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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男-离线 慕容剑
(坤恸幽珏)

白衣伯爵中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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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吕子明智取荊州
  却说吴侯与吕蒙曰:“陆口之职,昔日周瑜保鲁肃,肃后保卿。今卿保才德兼全者,以代之可也。”蒙曰:“陆逊有王佐之才,堪任此职,别无高明远见之臣也。若用逊前去守之,外观其动静,内察其形便,荆州可取无疑矣。此人内藏韬略,不露于外。若用名誉重者,关公必然提防,荆州岂能取也?”权大喜,即日拜陆逊为偏将军、右都督,代蒙守陆口。逊拜辞曰:“某乃年幼无学,荷蒙大任,恐负所托。”权曰:“子明保卿,必不差错。卿毋推辞。”逊拜谢,受了印绶,连夜往陆口来。交割马步水三军已毕,逊遂修书一封,具名马一匹、异锦两端、酒礼等物,遣使赍到樊城来见关公。

    公正坐中军帐上将息箭疮,按兵不动。忽一人报说:“江东陆口守将吕蒙病危,孙权取回调理。近拜陆逊为将,代吕蒙执事。今逊差人赍书礼,拜见君侯。”关公指来使而言曰:“孙权见识浅短,何用孺子为将也?我荆州有泰山之安,吾复何忧。”来使伏于地上,战栗而言曰:“陆将军特呈书备礼,一来与君侯作贺,二来两家和好。幸乞笑留。”公拆书观之。书曰:

        东吴陆逊谨百拜致书大汉将军麾下:前承观衅而动,以律行师,小举大克,一何巍巍!敌国败迹,利在同盟,闻庆拊节,想遂席卷,共奖王纲。今某不敏,受任来西,延慕光尘,思禀良规。又且于禁等见获,遐迩称羡,以将军之勋足以长世,虽昔晋文城濮之师,淮阴拔赵之略,蔑以尚兹。闻徐晃等步骑驻笙,窥望麾葆,操狡虏也,忿不思难,恐潜增众,以逞其心。虽云师老,犹由于骁悍。且战捷之后,常苦轻敌,古人仗术,军胜弥警,愿将军广为方计,以全独克。仆书生疏迟,喜邻威德,乐自倾尽,虽未合策,犹可怀也。倘明注仰,又以察之。仆不胜性仰之至。建安二十四年秋九月,东吴陆逊再拜。

关公看毕大喜,仰面大笑,令左右收了礼物,管待来使。

    使回见陆逊曰:“关公忻喜,无复忧江东之意也。”逊大喜,密差人探得关公果然撤荆州之兵大半,赴樊城听调,只待箭疮痊可,便欲进兵。逊察知备细,即差人星夜报于吴侯。孙权召吕蒙曰:“今关公果撤荆州之兵,攻取樊城。今可设计,卿与吾弟皎同引大军,左右都督,去取荆州。”皎字叔明,乃权叔父孙静之次子也。蒙曰:“主公若以某有能,可当独用;若以征虏将军有能,便请独任。岂不记得昔日周瑜、程普为左右都督,共破江陵?虽是决于周瑜,普自持久与国家为将,因此不睦,几败国事。此目前之戒也。愿主公思之。”孙权大悟,遂拜吕蒙为大都督,总制江东诸路军马;令孙皎在后接应粮草。萌拜谢,点兵三万,快舡八十余只,会水者皆穿白衣,扮作商人,却将精兵伏于(舟冓)(舟鹿)中。次调韩当、蒋钦、朱然、潘璋、周泰、徐盛、丁奉等七员大将,相继而进。其余皆随吴侯为合后救应。调遣已毕,蒙告吴侯当先遣使去往许都,令曹操进兵后以袭其后。使领名去讫。

    却说吕蒙预先传报陆逊,后发白衣人驾快舡十余只,往浔阳江进发,昼夜趱行,直抵北岸。江边烽火台上守台军问之,吴人答曰:“我等皆是商客,江中阻风,到此一避。”蜀军从之。数人上岸交送财物,因此容泊在江边。约至二更,(舟冓)(舟鹿)中精兵齐出,将烽火台上官军缚倒;一个暗号起,八十余舡精兵俱出,将紧要去处墩台之军捉于舡中,不伤一人。却长驱大进,径取荆州,无人知觉。后人有诗曰:
养子当如孙仲谋,吕蒙谈笑便封侯。 白衣摇撸真奇计,一举荆襄取次休。

吕蒙在船中,将沿江墩台所获官军,以厚恩结之,将自己衣食赐与诸官,因此感恩无怨。

    却说吕蒙召诸官问之曰:“取荆州之计,当何如?”答曰:“某等感将军不杀之恩,愿献荆州以报盛德。”蒙曰:“何以得之?”降官答曰:“某等皆在城下虚报声息,赚开城门,纵火为号,唾手可得。”蒙大喜,重加赏赐,就令引领取城。比及半夜,到城下叫门。门吏认得是荆州之兵,开了城门,一阵火起,吴兵齐入。袭荆州已毕,吕蒙便差百余骑,赍榜文于各处张挂安民,晓谕吴兵:“如有妄杀一人者,夷其三族;妄取人家财物者,按军法处治。”于是居民皆秋毫无损。次日天明,家家香火迎接。蒙传示曰:“但有原任官员吏典,仍还旧职。”却将关公家属另与别宅恩养。

    是日大雨,蒙上马引数骑点看四门。忽见一人取明间箬笠以盖铠甲,蒙喝左右执下问之,乃乡人也。蒙曰:“吾平生不杀同乡同姓之人,但号令已出,使众军不许妄取民间一物。汝今既犯,虽是同乡,且吾昔日之盟,私也;今日之令,公也,焉可以私己之盟而乱公法也?”叱左右拿下斩之。其人泣儿告曰:“某恐雨湿官铠,故取遮盖,非为私用。乞将军念故乡以怜之。”蒙亦泣曰:“吾固知汝为盖官铠,终是不该取民间之财物也。再有何说?速推下斩之,枭首示众!”蒙乃痛哭葬之。荆州之民皆感其德,军中震栗,路不拾遗。后人有诗曰:
一笠覆官铠,犹然遭重刑。荆州万民心,从此俱安宁。

    吕蒙抚民已毕,忽报吴侯至。蒙出郭迎接入衙。权复请潘濬为治中,掌荆州事;监内取于禁出;安民赏军,设宴庆贺。权与吕蒙、陆逊计议曰:“独有公安傅士仁,南郡糜芳,此二处如何收复?”言未毕,一人出曰:“不需张弓只箭,某凭三寸拨浪之舌,说傅士仁来降,可乎?”众视之,乃会稽余姚人也,姓虞,名翻,字仲翔。吴侯曰:“以何良策,可使傅士仁归降也?”翻曰:“某自幼与仁契交,若以利害说之,彼必归矣。”权就令虞翻领五百军,径奔公安。

    却说傅士仁听知荆州有失,望见城头尘起,急令闭了城门,监守不出。虞翻见城门紧闭,遂写书拴于箭上,射入城中。军士拾得,来见傅士仁。仁拆封视之。书曰:

       窃闻明者防祸于未萌,智者避患于将来。知得知失,可谓贤哲;知存知亡,是识吉凶。大军之行,斥堠不及举火,此非天命也,必有内应也。为将不谙此理,独据孤城而不早降,是欲毁宗灭祀,为天下之讥笑也。荆州已失,生路一塞,度其地势,将军在吾军舌上耳,奔走不得免焉。窃为故人虑,愿熟思之,毋致后悔。故人虞翻拜书。

傅士仁览毕,想起关公去日恨说之意,不如早降,即令大开城门,请虞翻入城。二人礼毕,各诉旧情。翻称吴侯宽宏大度,礼贤下士。仁大喜,即日同虞翻赍印绶来降吴侯。孙权大喜,仍令去守公安。吕蒙密与权曰:”目今关公未获,久必有变;只可重赏,而使招糜芳归降,深为上策。”权召傅士仁曰:“南郡糜芳与卿交厚,卿可招来归降,孤自当封爵超越于旧也。”傅士仁慨然领诺,遂引十余骑,径投南郡招安糜芳。还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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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关云长大战徐晃
  却说南郡守将糜芳,闻知东吴孙权令吕蒙等用诡计袭了荆州,正无计可施,忽报公安守将傅士仁至。芳忙接入城,问其事故。仁曰:“吾非不忠,奈势危力困,不能支持。我今已降吴侯矣。”芳曰:“吾等累受汉中王厚恩,安忍背之?”仁曰:“关公去日,痛恨我二人;倘一日得胜而回,必无轻恕也。公细察之。”芳曰:“吾弟兄久事汉中王,实难背之。”正犹豫之间,忽报关公使至。接入厅上,使曰:“军士缺粮,特来南郡、公安二处取白米十万石,令二将军星夜解去军前交割。迟误一日,杖四十;二日,杖八十;三日,立斩。”芳大惊,回顾傅士仁曰:“今荆州已被东吴所取,此粮怎得过去?”仁大怒,拔剑斩使于阶下。芳大惊曰:“公如何斩之?”仁曰:“关公此意,正要斩我二人,安可束手受死也?公今日不如早降东吴,以图生计;若不早降,必被关公所杀矣。愿公察之!”芳只得投降。正说间,忽报吕蒙引兵围了城池。芳大惊,急同傅士仁出城投降。蒙大喜,引见吴侯。孙权重赏二人。抚民劳军,南郡居民,无不忻悦。

  却说曹操坐于殿上,忽报吴使至。操召入,使呈上书。操拆视之,乃是令魏兵夹攻关将,“切勿泄漏,使关将有备也”。操聚文武商议,忽一人出曰:“王上若听孙权勒兵不救,樊城危矣。”操视之,乃济阴定陶人,姓董,名昭,字公仁,言曰:“行军之法,各有所之,勿秘之。今樊城困之至急,引颈盼望救军;若听孙权秘之不发,则樊城早晚危矣。樊城一失,则荆州之势愈大也,安可图之?不如令人将书射入城去,令曹子孝不生他意,以宽军心;使关公知之,心持两端,前后不能相顾,恐家有失,必速退兵。却令徐晃乘虚掩杀,可获全功。若秘兵不发,使孙权得志,此非上策也。”操大喜,先差人催徐晃急战;自引大兵,径往雒阳之南阳陵陂驻扎,以救曹仁。

  却说徐晃正坐于帐上,忽报魏王使至。晃接入问之,使曰:“今魏王引兵已过雒阳,令将军急战关公,以解樊城之困。”言未毕,忽一人来报:“关平屯兵在偃城,廖化屯兵在四冢,前后一十二个寨栅,连络不绝。”晃听得这个消息,即差副将徐商、吕建,假执徐晃旗号。晃自引精兵五百,循沔水投小路,去取偃城之后。

  且说关平闻徐晃自引兵至,遂提本部三千精兵迎敌。两阵对圆,鼓角震天,关平出马与徐商交锋,只三合,徐商大败而走;吕建出战,五六合亦败走。平乘势追杀二十余里。蜀军忽报城中火起。平乃勒兵回救偃城,正撞一枝军摆开。徐晃立马在大旗下,高叫曰:“关平贤侄,好不知死!汝荆州已被东吴所取,犹然在此狂为!”平大怒,纵马轮刀,直取徐晃。战至三十余合,三军喊叫:“偃城中火起!”平不敢恋战,杀条大路,径奔四冢寨来。廖化接着。化曰:“人言荆州已被吕蒙袭了,军心惊慌,如之奈何?”平曰:“军士再言者斩之!”忽流星马到,报说正北第一屯被徐晃领兵攻打。平曰:“若第一屯有失,诸屯岂得安也?此间皆靠沔水,贼兵必不敢到此。吾与汝去救第一屯。”廖化唤手将曰:“汝等坚守营寨,如有贼到,急便举火。”手将曰:“此寨鹿角十重,虽飞鸟亦不能入,何况贼兵乎!”于是关平、廖化尽起四冢寨精兵,奔至第一屯驻扎。平见魏兵屯于浅山之上,遂与廖化曰:“徐晃屯兵不得地利,今夜可引兵劫寨。”化曰:“将军分兵一半去,某当在此谨守。”

  是夜,关平引一枝兵杀入魏寨,不见一人。平知中计,火速退时,左边徐商,右边吕建,两下夹攻一阵。平败走,奔至原营,四面皆是魏兵。平同廖化支持不住,弃了第一屯,径投四冢寨来。早望见寨中火起,急到寨前,皆是魏兵旗号。关平等退军,忙奔樊城大路而走。前面一军拦住,为首大将乃徐晃也。蜀兵大惊。平、化二人奋力死战,夺路而走,回到大寨,来见关公曰:“今徐晃夺了偃城等处。又兼曹操自引大军,分十三路来救樊城。多有人言,荆州已被吕蒙袭了。”公大喝曰:“此乃疑军之计,不可听也!吕蒙病危,孺子陆逊代之,不足为虑!”言未毕,忽报徐晃兵至。公令备马。平谏曰:“父体未痊,不可与敌。”公怒曰:“徐晃与吾故旧,深知彼能;若彼不退,吾先斩之,以警魏将。汝勿犯我!”左右谋士皆劝不住。

  公遂披挂,提刀上马,奋然而出。魏军见之,无不惊惧。公勒马问曰:“徐公明安在?”魏营门旗颭处,徐晃出马,背后十员骁将,雁翅摆在两边。晃欠身而言曰:“自别君侯,倏忽数载,不想君侯须发苍白。忆昔壮年相从,多蒙教诲,感谢不忘矣!君侯英风震于华夏,天下之士莫不羡服。今幸得一见,不胜忻喜也!”公曰:“吾与公明交契甚厚,非比他人,何故数窘于吾儿耶?”晃听毕,绰兵器在手,回顾众将,厉声大叫曰:“若取得关公首级者,重赏千金!”公惊而言曰:“公明何出此言耶?”晃曰:“此国家之事,非某之私。”言讫,挥大斧直取关公。公大怒,亦挥刀迎之。战八十余合,公虽武艺高强,终是右臂少力。关平火急鸣金,公拨马回寨。四下里喊声大震,乃是曹仁见魏王救兵到,急引军杀出城来,与徐晃会合,两下夹攻,荆州军大乱。关公上马,引众将急奔襄江,上流头吕常引兵杀来,背后魏兵追至,亦有死于水中者。

  公急渡过襄江,来奔襄阳。忽流星马到,报说:“荆州已被吕蒙所夺,家眷被掳。”公不敢投襄阳,提兵却奔公安来。探马又报:“公安傅士仁已降了东吴也!”公骂犹未息,催粮人到,报说:“公安傅士仁往南郡杀了使命,招糜芳同降东吴了。”公闻言,怒气冲塞,疮口迸裂,昏绝于地。众将救醒,公告司马王甫曰:“悔不听足下之言,今果遭此事也!沿江上下,何不举火?”有知者答曰:“吕蒙将水手尽穿白衣,扮作客商撑舡,精兵伏于[舟冓][舟鹿]之中,先擒了守台士卒,因此不得举火。”公跌足叹曰:“吾中竖子之谋矣!有何面目而见兄长耶!”都督赵累曰:“主公事急矣,可一面差人往成都求救,即从旱路去取荆州。”关公遂差马良、伊籍为使,赍文三道,星夜赴成都求救;一面引兵来取荆州。

  却说曹仁得脱重围,抚民赏军,聚集多官商议,便欲起兵追赶关公。司马赵俨谏曰:“昔日孙权与关公结连,恐我军乘其困而击之,故顺辞求效,乘衅因变,以观利钝耳。今关公兵败,孤军荒走,尚可存之以为孙权之害。公若追未能便得,则孙权改虞于彼,将生患于我也。公熟思之。”仁依谏不追,引众将来见魏王,泣拜请罪。操曰:“此乃天数,非汝等之罪也。”令人寻庞德尸首,亲自拜祭,用棺槨载往邺郡,卜地葬之。

  操重赏三军,到四冢寨遍观徐晃所战之地。操曰:“荆州之兵,围堑鹿角十重,徐晃深入其中,全获其功。孤用兵三十余年,不能及也!尝闻古人善用兵者,未有长驱径入敌围者。且樊城之危,过莒、即墨;徐晃之功,逾于孙武、穰苴矣。”众皆叹服。操班师还于摩陂驻扎。忽报徐晃兵至。操引数员将出寨迎接,见晃军皆按队伍而行,一动一静并无差乱。操大喜而赞曰:“徐公明真有周亚夫之英风矣!”同至摩陂,设宴大会文武庆贺,赏劳三军。操举杯劝徐晃曰:“全襄、樊者,乃徐将军之功也。”晃拜谢曰:“敌人未灭,安得有功?乞再引军去擒关公,以献王上。”操大喜。当日筵散,又令徐晃引军来袭关公。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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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关云长夜走麦城
  却说曹操封徐晃为平南将军,同夏侯尚守襄阳,以遏关公之后。二将辞去。操因荆州未定,就驻兵于摩陂,以候消息。

  却说关公在荆州路上,进退不得,与都督赵累曰:“目今前有吴兵,后有魏兵,吾在其中,救军不至,如之奈何?”累曰:“昔日吕蒙在陆口,时常致书于主公以结盟好,共诛曹贼;今却与操结好,是背盟也。君侯暂驻军于此,可差人赍文与吕蒙,看彼如何对答。”关公从其言,遂修书差使赴荆州来。

  却说吕蒙在荆州,传下号令,但系随关公出征将士之家,不许吴兵搅扰,按月给粮,依旧应付;如有患病者,遣医治疗。多官遵令,时时给予,并无缺少。将士之家感其恩惠,安堵不动。忽报关公使至,吕蒙出廓迎接,并马入城。荆州之人闻知使至,填街塞巷,尽皆观看,无不喜悦。使至厅上,蒙以宾礼待之。使呈书与蒙。蒙看毕,而言曰:“吕蒙昔日曾与关将军结好;今日之事乃国家所差,非蒙之罪也。烦使者回报将军,善言致意。”遂设宴相待,以金帛赠之。其将士之家皆来问信,有连名书信者,有口传音信者,皆言家门无恙,衣食不缺。使命宴饮二日,蒙亲送出城。回到寨中,见了关公。公问之,使告曰:“吕蒙不允,言非蒙之事,乃国家之命,岂蒙之本心也?荆州城中,君侯宝眷并诸将,家家无恙,供给不少,不必忧念。”公大怒曰:“此乃吕蒙之计也!吾生不能杀此贼,死务杀之,以雪吾恨!”喝退使命。众将皆来问信,使者如前所说。各将忻喜,皆无战心。

  关公率兵来取荆州,军行之次,人报将士逃回荆州者数多。公加恨吕蒙,遂催军前进。忽然喊声大震,一彪军拦住,为首大将乃九江寿春人也,姓蒋,名钦,字公奕。钦勒马挺枪,大叫曰:“关公何不早降耶?”公大骂曰:“吾乃汉将,岂降贼乎?”骂讫,拍马舞刀,直取蒋钦。不三合,钦大败而走。公提兵追杀二十余里。喊声起处,左边山谷中,一彪军出,为首大将乃辽西令支人也,姓韩,名当,字义公,冲杀一阵。右边山谷内喊声又起,一军突出,为首大将乃九江下蔡人也,姓周,名泰,字幼平。三军并合,来战关公。公知深入重地,急撒军回走。行不数里,南山岗上白旗招颭,上写“荆州土人”。众叫曰:“本地人速来投降!”关公大怒,欲上岗杀之。山崦内两军撞出:左边一员大将乃庐江安丰人也,姓丁,名奉,字承渊;右边一员上将乃琅琊莒县人也,姓徐,名盛,字文响。前后五路军马,喊声震地,鼓角喧天,将关公围在垓心。手下将士,渐渐消疏。比及天色黄昏,关公遥望四山之上,皆是荆州士兵也,呼兄唤弟,觅子寻爷,喊声不住。军心尽变,皆应声而去。关公转怒,止喝不住,部从止有三百余人。当夜三更,正东上喊声连天,乃是关平、廖化分两路兵杀入重围,救出关公。四面招呼荆州之兵同回等语,不曾断绝。此是吕蒙之计。后有诗曰:
    势去人离奈若何?休言百万甲兵多。吕蒙预定招降计,绝胜张良散楚歌。

  关平救出父亲,脱了重围,平告曰:“军心杂乱,必得城池暂且屯扎,以待援兵。”关公从之。催促军兵前至麦城。公曰:“此城虽小,足以屯军。”遂入城,分兵谨守四门。公聚将士商议,平曰:“此近上庸,刘封、孟达守把,可速差人求救为上。若得这枝军马接济,姑待川兵来救,军心自安矣。”正议间,忽报城下吴兵四面围定,水泄不通。公亲自登城观之,见吴兵八面分布,整整齐齐,人马雄壮。公问曰:“谁敢往上庸求救于刘封乎?”廖化应声而出曰:“某愿往。”公曰:“但恐不得透其重围耳。”化曰:“以死不归,何所不至?”公即修书付化,藏于身中,饱食上马,开门出城。正遇吴将丁奉截往,被关平冲杀一阵,奉大败,廖化乘势杀出重围,径投上庸去讫。关平入城,坚守不出。

  且说刘封、孟达自取上庸关,有太守申耽率众归降,因此汉中王加刘封为副将军,令孟达同守上庸。此时探知关公兵败,二人正议间,忽报廖化至。封令请入问之,化曰:“关公兵败至急,见困于麦城,八面皆是吴兵围绕,水泄不通。望二将军速起上庸之兵,以救其危。倘若延迟,公必陷矣。”封曰:“将军且歇,容某计议。”

  化歇讫,封与孟达曰:“今叔父被困,如之奈何?”达曰:“今闻东吴兵精兵三四十万俱在荆州,九郡已属于吴矣,止有麦城乃弹丸之地。又闻曹操亲督大军四五十万,纵横江、汉,势若泰山。量我等山城之兵,以敌两家之强兵,正如驱羊入虎窟耳。”封曰:“吾亦知之。奈关公是吾叔父,安忍坐视而不救乎?”达笑曰:“公以彼为叔,彼以公为草芥耳。昔者汉中王登位之时,欲立后嗣,问于孔明,孔明曰:‘此家事也,须问关、张可矣。’王遂致书,遣人往荆州问于关公。彼勃然曰:‘立嫡不立庶,古之常理,又何必问于我乎?封乃螟蛉之子,使住山城之远,免遗祸于亲骨肉也。’以此观之,安得不以公为草芥乎?此天下皆知,公何隐耶?”封曰:“君言虽是,将何却之?”达曰:“但言山城初附,民心未定,不敢造次兴兵,恐失所守。”封然之。

  次日,请廖化至,言此山城初附之所,未能救解。化大惊,以头叩地曰:“若如此,则关公休矣!”封曰:“一杯之水,安能救舆薪之火乎?将军可速回别求,勿致迟矣。”化大恸告求,刘封、孟达皆托病不出。廖化知事不谐,寻思须告汉中王求救。化遂上马,大骂出城,望成都而去。

  却说关公在麦城盼上庸兵到,不见动静,手下止有五六百人,多半带伤;城中无粮,甚是苦楚。公与都督赵累商议曰:“似此危急,如之奈何?”累曰:“只宜坚守。”正议间,忽报城下一人叫,言:“休放箭,有话来见君侯。”公令放入问之,乃诸葛瑾也。礼毕,瑾曰:“今奉吴侯命,特来劝谕将军:‘凡居人世,须识时务。’今以势言之,将军所统汉上九郡,皆已属吴、魏矣;止有孤城一区,内无粮草,外无救军,危在旦夕。将军何不从某之言,归顺吴侯,复镇荆、襄,可以保全家眷,光显祖宗。愿将军熟思之。”关公正色而言曰:“吾乃解良一武夫,蒙吾主以手足待之,安肯背义投敌贼乎?城虽破,但有死而已!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归冥路,吾何惧哉!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改其节。大丈夫身可殒,名可垂于竹帛也。汝勿复言,速请出城,吾欲与孙权决一死战也!”瑾曰:“吴侯欲与君侯结秦、晋之好,同力破曹,共扶汉室,别无他志。君侯何执迷如是?”言未毕,关平拔剑来斩诸葛瑾。公叱之曰:“彼弟孔明在蜀佐汝伯父,今欲杀彼,伤其义矣。”遂令左右逐出诸葛瑾。

  瑾满面羞惭,急上马出城,回见吴侯曰:“关公心如铁石,不可说也。”孙权曰:“真乃忠臣也!似此鲠直,如之奈何?”言未毕,帐下一人出曰:“某请卜其休咎。”众视之,乃汝南细阳人也,姓吕,名范,字子衡。权令卜之。范取蓍草三揲,占成卦象,乃“地水师卦”,更有玄武持应,主敌人远奔。权大喜,乃问吕蒙曰:“卦主彼远奔之义,卿以何策擒之?”蒙笑曰:“卦象正合某之机也。关公虽有冲天之翼,飞不出吾之罗网矣!某已算定这条路了,须得此人守之。若非此人,则有失矣。”吴侯问曰:“卿用何人?可守何处?”试看吕蒙欲用谁人,去守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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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泉山关公显圣
  却说吴侯求计于吕蒙,蒙曰:“麦城四门皆有大路,吾料关公兵少,必不从此路而逃。正北有险峻小路,必从此路而去也。可令朱然引精兵五千,伏于麦城之北二十里;但有敌军至,不可与敌,只可随后掩杀。敌军定无战心,必奔临沮。却令潘璋引精兵五百,伏于临沮山僻小路,可成事矣。其余大路已遣将士把守,惟北门只用弱兵守之,关公走北门无疑矣。”权又令吕范卜之。范复卜一卦,乃告权曰:“此卦中主敌人投西北而走,今夜亥时必然擒矣。”权大喜,遂令朱然、潘璋领两枝精兵,各依军令埋伏去讫。

  且说关公在麦城,计点马步军兵止有三百余人,粮草缺少。是夜,城外吴兵招唤各军姓名,越城而去者数多。不见救兵到来,心中无计,遂与王甫曰:“吾悔昔日不用公言,今遭此危急,将复如何?”甫哭而告曰:“今日之事,虽有子牙复生,亦无计可施也。”赵累曰:“救兵不至者,乃刘封、孟达按兵不发也。何不弃此孤城,奔入西川,再整兵来收复汉上,未为晚矣。”公曰:“吾亦欲如此。”遂上城观之,见北门外小路,旌旗不整,队伍交杂,乃问曰:“此去往北,地势若何?”一人答曰:“此去皆是山僻小路,可通西川。”公曰:“今夜可走此路。”王甫谏曰:“小路有埋伏,可走大路也。”公曰:“虽有埋伏,吾何惧哉!”即下令马步官军,严整军装,准备出城。甫痛哭曰:“君侯于路,小心保重!某与手下百余人,死据此城;城虽粉碎,身亦不降也。专望君侯速来救援!”

  公痛哭而别,与子关平、都督赵累引手下二百余人,开放北门,奋然突出。比及天晚,吴军见之,不敢阻当,四下逃窜。关公横刀前进,行至初更,约走三十余里,只见下凹处,火鼓齐鸣,喊声大震,一彪军出,为首大将乃丹阳故鄣人也,姓朱,名然,字义封,骤马挺枪大叫曰:“关公休走!趁早下马受降!”公大怒,拍马轮刀来战。未及三合,朱然便走。公乘势追杀,忽然一棒鼓响,四下伏兵皆起。公不敢恋战,望临沮小路而走。朱然回兵掩杀,行不动者,折伤五六十人。走不到四五里,前面喊声大震,一彪军出,为首大将乃东郡发干人也,姓潘,名璋,字文珪,骤马舞刀,向火光里杀来。关公怒激,挥刀相迎。战不三合,潘璋败走。公纵马追杀,忽四下喊声大震,伏兵皆起。公不与交战,急回山路而走。背后关平也到,说赵累已死于乱军中。公不胜悲惶,遂令关平断后,公自当先,随行止剩十余人。行至决石,两下是山,山边皆芦苇败草丛杂。时五更将尽,正走之间,喊声举处,伏兵又起。背后朱然、潘璋精兵掩至。公与潘璋部将马忠相遇,忽闻空中有人叫曰:“云长久住下方也,兹玉帝有诏,勿与凡夫较胜负矣。”关公闻言顿悟,遂不恋战,弃却刀马,父子归神。史官有诗赞曰:
    壮哉熊虎将,赳赳汉云长。功绩过韩、耿,声名重马、张。
    恩酬曹孟德,死报汉中王。大义参天地,英风播四方。
又宋贤作诗以挽关公曰:
    少年为客离蒲东,济困扶危立大功。赳赳汉朝熊虎将,巍巍当世美髯公。
    时来官渡惊曹操,数尽临沮遇马忠。大义古今谁可及?令人哀怨泪痕红!
又史官庙赞关平曰:
    烈烈三分将,堂堂百战身。金戈冲杀气,铁马截征尘。
    报国忠心壮,随亲孝义淳。临沮天数尽,父子共归神。
又赞美关公父子之德,仍哭其忠云:
    当年父子镇荆、襄,吴、魏何人敢跳梁?权欲连和求配偶,操将迁国避锋芒。
    子凭胆勇宁三国,父仗神威定八荒。不意吕蒙施诡计,可怜忠义一时亡。
又赞云长父子忠义诗曰:
    天生虎将佐炎刘,父子胡为一旦休?千载令人思慕处,巍巍功业等伊、周!
  
  自关公父子归神之后,坐下赤兔马被马忠所获,献与孙权。权就赐与马忠骑坐,刀赐与潘璋。其马数日不食草料而死。
  
  却说王甫在麦城中,骨颤肉惊,乃问周仓曰:“吾夜梦见主公浑身血污,立于其前,急问之,忽然惊觉,不知主公吉凶如何?”正说间,人报吴兵在城下,将君侯父子刀马前来招安。王甫大惊,与周仓登城视之,果然。王甫仰天大叫一声:“君侯英灵知之乎?吾无计可支也!”言讫,坠城而死。周仓自刎而亡。于是麦城尽属东吴。

  且说关公一魂不散,悠悠荡荡,乘云而飞。忽至一处,地名荆门州当阳县一座山,名为玉泉山。山上一僧,法名普净,原是汜水关镇国寺长老。是时云游天下,来到此山,见山明水秀,就此结草为庵,每日坐禅参道。止有一小行者,时常下山化饭度日。当夜月白风清,正值三更时分,净禅师在庵中坐禅,忽闻空中有人大呼:“主人何在?”禅师命行者观之,见空中一人,骑赤兔马,提青龙刀,左右随从二将,口中但呼如前言不息。行者回报禅师,禅师知是关公与关平、周仓也。待云头飞至庵前,禅师以手中麈尾击其座曰:“颜良安在?”关公闻言,英魂顿悟,即落云下马,叉手立于庵前曰:“吾师何人?愿求清号。”禅师曰:“昔日汜水关前镇国寺中,曾与君侯相会,今日何不识普净也?”公曰:“某虽愚鲁,愿听清诲。”禅师曰:“昔非今是,一切休论,只以公所行言之:向日白马隘口,颜良并不待与公相斗,忽然刺之,此人于九泉之下,安得而不恨乎?今日吕蒙以诡计害公,安足较也?公何必疑惑于是?”公遂从其言,入庵讲佛法,即拜普净禅师为师。后往往显圣,乡人累感其应,因此就于山顶上建庙,四时致祭。后《传灯录》记云:
  大唐高宗仪凤年间,开封府尉氏县有一秀才,累举不第,三上万言策,皆不中选,遂乃出家,法名神秀,拜蕲州黄梅山黄梅寺五祖弘恩禅师为师,学大小乘之法。后云游至玉泉山,坐于怪树之下,见一大蟒,风簇而至。神秀端然不动。次日,于树下得金一藏,就于玉泉山创建道场。因问乡人:“此何庙宇?”乡人答曰:“乃三分时,关公显圣之祠也。”神秀拆毁其祠,忽然阴云四合,见关公提刀跃马于云雾之中,往来驰骤。神秀仰面问之,公具言前事。神秀即破土建寺,遂安享关公为本寺伽蓝。至今古迹尚在。神秀即六祖也。
传曰:
  关公在生之时,敬重士大夫,抚恤下人,有互相殴骂者,告于公前,公以酒和之。后人争闹,不忍告理,常曰:“恐犯爷爷也!”时人为此,不忍繁渎焉。故自古迄今,皆称曰“关爷爷”也。张益德平素性躁,虽敬上士,而不恤下人。凡有士卒争斗者,告于益德前,不问屈直,并皆杀之。后人因此不敢告理,但恐斩之。所以关公为人,民不忍犯;益德为人,民不敢犯:其贵重如此也。后宋朝崇宁年间,关公出现显圣,故封为崇宁真君。因解州盐池蚩尤神作耗,乃公神力破之。后累代加封义勇武安王、崇宁真君。至今显圣,护国佑民。
赞曰:
    忆昔将军起解良,虎躯九尺有余长。眼如丹凤朝天柱,眉若卧蚕侵鬓傍。
    髯拂乌云吞晓日,面如重枣轻秋霜。马骑赤兔追电影,刀偃青龙喷雪光。
    桃园结义过山岳,世同生死共刘、张。开基剿灭黄巾寇,勇烈英名播四方。
    酒尚温时华雄丧,马恰到处车胄亡。不降曹公只降汉,一宅分为两院墙。
    曾于官渡施神勇,立诛文丑刺颜良。千里独行世莫比,五关斩将谁敢当?
    古城重会表忠节,挝鼓之中斩蔡阳。华容道上酬恩德,荆州城内镇边疆。
    单刀赴会真豪杰,水淹七军妙度量。操欲迁都避锐气,吴欲求亲宁荆、襄。
    吕蒙一旦施诡计,白衣摇橹渡关防。麦城守困军旅散,临沮父子魂渺茫。
    玉泉山头夜显圣,解州城内神昭彰。历代加封赠尊号,崇宁年间朝宋皇。
    生作三分熊虎将,死为义勇武安王。

  自关公归神之后,孙权尽收荆、襄之兵,将公父子信息招安各处人民。忽报张昭自建业而来,权召入问之。昭曰:“今主公损了关公父子,江东祸不远矣!昔日,此人与刘、张在桃园结义之时,誓同生死。今刘备已有两川之兵,更兼诸葛亮之谋,张、黄、马、赵之勇。备若知损其父子,必起倾国之兵,与彼报仇矣。备奋力死战,东吴何可当也?”权闻之大惊,乃跌足曰:“孤失其计较也!似此如之奈何?”昭曰:“主公勿忧。某有一计,令西蜀之兵不犯东吴,荆州如磐石之安也。”权问:“有何妙计?可速教之,以安家国。”试看张昭道出甚计来,毕竟如何,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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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王痛哭关公
  却说吴侯求计于张昭,昭曰:“今曹操拥百万之众,虎视华夏,久思得汉上之地矣。刘备急欲报仇,必归命于操。操贪其利,必然纳之。若二处连兵,则东吴有垒卵之危也。不如先遣人将关公父子英灵送与曹操,明教刘备知是操之所使,必痛恨于操也。待蜀、魏相攻,却看其急慢,然后于中取事。此计可保东吴,亦可图西蜀。如得两川之地,何惧曹操乎?”权从其言,即时设宴,大会诸将,赏犒三军,惟吕蒙点军未至。权曰:“全荆、襄者,皆吕子明,如何不至?”使人请之。忽报吕蒙至。权自出迎接,抚其臂曰:“孤久不得荆州,今称心满意,皆子明之功也。”蒙谢曰:“一者乃主公洪福,二者乃诸将虎威,蒙何足挂齿也。”权让蒙上坐,蒙再三推辞,坐于其次。权举杯而言曰:“昔日周郎雄烈盖世,胆量过人,遂破孟德,开拓荆州。后不幸而丧,鲁子敬代之。子敬一见孤时,便有帝王大略,此一快也。后孟德东下,诸人皆劝孤降之,孤与子敬并周郎廓开大计,赤壁鏖兵,全获其功,此二快也。今子明设谋定计,立取荆州,胜如子敬、周郎多矣!”于是吕蒙接酒欲饮,忽然掷杯于地,一把揪住孙权,厉声大骂曰:“碧眼小儿!黄须鼠辈!还识吾否?”众将大惊,急来救时,蒙推倒孙权,大步向前,坐于孙权位上,神眉倒竖,双眼圆睁,而言曰:“吾自破黄巾以来,纵横天下三十年矣,被汝奸计图之,吾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当以追其吕贼之魂!吾乃汉寿亭侯关公也。”权大惊,与大小将士慌拜于地。只见吕蒙七窍鲜血迸流,死于座下。众将见之,旦夕悚惧。权将吕蒙尸首具棺椁葬之,赠南郡太守、潺陵侯。其子吕霸袭爵。蒙死年四十二岁。时建安二十四年冬十二月初七日也。后史官评吕蒙曰:
  曹公乘汉相之资,挟天子而扫群桀,新荡荆城,仗威东夏,于时议者莫不疑贰。周瑜、鲁肃建独断之明,出众人之表,实奇才也!吕蒙勇而有断,识军计,谲郝普,诱关某,最其妙者。初虽轻果妄杀,终于克己,国士之量,岂徒武将而已?孙权之论,优劣允当,故载录焉。

  却说关公显圣追了吕蒙,孙权惧其神威,将英灵恭敬,不敢怠慢,令使星夜送与曹操。此时,操从摩陂班师回洛阳,忽报东吴差使赍关公英灵至。操大喜曰:“关公已仙,孤无忧也。”言未毕,阶下一人出曰:“此乃东吴移祸之计也。”操视之,乃主簿司马懿也。操问其故,懿曰:“昔日刘、关、张在桃园结义之时,誓以同死。今东吴图了关公,惧其复仇,故将英灵献与王上,使备知是王上所使,不去攻吴,却来攻魏。蜀、魏交兵,急难休息,东吴却于中观其动静,或取西川,或取中原,随势而行也。某故知此为移祸之计矣。春秋有‘老龟烹不烂,移祸于枯桑’之事,今日正犹此也。”操大惊曰:“仲达之言是也,当以何策解之?”懿曰:“此事极易。王上可将关公英灵刻以香木之躯,葬以大臣之礼,使人皆知,则刘、张必深恨于孙权,而尽力南征矣。若吴、蜀交锋之际,王上却因其势而击之,如蜀胜则击吴,如吴胜则击蜀。二处若得一处,那一处则不久矣。愿王上思之。”操曰:“仲达之见,真神算也。”遂令吴使入。

  呈上木匣,操开匣视之,见关公面如平日。操曰:“久不得见将军也!”言未讫,则见关公神眉急动,须发皆张,操忽然惊倒。众将急救,良久方醒,吁气一口,乃顾文武曰:“关将军真天神也!”吴使又将关公显圣附体骂孙权、追吕蒙一节之事告于操。操愈加惧怕,遂设牲醴祭祀,刻沉香木为躯,以王侯之礼葬于洛阳南门外,令大小官僚送殡。操自拜祭,褒赠荆王,差官看守。已毕,即遣吴使回江东去讫。

  却说汉中王自东川回到西川成都,孔明奏曰:“王上先夫人去世;孙夫人南归,必难再来。人伦之道,不可废也,必纳王妃以正其内。”汉中王从之。孔明复奏曰:“刘焉长子刘瑁之妻吴氏,守寡在家。此妇美而且贤,乃吴懿之妹也。懿少亡父母,将妹入川,傍刘焉度日。有一相者相吴氏曰:‘此女后必大贵,非后则妃也。’因此刘焉有妄想之心,遂娶与长子刘瑁为妻。娶不数月,瑁患心痛而死。其妇寡居,川人皆知其贤。某素知大贤,方敢劝王,可纳为妃也。”王曰:“刘瑁与吾同宗,于理不可。”法正谏曰:“论其亲疏,何异晋文之与子圉乎?”王依允,遂纳为王妃。后在川生二子:长子刘永,字公寿;次子刘理,字奉孝。

  且说东西两川,民安国富,田禾大成。忽有人自荆州来,言东吴累累求亲,关公力阻之。孔明曰:“荆州危矣!可使人替关公回。”正商议间,荆州报捷,使命数次而至。忽又报关兴到,具言水淹七军功绩,因此不能动移。忽又探马到来,报说关公全获其功,江边墩台提防甚密,万无一失。众皆喜悦。比及天晚各散。

  当夜,玄德自觉浑身肉颤,睡卧不安,起坐内室,秉烛看书,愈觉神思昏迷,乃伏几而卧;就室中起冷风一阵,灯灭复明,抬头见一人立于灯下。玄德问曰:“汝是何人,夤度至吾内室?”其人不答。问之三次,皆不应。玄德疑怪,自起视之,乃是关公于灯影下往来躲避。玄德曰:“兄弟别来无恙?夜深至此,必有大故。吾与汝义同骨肉,因何回避?”关公泣而告曰:“愿兄起兵,当雪弟恨!”言讫,冷风骤起,关公不见。玄德忽然惊觉,乃是一梦,时正三鼓。玄德大疑,急出前殿,使人请孔明圆梦。孔明入内,玄德细言梦警。孔明曰:“乃是王上心思关公,以致此梦,何必多疑?”玄德再三恳问,孔明只以善言解之。

  少顷,孔明辞出,至中门外,迎见许靖。靖曰:“某才赴军师府下报一机密,听知军师入宫,特来至此。”孔明曰:“有何机密?”靖曰:“今有一人传报,东吴吕蒙已袭荆州,关公殒矣!某故来报。”孔明曰:“吾夜观天象,见将星已落荆楚之地,预知关公祸已及矣;但恐王上忧虑,未敢言也。今夜王得一梦,如此如此,吾以善言宽之,恐伤其心故也。”二人正说之间,忽殿内转出一人,扯住孔明衣袖而言曰:“关公已故,丞相因何瞒我?”孔明视之,乃汉中王也。孔明、许靖伏地奏曰:“适来所言,皆虚疑之事耳,未足深信。愿王上宽怀,勿生远虑。”玄德曰:“孤与云长,誓同生死;彼若有失,孤岂能独生耶!”

  孔明、许靖正劝谕之间,忽近侍奏曰:“马良、伊籍至。”玄德召入问之,却才呈上表章。未及拆观,侍臣又奏:“荆州廖化至。”玄德急召入问之。化哭拜于地,细奏前事。玄德大惊曰:“若如此,则吾弟休矣!”孔明奏曰:“刘封、孟达如此无礼,罪不容诛!王上宽心,某亲提一旅之师,去救荆、襄之急。”玄德泣而言曰:“孤弟有失,孤岂能独生也!孤来日自提一军,去救孤弟!”玄德一面差人赴阆中报知益德,一面差人会集人马。未及天明,一连数次报,说关公夜走临沮,为吴将潘璋部将马忠所困,义不屈节,父子归神。玄德听罢,大叫一声,昏绝于地。未知汉中王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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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曹操杀神医华陀
  却说汉中王昏倒于地,众文武急救,半晌方醒,扶入内室。进罢药汤,孔明劝曰:“王上少忧。‘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关公平日刚而自矜,今日故遭此祸也。王上且宜保守万金之躯,徐徐报仇。”玄德曰:“孤与关、张二弟在桃园结义时,誓同生死。今云长已亡,孤岂能独享富贵乎?若不雪恨,乃负当日之盟也!”言讫,又哭绝于地。众官急救方醒。一日哭绝三五次,众官劝解,玄德三日不进水食,但痛哭而已,泪湿衣襟,班班成血。孔明再三谏曰:“关公没于不幸,王上念旧日之盟,理宜报仇;倘若龙体摧残,谁肯尽心竭力,与关公报仇雪恨也?”玄德曰:“孤已与东吴誓不共同日月也!”孔明曰:“人报东吴恐其报仇,将关公英灵献与曹操,操以王侯之礼祭葬之。”玄德曰:“此何意也?”孔明曰:“此是东吴移祸于魏。魏多人物,已知其心,故操以厚礼葬之,是令王上归怨于吴也。”玄德曰:“吾今提兵问罪于吴,以雪此恨!”孔明曰:“不可。方今吴欲令我兵侵魏,魏亦令我兵侵吴:各怀诡计,乘空而图之。王上只宜按兵不动,且与关公发丧。待吴、魏不和,乘时而伐之可也。”众官齐谏,玄德方进膳。川中大小将士尽皆挂孝。玄德亲出南门祭葬,号哭终日,继之以夜。

  却说魏王在洛阳,自葬关公后,每夜合眼便见关公。操甚惊惧,乃问文武,众皆答曰:“洛阳行宫旧殿多妖,可造新殿居之。”操曰:“吾欲起一殿,名建始殿,恨无良工。”贾诩奏曰:“洛阳良工,苏越最巧。”操命召越至,令画图样。苏越画成九间大殿,前后廊庑。操视之曰:“汝画甚合孤意,但恐无此栋梁之材。”越曰:“此去离城三十里,有一潭,名跃龙潭。前有一祠,名跃龙祠。祠傍有一株大梨树,高十余丈,堪作建始殿之梁。”

  操大喜,即令人工砍伐。锯解不开,斧砍不入,次日回报与操。操不信,自引数百骑直至跃龙祠下马,仰观其树,亭亭如华盖,直侵云汉,并无曲节。操欲砍之,乡老数人谏曰:“未可。此树数百年矣,常有神人居其上,下伏潭中老龙。王若伐之,必生祸也。”操大怒曰:“孤平生游历,普天之下,四十余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无不惧孤。是何妖神,敢逆孤意!子不语怪力乱神,量此一树,有何疑耶!”言讫,拔所佩剑,亲自砍之,铮然有声,血溅满身;再欲砍之,血溅满面,左右衣襟尽赤。操愕然大惊,掷剑上马,回至宫内。是夜二更,操睡卧不安,坐于殿中。忽然怪风骤起,风过处一人披发仗剑,浑身皂衣,直至面前。操急问之曰:“汝是何人?”其人答曰:“吾乃梨树之神也。汝盖建始殿,意欲篡逆,却来伐吾神木!吾故知汝数尽,特来杀汝!”操呼:“武士安在?”皂衣人仗剑望操便砍。操大叫一声,忽然惊觉,其人不见。操头脑疼痛,不可忍也,急传王旨,遍求良医,治疗不痊。众官皆忧。

  华歆入奏曰:“王上知有神医华陀否?”操曰:“莫非江东医周泰者乎?”歆曰:“然。”操曰:“虽闻其名,未知其才。”歆曰:“华陀,字元化,沛国谯郡人也。其人妙手,世之罕有:但有患者,或用药,或用针,或用灸,随手而愈。若患五脏六腑之疾,药不能效者,便以‘麻肺汤’饮之,须臾就如醉死,却用尖刀剖开其腹,以药汤洗脏腑,剥肺剜心,其病人略无疼痛;然后以药线缝其口,以药末敷之,或一月,或二十日之间,即平复矣。其神效如此!甘陵相夫人有孕六月,腹痛不安,陀视其脉,曰:‘脉中是男胎也,已死多时,何不治疗?’遂以药下,果是男胎,旬日而愈。一日,陀行于道上,见一人呻吟之声。陀曰:‘此乃饮食不下之病。’问之果然。陀令取蒜齑汁三升饮之,可愈。其人归家,依法取汁而饮,遂吐蛇一条,长二三尺。其人即能饮食,随将蛇赴陀家致谢。一小儿引患者视之,见数条蛇悬于壁上。又有广陵太守陈登,心中烦懑,面赤不能饮食。陀曰:‘胸中有虫数升,欲作内疽,盖为食腥之故。’陀与药饮之,吐虫三升,皆赤头,首尾动摇。登问其故,陀曰:‘此乃鱼腥之毒,今日虽可,三年之后,又发必死也。’后陈登果三年而死。又有一人,眉间生一瘤,痒不可当,令陀视之。陀曰:‘内有飞物。’人皆笑之。陀以刀割开,一黄鹊飞去。又一人在途被犬咬其足指,随长一块,痒痛不可忍。陀曰:‘疼者有针十个,痒者有黑白棋子二枚。’人皆不信。陀以刀割开,果应其言。此华陀真乃扁鹊之神医也!见居金城,离此不远。王上何不召之?”

  操即差人星夜请华陀入内。操令诊脉,陀曰:“此是王上风息所患之病也。”操曰:“孤平生患‘偏头风’,不时举发,五七日不饮食,甚是痛苦,汝何法可治?”陀曰:“此病根在脑袋中,风涎不能出,枉服汤药,不可治疗。某有一法,先饮‘麻肺汤’,然后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毒,此病可以除之,再不发矣。”操大怒曰:“汝欲杀孤耶?”陀曰:“王上曾闻关公中箭毒,伤其右臂,某刮骨疗毒,自然无忧矣。今王上小可之疾,何多疑焉?”操曰:“臂痛可刮骨,孤脑袋安可比臂也?汝必与关公情熟,乘此机会,欲与其人报仇耶?”呼左右拿下狱中,拷问其情。贾诩谏曰:“似此良医,世之罕有,未可废也。”操叱之曰:“天下无此鼠辈之无礼!”急令追拷。陀受刑不过,只得屈招谋杀魏王等情。狱中有一禁子,姓吴,人皆称为“吴押狱”。此人每日以酒食供养华陀。陀感其恩,乃告曰:“我今死于非命,恨有《青囊书》未传于世。深感汝恩,无可以报,我修一书,汝可遣一人送与我家,取将《青囊书》来付汝,以继吾神效也。”吴押狱曰:“我若得此医书,弃了此役,医治天下病人,以全先生之德也。”陀即修书付吴押狱,曰:“吾临来时,将《青囊书》与妻藏之矣。”吴押狱辞了华陀,直至金城问陀妻取之。其妻将《青囊书》与了吴押狱。吴押狱回家,将书令妻藏之。旬日之后,操病越加沉重,华陀死于狱中。吴押狱却了差役,回家问妻要书,行医治病。妻曰:“《青囊书》吾已烧毁矣。”夫问其故,妻答曰:“纵然学得与华陀一般神妙,只落得死于狱中,吾因此所以毁之。”吴押狱顿足懊悔,曰:“不惟吾不能继此神术,可惜万代不复再见也!”因此《青囊书》不曾传于后世。后人有诗曰:
    神医妙手最为良,传得仙人海上方。愚妇焚烧真可恨,后人无复见《青囊》。
又诗曰:
    奸臣曹操苦头风,不信神医有妙功。假使华陀将脑劈,尚存身在洛阳宫。

  却说魏王自杀华陀之后,病势不退,又忧吴、蜀未知如何。正虑之间,近侍忽奏东吴又遣使至。操令召入,使呈上书。操拆封视之。其书曰:
孙权久知天命以归王上,伏望早遣大将,剿灭刘备,扫平两川,臣即率群下纳土归降矣。

  操观毕大笑,出示群臣曰:“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盖言权逼操反之意。]时有侍中陈群、尚书桓阶二人伏地奏曰:“汉室自安帝以来,国祚已衰,非止今日。王上功德巍巍,生灵仰望,故孙权在外称臣,此天人之应,异气齐声。王上早登大魏皇帝,而即正统,复何疑焉?”操笑曰:“吾自事汉三十余年,虽有功德,位至于王,于身足矣,何敢更望于外乎?”夏侯惇谏曰:“天下咸知汉祚已尽,异代方起。自古以来,能除万害为百姓所归者,即生民之主也。今王上即戎三十余年,功业著于黎庶,今天下投归,理合顺民应天,复何疑哉!”操曰:“‘施于有政,是亦为政。’苟天命在孤,孤即周文王矣。”后有诗曰:
    奸雄曹操立功勋,久欲临朝废汉君。只恐万年人唾骂,故言吾愿学周文。
司马公亦曰:
    操欲篡位久矣,犹畏其名而不敢行,故言愿为周文王也。
  
  操谦辞不允。司马懿曰:“今江东孙权既称臣而来归附,王上可以封之,令拒刘备也。”操曰:“此理极善。”遂集文武商议封吴之事。未知还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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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太子曹丕秉政
  却说曹操闻司马懿所言封孙权一节,遂从之,乃与多官商议,封孙权为骠骑将军、南昌侯,领荆州牧,即日遣使往东吴封权。权受爵已毕,随遣使上表谢恩,送于禁还都。

  且说曹操病患转加,是夜子时梦三马同槽,及晓召贾诩问曰:“孤昔夜梦三马同槽,疑马腾、马休、马铁三人,故将马腾全家杀之。今夜复梦之,是何兆耶?”诩奏曰:“禄马,乃吉兆也。”众官皆言:“禄马尚于曹,王上何必疑焉?”操因此不疑。

  是日天晚,文武皆散。夜至三更,操觉头目昏眩,起伏于几上而卧,忽闻殿中声如裂帛。操惊问之,忽见伏皇后、董贵妃、二皇太子,并国舅董承等二十余人,浑身血污,立于愁云之内,隐隐闻索命之声。操急掣剑望空砍之,忽然一声响亮,震塌殿宇西南一角。近臣将操救出,别宫养病。次日夜间,又闻殿外男女哭声不绝。至晓,操召群臣入,曰:“孤在戎马之中三十余年,未尝信怪异之事。今日如此为何?”群臣奏曰:“王上当命道士设醮荐新。”操叹曰:“圣人有云:‘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孤天命将尽,虽日用万金,安能救也?”遂不允设醮。

  次日,觉气冲上焦,目不见物,急召夏侯惇入商议。惇至殿门前,忽见伏皇后、董贵妃、二皇太子、国舅董承等,立在阴云之中。惇大惊昏倒,左右扶出,自此得病。操召前将军曹洪、侍中陈群、中大夫贾诩、主簿司马懿心腹四人,至卧榻前,嘱以后事。操曰:“孤纵横天下三十余年矣,群凶皆灭,止有江东孙权、西川刘备,未曾收复。孤今病危,必然难逃,今以大事嘱汝四人。孤长子曹昂,刘氏所生,不幸早年殁于宛城。今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四子中,孤平生所爱第三子曹植,却又为人虚华,少于诚实,嗜酒放肆,因此不立。次子曹彰,勇而无谋。四子曹熊,多病难保。惟长子曹丕,笃厚恭谨,才智兼全,可任大事。汝等宜辅佐之,各怀忠义之心,以图悠久之计,勿得怠慢。”言讫,长叹一声,泪如雨下,气绝而亡。寿六十六岁。时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下旬也。后史官有诗曰:
    雄哉魏太祖,天下扫狼烟。动静皆存智,高低善用贤。
    长驱百万众,亲注《十三篇》。豪杰同时起,谁人敢赠鞭?
又史官拟《曹操行状》云:
  操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与敌对阵,意思安闲,如不欲战,然及决机乘胜,气势盈溢。勋劳宜赏,不吝千金;无功望施,分毫不与。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对之流涕,然终无所赦。雅性节俭,不好华丽,故能芟刈群雄,削平海内。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武,夜则思经,登高必赋,对景必诗,深明音乐。善能骑射,曾在南皮一日射雉六十三头。及造宫室器械,无不曲尽其妙。是以遂成大业,开阐洪基也。
晋平阳侯陈寿评曹操曰:
  汉末,天下大乱,雄豪并起,而袁绍虎视四州,强盛莫敌。太祖运筹演谋,鞭挞宇内,揽申、商之法术,讲韩、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矫情任算,不念旧恶。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为其明略最优也。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
宋贤赞曹操功德诗曰:
    汉末挺生曹孟德,胸蟠星斗气凌云。智谋超越数员将,才德惟悭万乘君。
    虽秉权衡欺弱主,尚存礼义效周文。当时若使无公在,未必山河几处分。
前贤又贬曹操诗曰:
    杀人虚堕泪,对客强追欢。遇酒时时饮,兵书夜夜观。
    秉圭升玉辇,带剑上金銮。历数奸雄者,谁如曹阿瞒?
唐太宗祭魏武帝曰:
    一将之智有余,万乘之才不足。
宋邺郡太守晁尧臣登铜雀台,有诗叹曰:
    堪叹当时曹孟德,欺君罔上忌多才。昆吾直上金銮殿,蔓草空余铜雀台。
    邺土应难遮丑恶,漳河常是助悲哀。临风感慨还嗟叹,向日奸雄安在哉?

  却说曹操身亡,文武百官尽皆举哀;一面报与魏太子曹丕,一面报与鄢陵侯曹彰,一面报与临淄侯曹植,一面报与萧怀侯曹熊。各处皆遣使去讫,多官用金棺银椁将操入殓,星夜举灵榇赴邺郡而来。

  却说曹丕闻知父丧,放声痛哭,众将再三解劝方息,遂率大小官僚出城三十里,伏道迎榇入城,停于偏殿。官僚挂孝拜祭,哀声大震。忽一人挺身而出曰:“请太子哀息,百官暂止,何不且议大事?”众视之,乃司马孚也,见为太子中庶子。孚厉声而言曰:“王已晏驾,天下震动,当早立嗣君,以镇万国,何但哭泣也?”群臣曰:“太子宜登宝位,但未得天子诏命,岂敢造次而行之?”忽班部中又一人出曰:“迟已!迟已!”丕视之,乃广陵东阳人也,姓陈,名矫,字季弼,见为兵部尚书。矫曰:“王上已薨,太子在侧,若等诏命而分彼此,则社稷危矣!”遂拔剑在手,指官僚怒曰:“敢乱言者,割袍为例!”言讫,一剑割下袍袖。百官悚惧,拥丕至殿。正欲册立,忽报华歆自许昌飞马至,众皆大惊,及至问之,歆曰:“今魏王晏驾,天下震动,汝等久食君禄,何不早立太子?”众官应曰:“正欲立之。”歆曰:“吾已于献帝处索了诏命来矣。”众皆踊跃称贺。歆于怀中取出诏命开读,令百官跪听。制曰:
  魏太子丕:昔皇天授乃显考以翼我皇家,遂攘除群凶,拓定九州,弘功茂绩,光于宇宙,朕用垂拱负扆二十有余载。天不慭遗一老,永保予一人,早世潜神,哀悼伤切。丕奕世宣明,宜秉文武,绍熙前绪。今使使持节御史大夫华歆,奉策诏授丕丞相印绶、魏王玺绂,领冀州牧。方今外有遗虏,遐夷未宾,旗鼓犹在边境,干戈不得韬刃,斯乃播扬洪烈,立功垂名之秋也。岂得修谅闇之礼,究曾、闵之志哉?其敬服朕命,抑弭忧怀,旁袛厥绪,时亮庶功,以称联意。呜呼!可不勉欤!建安二十五年春二月日诏。

  且说华歆谄事于魏,故草此诏,威逼献帝降之。帝惧其势,只得听从,故下诏节,封曹丕为魏王、丞相、冀州牧,百官并无敢言其非者。

  丕即日登位,受大小官僚拜舞起居。正宴会庆贺之间,忽报鄢陵侯曹彰,自长安领十万大军来到。丕大惊,乃问群臣曰:“孤黄须小弟,平生性刚,深通武艺。今提兵远来,必与孤争王位也。如之奈何?”忽阶下一人应声而出曰:“臣素知鄢陵侯之所行,当以片言折之。”众皆称曰:“非大夫,莫能解此祸也。”不知此人是谁,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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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子建七步成章
  却说出班奏魏王者,乃河东襄陵人也,姓贾,名逵,字梁道,见为谏议大夫。曹丕大喜,就命贾逵说之。逵出至城下,迎见曹彰。彰问曰:“先王玺绶安在?”逵正色而言曰:“家有长子,国有储君。先王玺绶,非君侯之所有也。问某何意?”彰默然无语。行至宫门前,逵问彰曰:“君侯此来,欲奔丧耶?欲争王位耶?欲为忠孝之人耶?欲为大逆之人耶?”彰曰:“吾来奔丧,并无异心。”逵曰:“既无异心,因何提兵至此,使王上与群臣相疑也?”彰即时叱退左右将士,只身入内,拜见曹丕。兄弟二人相抱哭罢,方始成服。彰将本部军马尽交与曹丕。丕令彰回鄢陵自守,彰拜辞而去。(后黄初二年,进爵为公;三年,立为任城王;四年,朝京,殁于旅邸。故后来无事可说,先此说之。)

  曹丕受了魏王,即传令旨,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封贾诩为太尉,华歆为相国,王朗为御史大夫。大小官僚,尽皆升赏。葬曹操于高陵,谥号武祖。华歆奏曰:“鄢陵侯曹彰交割军马,已赴本国去了。所有临淄侯曹植、萧怀侯曹熊,此二人坐视不来奔丧,理当问罪。”丕从之,即传令旨,差二使往二处问罪去讫。忽一使回报:“萧怀侯曹熊惧罪,自缢身死。”丕令厚葬之,追谥萧怀王。不一日,又一使回报,说:“临淄侯曹植常与丁仪、丁廙酣饮,并不奔丧。臣传王旨时,植端坐不动。丁仪骂曰:‘且休胡说!昔日先王在时,欲立吾主为太子,被谗臣贼子所阻;今王丧未及旬日,便问罪于骨肉也?’丁廙又曰:‘据吾主聪明冠世,下笔成章,自然有王者之大体,今反不得其位。汝那庙堂之臣,皆是肉眼愚夫,不识圣贤,与禽兽何异也?’植遂大怒,叱武士将臣乱棒打出。”丕闻之大怒,即令许褚领三千虎卫军,火速擒来。

  褚领兵飞奔临淄而去。比及到郡,先遇守关偏将,被褚立斩,直入城中,口传令旨,无一人敢当锋锐。径到府堂,只见曹植与丁仪、丁廙等尽皆醉倒,报者不能得见。褚一例缚之,载于车上,仍将大小属官尽行解赴邺郡,入见曹丕。丕大怒,即下令旨,将丁仪、丁廙等皆诛之。丁仪,字正礼;丁廙,字敬礼,沛郡人,乃亲弟兄也,当世文章之士。

  却说宣武皇后卞氏听的生擒了曹植,心惊胆战,举止失措,急出救时,已将心腹人杀了。曹丕见母出殿,慌请回后宫。卞氏哭曰:“汝弟曹植平生嗜酒放肆,醉后疏狂,盖因胸中之才故也。汝可念同胞共乳之情,怜此一命。吾至九泉,亦瞑目也。”丕曰:“愚儿深爱其才,安肯造次废之?此欲逆其性也。母亲勿忧。”卞氏泣泪谢之。

  丕出偏殿不朝。华歆问曰:“适来莫非太后劝王上勿废子建乎?”丕曰:“然。”歆曰:“子建怀才抱智,终非池中之物也;若不早除,必为后患。”丕曰:“已许母矣。”歆曰:“人皆言子建出口成章,臣未深信。王上可召入,以才试之,若不能,即杀之;若果能,即贬之,以绝天下文人之口。”丕从之,遂召子建入内。子建惶恐,拜伏请罪。丕曰:“汝倚仗文才,安敢无礼?以家法,则兄弟;以国法,则君臣。昔先君在日,汝常恃文章,吾深疑汝必用他人代笔也。吾今令汝七步成章,若果能,则免一死;若不能,则二罪俱罚,决不轻恕也!”子建曰:“愿乞题目。”此时殿上悬一水墨画,画着两只牛斗于土墙之下,一牛坠井而亡。丕指而言曰:“以此画为题。诗中不许犯二牛斗墙下,一牛坠井死字样。”植行七步,其诗已成。诗曰:
    两肉齐道行,头上带兕骨。相遇块山下,歘起相搪揬。
    二敌不俱刚,一肉卧井窟。非是力不如,盛气不得直。

  曹丕及群臣皆惊。丕又曰:“此七步成章,迟也。汝能应声作一首诗否?”子建曰:“愿闻题目。”丕曰:“吾与汝乃兄弟也,以此为题。”子建听毕,随口占小诗曰:
    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丕闻之,潸然泪下。其母卞氏于殿后曰:“兄何逼弟之甚耶?”丕慌忙离座而告曰:“国法不可废也。然则孤于天下无所不容,何况骨肉之亲乎?”于是贬子建为安乡侯。子建拜辞,上马而去。后人有诗曰:
    论地谈天口若开,喷珠噀玉绝尘埃。 须知子建文章盛,万古传扬七步才。
又诗赞子建七步才以免其祸。诗曰:
    五车书记藏心腹,七步才能动鬼神。 不是当时能对答,殿前骨肉化为尘!

  曹丕自即魏王之后,法令一新,威逼汉帝,甚于其父。
 
  却说细作人入成都,报与汉中王。王大惊,即会文武商议曰:“曹操已死,曹丕僭称王位,威逼献帝,尤甚于操贼。东吴孙权,拱手称臣。孤欲先伐东吴,以雪孤弟之仇;次讨中原,以除群党之凶。”言未毕,廖化出班奏曰:“昨者送了关公父子之命,实乃刘封、孟达之误。乞先讨此二人可也。”王曰:“孤因心事丛杂,几乎忘矣。”便差人召来。孔明谏曰:“不可急召。宜缓图之,急则生变矣。可升此二人为郡守,然后图之,此为上策。”汉中王从之,遂遣使升刘封去守绵竹。有彭羕与孟达甚厚,听知此事,急回家作书,遣心腹人报与孟达。其人方出南门外,被马超巡视军捉来见超。超审出此事,即引本部士卒来见彭羕。羕接入,以酒待之。酒至数巡,超以言挑之曰:“昔见汉中王待公甚厚,近日何薄也?”羕乘酒醉指而骂曰:“老革慌悖,岂足道也。”[老革者,老兵也。]超又探曰:“某怀怨心久矣。”羕曰:“公起本部兵,结连孟达为外合,某引川兵为内应,天下不足定也。”超曰:“先生言当,来日再议。”超辞了彭羕,即将人、书来见汉中王,细言其事。玄德大怒,遂令捉获彭羕入狱,拷问其情。羕在狱中,悔之无及,遂作书一封,令人送与孔明。孔明拆封视之。其书曰:
  仆昔有事于诸侯,以为曹操暴虐,孙权无道,振威暗弱,其惟主公有王霸之器,可与兴业致治,故乃翻然有轻举之志。会公来西,仆因法孝直自衒鬻,庞统斟酌其间,遂得诣公于葭萌,抵掌而谈,论治世之务,讲王霸之义,建取益州之策;公亦相虑明定,即相然賛,遂举事焉。仆于故州不免凡庸,忧于罪罔,得遭风云激矢之中,求君得君,志行名显,从布衣之中擢为国士,盗窃茂才。分子之厚,谁复过此?[裴松之曰:“分子之厚者,羕言刘主分儿子之厚恩施于己,故其后语曰‘负我慈父,罪有百死’之说也。”]羕一朝狂悖,自求葅醢,为不忠不义之鬼乎!先民有言,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咽喉,愚夫不为也。况仆颇别菽麦者哉!所以有怨望意者,不自度量,苟以为首兴事业,而有投江阳之论,不解主公之意,意卒感激,颇以被酒,侻失“老”语。此仆之下愚薄虑所致,主公实未老也。且夫立业,岂在老少,西伯九十,宁有衰志,负我慈父,罪有百死。至于内外之言,欲使孟起立功北州,戮力主公,共讨曹操耳,宁敢有他志耶?孟起说之是也,但不分别其间,痛人心耳。昔每与庞统共相誓约,庶托足下未踪,尽心于主公之业,追名古人,载勋竹帛。统不幸而死。仆败以取祸,自我惰之,将复谁怨!足下,当世伊、吕也,宜善与主公计事,济其大猷。天明地察,神祇有灵,复何言哉!实使足下明仆本心耳。行矣努力,自爱,自爱!彭羕顿首拜具。

  孔明看毕,抚掌大笑,即入殿前,启奏汉中王。玄德问曰:“此人若何?”孔明曰:“狂士也,久必生祸。”玄德即令狱内将彭羕诛之。
  羕死后,有人报与孟达。达大惊,举止失措。忽使命至,调刘封回守绵竹去讫。孟达慌请上庸都尉申耽、申仪商议。耽曰:“某有一计,使汉中王不能加害于公也。”达大喜。未知申耽献出甚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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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汉中王怒杀刘封
  却说孟达问申耽曰:“当用何策,以避其祸?”耽曰:“吾弟兄亦欲投魏,立心久矣。公可作一表,辞了汉中王,投魏王曹丕,丕必重用。续后,吾二人亦去降也。”达猛然省悟,即写表一通,付与来使;当晚引五十余骑,投魏去了。刘封听知,急追不上,自回守上庸。使命持表回成都,来奏汉中王,呈上表章,细言孟达投魏之事。玄德大怒,览其表曰:
  臣达伏惟殿下将建伊、吕之业,追桓、文之功,大事草创,假势吴、楚,是以有为之士深睹归趣。臣委质以来,愆戾山积;臣犹在知,况于君乎!今王朝以兴,英俊鳞集,臣内无辅佐之器,外无将领之才,列次功臣,诚自愧也。臣闻范蠡识微,浮于五湖;舅犯谢罪,逡巡于河上。夫际会之间,请命乞身,何则?欲洁去就之分也。况臣卑鄙,无元功巨勋,自系于时,窃慕前贤,早思远耻。昔申生至孝,见疑于亲;子胥至忠,见诛于君;蒙恬拓境,而被大刑;乐毅破齐,而遭谗佞。臣每读其书,未尝不慷慨流涕,而亲当其事,益已伤绝。何者?荆州覆败,大臣失节,百无一还。惟臣寻事,自致房陵、上庸,而复乞身,自放于外。伏想殿下,圣恩感悟,愍臣之心,悼臣之举。臣诚小人,不能始终,知而为之,敢谓非罪!臣每闻“交绝无恶声,去臣无怨辞”。臣过奉教于君子,愿君王勉之。臣不胜惶恐之至。

  玄德看毕,大怒曰:“匹夫叛吾,安敢以文辞相戏耶!”遂与孔明曰:“汝即起兵擒此背国贼来!”孔明曰:“未可。但就遣刘封进兵,令二虎相并。刘封或有功,或败迹,必归成都,就而除之,可绝两害。”玄德从之,遂遣使到绵竹,入见刘封。封领父命,奋然率兵来擒孟达不题。

  且说曹丕聚众文武议事,忽近臣奏曰:“蜀孟达来降。”丕召入问曰:“汝此来,莫非诈降乎?”达曰:“臣为不救关公之危,汉中王欲杀臣,因此归降,别无他意。”曹丕尚未准信,忽报刘封引五万兵来取襄阳,单搦孟达厮杀。丕曰:“汝既是真心,可去襄阳取刘封首级前来,孤方准信。”达曰:“臣以利害说之,不必动兵,令刘封亦来降也。”丕大喜,遂加孟达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平阳亭侯,领新城太守,去守襄阳、樊城。原来夏侯尚、徐晃预先在此,一同收取上庸诸郡。孟达到了襄阳,与二将礼毕,探得刘封离城五十里下寨。达即修书一封,遣舌辩之士赍赴蜀寨,入见刘封。封拆开视之。书曰:
  达致书于副军将军麾下:伏闻古之人有言:“疏不间亲,新不加旧。”此谓上明下直,谗慝不行也。若乃权君谲主,贤父慈亲,犹有忠臣蹈功以罹祸,孝子抱仁以陷难,种、商、白起、孝己、伯奇,皆其类也。其所以然,非骨肉好离,亲亲乐患也。或有恩移爱易,亦有谗间其间,虽忠臣不能移之于君,孝子不能变之于父者也。势利所加,改亲为仇,况非亲亲乎?故申生、卫伋、御寇、楚建禀受形之气,当嗣立之正,而犹如此。今足下与汉中王,道路之人耳,亲非骨血而据势权,义非君臣而处上位,征则有偏任之威,居则有副军之号,远近相闻也。自立阿斗为太子以来,有识之人相为寒心。如使申生从子舆之言,必为太伯;卫伋听其弟之谋,无彰父之讥也。且小白出奔,入而为霸;重耳逾垣,足以克复。自古有之,非独今也。夫智贵免祸,明尚夙达,仆察汉中王虑定于内,疑生于外矣。虑定则心固,疑生则心惧,乱祸之兴作,未曾不由废立之间也。私怨人情,不能不见,恐左右必有以间于汉中王矣。然则疑成怨闻,其发若践机耳。今足下在远,尚可假息一时;若大军遂进,足下失据而还,窃相为危之。昔微子去殷,智果别族,违难背祸,犹皆如斯。今足下弃父母而为人后,非礼也;知祸将至而留之,非智也;见正不从而疑之,非义也。自号为大丈夫,为此三者,何所贵乎?以足下之才,弃身来东,继嗣罗侯,不为背亲也;北面事君,以正纲纪,非为弃旧也;怒不致乱,以免危亡,非为徒行也。加陛下新受禅命,虚心侧席,以德怀远,若足下翻然内向,非但与仆为伦,受三百户封,继统罗国而已,当更剖符大邦,为始封之君。陛下大军,金鼓以震,当转都宛、邓;若二敌不平,君无还期。足下因宜此时,早定良计。《易》有“利见大人”,《诗》有“自求多福”矣。足下勉之,无使狐突闭门不出,宜早决焉。达再拜,年月日书。

  刘封看毕,大怒曰:“此贼误吾叔侄之义,又间吾父子之亲,使吾为不忠不孝之人也!”遂扯了书,斩其使。

  次日,引军前来搦战。孟达知得扯书斩使,勃然大怒,亦领军出迎。两阵对圆,封立马于门旗下,以刀指达而骂曰:“背国反贼,安敢阵前使间谍之计也!”孟达亦骂曰:“汝死已临头上,自执迷不省,与禽兽何异耶?”封大怒,拍马轮刀,直奔孟达。战不三合,达大败而走,封乘势追杀二十余里。忽然一声喊处,伏兵尽起,左边一军冲出,为首大将乃夏侯尚;右边一军冲出,为首大将乃徐晃也。三军夹攻,封大败而走,连夜奔回上庸,背后魏兵不分星夜赶来。及至刘封到城下叫门时,城上乱箭射下,申耽在敌楼上叫曰:“吾已降了魏也!”封大怒,欲要攻城,背后夏侯尚、孟达两军杀来。封立脚不住,只得奔房陵而来,见城上尽插魏旗,申仪在敌楼上将旗一颭,城后一彪军出,旗上书“右将军徐晃”。封抵敌不住,慌奔西川而走。晃乘势追杀。

  刘封部下只落百余骑,到了成都,入见汉中王,哭拜于地,细奏前事。玄德怒曰:“辱子!有何面目敢见吾也?”封对曰:“叔父之难,非逆儿不救,乃孟达之阻也。”玄德转怒曰:“汝须食人食、穿人衣,非土木之人,安可听谗贼所阻也!”封泣而告曰:“一时被伊以利害说之,致获大罪。”玄德犹豫未决。忽孔明入,玄德问曰:“辱子如此,何法治之?”孔明附耳低言曰:“此子极其刚强,今日不除,后必生祸于子孙耳。”玄德遂令左右推出斩之,又问随封将士。众皆将孟达说封之事,及刘封扯书斩使之事,一一奏称;又将扯毁的书信,呈与玄德。玄德看毕,急回心曰:“吾儿虽然刚强,有此忠义之心也,凛然可爱。”便叫留人之时,早已斩讫,献首级于阶前。玄德恸哭曰:“孤一时造次,废股肱矣!”孔明曰:“若欲嗣主久远之计,杀之何足惜也。作事业者,岂可生儿女之情耶!”玄德曰:“纵使他日杀孤之子,孤不忍今日废忠义之人也。”文武闻之,无不下泪。武士奏曰:“刘封临死,但云‘悔不听孟子度之言,果有此危矣’!”玄德泣曰:“吾儿至九泉之下,必痛恨于孤矣。”汉中王因思想关公,更惜刘封,致染成病,不能兴兵报仇雪恨。时建安二十五年,改延康元年,夏六月也。

  却说魏王曹丕自即王位,将文武官僚尽皆升赏,遂统甲兵三十万,南巡沛国谯县,大飨先茔。乡中父老,扬尘遮道,奉觞进酒,效汉高祖还沛之意。是年七月内,闻大将军夏侯惇病危,丕即还邺郡。时惇已卒,丕挂孝送殡于东门外,以厚礼葬之。

  八月间,报称石邑县凤凰来仪,临淄城麒麟出现,黄龙现于邺郡。丕手下百官商议曰:“今上天垂象,乃魏当代汉也。可安排受禅之礼,令汉帝将天下让与魏王。”时有侍中刘廙,字恭嗣,乃南阳安众人也;侍中辛毗,字佐治,乃颍川阳翟人也;侍中刘晔,字子旸,乃淮南成德人也:尚书令桓阶,字伯绪,乃长沙临湘人也;尚书令陈矫,字季弼,乃广陵东阳人也;尚书令陈群,字长文,乃颍川许昌人也,这一班文武官僚,四十余人,皆来见太尉贾诩、相国华歆、御史大夫王朗,共言此事。贾诩笑曰:“公等所见,正合吾机。”当日,华歆引文武多官来奏汉献帝,禅位与魏王曹丕。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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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献帝曹丕篡汉
  却说贾诩、华歆、王朗同中郎将李伏、太史丞许芝,引文武官僚,直入内殿,来见献帝。华歆奏曰:“伏睹魏王自登宝位以来,布德四方,仁及万物,越古超今,虽唐、虞无以过此。群臣会议,言汉祚已终,伏望陛下效尧、舜之道,以山川社稷禅与魏王,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则陛下安闲无忧矣!祖宗幸甚!生灵幸甚!臣等议定,故乃奏知。”帝大惊,半晌无言,觑百官而哭曰:“朕想高祖提三尺剑,平秦灭楚,而创天下,世统相传,四百年矣。朕虽不才,又无过恶,安忍将祖宗大业等闲弃了?汝百官再从公计议。”华歆引李伏、许芝近前奏曰:“陛下若不信,可问此二人。”李伏奏曰:“自魏王即位以来,麒麟降生,凤凰来仪,黄龙出现,嘉禾瑞草,甘露下降。此是上天垂象,魏当代汉也。”许芝又奏曰:“臣等职掌司天,夜观乾象,见炎汉气数已终,陛下帝星隐匿不明;魏国乾象,极天际地,言之难尽。更兼上应图谶,其谶曰:‘鬼在边,委相连;当代汉,无可言。言在东,午在西;两日并光上下移。’以此论之,陛下可早禅位。‘鬼在边,委相连’,乃‘魏’字也;‘言在东,午在西’,乃‘许’字也;‘两日并光上下移’,乃‘昌’字也。此是魏在许昌,应受汉禅也。愿陛下察之。”帝曰:“祥瑞图谶,皆虚谬之事,奈何以虚诞之事,而舍万世不朽之基业乎?”华歆又曰:“陛下差矣。昔日,三皇、五帝以德相让,无德让有德也。三皇次后,各传子孙。至于桀、纣无道,天下伐之。春秋强霸,各相吞并,有福者居之,后并入秦,方归于汉也。‘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非陛下祖公公传继天下,宜早退之,不可久疑,迟则生变矣。”王朗又奏曰:“自古以来,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岂有不亡之道?安有不败之家?陛下汉朝相传四百余年,气运已极,不可自执迷而惹祸也。”帝大哭,入后殿而去。百官哂笑而退。

  次日,官僚又集于大殿,令宦官入请献帝。帝怯惧,不敢出。曹皇后曰:“今百官请陛下设朝问政,何相推也?”帝泣曰:“汝兄欲篡汉室,故令百官相逼,朕故不出。”曹氏大怒曰:“汝言吾兄为篡国之贼,汝高祖只是丰沛一嗜酒匹夫,无籍小辈,尚且劫夺秦朝天下。吾父扫清海内,吾兄累有大功,有何不可为帝?汝即位三十余年,若不得吾父兄,汝为韲粉矣!”言讫,便要上车出外。帝大惊,慌更衣出前殿。华歆出班奏曰:“陛下依臣之言,免遭大祸。”帝痛哭曰:“卿等皆食汉禄久矣,中间多有汉朝功臣子孙,何无一人与联分忧也?”歆曰:“陛下之意不以天下禅于魏,旦夕萧墙有祸,非臣等不忠于陛下也。”帝曰:“谁敢以弑朕耶?”歆曰:“天下之人,皆知陛下无人君之福,以致四海大乱。若非魏王在朝,弑陛下者,塞满公庭矣!陛下尚不知恩以报其德,直欲令天下人共伐陛下也?”帝曰:“昔日桀、纣无道,残暴生灵,故惹天下人伐之。联自即位以来,三十余年,兢兢业业,未尝敢行半点非礼之事,天下之人,谁忍伐之?”歆大怒,厉声而言曰:“陛下无德无福,而居大位,甚于残暴之君也!”帝大惊,拂袖而起。王朗以目视华歆,歆纵步向前,扯住龙袍,变色而言曰:“许与不许,从与不从,早发一言!”帝战栗不能答。

  忽曹洪、曹休二人带剑上殿,厉声问曰:“符宝郎安在?”班部中一人出曰:“符宝郎在此!”洪拔剑索要玉玺,符宝郎祖弼叱之曰:“玉玺乃天子之宝,安能善与汝哉?”洪喝武士捉出斩之,祖弼大骂不绝而死。

  帝体战不息。只见阶下披甲持戈数百余人,皆是魏兵,帝乃流涕出血,叹曰:“祖宗天下,何期今日废之!朕死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而见先帝乎!”泣告群臣曰:“朕愿将天下禅与魏王,幸留残喘,以终天年。”贾诩曰:“臣等安有负陛下也?陛下可急降诏以安众心。”帝哭声不绝,乃令桓阶、陈群草禅国之诏,令华歆赍捧诏玺,引百官直至魏王宫献纳。于是曹丕忻然而喜,开读诏曰:
  朕在位三十二年,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今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曹氏。是以前王既树神武之迹,今王久光耀明德以应其期,是历数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羡而慕焉,联今追踵尧典,禅位与丞相魏王。毋得辞焉。

  曹丕听毕,便欲受之。司马懿谏曰:“王上不可轻也。虽然诏玺已至,可上表谦辞,以绝天下人之谤也。”丕遂从之,急令王朗作表,赍回玺绶,虚辞谦让。

  王朗等入内奏帝。其表曰:
  臣丕顿首受诏,伏惟陛下以垂世之诏,禅无功之臣,使臣闻知,肝胆摧裂,不知所措。窃以尧逊大位于贤,巢、由避迹,后世称之。臣才鲜德薄,安敢奉命?请于盛世别求大贤,以礼让之,则免万年之议论也。臣谨纳还玺绶,待死阙下。臣不胜惶怖战栗之至!谨表。

  献帝览毕,甚是惊疑,回顾群臣曰:“魏王谦逊,如之奈何?”华歆奏曰:“陛下欲学唐尧乎?”帝曰:“何谓也?”歆曰:“昔唐尧有二女,长曰娥皇,次曰女英。为禅位于舜,舜坚辞不受,遂以二女妻之,后世称为大圣之德。今陛下亦有二公主,何不效唐尧以妻魏王乎?”

  帝不得已,遂复令桓阶草诏,令高庙使张音持节奉玺,并载二公主径入魏王宫。曹丕开读诏曰:
  咨尔魏王,上书谦让。朕窃为汉道凌迟,为日已久;幸赖武王德膺符运,奋扬神武,芟夷凶暴,清定区夏。今王缵承前绪,至德光昭,声教被四海,仁风扇鬼区,天之历数实在尔躬。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勋禅以天下;大禹有疏导之绩,而重华禅以帝位。汉承尧运,有传圣之义,加顺灵祇,绍天明命,釐降二女,以嫔于魏。使行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皇帝玺绶,永为人君,万国敬仰天威,允执其中,天禄永终,敬之哉!时延康元年冬十月乙卯诏。

  曹丕忻喜,暗与贾诩曰:“虽二次有诏,孤但恐天下不能除篡逆之名也。”诩曰:“此事极易,可再命张音赍回玺绶,却教华歆令汉帝筑一台,名‘受禅台’,择吉日良辰,集大小公卿、四夷八方之人,尽到台下,令天子亲捧玺绶,禅天下与王,可以绝智者之口也。”丕大喜,即令张音捧回玺绶,仍作表谦辞。

  音回奏献帝。帝问群臣曰:“魏王无意,卿等若何?”华歆奏曰:“陛下可筑一台,名曰‘受禅台’,集公卿庶民,明白禅位,则陛下子子孙孙,必蒙魏恩矣。”汉帝从之,乃遣太常院官卜地于繁阳,筑起三层高台,择于十月庚午日寅时。

  当时,献帝请魏王曹丕登台,受禅台下集大小官僚四百余员,御林虎贲禁军三十余万,并匈奴单于化外之人,帝亲捧玉玺奉曹丕,丕受之,台下群臣跪听读册曰:
  咨尔魏王:昔者唐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汉道陵迟,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乱兹昏,群凶肆逆,宇内颠覆。赖武王神武,拯兹难于四方,惟清区夏,以保绥我宗庙,岂予一人获乂,俾九服实受其赐。今王钦承前绪,光于乃德,恢文、武之大业,昭尔考之弘烈。皇灵降瑞,人神告徵;诞惟亮采,师锡朕命。佥曰:尔度克协于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逊尔位。於戏!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君其祗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读册已毕,魏王曹丕即受八般大礼,登了帝位。贾诩引大小官僚朝于台下。改延康元年为黄初元年,国号大魏。丕传圣旨,普赦天下罪犯。谥父曹操为太祖武德皇帝。华歆奏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既已交割天下,可令刘氏安置何地?”言讫,扶献帝跪于台下听旨。贾诩奏曰:“可以封为公卿,即日便行。”丕遂封帝为山阳公。华歆按剑指帝,厉声而言曰:“立一帝,废一帝,古之常礼!今上仁慈,不忍加害,封汝为山阳公。今日便行,非宣召,不许入朝!”献帝含泪拜谢,上马而去。台下军民、夷狄、大小人等见之,伤感不已。丕与群臣曰:“舜、禹之事,朕知之矣!”群臣皆呼万岁三声。后人观此受禅台,有诗叹曰:
    鸢鸱玃鼠腥狐臊,鬼吹野火烧蓬蒿。此台名禅人不禅,斯地虽高道不高。
    黄土一堆真可耻,虚在巍巍半空里。坏却唐、虞揖让风,奸臣贼子从此起!

又诗曰:
    两汉经营四百年,小平津畔独潸然。黄初不解唐、虞意,筑土成台教晋宣。

又宋贤有诗曰:
    垒土曾营受禅台,欺凌汉帝若婴孩。谁知天意无私曲,不久依然换主来!

又讽刺曹丕诗曰:
    曹丕强霸夺乾坤,积恶遭殃及子孙。受禅高台犹自湿,谁知司马又称尊!

又诗曰:
    当年曹氏强吞刘,自谓儿孙乐万秋。受禅层台司马上,山阳还得似陈留。[后晋武帝司马炎废魏主曹奂为陈留王,乃天报也。]

  汉献帝望山阳而去,百官请曹丕答谢天地。丕方下拜,忽然台前起一阵怪风,飞沙走石,急如骤雨,对面不见;台上灯烛,尽皆吹灭。丕惊倒于台上,百官急来救之。未知曹丕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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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汉中王成都称帝
  却说众文武救得曹丕下台,半晌方醒。侍臣扶入宫中,数日不能设朝。后病稍可,将华歆封为司徒,王朗封为司空,大小官僚,一一升赏。其惊疾未痊,却排车驾,自许昌幸于洛阳,大建宫室。

  早有人到了成都,说曹丕废了汉帝,自立为大魏皇帝,于洛阳盖造宫殿,调练人马。汉中王闻知大惊,水食少进,每日痛哭,令百官挂孝,遥望许昌哭而祭之,谥曰“孝愍皇帝”。玄德因此忧虑,致染成疾,不能理事,政务皆托与孔明。

  次年辛丑春三月,有襄阳人,姓张,名嘉,乃襄江渔翁也。嘉夜间捕鱼,忽见水底起一道红光,上冲碧汉。嘉举网捕之,乃得一玉玺。只见金光灿烂,瑞气盘旋,上篆八字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嘉大喜,素知汉中王仁德布于天下,遂密入成都,到孔明府献之。孔明忻然而喜,重赏张嘉,即请太傅许靖、光禄大夫谯周等大小公卿商议。谯周曰:“近有祥风庆云,从空中旋下,成都西北角有黄气数十丈,冲霄而起;帝星现于毕、胃、昴之分,煌煌如月:此所应汉中王当即帝位,以继汉统。今得玉玺,乃天赐也,更复何疑焉?”

  于是孔明与许靖引大小官僚来谏汉中王即位,上表曰:
  臣亮等言:近者曹丕篡弑,湮灭汉室,窃据神器,劫迫忠良,酷烈无道。人鬼忿毒,咸思刘氏。今上无天子,海内惶惶,靡所式仰。群下前后上书者八百余人,咸称述符瑞,图、谶明徵。闻黄龙现于武阳赤水,九日乃去。《孝经援神契》曰“德至渊泉则黄龙现者”,君之象也。《易·乾》九五“飞龙在天”,大王当龙登帝位也。近有襄阳张嘉特献玉玺:玺潜汉水,伏于渊泉,晖景烛耀,灵光彻天。夫汉者,高祖本所起定天下之国号也,大王袭先帝轨迹,亦兴于汉中也。今天子玉玺神光先现,玺出襄阳汉水之末,明大王承其下流,授与大王以天子之位,瑞命符应,非人力所致。昔日有赤乌白鱼之瑞,咸曰:休哉。二祖受命,《图》、《书》先著,以为徵应。今上天告祥,群儒英俊,并进《河》、《洛》,孔子谶、记,咸悉具至。伏为大王出自孝景皇帝中山靖王之胄,本枝百世,乾祗降祚,圣姿硕茂,神武在躬,仁覆积德,爱人好士,是以四海归心焉。考省《灵图》,启发纬、谶,神明之表,名讳昭著。宜即帝位,以缵二祖,绍嗣昭穆,则天下幸甚。

  汉中王览毕,大惊曰:“卿等欲陷孤为不忠不孝之人耶?”孔明奏曰:“非也。曹丕竖子尚且自立,何况王上乃汉室之苗裔乎?”汉中王勃然变色曰:“孤岂效逆贼之所为也!”拂袖而起,入于后宫。众官皆散。

  三日后,孔明又引多官入朝。汉中王出,众皆拜伏于前。许靖奏曰:“今汉天子已被曹丕所弑,王上不即帝位而兴师讨逆,是不忠不孝也。今两川之民皆欲王上为君,与汉帝雪恨。今若不行,是失民望矣。愿王上察之。”汉中王曰:“孤虽是景帝之孙,实乃涿郡一村夫,于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并不曾有半分德泽以布万民。今立为帝,是篡弑也!孤愿其死,不为不忠不孝之人。卿等勿令孤作万载之骂名!”孔明苦谏数次,汉中王坚执不从。孔明设计与多官曰:“如此如此。”孔明托疾不出。

  汉中王闻知孔明病笃,乃亲到府中,直入卧榻边,问曰:“军师所感何疾?”孔明答曰:“忧心如焚,命不久矣!”汉中王曰:“军师所忧,何也?”连问数次,孔明托病重,瞑目不答。汉中王再三请问,孔明喟然叹曰:“臣自出茅庐之中,得遇主公,相随至今,言听计从。幸主公有两川之地,不负臣夙昔之言也。今主上所有文武官僚数百余员,皆欲主上为君,共图爵禄,光显祖宗;不想主公坚执不肯,多官皆有怨心,不久必尽散矣。若文武皆散,吴、魏来攻,两川休也!臣安得不忧乎?”汉中王曰:“吾非推阻,恐天下人议论也。”孔明曰:“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今主公名正言顺,有何不可?岂不闻‘天与弗取,反受其祸’?”汉中王曰:“待军师病可,行之未迟。”孔明将屏风一击,外面文武皆入,拜伏于地曰:“王上既允,便请择日,以受大礼。”汉中王视之,乃是太傅许靖、安汉将军糜竺、青衣侯向举、阳泉侯刘豹、别驾从事赵祚、治中从事杨洪、议曹从事杜琼、劝学从事张爽、太常卿赖恭、光禄卿黄权、祭酒何宗、学士尹默、司业谯周、大司马殷纯、偏将军张裔、少府王谌、昭文博士伊籍、从事郎中秦宓。汉中王曰:“陷孤受万代骂名,皆卿等也!”孔明奋然而起曰:“大事就已,便可筑台。”即时送汉中王还宫。

  孔明便差博士许慈、谏议郎孟光掌礼,筑台于成都武担之南。大礼既毕,多官整仗銮驾,迎请汉中王登坛,致祭天地。谯周在坛上高声朗读祭文曰:
  维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朔,越二十日丁巳,皇帝备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祇:汉有天下,历数无疆。曩者王莽篡盗,光武皇帝震怒致诛,社稷复存。今曹操阻兵残忍,戮杀主后,滔天灭夏,罔顾天显。操子丕载其凶逆,窃据神器;群下将士以为社稷堕废,备宜修之,嗣武二祖,躬行天罚。备虽无德,惧忝帝位,询于庶民,外及蛮夷君长,佥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无主”。率土式望,在备一人。备畏天明命,又惧汉室将湮于地,谨择元日,与百僚登坛,以受皇帝玺绶。修燔瘗,告类于天神,惟神飨祚于汉家,永绥四海!

  汉中王受了玉玺,捧于坛上,四面让之,曰:“备无才德,请于有才德者受之。”孔明奏曰:“主上平定四海,功德昭于天下,况是大汉宗派,宜即正位。更已告祭天神,何复让焉?”于是文武多官,皆呼万岁。拜舞礼毕,改元章武元年,国号大蜀。立吴氏为皇后,长子刘禅为太子;次子刘永为鲁王,三子刘理为梁王。封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徒。大小官僚,一一升赏。大赦天下,两川军民,无不忻跃。

  次日设朝,文武官僚拜毕,列为两班。先主降诏曰:“朕自桃园与关、张结义,誓同生死。今不幸二弟关公被东吴孙权所害,此仇誓不共天地同日月也!今联已即帝位,皆赖卿等扶持,若不与关公报仇,是负当时之盟也。朕今起倾国之兵,剪伐东吴,生擒逆贼,以祭关公,方雪此恨,是联之愿也!”言未毕,班内闪一人奋然而出,伏于阶下,谏曰:“不可!不可!”先主视之,乃虎威将军赵子龙也。未知所谏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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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强张达刺张飞
  却说先主欲起兵东征,赵云谏曰:“国贼曹操非比孙权也,宜先灭其魏,则吴自服矣。今曹丕谋篡汉帝,神人共怒。陛下可早图关中,屯兵渭河上流,以讨凶逆;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也。若舍魏而伐吴,兵势一交,岂能解焉?愿陛下察之。”先主曰:“孙权害了朕弟,又兼糜芳、傅士仁、潘璋、马忠皆有切齿之仇,恨欲食其肉而灭其族,方雪朕之愿也!卿何阻耶?”云又曰:“天下者,重也;冤仇者,轻也。乞陛下详之。”先主答曰:“朕不与弟报仇,虽有万里江山,何足为贵?朕意已决,卿勿复言。”遂不听赵云之谏,即发使往五溪蛮夷,各借番兵五万,共相策应;一面差使往阆中,迁张飞为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封西乡侯,兼阆州牧。使命拜辞,赍诏而去。

    却说张飞自守阆州,闻知关公被东吴所害,旦夕号泣,血湿衣襟。诸将但以酒解之。飞若醉,怒气愈加,帐上帐下但有犯者,即以鞭挞之,多有鞭死者。每醉,望南切齿睁目,怒恨甚急;酒醉醒时,放声痛哭,悲伤不已。忽闻使至,慌忙接入,开诏读之。诏曰:
    朕承天序,嗣奉洪业,除残靖乱,未烛厥理。今寇虏作害,民被荼毒,思汉之士,廷颈鹤望。朕用怛然,坐不安席,食不甘味,整军诰誓,将行天罚。以君忠毅,侔踪召、虎,名宣遐迩,故特显命,高墉进爵,兼司于京。其诞将天威,柔服以德,伐叛以刑,称朕意焉。《诗》不云乎,“匪疚匪棘,王国来极。肇敏戎功,用锡尔祉”。可不勉欤!章武元年五月日诏。
张飞受爵,望北拜毕,以酒待使。飞曰:“吾兄之仇,重如山岳;庙堂之臣,何不早奏兴兵?”使答曰:“多有劝先灭魏而后伐吴者。”飞怒曰:“是何言也!昔日吾在桃园结义之时,誓同生死;今不幸关公半途而逝,吾安得独享富贵耶?吾当面见天子,愿为前部先锋,挂孝伐吴,生擒逆贼,祭祀关公,表其前盟,吾之愿称也。”言讫,就同使命望成都而来。

    却说先主每日自下教场操演军马,克日兴师。于是公卿来丞相府下同入见孔明,曰:“今天子初临大位,亲统军伍,非所以重社稷也。丞相秉钧衡之职,当以谏之。”孔明曰:“吾苦谏数次不听,今日汝等随吾入教场谏之。”于是孔明引百官来奏先主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禀上圣之资,传祖宗之统,初登宝位,不思以德服人,为一时之忿,自统大军,历山川之险、江河之危,亲冒矢石,非所以重宗庙也。陛下若坚意复仇,可命一上将统军伐之,不亦可乎?”先主见孔明苦谏,心中稍回,乃曰:“朕且罢兵,别图良策。”

    銮驾将起,忽报张飞到来。先主急请见之,免具朝服。飞至演武厅,拜伏于地,抱先主足而哭。先主抚飞背,亦哭。飞曰:“陛下今日为君,早忘了桃园之誓!二兄之仇,如何不报?”先主曰:“多官谏阻,未敢轻举。”飞曰:“他人皆乐富贵,岂知昔日之盟也?若陛下不去,臣舍一丈之躯,与二兄报仇!若不能报时,臣奋死不见陛下也!”先主曰:“朕与兄弟同往。”飞曰:“昔日之盟,愿同生死,天下皆知。陛下休教人耻笑也。”先主曰:“卿提本部兵,自阆州而出;朕统精兵,会于江州,共伐东吴,以雪此恨!”飞曰:“安敢有误片时也。”先主曰:“朕素知卿酒后恃勇,鞭挞士卒,此为祸之道也。今后务宜宽容,不可如前。”飞拜辞而去。

    次日,先主整兵要行,学士秦宓出班奏曰:“陛下此行固为关公报仇,臣窃惟不可。陛下舍万乘之躯而成小义,古人所不取也。且关公轻贤傲士,刚而自矜,以致丧命,非天亡之也。愿陛下思之。”先主怒曰:“云长与朕犹一体也。大义尚在,岂可忘耶?”宓伏地不起曰:“陛下不从,必有大败。但可惜新创之业,又属他人矣!”先主大怒,曰:“朕欲兴兵,你出此不利之言!”叱武士推出斩之。宓面不改色,回顾先主而笑曰:“臣死无恨,免见川民之涂炭也!”文武官僚皆出奏曰:“宓乃良臣,愿圣上仁慈。”先主曰:“暂且囚下,待朕报仇回时斩之。”

    却说孔明闻知,即上表谏之,以救秦宓。表曰:
    臣亮等窃以吴贼逞郑武之心,致荆州覆亡之祸,陨将星于牛斗,折天柱于楚地。此情哀痛,将兴问罪之师;廊庙同谋,悉起发忿之议。皆以为迁汉鼎者,罪由曹贼;隔刘祚者,过非孙权。盖谓魏贼若枭除,则吴寇自然宾服。愿陛下纳秦宓金玉之言,抑卞庄刺虎之勇,以养士卒之力,别作良图,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先主看毕,掷表于地曰:“朕意已决,再谏者插剑为令!”遂命丞相诸葛亮保太子,守两川;骠骑将军马超并弟马岱,助镇北将军魏延共守汉中,以当魏兵;虎威将军赵云为后应,兼督粮草;黄权、程畿为参谋;马良、陈震掌理文书;黄忠为前部先锋;冯习、张南为副将;傅彤、张翼为中军护尉;赵融、廖淳为合后。川将数百员,分为门部,并五溪蛮夷等处兵,共七十五万,前后调遣,择定章武元年七月上旬出师。

    却说张飞回到阆中,令军士尽执白旗,挂孝伐吴,与二兄报仇,克日兴兵。忽帐下两员末将,乃范强、张达也,入帐告曰:“所有战船白旗白袍,一时无措,须得宽限方可。”飞大怒曰:“吾要报仇,恨不得明日就到逆贼之境!汝安敢违吾将令?”叱武士缚于树上,各鞭背四十,以手指之曰:“来日俱要完备!若违了吾令,即杀汝二人以示众军!”二人胸膛震破,满口出血,回到船中商议。范强曰:“今日受了刑责,着我等如何办得?其人性暴若火,倘来日不完,你我皆被杀矣!”张达曰:“比如他杀我,不如我杀他。”强曰:“争奈不得近前。”达曰:“我两个若不当死,则他醉于床上;若当死,则他不醉。”二人议毕,令人探之。

    当日飞在帐中,神思昏乱,动止非常,乃问部曲诸将曰:“吾今日心惊肉颤,坐卧不安,如之何也?”部曲答曰:“此是君侯思念关公,以致如此。”飞令人将酒来,与部曲同饮,不觉大醉,卧于帐中。范、张二贼探知消息,各藏短刀,夜至初更,密入帐中,诈言有人欲禀机密大事,直至床前。飞鼻息如雷。二贼下手,将飞杀之,藏其首级而出,便下船来,引数十人投东吴去了。飞亡年五十五岁。有庙赞诗曰:
        豹头环眼大,燕项虎髭髯。长阪桥头断,曹公铁马还。
        英雄过孟起,恩义释严颜。西蜀大钦仰,功名重剑关。
宋贤有赞美张车骑云:
        安喜曾闻鞭督邮,黄巾扫尽动诸侯。虎牢关下人钦敬,长坂坡中水逆流。
        义释严颜安蜀境,武欺张郃震中州。将军更缓须臾死,吴、魏山河总属刘。
又诗曰:
        瞋目横矛叱魏兵,解令先主得全身。不知肘腋能生变,谩说英雄敌万人。
又诗曰:
        予观汉末张车骑,枪马端能敌万夫。盖为平生鞭士卒,致令小辈害身躯。
又评关公、益德曰:
    关公、张飞皆称万人之敌,为世虎臣。公报效曹公,飞义释严颜,并有国土之风。然公刚而自矜,飞暴而无恩,以短取败,理数之常也。
又赞曰:
        关、张赳赳,出身匡世。扶翼携上,雄壮虎烈。
        藩屏左右,翻飞电发。济于艰难,赞主洪业。
        侔迹韩、耿,齐声双德。交待无礼,并致奸慝。
        悼惟轻虑,陨身匡国。

    却说军中听知范强、张达害了张飞,起兵追之不及。部将吴班先发丧章奏知天子,然后令长子张苞具棺椁盛贮,令弟张绍守阆中,苞自来报先主。

    却说先主于章武元年七月丙寅日出师,大小官僚皆随孔明送十里方回。是夜,先主心惊肉颤,寝卧不安,出帐仰观天文,见西北一星,其大如斗,忽然坠地。先主大疑,连夜令人求问孔明。孔明回奏曰:“合损一上将。三日之内,必有惊报。”先主因此按兵不动。忽侍臣奏曰:“阆中张车骑部将都督吴班,差人赍丧表至。”先主顿足曰:“噫!朕弟丧矣!”及至览毕,果然如此。先主放声痛哭,遥望祭之。次日,人报一队军马撮风而至。先主出营观之。良久,见一员小将,白袍银铠,滚鞍下马,伏地而哭,乃张苞也。苞曰:“范强、张达杀了臣父,将首级投吴去矣!”先主哀哭至甚,饮食少用。群臣苦谏曰:“陛下欲与关公报仇,何自摧残龙体?”先主方才进膳,遂与张苞曰:“卿与吴班敢引本部军作先锋,与卿父报仇否?”苞曰:“为父为国,万死不辞!”先主正欲遣苞起兵,又报一彪军皆穿素缟,风拥而至。先主惊疑,遂令侍臣看之。未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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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主兴兵伐吴
  却说侍臣引一小将军,白袍银铠,入营伏地而哭。先主视之,乃关公次子关兴也。先主见了关兴,想起关公,放声大哭。众官奏曰:“‘龙泪落地,亢旱三年。’陛下以社稷为重,不可自弃。”先主曰:“朕想布衣之中,与关、张结义之时,誓同生死。今朕已为天子,欲与二弟共享富贵,不幸俱亡,死于非命。眼前见此二侄,心虽铁石,安能止痛泪乎?”言讫又哭,昏绝数次。众官曰:“二小将军且退,容圣上将息龙体。”侍臣奏曰:“陛下年过六旬,若太忧愁,恐无所益。”先主曰:“二弟俱亡,朕独在世,乃负当日之盟也!”言讫,以头顿地而哭。多官商议曰:“今天子如此烦恼,以何解劝?”马良曰:“今主上初登宝位,见统七十余万大军,征进江南,终日为关、张号哭,其兆不利。”陈震曰:“吾闻成都青城山西有一隐者,姓李,名意。世人传说此老乃汉文帝时人也,至今三百余岁,上通天文,下察地理,中知人之生死吉凶,乃当世之神仙也。何不奏知天子,可用厚币安车,祁迎此老,试问吉凶,胜如吾等之谏也。”众官皆曰:“此言极善。”遂入奏先主,具言李意之事。先主从之,即遣使命赍诏,就令陈震同去。

    震星夜到了本处,令乡人引入山谷深处,遥望仙庄,清云隐隐,瑞气非凡。忽见一小童来迎,曰:“来者莫非陈孝起乎?”震大惊曰:“仙童安知吾姓字耶?”童子曰:“吾师昨者有言,今日必有大蜀皇帝诏命至,使者必陈孝起。”震曰:“人言真神仙也,信不诬矣。”震愈加敬奉,拜伏于庄外。李意请入,震曰:“天子急欲见仙翁一面。”李意推老不行。震曰:“若仙翁不去,则某亦无归路矣。”再三哀请,李意方行。

    震先令使臣飞报入营。先主即引百官出营五里迎之,见李意鹤发童颜,碧眼方瞳,灼灼有光,身如古柏之状。先主请入营中,礼毕,李意曰:“老夫乃荒山村叟,无学无术,何老主上敬焉?”先主曰:“朕起身与关、张结生死之交,共领戎马三十余年矣。众皆以朕为中山靖王之后,遂立为帝。今者,二弟被害,仇在东吴,故统大军,会合蛮夷诸酋长,一同伐吴,未见吉凶。久闻仙翁通晓兴废休咎之因,特请至此。望仙翁一决。”李意曰:“此乃天数,非老夫所知也。”先主再三求问,意乃索纸笔。先主亲奉之。裔乃画兵马器械四十余张,画毕便以手一一扯碎。又画一大人仰卧于地上,傍边一人掘土埋之,上写一大“白”字,遂稽首而去。先主大不喜,言曰:“此狂士也!何必信之。”即以火焚之,便催前进。

    张苞入,奏曰:“吴班军马已至,小臣乞为先锋。”先主乃壮其志,取印与张苞。苞方欲挂印,又一少年将奋然出曰:“留下印与我!偏你有报仇之心,我便无报仇之意耶?”先主视之,乃关公次子关兴也。兴拜泣曰:“臣父兄已被东吴所害,臣愿舍无用之躯,上报父兄之仇,下雪自己之耻,望陛下乞赐先锋之职。”苞曰:“我父仇人见在东吴,如何不擒之?我已奉诏命矣。”兴曰:“你有何能,敢当此任?”苞曰:“我自幼习学武业,箭无空发。”先主曰:“朕正要观贤侄施设,以定优劣。”苞令军于二百步之外立一面旗,旗上有红心。苞拈弓取箭,连射三箭,皆中红心。众皆称善。兴挽弓在手曰:“射中红心,何足为奇。”正言间,忽值头上一行雁过,兴指之曰:“吾射这飞雁第三只。”言讫,那只雁应弦而落。文武官僚,齐声喝采。苞大怒,飞身上马,手挺父所使丈八点钢矛,马上大叫曰:“你敢与吾比试武艺否?”兴亦上马,绰家传大砍刀,纵马而出曰:“偏你能使枪!吾岂不能使刀!”

    二将方欲交锋,先主大喝曰:“二子休得无礼!来听约束!”兴、苞二人慌忙下马,各弃兵器,拜伏请罪。先主曰:“朕自涿郡与卿等父亲结异姓之交,甚如骨肉,未尝有半点差错。今日你二人乃昆仲之分,当念父丧,凶吉相救,患难扶持,庶不负其亲情也。何故因一言之忿,自家相拚?乃失其大义也!父丧未远,而犹如此,何况日后乎?”苞、兴二人悔罪再拜。先主问曰:“卿等谁人年长?”苞曰:“臣长关兴一岁。”先主命兴拜苞为兄。二人就帐上折箭为誓,永相救护。先主下诏曰:“吴班为先锋,朕自为收后。令关兴、张苞领三千精锐兵护驾。”传令已毕,水陆并进,船骑双行,军势浩荡,纵横杀奔吴国而来。

    却说范强、张达二贼,将张飞首级投献吴侯,细告前事。孙权听罢,收了二人,乃与百官曰:“今刘玄德即了帝位,统精兵七十余万,御驾亲征,势若泰山,如之奈何?”百官尽皆失色,面面相看,并不敢言。诸葛瑾出曰:“某食君侯之禄久矣。无可报效,愿舍残生去见蜀主,以利害说之,使两国相和,同发兵去问曹丕篡逆之罪,令江南之民免遭涂炭也。”权大喜,即遣诸葛瑾为使,来说先主罢兵。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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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臣赵咨说曹丕
  章武元年秋八月,先主起大军至夔关,驾屯白帝城。前队军马已出川口,近臣奏曰:“吴诸葛瑾至。”先主传旨:“休教放入。”黄权奏曰:“瑾弟在蜀为相,必有事而来。陛下何故绝之?当召入,看其言,可从,则从之;如不可,则遣之。就借彼口说与孙权,令知问罪有名也。”先主从之,召瑾入城。瑾拜伏于地。先主问曰:“子瑜远来,必有事故也?”瑾曰:“臣弟久事陛下,臣故托弟不避斧钺之诛,特来奏荆州之事也。近者关公居于江北,吴侯数次求亲不得。更兼吕蒙与关公不睦,累被关公辱骂吴侯,因此积怨,一也。后关公取襄阳,曹操再三以天子为由,遣使吴侯,命将令袭荆州,吴侯深不肯许。因吕蒙蒙眬启于吴侯,却擅自兴兵,误成大事。吴侯因吕蒙仇害关公,悔之不及,此乃吕蒙之过,非吴侯之事也。今吕蒙已死,冤仇已息。孙夫人久慕陛下,恨不能见面。今吴侯令臣为使,愿交割荆州,仍还其降将,送归夫人,永结盟好,共灭曹丕,以正篡逆之罪,未审圣意若何?”先主怒曰:“彼害了关公,是废朕之股肱也,今日敢以巧言令色来说乎!”瑾曰:“臣请以轻重大小之事,与陛下论之。陛下乃汉朝皇叔,今汉帝已被曹丕篡逆,却不报之,而为异姓之亲,自率大军,涉山川之险,来决雌雄,是舍大义而就小义也。中原乃海内之地,两都皆大汉创业之方,陛下不取,而但争荆州,是弃重而取轻也。天下皆知陛下即位,必兴汉室,恢复山河,今却为一将之忿,而屈万乘之君,是失其较量也。陛下察之。”先主大怒曰:“杀吾弟之仇,不共天地同日月也!若要朕罢兵,除死而休!不看丞相之分,先斩汝首!今且容忍放回汝去,与孙权说知:洗颈就戮!朕削平江南,方雪万分之一也!”诸葛瑾见先主不可说,自回江南。
   
    却说张昭入见孙权曰:“诸葛子瑜知蜀兵势大,故推作使而去,必降玄德矣。”权曰:“不然,孤与子瑜有生死不易之盟,子瑜不负于孤,孤不负于子瑜也。昔日子瑜在柴桑时,孔明来吴,孤语子瑜曰:‘卿与孔明同产,何不留之?’子瑜曰:‘弟已事玄德,义无二心。弟必不肯留吴,犹瑾之不往。’其言足贯神明。岂肯今日降蜀?孤见子瑜可与深交,非外言可间也。”正言间,忽报诸葛瑾回。权曰:“孤言若何?”张昭等满面羞惭。瑾见孙权,言先主不肯通和之事。权大惊,曰:“若如此,则江南危矣!”言未毕,阶下一人进曰:“某有一计,可解此危。”权视之,乃中大夫赵咨也。权曰:“德度有何良策?”咨曰:“主公可作一表,某愿为使,赴许都去见魏帝曹丕,陈说利害,使袭汉中,则蜀兵自然回矣。”权曰:“此计最善。卿此去,休失了东吴气象。”咨曰:“若有些小所失,即投江而死,安有面目面见江南之人物乎!”权大喜,即写表称臣,并送还于禁等,令赵咨为使。

    星夜到了许都,先见太尉贾诩等并大小官僚。次日早朝,贾诩出班奏曰:“东吴遣中大夫赵咨上表。”曹丕笑曰:“此欲解蜀兵也。”令放入,拜伏于丹墀,百官称贺。丕览表已毕,遂问咨曰:“吴侯乃何等之主也。”咨奏曰:“乃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丕大笑。咨问曰:“陛下何笑也?”丕曰:“朕笑卿过奖太甚也!”咨曰:“陛下听臣以解之。”丕曰:“卿言合理,朕即准其表也。”咨曰:“纳鲁肃于凡品,是其聪也;拔吕蒙于行阵,是其明也;获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荆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据三江虎视于天下,是其雄也;屈身于陛下,是其略也。以此论之,岂不为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丕又问曰:“吴主颇知学乎?”咨曰:“吴主浮江万艘,带甲百万,任贤使能,志存经略;少有余闲,博览书传历代史籍,乃丰采奇异之人,不效书生寻章摘句而已。”丕曰:“朕欲伐吴,可乎?”咨曰:“大国有征伐之兵,小国有御备之固。”丕曰:“吴难魏乎?”咨曰:“带甲百万,江、汉为池,何难之有?”丕曰:“东吴如大夫者,有几人?”咨曰:“聪明特达者,八九十人;如臣之辈,车载斗量,不可胜数。”丕叹曰:“‘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卿可以当之耳。”于是魏帝即时降诏,命太常卿邢贞捧册,封孙权为吴王,加九锡。赵咨谢恩出城。

    大夫刘晔谏曰:“今孙权惧蜀兵之势,故来请降,以畏敌人之势耳。以臣之愚见,蜀、吴交兵,乃天亡也。陛下可遣上将,提数万之兵渡江袭之。蜀攻其外,吾攻其内,吴国之亡,不出旬日也。吴亡,则蜀岂能久存乎?愿陛下察之。”丕曰:“孙权既以礼服朕,朕若攻之,乃失信于天下也。朕初登大位,此等诈谋,不可用之。”刘晔又曰:“孙权虽有雄才,乃残汉骠骑将军、南昌侯之职耳。官轻则势微,江南之民有畏中原之心,不可加以王位也;若加以王位,则去陛下一阶耳,礼秩衣冠俱相乱也。今陛下信其诈降,加以王位,赐其九锡,乃与虎添翼也。孙权若退蜀兵之后,外尽礼以事中国,而内无诚心即渐怠慢,故使陛下生怒。陛下若兴兵伐之,孙权必普告江南之民,曰:‘孤事中国,不失臣下之礼。今无故起兵而来,必掳我人民,掠我金帛,欲得江南子女而为妾婢矣。’吴民信其言,上下同心,而战加十倍也。今陛下若不乘危除之,后必有悔。”丕曰:“不然。朕不助吴,亦不扶蜀。朕居正统,安若泰山,特看吴、蜀交兵,若灭了一国,止有一国,那时除之,有何难也?朕已决定,卿勿复言。”刘晔羞惭而退。后人有诗曰:
        天数相关岂远图,圣明原有百灵扶。
        曹丕当日听刘晔,安得江南地属吴?
魏帝不从刘晔所谏,命太常卿邢贞同赵咨捧执册锡,径回东吴。
     
    却说孙权集聚多官,商议解蜀兵之事,忽报:“魏帝封主公为王,宜当远接。”顾雍谏曰:“主公只宜自称上将军、九州伯之位,不当受魏帝封爵。”权曰:“当日沛公受项羽封为汉中王,盖宜时也,何故推之?”遂率百官出城迎接。邢贞自恃上国天使,不行下车,端坐车上,斜视吴国人物。张昭大怒,向前叫曰:“汝虽是上国天使,安敢妄自尊大,以为江南无智勇之人物乎?以为江南无方寸之斧刃乎?”邢贞慌忙下车,与孙权相见,并车入城。忽车后一人放声哭曰:“吾等不能奋身舍命与主公并魏吞蜀,令主公受人封爵,岂不辱乎!”言讫,滚下马来,以头撞地而哭。邢贞闻之,叹曰:“江东有如此之士,终非久在人之下乎!”贞问之,乃偏将军徐盛也。贞遂不敢轻待。

    却说孙权受了封爵,众文武官僚拜贺已毕,命收拾美玉明珠、犀角玳瑁、翡翠孔雀、斗鸭鸣鸡山雉等件,遣人赍进谢恩。张昭谏曰:“贡献之物,莫非人情。”权笑曰:“利足以结人心。今贡献之物,皆瓦石之类耳,何足惜哉!”众官叹服。

    却说蜀帝先主自白帝城逐回诸葛瑾之后,便令军士歇马半月,以养锐气。细作人来奏先主曰:“东吴求救于魏,魏不发兵,止封孙权为吴王。”先主大喜,即传旨进兵。随有蛮王沙摩柯引番兵数万,前来助阵;又有洞溪汉将杜路、刘宁二枝兵到。水陆并进,声势震天。水路军已出巫口,旱路军已到秭归。

    却说吴王孙权虽登了王位,奈魏帝不肯接应,乃问文武曰:“蜀兵势大,当复如何?”众皆默然。权叹曰:“前有周郎,后有鲁肃、吕蒙继之。今吕蒙已亡,无人与孤分忧也!”言未毕,忽班部中一少年将奋然而出,伏地奏曰:“王上养军千日,用在一朝。王上待臣等官僚以国士之礼,今闻蜀兵已至,皆缄口结舌,是何理也?臣虽年幼,颇习兵书。愿乞数万之兵,以破蜀兵而擒刘备,上报王上之恩,下救生灵之苦。”权大喜。未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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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关兴斩将救张苞
  出班奏者乃吴人也,姓孙,名桓,字叔武。桓父孙河,字伯海,本姓俞氏。孙策爱之,待如亲弟,赐姓孙氏,因此亦系吴王宗族。河生四子,桓乃长子,弓马熟闲,智勇过人,常从吴王征讨,累立奇功,官授武卫都尉。时年二十五岁。当时孙桓奏曰:“臣身边有大将二员,乃李异、谢旌。论此二将,有万夫不当之勇。乞数万之众,即擒刘备矣。”权曰:“孤侄虽勇,争奈年幼,必得一人相助,为上将可也。”忽又一人出曰:“臣愿与小将军同擒刘备。”众视之,乃朱治外甥,官封虎威将军,丹阳故鄣人也,姓朱,名然,字义封。权大喜,遂点水陆军五万,封孙桓为左都督,朱然为右都督,即日起兵。前哨探得蜀兵已至宜都下寨,朱然引二万五千水军,于大江之中结营;孙桓引二万五千军马,宜都界口下寨。前后分作三营,以拒蜀兵。

    却说蜀将吴班领前部先锋之印,自出川以来,所到之处,望风而降,兵不曾血刃,将不用施谋,军势洋洋,直到宜都。探知孙桓引兵在彼下寨,即差人回报先锋。冯习、张南二人未敢擅便,飞奏大蜀皇帝。时先主已到秭归,闻奏孙桓为将,在宜都界口拒敌,先主勃然大怒曰:“量此辈小儿,安敢与朕相敌耶!”帐下关兴奏曰:“既孙权令此子为将,安劳陛下遣大将也,臣愿讨之。”先主曰:“贤侄去走一遭,朕欲观其壮气。”兴拜辞欲行,张苞奏曰:“既安国前去讨贼,臣愿同行。”先主曰:“更得贤侄相助,甚妙。此去敬谨,不可造次。倘有疏虞,堕蜀军之锐气也。”

    苞、兴二人拜辞先主,径到军前见了先锋,同起大兵,漫山蔽野,分布阵势,鼓角喧天。孙桓听知蜀兵大至,遂拔三寨之兵,分布阵势。两阵对圆,桓领李异、谢旌立马于门旗之下,见蜀营中拥出二员大将,皆银盔银甲,白马白旗:上首张苞,挺丈八点钢矛;下首关兴,横青龙偃月刀。苞大骂曰:“孙桓竖子!死待临头,怎敢抗拒天兵耶!”桓亦骂曰:“量汝刘备乃贩履织席小辈,焉敢妄称帝号!汝父已作无头之鬼;安敢引兵到此,自送命耳!”苞大怒,挺枪而出。孙桓欲迎,背后谢旌骤马而出曰:“不劳主公动意,看吾擒之。”旌拍马挺抢与苞战有三十余合,旌抵敌不住,拨马望本阵而走。苞乘虚赶来。李异见谢旌败了,慌忙拍马轮蘸金斧来迎。二将就阵前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吴军中一将潭雄,见苞英勇,李异不能胜,却放一冷箭,正射中苞马胸膛,那马负痛奔回本阵。及到门旗边,那马打个前失,气绝而死,连人带马倒在地上。李异见马倒了,急向前轮起大斧,望张苞脑袋便砍。忽一道红光闪处,李异头已落地。原来关兴见张苞马回,却待接应,忽然人马皆倒,李异赶上轮斧欲砍,被兴举刀斩之,救了张苞,乘势掩杀,飞奔而来。

    孙桓见折了李异,忿怒愈加。次日,又引军来。张苞、关兴齐出。兴立马于阵前,单搦孙桓交锋。桓大怒,拍马挥刀,与关兴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张苞挺矛夹攻,桓大败回阵。二小将追杀入营。蜀将先锋张南、冯习驱兵掩杀。苞奋勇当先,杀入吴军,正遇谢旌。旌举止失措,被苞一矛刺于马下,却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吴军四散奔走。蜀将冯习等得胜收兵,只不见关兴。张苞大惊曰:“安国有失,吾命亦不存矣!”言讫,绰枪上马,寻不数里,只见关兴左手提刀,右手活挟一将。苞问曰:“此是何人?”兴笑而答曰:“吾在乱军中,正遇仇人,故生擒而来。”苞视之,乃是夜来放冷箭射中马的吴将潭雄也。苞大喜,同回本营,斩首沥血,祭了死马,遂写表差人赴先主处报捷去了。

    却说孙桓折了李异、谢旌并潭雄等许多将士,去了羽翼,力穷势孤,不能抵敌,即差人求救于吴去了。

    却说先锋张南与冯习曰:“目今孙桓兵败将亡,正可乘虚掩杀,劫了营寨,拔去原根,使东吴堕失锐气,不敢拒敌矣。”习曰:“孙桓虽然折了许多将士,朱然水军见今结营江上,未曾损折。今日若去劫寨,倘水军上岸,断其归路,我军必自乱矣。”南曰:“此事至易,可教关兴、张苞各引五千军,伏于山谷中,如朱然不来则休;倘或来时,左右两军齐出夹攻,必然杀败矣。”吴班曰:“不如先使小卒诈作降兵,却将劫寨事告与朱然;然见火起,必定来救,却令伏兵击之,则大事就矣。”冯习等遂用其计,却教关兴、张苞先引兵伏定,乃令小卒行计。

    却说朱然听知孙桓折兵损将,正欲来救,忽伏路军引几个小卒上船。然问之,小卒曰:“我等皆是冯习帐下士卒,因赏罚不明,待来投降,就报机密。”然曰:“有何事也?”小卒曰:“今晚冯习乘虚要劫孙将军营寨,必定放火也。”朱然听毕,即使人报知孙桓。报事人方行半途,被关兴杀了。然就欲引兵去救,忽一将出曰:“小卒之言,未可深信。倘有疏虞,水陆二军尽皆休矣。将军只宜稳守水寨,某愿替将军一行。”然视之,乃部将崔禹也,遂令崔禹引一万军而行。是夜,冯习、张南、吴班分兵三路,直杀入吴寨。四面火起,吴兵大乱,寻路奔走。

    且说崔禹正行之间,忽见火起,急催兵前进。刚才转过山来,忽山谷中鼓声大震,左边关兴,右边张苞,两路夹攻,吴兵进退不能。崔禹大惊,方欲奔走,正遇张苞,交马只一合,被苞生擒而回。此时东吴水陆二军一齐皆休。朱然听知危急,将船往下水退五六十里。孙桓引败军逃走,桓问曰:“前去何处城坚粮广?”军士答曰:“此去正北夷陵城,可以屯兵。”桓急催军,方至夷陵,后面冯习、张南引兵追至,四面围定。关兴、张苞等,解崔禹到秭归来奏先主。先主大喜,传旨就将崔禹斩之,大赏三军。自此威风震动,江南诸将无不胆寒。

    却说孙桓令人求救于吴王,吴王大惊,即召文武商议曰:“今孙桓受困于夷陵,朱然大败于江中,蜀兵势大,如之奈何?”张昭奏曰:“今诸将虽有归世者,(此时程普、黄盖、蒋钦皆已病亡。)尚还有十余人,何虑于刘备耳?可命韩当为正将,周泰为副将,潘璋为先锋,凌统为合后,甘宁为救应使,起兵十万拒之,何碍?”权依所奏,即命诸将速行。此时甘宁已患痢疾,不得已而率之。

    却说先主于巫峡建平起,直接夷陵界分七十余里,连结四十余寨,见关兴、张苞累立大功,命近臣以御酒赏劳。先主喟然叹曰:“昔日从朕诸将,皆老迈无用矣;复有二侄如此英勇,朕何虑孙权乎!”正言间,忽报韩当、周泰领兵来到。先主便欲遣将,近臣奏曰:“老将黄忠,引五六人投东吴去了。”先主笑曰:“黄汉升非反叛之人也。因朕失口,误言老者皆无用,此人必不服老,故奋力而去相持矣。”即召关兴、张苞曰:“黄汉升此去,必然有失。贤侄休辞劳困,可去相助。略有微功,便可令回,勿使有失。”二小将拜辞先主,奋然上马,引本部军来助黄忠。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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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主猇亭大战
  却说虎威后将军黄忠,于章武二年春正月,随先主伐吴,忽闻先主所言老将皆无用,激起英雄之气,即提刀上马,引亲随五六人径到夷陵营中。冯习、张南接入,问曰:“老将军此来,必有故也?”忠曰:“吾自长沙跟天子到今,多负勤劳,未尝有亏于吾。吾今年虽七旬有余,尚食肉十斤,臂开二石之弓,能乘千里之马,何为老矣?昨日主上言道吾等老而无用,故来此处与东吴交锋,看吾斩将,老也不老!”

    正言间,忽报吴兵前部已到,哨马临营。忠奋然而起,出帐上马。冯习等劝曰:“老将军且休轻进。”忠不听,纵马而去。冯习令吴班领兵助战。忠在吴军阵前,勒马横刀,单搦先锋潘璋交战。璋引兵来迎。璋手将史蹟欺忠年老,挺枪来战,斗不三合,被忠一刀斩于马下。潘璋大怒,挥关公使的青龙刀来战黄忠。交马数合,不分胜负。忠奋力恶战,璋料敌不过,拨马便走。忠乘虚追杀,吴班领兵助战,全胜而回。路逢关兴、张苞,兴曰:“我等奉圣旨,教来助老将军。既以立了功,速请回营。”忠不听。

    次日,潘璋又来搦战,兴、苞二人要与助战,忠不从;吴班要与助战,忠亦不从,却自引五千兵出迎。战不数合,璋拖刀便走。忠纵马追之,厉声大叫曰:“吾与关公报仇!休得走也!”追至三十余里,四面喊声大震,伏兵齐出:右边周泰,左边韩当,前有潘璋,后有凌统,把黄忠困在垓心。忽然狂风大起,忠心慌,急退时,山坡上马忠引一军出,黄忠被困,不能抵当,被马忠一箭射中肩窝,险些儿落马。吴兵见忠中箭力危,却一齐来攻。后面喊声大起,两路军杀来,吴兵溃散,救出黄忠,乃是关兴、张苞也。二小将保送黄忠径到御前营中。忠年老血衰,箭疮痛苦,命在旦夕。先主御驾自来看视,抚其臂曰:“令老将军中伤,朕之过矣!”忠曰:“臣乃一武夫耳,幸遇陛下。臣今年七十有五,寿亦足矣。望陛下善保龙体,以图中原!”言讫,不省人事。是夜殒于御营。史官有庙赞诗曰:
        老将说黄忠,收川立大功。重披金锁甲,双挽铁胎弓。
        馘斩惊曹操,流芳镇蜀中。临亡头似雪,犹自显威风。
赞曰:
        将军敦壮,摧锋登难;立功立事,于时之干。

    先主见黄忠气绝,哀伤不已,具棺椁,敕葬于成都。先主叹曰:“五虎大将,已亡三人,朕尚不能复仇,深可痛哉!”先主引御林军直至猇亭,大会诸将,水陆俱进。水路令黄权领兵,先主自率大军于旱路进发。马良等皆谏,不听。时章武二年二月中旬,先主分兵八路,来取猇亭。

    韩当、周泰听知御驾来征,自引兵出迎。两阵对圆,韩当、周泰出马,只见蜀营门旗开处,先主自出,黄罗销金伞盖,左右白旄黄钺,金银旌节,前后围绕。韩当大叫曰:“陛下今为蜀主,何自轻出?倘有疏虞,悔之何及!”先主遥指骂曰:“汝等吴狗,伤朕手足,誓不同天地、共日月也!若还早降,免其死罪!”韩当回顾众将曰:“谁敢冲突蜀兵乎?”言未尽,手将夏恂挺枪出马。先主背后张苞挺丈八矛,纵马而出,大喝一声,直取夏恂。恂见苞声若巨雷,天生豪杰,杀气冲天,心中惊惧,恰待要走,周泰弟周平见恂抵敌不住,平挥刀骤马而来。关兴见了,跃马提刀来迎。张苞大喝一声,一矛刺夏恂于马下。周平大惊,措手不及,被关兴一刀斩之。二小将便取韩、周,韩、周慌退入阵。先主见之,叹曰:“虎父无犬子也!”用御鞭一指,蜀兵掩杀将来,吴兵大败。那八路兵势若泰山,杀的那吴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却说甘宁正在船中染病,听知蜀兵大至,火急上马时,一彪蛮兵骤至,人皆披发跣足,或使弓弩长枪,傍牌刀斧。为首乃是胡王沙摩柯,生得面如噀血,碧眼突出,使一个铁蒺藜骨朵,腰带两张弓,威风抖擞。甘宁见其势大,不敢交锋,拨马而走,被沙摩柯一箭射中宁项,带箭而走,到于富池口,坐在大树之下而死。树上群鸦数百,以绕其尸。吴王葬之,立庙祭祀。(至今富池口有甘宁庙,往来客商祭祀极灵。有神鸦送客一程,乃是神人感应也。)后人有庙赞诗曰:
        巴郡甘兴霸,长江锦幔舟。关公不敢渡,曹操镇常忧。
        劫寨将轻骑,驱兵饮巨瓯。神鸦灵显圣,香火永千秋!

     却说先主全获大功,遂得猇亭。吴兵各自四散逃走。先主收兵,诸将上功,只不见关兴。先主慌令张苞等四面跟寻。原来关兴杀入吴阵,正遇仇人潘璋,骤马赶来。璋大惊,奔入山谷内,不知所往。兴寻思只在山里,往来寻觅不见。看看天晚,迷踪失路。幸得星月有光,追至山僻之间,时有二更,到一庄上,下马击门。忽一老夫出而问之,兴曰:“吾是战将,失迷到此,求一饭充饥。”老夫引入,兴见一神堂,内点着明灯,中间绘画关公神象。兴哭而拜之。老夫问曰:“将军如何哭也?”兴曰:“此吾父也。”老夫便拜。兴问曰:“何故供养吾父?”老夫答曰:“此间皆是尊神地方。在生之日,家家侍奉,何况今日为神乎?老夫只望蜀兵早早报仇。今将军到此,百姓有福矣。”置酒食待之,卸鞍喂马。

    约有三更已后,忽门外又一人击户,老夫出而问之,乃吴将潘璋,亦来投宿。恰入草堂,关兴见之,按剑在手,大喝曰:“反贼休走!”璋回身便出。忽门外一人,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飘三缕美髯,绿袍金铠,按剑而入。璋见是关公显圣,便大叫一声,神魂惊散,转身回时,被兴一剑斩之,取心沥血,到神堂祭祀。兴得了父亲的青龙偃月刀,却将潘璋首级拴于马项之下,辞了老夫,就骑了潘璋的马,望本营而来。于是老夫将璋尸首拖出烧埋。

    关兴行无数里,忽听得人言马嘶,一彪军来到,为首将乃潘璋部将马忠也。忠见兴杀了主将潘璋,将首级拴于马项之下,青龙刀又被兴得了。忠见之,勃然大怒,纵马来取关兴。兴见马忠是害父仇人,气冲牛斗,举青龙刀望忠便砍。忠闪过,败走。部下三百军叫曰:“将军休走!我等并力击之!”马忠拨回马来,众军一声喊起,将关兴围在垓心。兴力孤,不能展转。忽见西北上一彪军杀来,乃是张苞跟寻关兴也。马忠见得救兵到来,慌忙自退。关兴、张苞一处赶来。赶不数里,前面糜芳、傅士仁引兵来寻马忠。两军相合,混战一处。背后凌统又引一军来到。苞、兴二人兵少,慌忙撤退,回至猇亭,来见先主,献上首级,具言此事。先主惊异,赏犒三军。

    却说马忠回见韩当、周泰,收聚败兵,各分头守把。军士中伤者不计其数。马忠带糜芳、傅士仁于江渚屯扎。当夜三更,军士皆哭声不止。糜芳暗听之,众军言曰:“我等皆是荆州之兵,被吕蒙诡计,送了主公性命。今刘皇帝御驾亲征,东吴早晚休矣。所恨者,糜芳、傅士仁也。我等何不杀此二贼,去献天子?功劳不小也。”众言曰:“不要性急,等个空儿,便就下手。”糜芳听毕大惊,遂与傅士仁商议曰:“军心变动,我二人性命难保。刘先主所恨者,马忠也。何不杀了他,将首级去献先主,告称我等不得已而降之。今知御驾前来,特地诣营请罪。”仁曰:“不可。去必有祸。”芳曰:“先主宽仁厚德,目今阿斗太子是我外甥,先主但念我国戚之情,必不肯加害。”二人计较已定,先备了马。三更入帐刺杀马忠,将首级割了,二人带数十骑,径投猇亭而来。伏路军人先引见张南、冯习,具说其事。

    次日,到御营中来见先主,献上马忠首级,哭告于前曰:“臣等实无反心,被吕蒙诡计,称言关公已亡,赚开城门,臣等不得已而降之。今闻圣驾前来,特杀此贼,以雪陛下之恨。臣等伏候请罪。”先主大怒曰:“朕自离成都许多时,你两个如何不来请罪?今日势危,故来巧言令色,欲全其身!朕若饶你,至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而见关公乎!”言讫,令关兴在御营中设关公灵位。先主亲捧马忠首级,诣前祭祀,哀伤甚切;又令关兴将糜芳、傅士仁剥去衣服,跪于灵前,亲自用刀剮之,以祭关公。忽张苞上帐,哭拜于地曰:“二伯父仇人皆已诛戮,臣父冤抑,何日报之?”先主曰:“贤侄勿忧。朕当土平江南,杀尽吴狗,务擒二贼,与你亲自醢之,以祭你父。你父英灵知朕心也!”苞泣谢而退。

    此时,先主威声大振,江南之人尽皆胆裂,日夜号哭。韩当、周泰大惊,急奏吴王,具言糜芳、傅士仁杀了马忠,去归蜀帝,亦被醢之。孙权心怯,遂聚文武商议。步骘奏曰:“先主所恨者,乃吕蒙、潘璋、马忠、糜芳、傅士仁也。废关公皆此数人,今尽亡矣。独有范强、张达二人,乃刺张飞之辈,见在东吴。何不擒此二人,并飞首级,遣使送还,及交与荆州,送归夫人,上表求和,再会前情,共图灭魏,平分天下,有何不可?若如此行之,则蜀兵自退矣。”权从其言,遂具沉香木匣,盛贮飞首;叱武士擒下范强、张达,囚于槛车之内;令程秉为使,赍国书,望猇亭而来。

    却说先主欲发兵前进,忽近臣奏曰:“东吴遣使送张车骑之首,并囚范强、张达二贼至矣。”先主两手加额曰:“此天之所赐,亦由三弟之灵也!”即令张苞设飞灵位,先主自祭。见飞首在匣中,面不改色,先主哀伤甚切。张苞自仗利刀,将范强、张达万剮凌迟,祭父之灵。后人有诗曰:
        范强、张达是仇人,更有糜芳、傅士仁。
        天理昭然还受报,猇亭分剮祭灵神。

    先主令张苞剮了范、张二贼,祭了张飞,怒气不息,定要灭吴。马良奏曰:“仇人尽戮,其恨可雪矣。吴大夫程秉到此,欲还荆州,再进夫人,永结亲情之好,共图灭魏,以分天下,伏候圣旨。”先主大怒曰:“朕切齿仇人,乃孙权也!今若与和,负二弟当日之盟也!今先灭吴,次却收魏,一统天下,效光武之中兴,是所愿也!联欲斩来使,以绝吴情。”多官苦告方免。程秉抱头鼠窜,回奏吴王曰:“蜀不从讲和,誓欲灭吴伐魏,恢复汉室。众臣皆谏,坚执不听。”权大惊,举手失措。忽阶下一人奏曰:“见有擎天之柱,如何不用耶?”众视之,乃阚泽也。权曰:“德润足知其才,乃是何人也?”当日阚泽举荐之人未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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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陆逊定计破蜀兵
  却说阚泽奏曰:“昔日东吴大事全在周郎,次后鲁子敬代之。子敬亡后,决于吕子明。今子明虽丧,见有陆伯言在于荆州。此人名虽儒生,足有雄才大略。以臣论之,不在周郎之下。前破关公,皆伯言之谋也。王上若能用之,破蜀必矣。如其有失,臣请先纳其头。”权曰:“非德润之言,孤几误大事也!”即令去召陆逊。张昭奏曰:“陆逊乃一书生耳,非刘备之敌手也!切不可用之。”顾雍亦曰:“陆逊年幼,才疏德薄,恐诸公不服;若不服,则生祸乱,必误于大王也。”步骘亦曰:“逊只可在于别郡听使令而已;若托以大事,非其宜也。”阚泽大呼曰:“若不用陆伯言,则东吴休矣!臣愿将全家以保之!”权曰:“孤亦知陆伯言乃奇才也,孤当托之。”泽曰:“大王若不付以重任,其才不能尽展也。”权曰:“然。”于是召陆逊至。逊本名陆议,后改名逊,字伯言,乃吴郡吴人也。汉城门校尉陆纡之孙,九江都尉陆骏之子。身长八尺,面如美玉,体似凝酥,官领镇西将军。逊参拜吴王。权曰:“今蜀兵临境,孤命卿总督军马,以破刘备,如何?”逊曰:“江东文武,皆大王故旧之臣;臣年幼无才,安能制之?”权曰:“阚德润以全家保卿去破刘备,孤亦素知其才。今拜卿为大都督,卿勿推辞。”逊曰:“倘文武不服,何如?”权取所佩剑与之,曰:“如有不听号令者,先斩后奏。”逊曰:“臣受恩久矣,故不敢辞。大王来日当聚多官以赐之。”阚泽奏曰:“古之命将,必当筑台会众,捧白旄黄钺、印绶兵符,嘱云:‘阃之内,寡人主之;阃之外,将军制之。’然后名正言顺,事必成矣。大王宜遵此理,择日筑坛,拜伯言为大都督,假节钺,则众人自然服矣。”权从之,命人连夜筑坛完备,大会百官,请陆逊登坛,拜为大都督,假节,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赐以宝剑印绶,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荆、楚诸路军马。吴王嘱之曰:“‘阃之内,孤主之;阃之外,将军制之。’先斩后奏。”

    逊领命下坛,令徐盛、丁奉为护卫,即日起行。比及陆逊出师,早调诸路军马,水陆并进。有文书先到于边庭,具言此事。韩当、周泰大惊曰:“主上如何以小书生总兵也?”不时逊至,众皆不服。逊升帐议事,只得参贺。逊曰:“王上命吾为大将,以破蜀兵。军有常法,公等各宜遵守。违者王法无亲,勿令自悔。”众皆默然。周泰曰:“目今安东将军孙桓,乃主上小侄,见困于夷陵城中,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请都督早施良策,救出孙桓,以安主上之心也。吾料此行非都督,大众不能解之。”逊曰:“吾素知孙安东深得军心,必能坚守,不必救之。待吾破蜀毕,彼自出矣。”众皆暗笑而退。韩当与周泰曰:“命此孺子为将,东吴休矣!公见彼所行乎?”泰曰:“吾故以言试之,早无一计,安能破蜀也?”

    次日,陆逊传下号令,教诸将各处关防牢守隘口,不许轻敌。众皆笑其懦,不依坚守。次日,陆逊升帐,唤诸将曰:“吾钦承王命,总督诸军,昨已三令五申,令汝等各处坚守,俱不遵吾令,何也?”韩当曰:“吾自从破虏将军平定江南,经数百战矣。其诸将,或从讨逆将军,或从当今大王,皆是披坚执锐,出生入死之士也。今主上命汝为大都督,令退蜀兵,可早定计,调拨军马,分投征战,以图大事。今却令坚守,以待天自杀贼,乃无谋之甚也。吾非贪生怕死之人,使我等堕其锐气,是何理也?”言讫,帐下诸将皆应声而言曰:“韩将军之言是也。吾等情愿决一死战!”陆逊听毕,掣剑在手,而言曰:“刘备威震天下,曹操尚且惧怕,今入东吴境内,实非容易之敌也。汝等诸将皆荷国恩,当相和顺,共破蜀兵,以报王上。吾今自有妙算,非汝等所能知也。汝等各不相顺而违军令,是何道理?仆虽一介书生,今蒙王上托以重任者,以吾有尺寸可取,能忍辱负重故也。汝各守隘口,牢把险要,不许妄动。如违令者皆斩!各宜退去,再勿复言。”众皆愤恨而去。

    却说先主自猇亭摆布军马,直至川口,接连七百里,前后四十营寨,夜则火光耀天,昼则旌旗蔽日。忽然细作人报说:“东吴用陆逊为大都督,总制军马。逊令诸将各守险要不出。”先主问曰:“陆逊何等之人也?”马良奏曰:“逊乃江东一书生,年幼多才,深有谋略。前袭荆州者,皆此人之诡计也。”先主大怒曰:“竖子之谋,损朕二弟,何不早说也?”便要进兵。马良谏曰:“陆逊之才,不亚周郎,未可轻敌也。”先主曰:“朕用兵老矣,今反不如一黄口孺子耶?尔勿多疑,看朕擒之!”先主亲领前军,攻打诸处关津隘口。

    韩当见先主兵来,差人报知陆逊。逊恐韩当妄动,急飞马而来,正见韩当立马于山上,遥望蜀兵漫山遍野而来,军中隐隐有黄罗盖伞。当欲奋勇下山击之,忽逊至,并马而观,知是先主。当指之曰:“军中必有先主也,吾欲击之。”逊曰:“刘备举兵东下,连胜十余阵,锐气正盛。可宜乘高守险,不可轻出,出则不利。损吴大利,非小故也。今但奖励将士,广布守御之策,以观其变。今彼驰骋于平原旷野之间,正得其志;其求战不得,必移屯于山林树木间。此时吾当用其计也。将军宜忍风火之性,以图安国之计也。”韩当面虽应允,心中只是不服。

    却说先主使前队搦战,辱骂百端。逊令塞耳休听,不许出迎,遂亲自遍历诸关隘口,抚慰将士,皆令坚守。先主见吴军不出,在御营中心焦不悦。马良奏曰:“陆逊虽是书生,深有谋略。今陛下提兵远来,攻战自春历夏,彼之不出,必待我军之变也。愿陛下详之。”先主曰:“彼有何谋?但怯敌耳。向者数败,今安敢再出!”先锋冯习奏曰:“即目炎天,军屯于赤火之中,取水稍远,深为不便。”先主命各营皆移于山林茂盛之地,近溪傍涧,待过夏到秋,并力进兵。冯习遂传圣旨,令诸寨皆移于林木阴密之处。马良奏曰:“若军一动,倘吴兵骤至,如之奈何?”先主曰:“朕令吴班引万余弱兵,近吴寨于平地屯住。朕亲选八千精兵,伏于山谷之中。若陆逊知朕移营,必出攻击,却令吴班诈败。逊若追赶,朕引兵突出,断其归路,擒此孺子,江南一鼓而下矣。”文武皆贺曰:“陛下神机,陆逊安能及也!”

    马良曰:“近闻诸葛丞相在东川点看各处隘口,恐魏兵入寇。陛下何不将各营移居之地,画成图本,问于丞相,可乎?”先主曰:“朕素知兵法,又何问之?”良曰:“‘兼听则明,偏听则蔽。’圣人之言也。”先主曰:“卿可自去各营,画成四至八道图本,亲去东川去问丞相。如有不便,可急来报知。”马良领命而去。于是蜀兵移于林木阴密处所避暑。

    早有细作报知韩当、周泰。韩、周二人听得此事,来见陆逊,曰:“目今蜀兵四十余营,皆移于山林密处,依溪傍涧,以就其水。都督可乘虚击之。”逊听其言,即起兵来击。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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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主夜走白帝城
  章武二年夏六月,天气亢炎无雨。韩当、周泰探知先主传旨,令蜀军移营以避暑就凉,急来报知陆逊。逊大喜,遂引兵先来观看动静,只见平地一屯,不及万余,太半皆是老弱之众,中军大书“先锋吴班”旗号。周泰曰:“吾视此等之兵,如儿戏耳。”言讫,乃与陆逊曰:“吾愿同韩将军分两路兵击之,如其不胜者斩。”逊观看良久,以鞭指之曰:“隐隐前面山谷中,杀气冲日而出,其下必有伏兵也。故平地设吴班之兵,乃诱敌耳。诸公切不可出。只三日之内,山谷中之兵必然出矣。”众将听毕,皆以为懦,各守隘口去讫。

    次日,吴班引军到关前搦战,耀武扬威大叫,辱骂不绝;多有解衣卸甲,赤身裸体,或睡或坐。徐盛、丁奉入帐来请陆逊曰:“蜀兵欺辱至甚,某等愿出击之!”逊笑曰:“汝等但知血气之勇耳,岂知孙、吴玄妙处?汝等后日必见其诈也。”徐盛曰:“三日移营已定,安能击之矣?”逊曰:“吾正欲令彼移营也。”诸将哂笑而退。过三日后,会诸将于关上看之,见吴班兵退去。逊指之曰:“杀气起矣!刘备必从山谷中出也。”言讫,只见八千精兵皆全装惯束,护先主而过。吴兵见之,尽皆胆裂。逊曰:“吾之不听诸公击班者,正所为此计也。今伏兵已出,旬日之内,将破蜀矣。”诸将皆曰:“破蜀当在初,今入五六百里,相守经七八月,其诸要害已固守,击之必无利矣。”逊曰:“诸公不知兵法。备乃世之枭雄,更多思虑,其兵始集,法度精专。今守之久矣,不得我便,兵疲意阻,计不复生,犄角此寇,正在今日。”诸将方才叹服。后人有诗曰:
        坐帐谈兵按《六韬》,安排香饵钓鲸鳌。
        三分自是多英俊,又显江南陆逊高。
却说陆逊已决了破蜀之策,遂修笺遣使奏于吴王。笺曰:
    窃以夷陵要害之地,乃国家之关防也,虽为易得,亦复易失;若一失之,非损一郡之地,则荆州可忧矣。臣今日争之,必令事谐。刘备干冒天常,不守窟穴,而自送死。臣虽不才,凭奉威灵,以顺讨逆,破敌在于即今。论备于前后,多败少成,不足为忧。臣初疑水陆俱进,今弃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良策。伏愿至尊高枕无忧,指日报胜捷也!臣陆逊百拜。
吴王览毕,大喜曰:“江东复有此异人,孤何忧哉!诸将皆上书,尽言其懦,孤独不信。今观斯言,真妙论也。”于是大起吴兵来接应。

    却说先主于猇亭尽驱水军顺流而下,沿江屯扎水寨,深入吴境。黄权谏曰:“水军沿江而下,进则容易,退则实难。臣愿为前驱,以当其寇。陛下宜在后阵,此则万无一失也。”先主曰:“既吴贼胆落,朕长驱大进,有何碍乎?今迁延岁月,何日成功耶?”众官苦谏,先主不从,遂分兵两路,命黄权督江北之兵,以防魏寇;先主自督江南诸军,夹江分投结营,以图进取。

    细作探知,连夜报入许都来。近臣入内奏知魏主曰:“今蜀兵树栅连营,纵横七百余里,分四十余屯,皆傍山林下寨。今黄权督兵在江北岸,每日出哨百余里,不知何意?”魏主闻之,仰面笑曰:“刘备死限至矣!”群臣请问其故,魏主曰:“刘玄德不晓兵法也!岂有七百里营寨而可拒敌乎?包原隰险阻屯兵者,此兵法之大忌也。玄德必遭东吴陆逊之手,联故知其死也。旬日之内,必消息至矣。”群臣犹未信,皆请拨兵备之。魏主曰:“陆逊若胜,必尽举吴兵去取西川矣。吴兵远去,国中空虚,朕虚托以兵助战,令三路一齐进兵,东吴唾手而可取也。”众贺曰:“神妙之算!”魏主下旨,命曹仁督一军出濡须,曹休督一军取洞口,曹真督一军出南郡:“三路军马会合日期,暗袭东吴。朕后自来接应。”调遣已定。

    不说魏兵袭吴。且说马良至东川见孔明,呈上图本而言曰:“今移营夹江,横占七百里,下四十余屯,皆依溪傍涧、林木茂盛之处。陛下令良将图本来与丞相看之。”孔明观讫,拍案叫苦曰:“是何人教主上如此下寨?可斩此人!”马良曰:“皆主上自为,非他人之谋。”孔明叹曰:“汉朝气数休矣!”良问其故,孔明曰:“包原隰险阻而结营,此兵家之大忌。倘或举火,何以解之?又岂有连营七百里而可以拒敌乎?祸不远矣!陆逊拒守不出,正为此也。汝当速去,以谏天子,改屯诸营,不可如此。若遥远,则难以救应。”良曰:“倘吴兵取胜,如之奈何?”孔明曰:“陆逊不敢来追也,成都无虞。”良曰:“逊何故不追?”孔明曰:“恐魏兵袭之。主上若有失,当投白帝城避之。吾入川时,已伏下十万兵在鱼腹浦也。陆逊若来,吾必擒之。”良大惊曰:“某于鱼腹浦往来数次,未尝见一卒,丞相何故诈也?”孔明曰:“后来必见,不劳多问。”马良求了表章,火速投御营前来。孔明复回成都,令军救应。

    却说陆逊见蜀兵懈怠,不复提防,升帐聚大小将士听令,曰:“吾自受命以来,未尝出战;今观蜀兵,足知动静。今欲先取江南岸一营,谁敢去取?”言未尽,韩当、周泰、凌统等应声而言曰:“某等愿往。”逊教皆退不用,独唤阶前末将淳于丹曰:“吾与汝五千军,去取江南第四营,蜀将傅彤所守。今晚就要成功。吾自提兵救应。”淳于丹引兵去了。又唤徐盛、丁奉曰:“汝等各领兵三千,屯于寨外五里。如淳于丹败回,有兵赶来,当以救之,却不可赶去。”二将受令,引军去了。

    却说淳于丹领军,黄昏时分而进,到蜀寨前,时已三更之后。丹令鼓噪而入。蜀营内一彪军出,为首蜀将傅彤,挺枪出马,直取淳于丹。丹敌不住,拨马而走。忽然喊声大震,一彪军拦住去路,为首大将赵融。丹夺路而走,折兵太半。正走之间,山后一彪蛮兵拦住,为首番王沙摩柯。丹死战得脱,止剩百余骑败残兵而逃,背后三路军赶来。比及离营五里,吴将徐盛、丁奉二人两下杀来,蜀兵退去,救了淳于丹回营。

    丹带箭入见陆逊请罪。逊曰:“非汝之过也,吾欲试敌人之虚实耳。破蜀之法,吾自晓矣。”徐盛、丁奉曰:“蜀兵势大,难以破之。似此论之,空杀兵耳。”逊笑曰:“吾这计策,但瞒不过诸葛亮耳。天幸此人不在,使吾成大功也!”遂集大小将士听令,使朱然于水路进兵,来日午后东南风大作,用船装载茅草,依计而行;韩当引一军攻江北岸,周泰引一军攻江南岸,每人手执茅草一束,内藏硫黄焰硝,各带火种,各执枪刀,一齐而上。但到蜀营,顺风举火,蜀兵四十屯,只烧二十屯,每间一屯而烧一屯也。各军预带干粮,不许暂退,昼夜追袭,只擒了刘备方止。众将听了军令,各受计而去。

    却说先主正在御营寻思破吴之计,忽见帐前中军旗旙,无风自倒。先主问程畿曰:“此为何兆?”畿曰:“今夜莫非吴兵劫营也?”先主曰:“昨夜杀尽,安敢再来?”畿曰:“倘是陆逊试敌耳。”先主不信。忽报说:“山上远远望见吴兵,尽沿山望东去了。”先主曰:“此是疑兵,皆令休动。”命关兴、张苞各引五百骑出巡。黄昏时分,关兴回奏曰:“江北营中火起。”先主教再探去。张苞亦回奏曰:“南边营内火起。”先主听毕,令关兴亲往江北,张苞亲往江南,各看虚实:“倘吴兵到时,可急回报。”二将领命去了。

    初更时分,东南风骤起,只见御营左屯火发。方欲救时,御营右屯火起。风紧火急,树木皆着,喊声大震。两屯军马齐出,奔杂御营中,御林军自相践踏,死者无数。后面吴兵杀到,又不知多少军马。先主急上马去,奔先锋冯习营时,习营中火光连天而起。江南、江北,照耀如同白日。冯习慌上马,引数十骑而走,正逢吴将徐盛军到,围住冯习,乱箭射死。徐盛引军来追先主。

    却说先主见火遍起,往西奔走,为首一军拦住,是吴将丁奉;急欲回时,后面徐盛追至,两下夹攻。先主大惊,四面无路。忽然喊声大震,一彪军杀入重围,乃是张苞,救了先主,引御林军奔走。正行之间,前面一军又到,张苞出迎,乃是蜀将傅彤,合兵一处而行。背后吴兵追至。先主前到一山,名为马鞍山。张苞、傅彤请先主上的山时,山下喊声又起,乃是陆逊大队人马,早将马鞍山围住。先主在山上,令张苞、傅彤死据山口。先主遥望遍野火光不绝,死尸重叠,塞江而下。

    次日,吴兵愈加,四下放火烧山,军士乱窜,先主惊慌。忽然火光中一将,引数骑杀上山来,先主视之,乃是关兴。兴伏地请曰:“四下火光逼近,不可久停。陛下速奔白帝城,再收军马可也。”先主曰:“谁敢断后?”傅彤奏曰:“臣愿以死当之!”

  当日黄昏,关兴在前,张苞在后,留傅彤断后,保着先主杀下山来。吴兵见先主奔走,皆要争功,各引大军遮天盖地往西追赶。先主令军士尽脱袍铠,塞道而焚,以断后军。正行之间,喊声大震,吴将朱然引一军从江岸上杀来,截住去路。先主叫曰:“朕死于此处矣!”关兴、张苞骤马冲突,被乱箭射回,各带重伤,不能杀出。背后喊声又起,陆逊引大军从山谷中杀来。先主正慌急之间,只见前面喊声大震,朱然军纷纷落涧,滚滚投岩,一彪军杀入,前来救驾。先主听知,大喜曰:“朕复生矣!”毕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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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阵图石伏陆逊
  救驾者乃常山真定人也,姓赵,名云,字子龙,官授虎威将军。此时赵云在川中江州,听知吴、蜀交兵,遂引军出。忽见东南一带火光冲天,云心惊,远远探视,不想先主遭困,云奋勇冲杀而来。陆逊闻是子龙,令军退去。云正杀之间,偶遇朱然,一枪刺然于马下,杀散吴兵,救出先主,望白帝城而走。先主曰:“朕今得脱矣,手下将士如何?”云曰:“敌军在后,不可久迟。陛下且入白帝城歇息,臣再引兵复来救之。”此时先主仅存百余人入白帝城。后人赞陆逊诗曰:
        陆逊运良筹,能分吴国忧。挥毫关将堕,焚铠蜀王羞。
        功业昭千载,声名播九州。至今巫峡地,草木尚添愁。
又诗曰:
        持矛举火破连营,玄德穷奔白帝城。
        一旦威名惊蜀、魏,吴王宁不敬书生。

    却说傅彤断后,被吴兵八面围住。丁奉大叫曰:“川将死者无数,降者极多!汝主刘备已被擒捉,解将去了!今汝力穷势孤,何不早降?”傅彤叱之曰:“吾乃汉将,安肯降吴狗乎!”言讫,忿怒越加,挺矛纵马,率蜀军奋力恶战,不下百余合,往来冲突,不能得脱。彤长叹曰:“吾今休矣!”言讫,口中吐血,死于吴军之中。后人赞傅彤诗曰:
        夷陵吴、蜀大交兵,陆逊施谋用火焚。
        至死犹然骂“吴狗”,傅彤真乃汉将军。

    蜀祭酒程畿,匹马奔到江边,教蜀水军赴敌。时有吴兵随后骤至,水军四散。畿部下将叫曰:“程祭酒快上马走罢!吴兵至矣!”畿怒曰:“吾自从主上出军,未尝赴敌而逃!”言未毕,吴兵骤至。四下无路,畿拔剑自刎。后人有诗赞曰:
        江阳刚烈,立节明君。兵合遇寇,不屈其身。
        单夫只役,陨命于军。

    时有先锋张南久围夷陵城,忽冯习到,言蜀兵败,遂引军来救先主,孙桓方才得脱。张、冯二将正行之间,前面吴兵杀来,背后孙桓从夷陵城杀出,两下夹攻。张南、冯习奋力冲突,不能得脱,死于乱军之中。后人有诗赞曰:
        休元轻寇,捐躯致害。文进奋身,同此颠沛。
        患生一人,至于弘大。

    时有蛮王沙摩柯,匹马奔走,正逢周泰,交战十合,被泰斩之。蜀将杜路、刘宁,尽皆降吴。蜀营一应粮草器仗,寸尺不存。蜀将川兵,降者无数。赵云恐车驾有失,引本部军保护入白帝城。

    却说陆逊大获全功,引得胜之兵,直往西追袭。前离夔关不远,逊在马上看见前面临山傍江,一阵杀气冲天而起,遂勒马回顾众将曰:“前面必有埋伏,三军不可进矣。”即倒退十余里,于地势空阔去处摆成阵势,以御敌军。即差哨马前去探视,回报曰:“无军屯在此。”逊不信,遂下马登高望之,杀气复起。逊再令人仔细观之,回报曰:“一骑之迹也无。”逊见日将西沉,杀气越加,心中犹豫,又令人探之,回报曰:“江边止有乱石八九十堆,并无人马。”逊大疑,寻土人问之。须臾,引数十人到。逊问曰:“乱石作堆者,何也?”土人曰:“此石乃诸葛丞相入川之时,驱兵到此,取石排成阵势,乃于沙滩之上常常有气如云,从内而起。此处地名渔腹浦也。”

    陆逊听罢,上马引数十骑来看石阵,立马于山坡之上,但见四面八方,皆有门有户。逊笑曰:“此乃惑军之术也,有何益焉!”遂引纵骑下山坡来,直入石阵观看。部将曰:“日暮矣,请都督早回。”逊方要出阵,忽然狂风大作,飞砂走石,遮天盖地,但见怪石嵯峨,槎枒似剑;横沙立土,重叠如墙;江声浪涌,有如剑鼓之声。逊大惊曰:“吾中诸葛亮之计也!”急欲回时,无路可出。正惊疑之间,忽见一老人立于马前,笑曰:“将军欲出此阵乎?”逊曰:“愿老者引出之。”老人策杖徐徐而行,径出石阵,并无所碍,送至山坡之上。逊问曰:“老者何人也?”老人答曰:“老夫乃黄承彦也。昔小婿诸葛孔明入川之时,于此布下石阵,名‘八阵图’。反复八门,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每日每时,变化无穷,可比十万之精兵也。临去之时,曾分付老夫道:‘后有东吴大将迷于阵中,莫引而出之。’老夫隐于此山,专学道义。却才在于山岩之上,忽见将军从‘死门’而入,料想不识此阵,必然迷矣。老夫不忍,特自‘生门’引出也。”逊曰:“公曾学否?”黄承彦曰:“变化无穷,不能学也。”逊慌忙下马,拜谢而回。左右问曰:“此人何不杀之?”陆逊曰:“此仁者之人也。”后人赞“八阵图”诗曰:
        孔明施妙用,布阵向沙堤。未许桓温识,先教陆逊迷。
        江声喧鼓角,山气吐云霓。庙貌今犹在,应须万古题。
宋贤晁尧臣有《赋八阵图》诗云:
        怪石成堆抵万军,孔明布阵在江滨。四头八尾分形势,三略六韬惊鬼神。
        天地风云生变化,鸟蛇龙虎按经纶。历观自古行兵者,妙策如公有几人。
杜工部《赞八阵图》诗曰: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欲吞吴。
陆逊叹曰:“诸葛孔明真‘卧龙’也,吾不及之!”于是下令,便教班师还吴。左右曰:“刘备兵败势穷,困守一城,正好乘势而击之。今见石阵而退,何也?”逊曰:“吾非惧石阵而退兵也。吾料魏主曹丕奸诈多出,与父无异,今知我胜,必然追袭。若深入西川,急难退矣。吾恐彼乘虚而袭我根本,故勒兵回。”遂令一将断后,逊率大军而回。退兵未及二日,三处人来飞报:“魏兵曹仁出濡须,曹休出洞口,曹真出南郡:三路军马数十万,星夜至境,未知何意。”逊笑曰:“不出吾之所料也。吾已令兵拒之,不足忧也。”诸将拜伏曰:“都督真神机妙算也。”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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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白帝城先主托孤
  章武二年夏六月,东吴陆逊大破蜀兵于猇亭夷陵之地。先主在马鞍山陈兵自守。逊四面火攻。先主夜奔白帝城,焚铠断后,径到白帝城,赵云引兵据守。忽然马良至,见大军已败,懊悔不及,将孔明之言奏知先主。先主叹曰:“朕早听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败!朕有何面目回成都而见群臣耶?”就白帝城驻扎,将馆驿改为永安宫。先主听知冯习、张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殁于王事,伤感不已。又近臣奏曰:“黄权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陛下可将彼家属送有司问罪。”先主叹曰:“黄权被吴兵隔断在江北岸,欲归无路,不得已而降之:朕负于权,权不负于朕也。何必问罪于家属哉?权之妻子,仍给禄米以养之。”

    却说黄权引兵降魏,诸将引见魏主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于陈、韩也?”权泣而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诸军于江北,被陆逊绝断。臣降吴不可,归蜀无路,却来归降于陛下。败军之将,免死为幸,安敢追慕于古人也!”丕大喜,遂拜黄权为镇南将军。权坚辞不受。忽近臣奏曰:“有细作人自蜀中来,说先主将黄权家属尽皆诛戮。”权曰:“臣与先主推诚相信,足知臣之本心,必不肯杀臣之家小也。”丕然之,遂问贾诩曰:“朕欲一统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吴乎?”诩曰:“刘备雄才,更兼诸葛亮善能治国;东吴孙权不识虚实,陆逊见屯兵于险要,隔江泛湖,皆难卒谋。以臣观之,诸将之内,皆无刘备、孙权之对手。虽然陛下天威临之,亦未见万全之势也。只可持守,以待二国之变。”丕曰:“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吴,安有不胜之理?”尚书刘晔谏曰:“近东吴陆逊新破蜀兵七十万,上下齐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仓卒制也。陆逊多谋,必有准备,未可伐之。”丕曰:“卿前者劝朕伐吴,今又阻之,何也?”晔曰:“时有不同之故。昔东吴累败于蜀,其势顿挫,可以击之;今大获全功,锐气有百倍,将何以攻之?”丕曰:“朕意已决,卿勿复言。”遂引御林军来与三路兵接应。晔又奏曰:“东吴已有准备,今吴将吕范,引兵拒住曹休;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朱桓引兵当住濡须,以拒曹仁。此三路兵俱未利,陛下若去,必无益矣。”丕不从而去。

    却说吴将朱桓,字休穆,吴郡人也,时年二十七岁,极有胆勇,吴王甚爱之。督军于濡须,听知曹仁引大军去取羡溪,桓尽发军守把羡溪去了,止留五千骑守城。忽一人报说曹仁令大将常雕同诸葛虔、王双,引五万精兵飞奔濡须城来。众军皆有惧色。桓按剑而言曰:“凡两军相战,胜负在将不在兵。兵多兵寡,汝等何惧哉?兵法云:‘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胜于客兵。’此言兵皆在于平川旷野之地也。吾观曹仁非智勇之将,况从千里步路而来。吾与汝等坐占高城,南临大江,北背山险,以逸待劳,为主制客,此乃百战百胜之势也。虽曹丕自来,吾何惧哉!”于是朱桓传令,教军偃旗息鼓,只作无人守把之意。

    却说魏将先锋常雕,领精兵来取濡须城。离城不远,城上一声炮响,旌旗齐竖,朱桓横刀飞马,直取常雕。战不三合,被桓一刀斩常雕于马下。吴兵乘势冲杀一阵,魏兵大败,死者无数。朱桓大胜,得了旌旗许多。

    且说曹仁随后领兵到来,却被吴兵从羡溪杀出。曹仁大败而退,回见魏主,细奏大败之事。曹丕大惊。正议之间,探马又报:“曹真、夏侯尚围了南郡,被陆逊内伏、诸葛瑾外伏精兵,内外夹攻,因此大败而退。”言未毕,忽探马又报:“曹休领兵亦被吕范杀败。”丕听知三路兵败,乃喟然叹曰:“朕不听贾诩、刘晔之言,果有此败!”时值夏间,大疫流行,马步军十死六七,遂引军回洛阳。吴、魏自此不和。

    却说先主在永安宫染病不起,欲回成都又因面羞,渐渐沉重。至章武三年夏四月,先主自知病入四肢,又哭关、张二弟,其病愈深,两目微昏,厌见侍从之人。是夜,叱退左右,独卧于龙榻之上。忽然阴风飕飕而起,将烛吹摇,灭而复明,只见灯影之下,二人侍立。先主怒曰:“朕心绪不宁,教尔等且退,何意又来故恼联耶?”叱之不退。先主自携玉塵斧起而观之,上首乃云长,下首乃益德也。先主大惊,曰:“二弟原来尚在?”云长曰:“臣非阳人,乃阴鬼也。盖为平生不失信义,玉帝皆敕命为神,哥哥将与兄弟聚会也。”先主扯定大哭。忽然惊觉,二弟不见,即唤从人观之,时正三更。先主叹曰:“朕不久于尘世矣!”遂差使命往成都请丞相诸葛孔明、尚书令李严等,星夜来永安宫,托以大事。孔明等闻召,星夜而来。时有先主次子鲁王刘永、梁王刘理听知召至,与孔明来永安宫见帝。太子刘禅守成都。

    却说孔明到永安宫,见先主病危,慌忙拜伏于龙榻之下。先主传旨,乃请孔明坐于龙榻之上。近臣扶起先主,抚其臂曰:“朕自得丞相,成其帝业,何期智术浅陋,不纳丞相之言,自取其败,羞回成都与丞相相见。今日病已危笃,不得不请丞相托以大事也。”言讫,泪流满面。孔明亦涕泣曰:“愿陛下善保龙体,以副天下之望!”先主以目遍观,只见马良弟马谡在前,先主皆令且退。先主命孔明复坐,而问曰:“丞相观马谡之才何如?”孔明答曰:“此人乃当世之英杰也。”先主曰:“不然。朕视其人,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丞相可深察之。”先主分付了,又唤诸臣入,乃索纸笔写罢遗诏,递与孔明而叹曰:“朕不读书,粗知大略。圣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本待与卿等同灭曹贼,共扶汉室,不幸与卿等中道而别也。”言讫,又与孔明曰:“烦丞相将诏可就付与刘禅,勿以为常言也。凡事宜教之!”孔明等泣拜于地曰:“愿陛下将息龙体,臣等尽施犬马之劳,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也。”先主请起孔明,一手掩泪,一手执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一言以告之!”孔明曰:“愿陛下勿隐,臣当拱听。”先主泣曰:“君才胜曹丕十倍,必安国而成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孔明听毕,汗流遍体,手足失措,泣拜于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也?愿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言讫,以头叩地,两目流血。先主又请孔明坐于榻上。先主唤子鲁王刘永、梁王刘理近前,分付曰:“尔等皆记朕言:朕亡之后,尔兄弟三人皆以父事丞相。稍有怠慢,天人共诛尔等不孝之子!”先主又与孔明曰:“丞相请坐,朕儿拜以为父。”二王拜毕,孔明曰:“臣以肝脑涂地,安能补报知遇之恩也!”先主与李严等多官曰:“朕已托孤于丞相,令嗣子以父事之。卿等官僚勿可怠慢,以负朕望耳。”先主又与赵云曰:“朕与卿于患难之中,相从到今,不想于此地分别。卿可想朕之故交,早晚看觑幼子,勿负朕言。”云泣拜于地曰:“臣愿效犬马之劳,以扶社稷!”先主又与多官曰:“朕不能一一分嘱,皆乞保爱。”言毕,驾崩。时圣寿六十三岁,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也。

后晋平阳侯陈寿史评曰:
    先主之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气焉。及其举国讬孤于诸葛亮,而心神无贰,诚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也。机权干略,不逮魏武,是以基宇亦狭。然折而不挠,终不为下者,抑揆彼之量必不容己,非唯竞利,且以避害云尔。
又赞曰:
        皇帝遗植,爱滋八方。别自中山,灵精是锺。
        顺期挺生,杰起龙骧。始于燕代,伯豫君荆。
        吴越凭刺,望风请盟。挟巴跨蜀,庸汉以并。
        乾坤复秩,宗祀惟宁。蹑基履迹,播德芳声。
        华夏思美,西伯其音。开庆来世,历载攸兴。
又历年图曰:
    昭烈以败亡之余,羁旅汉南,而能屈体英杰,要结同志,摧沮劲敌,因败为功,颠沛之际,不忘德义,美矣!刘璋昧弱,侮而兼之,遂奄有巴、蜀,君临一隅。安乐公材虽下中,然委任贤相,抗衡中国,及姜、黄用事,而面缚为虏,宜矣!
又宋贤有诗曰:
        涿郡生英杰,飘然迥不群。慈仁安万姓,情义动三军。
        创业心尤重,求贤礼至勤。唐、虞堪比论,大度圣明君。
又胡竹窗赞美先主诗曰:
        日暮乾坤易动摇,中山原有旧根苗。规模尽可绍光武,道德真堪比帝尧。
        势若苍龙离碧海,形如丹凤上青霄。老天若更留玄德,未许曹丕篡汉朝。
又宇文景昭作成都尹谒先主之庙,有赞曰:
        燕南圣君,心存忠信。扫荡烟尘,亲冒血刃。
        义逊荆州,抚安蜀郡。情动关、张,德崇尧、舜。
        继汉华夷,代天休运。昭烈英风,赞之难尽。
又徐雪庭观史,见托孤一事,有诗赞曰:
        大厦将倾一木扶,非公孰可托遗孤?奇才真与伊、周并,洪量能超管、乐谟。
        十倍曹丕人罕及,七擒孟获古应无。天心故把英雄殁,未得中原命已殂。
又后人过白帝城永安宫有感诗曰:
        三顾情勤两意投,托孤堪可继成周。至今白帝城边过,一度思君一泪流!

    先主驾崩,文武官僚哀痛至甚。孔明等奉梓宫还成都。后主刘禅出城迎接灵柩,安于正殿之内。后主哀恸祭祀,下官亦举哀毕,开读遗诏。诏曰:
    朕初得病疾,但下痢耳,后转生杂病,殆不自济。朕闻“人年五十,不称夭寿”。今年六十有余,死复何恨!但以卿兄弟为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可以服人。卿父德薄,不足效也。卿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勿怠!勿忘!卿兄弟更求闻达。至嘱!至嘱!
群臣读诏已毕,孔明乃上言于后主曰:
    伏惟大行皇帝迈仁树德,覆焘无疆,昊天不吊,寝疾弥留,今月二十四日奄忽升遐,臣妾号咷,若丧考妣。乃顾遗诏,事惟大宗,动容损益;百僚发哀,满三日除服,到葬期复如礼;其郡国太守、相、都尉、县令长,三日便除服。臣亮亲受敕戒,震畏神灵,不敢有违。臣请宣下奉行。
孔明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立嗣君以承汉统。”乃立刘禅即大蜀皇帝位,改章武三年为建兴元年。禅字公嗣,时年十七岁。加诸葛丞相为武乡侯,领益州牧。后八月,葬先主于惠陵,谥曰昭烈皇帝。尊吴皇后为皇太后,入养老宫。谥甘夫人为昭烈皇后。大赦天下。

    却说魏军探知此事,火速报入中原。近臣奏知魏主,曹丕大喜曰:“刘备已亡,朕无忧矣。何不乘其国中无主,起兵伐之?”贾诩谏曰:“刘备虽亡,必托于诸葛亮矣。备善能用人,亮必倾心竭力,扶持幼主。陛下不可仓卒伐之。”正言间,忽一人从班部中奋然而出,大笑曰:“不乘此时进兵,更待何时?”众视之,乃河内温人也,复姓司马,名懿,字仲达,见为兵部尚书。丕大喜,遂问计于懿。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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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五路下西川
  却说魏主曹丕欲起兵收川,乃问司马懿曰:“朕欲收川,当用何策?”懿曰:“若只起中国之兵,急难取胜。须用内外夹攻,令诸葛亮首尾不能救应,虽有神机妙策,不能施展矣。欲成大事,必起五路大兵,可成大事矣!”丕曰:“何为五路?”懿曰:“可修国书一封,差使往辽东鲜卑国,见国王轲比能,送以金帛以赂其心,令起辽西羌胡番兵十万,先从旱路取西平关攻川。此一路也。又可修国书差使赍官诰赏赐,直入南蛮之地,见蛮王孟获,令起蛮兵十万攻打益州、永昌、牂牁、越隽四郡,以击西川之南。此二路也。又可差使入吴,分析前事,许割地为邻,令孙权起兵十万,攻两川峡口,由险峻隘口径取涪城。此三路也。又可差使令降将孟达,起上庸兵十万,西攻汉中。此四路也。然后命大将军曹真为大都督,提兵十万,由京兆径出阳平关取西川。此五路也。以大军五十万,五路进之,诸葛亮便有吕望之才,安能当之?”丕大喜,乃密遣能言官四员为使,前去四路起兵;然后命曹真为大都督,领兵十万,径取阳平关。此时张辽等一般旧战将,皆封列侯,俱在冀、徐、青、合淝、并等处,据守关津隘口,把截城池,将养老年,不能一一开说。

    却说大蜀后主刘禅自即位以来,旧臣官僚俱各升赏,多有病亡者,不能细说。凡一应朝廷选法、钱粮、器用、词讼等事,皆从诸葛丞相裁处。

    却说后主未立皇后,孔明与群臣上言曰:“亡故车骑将军张益德长女甚是贤德,年十七岁,可纳为正宫皇后。”后主即纳之。(后来此女夭亡,又纳次女为后,皆飞之女也。)

    时建兴元年秋八月,忽近臣奏有祸事。后主问其故,近臣曰:“今曹丕调五路大军来取西川,第一路乃番王轲比能,起羌胡兵十万,犯西平关;第二路乃蛮王孟获,起蛮兵十万,犯益州四郡;第三路乃吴王孙权,起精兵十万,取峡口入川;第四路乃反将孟达,起上庸兵十万,犯汉中;第五路曹真为大都督,起兵十万,取阳平关:此五路军马,甚是利害。欲先报知丞相,丞相不知为何,数日不出视事。”后主听罢大惊,汗流夹背,即差人宣召孔明入朝。使命去了半日方回,报说:“丞相府下人言,丞相染病不出。”后主转慌,又命黄门侍郎董允、谏议大夫杜琼,去丞相卧榻前告此大事。董、杜二人径到丞相府前,皆不得入。杜琼曰:“先帝托孤于丞相,今主上初登宝位,被曹丕五路兵犯境,军情至急,丞相何故托病不出?”少顷,左右曰:“丞相稍可,明早出都堂议事。”董、杜二人叹息而回。

    次日,多官又来丞相府前伺候,从早至晚,又不见出。多官各出怨言而回。次日早朝,杜琼出班奏曰:“请陛下圣驾,亲往丞相府问计。”后主年幼,恐丞相见怪,即引多官入养老宫,启奏皇太后。太后听知大惊,曰:“丞相何故如此?有负先君委托之意也!吾当自往。”董允奏曰:“娘娘未可行也。臣料丞相必有高见。且待主上先往。如其不然,却请娘娘于太庙中,召丞相问之未迟。”太后依奏。

    是日,后主车驾至相府,门吏见驾到,慌忙拜伏于地而迎。后主问曰:“丞相在何处?”门吏奏曰:“不知在何处。只有丞相钧旨,教当住百官,勿得辄入。”后主乃下车步行,独进第三重门,见孔明独倚竹杖,在小池边观鱼。后主在后立久,乃徐徐而言曰:“丞相安乐否?”孔明回顾,见是后主,慌忙弃杖,拜伏于地而奏曰:“臣该万死!”后主亦答礼,而言曰:“今五路兵犯境甚急,相父缘何不肯出府视事?”孔明大笑,扶后主入内室坐定。后主惊慌未安。孔明曰:“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臣非观鱼,有所思也。”后主曰:“如之奈何?”孔明曰:“羌胡轲比能、南蛮孟获、反将孟达并曹真:此四路兵,臣已皆退了也。止有东吴孙权这一路兵,臣亦已有计了,但遣一能言之人为使,未得其人,故熟思之。陛下何必忧乎?”后主听罢大惊,曰:“相父劳神也!果有鬼神不测之机!愿闻相父退兵之策。”孔明曰:“先君以陛下付托与臣,臣安敢旦夕怠慢。成都百官各司乃职,皆不晓兵法之妙。令鬼神不测,此为机也,安敢泄漏于人?老臣先知西番国王轲比能,引兵犯西平关。臣料马超积祖西川人氏,素得羌胡之心,羌胡以超为神威天将军。臣已先遣一人星夜持飞檄,令马超紧守西平关,伏四路奇兵,每日交换,以兵抗之。羌胡兵顺,则以金帛礼物遣之;逆,则以兵抗之。此一路不必忧矣。次又南蛮孟获,兵犯四郡。臣亦已飞檄,遣魏文长领一军左出右入,右出左入,为疑兵之计。蛮兵失其地利,惟凭勇力,其心多疑,若见疑兵,必不敢进。此二路又不足忧矣。又知孟达引兵出汉中。达颇知《诗》、《书》之义,与李严曾结生死之交。昨臣回成都,留李严守永安宫。臣作一书,只做李严亲笔,令人送与孟达;达若见了,便不来犯境,心中主张不定,必然推病不出,以慢军心。此三路又不足忧矣。又知曹真引兵犯阳平关。此地险峻,可以保守。臣已调赵子龙引一军守把关隘,并不出战,曹真若见我兵不出,不久自退矣。此四路之兵俱不足忧也。臣尚恐不能全保,又密调关兴、张苞二将,各引兵三万为左右五路救应,却使屯兵于中央,随处紧要,便当救之。因此,兵机并不曾经由成都,故无一人知其消息也。只有东吴这一路兵,未必便动:如见四路兵胜,川中危急,必来攻之;若四处不济,安肯动也?臣料孙权想曹丕出兵三次之怨,必不肯从其言。虽然如此,须用一舌辩之士,径往东吴以利害说之,则先利东吴;其四路之兵,何足忧乎?但未得说吴之人,臣故思之。何劳陛下圣驾来临?”后主曰:“太后亦欲来见相父。今朕闻相父之言,如梦初觉,复何忧哉!”

  孔明与后主共饮数杯,送后主出府。众官皆环立于门外,见后主忻然,面有喜色。后主别了孔明,上御车回朝。众皆疑惑不定。孔明见多官中一人仰天而笑,面有喜色。孔明视之,乃义阳新野人也,姓邓,名芝,字伯苗,见在蜀中为户部尚书,汉司马邓瑀之后。孔明暗令人留住邓芝。多官皆散,孔明教请芝到书院中,闲叙半日。孔明问曰:“今蜀、魏、吴鼎分三国,蜀主乃大汉也,欲讨伐二国,一统中兴,当先伐何国?”邓芝答曰:“以愚意论之,魏虽汉贼,其势甚大,急难摇动,当徐徐讨之。今主上初登宝位,民心未安,当与东吴连合,结为唇齿,一洗先君旧愿。此乃长久之计也,未审丞相钧意若何?”孔明大笑曰:“吾思久矣,争奈未得其人。今日方得也!”芝问曰:“丞相欲其人何为?”孔明答曰:“不辱君命,可谓士也。以此观之,独伯苗可矣,余皆不可,吾故笑也。”芝曰:“愚才疏智浅,恐负丞相大用。”孔明曰:“吾来日奏知天子,便请伯苗投东吴一行,切勿推辞。”芝曰:“愚愿往。”至次日,孔明奏准后主,差邓芝去说东吴。芝拜辞,望东吴而来。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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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张温秦宓论天
  却说东吴陆逊自退魏兵之后,吴王拜逊为辅国将军、江陵侯,领荆州牧。自此兵权皆归于逊。

    却说张昭、顾雍启奏吴王,令改元。权从之,遂改为黄武元年。[因魏号黄初,蜀号章武,于二号中各取一字,故号曰黄武。]是年,魏主曹丕欲起五路兵击蜀,遣使入吴。此时吴王正聚文武,忽近臣奏说:“魏遣使至。”权召入,使命陈说:“蜀前使人求救,朕一时不明,故发兵应之;今已大悔,欲起四路兵收川,尔可接应。若得蜀土,各分一半。”

    权闻言,不能决,乃问于张昭、顾雍等。昭答曰:“今陆伯言极有高见,可请问之。”权即召陆逊至。逊奏曰:“曹丕坐镇中原,急不可图;今君不从,必为仇矣。臣料魏、吴,皆无诸葛亮之谋。今且勉强应允,整军预备,只探听四路如何。若四路兵胜,川中危急,诸葛亮首尾不能救,主上则发兵以应之,先取成都,深为上策。如四路兵败,别作商议。”权从之,乃与使命曰:“军需未办,择日起军。”使拜辞而去。权令人探得西番兵出西平关,见了马超,不战自退;南蛮孟获起兵攻四郡,皆被魏延用疑兵计杀退,回洞去了;上庸孟达兵至半路,忽然染病不能行;曹真兵出阳平关,赵子龙拒住各处险道,果然“一将守关,万夫莫逾”。曹真屯兵于斜谷道,不能取胜而回。孙权听毕,乃与文武曰:“陆伯言真神算也。孤若妄动,又结冤于西蜀矣。”

    忽报西蜀遣邓芝为使入国。张昭进曰:“此又是诸葛亮退兵之计,故遣邓芝为说客也。”权曰:“当何以答之?”昭曰:“先于殿前立一大鼎,贮油数百斤,下用炭烧。待其油沸,可选身长面大武士一千人,各执刀在手,从宫门前直摆至殿上,却唤芝入见。休等此人开言下说词,责以郦食其说齐故事,效此例以烹之,看其人如何对答。”

    权从其言,遂立油鼎,命武士以列于左右,各执军器,召入邓芝。芝整衣冠而入。行至宫门前,只见两行武士,威风凛凛,各持钢刀大斧,长戟短剑,直列至殿上。芝晓其意,并无惧色,昂然而行。至殿前,又见鼎镬内热油正沸。左右武士以目视之,芝但微微而笑。近臣引至帘前,邓芝长揖不拜。权令卷起珠帘,大喝曰:“尔乃何等匹夫!不拜何也?”芝昂然而笑曰:“上国天使,不拜小邦之主。”权大怒曰:“汝不自料,欲掉三寸之舌,效郦生而说齐也。尔便是随何再出,陆贾重生,亦不能动孤万分之一也!尔可速入油鼎!”芝大笑曰:“人皆言东吴多贤,谁想惧一儒也!”权转怒曰:“孤何惧尔一匹夫耶?”芝曰:“既不惧邓伯苗,何愁来说汝也?”权曰:“尔欲效诸葛亮作说客,来说孤绝魏向蜀,是否?”芝曰:“吾乃蜀中一儒生,特为吴国利害而来。何故陈兵设鼎,以拒一使?见其局量之不容物也!”

    权被芝一说,叱退左右武士,命上殿赐坐而问曰:“吴、魏之利害,若何?吴、蜀之便益,若何?先生勿惜剖露。”芝曰:“大王欲与蜀和,欲与魏和?”权曰:“孤正欲与蜀主讲和,但恐幼主不能以全始终,被魏所欺耳。”芝曰:“大王乃命世之英贤,诸葛亮亦乃当世之豪杰;蜀有山川之险阻,吴有三江之固守:若二国连和,共为唇齿,进则可以兼并天下,退则可以鼎足而立。今大王若委曲称臣于魏,魏必望其朝觐,求东宫太子以为内侍;若不从时,则奉诏伐之,蜀亦顺流而进取。如此,则江南之地,不复有于大王也。若大王以愚言为不然,且细思之。愚将就死于大王之前,以绝说客之名也。”言讫,撩衣下殿,望油鼎中便跳。权急命止之,请入后殿,以上宾待之。权曰:“先生之言,正合孤意。欲与蜀主连和,先生肯主之乎!”芝曰:“今早欲烹小臣,乃大王也;今欲使小臣,亦乃大王也。大王犹自狐疑未定,安能取信于天下乎?”权曰:“今孤心下不明,愿先生教之。”

    于是吴王留邓芝过了旬日,权集多官问曰:“孤掌江南八十一州,更有荆、楚之地,反不如西蜀偏僻之处也。蜀有邓芝,不辱其主;吴并无一人入蜀,以达孤意。”众皆默然。忽一人出班而奏曰:“臣愿为使。”众视之,乃吴郡吴人也,姓张,名温,字惠恕,见为中郎将。权问之,张温奏曰:“臣虽不才,愿以片言入蜀,共结永远之好。”权曰:“恐卿到蜀见诸葛亮,不能通孤之微意也。”温曰:“大王何故自失其志?孔明固当世之人杰,臣亦当世之人杰。圣人云:‘舜,人也;我,亦人也。’臣何畏彼哉?大舜尚犹可效,何况今人耳!”权大喜,重赏张温,同邓芝入川,来见孔明,共议连和之事。

    却说孔明自邓芝去后,来奏后主曰:“邓芝去久,必干成事矣。吴地多贤,定有人来答礼也。陛下当以礼貌敬之,令彼回吴,以通盟好。吴若通和,魏必不敢加兵于蜀矣。吴、魏宁靖,臣当征南,削平蛮夷之地,然后图魏。魏灭,则东吴亦不能久存,足可以展故旧之大统也。”后主谢之。

    忽报东吴遣张温与邓芝入川答礼。后主聚文武于丹墀,令邓芝引张温入。温自以为得志,昂然上殿,见后主施礼。后主赐绣墩,坐于殿左,设御宴待之。后主但敬重而已。宴罢,百官送张温到馆舍。次日,孔明设宴相待。张温心中自以川中无我等之对手,故不惧之。孔明亦甚敬重。酒至半酣,孔明曰:“先君在日,与吴不睦,今已晏驾。主上年幼,深慕吴王,不能见面。望大夫回国时以善言回奏,蜀、吴永远结好,乃并力破魏,作万年之计也。”温见孔明谈笑自若,甚有傲忽之意。

    次日,后主赐金帛与张温,孔明等各以异锦玩器送之,设宴于城南邮亭之上,多官皆送于此。孔明殷勤劝酒。正饮之间,忽一人乘醉而入。张温便有怒色,其人昂然长揖,入席就坐。温不然,乃问孔明:“此何人也?”孔明答曰:“姓秦,名宓,字子敕,见为益州学士也。”温笑曰:“名称学士,未知胸中曾学事乎?”宓正色而言曰:“蜀中五尺小童,尚皆就学,何况于我乎!”温曰:“且说汝何所学?”宓对曰:“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所不通;古今兴废,圣贤经传,无所不览。汝问我学,何相藐乎?”温笑曰:“汝既出大言,吾且问汝天文之事。天有头乎?”宓对曰:“有头。”温曰:“头在何方?”宓曰:“在西方。《诗》云:‘乃眷西顾。’以此推之,头在西方也。”温又问:“天有耳乎?”宓答曰:“天处高而听卑。《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无耳何能听之?”温又问:“天有足乎?”宓答曰:“有足。《诗》云:‘天步艰难。’无足何能步之?”温又问:“天有姓乎?”宓答曰:“岂得无姓!”温曰:“何姓?”宓答曰:“姓刘。”温曰:“何以知之?”宓曰:“天子姓刘,故以知之。”温又问之:“日生于东乎?”宓对曰:“虽生于东,而没于西。”此时秦宓语言清朗,答问如流,满坐皆惊。张温无语,宓却问曰:“先生东吴名士,既以天之一事下问,必能明天之理也。昔混沌既分,阴阳剖判,轻清者,上浮而为天;重浊者,下凝而为地。至共工氏战败,头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缺: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天既轻清而上浮,又何倾其西北乎?轻清之外,还是何物?愿先生教之。”张温似醉如痴,无言可答,乃避席而谢孔明曰:“不意蜀中多出俊杰。恰闻讲论,使仆顿开茅塞也。”孔明恐温羞愧,故以善言解之曰:“席间问难,皆戏谈耳。足下深知安邦定国之道,何在唇齿之戏哉!”温拜谢。孔明又令邓芝入吴答礼,就与张温同行。张、邓二人拜辞孔明,望东吴而来。

    却说吴王见张温入蜀未还,乃聚文武商议。忽近臣奏曰:“蜀遣邓芝同张温入国答礼。”权召入。张温拜于殿前,备称后主、孔明之德,愿求永结盟好,特教邓尚书又来答礼。权大喜,乃设宴待之。权问邓芝曰:“若吴、蜀二国同心灭魏,得天下太半,二主平共分治,岂不乐乎?”芝乃应声答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如灭魏之后,大王未识天命所归何人也。但为君者,各修其德;为臣者,各尽其忠。然后战争可息。不然,未可以为乐也。”权大笑曰:“君乃诚实之士也。蜀中有如此之人,孤安敢妄侵地土也!愿求永结盟好。”权厚赠邓芝还蜀。自此吴、蜀通和。

  却说魏国细作人探知此事,火速报入中原。魏主曹丕听知,大怒曰:“吴、蜀连和,必有图中原之心也。不若朕先伐之!”于是大集文武,商议起兵伐吴。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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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泛龙舟魏主伐吴
  却说魏主曹丕欲伐东吴,乃会文武。此时大司马曹仁、太尉贾诩已亡,丕皆厚葬之。命多官上殿,问曰:“近日孙权与蜀连和,往来甚密,必生异心。朕欲先伐吴,后破蜀,尔诸大臣有何高见?”侍中辛毗出班奏曰:“天下新定,土阔民稀,而欲用兵,未见其利。今日之计,莫若养兵屯田十年,足食足兵,然后用之,则蜀、吴方可破也。”丕大怒曰:“此儒生迂阔之论也!今蜀、吴连和,早晚必来侵境,何暇等待十年也!”即传旨,当日起兵伐吴。司马懿奏曰:“吴有长江之险,非船只不可渡。陛下必御驾亲征,可选大小战船,从蔡、颍而入淮,取寿春,至广陵,渡江口,径取南徐,此为上策。”丕从之。于是日夜并工,造龙舟一只,长二十余丈,可容二千余人,收拾战船三千余只。魏黄初五年秋八月,会聚大小将士,令曹真为前部将,令张辽、张郃、文聘、徐晃等为大将先行,许褚、吕虔为中军护卫,曹休等为合后,刘晔、蒋济为参谋官。前后水陆军马三十余万,克日起兵。封司马懿为尚书仆射,留在许昌,凡国政大事,并皆听懿决断。

    不说魏兵起程。却说东吴细作探知此事,报入吴国,近臣慌奏吴王曰:“今魏主曹丕,亲自乘驾龙舟,提水陆大军三十余万,从蔡、颍出淮,必取广陵渡江,来下江南,甚为利害。”孙权听知大惊,即聚文武商议。顾雍出班奏曰:“今主上既与西蜀连和,可修国书一封,与诸葛丞相,令起兵出汉中,以分其势。又速遣一大将,屯兵南徐以拒之。”权曰:“非陆伯言,不可当此大任。”雍曰:“陆伯言镇守荆州,当北之大势,非可动也。若取陆伯言至此,倘夏侯尚等军马突出,荆州危矣。”权曰:“孤非不知,奈眼前无替力之人。”言未尽,一人从班部中应声而出曰:“大王何待群臣之薄也?臣虽不才,愿统一军以当魏兵。若曹丕亲渡大江,臣必生擒于殿下;若不渡江,亦杀魏兵大半,令魏军不敢正视东吴矣。若不应其言,甘灭九族!”权视之,乃琅琊莒县人也,姓徐,名盛,字文向。权大喜曰:“如得卿守江南一带,孤何忧哉!”遂封徐盛为安东将军,总镇都督建业、南徐军马。

    盛谢恩领命,即会建业诸将听令。众皆一一应诺。内一人昂然不语。盛视之,乃吴王侄孙韶也。韶字公礼,官授扬威将军,曾在广陵守御,年幼极有胆勇。当时见徐盛传令教众官军多置器械,多设旌旗,以为守护江岸之计,韶甚不然,乃挺身出问曰:“今日大王以重任委托将军,欲破魏兵以擒曹丕,将军何不早发军马渡江,于淮南之地迎战,直待曹丕兵至江岸矣?彼军若至江岸,须惊动江南之百姓也。”盛曰:“曹丕势大,更有名将为先锋,不可渡江迎敌。吾直待彼船皆集于北岸,吾自有计破之。”韶曰:“吾手下自有三千军马,更兼深知广陵路势,吾愿自去江北,与曹丕决一死战。如不胜时,当斩其首!”盛不从,韶坚执要行;盛只是不肯,韶再三要去。盛曰:“汝今不从,吾安能制诸将乎?”叱武士推出斩之。那群刀斧手拥孙韶出辕门之外,立起皂旗。武士料得有人来救,未敢下手。韶部将见之,飞报吴王;权听知,急上马来救。徐盛又令人催促,要献首级。武士便欲下手,权忽然骤至,喝散刀斧手,救了孙韶。韶哭奏曰:“臣往年在广陵,深知地利;不就那里与曹丕厮杀,直待他下了长江,东吴指日休矣!”权径入营来。徐盛迎接上帐,奏曰:“大王命臣为都督,提兵拒魏;今扬威将军孙韶不遵军法,违令当斩,大王何故赦之?”权曰:“韶倚血气之壮,误犯军令,万希宽恕。”盛曰:“法非臣之所立也,亦非大王之所立也,乃国家之典刑。若以亲而免之,以仇而杀之,公论何在耶?”权曰:“此子若是宗室,任将军处治,孤岂敢救?奈是孙伯海之亲侄也,少亡其父,依傍伯海养之。本姓俞氏,孤兄甚爱,乃赐姓孙。于孤颇有劳绩。今若杀之,负兄义矣,又绝灭俞门之后也。”盛曰:“且看大王龙颜,寄下死罪。”权令孙韶拜谢。韶昂然不拜。盛问曰:“今番服也不服?”韶厉声而言曰:“据吾之料,只是引军去破曹丕,便死也不服汝之见识!”徐盛变色。权叱退孙韶,回顾徐盛曰:“便无此子,何损于吴?今后再休用之。”言讫自回。

    是夜,人报徐盛,说孙韶引本部三千精兵,潜地过江去了。盛恐有失,于吴王面上不好看,因此令丁奉引三千兵渡江接应。盛以密计付奉,如此如此。丁奉受计,引兵而去。

   却说魏主乃驾龙舟至广陵,前部曹真已列于大江之岸请令。曹丕问曰:“江岸有兵多少?”真曰:“隔江远望,并不见一人,亦无旌旗营寨。”丕曰:“必是诡计也,朕自观其虚实。”于是大开江道,放龙舟直至大江,泊舟于北岸;建龙凤日月五色旌旗,仪鸾簇拥,光耀射目,中央打一把方心曲柄黄罗伞盖。丕在舟端坐,遥望江南,不见一人,回顾刘晔、蒋济曰:“可渡江否?”晔奏曰:“兵法有云:‘实实虚虚,鬼神莫测。’未可渡江。彼见大军至,如何不作准备?今陛下未可造次,且待三五日,看其动静,然后发先锋渡江以探之。”丕曰:“卿之所言,正合朕意。”

    是日天晚,宿于江中。当夜月黑,军士皆执灯火,明耀天地,恰如白昼,遥望江南,并不见半点儿灯光,所以众军皆以为无人之境。至三更时分,丕闻得江中消息,唤近臣问之,内一人答曰:“多有闻陛下天兵来到,望风逃窜,并无一人矣。”丕暗笑。及至天晓,大雾迷漫,对面不见。须臾风起,雾散云收,望见江南一带皆是连城:城楼上枪刀耀日,遍城尽插旌旗号带。丕见之大惊。顷刻数次人报:“自南徐沿江一带直至石头城,一连数百里城郭,舟车绵绵不绝,一夜成就。”原来徐盛束缚芦苇为人,尽穿青衣,执旌旗,立于假城疑楼之上。因此魏兵见城上许多人马,如何不胆寒?丕见之而叹曰:“魏虽有武士千群,无所用之!江南人物如此,未可图也!”

    正惊讶之间,忽然狂风大作,白浪滔天,江水溅湿龙袍,大船将覆。曹真慌令文聘撑小舟急来救驾。龙舟上人立站不住。文聘跳上龙舟,负丕下得小舟,奔入河港。忽流星马报道:“赵云引兵出阳平关,径取长安。”丕听得,大惊失色,便教回军,各自奔走。背后吴兵追至,丕传旨教尽弃御用之物。龙舟将次入淮,忽然鼓角齐鸣,喊声大震,刺斜里一彪军杀到,为首吴将乃孙韶也。魏兵不能抵当,折其大半,淹死者无数。诸将奋死救出魏主。魏主渡淮河,行不三十里,淮河中一带芦苇,预灌鱼油,尽皆火着,顺风而下,风势甚急,火焰漫空,绝住龙舟。丕大惊,急下小舟傍岸时,龙舟上早已火着。丕慌忙上马,岸上一彪军杀到,为首吴将乃丁奉也。张辽急拍马来迎,被奉一箭射中其腰,却得徐晃救了,同保魏主而走,折军大半。背后孙韶、丁奉,夺到马匹车仗、船只器械不计其数。魏兵大败而回许都。此时吴将徐盛全获大功,吴王重加赏赐,不在话下。张辽回到许昌而亡,曹丕厚葬之。

    却说赵云引兵杀出阳平关之次,忽报丞相有文书到,说益州耆帅雍闿,结连蛮王孟获,起十万蛮兵,侵掠四郡,因此宣云回军,令马超坚守阳平关,丞相欲自南征。赵云听得,急收兵而回。魏主曹丕闻知蜀兵退去,犹自坚守,怎敢轻动?此时孔明在成都整饬军马,亲自南征。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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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兴兵征孟获
  却说建兴三年春,诸葛丞相在于成都,事无大小皆是亲自从公决断。两川之民,忻乐太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幸是连年大熟,老幼皆鼓腹讴歌,凡遇差徭门户工役,争先愿行早办,因此军需马匹,器械衣甲应用之物,无不完备;米满仓廒,财盈府库。

    是年,益州飞报:“蛮王孟获,大起蛮兵十万,犯境侵掠。所有建宁太守雍闿,乃汉朝雍齿之后,先祖曾为什方侯,今结连孟获造反。”又说:“牂牁郡太守朱褒、越隽郡太守高定,二人献了城池。止有永昌郡太守王伉,不曾肯反。见今雍闿、朱褒、高定三人部下人马,皆与孟获为乡导官,攻打永昌郡。今王伉幸与功曹吕凯,会集百姓,死守此城,其危甚急。”孔明乃入朝奏知后主曰:“臣观南蛮诸洞,实乃国家之后患也。今雍闿等结连孟获背反,臣当自领大军前去征讨,特奏陛下知之。”后主曰:“东有孙权,北有曹丕,甚是利害。今相父弃朕而去征蛮,倘吴、魏兴兵,如之奈何?”孔明曰:“臣已有良策。目今东吴和会已定,便有异心,须有李严在白帝城,此人可当陆逊也。大魏曹丕新败,锐气已丧,必不敢远图;便有异心,须有马超守把汉中诸处隘口,何必忧也?臣又留关兴、张苞等分两军为救应使,保陛下万无一失。今臣先去扫荡蛮方,以绝后患,然后北伐以图中原,报先帝三顾之恩,托孤之重任也。”后主曰:“朕今年幼无才,不堪领其大事,请相父自斟酌而行之。”言未毕,班部内一人出曰:“不可!不可!”众视之,乃南阳人也,姓王,名连,字文仪,见为谏议大夫。孔明问之,连谏曰:“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乡。丞相秉钧衡之重任,而自远征,非所宜也。且雍闿等乃疥癣之疾,丞相只可遣将讨之,必然成功也。”孔明曰:“南蛮之地离国甚远,人多不习王化,收伏甚难,吾当亲去征之。可刚可柔,别有纵放,非可容易托于人也。”王连再三谏劝,孔明不从。

    是日,孔明辞了后主,自出师南征,令零陵郡人蒋琬,字公琰,为参军;用江夏郦县人,姓费,名祎,字文伟,为长史;用董厥、樊建二人为掾史;令赵云、魏延为大将,总督军马;用巴西岩渠人,姓王,名平,字子均,为副将;用犍为武阳人,姓张,名翼,字伯恭,为副将。外有川将数十员,不及一一载名。共起两川甲兵五十万,前往益州起发。大队人马,各依队伍而行。饥餐渴饮,夜住晓行;所经之处,秋毫无犯。

    却说雍闿听知孔明自统大军而来,即与高定等三人商议,分兵三路迎之:高定取中路,雍闿在左,朱褒在右。各引兵五六万。于是高定起兵,前部先锋乃永昌永平人也,姓鄂,名焕,身长九尺,面貌丑恶,使方天戟,有万夫不当之勇,领本部兵离了大寨,来迎蜀兵。

    却说孔明领大军已到益州界分。前部先锋魏延,副将张翼、王平,才入界口,正遇鄂焕军马。两阵对圆,魏延出马,大骂曰:“反贼早早受降!”鄂焕拍马与延交锋,战不数合,延诈败而走,焕随后赶来。走不数里,喊声大震,张翼、王平两路军杀出,绝其后路。延复回,三员将并力拒战,生擒鄂焕,解到大寨,入见孔明。孔明令去其缚,以酒食待之。焕感恩难尽。孔明问曰:“汝是何人部将也?”焕曰:“某是高定部将。”孔明曰:“吾知高定乃忠义之士,今被雍闿之说,以致如此。吾今放汝回去,令高太守早早归降,免遭大祸。”鄂焕拜谢而去,回见高定,说孔明之德。定听毕,亦感激不已。忽然雍闿入寨。礼毕,闿曰:“如何得鄂焕回也?”定曰:“诸葛亮以义放之。”闿曰:“此乃诸葛亮反间之计,令兄与弟不和,故施其谋也。”定半信不信,心中犹豫。忽报蜀将魏延搦战。雍闿自引三万兵出迎。两阵相对,魏延出马,大骂雍闿曰:“忘恩背义反国之贼!何不早降?”闿大怒,拍马交锋。如何抵敌?拨马便走。延率兵大进,追杀二十余里。次日,雍闿又引兵来迎。孔明一连三日不出。至第四日,雍闿、高定分兵两路来取蜀寨。

    却说孔明令魏延等两路伺候,果然雍闿、高定两路兵来,被伏兵杀伤大半,生擒者无数,都解到大寨来。雍闿的人囚在一边,高定的人囚在一边,却令军士谣说:“但是高定的人免死,雍闿的人尽杀。”众军听知,皆记此言。少时,孔明令取雍闿的人到帐前,问曰:“汝等皆是何人部从?”众伪曰:“高定部下人也。”孔明教皆免其死,与酒食赏劳,令人送出界口,纵放回归。孔明又唤高定的人问之,众皆告曰:“我等皆是高定部下军也。”孔明曰:“既是高定的人,都入中军,以酒食待之。”却扬言曰:“雍闿今日使人投降,要献汝主并朱褒首级,以为功劳,吾甚不忍。汝等既是高定部下军,吾放汝等回去,再不可背反;若再擒来,决不轻恕。”

    众皆拜谢而去,回到本寨,入见高定,说知此事。定乃密遣人去雍闿寨中探听,却有一般放回的人言说孔明之德,因此雍闿部军多有归顺高定之心。虽然如此,高定心中不稳,又令一人来孔明寨中探其虚实,被伏路军捉来见孔明。孔明故意认做雍闿的人,唤入帐中问曰:“汝元帅既约下献高定、朱褒二人首级,因何误了日期?汝这厮不精细,如何做得细作!”便说此言,重赏了毕,修密书一封,约定日期下手:“今汝回去,见雍闿说此事,休失落了书。成功之后,教汝做官。”细作拜谢而去,回见高定,说雍闿如此如此。定看书已毕,大怒曰:“吾以真心相待,汝反欲害吾归蜀,情理难容!”便唤鄂焕商议。焕曰:“孔明乃仁者之人,背之不祥。我等谋反作恶,乃雍闿之故也。今若不杀此人,必生后患!”定曰:“怎能够下手?”焕曰:“可空设一席,令人去请雍闿。此人若无异心,坦然而来,若有异心,疑而不来。我主可攻其内,某于寨后小路伏之,雍闿若来,某必斩之。”高定从其言,作席请之。

    闿果然疑前日放回军之言,惧而不来。是夜,高定引本部将士杀投雍闿寨中。原来有孔明放回免死的人,皆想高定之德,乘时助战。雍闿军不战自乱。闿上马望山路而走。行不二里,鼓声响处,一彪军出,为首者乃高定部将也,姓鄂,名焕,挺方天戟,骤马当先。雍闿措手不及,被焕一戟刺于马下,就枭其首级。闿部下军士皆降高定。定引两部军来降孔明,献雍闿首级于帐下。孔明高坐于帐上,喝令左右推转高定,斩首报来。定曰:“某感丞相大恩,今将雍闿首级来降,何故斩也?”孔明大笑曰:“此来乃是诈降,其首亦非雍闿之首也。吾用兵半生,多用诡计,汝安敢瞒吾耶!”定曰:“若丞相所言合理,某死无悔。何以知吾诈降也?”孔明于匣中取出一缄,与高定看毕,言曰:“朱褒已自使人来降,说你与雍闿结生死之交,岂肯一旦便杀此人来降?未可深信。吾故知汝乃诈降也。”定叫屈曰:“朱褒乃反间之计也。丞相切不可信!”孔明曰:“吾亦难凭一面之词。汝若与朱褒面会,方表真伪。”定曰:“不须丞相心疑,乞引本部兵去擒朱褒来见丞相,若何?”孔明曰:“若如此,吾疑心息也。”

    高定即引部将鄂焕并本部兵杀奔朱褒营来。比及离寨约有十里,山后一彪军到,乃朱褒也。褒见高定军来,慌忙与高定答话。定大骂曰:“汝如何写书与诸葛丞相处,使反间之计害吾耶?”褒目瞪痴呆,不能回答。忽然鄂焕于马后转过,一戟刺朱褒于马下。定厉声而言曰:“如不顺者,皆戮之!”于是众军一齐拜降。定引两部军来见孔明,献朱褒首级于帐下。孔明大笑曰:“吾故使汝杀此二贼,以表忠心。”遂命高定为益州太守,总摄三郡,令鄂焕为牙将。

    却说永昌太守王伉出城迎接孔明。孔明入城,礼毕,问曰:“谁与公守此城,以保无虞也?”王伉曰:“某今日得此郡无危者,皆赖永昌不韦人,姓吕,名凯,字季平。皆是此人之力也。”孔明遂请吕凯至。凯入见,礼毕,孔明曰:“久闻公乃永昌高士,多亏公保守此城。今平蛮方,公有何高见?乞教之。”凯曰:“某有一言,敢告丞相,一鼓而可平蛮夷。”孔明问计,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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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一擒孟获
  却说吕凯遂取一图,呈于孔明曰:“自历仕以来,知蛮夷欲反久矣。故差人入南蛮之境,于路察看可屯兵下寨之处,及敌战截杀之场,画成一图,名曰‘平蛮指掌图’,以待后贤。今遇明公不敢密藏,谨以献之。”孔明观毕大喜,就用吕凯为行军教授,兼乡导使。

    于是孔明提兵大进,深入南蛮之境。正行军之次,忽报天子有使命至。孔明令请入中军,但见一人素冠白衣而进,乃襄阳宜城人也,姓马,名谡,字幼常。为兄马良新亡,因此挂孝。孔明问之,谡答曰:“今传主上敕命,赐众军酒帛。”孔明观诏已毕,依命一一俵散。众军忻喜而受。讫,遂留马谡在帐中叙话。孔明见谡高谈阔论,甚是爱之,愈加敬重,乃问曰:“吾奉天子明诏,削平蛮夷;久闻幼常高见,乞赐教之。”谡曰:“愚有片言,望丞相纳之:且蛮夷之地,恃其地远山险,不服中国久矣;虽今日便破之,明日又复反矣。丞相大军到彼,必然平复也。但班师之日,必用北伐曹丕;蛮兵若知内虚,其反亦速矣。若尽诛戮蛮夷种类,非仁人之心,又不可仓卒除也。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丞相但服其心,足以服蛮夷矣。”孔明叹曰:“幼常足知吾肺腑也!公之所言,正合吾意。”于是孔明遂令马谡为参军,即统大兵前进。

    却说蛮王孟获,听知孔明将雍闿等以智破之,乃聚三洞元帅商议,第一洞乃金环三结元帅,第二洞乃董荼奴元帅,第三洞乃阿会喃元帅:此是三洞之主,各有蛮兵五六万,皆听孟获调用。却说三洞元帅入见孟获,获曰:“今诸葛丞相领大军来伐我等,侵我境界,不得不并力敌之。汝三人何不先往擒来?”金环三结元帅应声要去,董荼奴、阿会喃二元帅亦要前去:三人互相争先。获曰:“汝三人既要都去,可分兵三路而进。如得胜者,便为洞主。”金环三结取中路,董荼奴取左路,阿会喃取右路。各引五万蛮兵,依令而行。

    却说孔明在寨中正分拨之间,忽哨马飞报来,说三洞元帅分兵三路到来。孔明听毕,即唤赵云至,不曾分付;又唤魏延至,又不分付;却唤马忠、王平皆至。孔明嘱曰:“今蛮兵三路而来,吾欲令子龙,文长去,此二人不识地理,未敢用之。王平可往左路迎敌,马忠可往右路迎敌。吾却使子龙,文长随后接应。今日整顿军马,来日平明进发。”二人听令而去。又唤张嶷,张翼分付曰:“汝二人同领一军,往中路迎敌。今日整典军马,来日与王平、马忠约会而进。吾欲令子龙、文长去取,奈二人不识地理,未敢用之。”张嶷、张翼听令去了。

    赵云、魏延见孔明不用,各有愠色。孔明曰:“吾非不用汝二人,但因中年,恐被蛮夷所算,失其锐气也。”赵云曰:“倘我等识地理,若何?”孔明曰:“汝二人只宜小心,休得妄动也。”云请魏延到自己寨内,商议曰:“吾二人为前锋,却说不识地理而不肯用。今用此后辈,吾等岂不羞乎?”延曰:“吾二人就如今上马去探之,捉住土人,便叫引进,以敌蛮兵,大事可成也。”云从之,遂上马径取中路而来。行不数里,远望见尘头起处,二人纵马上山坡看时,果见数骑蛮兵先来探听。二人两路冲出,蛮兵见了,大惊而走。赵云、魏延各生擒几人,回到本寨,以酒食待之,却细问其路。蛮兵深感其德,乃告曰:“前面是金环三结元帅大寨,正在山口。寨边东西两路,却通五溪洞元帅董荼奴并诸洞使、阿会喃各寨之后。”赵云、魏延听知此话,遂点精兵五千,教擒来蛮兵引路。比及起军,时已二更,月明星朗,浩浩而行。刚到金环三结大寨之时,约有四更,蛮兵方起造饭,准备天明厮杀。赵云、魏延两路杀入,蛮兵大乱。云直杀入中军,正逢金环三结元帅,交马只一合,云一枪刺于马下,就枭其首级。余军溃散。魏延便分兵一半,望东路董荼奴寨来;赵云分兵一半,望西路抄阿会喃寨来。比及杀到蛮兵大寨之时,天已平明。

    先说魏延杀奔董荼奴寨来,董荼奴听知寨后有军杀至,便引军出寨拒敌。忽然寨前门一声喊处,蛮兵大乱。原来王平军马早已到了。两下夹攻,蛮兵大败。董荼奴夺路走脱,魏延追赶不上。

    却说赵云引兵杀到阿会喃寨后之时,马忠已杀至寨前。两下夹攻,蛮王大败,阿会喃乘乱走脱。各自收军,会见孔明。孔明问曰:“三洞蛮兵,走了两洞之主,金环三结元帅首级安在?”赵云将首级献功。众皆言曰:“董荼奴、阿会喃皆弃马越岭而去,因此赶他不上。”孔明大笑:“二人吾已擒下了。”赵、魏二人并诸将皆不信。无片时,张嶷解董荼奴到,张翼押阿会喃到。众皆惊讶。孔明曰:“吾观吕凯图本,已知他各人下的寨子,故以言激子龙、文长之锐气,教深入重地,先破金环三结。子龙、文长却分兵左右寨后抄出,以王平。马忠应之、非子龙、文长,不可当此任也,吾料董荼奴、阿会喃必从便径山路而走,故遣张嶷、张翼以伏兵待之,吾故擒矣。”诸将皆拜伏曰:“丞相神算,鬼神莫测!”

    孔明令押过董荼奴、阿会喃至帐下,尽去其缚,以酒食衣服赐之,令各自归洞,勿得助恶。二人泣拜,各投小路而去。孔明与诸将曰:“来日孟获必然亲自引兵厮杀,就此擒矣。”唤赵云、魏延至,付与计策,各引五千兵分两路而去;又唤张嶷、张翼受计,各引三千兵去了;又唤王平独引一军,受计而去。孔明分拨已毕,坐于帐上待之。

    却说蛮王孟获在帐中正坐,忽哨马报来,说三洞元帅俱被孔明捉将去了,部下之兵各自溃散。获大怒,遂起蛮兵迤逦进发,正遇王平军马。两阵对圆,王平出马,横刀望之,只见门旗开处,数百蛮夷骑将两翼摆开,中间孟获出马,头顶嵌宝紫金冠,身披缨络红锦袍,腰系碾玉狮子带,脚穿鹰嘴抹绿靴,骑一匹卷毛赤兔马,悬两口松纹厢宝剑,昂然观望,回顾左右蛮将曰:“人人每每来说诸葛亮善能用兵,善分队伍,吾尚信之;今观此阵,旌旗杂乱,队伍交错,刀枪器械无一可能胜吾者,始知前日之言谬也。早知如此,吾反多时矣。谁敢去擒蜀将,以振军威?”言未尽,一将应声而出,名唤忙牙长,使一口截头大刀,骑一匹黄骠马,来取王平。二将交锋,战不数合,王平便走。孟获驱兵大进,迤逦追赶,平且战且走,约退二十余里,正追杀之间,忽然喊声大起,左有张嶷,右有张翼,两路兵杀出,截断归路。王平引兵杀回,三路夹攻,蛮兵大败。孟获引手下将死战得脱,望锦带山而逃。背后三路兵追杀将来。获正奔走之间,前面喊声大震,一彪军拦住,为首大将乃常山赵子龙也。获见了大惊,慌忙奔锦带山小路而去。子龙冲杀一阵,蛮兵大败,生擒者无数。

    且说孟获止与数十骑奔入山谷之中,背后追兵至近,前面路狭,马不能行,尽皆弃了马匹,爬山越岭而逃,忽然山谷中一声鼓响,乃是魏延,受了孔明计策,引五百步军伏于此处,把孟获并手下将士尽皆擒了,并不曾走了一人,都解到大寨来见孔明。
   
    却说孔明早已杀牛宰马,设宴在寨,却教帐中摆开七重围子手,刀枪剑戟,灿若雪霜;又执御赐黄金钺斧,曲柄伞盖,前后羽葆鼓吹,左右排开御林军,布列得十分严整,各各抖擞精神。孔明端坐于帐中,只见蛮兵纷纷穰穰,解到无数。孔明唤南蛮将士到帐中,尽去其缚而言曰:“汝等皆是好百姓,不幸被孟获所拘,今受惊吓。吾想汝等父母妻子兄弟,必倚门而望;若听知阵败,定然割肚牵肠,眼中流血也。吾今尽放汝等回去,以安各人父母兄弟妻子之心。”言讫,皆以酒食待之,又赐酒肉米粮而归。蛮兵深感其恩,泣拜而去。

    孔明却唤武士押过孟获来。不移时,前推后拥,缚至帐前,获跪于地下。孔明曰:“先帝待汝不薄,汝何敢背反也?”获曰:“两川之地皆是他人所占地土,汝主倚强夺之,自称为帝。吾世居此处,汝等无礼,侵我境内州郡,何为反耶?”孔明曰:“吾已擒汝,汝心下肯服否?”获曰:“锦带山僻道路窄狭,误遭汝手,如何服耶?”孔明曰:“汝即不服,吾放汝,若何?”获曰:“汝若放回吾去,再整军马,共决雌雄;若能再擒,吾心方服也。”孔明笑曰:“放汝回去。”即令去其缚,与衣服穿了,又赐酒肉食之,临行又与了鞍马,差人送出路径,望本寨而去。未知再来交战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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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诸葛亮二擒孟获
  却说孔明放了孟获望本寨而去,众将犹豫,却上帐问曰:“孟获乃南蛮渠魁,今幸得擒了,南方便定;丞相何故放之,以长其恶也?”孔明大笑曰:“吾擒此人,汝囊中取物耳。直须降伏其心,自然平矣。汝等试看,孟获不久自被蛮兵捉至矣。”诸将听知,皆哂笑未信。

    却说蛮王孟获行至泸水,正遇着手下败残蛮兵,皆来找寻。众兵见获,且惊且喜,拜伏问曰:“大王如何能够回来?”获曰:“蜀人监我在帐中,被我杀死十余人,乘夜黑而走。正行间,逢着一哨马军,亦被我杀之,夺了此马,因此得脱。”众皆大喜,拥孟获渡了泸水,下住寨栅,会集各洞酋长,招聚原放回的蛮兵,相继而到约有十万余骑。此时董荼奴、阿会喃已在洞中。孟获使人去请。二人惧怕,只得也领溪洞兵来。获传令曰:“吾已知诸葛亮之计矣,不可与战,战则中他诡计也。彼川兵来此,受遥远之劳,况即目天炎,彼兵岂能久住乎?吾等有此泸水之险,将船筏尽拘在南岸一带,皆筑土城,深沟高垒,不可与他相敌,看诸葛亮如何施谋。”众酋长皆从其计,于是尽拘船筏与南岸一带,筑起土城;有依山伴崖之地,高竖敌楼,楼上多设弓弩炮石,准备久处之计。粮草柴薪,皆是各洞供运。因此孟获以为万全之策,坦然不疑。

    却说孔明提兵大进,前军已至泸水,一骑军飞来报,说泸水之内,并无船筏;又兼水势甚急,南岸一带筑起土城,皆是蛮兵。此时天热,正值五月之间,南方之地,分外炎酷;军马衣甲,皆穿不得。孔明自至泸水边观毕,回到本寨,聚诸将至帐中,传令曰:“今孟获兵屯泸水之南,深沟高垒,以拒我兵。吾既提兵至此,如何空回?汝等各各引军,依山傍林,拣阴凉之地,与吾将息人马。”乃遣吕凯提调。就离泸水百里,拣得林木茂盛之处,分做四个寨子,内外皆搭草栅,遮盖马匹,将士乘凉,以避暑气。已毕,参军蒋琬看了,回问孔明曰:“某今番点看吕凯所造之寨甚不好,正犯昔日先帝败于东吴之地势矣。倘蛮兵偷渡泸水前来劫寨,若用火攻之,如何解也?”孔明笑曰:“非汝所知也,吾自有妙算矣。”蒋琬等皆不晓其意。

    忽报蜀中差马岱解暑药并粮草来到。孔明令入。参拜已毕,一面将米药分派三寨。孔明问曰:“汝将带多少军来?”马岱曰:“有三千军。”孔明曰:“吾军累战疲困,欲用汝军,未知肯向前否?”岱曰:“皆是朝廷军马,何分彼我?丞相要用,虽死不辞。某正欲报先帝之恩,恨无门路耳。”孔明曰:“今孟获拒住泸水,无路可渡。吾欲先断其粮道,令彼军自乱。”岱曰:“如何断得?”孔明笑曰:“离此一百五十里,泸水下流沙口,此处水慢,堪可扎筏渡之,汝提本部三千兵径渡过,直入蛮洞,先断其粮道,然后会合董荼奴、阿会喃两个洞主,令使内变。此为头功。”

    马岱忻然去了,领兵前到沙口,驱兵渡水;因见水浅,大半个不下筏,只裸衣而过,半渡皆倒,急救傍岸,口鼻出血而死。马岱见之大惊,连夜回告孔明,言说如此如此,折军五六百人。孔明随唤乡导土人问之,土人对曰:“目今炎天,毒聚沪水,日间盛热,毒气正发,有人渡水,必中其毒;或饮此水,其人必死。若要渡时,须待夜静水冷,毒气不起,饱食渡之,自然无事矣。”孔明叹曰:土人之言极妙!必知径路也。”遂令引路,又选精壮军五六百与了马岱,来到泸水沙口,扎起木筏,半夜渡水,果然无事。岱将孔明图本,领着一千壮兵,令土人引路,径取蛮洞运粮总路口夹山峪而来。两下是山,中间一条路,止容一人一马而过。马岱占了夹山峪,分拨军士,立起寨栅。此时蛮洞不知,正解粮到,被岱前后截住,夺粮百余车。蛮人报入孟获大寨中来。

    此时孟获只专饮酒,每日番歌蛮乐,不理军务,乃与众酋长曰:“吾若与诸葛亮对敌,必中奸计。今靠此泸水之险,深沟高垒以待之,蜀人受不过酷热,必然走矣。但退走时,吾当与汝随后击之,此可以擒陆葛亮也。”言讫,呵呵大笑。忽然班内一酋长曰:“沙口水浅,倘是蜀兵透漏过来,深为利害,可分军守把。”获笑曰:“汝是本处土人,如何不知?吾正要蜀兵来渡此水,渡则必死于水中,又何疑焉?”酋长又曰:“倘有土人说与夜渡之法,当复如何?”获曰;“吾境内之人,安肯向境外之人耶?蜀兵因渡此水而死,谁敢再渡?汝等不必多疑。”正言之间。忽报蜀兵不知多少,暗渡泸水.绝断了夹山粮道,打着“平北将军马岱’旗号。获笑曰:“量此小辈,何足道哉!”即遣副将忙牙长引三千兵,投夹山峪来。

    马岱望见蛮兵已到,遂将三千军摆在山前。两军对圆,忙牙长出马与马岱交锋,只一合,被岱一刀斩于马下。蛮兵大败走回,来见孟获,细言其事。获唤诸将问曰:“谁敢去敌马岱?”言未毕,董荼奴出曰:“某愿往。”孟获大喜,遂与三千兵而去。获又恐有人再渡沪水,即遣阿会喃引二千兵去守把沙口。

    却说董荼奴引蛮兵到了夹山峪下寨。马岱引军来迎。部内军有认的是董荼奴,说与马岱,如此如此。岱纵马向前大骂曰:“无义背恩之徒!吾丞相饶汝性命,今又背反,岂不自羞!”董荼奴满面惭愧,无言可答,不战而退。马岱掩杀一阵而回。董荼奴来见孟获曰:“马岱英雄,抵敌不住。”获大怒曰:“吾自知汝原受诸葛亮之恩,今故不战而退,正是卖阵之计!推出斩了!”诸多酋长再三哀告,方才免死,叱武士打讫一百大棍,放归本寨。诸多酋长皆来告董荼奴曰:“我等虽居蛮方,未尝敢犯中国,中国亦不曾侵我。今因孟获势力相逼,不得已而造反。我等皆想孔明神机莫测,曹操、孙权犹自惧之,何况我等蛮夷乎?孔明更有活我等性命之恩,无可为报。今欲舍一死命,以杀孟获去投孔明,以免洞中百姓涂炭之苦,亦可以保全妻子。”董荼奴曰:“未知汝等心下若何?”内有原蒙孔明放回的人,一齐同声应曰:“愿往!”于是董荼奴手执钢刀,引百余人直奔大寨而来。此时孟获大醉于帐中,各人提刀而入。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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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三擒孟获
  是日孟获大醉,卧于帐中。董荼奴引众人持刀而入,帐下有两员将侍立。董荼奴以刀指曰:“汝等亦受诸葛丞相活命之恩,宜当报效。”二将言曰:“不须将军下手,某等生擒孟获去献丞相,也显我等之功。”董荼奴从之,一起入帐,将孟获执缚已定,押到泸水边,驾船直过北岸,先使人报知孔明。

    却说孔明已有细作探知此事,于是密传号令,教各寨将士整搠军器,方教为首酋长解孟获入来,其余皆回本寨候命。此时董荼奴先入中军见孔明,细说其事。孔明听了,随即一一赏劳了毕,却用好言抚慰,遂遣董荼奴引众酋长去了,然后令刀斧手推孟获入。孔明笑曰:“汝前者有言:‘但再擒得,便肯降服。’汝今日如何?”获曰:“此非汝之能也,乃吾手下之人自相残害,以致如此,因此吾心又不服矣!”孔明曰:“吾今再放汝去,若何?”获笑曰:“吾虽蛮夷之人,颇知兵法;若丞相端得肯放吾回洞中,吾当率兵以决胜负。若丞相再能擒吾,吾那时倾心吐胆归降,并不敢改疑也。”孔明曰:“再番生擒,如又不服,必无轻恕。”令左右去其绳索,将孟获放起,仍前以好酒食待之,列坐于帐上。孔明曰:“吾自出茅庐,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用兵命将,井井有条。汝蛮夷之人,何为不服?”孟获默然不答。

    孔明酒后,唤孟获同上马,出寨看视诸营寨栅所屯粮草,所积军器。各寨军兵,擐甲披袍,各执器械,精神抖擞,左右侍立。孔明指与孟获曰:“汝不降吾,真愚人也。吾有如此之精兵,如此之猛将,许多粮草,许多兵器,汝安能胜吾哉?汝若早降,吾当奏闻天子,令汝不失王位,子子孙孙,永镇蛮邦。如此之贵,意下若何?”获曰:“某虽肯降,争奈洞中之人未肯心顺。若丞相肯放回去,就当招安本部人马,同心合胆,方可归降。“孔明忻然,又请孟获回到大寨。饮酒至晚,获辞去,孔明亲自送至泸水边,以船送获归寨,孔明自回。

    是夜,孟获来到本寨,教心腹数百人先伏刀斧手于帐下,欲要谋杀董荼奴、阿会喃等这一般儿蛮将。使命到董荼奴、阿会喃寨中,只推孔明有使命至,将二人赚到大寨帐下,一声炮响,尽皆杀之,弃尸于涧。孟获随即遣亲信之人守把隘口,自引出了夹山峪,要与马岱交战,并不见一人;及问土人,皆言昨夜尽搬粮草,复渡泸水,自归大寨去了。获再回洞中去取弟弟孟优,分付曰:“如今诸葛亮之虚实,吾已尽知矣,汝可去如此如此。”

    孟优领了兄计,引百余蛮兵搬载金珠宝贝、象牙犀角之类,渡了泸水,径投孔明大寨而来。方才过了河时,前面鼓角齐鸣,一彪军摆开,为首大将乃扶风茂陵人也,姓马,字岱,官授平北将军。孟优大惊。岱问了来情,迎在外厢,差人来报孔明。孔明正在帐中与马谡、吕凯、蒋琬、费祎等人共议平蛮之事,忽帐下一人报称孟获差弟孟优来进宝贝。孔明回顾马谡曰:“汝知之否?”谡曰:“不敢明言。容某写毕,以呈丞相。看合钧意否?”孔明从之。马谡写讫,呈与孔明。孔明看毕,抚掌大笑曰:“擒孟获之计,吾已差派下也。汝之所见,正与吾同。”先唤赵云入,向耳畔如此如此分付;又唤魏延入,亦低言分付;又唤王平、马忠入,亦密密的分付。

    各人受了计策,皆依令而去,方召孟优入。优再拜于帐下曰:“家兄孟获感丞相活命之恩,无可奉献,辄具金珠等宝若干,权为赏军之资,续后别有进贡天子礼物。”孔明曰:“汝兄今在何处?”优曰:“为感丞相大恩,径往银坑山中收拾宝物去了,少时便回来也。”孔明问曰:“汝带了多少人来?”优曰:“不敢多带,只是随行百余人,皆运货物。”孔明尽教入帐看时,皆是青眼黑面,黄发紫须,耳带金环,鬅头跣足,身长力大之士;就令随席而坐,却教诸将劝酒。孔明与孟优等谈笑而饮。

    却说孟获在帐中专望回音。正虑之间,忽报有二人回了,唤入问之,说称:“诸葛亮受了礼物,忻然而喜,将随行之人皆唤入帐中,杀牛宰马,设宴相待。二大王令某报知大王,今夜二更,里应外合,以成大事。”孟获听知甚喜,即点起三万蛮兵,分为三队。获唤各洞酋长分付曰;“各军尽带火具,今晚到了蜀寨时,放火为号。吾当自取中军,以擒诸葛亮。”诸多蛮将受了计策,黄昏左侧,各渡泸水而去。于是孟获带引心腹蛮将百余人以为护伴,径往孔明大寨而来,于路并无一军阻当。前至寨门,获率众将骤马而入,乃是空寨,并不见一人。获撞入中军,只见帐中灯烛荧煌,孟优并番奴尽皆醉倒。原来孟优被孔明说了,却教马谡、吕凯为管使,令乐人搬做杂剧,殷勤劝酒,酒内下药,尽皆昏倒,浑如醉死之人。孟获入帐问之,内有醒者,但指口而已,获知中计,急救了兄弟并一干人,却待奔回中队之时,前面喊声大震,火光骤起,蛮兵各自逃窜。一彪军杀到,乃是蜀将王平。获大惊,急奔左队时,火光冲天,蛮兵乱窜。一彪军杀到,为首蜀将乃是魏延。获慌忙奔右队而来,只见火光又起,蛮兵乱窜。又一彪军杀到,为首蜀将乃是赵云。三路军大杀在一处,四下无路。孟获大惊,弃了军士,望泸水匹马而逃。正见泸水上数十个蛮兵,驾一小舟,获慌令近岸。人马方才下船,一声号起,将孟获执缚已毕,原来马岱受了孔明计策,引本部骁将扮作蛮兵,撑船在此,擒了孟获。

    于是孔明招安蛮兵,降者无数。孔明一一抚慰,并不加害,就教救灭了余火。忽报马岱擒孟获至,赵云擒孟优至,魏延、马忠、王平等擒诸洞酋长至。孔明传令,尽教解入帐下。多官无不惊讶。少时,刀斧手拥孟获到帐下,孔明笑曰:“汝先令汝弟以礼诈降,如何瞒得过吾耶!今番又被吾以计擒之,汝可服否?”孟获曰:“此乃吾弟贪口腹之物,误中汝毒,尽皆麻倒,因此失了大事。吾若自来,弟以兵应之,必然成功矣!此是天败,非吾之不能也,如何肯服!”孔明曰:“今已三次,吾以仁义待之,如何不服?”孟获低头无语。孔明笑曰:“吾再放汝回去。”孟获曰:“丞相若肯放我兄弟回去,收拾家下亲丁,和丞相大战一场,那是擒得,方才死心塌地而降。”孔明曰:“再若擒住,必不轻恕。汝可小心在意,勤攻韬略之书,再整亲信之士,早用良策,勿生后悔。”遂令武士去其绳索,放起孟获、孟优并各洞酋长,一时皆放。孟获等拜谢去了。蜀兵已渡泸水。孟获等过了泸水,只见岸口陈兵列将,旗帜纷纷。获到营前,马岱高坐,以剑指之曰:“再番拿住,必无疏放!”孟获到了自己寨时,赵云早已袭了此寨,布列兵马。云坐于大旗之下,按剑而言曰:“丞相如此相待,休忘大恩!”获喏喏连声而去。将出界口山坡,魏延引一千精兵摆在山坡之上。延在军前勒马提刀,厉声而言曰:“今已深入巢穴,夺汝险要;汝尚自愚迷,抗拒大军!这回拿住,碎尸万段,决不轻饶!”孟获等报头鼠窜。望本洞而去。众将来迎孔明。孔明已渡泸水。后胡曾先生有诗赞曰:
        五月驱兵入不毛,月明泸水瘴烟高。誓将雄略酬三顾,岂惮征蛮七纵劳。

    却说孔明渡了泸水,下寨已毕,大赏三军,聚众将于帐下,曰:“前者三番擒捉孟获,吾皆以义纵之,是吾先以恩结其心 ,听其自乱;后令遍观各营虚实,欲令孟获来劫也。吾知孟获颇晓兵法,惟以军马粮草炫耀,实令孟获看吾破绽也。孟获知之,必用火攻,果然孟获犹恐不稳,故令弟诈降。吾擒而不杀,诚欲服其心也,不欲灭其类焉。马幼常之见,与吾相同。吾今故告汝等。勿得辞劳,可用心报国。”众将拜伏曰:“丞相智、仁、勇三者足备,虽子牙、张良皆不及也。孔明曰:“吾今安敢以望于古人耶?皆赖汝等之力,共成功业耳。”帐下诸将听得孔明如此之言,尽皆喜悦。

    却说孟获受了三擒之气,忿怒归到银坑洞中,即差心腹人赍金珠宝贝,往八番九十三甸等处并蛮夷部落,借使牌刀獠丁军犍数十万,克日齐备,各洞人马云堆雾拥,俱听孟获调用。伏路远近哨马探知其事,来报孔明。孔明正在帐中议事,忽十余人上帐报曰:“今孟获调九十三甸并各洞蛮兵壮丁皆来迎敌。”孔明笑曰:“吾正欲令蛮兵皆至,见吾之能也。”遂上小车而行。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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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四擒孟获
  却说孔明自驾小车,引数百骑前来探路。前有一河,名曰西洱河,水势虽慢,并无一只船筏。孔明令伐木为筏而渡,其木到水皆沉。孔明遂问吕凯,凯曰:“闻之西洱河上流有一山,其山多竹,大者数围。可令人伐之,于河上先搭起竹桥,其军可渡。”孔明即调三万人入山,伐竹数十万根,顺木放下,于水面狭处搭起竹桥,阔十余丈。乃调大军于河北岸,一字儿下寨,便以河为壕堑,以浮桥为门,叠土为城;过桥南岸,一字儿下三个大营,以待蛮兵。

    却说孟获引数十万蛮兵,恨怒而来。将近西洱河,孟获在前部,引一万刀牌獠丁,直扣前寨搦战。孔明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执羽扇,乘驷马车,左右诸将簇拥而来。孔明见孟获身穿犀皮甲,头顶朱红盔,左手挽牌,右手执刀,骑赤毛牛,口中辱骂;手下万余洞丁,各舞刀牌,欲来冲突。孔明急令退回本寨,四面紧闭,不许出战。蛮兵裸衣赤身,直到寨门前叫骂,诸将大怒,皆来禀孔明曰:“某等情愿出寨,决一死战!”孔明不许。众将又曰:“中国之士非不能战,今被蛮兵如此耻辱,安能忍焉?”孔明止曰:“蛮夷之人,不遵王化,今此一来,狂恶正盛,不可迎也。且宜坚守数日,待其猖獗少懈,吾自有妙计破之。”

    于是蜀兵坚守数日。孔明在高阜处探之,窥见蛮兵懈怠,即聚众将曰:“汝等敢出战否?”众将忻然要出。孔明先唤赵云、魏延入帐,向耳畔低言分付,如此如此。二人受了计策先退。却唤王平、马忠入帐,受计去了。又唤马岱,分付曰:“吾今弃此三寨,退过河北;吾军一退,汝可便拆浮桥移于下流,却渡赵云、魏延军马过河来接应。”岱受计而去。又唤张翼曰:“吾军退去,寨中多设灯火,令孟获知之,必来追赶,汝却断后。”张翼受计而退。孔明传毕,众军退去。寨中多设灯火。蛮兵望见,不敢冲突。

    次日平明,孟获引大队蛮兵径到蜀寨之时,只见三个大寨皆无人马,于内弃下粮草车仗数百余辆。孟优曰:“诸葛亮弃寨而去,莫非有计否?”孟获曰:“吾料诸葛亮今弃辎重而去,必然国中有紧急之事也。若非吴侵,必然魏伐。故虚张灯火,以为疑兵,弃车仗而去也,可速追之!”于是孟获自驱前部,直到西洱河边,望见河北岸上寨中旗帜整齐如故,灿若云锦;沿河一带,又设锦城。蛮兵哨见,皆不敢进。获与优曰:“诸葛亮多心,惧吾追赶,就河北岸少住,不二三日必走矣。”遂将蛮兵屯于河岸,使人去山上砍竹为筏,以备渡河;却将敢战之兵,皆移于寨前面,却不知蜀兵早入自己之境。

    是日,狂风大起,四壁厢火明鼓响,蜀兵杀到。蛮兵獠丁,自相冲突。孟获大惊,急引宗族洞丁杀开条路,径奔旧寨。忽一彪军从寨中杀出,乃是赵云。获慌回西洱河,望山僻处走。又一彪军杀出,乃是马岱。孟获只剩得数十个败残军,望山谷中而逃,见南、北、西三处尘头火光,因此不敢前进,只得望东奔走。方才转过山口,见一大林之前,数十从人拥一辆小车;车上端坐孔明,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摇羽扇,呵呵大笑曰:‘蛮王孟获!天败至此,吾已等候多时也!“获大怒,回顾左右曰:’吾遭此人诡计,受辱三次,今幸得这里相遇!汝等可奋力前去,连人带车,砍为粉碎!”数骑蛮兵,威生十倍。孟获当前呐喊,抢到大林之前,踏了陷坑,孟获等一起塌到陷坑之中。只见大林之内,转出魏延,引数百军来,一个一个拖出,用索缚定。

    孔明先到寨中,教招安蛮兵并诸洞酋长洞丁,此时太半皆回本乡去了,除死伤外,其余尽皆归降。孔明以酒肉相待,以好言抚恤,尽令放回。蛮兵皆感叹而去。少时,张翼解孟优至,(乃是张翼受了孔明计策断后,小路擒之。)孔明诲之曰:“汝兄愚迷,汝当谏之。今被吾擒了四番,有何面目见人耶?”孟优羞惭满面,伏地告求免死。孔明曰:“吾杀汝不在今日。吾且饶汝性命,劝谕汝兄。”遂令武上去其绳索,放起孟优。优泣拜而去。

    不时,魏延解孟获至,孔明大怒曰:“匹夫!今番又被吾擒之,有何理说?”获曰:“吾今误中诡计,死不瞑目!”孔明叱武士推出斩之。获全无惧色,回顾孔明曰:“若敢再放吾回去,必然报四番之恨!”孔明大笑,令左右去其缚,赐酒压惊,就坐于帐中。孔明问曰:“吾今四次以礼相待,汝尚不服,何也?”获曰:“吾虽是化外之人,不似丞相专施诡计,吾何服也!”孔明曰:“吾再放汝回去,复能战乎?”获曰:“丞相若再拿住吾,吾那是倾心降服,尽献本洞之物,南军誓不反乱也。”孔明令马送获。

    获拜别,忻然而去,于路聚得诸洞壮丁数千人,望南迤逦而行。早望见尘头起处,一队兵到,乃是兄弟孟优,从整残军来于兄报仇。弟兄二人抱头相哭,诉说前事。优曰:“兄长兴兵累败,蜀兵累胜,难以抵当,只可就山险洞中退避不出。蜀兵受不过暑气,自然退矣。”获问曰:“有何处可避?”优曰:“此去西南有一洞,名曰:‘秃龙洞’。洞主朵思大王与弟甚厚,可投之。”于是孟获先教孟优到秃龙洞见了朵思大王,朵思慌引洞兵出迎。孟获入洞,礼毕,酋长进酒食食之。获曰:“诸葛亮如此之辱,特来投托,以安愚躯。”朵思曰:“大王宽心。若川军到来,令他一人一骑不得还乡,与诸葛亮皆死于此处!”获大喜,遂求计于朵思。未知朵思有何妙策以破蜀兵,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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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诸葛亮五擒孟获
  却说孟获问朵思大王曰:“洞主有何高见,望乞教之。”朵思曰:“此洞中止有两条大路:东北上一条路就是大王所来之路,地势平坦,土厚水甜,人马可行;若以木石垒断洞口,虽有百万之众,不能进也。西北上有一条路,山险岭恶,道路窄狭,其中虽有小路,多藏毒蛇恶蝎,黄昏时分,烟瘴大起,直至巳、午时方收,惟未、申、酉三时可以往来;水不可饮,人马难行。此处更有四个毒泉:一曰‘哑泉’,其水颇甜,正在当道,人若饮之则不能言,不过旬日必死。二曰‘灭泉’,此水与汤无异,人若沐浴,则皮肉皆烂,见骨必死。三曰‘黑泉’其水微清,人若溅之在身,则手足皆黑而死。四曰‘柔泉’其水如冰,人若饮之,咽喉则无暖气,身躯软弱如绵而死。此处虫鸟皆无,惟有汉伏波将军马援曾到,虽古今英雄不曾至此。今垒断东北大路,令大王隐居敝洞,若蜀兵见东路截断,必从西路而入。于路无水,若见此四泉之水,定然饮也,虽百万之众,皆无归矣,何用刀兵耶!”孟获听知大喜,以手加额而谢天曰:“今日方有容身之地矣!”又大笑,望北指之曰:“任诸葛亮神机妙策,到此难以施设!其四泉之水,足可以报败兵之恨也!”自此孟获、孟优终日与朵思大王筵宴。

    却说孔明连日不见孟获兵出,遂传号令,教大军离西洱河望南进发。此时正当六月炎天,热不可当。后司马温公咏南方苦热诗曰:
        山泽欲焦枯,火光覆太虚。不知天地外,暑气更何如!
又有诗曰:
        赤帝施权柄,阴云不敢生。云蒸孤鹤喘,海热巨鳌惊。
        忍舍溪边坐,慵抛竹里行。如何沙塞客,擐甲复长征!

孔明统领大军,正行之际,忽哨马飞来报说:“孟获退在秃龙洞中不出,将洞口要路垒断,内有兵守之。山恶岭峻,不能前进。”孔明请吕凯问之,凯曰:“某曾闻此洞有条路,实不知祥细。”蒋琬言曰:“今四擒蛮王,既已丧胆,安敢再出?即目天色盛热,军马疲乏,征之无益,不如班师回国。”孔明曰:“据汝之心,正中孟获之计也。军若一退,彼必来乘势追袭。吾既到此,安有复回之理?但再言者斩之。”孔明教王平领数百军为前部;却令新降蛮兵引路,寻西北小径而入。前到一泉,人马皆渴,争饮此水。王平探有此路,回报孔明。比及大寨之前皆不能言,但指口而已。

    孔明大惊,知是中毒,遂乃自驾小车,引数十人前来看时,见一潭清水深不见底,水气凛凛,军不敢试。孔明下车,登高望之,四壁峰岭,鸟雀不闻,心中大疑。忽望见远远山冈之上有一古庙,孔明攀藤附葛而到,见一石屋之中,一将军端坐。傍有石碑,孔明视之,乃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庙:因平蛮夷到此,土人立庙祀之。孔明再拜曰:“亮受先帝托孤之重,承后主圣旨,到此平蛮,以服其心;复吞吴、魏,以安汉室。今军士不识地理,误饮毒水,不能出声,万望尊神念汉朝大事之重,通灵显圣,护之!祐之!”

    祈祷已毕,出庙寻土人问之。隐隐望见对山一老叟扶杖而来,形容甚异。孔明请老叟入庙,礼毕,对坐于石上。孔明问曰:“杖者高姓?”老叟下拜。孔明曰:“杖者何人也?”老叟曰:“老夫久居此处,久闻大国丞相隆名,幸得拜见。蛮夷征徒,多蒙丞相活命,皆感恩不浅。”孔明问泉水之故,老叟答曰:“军所饮水乃是‘哑泉’之水也,饮之难言,数日而死。此地西南有‘灭泉’,沸如热汤,人若浴之,皮骨肉尽脱而死;正南有‘黑泉’,人若溅之在身,手足皆黑而死;东南有‘柔泉’,其水至冷,人若饮之,咽喉无暖气而死。敝处有此四泉,毒气所聚,无药可治。又烟瘴甚起,惟未、申、酉三个时可以往来;余者时辰,皆瘴气密布,人若触之,不久而死。”孔明曰:“如此,则蛮夷不可平矣。蛮夷不平,安能复吞吴、魏也?吴、魏不吞,岂得再兴汉室乎?有负先帝托孤之重,不如死于此处!”言讫,便要投崖觅死。老叟止之曰:”丞相不可如此。老夫指引一处,足可以解之。“孔明曰:“老丈有何高见,千乞教之。”老叟曰:“此去正西数里,有一山谷,入内行二十里,有一溪,名曰‘万安溪’。溪上有一高士,号为‘万安隐者’。此人不出溪有数十余年矣。草庵后面有一泉,名‘安乐泉’。人若中毒,则汲其水饮之,自然无事也。有人或生疥癞,或感瘴气,于‘万安溪’内浴之,自然无事也,更兼庵前有一等草,名曰‘薤叶芸香’。人若口含一叶,则瘴气不染也。丞相可速往求之。”孔明拜谢,问曰:“承丈者如此活命之德,刻感不胜,愿闻高姓?”老叟入庙曰:”吾乃本处山神,奉伏波将军之命,特来指引。“言讫,喝开庙后石壁而入。孔明惊讶不已,再拜庙神,寻旧路上车,回到大寨。

    次日,孔明备信香礼物,引王平及众哑军连夜望山神所言去处,迤逦而进。入山谷小径,约行二十余里,但见长松大柏,茂竹奇花,环绕一庄。篱落之中,有数间茅屋,闻得磬香喷鼻。孔明大喜,到庄前扣户。有一小童出。孔明欲通姓名,早有一人。竹冠草履,白袍皂绦,碧眼黄发,忻然出曰:“来者莫非汉丞相否?”孔明笑曰:“高士何以知之?”隐者曰:“久闻丞相大纛南征,安得不知也?”遂邀孔明入草堂。礼毕,分宾主坐定。孔明告曰:“亮受昭烈皇帝托孤之重,承后主圣旨,领大军至此,欲伏蛮夷以归王化。今不期孟获潜入洞中,故深入其境以讨之,军士误饮‘哑泉’之水。夜来蒙伏波将军显圣,言高士有药泉可以治之。望高士矜念亮乃汉代臣僚,及征夫涂炭,赐神水以救残生,阴功莫大也!”隐者曰:“量老夫山野废人,何劳丞相枉驾。此泉就在庵后,教来饮之。”

    于是童子引王平等一起哑军来到溪边,汲水饮之,随即吐出恶涎,便能言语。童子又引众军到‘万安溪’中沐浴,皆与“薤叶芸香”噙之。隐者于庵中进柏子荼、松花菜以待孔明。隐者告曰:“此间蛮洞多毒蛇恶蝎,柳花飘入溪泉之间,水不可饮;但掘地为井,汲水饮之,方可。”孔明求“薤叶芸香”。隐者令众军尽意采取,各人口含一叶,自然瘴气不侵。孔明拜求隐者姓名,隐者笑曰:“某乃孟获之兄孟节是也。”孔明愕然。隐者又曰:“丞相休疑,容伸片言。昔者,一父母所生三人:长即某孟节,次孟获,又次孟优。父母皆亡。二弟强恶,不归王化。某累谏不从,故乃更名改姓,隐居于此。今辱弟造反,又劳丞相深入不毛之地,如此生受,孟节合该万死,故先于丞相之前请罪。”孔明叹曰:“方信盗跖,下惠之事,世代还有也!”遂与孟节曰:“吾申奏天子,立公为王,可乎?”节曰:’为嫌功名而逃于此,岂复有贪富贵之意也。”孔明乃具金帛赠之。孟节坚辞不受。孔明嗟叹不已,拜别而回。后有诗曰:
        高士功名去不还,武侯曾此破诸蛮。“灵泉”犹自居民汲,时有寒烟锁旧山。(至今云南各处皆以此水为药宝,以治诸病。)
    孔明回到大寨之中,掘地取水,令军士掘下二十余丈,不得其水,军心惊慌。凡掘十余处,皆是如此,孔明夜半焚香告天曰:‘臣亮不才,仰承大汉之福,受命平蛮。今途中乏水,军马枯渴,倘上天不绝于大汉,赐与甘泉;若运气已终,臣亮等愿死于此处!”是夜祝罢,平明视之,皆得满井甘泉。此时军马安然,遂由小径直入秃龙洞中下寨。

    蛮兵探知,来报孟获曰:“蜀兵不染瘴疫之气,又无枯渴之患,诸泉皆不应。”朵思洞主闻之不信,自引部将来高山上望之,只见蜀兵安然无事,大桶小担搬运水浆,饮马造饭。朵思见之,毛发耸然,回与孟获曰:“此乃神兵也!”获曰:“吾兄弟二人与此蜀兵决以死战,就殒于军前,安肯束手受缚!”朵思曰:“若大王兵败,吾妻子亦休矣。当杀牛宰马,大赏洞丁,不避水火,直入蜀寨,必得全胜。”获起身称谢,于是大赏蛮兵。

    正欲起程,忽一人报道:“洞后迤西银冶洞二十一洞主杨锋,引三万兵来助战。”孟获大喜曰:“邻兵助我,我兵必胜矣!”即与朵思出洞迎接。杨锋引兵入曰:“吾有精兵三万,皆披铁甲,能飞山越岭,足可以敌蜀兵百万;我有五子,皆武艺足备,愿助大王。”锋令五子入拜,皆彪躯虎体,威风抖擞。孟获大喜,遂设宴相待。杨锋父子酒至半酣,锋曰:“军中少乐,吾随军有蛮姑,善舞刀牌,以助一笑。”获忻然从之。须臾,数十蛮姑,皆批发跣足,从帐外舞跳而入。群蛮拍手,以歌贺之。杨锋令二子把盏。二子举杯诣孟获、孟优前,各欲饮酒,锋大喝一声,二子早将孟获、孟优执下座来。朵思大王却待要走,已被杨锋擒了。蛮姑横截于帐上,谁敢近前。获曰:“‘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吾今与汝皆是各洞之主,往日无冤,何故害耶?”锋曰:“吾兄弟子侄皆感诸葛丞相活命之恩,无可以报。今汝反叛,何不擒献!”于是各洞蛮兵皆自走回本乡。

    杨锋将孟获、孟优、朵思等解赴孔明寨来。孔明早已设备多时。孔明端坐帐上,忽报杨锋等解孟获等至,孔明令进来。少时,杨锋等拜于帐下,曰:“某等子侄皆感丞相恩德,故擒孟获等呈献。”孔明重赏而退,然后驱孟获入。孔明笑曰:“汝今番心下服乎?”获曰:“非汝之能,乃吾洞中之人自相残害,以致如此。要杀便杀,只是不服!”孔明曰:“汝赚吾入无水之地,更以‘哑泉’、‘灭泉’、‘黑泉’、‘柔泉’如此之毒,吾军无恙,岂非天意乎?汝何故如此执迷?”获又曰:“吾祖居银坑山中,有三江之险,重关之固,汝若就彼擒之,吾当子子孙孙,倾心事之。”孔明曰:“吾再放汝回去,从整兵马,与吾共决胜负。如那时被擒,汝再不服,当灭九族。”叱左右去其缚,放起孟获。获再拜而去。孔明又将孟优并朵思大王皆释其缚,赐酒食压惊。二人悚惧,不敢正视。孔明曰:‘孟获背反,不干汝二人之事。“席罢,却令鞍马送之。二人拜别而去。未知孟获整兵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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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六擒孟获
  却说孔明放了孟获等,将杨锋父子六人皆封官爵,重赏洞兵。杨锋等拜谢而去。于是孟获等回到本洞。洞外有三江,乃是泸水、甘南水、西城水。三路水会合,故为三江。其洞北近平坦三百余里,多产万物。洞西二百里,有盐井。西南二百里,直抵泸、甘。正南三百里,乃是梁都洞,洞中有山,环抱其洞,山上出银矿,故名银坑山。山中置宫殿楼台,以为蛮王之巢穴。其中建一祖庙,名曰“家鬼”。四时杀牛宰马享祭,名曰“卜鬼”。每年常以蜀人并外乡人祭之,即与采生之类相同。若人生病,不肯药服,只祷师巫,名曰“药鬼”。其处无刑法,但犯罪则斩。有女长大,却于溪中沐浴,男女自相混淆,任其自配,父母不禁,名为“学艺”。年岁雨水均调,则种稻谷,倘若不熟,杀蛇尾羹,煮象为饭。每方隅之中,上户号曰“洞主”,其次曰“酋长”。每月初一、十五两日,皆在三江城中买卖,博易货物。其地如此。

    于是孟获在洞中,聚集宗党千余人,饮宴于宫中,皆不用坐榻,俱席地而已。前面排列金银器皿。孟获曰:“吾受辱于蜀兵五次,已欲誓愿报之。汝等有何高见?”言未毕,一人应曰:“某累闻大王受诸葛亮之辱,心常恨怒。欲得报仇,若以兵法,必然难退;须得此人,方可敌也。”众视之,乃孟获妻弟,见为八番部长,名曰“带来洞主”。获大喜,问曰:“其人如何取胜?”带来洞主曰:“此去西南八纳洞,洞主乃木鹿大王,深通法术:出则骑象,如逢大阵,能呼风唤雨,便有虎豹豺狼,毒蛇恶蝎跟随此人冲突。手下更有二万神兵,甚是英勇。所到之处,束手而降。大王可修书具礼,某亲望求之。此人若允,何惧蜀兵也?”获忻然,令国舅赍书礼而去。却令朵思大王把守三江城,以为前面屏障。

    却说孔明提兵直到三江城,遥望见此城三面傍江,一面通旱,即遣魏延、赵云同领一军,于旱路打城。军到城下时,城上弓弩齐发。原来洞中之人多习弓弩,一弩能发十矢;箭头皆用毒药,但有中箭者,皮肉皆烂,见五脏而死。赵云、魏延不能取胜,同见孔明,言药箭之事,因此不敢攻城。孔明自乘小车,到军前看了虚实,回到寨中,令军退数里下寨。蛮兵望见蜀兵远退,皆大笑作贺,只疑蜀兵惧怯而退,因此夜间安心稳睡,不去哨探。

    却说孔明闭寨不出,一连五日,并无号令。黄昏左侧,忽然微风遍起,孔明传令曰:“每军要衣襟一幅,限一更时分应点。无者斩之。”诸将皆不知其意。众军依令预备。初更时分又传令曰:“每军衣襟一幅,包土一包,无者斩之。”众军亦不知其意,只得依令包土预备。孔明又传令曰:“诸军包土俱在三江城下交割,先到者重赏。”于是众军皆包净土飞奔城下,孔明令积土为蹬道,先上城者为头功,因此蜀兵十余万,并降兵万余,将所包之土一起弃于城下,作二十余处,接连城上。一声暗号,蜀兵皆到城上。蛮兵急放弩时,太半早被执下,余者弃城而走。朵思大王死于乱军之中。蜀将督军分路剿杀。孔明取了三江城,所得珍宝,皆赏三军。   

    于是败残蛮兵逃回,来见孟获,言说朵思大王身死,失了三江城。获大惊,正虑之间,人报蜀兵已渡江,见在本洞中下寨。孟获甚是慌张。忽然屏风后一人出而大笑,曰:“既为男子,何无智也?我虽是一妇人,愿与你出战,可乎?”获视之,乃妻祝融夫人也。夫人世居南蛮,能使飞刀,百发百中,乃祝融氏之后。孟获如死方苏,即起身称谢。夫人忻然上马,引宗党猛将数百员,生力洞兵五万,出银坑洞阙,来与蜀兵对敌。方才转过洞口,一彪军拦住,为首蜀将乃是张嶷。蛮兵见之,却早两路摆开,祝融夫人批发跣足,身着绛衣,背插五口飞刀,手执丈八长标,坐下卷毛赤兔马。张嶷见之,暗暗称奇。二人骤马交锋,战不数合,夫人拨马便走。张嶷赶去,空中一把飞刀落下。嶷急用手隔,正中左臂,翻身落马。蛮兵一声喊处,将张嶷执缚去了。马忠听得张嶷被擒,急出救时,早被蛮兵困住。望见祝融夫人挺标勒马而立,忠忿怒向前去战,坐下马绊倒,亦被擒了。都解入洞中,来见孟获。获大喜,设宴庆贺。夫人叱刀斧手推出斩之,获止曰:“诸葛亮放吾五次,今番若杀彼将,是不义也。天下之人,岂不笑乎?且囚在洞中,羞辱其人,待擒住诸葛亮,杀之未迟。”夫人从其言,笑饮作乐。

    却说败残兵来见孔明,告知其事。孔明即唤马岱受计,又唤赵云、魏延受计,各人领命引军而去。次日,蛮兵报入洞中,说赵云搦战。祝融夫人即上马出迎。二人战不数合,云拨马便走,夫人恐有埋伏,勒兵而回。魏延引军搦战,夫人纵马相迎。正交锋紧急,延诈败逃走,夫人不赶而去。次日赵云又引军来搦战,夫人领洞兵出迎。二人战不数合,云诈败而走。夫人按标不赶,欲收兵回洞时,魏延引军齐声辱骂。夫人急挺标来取魏延,延拨马便走。夫人忿怒赶来,延骤马奔入山僻小路。忽然背后一声响亮,延回头视之,夫人仰鞍落马,乃是马岱埋伏在此,用绊马索绊倒。就里擒缚,解投大寨而来。蛮将洞兵皆来救时,赵云一阵杀散。孔明端坐于帐上,马岱解祝融夫人到。孔明急令武士去其缚,请在别帐赐酒食压惊,遣使入洞,欲送夫人换二将。

    使命入洞,与孟获答话已毕。获大喜,即放出张嶷、马忠,还了孔明。孔明遂送夫人入洞。孟获接入,甚是惊慌。正忧虑之间,忽报八纳洞主到来。孟获出洞迎接,见其人骑着白象,身穿金珠缨络,腰悬两口大刀,军中有一班喂养虎豹豺狼之士,簇拥而入。获再拜哀告,诉说其事。木鹿大王许以报仇。获大喜,设宴相待。次日,木鹿大王引本洞兵,带猛兽而出。赵云、魏延听知蛮兵出,遂将军马布成阵势。二将并辔立于阵前,视之,只见蛮兵旗帜器械皆别:人多不穿衣甲,尽裸身赤体,面目丑陋,身带四把尖刀;军中不鸣鼓角,但筛金为号。木鹿大王腰挂两把宝刀,手执蒂钟,身骑白象,从大旗中而出。赵云见之,乃与魏延曰:“我等上阵一生,未尝见如此人物,安得不惊也?”二人正沈吟之际,只见木鹿大王口中不知念甚咒语,手摇蒂钟。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如同骤雨;呜呜闻画角之声,只见虎豹豺狼、毒蛇猛兽乘风而出,张牙舞爪,冲将过来。蜀兵如何抵当,退后便走。蛮兵随后追杀,直赶到三江界路方回。

    赵云、魏延收聚败兵,来孔明帐前请罪,细说其事。孔明笑曰:“非汝二人败阵。吾自出茅庐之时,先知南蛮有驱虎豹之法。吾在蜀中已办下破此阵之物也:随军有二十辆车,俱封记在此。今日且用一半,留下一半后有别用。”遂令左右取了市辆红油柜车到帐下,留下十两黑油柜车在后。众皆不知其意。是日,孔明将柜打开,皆是木刻彩画巨兽,俱用五色绒线为衣毛,钢铁为牙爪(今之“狮子”也),一个可容十人。孔明选了精壮军士一千余人,领了一百口,内装烟火之药,藏在军中。

    次日,孔明驱兵大进,布于洞前。蛮兵探知,入洞报与蛮王。木鹿大王自为无敌,即与孟获引洞兵而出。孔明纶巾羽扇,身衣道袍,端坐于车上。孟获指之曰:“车上坐的便是诸葛亮!若擒住此人,大事定矣!”木鹿大王口中念咒,手摇蒂钟;腰间宝刀掣出,要斩孔明。顷刻之间,狂风大起,猛兽突出,孔明将羽扇一摇,其风便回本阵中去了,蜀阵中假兽拥出。蛮洞真兽见蜀阵巨兽口吐火焰,鼻出黑烟,身摇铜铃,张牙舞爪而来,不敢前进,皆奔回本洞去了,反将蛮兵冲倒无数。孔明驱兵大进,鼓角齐鸣,望前追杀。木鹿大王死于乱军之中。洞内孟获宗党,皆弃宫阙,扒山越岭而走。孔明大军占了银坑洞,洞中有许多去处。

    次日,孔明正要分兵缉擒孟获,忽然一人上殿,报说:“蛮王孟获妻弟带来洞主,因劝孟获归降,获不从,今将孟获并祝融夫人及宗党数百人,尽皆擒来,献与丞相,希图王爵。”孔明听知,即唤张嶷、马忠,向耳畔如此如此分付。二将受了计,引二千精壮军,伏于两廊。孔明却令守门将俱放进来,不许阻当。带来洞主引刀斧手,解孟获等数百人拜于殿下。孔明大喝一声曰:“与吾擒下!”两廊壮兵齐出,二人捉一人,尽执缚己定。孔明大笑曰:“量汝些小诡计,如何瞒得过我也!汝见二次俱是本洞人擒汝来降,吾不加害;汝只道吾深信,故来诈降,欲就洞中杀吾!吾今识破,又被擒矣!”令人去搜身上,果然各带利刃。孔明问孟获曰:“汝原说在汝家擒住,方始心服。今日如何?”获曰:“此是我等自来送死,非汝之能也。吾心未服。”孔明曰:“吾擒汝六番,尚然不服,欲待何时耶?”获曰:“若第七次擒住,吾方倾心归服,誓不反矣。”孔明曰;“巢穴已破,有何虑哉!”叱武士尽去其缚,乃指孟获曰;“这番擒住,再若支吾,必不轻恕!”孟获等报头鼠窜而去。

    却说败残蛮兵有千余人,太半中伤,荡荡而逃,正遇蛮王孟获。获收了败兵,心中稍喜,却与带来洞主商议曰:“吾今洞府已被蜀兵所占,今投何地安身?”带来洞主曰:“止有一国可以破蜀。”获忻然大喜曰:“何处可去?望乞教之。”带来洞主所举之国,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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