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建平：张竹坡家世及生平资料的发现 - 古典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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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3 17:49 资料短消息看全部作者

许建平：张竹坡家世及生平资料的发现

一

　　作为天下“第一奇书”，《金瓶梅》在中国古代小说诸名作中，为“第一难读，又第一难评。”①迄今所见，对《金瓶梅》作全书评点的共三家，即李渔、张竹坡、文龙。其中，张竹坡的贡献与影响最大。

　　张竹坡(1670—1698)名道深，字自得，今江苏省徐州市铜山县人。康熙三十四年三月，年仅二十六岁的竹坡潜居于家中的皋鹤草堂，为《金瓶梅》作评点。时仅十余日，一气竟写下了十多万文字。张竹坡的评点，主要包括书首专论，回首与回中总评和文间夹批、旁批、眉批等三大类。这些文字涉及作品的题材、情节、结构、语言、思想内容、人物形象、艺术特点、创作方法等各个方面，对全面深入地理解与鉴赏原作具有极大的指导作用。此后直至本世纪三十年代初，带有张竹坡评点的《第一奇书》，一直是《金瓶梅》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版本。自此张竹坡的名字，也始终紧紧地同《金瓶梅》连在一起，对他的研究成为整个金学领域的一部分。

　　长期以来，张竹坡的家世生平一直是不解之谜。本世纪八十年代初，随着《金瓶梅》研究的深入和中国古代小说理论批评史课题的逐步展开，这个问题愈来愈引起国内外学人的重视。1984年3月，江苏学者吴敢先生参加武汉中国古典小说理论讨论会，受到与会师友众多见解的启发，开始全力进行张氏族谱与家藏故集的访求工作。

　　彭城张氏是徐州望族，其后裔主要散布在徐州市区和铜山、萧县等地。吴敢先生首先根据地方志乘编制出《彭城张氏世系表》，同时并把近现代地方名人、彭城张氏第十二世传人张伯英作为访求的起点。同年五月中下旬，张伯英的从弟张尚志确切告知铜山县罗岗村尚有一部族谱存世。5月29日晨，吴敢先生骑自行车去罗岗，亲自拜访族谱的保存者张伯吹同志，发现乾隆四十二年刊本《张氏族谱》。同年七、八月间，在铜山县第二人民医院张信和等同志的协助下，吴敢先生又访见康熙六十年刊本《张氏族谱》与道光五年张协鼎重修刊本《彭城张氏族谱》各一部，以及其它一些抄本张氏先人诗文集。9月中旬，徐州师范学院图书馆时有恒先生捐献书目编制告竣，一部康熙六十年刊残本《张氏族谱》与晚清抄本《清毅先生谱稿》亦被发现。

　　据吴敢先生研究，彭城张氏曾先后六次纂修宗谱：第一次，康熙初年张胆、张翩兄弟修；第二次，康熙六十年张道渊修；第三次，雍正十一年张道渊修；第四次，乾隆四十二年张璐修；第五次，道光五年张协鼎修；第六次，道光二十九年张省斋修②。至此，四种不同刊本《张氏族谱》的问世，基本展示出张竹坡的家世及生平，三百余年的未解之谜，终于得到了答案。

　　二

　　现存四种宗谱，既具有一定的传承关系，也各有变异与差别，现分别介绍如下：

　　(一) 康熙六十年刊本。

　　铜山县第二人民医院张信和存。残册。现存第36至第94叶凡64叶(缺第45、48、55叶，增又44、又54（1－3），、又63、又75（1－2）、又78叶)。书脊书题《张氏族谱》，版心类题《族名录》(第91叶少一“族”字)。四周双边，白口，单鱼尾。每半叶7行，行18字。乌丝栏。遇有“覃恩”、“诰封”一类字样，则提行抬头。其族人生卒年月不详者，或当时健在者的卒年等，俱原板不刻，待增刻时挖补。

　　雍正十一年张道渊后序(连同前序俱见乾隆四十二年谱)：“族谱之修，几经雠校，曾于戊戌、乙亥间……裒集成帙。正在发刊，忽以他务纠缠，……只得暂为辍工。止将锓成之《宗支图》、《族名录》等等，附以《家法》十七则，订辑成书，分给族人。”据此可知，本刊业已刊成的部分，主要包括三项内容，即《宗支图》、《族名录》、《家法》。现残存的一册，是《族名录》的一部分。它载录了张胆一支，自彦磷至嵩高间诸族人的行第、字号、生卒年、墓葬地、官职、妻妾、子女等情况。

　　另有徐州师范学院图书馆特藏时有恒捐赠的该谱残册，此仍是张胆系下部分，不过叶数稍多，分装为二册而已。

　　(二) 乾隆四十二年刊本。

　　铜山县罗岗村张伯吹存。该刊本封面鉴条书题《张氏族谱》，书鼻书题同，凡例书题《张氏家谱》。书脊不甚统一，凡例六叶刻《张氏家谱》，石杰序九叶仅一“序”字，张道渊前序五叶刻“家谱序”(首页“序”又作“叙”)，余俱刻《张氏族谱》。大型大字本，刊刻颇精。四周双边，白口，单鱼尾。版心注类别、页次，《族名录》部分第16至55叶上鱼尾与类名之间增刻一“卷”字，未刻卷次。有界栏。正文每半叶8行，行20字。不分卷，每类编页自为起讫。

　　全谱分礼乐射御书数六册。礼册包括序、目次、凡例、谱说、族规、宗训、家法、谱系、族名录，乐册仅有族名录(续)，射册包括诰命、勃谕、崇祀、乡饮、征聘、乡谥、传述，御册包括传述(续)、壶德、志铭、行述，书册包括藏稿、奏疏、杂著藏稿、赠言，数册包括赠言(续)、寿笺、挽章。此谱规模宏大，材料丰富，保存亦较完整，为诸谱中使用价值最高的一种。

　　(三) 道光五年刊本。

　　铜山县第二人民医院张信和藏。原八卷八册，现存卷首、卷二、卷四、卷七、卷八，共六册。该谱封面题《彭城张氏族谱》，右一行顶格刻：道光乙酉重修，左一行下署：敦睦堂藏板。目录书题《彭城张氏族谱》。书脊题《张氏族谱》。正文四周双边、白口、上鱼尾，鱼尾下刻类名、细目，板心底脚注页次。乌丝栏。每半叶8行，行20字。遇有当今、祖宗字样，则提行抬头。

　　该谱是一部标准的通用家乘。卷首包括序、总目、族谱族名、凡例、宗训、族规、家法，卷二为恩纶(收诰命六十一道)，卷三(缺)，卷四存(3—134叶)包括墓志铭、崇祀、杂录，奏疏。此谱僵化地套搬谱牒的固定程式和款项，使许多文学性较强的藏稿、杂著、赠言等不能被收录；同时一些锋芒毕露的文字也尽数被删除，这很大地减弱了该谱的使用价值。

　　(四) 道光二十九年抄本《清毅先生谱稿》。

　　徐州师院图书馆特藏时有恒先生赠书。此谱是手写本，笔迹有墨、朱两种。墨笔为底稿，朱笔则为增删改订文字。世系图各卷皆题作《张氏族谱》，这当是书题原名。八卷八册。第一卷包括序文、宗训、族规、家法、恩纶、旌崇文。第二卷为世系总图与部分世系分图。第三至第五卷为世系分图。第六卷辑存张氏族人诗文稿。第七卷汇集了张氏族人亲友之赠言、寿笺、挽章。第八卷收录关于张氏族人的传记、行述、墓志铭。该谱虽兼顾了谱谍味与文学性的融合，但对家庭文献也做了一番符合封建规范的净化。然而，整体上看，因其部分填补了其它族谱的残缺，所以仍具有一定的文献价值。

　　三

　　《张氏族谱》的发现，是金学领域的一个重大收获与突破，它对我国小说史、文学批评史，以及许多非文学领域的研究，具有重要的价值与意义。

　　(一) 《张氏族谱》的发现，大大充实了张竹坡的生平材料，使张竹坡为《第一奇书》评点者的说法，得到了最终的确定与认可。

　　在《张氏族谱》被发现以前，有关张竹坡生平的材料所见无几。只有刘廷玑《在园杂志》里的一条简短记载，张竹坡写给张潮的三封书简，《幽梦影》里的几则评语。这样，尽管现存绝大多数版本的《第一奇书》都镌有“彭城张竹坡批评”字样，对此人们仍多有怀疑。如国外有人说张竹坡是安徽歙县人，更有人根本否定实有其人，认为只是一个伪托的假名。而《张氏族谱》的问世，则使这些怀疑冰消瓦解。

　　乾隆四十二年刊本《张氏族谱》对张竹坡生平材料的记载最为详备。其中直接有关张竹坡生平的，就有《族名录》中一篇175字的竹坡小传，《传述》中张道渊撰写的一篇990字的《仲兄竹坡传》，《藏稿》中张竹坡的《十一草》全文，《杂著藏稿》中张竹坡的一篇770字的政论散文《治道》和一篇368字的记叙散文《乌思记》等。

　　从这些材料可以看出以下几点：首先，张竹坡少负奇才，他的聪敏、强识、勤奋、毅力、才学皆过于常人，时有“竹坡才子”之称，如《仲兄竹坡传》载：“兄读书一目能十数行下，偶见其翻阅稗史，如《水浒》、《金瓶》等书，快若败叶翻风，晷影方移，而览辄无遗矣。”又“兄虽立有羸形，而精神独异乎众，能数十昼夜目不交睫，不以为疲。”这些和他“遂键户旬有余日而批成”洋洋十余万字的《金瓶梅》评语有直接的联系。只有如此“奇才”，才能批成如此“奇书”。奇异超群的天资与才力，是张竹坡评点《金瓶梅》最重要的基础。

　　其次，受家族影响，竹坡一直具有极高的人生追求。如他曾自言“我志腾骧过于虎”、“壮志凌霄忘拂云”(均见《拨闷三首》)，盛赞“孝廉诗名满乾坤”(《赠阎孝廉孙千里》)，羡慕“飘然一儒子，乃作帝王师”(《留侯》)。然而在当时“文章憎命”的黑暗时代，竹坡却五次参加乡试，皆以铩羽而归。这样就使他负才落拓，有志难骋，从而在他内心形成巨大的心理郁积。这是他评点《金瓶梅》的强大动力。张竹坡以为《金瓶梅》是一部“奇酸志”、“为大哭地也”，都是这种心态的强烈折射。

　　再次，从族谱可以看出，竹坡一生虽然短促，却颇为坎坷。其父张翊奉母家居，终生未仕。这与两兄张胆、张铎的户大丁旺，官运亨通，形成鲜明对照。张翊去世时，家道中落。年仅15岁的竹坡即开始为衣食而奔波，饱尝了人间冷暖和世态炎凉。正是因为有如此切身的经历，竹坡才有那么浓烈深厚的感触。这是他对“他人炎凉之书”产生巨大共鸣的直接契机，也是他写出无数精警妙语的原因之一。

　　可以说张竹坡对《金瓶梅》进行评点，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必然的。在大量族谱材料的揭示下，张竹坡的存在与功绩是不容置疑的。

　　(二) 《张氏族谱》的发现，有利于较全面地了解张竹坡的家世及其家族特色，为研究他的人格及美学思想的形成，提供了大量的史料依据。

　　从张竹坡评点《金瓶梅》的文字可以看出，儒家的价值观念、人生理想，已内化为他人格的重要层面，并形成他以儒家道德理性为轴心的审美思想方式，这与张竹坡出身的家庭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就现存的族谱可知，彭城张氏堪称“簪缨世胄，钟鼎名家”。以宗教式的虔诚奉守躬行封建的礼法纲常，是这个家族的显著特征。如据乾隆四十二年刊行的《张氏族谱》载，张竹坡的高祖张棋，“纯孝天成，居家动有礼法，子弟辈相见肃衣冠出。”他的祖父张垣在南明弘光朝参与了史可法的扬州军务，在与降将许定国的斗争中，慷慨殉国。其祖母刘氏，“事姑舅虔恭端肃”，又“阃教端严，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咸以为母仪焉。”他的母亲沙氏，“弱龄以孝女闻，于归以贤妇名，晚岁以仁母称。”在她的调教下“男噪才名于弱冠，女解割股于垂髫”。康熙二十年冬，张竹坡的胞妹文娴就曾以割股疗父的孝行被乡里奉为楷模。在如此氛围中成长起来的竹坡，必然要被儒家道德理性烙下深深的印记。

　　(三) 《张氏族谱》规模较大、内容丰富，对我国古代社会许多非文学领域的研究具有多方面的价值。

　　《张氏族谱》的纂修起自康熙初年③，止于同、光年间④，几乎跨越了整个清代。从张氏家族的兴衰际遇过程中，我们可以了解整个清朝各个发展阶段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不同侧面的情况。如清初顺治、康熙间是彭城的极盛时期，这时武有张胆、张道瑞父子，领兵于重镇海疆；文有张铎、张道源叔侄，官至臬司府道。他们的交游，上至宰辅，下至封疆大吏，多系当代显要。族谱对他们交游活动的记载，及所收录的大量赠言、诗文、联额、寿挽等，为清代文学和一些非文学领域的研究，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原始材料。

　　四

　　对《张氏族谱》这一重大系列史料的研究和利用，随着其被发现就已展开。在这一领域，吴敢先生付出的劳动最多，取得的成绩最大，贡献也最高。1984年初，他最先发现流落在民间的各种《张氏族谱》，同时陆续发表论文几十篇。1987年吴敢先生先后出版两部专著，进一步对他的发现及研究成果进行归纳与总结，在学术界引起较大的反响。

　　(一) 《张竹坡评点家张竹坡年谱》，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7月出版，是我国大陆张竹坡研究的第一本专著。

　　该书内容主要包括：第一、结合新发现的张竹坡著作、传记与宗族文献，考证理清不同刊本张氏族谱的年代、修纂情况、特色、价值等；第二、以诸族谱为依据，编写出详瞻丰富、清晰明了的张竹坡《传略》和《年谱》。该书匡谬补阙，资料确凿，彻底廓清了蒙在张竹坡身上的迷雾。

　　(二) 《张竹坡与金瓶梅》，百花文艺出版社1987年9月出版。

　　该书内容包括张竹坡家世生平、著述行谊分则详考，张竹坡与他人关系考论，张竹坡《金瓶梅》评析三部分。前两部分是《张竹坡年谱》的姊妹篇，可以互为参证；后一部分则结合了张竹坡的家世与生平资料，对张竹坡的评语进行了深入浅出的研究与分析，阐明了张竹坡评语的特征与地位。该书材料丰富，思路清晰，并能在确凿史料的基础上进行较有深度的小说理论论析，为《金瓶梅》的研究拓宽了路子。

　　目前，在系统整理、研究《张氏族谱》的基础上，人们对张竹坡的家世生平有了较为一致的了解，所得成果已被广泛应用于张竹坡的美学思想和我国古代小说批评史的研究上。今后，在这个领域，我们还需继续在以下几个方面做出努力。

　　(一)、不断发现与挖掘史料，尽可能多地充实原始材料。现在可见的四种《张氏族谱》，两种为残册，其它部分是否存在，及是否有另外两种族谱，都有待于进一步探求。另外，因文革间的破坏，除族谱以外的实物史料发现甚少，这也需研究者去不断地摸索发现。

　　(二)、研究张竹坡的美学思想，缺少对他的家世、生平、创作等进行全面的联系比较与挖掘。

　　(三)、对《张氏族谱》所收集的赠言、诗文、联额、寿挽等文学色彩较浓的文字重视不够，对张氏族人与同时期文学及其它领域著名人物交游情况，缺少比较研究。

　　《金瓶梅》是一座神奇瑰丽的艺术迷宫，所谓的金学，就是对以作品为中心的无数难解之谜的不断破解。随着旧问题的被解决，一个个新问题又会接连不断地被发现，这正是优秀作品的魅力所在。我们期待着如张竹坡家世生平研究一样的突破，不断在金学领域出现。

　　注释

　　①刘辉、杨扬主编《金瓶梅之谜》，第357页，书目文献出版社，1989年第1版。
　　②据吴敢著《金瓶梅评点家张竹坡年谱》，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版。第110页介绍：“彭城张氏编修家乘，至《清毅先生谱稿》已是第六次”，故得。
　　③④见吴敢著《金瓶梅评点家张竹坡年谱》，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版。第82页有“彭城张氏纂修宗谱，始于张胆、张翊兄弟，这是康熙初年的事情”；又第110页“其增删修改《谱稿》的时间，必在同治、光绪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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