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塌鼻子先生讲堂:宫体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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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1 08:38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塌鼻子先生讲堂:宫体诗

今天讲宫体诗。
什么是“宫体诗”?有三种不同的说法。

第一,《梁书·简文帝纪》称简文帝萧纲“其序云:‘余七岁有诗癖,长而不倦,然伤于轻艳,当时号曰宫体。’”
这是说宫体诗是“伤于轻艳”,轻指轻靡,艳指绮丽,即题材比较细小,内容琐碎,文词绮丽,没有接触到宫廷的淫荡生活。

第二,《梁书·徐摛传》:“摛幼而好学,及长,遍览经史,属文好为新变,不拘旧体。”“会晋安王纲出戍石头”,“以摛为侍读”;“王入为皇太子,转家令兼掌管,寻带领直。摛文体既别,春坊(太子宫)尽学之。宫体之号,自斯而起。”
这是说,宫体诗是徐摛开创的一种新变体。徐摛在萧纲封晋安王时,就跟他做侍读,一直到萧纲封太子时。他的新变体诗影响到太子宫内的学士。

《梁书·庾肩吾传》称萧纲“及居东宫(太子宫),又开文德省,置学士。肩吾子信,摛子陵,吴郡张长公、北地傅弘、东海鲍至等充其选”。
就是说太子宫内的学士最著名的有庾信、徐陵等,他们都学徐摛的新变体,因此称为宫体。

第三,魏征在《隋书·经籍志·集部总论》中说:“梁简文帝在东宫,亦好篇什,清辞巧制,止乎衽席之间,雕琢蔓藻,思极闺闱之内。后生好事,递相仿习,朝野纷纷,号为宫体,流宕不已,讫于丧亡。”
这里是说,宫体诗是萧纲写宫廷中的淫荡生活,影响到朝野,成为亡国之音。这种说法对后来的影响最大,我们一谈到宫体,首先就想到这种说法。

这三种说法,究竟哪一种更符合实际呢?要作出判断比较困难,因为《隋书·经籍志》著录《梁简文帝集》八十五卷,绝大部分都已亡佚,根据现存的萧纲的诗来作判断,可能不完全正确,但还是可以作出判断的。

魏征说萧纲的诗“止乎衽席之间”,“思极闺闱之内”,他没有讲这部分的诗占多少。看萧纲现存的诗,这部分占的比例比较小,他的绝大部分的诗不是反映宫廷中的淫荡生活的。因此,魏征的批评是夸大的。一个新朝兴起时,对前朝的缺点往往要加以夸大,这是可以理解的。

对于萧纲反映宫廷中“淫荡”生活的诗虽是少数,也应加以具体分析。如《和湘东五名士悦倾城》:“履高疑上砌,裾开特畏风”,注意女方的风吹“裾开”,说明他对女方注意的是什么。
“妆窗隔柳色,井水照桃红。非怜江浦佩,羞使春闺空。”
神女在江浦把环佩送给郑交甫,是对交甫有情。这里说不是对名士有情,是羞于闺中无人,这就有特意指称美人有“不能让闺中无人”的想法。
《和徐录事见内人作卧具》:“衣裁合欢襵(衣褶),文作鸳鸯连,针用双缝缕,絮是八蚕绵。”作的卧具,想的就是合欢、鸳鸯、双缝、蚕绵。再联系“更恐从军别,空床徒自怜”句,可以看出,这里字面上的意思是“怕空床”,实是对女性的一种猥琐性心理。
《率尔为咏》:“疏花映鬟插,细佩绕衫身。谁知日欲暮,含羞不自陈。”把“日暮”同“含羞”结合,也是写这种心理。

《咏内人昼眠》:“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红纱。夫婿恒相伴,莫误是倡家。”注意腕上的簟纹,衣上的香汗,已经不正常,对内人说成“莫误是倡家”,更显得轻薄。

这种诗,所谓“止乎衽席之间”,反映了这种性心理,被后人称为是要不得的淫荡之作。萧纲这部分“淫荡”的诗,在他的文德省学士中的影响怎样呢?

徐摛留下的诗只有五首,绝无淫荡之作。庾肩吾留下的诗较多,也没有这样的淫荡之作,庾信的诗也一样。

徐陵有一首《杂曲》:“流苏锦帐挂香囊,织成罗幌隐灯光。只应私将琥珀枕,暝暝来上珊瑚床。”当是同类之作。又鲍至的诗里也没有淫荡之作。看来,萧纲这部分的诗,在他的学士中影响不大。

萧纲绝大部分的诗,是他自己说的“伤于轻艳”,轻艳和淫荡不同,他的注意力不是“止乎衽席之间”,“思极闺闱之内”,不是写一种对女方的变态心理。

他写的题材比较琐细,写了不少咏物诗,这种咏物诗没有什么寄托,不能表达高尚的志趣,只讲究对偶词藻。
如《上巳侍宴林光殿曲水》:“风旗争曳影,亭皋共生阴。林花初堕蒂,池荷欲吐心。”

他在侍梁武帝宴会时,对国计民生都不想,注意的是旗影亭阴,是花落荷开,就这样注意琐细的事物。四句都对偶,讲词采。

又象《登烽火楼》:
万邑王畿旷,三条绮陌平。
亘原横地险,孤屿派流生。
悠悠归棹入,渺渺去帆惊。
水烟浮岸起,遥禽逐雾征。

当时南北对峙,曾发生过大小不等的无数次战争。他登上烽火台,把这些重大矛盾掩盖起来,说成“万邑王畿旷”,好象已经天下太平了。他注意的是平原、孤屿、归船、浮烟、遥禽,一些琐碎的事物。

再象咏物诗,如《初桃》:
飞花入露井,交干拂华堂。
若映窗前柳,悬疑红粉妆。
注意的是落花、交枝,和以花比美人。

又如《咏桔》:
攀枝折缥干,甘旨若琼浆。
无假存雕饰,玉盘余自尝。
讲的是采桔和尝桔,别无深意。

这样的诗,内容贫乏,所见者小,只是讲究对偶词藻,所谓“伤于轻艳”,是萧纲宫体诗的主要特点。这种宫体诗,对他的学士影响较大。

如庾肩吾《从皇太子出玄圃应令》:
绿荷生绮叶,丹藤上细苗。
顾循惭振藻,何用拟琼瑶。
注意荷抽叶,藤抽苗,自愧无才。

又如《咏美人》:
看妆畏水动,敛袖避风吹。
转手齐裾乱,横簪历鬓垂。
曲中人未取,谁堪白日移。
不分他相识,唯听使君知。

注意照水时怕水动,敛袖怕风吹等细节,归结到要使君知。还是属于轻艳。

再如庾信的《王昭君》:
围腰无一尺,垂泪有千行。
绿衫承马汗,红袖拂秋霜。
别曲真多恨,哀弦须更张。
想到的是人瘦、垂泪、马汗、秋霜和怨恨,也是注意小的方面,注意词藻。
看来注意细微末节,忽略当时南北战争的重大题材,忽略人民的苦难,只写琐细的事物,写咏物诗,讲究词藻对偶,是萧纲宫体诗的特点,这个特点也影响了他的学士。

再看徐摛的宫体诗,特点是一种新变体。他在萧纲封晋安王时,就在萧纲手下做侍读,“好为新变,不拘旧体”。
到萧纲封皇太子后,他的学士更受这种新变体的影响,有宫体的称呼。这种新变体的特点是什么呢?

沈约《宋书·谢灵运传》里讲到永明体:“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

沈约本着四声来调配句中的声调,他把四声一分为二,即宫羽、低昂、浮切、轻重。当时还没有把四声分为平仄的说法,只好用宫羽、低昂、浮切、轻重来说。但怎样把句中的声调调配得当,沈约也不清楚。

他自己承认:“韵与不韵,复有精粗,轮扁不能言,老夫亦不尽辨此。”他说的“韵与不韵”,既指押韵,又指句中声调的调配。因为押韵只要有了韵书就解决了,解决不了的是句中声调的调配问题。

试看沈约的《咏筝》:
秦筝(平)吐绝调,玉柱(仄)扬清曲。
弦依(平)高张断,声随(平)妙指续。
徒闻(平)音绕梁,宁知(平)颜如玉。

沈约要解决的声调调配问题,实际上就是后来平仄的调配问题,所以可以用后来的平仄来做说明。
只看这诗每句的第一个音节,首句是平,次句是仄,是调配得恰当的。但第三、四、五、六句的第一个音节都是平,就没有调配好。

那么沈约永明体的成就表现在:一,讲究对偶,六句皆对;二,已经注意声调的调配,虽然还没有调配好,但一二两句的调配是对的。

象“玉柱(仄)扬清(平)曲 (仄)”,句内声调的调配也是合的。只是合的少,不合的多。

再看徐摛的新变体,如《咏笔》:
本自(仄)灵山出,名因(平)瑞草传。
纤端(平)奉积润,弱质(仄)散芳烟。
直写(仄)飞蓬牒,横承(平)落絮篇。
一逢(平)提握重,宁忆(仄)仲升捐。

拿这首诗同沈约的诗来比,这首诗句和句之间的声调调配全合了,比沈约的大部分不合要强多了。 这首诗每句内的声调调配,除了“奉积润”联用三个仄声字不合外,也全都合了。

在声律上,它比沈约的永明体进了一大步,更接近律诗了。
徐摛的五首诗并不是首首这样,有的在声律上不合的多些,但总起来看,比沈约的诗更接近于律诗。
不仅徐摛的诗是这样,萧纲的诗和萧纲学士的诗也都是这样,以下各引一首。先看萧纲《采菱曲》:

菱花(平)落复含,桑女(仄)罢新蚕。
桂棹(仄)浮星艇,徘徊(平)莲叶南。

这首诗的格律跟五言绝句完全相同。

庾肩吾《春日》:
桃红(平)柳絮白,照日(仄)复随风。
影出(仄)朱城外,香归(平)青殿中。
水映(仄)寄生竹,山横(平)半死桐。
颁文(平)知渥重,搦札(仄)愧才空。

这首诗,第五句第一个双音节的调配不合律,其余都合了。这样看来,徐摛的新变体出来后,萧纲学它,萧纲的学士也学它,成为一时风气。

现在再来回答什么是宫体诗问题,宫体诗的发明权应归于徐摛。宫体诗实是一种新变体,它把沈约的永明体推向律化,把律诗的形成推进了一大步。
这种新变体创立后,萧纲学它,萧纲的学士也学它,成为一种新体,因流行于太子宫,所以称为宫体诗。新变体是就宫体诗的形式说的。如果就它的内容和风格说,就是“伤于轻艳”。

徐摛的诗传下来的只有五首,四首是咏物诗,即《咏笔》、《咏橘 》、《坏桥》、《赋得簾尘》。《咏橘》的一首,把屈原《橘颂》的有寄托这个传统丢了。

萧纲和他的学士也写了不少咏物诗。这类宫体诗题材狭窄,只写了些细微末节。把当时南北斗争的重大事件,国家和人民的苦难都抛在脑后,只追求对偶和词藻。所以它的毛病是“伤于轻艳”。

新变体与“伤于轻艳”是宫体诗的两个方面,是合一的。至于用这种体裁来写宫廷中的淫荡生活和变态心理的,主要是萧纲。

萧纲这方面的诗也不多,不能代表他的宫体诗的全部,他的学士也很少写这方面的诗。因此,不宜把这部分的诗作为宫体诗的代称。

萧纲的晚年,也写了一些较好的诗,只可惜太少了。如《愍乱诗》写侯景反叛围攻京城,城内都怪朱异弄权,这诗也责怪朱异:“瞻彼阪田,嗟斯氛雾。谋之不臧,褰我王度。”

阪田是硗瘠的田,比喻国事的艰难。祸乱逼来,使得他的诗也不得不变了。

就是他的咏物诗也变了,如《赋得白羽扇》:
可怜白羽扇,却暑复来氛。
终无顾庶子,谁为一挥军。

想到晋朝的顾荣,在广陵相陈敏反叛时,顾荣暗中约定甘卓、纪瞻等起兵攻陈敏,他用白羽扇指麾,击溃叛军。这使人想起侯景叛乱时,梁朝就没有一个顾荣来平叛。

这样的诗,就改变了他的“伤于轻艳”的传统风格了。他又有《被幽述志诗》:
恍忽烟霞散,飕飂松柏阴。
幽山白杨古,野路黄尘深。
终无千月命,安用九丹金。
阙里长芜没,苍天空照心。

他被侯景幽禁在山里,美好的梦象烟霞散了,听到的只有松柏的风声,只有在墓道中的“白杨亦萧萧”了,自己不能寿终,快要被害死了。儒家宣扬的人伦纲纪都被侯景破坏完了,苍天也无能为力。

在这里,他表达了自己所受的迫害,指斥侯景败坏人伦的罪恶,他以自己的被幽之作,来洗刷他的“伤于轻艳”了。只是他写的淫荡之作,成了宫体诗的一个污点,却无法洗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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