宋江入得天牢,徽宗便教禁军设卡。除非卯酉二时,牢子们亦不得出入。燕青出了天牢,本欲凭那手谕蒙混过关。谁知禁军教头周昂,得知杨腾蛟撞入天牢,惟恐有失。他便全身披挂,提柄金蘸大斧,专等杨腾蛟出来。燕青知此人利害,却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有军士们出言喝住。燕青对周昂施礼,道:“启禀将军!杨都监正在天牢中查核贼党,却有些难辨之处。特地教小人去都亭驿,请那祝永清将军来助。”周昂捻须道:“无凭无据,教我如何信你?”燕青递上手谕,道:“事起急匆,只得以此为凭。”周昂收了手谕,寻思一番,道:“如此,你自去罢!”燕青大喜,谢了周昂便走。行不半步,猛想道:“我若就此离去,性命休矣!”急忙转身,瞥见周昂右手微动,假装不在意道:“烦请将军送还手谕。否则小人去都亭驿见了祝将军,以何为据?”周昂冷笑道:“算你识相。适才你若弃手谕而去,早丢了项上头颅。”把那手谕扔下。燕青唯唯诺诺,拾了手谕收好,从容脱身!

再说那牢头并四个心腹走至柴进囚室前面路弯处时,已是寂然无声。牢头大惑不解,教那四个候着,自己攧手攧脚转将过去。却见牢门大开,里面杨腾蛟、柴进、贝应夔三人围坐一处。牢头如在梦中,不知怎好?听得柴进说道:“包牢头来得正好,杨将军有请!”这牢头便姓包,见柴进、贝应夔照旧披枷带锁,料无甚么大事,进去与三人坐拢。谁知杨腾蛟不言不语,贝应夔只是冷笑,柴进却道:“牢头若要活命,勿作高声!”包牢头心骇色变,战兢兢转过头去,见杨腾蛟双目翻白,已是死透了。

若无柴进提醒,如包牢头这等人物,骤见杨腾蛟身死,必然晕厥。饶是如此,他亦瘫作一团,听柴进说道:“杀人者,乃张闲也!如今他却去得远了。”包牢头猛省,欲挣扎起身,教人去捉“张闲”。柴进冷笑道:“此事若声张出去,一旦擒张闲不着,张叔夜如何干休?必迁怒你这一干人,以泄心头之恨。”包牢头不能言语。柴进指贝应夔道:“你看这位贝英雄与杨腾蛟身形相若。不如先焚了杨腾蛟尸首,却推说是贝英雄患病身死。再教贝英雄扮作杨腾蛟,你连夜送他混出天牢去。你若是个聪敏的人,当知如何行事?”也不知这包牢头怎生应对?且看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男-离线 林冲
(教头)

京兆郡公
谏议大夫
★★★★

Rank: 17Rank: 17
组别 翰林学士
级别 卫将军
好贴 5
功绩 872
帖子 6312
编号 56550
注册 2006-1-2
家族 轩辕狼党


发表于 2014-5-23 13:16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Q
第十八回 柴旋风初显复国志 朱神机暗设脱困图

却说杨腾蛟命丧天牢。柴进遂因势利导,一番话直把包牢头听得心惊肉颤。那牢头末了强打精神,对柴进道:“小人比不得大官人英雄。想纸怎包得住火?若教张经略得知小人做了这等事,便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柴进道:“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又何必诓你?”包牢头正在犹豫之时,听得囚室外噪杂声起,是那些牢子们被燕青撺掇,齐来这里助阵。柴进道:“包头儿还不速去?众人若见了此地情景,任是甚么计策也无用了。”包牢头急起身来,见先前给杨腾蛟的那串钥匙,仍在锁头之上,连忙取下。也顾不得锁紧牢门,便去拦阻众人了。

只待牢头去得远了,那贝应夔见牢门大开,不顾身上枷沉锁重,倏然往外走去。柴进问道:“英雄哪里去?”贝应夔道:“大官人何必费尽心思救我出去?我若是个怕死贪生之辈,也不入这天牢了。”柴进道:“英雄又出此言,究竟何故?”贝应夔道:“我与大官人曾说过张叔夜平南,草草而终的事。后来‘圣公’遇害,又不知哪个狗贼献计,把尸身风化在这天牢之中。”柴进道:“莫不是个一网打尽的计策?”贝应夔道:“我岂不知是诱敌之计?只是如今江南余部虽多,始终不能混一。首领们传出话来,有奉请‘圣公’尸身回清溪山安葬者,推为江南之主。此时东京城中,有许多江南人混入,都欲寻个机会,来天牢里抢夺‘圣公’尸身。我几个,都是内应。”柴进恍然大悟,道:“英雄既知此事不易,须从长计较,出牢房去作甚?就算抢下‘圣公’尸身,亦出不得天牢,反成打草惊蛇之举。”贝应夔听了,复又坐下,连声叹气不已。

柴进虽是膏粱纨袴,胸中实有大志。只看他平日里结交好汉,便知端的。当即对贝应夔道:“事急罗唣不得。若要事成,除非山东、江南两地英雄并力。”贝应夔道:“怎个并力?”柴进道:“你既说江南英雄都在东京潜伏。何不借此机会出去,联络众人?只待十一日法场乱起,天牢无备,齐来攻打。那时休说‘圣公’尸身,便把牢里犯人尽数救出,也未可知。”贝应夔道:“那些人桀骜不驯,我怎能约束?”柴进昂然道:“英雄也听闻天子有纵我之意。果真得了这等机会,我与你们盗出那‘圣公’尸身如何?”贝应夔大喜道:“此事若成,我等也不称谢,直奉大官人为江南之主便是!那时大官人号令,何人不从?”

看官须知:把一众好汉在天牢里打散,不得狱中联络,本是妙法。却不想因燕青混入,坏了此计。更有甚者,教东南两处英雄结识,联合之势渐成。不知此番布置之人,作何思想?当时柴进又道:“东京大相国寺左近瓦罐巷里,有个叫做甄礼的商贾,是我旧交好友。英雄且去相投容身。此人破财出力,必是臂助。”贝应夔道:“我都依大官人吩咐。只不知如何与那甄礼接头?”柴进欲说话时,甬道里又响了脚步声,连忙低声对贝应夔道:“你只说‘灭宋兴周’四字,再提我的名姓即好。”饶是贝应夔这般死士,听了这四个字,亦是惊骇,暗想道:“这小旋风非寻常人物。他为江南主,胜那两个人多矣!”遂起依附之念。

却见包牢头并两个牢子回来,对柴进道:“这二人都是心腹,大官人勿惊。”柴进笑道:“不妨事。”三人入得牢房,包牢头对贝应夔道:“我与你去了枷锁!”贝应夔提着枷,道:“快些!莫待老子改了主意。”包牢头皱了眉,替贝应夔落锁开枷,却道:“莫要猖狂!不过看你是个歙州的凶犯,寄押于此。放了你,也欺瞒得住。”贝应夔喝道:“老子枷锁离身,杀你这三个鸟人,如碾蝼蚁一般。”包牢头对柴进道:“请大官人做主。”柴进对贝应夔道:“时刻无多,贝英雄且息冲天之怒。”贝应夔“哼”一声,脱去身上囚服。那边两个牢子早将杨腾蛟周身衣衫除去,教贝应夔换了。贝应夔取来杨腾蛟腰刀,又学他蒙头遮面。众人见了,确与杨腾蛟大致无二。包牢头便吩咐两个牢子道:“你二人留在此处,小心毁了这尸首。”二人领诺。柴进见这等机密之事又多二人知晓,摇头不已。

于是包牢头引了贝应夔去。二人到得牢前班房,见牢子们俱在。包牢头指贝应夔道:“我送杨大人一程。你们且去北面巡视。只待那二人回来,再往南面去。”众人连声诺诺。二人遂出天牢,却望见禁军教头周昂提大斧拦在那里。包牢头登时软了双腿,不能进步,被贝应夔推上前去。周昂见了,道:“兀那不是包龙么?”这牢头便叫包龙,战兢兢的道:“正是小人。”周昂道:“你深夜不守本位,来此作甚?”包龙忙指贝应夔道:“杨都监点视天牢已毕。却因日里鏖战,疲惫不已,教小人送他出去。”周昂自知“杨腾蛟”大名,顺眼望去,未觉有异。背后那些军士们昏黑之下,也辨不出真伪。周昂便横斧抱拳,对贝应夔道:“久闻杨将军好一手金蘸斧法,改日必定讨教。”贝应夔如何开口?略微拱手还礼,就从周昂身旁扬长而走。包龙忙与周昂陪个笑,也随贝应夔去。须臾二人踪迹不见,那些军士们方才鼓噪起来,抱怨“杨腾蛟”无礼。周昂道:“尔等休要聒噪,都去各安其位。”众人领命散开。

原来八十万禁军教头里草包虽多,也有有本事的人在。如王进、林冲、杜壆、谢宇之流,周昂亦属此类。包龙、贝应夔二人假戏真做,被周昂看在眼里。他先稳了众人,弃了大斧,绕路去截住二人。那包龙正走路时,忽见周昂撞出,唬得半死,颤声道:“将军何来?”周昂道:“有祝永清将军驾到,求都监回天牢一见。”贝应夔、包龙二人,都不知这“祝永清”乃是燕小乙抽身时,推说奉杨腾蛟命令相请之人。包龙当即信口说道:“杨都监自来天牢行事,与祝将军何干?”周昂笑道:“若这般说,杨都监自来天牢行事,与尔等何干?”贝应夔知事败,对包龙道:“事已至此,我二人并他一个,灭了口便是。”包龙如坠深渊,动弹不得。周昂长笑一声,亮出腰间劈楞简,道:“好一个冒名的贼人!倒看你怎地灭口?”贝应夔见包龙胆裂,右手抽出杨腾蛟那柄刀,左手又取了包龙腰间钢刀,掣双刀来战周昂。

好个周昂!任贝应夔双刀如何撒泼,也尽抵挡得住。他尚有余暇问道:“杨腾蛟究在何处?”贝应夔道:“早成厉鬼矣!”周昂大吃一惊。包龙忽地回过神来,寻思道:“我因惧怕杨腾蛟死讯传出,累及身家性命,便信了柴进之言。如今周昂已尽知此事,我不走,待到何时?”趁二人激战正酣,拔腿就跑。周昂见走了包龙,急忙使转神威。只一锏,打落贝应夔右手单刀。贝应夔见胜负已明,退至沟渠旁边,虚晃一刀,纵入水中逃走。周昂却不识水性,追赶不得。再欲去寻包龙时,哪有踪迹?他见霎时走了二人,胸中虽怒,又当如何?看地上那柄单刀,想是杨腾蛟之物,拾起收好,悻悻而归。

未至牢前关卡,有军士迎上稟道:“将军去后,有个自称闻先生的人,说受了王焕将军所托来见。”周昂知是闻焕章来了,问道:“他如今何在?”军士道:“正在营房里候着。”周昂急去营房,却不见闻焕章在。有守军道:“那位先生已去了多时。只留封书信于此。”周昂取过书信,退去众人,拆开便看。这一看不打紧,周昂直坠入十八层地狱里。当即抽出锏来,把眼前书案打得粉碎。随即涕泗横流,叹道:“可怜我那老恩师!为国立功无数,竟落得这般下场。我纵拼了这身官职,也要与他诉冤报仇!”

悲伤既罢,周昂垂下头来。却看见腰间那柄刀,猛想起杨腾蛟之事。寻思道:“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累建功勋,搏得这车骑将军,实乃无数将士功劳。老将军虽然恩重如山。我若舍官寻仇,岂不枉负了那些冤魂?张闲、包龙与那囚徒既去,断无返回之理。我且瞒去杨腾蛟死报,权作孝心罢了。”想及此处,周昂收了泪,随即提锏而出。军士们见周昂重出营房,尽皆肃然。周昂开口道:“我去天牢里巡察一回。尔等守紧此处,休得躁动!”有军士道:“宿太尉拨将军与丘将军来此时,曾有天牢乃刑部统属,禁军不便擅入的话。”周昂呵斥道:“都是为朝廷效力,分甚么门户?我若是个循规矩的人,先前哪管甚么手谕,不教杨腾蛟入内便是。就算他告到张经略那里,亦奈何我不得。今夜反少了这番周折。”那军士连忙称是。周昂便点两个亲信之人,一齐往天牢里去。里面那些牢子虽非周昂下属,见八十万禁军教头亲来,怎敢怠慢?都围拢过来招呼。有牢子道:“周将军怎肯来此腌臜之处?”周昂道:“包牢头已去,今夜未必能归。想我等受这几夜辛苦,皆因梁山贼寇之故。我便代他往牢里巡看一转,以策周全如何?”

若论今夜事,包龙既去,周昂代为检视乃是常理。只是那两个包龙心腹牢子做贼心虚,如何敢教周昂入内?一个道:“这般鸡毛蒜皮的事,怎劳将军大驾?况且我们刚去巡过,南北两面牢房俱皆平安。”周昂问道:“你是何人?”那人道:“小人乃包牢头副手,叫做‘青草蛇’李四。”周昂点头道:“既是李牢头开口,我倒安得下心。”吩咐亲信道:“你二人且留此处助力。有事即报;无事卯时回营。”二人领诺。李四听了这话,忙道:“这二位兄弟都是将军手下,小人如何使唤得?”周昂自忖道:“我明日与张叔夜那般说话,管教杨腾蛟从此平地自陷,踪迹全无。就算追究下来,亦有这个人顶缸。”遂道:“也罢。牢头多费心思了。”李四道:“小人不敢当。”周昂唤那两个亲信与己同出天牢,回帐休息去了。

再说燕青、包龙、贝应夔三个,都从牢笼里脱身,分三处投去。先是贝应夔依柴进之言,往瓦罐巷内找那商贾甄礼。昔日陈桥兵变,赵匡胤黄袍加身,代周而立。柴氏旧人,岂无忠贞之士?都暗中聚作一处,约以“灭宋兴周”。谁知不及二十载,赵宋混一天下。众人见复国无期,大多如鸟兽散。唯那四字传下,留作暗号。甄礼即是后周旧臣子孙,因行商发迹,买了瓦罐巷宅院,便做柴氏东京居所。贝应夔寻至宅院,说出四字暗语。甄礼急忙纳他入府。二人遂以瓦罐巷为本,联络江南英雄,图谋攻取天牢之事。想那贝应夔人微言轻,江南豪杰怎肯为他所使?却因“灭宋兴周”四字,动了各样念头,纷纭而至。就中三人最是了得。第一位,唤做“力士星”方七佛,乃方腊亲弟。此人使一根排扒木,身高丈二、气力万斤;第二位,唤做“宝光如来”邓元觉,是个不识念经的僧人,使杆浑铁禅杖;第三位,唤做“南离大将军”石宝,使一杆劈风刀,惯使回马流星锤。三个俱是凶顽之辈,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豪杰们都在甄礼处取齐,只待举事。

又说那包龙本是东京泼皮,好容易混个牢头出身。却逢今夜之变,送了前程,只得投个去处藏身。那一片都是陋巷寒舍,无人注目。包龙往间土房上叫门。许多时,一人推门而出,竟是希真的侄子智卿!原来陈智卿、包龙二人乃是朋党,旧时做一处混迹。包龙随陈智卿入内,喘息已定。陈智卿问道:“哥哥因何来此?”包龙把上项事说了一遍。陈智卿拍手笑道:“都说循环报应,却快了些!”包龙怒道:“兄弟怎来消遣我?”陈智卿道:“我非消遣哥哥,笑那杨腾蛟也!”说起日里遭杨腾蛟呵斥事来。包龙唏嘘不已。陈智卿问道:“如今哥哥欲往哪里去?”包龙道:“我只求混出东京去,寻僻处藏身。”陈智卿笑道:“何须这般!我有一计,可教哥哥重回天牢当值。”包龙惊道:“我知兄弟本事,尽管说来。”陈智卿附耳低言,说了几句。包龙大喜,暂留陈智卿处不提。

又说燕青虽杀得杨腾蛟,略报旧日冤仇,却枉费了金环巷里三番心机。此时无门无路,只好投去“班门里”,与周侗、卢俊义相会。幸得夜深,一路不遇生人。将至巷口,燕青依稀见得有黑影晃动。急遁身形时,那人早已发觉,举剑逼来。燕青没奈何,只得抽刀应战。二人在刀剑影里斗不数合。燕青吃那人一腿扫在孤拐骨上,跌翻在地。他却不怒反喜,扑翻身便拜道:“小乙虽知主人脱困,犹存挂念。今日见了主人这般身手,方得心安。”说罢涕泗横流。

那人正是卢俊义。他只因周侗昨夜遭伤而回,便与岳飞分两头巡夜,以备不测。怎知天意造化,主仆二人自梁山一别,于此重逢!玉麒麟纵是英雄半世,骤见燕青现身,当不得流下泪来,说道:“你那番‘若留性命,必来搭救’的话,言犹在耳。不想竟成真事!”燕青道:“陈留城外之事,都是许贯忠并周老先生出力,非小乙之能。”卢俊义道:“若非你奔走联络,他人如何成功?”燕青道:“只叹我主仆二人,不知何日抽身?”卢俊义想起眼前事来,道:“是了。你不依许贯忠之计往牢里供职,来此作甚?”燕青道:“一言难尽!”卢俊义道:“也罢!你与我先往屋里拜见那老先生,细说不迟。”

二人到得“班门里”秘密所在,与周侗、呼延钰、徐晟相会。燕青见周侗身无大碍,连忙双膝跪地,头如捣蒜一般,道:“小乙罪该万死。”周侗道:“你何出此言?”燕青道:“若非我去内黄县里引老先生出山,怎有珠月楼犯险之事?”周侗道:“昨夜是我自去赴约,无涉旁人。”燕青道:“昨夜之约,乃是许贯忠一石二鸟之计!”众人吃了一惊。却听屋外有人道:“小乙害得我好苦!”众人识得是许贯忠的声音,都转身去看时,岳飞已引他入内。

周侗便问许贯忠、燕青道:“甚么一石二鸟?你二人且交代了!”许贯忠扑通倒地,与燕青跪作一处,道:“那日我在元阳谷中,请老先生与陈希真做封叙旧的书信,老先生却教我亲拟。”周侗想了一回,道:“确有此事。”许贯忠道:“那封书信之上,我却用了恩师的口气,约与陈希真东京相会。至于何时何地,都由他定。那两句诗,实是因此而起。”旁边卢俊义听罢,面露忿色。许贯忠叹道:“我作此下策,只欲探明陈道子心迹,以坚老先生心意。”周侗道:“我早已许下救梁山众人之事,怎肯食言?”许贯忠道:“陈希真乃老先生故交。无有昨夜珠月楼一节,老先生来日与他法场上见面,必生怜悯,如此反受其害矣!”周侗细思一番,暗自点头。

忽听岳飞说道:“昨日爹爹遭难时,我曾疑心许兄欲以爹爹为饵,诱那陈希真中伏。便是所谓一石二鸟么?”许贯忠道:“兄弟所言非虚。”卢俊义道:“教恩师这般涉险,此计未免太过。若非王老将军舍身,恩师岂不送了性命?”周侗听得“王焕”之名,复又垂泪叹息。许贯忠道:“那日我在上河那间房里,听老先生提起王老将军时,暗自欣喜。料定珠月楼中,又多胜算。不想却坏了老英雄性命?皆是我之过也!我此刻重任在身,不能就死。只待法场事毕,若侥幸留得命在,我必去王老将军坟前,自刎以谢。”燕青跪在一侧,亦道:“三日前,是我见许兄伏案而眠。他口里念的呓语,正是这一石二鸟之计。我也是个知情的人,同去王老将军坟前谢罪罢!”

许贯忠听燕青如此说,忙道:“计策都由我定,与小乙何干?”燕青道:“哥哥为救梁山英雄定计,怎说与我无干?”却听周侗道:“昨夜是我不携兵器、弹子,轻身赴约。否则纵有那般罗网,我一人也尽打杀得出,王贤弟又岂能送命?如你二人意思,坟前谢罪,岂能漏算老朽?”许贯忠、燕青听罢,皆不能言语。卢俊义道:“诸位且听我一言。既然人死不能复生,都莫说甚么谢罪的话!就使他日法场之上,这里诸位任折了哪个。也是他自相情愿,与人无尤。”呼延钰、徐晟,同声附和。岳飞亦劝道:“许兄若执念珠月楼之事,日后定计岂不碍了手脚?”许贯忠道:“老先生不亲口说,我怎敢释怀?”周侗苦笑道:“甚么一石二鸟,虽有诱算我之意。既为大局,我不加罪便是。”许贯忠听罢,连忙与燕青一道,向周侗叩头拜谢。拜毕,卢俊义、岳飞双扶许贯忠、燕青起身。众人遂围坐一处说话。

许贯忠兀自口称“惭愧”时,周侗问道:“却不知陈希真昨夜如何?”许贯忠道:“拙计幸而成功。他已与林灵素拼得两败俱伤,一时难兴风浪矣!”周侗摇头叹道:“我与他血战轮囷城时,怎料竟有化友为敌之日!”又对许贯忠道:“你既星夜来此,不生变故,必有奇谋。”许贯忠道:“我哪有甚么奇谋?”把数日之事,“金环巷”巧遇李助、“春阳楼”智算永清,“延福宫”招婿、“华阳宫”夜宴,徽宗授任、张如晦传符,帐中惊梦、校场比武,一五一十都对众人说了。

众人听罢,俱皆心喜。周侗赞许贯忠道:“你果有通天的手段!只凭此良机去狱中呼风唤雨,救人岂非易事?”许贯忠摇头道:“救柴进易,救梁山全伙难。况且天子招婿之事沸扬如此,我如今在汴京城中行走,多有不便。只怕每多一日,与诸位见面便难一分。故我今夜要与诸位筹划,冒险来此。”周侗暗暗点头,又问燕青道:“你从天牢里星夜来此,也是这个缘故么?”

不待燕青说话,许贯忠猛地回过神来,跌足道:“我自今夜入‘班门里’,脑中只挂念老先生安危。见了小乙,竟不知有异。”一把揪住燕青道:“若非天牢里起了大变故,你怎来此?”众人如梦方醒,都看燕青。燕青叹口气道:“今夜天牢凶险,怕比甚么校场比武,更多三分哩。”许贯忠失色道:“莫非小旋风起了变故?他有三长两短,可谓釜底抽薪矣!”燕青道:“哥哥莫慌。是祸是福,且听我细细道来。”便启口诉说牢里大事。

周侗、卢俊义、许贯忠、岳飞、呼延钰、徐晟六人,听闻杨腾蛟夜探天牢时,都叫不好。许贯忠想起前夜张如晦之语,道:“杨腾蛟必为公孙一清魂魄而去。”卢俊义问燕青道:“贯忠既把那神符交与你手,你却是个仔细的人。既弃天牢来此,公孙一清必已脱困。”燕青道:“主人说的是。我只待杨腾蛟施法离去,便倒念那千字文首十六字,祭了林灵素神符。那符飞去一清先生牢内,须臾踪迹不见。我也不知福祸。”许贯忠道:“想林灵素与陈希真针锋相投,符咒必定不错。如此一清先生得活,法场上又多一成胜算矣!”卢俊义亦道:“杨腾蛟只料事成。待张叔夜众人得他禀报,公孙先生再无忧矣!”燕青道:“主人慢喜。若那杨腾蛟已经成厉鬼,如何复命?”众人听得分明,都惊得瞠目乍舌。燕青遂一字一句,说起那件事来。

众人方知杨腾蛟已被燕青射死,起初都不能言语。未几卢俊义、呼延钰、徐晟三人,各自抚掌大笑。周侗叹道:“杨腾蛟行此凶险之事,教前番校场功名何用?”呼延钰道:“只怕他自诩雷将下凡,有刀枪不入之法。”周侗道:“此话怎讲?”呼延钰道:“祖师不知这几日东京城里,都说张叔夜诸人皆是雷部神将下凡,上天敕来辅佐朝廷的。”徐晟冷笑道:“如今却教燕叔父射杀一个,倒是一场笑话了。”燕青道:“那必是陈希真捏来蒙蔽天子的鬼话。”周侗摇头不语。

卢俊义忽道:“昔日我水泊梁山百八好汉聚义,是被这杨腾蛟先坏了郁保四、王定六两个兄弟的性命,破了天罡地煞之数。梁山败亡,实以此人为始。如今张叔夜、陈希真托了雷将名头,却被小乙先坏了一个。只怕伪托妖言不成,反破了运数。”岳飞道:“燕兄虽做得爽利事,张叔夜诸人岂肯干休?恐于大计不利。”卢俊义道:“我昔日在大名府里受难,柴大官人于我有千金之恩,又甚得蔡氏兄弟之助。先前梁山城破,一枝花坏在杨腾蛟手里。今夜大官人性命攸关,小乙怎能见死不顾?况又报了蔡庆、郁保四、王定六之仇。师弟勿忧!杨腾蛟杀便杀了,他事从长计议便是。”岳飞点头道:“师兄说的甚是。”

许贯忠叹道:“我正在技穷之时,想起智多星吴用手段。原本欲教小乙求计于他,如今天牢内线已断,奈何?”燕青道:“哥哥何虑?计策已在此了。”许贯忠惊讶不已。却见燕青不慌不忙,往怀中取出一图,展在众人眼前。众人仔细看时,见此图并无半个字上面,圈点勾画,潦草至极。众人不解其意。许贯忠问燕青道:“不知那吴学究授你此图何意?”燕青道:“却是神机军师朱武,狱里匆忙绘出此图与我。学究意思,要教诸位猜那脱困之法。若无人合他心意,此法便罢。”

众人都去沉思。岳飞忽道:“此乃九宫八卦阵也!”周侗捻须微笑。许贯忠则拍手道:“此图果是暗合阴阳。岳兄弟好见识!”岳飞道:“许兄谬赞。”卢俊义道:“是了。吴、朱两位军师,必是要在法场之上,凭此阵突围。”周侗摇头道:“我这里四方豪杰虽多,实属乌合。如何摆得这等阵法?”卢俊义道:“恩师有所不知。昔日梁山之上,吴学究并朱军师曾与众头领演过此阵。牢里好汉,泰半认得法度。”周侗道:“只凭那三十几人,如何结阵?”岳飞道:“此阵变化无穷,操演纯熟最好。若军士们未加习练,可在高处设台,教识阵之人执令旗调度诸路人马,也有七八分威力。”周侗道:“我闻此阵乃武清伯孙膑所创,分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其后诸葛武侯内设高台,教重兵守御,指使攻守。来日法场劫人,形势怎同?焉有教强敌困住高台,外设八门之理?”岳飞道:“爹爹说的是内八卦阵,其小无内,善守不善攻。尚有外八卦阵,其大无外,善攻不善守。法场脱困,正是外八卦用武之时。至于高台并操阵之人,都在外围。”周侗叹道:“却是我孤陋寡闻了。”

卢俊义听岳飞说道妙处,便问燕青道:“岳兄弟所言,可合两位军师心意?”燕青道:“恭喜主人,此法本是朱军师想起,与岳兄弟一般无二。”卢俊义道:“既如此,吴学究教你直说便是,何必弄这玄虚?”燕青道:“吴学究所虑者,正是那操阵之人,须在法场外高处执旗。牢里二位军师虽谙阵法,却也无用。”卢俊义笑道:“军师多虑了。如今我师弟既识此阵,必知调度之法。”不及岳飞说话,燕青去对许贯忠道:“吴学究尚虑三事,教我说与贯忠哥哥得知。”许贯忠道:“智多星折煞我也!”燕青道:“第一、若那刘慧娘回京,此阵再无用处。第二、法场上众人镣铐不除,便做鱼肉。八卦阵亦难解近渴。第三、汴京城里,平白搭座令台,大非易事。”许贯忠怒道:“我把你那个穷酸秀才,计策原是神机军师所出,他却不曾有半个好主意!”却听岳飞说道:“哥哥们且慢议论。我虽闻外八卦阵之名,从未习学阵图,遑论执旗操阵了。”众人听了,面面厮觑,俱各骇然。不知究是何人操阵,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正在浏览此帖的会员 - 共 29 人在线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11-18 14:42
京ICP备2023018092号 轩辕春秋 2003-2023 www.xycq.org.cn

Powered by Discuz! 5.0.0 2001-2006 Comsenz Inc.
Processed in 0.067797 second(s), 9 queries , Gzip enabled

清除 Cookies - 联系我们 - 轩辕春秋 - Archiver - W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