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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男-离线 慕容剑
(坤恸幽珏)

白衣伯爵中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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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2 13:04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Q
庞统献策取西川
  进言者乃西阆中巴人也,姓黄,名权,字公衡,见为刘璋府下主簿。璋问曰:“吾结好刘玄德为一家,汝何故出此言耶?”权谏曰:“某居西蜀,素知刘备久矣。斯人宽以待人,柔能克刚,英雄莫敌。曹操尚自寒心,其余何足论也。斯人远得士心,近得民望;兼有诸葛亮智谋,关、张英勇,赵云、黄忠、魏延为羽翼。若召到蜀中,以部曲待之,则刘备安可伏低做小?若以客礼待之,则一国不容二主。若听某言,则西蜀有泰山之安;若不听某言,则主公有累卵之危矣。张松昨日从荆州过,必与刘备同谋。可先斩张松,后绝刘备,则西蜀万幸也。”璋曰:“若如此,张鲁到来,何以拒之?”权曰:“不如闭境绝塞,深沟高垒,以待时清。”璋曰:“贼兵犯界,有烧眉之急;若待时清,此是慢计也。”璋不从,遂遣法正便行。又一人阻而谏曰:“不可!不可!”璋视之,乃帐前从事官王累也。累顿首而言曰:“主公今听张松之说,自取其祸。”璋曰:“不然。吾结好刘玄德,实欲拒张鲁也。”累曰:“张鲁犯界,乃疥癣之疾;刘备入川,是心腹之大患也。况刘备世之枭雄,先事曹操,便思谋害;后从吴侯,便夺荆州。心术如此,安可同处?今召之,西川休矣!”璋叱曰:“再休乱道!玄德是我宗兄,他安肯有夺我基业之心也?”便教扶二人出。遂命法正便行。后有诗曰:
         四海鲸吞百战秋,堪嗟季玉少机谋。当时若听黄、王谏,安得西川属那刘!
法正离益州,径取荆州,来见玄德。参拜已毕,呈上书信。玄德拆视之。书曰:
         族弟刘璋拜手致书于宗兄将军麾下:久伏电誉,蜀道崎岖,未及赍贡,甚切惶愧。璋闻“吉凶相救,患难相伏”,朋友尚然,况宗族乎?今张鲁在北,旦夕兴兵,侵犯璋界,甚不自安。专人谨奉尺书,上乞钧听。倘肯俯念宗族之亲,援以手足之义,即日兴师,剿灭狂寇,永为唇齿,自有重酬。书不尽言,专候车骑。建安十六年冬十二月,宗弟璋再拜奉书。
玄德看毕大喜,设宴相待法正。玄德于筵上屏退左右,与正曰:“久仰孝直英名,张别驾多谈盛德。今获听教,甚慰平生。”法正谢曰:“蜀中小吏,何足为道!盖闻‘马逢伯乐而嘶,人遇知己而死’。张别驾昔日之言,将军复有异乎?”玄德曰:“备一身寄客,未尝不伤感而叹息。常思‘鹪鹩尚存一枝,狡兔犹藏三穴’,况吾人乎?且蜀中乃丰余之地,非不欲之,奈刘季玉同一宗室。”法正曰:“益州天府之国,非治乱之主,不可居也。今刘季玉不能用贤立事,刚无勇,柔过弱,此业不久必属他人矣。今付与将军,此机会不可错失。岂不闻‘逐兔先得’之语乎?将军欲之,某当效死。”玄德拱手谢曰:“倘便天助,实出公之所赐也。暂请少歇,尚容商议。”当日席散,孔明松法正归馆舍。
  玄德尚自沉吟间。庞统不退,笑而言曰:“事有不决,疑惑其心者,愚人也。主公仁智高明,何太疑耶?”玄德问曰:“以公之言,当复如何?”统曰:“荆州荒残,人物殚尽,东有孙权,北有曹操,难以得志。今益州户口百万,土广财富,以为可资大业,而王霸诚足成也。幸张松、法正以为内助,此天赐也,何必疑惑哉?某故笑之。”玄德曰:“今与吾水火相敌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相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利而失信义于天下,吾为此不忍也。”后史官看道这里,作诗赞曰:
         累劝收川意已深,谁知玄德尚沉吟。不因小利忘仁义,便是当年尧、舜心。
庞统答曰:“主公之言虽合天理,奈离乱之时,用兵争强,固非一道也。若拘执于礼,寸步不行矣,宜从权变用之。且‘兼弱攻昧’,五伯之常;‘逆取顺守’,古人所贵。若事定之后,报之以义,封为大国,何负于信?今日不取,终被他人取耳。历代以来,多以权变得天下,用仁义以守之。主公熟思焉。”玄德拱手而谢曰:“金石之言,当铭肺腑。”于是遂请孔明同议起兵西行。孔明曰:“荆州重地,必须分兵守之。”玄德曰:“吾与庞士元、黄忠、魏延前去,军师可与云长、益德、子龙守之。”孔明应允了。次日,孔明总守荆州;关公拒襄阳要路,当青泥隘口;张飞领四郡巡江;赵云屯江陵,镇公安。玄德令黄忠为前部,魏延为后军。玄德自与刘封、关平在中军,马步兵五万起程。临行,廖化引一军来降。玄德教廖化辅佐云长以拒曹操。
  是年冬月,引兵望西川进发。行不到数程,孟达接着,拜见玄德,说:“刘益州令某领兵四千,远来迎接。”玄德使人入益州,先报刘璋。璋便发书,告报沿途州郡供给钱粮,动以万计。璋自涪城,亲接玄德,即下令准备车乘帐幔,旌旗铠甲,并皆一新。主簿黄权忙入谏曰:“主公此去,必被刘备之害也。某食禄多年,不忍主公中他人奸计。望三思之!”张松曰:“黄权疏间宗族之义,滋长寇盗之威,实无益于主公。”璋大喝权曰:“吾意以决,汝何逆之!”权叩首碎破,流血满面,近前口衔璋衣而谏。璋大怒,扯衣而起。权不放,顿落门牙两个。璋叱左右推出黄权。权大哭而归。
  璋欲行,以人叫曰:“黄公衡直言不纳,欲就死地耶!”伏于阶前而谏。璋视之,乃建宁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叩首谏曰:“窃闻‘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大夫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士有争友,则身不失于令名;父有争之,则身不陷于不义’。黄公衡忠义之言,何不纳之?若容刘备入川,是纵虎于山,将盐点茶也,何能制之乎?”璋曰:“玄德是吾宗兄,安背亲而向疏也?再言者斩!”叱左右推出李恢。张松曰:“今蜀中文官各顾妻子,不复与主公守关;诸将恃功骄傲,欲有外意。不得刘皇叔,则敌攻于外,民变于内,必败之道也。”璋曰:“如公之言,深于吾有益也。”次日,上马出榆桥门。前面人报:“广陵王累,自用绳索倒吊于城门之上,以手持文,一手仗剑,口称如谏不从,自割断绳索,撞死于此地。”刘璋教取所执谏文以观之。其文曰:
    益州从事臣广陵王累,泣血恳告而言曰:昔古者,尧立取谏之鼓,舜置诽谤之木,食苦口之味,纳逆耳之言。楚怀王会盟于武关,不听屈原之言,囚于秦邦;吴夫差约会于黄池,不纳子胥之谏,诱于越国。今主公轻离大郡,与刘备见于涪城,恐有去路而无回路矣。倘沐回心,斩张松于市曹,绝刘备之盟约,则蜀之老幼万幸矣!主公之基业万幸矣!惟垂察焉。
刘璋观毕,大怒而言曰:“吾与仁者之人相会,如亲芝兰,汝何数侮于吾耶!”王累大叫一声“惜哉”,自割断其索,撞死于地。后有诗曰:
            自古忠臣多丧亡,堪嗟王累谏刘璋。城门倒吊披肝胆,身死犹存姓字香。
刘璋将三万人马,往涪城而来。后车乘装载资粮钱帛一千余俩,来接玄德。
  却说玄德前军已到垫江。所到之处,一者是西川供给之厚;二者是玄德号令严明,如有妄取百姓一物者斩之。于是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提老携幼,满路观瞻,焚香礼拜。玄德皆抚慰之。忽张松遣心腹人见法正。正得书,知其意,来见庞统。正曰:“近张永年使密书到此,今于涪城相会,疾便可图之,大事即定矣。机会切不可失。”统曰:“此意且不可言。待二刘相见了,方进言之。若预走泄,于中有变。”法正乃秘而不言矣。涪城离成都三百六十里。璋已到,使人迎接玄德。两军皆屯于涪江之上。玄德入城,与璋相见,各叙兄弟之情。讲礼毕,备挥泪以诉汉朝宗族。筵散,各回寨中安歇。
  璋与众官曰:“可笑黄权、王累等辈,不知宗兄之心,妄相猜疑。吾今日见之,真仁义之人也。吾得为外助,又何虑曹操、张鲁耶?非张松则失此羽翼。”当夜,脱所穿绿袍,并黄金五百两,令人往成都赐与张松。璋对众官喜而言曰:“吾结好玄德,夜卧安矣。”时手下将佐刘璝、泠苞(音灵包。乃川中名将。此姓最稀。《春秋左传》内有“周大夫泠州鸠”。)张任、邓贤这一般儿蜀中文官武将曰:“主公且休为喜。刘备心意难测,柔中有刚,难以度处。倘一时有变,未可量也。”璋笑曰:“汝等皆心术之人也。吾兄岂有外心哉!”遂归帐中而宿。
  却说玄德归到寨中,庞统入谏曰:“主公今日席上见刘季玉动静乎?”玄德曰:“季玉真诚,真吾弟也。”统曰:“季玉虽善,其刘璝、张任等各抱不平,睨视主公,中间吉凶未可保也。以统之计,莫若来日设宴,请刘季玉赴席;于壁衣中埋伏刀斧手一百人,主公掷杯为号,就筵上杀之;一拥入成都,刀不出鞘,弓不上弦,可坐而定也。”玄德曰:“季玉是吾同宗骨肉,诚心待我。更兼吾初到蜀中,恩信未立,若行此事,上天不容,下民亦怨矣。公之谋,虽霸者亦不为也。如此,则不义矣。”统曰:“非统所见如此,是法孝直得张松亲书,所言事不宜迟,只在早晚可图之。”法正入见曰:“某等非为自己,顺天命也。”玄德曰:“刘季玉与吾同宗,不忍取之。”正曰:“明公差矣。若不如此,张鲁与蜀有杀父之仇,其人必取也。今主公不可久住,当速图之!切谓主公远涉山川,驱驰士马,既到此地,进则有功,退则无益。若执其狐疑之心,迁延日久,师老财废。不但如此,又恐机谋一泄被他人所算,那时主公何处归着?不如乘此天与之时,人归之际,而出其不意,以立基业。诚有为之时,不可失也!”此时法正再三说玄德取蜀。不知玄德心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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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赵云截江夺幼主
  建安十七年,岁在壬辰,春正月。刘玄德与益州牧刘璋大会于涪城。二人相见,尽诉兄弟之情,广设筵会,犒劳三军,终日尽欢。庞统引法正说玄德:“就席间将刘璋杀之,西川不劳张弓只箭而定矣。”玄德曰:“初入蜀中,恩信未立,此事决不可行。”庞统再三说之,玄德略无相从之意思。次日,宴于城中,二人细叙衷曲,如同一母所生。酒至半酣,庞统与法正商议曰:“事在掌握之中,由不得主公了。”便教魏延舞剑,暗嘱咐“下手”。延拔剑曰:“筵间无乐,愿舞剑为戏。”庞统便唤众武士入,到于堂中,只待魏延下手。刘璋手下诸将见魏延舞剑,刘璋更见阶下武士手按刀靶,直视堂上,从事张任掣剑亦舞曰:“舞剑必须有对,某愿伴之。”二人对舞。张任目视玄德,统用目回顾刘封,封拔剑亦舞入。刘璝、泠苞、邓贤各掣剑出曰:“我等当群舞,以助一笑。”玄德大惊,掣左右所佩之剑,立于席上曰:“吾兄弟乃汉室宗亲,相逢痛饮,并无疑忌。又非鸿门会上,何用舞剑而为乱乎?不弃剑者立斩之!”刘璋亦叱曰:“兄弟相聚,何必带刀?”尽命去之。众皆纷然下堂。筵间尽去兵器。玄德唤诸将士上堂,以酒赐之。玄德曰:“吾弟兄同宗骨血,共议大事,岂有二心?汝等勿惊疑。”诸将皆顿首再拜。刘璋抱玄德泣曰:“吾兄之恩,誓不敢忘!”共欢饮至晚而散。玄德归寨,深责庞统,曰:“吾以仁义躬行天下,安忍为此?汝勿复言!”二人嗟叹不已。
    却说刘璋归寨,刘璝等曰:“主公见今日席上光景乎?不如早回,免生后患。刘璋曰:“吾兄刘玄德,非比他人也。”众将曰:“虽玄德无此心,手下之士皆欲吞并西川,以图富贵之意。”璋曰:“汝等无复以言间吾兄弟之情。”遂皆不听。二人欢饮百余日,并无猜疑。忽报张鲁兵、犯葭萌关。刘璋便请玄德行。玄德慨然诺之,遂引本部兵往葭萌关去了。众将劝刘璋令大将紧守各处关隘,以防玄德兵变。初时不从,后命蜀中名将白水都督杨怀、高沛二人,守把涪水关。刘璋自回成都。比及玄德到葭萌关,严禁军士,广施恩惠,以收民心。
    却说有人报知吴候,吴侯与文武商议。权曰:“当初吾欲与刘玄德一同收川,谁想今日背了吾,自去取之,当复如何?”顾雍进曰:“刘备分兵远涉山险而去,未易往还。何不差一军先截川口,断其归路,后尽起东吴之兵,一鼓而下,可得荆、襄矣。”权曰:“此计大妙!”便要起兵,忽屏风后一人大喝而出曰:“进此计者,可斩之!欲害吾女之命!”众大惊,视之,乃吴夫人也。夫人怒曰:“吾一生惟有此女,嫁与刘备,见在荆州。若是动兵,吾女性命如何!”叱孙孙权曰:“汝掌父兄之业,坐领八十一州,尚自不足,顾小利不念骨血。”孙权喏喏连声答曰:“老母之训,岂敢有违!”遂退文武。吴夫人深恨顾雍。孙权立于轩下,自思:“此机会一失,再几时一遇?”沉吟之间,不觉张昭立于面前,问曰:“主公何忧?”孙权曰:“正思适间之事。”昭曰:“极易也:先差一人,只带五百军,扮作商人,潜入荆州,下一封密书与夫人,只说国太病危,欲嘱后事,取夫人星夜回还。玄德平生只有一子,就带回国。那时玄德定把荆州来换阿斗。如其不睦,一任动兵,何碍于是?”权曰:“此计大妙!吾有一人,姓周,名善,力能举鼎,有胆量。自幼穿房入户,多随吾兄。可以命之。”昭曰:“切勿漏泄。只此便令起行。”
    于是密遣周善,将五百人,分作五船,扮为商人于中。更诈修国书,以备盘诘;船内暗藏兵器。周善取荆州水路而来。船泊江边,周善自入荆州,令门吏报孙夫人。夫人唤周善入。呈上密书。夫人见说国太病危,洒泪动问。周善拜诉曰:“国太好生病重,旦夕只是想念夫人。倘去得迟,恐不相见。就教夫人带阿斗去见一面。”夫人曰:“须是使人往南郡教军师知会,方可以行。”周善曰:“若军师回言道,须待主公使人回报方许下船,如之奈何?”夫人曰:“若不辞而去,恐有阻当。”周善曰:“大江之中,已准备下船只。只今便请夫人上车出城。”孙夫人听知母病危急,如何不慌,便将七岁孩子阿斗藏在车上;随行紧要带三十余人,各跨刀剑上马离荆州城,便来江边上船。府中人欲报时,孙夫人已到沙头镇,入在船中了。
    只听得岸上有数人大叫:“且休开船,容与夫人饯行!”船上人视之,乃常山赵子龙。原来巡哨方回,听得这个消息,吃了一惊,只带四五骑,旋风般沿江赶来。周善手执长戈,喝令军士一齐开船,各将军器出来,摆列在船上。况兼风顺水急,随流而去。赵云沿江赶叫:“任从夫人去。只有一句话拜禀。”周善道:“汝是何人,敢当主母!”赵云不答,沿江赶到十余里,滩半斜缆一只渔船。赵云弃马执枪,跳上渔船。只两人驾船前来,前来取吴大船上去。周善教军士放箭,赵云以枪拨之,纷纷落水。离大船悬隔丈余,吴兵用枪乱刺,不能得进。赵云弃枪在小船上,掣所佩青釭剑在手,分开枪搠,望吴船涌身一跳,早登大船。吴兵尽皆惊倒。后有诗曰:
昔年救主在当阳,今日飞身向大江。船上吴兵皆胆落,赵云英勇世无双!

又诗曰:
可爱常山赵子龙,当阳救主显英雄。昔时怀内藏真命,今日江心立大功。
孙氏威权浑挫灭,张昭谋略已成空。两番遇险依洪福,四十余年王蜀中。

    赵云上船,吴兵尽退于后梢。赵云入舱中,见夫人抱阿斗于怀中。夫人喝:“赵云何故无礼!”云插剑声喏曰:“主母何故不令军师知而便行?”夫人曰:“我母亲病在危笃,无暇报知。”云曰:“主母探病,何故带小主人去?”夫人曰:“阿斗是吾子,留在荆州,无人看觑。”云曰:“主母差矣。主人一生只有这点骨血,小将在当阳长坂坡百万军中抱出。今日暗抱将去,此何理也?”夫人怒曰:“量汝只是帐下一武夫,安敢管我家事!”赵云曰:“夫人要去,留下小主人。”夫人喝曰:“汝半路辄入船中,必有反意!”云曰:“纵然万死,亦不敢放夫人去。”夫人喝侍婢向前揪捽,被赵云推倒,就怀中夺了阿斗,抱出船头上,欲要傍岸,又无副手;欲要行凶,又恐碍于道理,进退不得。夫人喝侍婢夺阿斗,赵云一手抱定太子,一手仗剑,人不敢近。周善在后梢挟住舵,放船下水。风顺水急,船望中流而去。赵云孤掌难鸣,只护得阿斗,岂能移舟傍岸?
    事在危急,下流头港内一字儿使出十余只船来,船上磨旗擂鼓。赵云自思:“今番中了东吴之计!”当头船上一员大将,手执长矛,高声大叫:“留下侄儿去!”乃是燕人张飞。原来巡哨听得这个消息,在油江夹口正撞吴船,慌忙截住。吴兵乱了手脚,张飞提剑跳上吴船。周善见张飞上船,提刀来迎,手起被张飞一剑砍倒,提头掷于孙夫人前。夫人大惊曰:“叔叔何故太无礼?”张飞曰:“嫂嫂不以俺哥哥为重,私自归家,是何道理?”夫人曰:“我母病重,甚是危急,若等你哥哥回报,须误了我大事。若你不放我回去,情愿投江而死!”言讫欲跳。  张飞与赵云商议:“若逼死此人,非为臣下之道。只护阿斗过船。”遂与孙夫人曰:“俺哥哥大汉皇叔,也不辱没嫂嫂。今日相别,若思哥哥恩义,早早回来。”两人辞别毕,张飞抱阿斗自与赵云回船,放孙夫人五只船去了。后有诗曰:
长坂桥边怒气腾,倒流烟水退曹兵。今朝江上扶危主,青史应题万载名。

    不说孙夫人回国。只说张飞,赵云夺阿斗,欢喜回船。行不数里,孔明引大队船只,接见张飞,赵云并阿斗,四人并船而归。军师申文书往葭萌关,教玄德知会。
却说孙夫人回见母亲,说张飞、赵云杀了周善,截江夺了阿斗。孙权大怒曰:“今吾妹已归,与彼不亲,杀周善之仇,如何不报!”唤集文武商议,起大军与刘备誓不两立,来取荆州。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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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兴兵下江南
  却说孙权令收拾船只,准备人马取荆州。正商议调兵,忽报曹操起军四十万,来报赤壁之仇,不可轻敌。孙权大惊,慌聚文武商议。人报长史张纮,自辞疾回家而死,有哀书上呈。孙权观其书曰:
    长史张纮临终书拜于主公吴侯麾下:自古有国家者,咸欲修德政以比隆盛世,至于其治,多不馨香。非无忠臣贤佐,暗于治体也,由主不胜其情,弗能用耳。夫人情惮难而趋易,好同而恶异,故与治道相反。《传》曰“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言善之难也。人君承奕世之基,据自然之势,操八柄之威,甘易同之欢,无假取于人;而忠臣挟难进之术,吐逆耳之言,其不合也,不亦宜乎?虽则有衅,巧辩缘间,眩於小忠,恋於恩爱,贤愚杂错,长幼失序,其所由来,情乱之也。故明君悟之,求贤如饥渴,受谏而不厌,抑情损欲,以义割恩,上无偏谬之授,下无希冀之望。宜加三思,含垢藏疾,以成仁覆之大。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气,可速迁居之,为万世之业!纮不胜泣血哀感眷望之至!

孙权览书大恸。张纮亡年六十岁。权曰:“张子纲令吾迁居,吾如何不从!”即命迁治于建业,筑石城。吕蒙进曰:“曹操兵来,可夹攻,濡须水口筑坞以拒之。”诸将皆曰:“上岸击贼,跣足入船,何用筑城?”蒙曰:“兵有利钝,战无百胜。如邂逅逢敌,步骑相促,人尚不暇及水,何能入船乎?”权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子明之见甚远。”便差军数万筑濡须坞,晓夜并工,务要立办。
    却说曹操整点三军起程,长史董昭进言曰:“自古以来,人臣处世,未有如丞相之功者,虽周公、吕望,莫可及也。栉风沐雨,三十余年,扫荡群凶,与百姓除害,使汉室复存,岂可与诸臣宰同列乎?合受魏公之位,加以‘九锡’,以彰天下。”其九锡之名曰:
    一,车马(大辂、戎辂各一。大辂,金车也。戎辂,兵车也。玄牡二驷,黄马八匹。);二,衣服(衮冕之服,赤舄副焉。衮冕,王者之服。赤舄,朱履也。);三,乐县(轩县之乐,堂下之乐也,升降必动乐也。);四,朱户(居以朱户,红门也。);五,纳陛(纳陛以登。陛,阶也。);六,虎贲(虎贲三百人,守门之军也。);七,鈇钺(鈇钺各一。鈇,即斧也。钺,斧属。);八,弓矢(彤弓一,彤矢百。彤,赤色也。玈弓十,玈矢千。玈,黑色也。);九,秬鬯圭瓒(秬鬯一卣,圭瓒副焉。秬,黑黍也。鬯,香酒,灌地以求神于阴。卣,中樽也。圭瓒,宗庙祭器,以祀先王也。)此“九锡”之名义也。

侍中荀彧曰:“不可。丞相本兴义兵,匡扶汉室,秉忠贞之诚,守退谦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曹操闻之,勃然变色。董昭曰:“岂可以一人而阻众望?”遂尊操为魏公。荀彧掩泪而出曰:“吾不想今日如此!”操深恨之,以为不助己也。
    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兴兵下江南,就带荀彧同行。彧已知操有杀害之心,推病进于寿春。操又使人催并前行。彧叹曰:“吾死于九泉之下,无面目见汉君也!”忽曹操使人送饮食一盒至,盒上有曹操亲笔封记。开盒视之,并无一物。彧曰:“止于此矣!”遂服毒而亡,年五十岁。史官赞曰:
        颍上荀文若,人称王佐才。声名齐五岳,功业震三台。
        孟德无终始,留侯不再来。忠心怀恨死,天下尽悲哀!
论曰:
        自迁帝西京,山东腾沸,天下之命倒悬矣。荀君乃越河、冀,间关以从曹氏。察其定举,措言立策,崇明王略以急国艰,岂云因乱假义,以就违正之谋乎?诚仁为己任,期纾民于仓卒也。及阻董昭之议,以致非命,岂数也。夫世言荀君者,通塞或过矣。常以为中贤以下,道无求备,智算有所研疏,原始未必要末,期理之不可全诘者也。夫以卫赐之贤,一说而毙两国。彼非薄于仁而欲,盖有全必有丧也,斯又功之不兼者也。方时运之屯邅,非雄才无以济其溺,功高势强,则皇器自移矣。此又时之不可并也。盖取其归正而已,亦杀身以成仁之义也。

赞曰:
        公业称豪,骏声升腾。权诡时逼,挥金僚朋。北海天逸,音情顿挫。越俗易惊,孤音少和。直辔安归,高谋谁佐?彧之有弼,诚感国疾。功申运改,迹疑心一。

其子荀恽发哀书报曹操。操甚懊悔,差人厚葬,谥曰敬侯。
    且说曹操大军至濡须,前面差三万铁甲马军,令曹洪部领。哨至江边,回报沿江一带,遥望旗旛无数,不知兵聚何处。操放心不下,自领兵前进,就濡须口排开军阵。操领百余人上山坡,遥望见战船,各分队伍,依次摆列。旗分五色,军器鲜明。当中大船上青罗伞下,坐着孙权。左右文武,侍立两边。操以鞭指挥曰:“生子当如孙仲谋!若刘景升儿子,犬豕耳!”忽一声响动,南船一齐飞奔过来。濡须坞内又一军出,冲动曹军。曹操军兵退后便走,军皆四散,止遏不住。千百骑赶到山边,为首马上一人,碧眼紫髯,上长下短,众人认得正是孙权,亲自引一队马军来击曹操。操大惊,急回马时,东吴两员大将韩当、周泰,两骑马直冲将上来。操背后有大将许褚纵马舞刀,敌住二将,曹操得脱归寨。许褚与二将战三十合方回。操正在寨中夸许褚之能,责骂众将:“临敌先退,挫吾锐气!再后如此,尽皆斩首!”夜至二更时分,忽寨外喊声大震。操急上马,见四下里火起,却被吴兵劫入大寨。杀至天明,曹兵退五十余里,却才收军,下定寨栅。
    操心中郁闷,闲看兵书,忽程昱曰:“丞相既知兵法玄妙,岂不知‘兵贵神速’乎?丞相起兵,迁延日久,故孙权得以准备,夹濡须水口为坞,甚是有理。不若且罢兵还许都,别作良图。”操不应。
    程昱出,操伏几而卧,忽闻潮声汹涌,如万马争奔之状。曹操急视之,见大江中推起一轮红日,光华射目,天上两轮太阳对照。忽然江心推起红日,拽拽飞来,坠于寨前山中,其声如雷。倏然惊觉,在帐做了一梦。帐前军报道午时。曹操教备马,引五十余骑,径奔出寨,犹如梦中所见落日山边。正看之间,忽见一簇人马,当先一人,浑身金盔金甲。操视之,乃是孙权。权见操至,也不慌,也不忙,在山上勒住马,以鞭指挥曹操曰:“丞相坐镇中原,富贵已极,何故贪心不足,尚图江南吴地?”操答曰:“汝为臣下,不尊王室。吾奉天子诏,特来讨汝!”孙权笑曰:“此言岂不羞乎?天下岂不知你挟天子令诸侯?吾非不尊汉朝,实欲讨汝,以正国家!”操大怒,叱诸将上山捉孙权。忽一声鼓响,山背后两彪军出,右边韩当、周泰,左边陈武、潘璋。四员将带三千弓弩手,两边乱射如雨。操急回,引众将而走。背后四将赶来甚急。赶到半路,许褚引着众虎卫军敌住,因此救得曹操。孙权兵齐奏凯歌,回濡须去了。操还营自思:“孙权非等闲人物。红日之应,久后必为帝王。”操心中有退兵之意,又恐被东吴耻笑,因此进退未决。两边相拒月余,战了数场,互相胜负。建安十八年春正月,连阴雨水甚多,水港皆满,军在泥水之中。操窃听之,各寨军士皆有思归之意。操心甚忧,当日正在寨中,与众谋士商议。有一半劝操收兵;有一半云目今春暖,正好相持,不可退归。进退未决,忽报东吴有使赍书到。拆开观之,书曰:
    吴侯孙权再拜致书于汉丞相麾下:窃谓彼此皆汉朝臣宰,不思报国安民为本,妄施杀伐,非仁者之也。即日春水方生,公当速去,各图安逸。如其不然,复有赤壁之祸矣!公宜自思焉。建安十八年春正月,吴侯孙权书。

背后批两行云:
       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看毕,大笑曰:“孙权不欺我也。”遂赏使者令回。操令军退,命庐江太守朱光镇守皖城,尽收军回许昌去讫。
    孙权亦收军回秣陵。权与众将商议:“曹操虽然北去,刘备尚在葭萌关未还。何不引拒曹操之兵,以取荆州?”张昭献计曰:“未可动兵。今刘备在西川,不能再还荆州矣。”孙权大喜,问张昭其计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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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德斩杨怀高沛
  张昭献计曰:“且休要动兵。若一兴师,曹操必再至矣。不如修密书二封:一封与刘璋,言刘备结连东吴,欲下西川,使刘璋与备相疑,内外攻击;一封与张鲁,教进兵向荆州来。使间谍二处,着刘备首尾不能救护,则起兵取之,事可谐矣。”权从之,即发使二处去了。
  却说玄德在葭萌关日久,民心甚顺。知曹操兴兵犯濡须,与庞统议曰:“曹操击孙权,操胜则就取荆州,权胜亦取荆州矣。当如何?”庞统曰:“主公勿忧。有军师诸葛亮,足智多谋,料想东吴不敢犯荆州。主公可移书去刘璋处,只推:‘曹操攻击孙权,权求救于荆州。吾与孙权唇齿之邦,唇亡则齿寒矣。张鲁自守之贼,则不敢犯界。吾今勒兵回荆州,共孙权约会,同破曹操,奈何兵少粮缺。望以同宗之故,速发精兵三四万,行粮十万斛,缎疋军器,星夜发付前来,请勿有误。’若得军马钱粮,却另作商议。”
  玄德从之,遣人往成都。来到关前,杨怀、高沛听知此事,遂教高沛守关,杨怀一同使者入成都见刘璋,呈上书信。刘璋问杨怀为何来,杨怀曰:“专为此书而来。刘备自从入川,广布恩德以收民心,此人之意,甚是不善。今求军马钱粮,切不可与。如若相助,似抱干柴于烈火之上,急难灭也。”刘璋曰:“吾与玄德弟兄之情,不可废也。”一人昂然而出曰:“刘备枭雄之人也!若久留于蜀中,不遣去之,是纵虎入室也。今更助之以军马钱粮,与虎狼添羽翼矣。切不可允之!”众人视之,乃零陵烝阳人也,姓刘,名巴,字子初。此人近自交趾转入蜀中。阶下黄权又谏。刘璋遂允,量拨老弱军四千,米一万斛,彩缎五千疋,军器车仗少许,发使者去报刘备。刘巴传令,急教杨怀、高沛紧守关隘。使者先到。杨怀回到葭萌关来见玄德,具言此事,随后送粮至。玄德大怒曰:“吾为汝破敌,费力劳心。汝今积财吝赏,何以使士大夫死战乎?”遂扯毁回书,大骂而起。使者连夜逃回成都。庞统曰:“主公只以仁义为重,今其意如何?”玄德曰:“如此,当若何?”庞统曰:“某有三条计策,愿主公自择而行:只今便选精兵,昼夜兼道,迳袭成都,一举便定,此为上计。杨怀、高沛乃蜀中名将,各仗强兵,拒守关阨。今主公佯以还荆州,二将闻知,必来相送;就送行处擒而杀之,得关,先取涪城,然后却向成都,此中计也。退还白帝,连夜回荆州,徐图进取,此为下计。若沉吟不去,将至大困,不可久矣。”玄德曰:“军师上计太促,下计太缓;中计不迟不疾,可以行之。”统曰:“主公作书辞刘璋,虚言曹操令部将乐进引兵至青泥镇,弟关某等抵敌不住,吾当亲自去助,不及面会,特书相辞。”使人入成都报知。
  却说张松听得说刘玄德回荆州,只道真心,修书一封,却欲令人送与玄德。正值亲兄广汉太守张肃到,松急藏书于袖中,与肃相陪说话。肃见松只有开调之意,索酒饮之。酒至半酣,松和兄张肃献酬交错,忽落此书于地。肃从人拾得。
须臾席散,从人以书呈肃。肃开视之。书曰:
  松顿首端拜主君皇叔麾下:昨常进言,并无虚谬,何迟太甚?逆取顺守,古之人所贵。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欲弃此而回荆州乎?使松闻之,如有所失。书呈到日,疾速进兵,以图王业,幸甚!松稽首再拜。

张肃见了,大惊曰:“吾弟作灭门之事,不可不首!”连夜将书见刘璋,说弟张松与刘备同谋,欲献西川。刘璋大怒曰:“吾平生以仁义待人,谁想如此!”遂下令捉张松全家,尽斩于市。有诗叹曰:
    一览无余自古稀,谁知书信泄天机。
    未观玄德兴王业,先向成都血染衣。

刘璋斩了张松全家,遂与文武商议曰:“刘备欲夺吾之基业,当如之何?”黄权曰:“事不宜迟,即便差人告报各处关隘,添兵守把,并不许放荆州以人一骑入关。”
  却说玄德提兵回涪江,先使探马来报关上,曰:“吾回荆州,来日经过,请杨、高二人相别。”却说杨怀、高沛二将在关上,听得刘玄德教人来报:“明日经过,欲求相见一面。”杨怀曰:“玄德此回若何?”沛曰:“玄德合死。我等先藏利刃,于送行处刺之,以绝吾主之患。”怀曰:“此计大妙!”二人只带随行二百人远送,其余并留在关上。玄德大军尽发,前至涪水之上,庞统在马上与玄德曰:“杨怀、高沛若欣然而来,可提防之;若是不来,便起兵径取其关,不可迟缓。”正说之间,忽起旋风,吹倒马前“帅”字旗。玄德问庞统,统曰:“此警报也。杨怀、高沛二人必有刺主公之心,可整兵御之。”玄德身披重铠,自佩宝剑。忽报杨、高二将前来送行。玄德令军马歇定。庞统分付魏延、黄忠二人:“但关上来的军士,不问多少马步军兵,一个也休放回。”二将得令,自远远散去。
  却说杨怀、高沛二人,身边各藏利刃,带二百军兵,牵羊送酒,直至中军,见并无准备,心中暗喜,以为中计。二将下马,见玄德正与庞统坐于帐中。二将声喏曰:“今闻皇叔远回,特具薄礼相送。”遂进酒以劝玄德。玄德曰:“二将军守关不易,当先饮此杯。”二将饮酒毕,玄德曰:“吾有密事与二将商议,闲人退避。”手下二百人尽赶出中军。玄德叱曰:“左右与吾捉下!”帐后刘封、关平来捉二人。杨、高急待争斗,刘封、关平各捉下一人下阶。玄德喝曰:“吾与刘璋是同宗兄弟,汝二人何故同谋,间谍亲情?”庞统大喝:“搜之!”刘封于二人身畔,各搜出利刃二口。玄德终有慈心,不忍杀之。庞统作色曰:“二人本意欲杀吾主,罪不容诛,推出斩之!”刀斧手即斩杨怀、高沛于帐前。一声号出,黄忠、魏延尽将二百从人先自捉下,不曾走了一个。玄德唤入,各赐酒压惊。玄德曰:“杨怀、高沛间谍吾弟兄,又藏利刃行刺,是谁无礼,已行诛戮。罪不在你等。”命皆恕之。众各拜谢。庞统曰:“今夜用汝等引路,带吾军取关,各有重赏。”众皆应允。
  是夜,教高、杨二百人引至关下,叫曰:“二将军有急事回,可速开关。”城上听是自家军,即时开关。军士一拥而入,刀不血刃,得了涪城。大军遂入,蜀兵皆降。玄德各赐重赏,随即分兵前后守把。次日劳军,设宴于涪城公厅。玄德带酒,顾庞统曰:“今日之会,可为乐乎?”庞统曰:“伐人之国而以为乐,非仁者之兵也。”玄德大怒曰:“吾闻昔日武王伐纣,前歌后舞,此亦非仁者之欤?吾视汝言,不合道理,可速退!”庞统闻之,全无惧色,大笑而起。左右亦扶玄德入堂。睡至四更酒醒,左右以逐庞统之言告于玄德。玄德懊悔无及,急穿衣升堂,请庞统曰:“昨因酒醉,有触于公,幸勿挂怀。”庞统谈笑自若。玄德曰:“昨日之言,惟吾有失!”庞统曰:“君臣俱失,何独主公乎?”玄德大笑,共乐如初。
  却说败兵连夜走回成都,报与刘璋。璋大惊曰:“不料今日果有此事!”遂唤文武,问退兵之策。众将齐出曰:“某等愿往,连夜起兵以屯雒县,塞住咽喉之路。刘备虽有精兵猛将,不能过也。”遂遣差刘璝、泠苞、张任、邓贤点五万大军,星夜起发,进守雒县,以拒刘备。四将起兵,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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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黄忠魏延大争功
  四将领兵之次,刘璝曰:“吾闻锦屏山中有一异人,道号‘紫虚上人’,知人生死贵贱。吾辈今日出师,可令军马先行,正在当路,吾等可往问之。”张任曰:“大丈夫行兵拒敌,岂可问于山野之人乎?”璝曰:“不然。圣人有云:‘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吾等问于高明之人,当趋吉而避凶。”于是四人引五六十骑至山下,信步行至山上,问于樵夫。樵夫遂指高山绝顶处便是。四人至庵前,见一道童出迎。问了姓名,引入庵中,正见紫虚上人坐于蒲墩之上。四人下拜,求问前程之事。紫虚上人曰:“贫道乃是山野废人,岂知休咎乎?”刘璝再三拜问,紫虚遂命道童取纸笔,写了八句言语与刘璝收去。其文曰:
        左龙右凤,飞入西川。雏凤堕地,卧龙升天。
        一得一失,天数如然。宜归正道,勿丧九泉。

刘璝又问曰:“吾四人气数如何?”紫虚上人曰:“定业难逃矣,何必再问!”璝又请问时,眉垂目合,已无了气。四人下山。刘璝曰:“仙人之言,不可不信。”张任曰:“此狂士也,听之何益。”遂上马前行,至于雒县,分调人马守把各处隘口。刘璝曰:“雒城乃成都之保障,失此则成都难保。吾四人公道商议,着二人守城,二人当去雒县前面依山傍险,扎下二个寨子,勿使敌兵临城。”泠苞、邓贤曰:“某愿往助之。”刘璝大喜,设宴相待,分兵二万与泠、邓二人,离城六十里下寨。刘璝、张任守护雒城。
    却说刘玄德已得涪城,与庞统商议进取雒城。有人来报刘璋拨四将前来,即目有泠苞、邓贤二万军,离城六十里扎下两个大寨。玄德聚众将问曰:“谁敢建头功去取雒县二将寨栅?”老将黄忠应声而出曰:“老夫愿往。”玄德曰:“老将军亲率本部人马,如取得营寨,必当重赏。”黄忠大喜,谢了要行。帐下一人出曰:“老将军年纪高大,如何去得?小将愿往。”玄德视之,乃是魏延。黄忠曰:“我已领了将令,你如何敢搀越?”魏延曰:“老不以筋力为能。吾闻泠苞、邓贤,蜀中名将,血气方刚。恐老将近他不得,误了主公大事,因此相替,本是好意。”黄忠大怒,叱魏延曰:“汝说吾老,敢与我比试武艺么?”魏延曰:“就主公之前,当面比试。赢的便去。”黄忠趋步下阶,便叫小校:“将刀来!”玄德急止之曰:“不可。吾今提兵取川,全仗汝二人之力。今‘两虎共斗,必有一伤’。须误了我大事。吾与你二人劝解休争。”庞统曰:“汝二人不必相争。即目泠苞、邓贤下两个营寨。今汝二人,自领本部军各打一寨。如先获得将者,便为头功。”黄忠、魏延各领命去了。庞统曰:“此二人去,恐于路上相争,主公可自引军为后应。”玄德留庞统守城,带刘封、关平五千军随后起程。
    先说黄忠传令来日四更造饭,五更结束,平明进兵,取左边山路而进。却说魏延归寨中,暗使人探知黄忠甚时起兵。探事人回报来日四更造饭,五更起兵。魏延暗喜,分付众军士二更吃饭,三更起兵,平明要到邓贤寨边。原来两个分定,黄忠打泠苞寨,魏延打邓贤寨。黄忠、魏延寨都在涪城外屯驻,相隔六七里远,因此不听得。当夜,魏延教军士都饱餐了一顿,马摘铃,人衔枚,卷旗束甲,暗地去劫寨。三更前后,离寨前进。到半路,魏延马上寻思:“只去打邓贤寨,不显能处;不如先去打泠苞寨,却将得胜兵打邓贤寨,两边功劳都是我的。”就马上传令,教军士都投左边山路里去。天色平明,离泠苞寨不远,教军士少歇,排搠金鼓旗旛、枪刀器械。
    伏路小军飞报入寨,泠苞寨中已有准备了,等候多时,一声炮响,三军上马,杀将出来。魏延纵马提刀去迎泠苞。二将交马,战到三十合,川兵分两路来袭汉军后面。汉军半夜走的力乏,抵当不住,退后便走。魏延听得背后阵脚乱,撇了泠苞,拨回马走。汉军大败,川兵随后赶上。走不得五里,山背后鼓声震地,邓贤引一彪军从山谷里截出来。两员川将背后大叫:“魏延快下马受降!”正走,马忽失前蹄,双足跪地,翻身将魏延掀将下来。邓贤马先奔到,挺枪来刺魏延。枪未到处,弓弦响,邓贤倒撞下马。后面泠苞来救,一员大将从山坡上跳下马,厉声大叫:“老将黄忠在此!”舞刀直取泠苞。泠苞抵敌不住,望后便走。黄忠乘势追赶,川兵大乱。
    黄忠一枝军救了魏延,杀了邓贤,直赶到寨前。泠苞回马与黄忠又战。不到十余合,后面军马拥将上来,泠苞不入寨,弃了左寨,却引败军来投右寨。见营中旗帜全别,泠苞大惊,兜住马,回头看时,当头一员大将,金甲锦袍,乃是刘玄德。左边刘封,右边关平。三路背后接应,乘势夺了邓贤寨子。泠苞两头无路,取山僻小径,要回雒城。行不到十里,两边路狭,伏兵俱起,搭钩齐举,把泠苞活捉了。原来却是魏延自知其犯罪,无可解释,收拾后军,令蜀兵引路,伏在这里,等个正着,用索缚了泠苞,解投玄德寨来。
    却说玄德立起免死旗,但川兵倒戈卸甲者,并不许杀害,如伤者偿命。其降兵尽拜于地。玄德曰:“汝川中皆有父母妻子所牵,愿降者充作军数,不愿降者放回。”于是欢声动地,感恩非浅。于是黄忠安下寨脚,径来见玄德,说魏延乱了军法,可斩之。玄德教唤魏延,魏延解泠苞至面前。玄德曰:“虽然有罪,此功可赎。”令魏延谢黄忠救命之恩,今后毋得相争。魏延顿首伏罪。玄德重赏黄忠,仍嘱付曰:“在意干功。收了成都,定拟名爵。”押过泠苞来到帐下,玄德教去其缚,赐酒来压惊,问曰:“汝肯降否?”泠苞曰:“既蒙免死,如何不降。刘璝、张任与某为生死之交,如蒙放免,前去招安来降,就献雒城。”玄德大喜,便赐衣服鞍马以送之。魏延曰:“此人不可放免。若脱身一去,不复来矣。”玄德曰:“吾以仁义相待,如其不来,是彼之心不实也。不必计较。”
  泠苞得回雒城,见刘璝、张任,不说捉去放回,只说:“被我杀了十余人,夺得马匹逃回。”刘璝慌差人往成都求救。刘璋听知折了邓贤,心中大惊,慌忙聚众商议。忽一人进曰:“儿愿领兵前去守把雒城。”乃刘璋之子刘循也。璋曰:“既吾儿肯去,谁肯相辅?”亲属将军吴懿出曰:“某愿往。”刘璋曰:“得尊舅去最好。谁可为副将?”吴懿保吴兰、雷铜二人为副将,点二万军马,来到雒城。刘璝、张任接着,说失了前寨,折了邓贤。吴懿曰:“兵临城下,难以拒敌,汝等有何高见?”泠苞曰:“此间一带正靠涪江,江水太急;前面寨占山脚,其形最低。可先乞五千军,各带锹锄,当夜潜去决涪江之水,可尽淹死刘备之兵也。”吴懿曰:“须着便行,勿令知觉。”遣吴兰、雷铜引兵接应。泠苞约会定,去办决江器械。
    却说玄德令黄忠、魏延各守一寨,自回涪城,与军师庞统商议。细作报说:“东吴孙权遣人勾结东川张鲁,将欲来攻葭萌关。”玄德惊曰:“若葭萌有失,截断后路,吾进退不得,当如之何?”庞统唤孟达曰:“汝蜀中人多知地理,却去守葭萌关,如何?”达曰:“某保一人,广通《汉书》,深知民心,某与同守关,万无一失。”玄德问:“何人?”达曰:“在荆州曾跟刘表为中郎将。南郡枝江人,姓霍,名峻,字仲邈。”玄德大喜,遂即时遣孟达、霍峻守葭萌关去了。
    庞统退归馆舍,门吏忽报:“有客特来相访。”统出迎接,见其人身长八尺,形貌甚伟,头发截短,披于颈上,衣服不甚整齐。统问曰:“先生何人也?”其人不答,径上统正面床上仰卧不应。统甚疑之,乃再三请问。其人曰:“汝等罢了宾客,当与汝说知天下大事。”统闻之,慌进酒食。其人起而便食,并无谦逊,饮食甚多,食罢又睡。统疑惑不定,使人请法正视之,恐是细作。法正慌忙到来。统出迎接法正,曰:“有一人如此如此。”法正曰:“莫非永年乎?”升阶视之。其人一跃而起,曰:“孝直别来无恙?”斯人毕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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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凤坡箭射庞统
  二人相见大笑。庞统问之,正曰:“此公乃广汉人也,姓彭,名羕,字永年,是蜀中之豪杰。因言语毁谤刘璋,被璋髡钳为徒隶,因此发短。”统以师礼待之,问从何而来。羕曰:“吾特来救汝数万人性命,见刘将军方可说之。”法正慌报玄德。玄德亲自谒见,请问其事。羕曰:“将军有多少军马在前寨?”玄德实告有黄忠、魏延在彼。羕曰:“为将之道,岂不知地理乎?前寨紧靠涪江,若决其水,前后以兵塞之,一人无可逃也。”玄德大悟。彭羕曰:“罡星在西方,太白临于此地,有不吉之事。不告之,则军亡矣。”玄德即时拜彭羕为幕宾,使人密报黄忠、魏延,朝暮军心巡警,以防决水。黄忠、魏延会议:二人各轮一日,如遇敌军到来,互相通报。

    却说泠苞见当夜风雨大作,引了五千军,径循江边而进,安排下手,等候决江。直听得后面喊声乱起,知有准备,急急回军,前后冲突,各不相顾。泠苞夺路而走,正撞着魏延,活捉了泠苞。比及吴兰、雷铜来接应时,又被黄忠一军杀退。魏延解泠苞到涪城,玄德责泠苞曰:“吾以仁义相待,放汝回去,何敢再来?今次难饶!”将泠苞推出斩之,重赏魏延,教回本寨中去。玄德设宴管待彭羕。忽有人报说:“荆州诸葛亮军师,特遣马良至此。”玄德召入问之。马良礼毕,曰:“荆州平安,不劳主公忧念。”遂呈上军师书。玄德拆封观之。略云:

  亮算太乙数,今年岁次癸巳,罡星在西方;又观乾象,太白临于雒城之分,主于将帅身上多凶少吉。宜谨慎之。

玄德看了书,教马良先回。玄德曰:“吾亦回荆州论此事。”庞统暗自思忖:“孔明怕我取了西川,故意将此书相阻耳。我命在天,岂在人乎?”庞统对玄德曰:“我亦算太乙数,已知罡星在西,应主公合得西川,别不主凶事。统亦夜占天文,见太白临于雒城,斩蜀将泠苞以应凶兆矣。主公不可疑心,可急进兵。”

    玄德见庞统再三催促,乃引军前进。黄忠、魏延接入寨去。庞统问法正曰:“前至雒城,有多少路?”法正画地作图。玄德取张松所遗图本对之,并无差错。法正言:“山北有条大路,正取雒城东门;山南有条小路,却取雒城西门:两条路皆可进兵。”庞统令魏延为先锋,取南小路而进;主公令黄忠作先锋,从山北大路而进:并到雒城取齐。玄德曰:“吾自幼熟于弓马,多行小路。军师可从大路去取东门,吾取西门。”庞统曰:“大路必有军邀拦,主公引兵当之。统取小路。”玄德曰:“军师不可。吾夜梦见一神人,手执铁棒,击吾右臂,觉来犹自臂疼。此行莫非不佳。”庞统曰:“壮士临阵,不死带伤,理之自然也。何故以梦寐之事易疑其心乎?”玄德曰:“吾所疑者,孔明之书也。军师还守涪城,如何?”庞统大笑曰:“主公被孔明之惑也,不令统立功名,故有此言以疑其心。心疑则致梦矣,何凶之有?统肝脑涂地,方称本心。主公再勿多言,来早准行。”当日传下号令,军士五更造饭,平明上马。比及黄忠、魏延两军先行,玄德再与庞统约会,忽坐下马眼生前失,把庞统掀在马下。玄德跳下马,自来笼住那马。玄德曰:“军师何故乘此劣马?”庞统曰:“此马乘久,不曾如此。”玄德曰:“临阵眼生,误人性命。吾骑白马,性驯熟,军师可骑,万无一失。劣马吾自乘之。”玄德与庞统更换所骑之马。庞统谢曰:“深感主公厚恩,虽万死亦不能报也。”遂各上马,取路而进。玄德见庞统去,意甚惨伤,自觉心下不快,悒悒而行。

    却说雒城中吴懿、刘璝听知折了泠苞,遂乃一处商议。张任曰:“城东南门山僻有一条小路,最为紧要,某自引一军守之。诸公紧守雒城,勿得有失。”人报汉军分两路前来攻城。张任引三千军,先来抄小路埋伏。见魏延兵过,张任教尽放过去,休得惊动。张任军见庞统军来,遥指中军大将:“骑白马者必是刘备也。”张任大喜,传令教如此如此。

    却说庞统迤逦前进,抬头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又值夏末秋初,枝叶茂盛。庞统心下甚疑,勒住马教问此处是何处。数内有蜀中新降军士指道:“此处地名落凤坡。”庞统大惊,曰:“吾道号‘凤雏’,此处名落凤坡,应吾休矣!”令后军疾退。山坡前一声炮响,箭如飞蝗,只望骑白马者便射。可怜庞统死于乱箭之下。后史官有诗曰:

    胸襟如浑沌,天地总包罗。报国机谋远,收川气概多。
    声名垂竹帛,忠义冠山何。堪叹无阳寿,星辰落凤坡。

后陈子昂遊川,有诗曰:

        古岘相连紫翠堆,士元有宅傍山隈。儿童惯识呼鸠曲,闾巷曾闻展骥才。
        预计三分平刻削,长驱万里独徘徊。谁知天狗流星坠,不使将军衣锦回。

又宋贤有诗曰:

        三国纷纷多俊英,堪怜庞统善谈兵。谁知落凤坡前丧,独显南阳一孔明。(说云:孔子没于孔休庭,
李密死于断密涧,黄巢灭于黄林。)

先时东南有童谣云:

        一凤并一龙,相将到蜀中。才到半路里,凤死落坡东。
        风送雨,雨随风,隆汉兴时蜀道通,蜀道通时只有龙。

赞曰:

        军师美至,雅气晔晔。致命明主,忠情发臆。
        惟此义宗,亡身报德。

庞统年三十六岁而亡。

    当日张任射死庞统,众军拥塞,进退不得,死半大半。前军飞报魏延,慌勒兵欲回,为山路逼窄,厮杀不得。又被张任截断归路,只在高阜处用强弓硬弩射之。魏延心慌,新降蜀兵曰:“不如杀奔雒城下,取大路而进。”延曰:“也是。”当先开路,杀奔雒城而来。尘埃起,前面一军杀来。魏延大惊,拍马舞刀,呼军士死战。乃雒城守将吴兰、雷铜两骑马当先,引数千军马,前面杀到;后面张任杀来,两边夹攻,围在垓心。魏延死战,不能得脱。但见吴兰、雷铜后军自乱,二将慌回去救。魏延乘势赶去。当先一将舞刀拍马,大叫:“文长!吾特来救汝!”视之,乃老将黄忠也。两下夹攻,杀败吴、雷二将,冲去雒城之下。刘璝引军杀出,却得玄德在后当住接应。黄忠、魏延翻身便回。玄德军马比及奔到寨中,张任军马又从小路里截出,赶来的是刘璝、吴兰、雷铜。刘玄德守不住二寨,且战且走,奔回涪城。蜀兵得胜,迤逦赶来。玄德人困马乏,那里有心厮杀,且只要走。将近涪城,张任一军追赶至紧。左边是刘封,右边是关平,二将引三万生力兵截出,杀退张任,还赶二十里,夺回战马极多。

    玄德一行军马再入涪城,问庞统消息。有落凤坡逃得性命的军士,言说:“军师连人带马,乱箭射死于坡前。”玄德望西痛哭不已,遥为招魂设祭。诸将皆哭。黄忠曰:“今番折了庞统军师,张任必然来攻打涪城,如之奈何?不若差人往荆州,请诸葛军师来商议收川之计。”正说之间,人报张任引军直临城下搦战。黄忠、魏延皆要出迎。玄德曰:“锐气新挫,宜坚守以待军师来到。”黄忠、魏延谨守城池。玄德写了一封书,叫关平分付:“你与我往荆州请取军师去。”关平领了书辞别,自往荆州来。玄德自守涪城,不出战。

    却说那孔明在荆州,时当七夕佳节,大会众官夜宴,共说收川之事。孔明见正西一星,其大如斗,从天坠下,流光四散。孔明失惊,掷杯在地,掩面大哭曰:“哀哉!痛哉!”众官慌问其故,孔明曰:“吾前者算今年罡星在西方,不利于军师。天狗犯于吾军,太白临于雒城,已拜书于主公,教谨防之。谁想今夕西方星坠,庞士元命必休矣!”言罢,大哭曰:“今吾主公丧一臂矣!”众官皆惊,未信其言。孔明曰:“众官等且休散,饮几杯去。数日之内,必有消息。”众官是夕酒不尽欢各散。

    数日内,云长等正坐间,人报说关平来到。众官皆惊。主公有书,孔明视之,乃于本年七月初七日,军师庞统被张任在落凤坡箭射身故。孔明并众官皆哭声不绝。孔明曰:“既然主公在涪城,进退两难之际,亮不得不去。目下便行。”云长曰:“军师此去,谁人保守荆州?荆州乃重地,干系非轻。”孔明曰:“主公虽不写书来,吾已知其意了。”“顺天者昌”,手指出那人便为守荆州之主。指出是何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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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益德义释严颜
  却说孔明将玄德书对众官曰:“主公书中把荆州托在我身上,教我自量才委用。虽是如此,今教关平赍书前来,其意欲云长公当此重任。云长想桃园结义之情,竭力守之。据此之地,北当曹操,东敌孙权,非小可之事也。公宜勉之。”云长更不推辞,慨然领诺。孔明设一宴,交割印绶。云长双手来接。孔明擎着印:“这干系都在将军身上。”云长曰:“大丈夫既领重任,除死方休。”孔明见云长说这个“死”字,心中不悦,欲待不与,其言已出。孔明曰:“倘曹操引兵来到,当如之何?”云长曰:“以力拒之。”孔明又曰:“倘曹操、孙权齐起兵来,如之奈何?”云长曰:“分兵拒之。”孔明曰:“不然。若如此,则荆州危矣。吾有八个字,将军记取,可保守荆州。”云长问之,孔明曰:“北拒曹操,东和孙权。”云长曰:“军师之言,当铭肺腑。”孔明遂与了印绶,令文官马良、伊籍、向朗、糜竺,武将糜芳、廖化、关平、周仓,一班儿辅佐云长,同守荆州。

    先拨精兵一万,教张飞部领,取条大路,杀奔巴州、雒城之西,先到者为头功。孔明拨一枝兵,教赵云为先锋,溯江而上,会于雒城。孔明随后引简雍、蒋琬,琬字公琰,零陵湘乡人也,乃荆、襄名士,为书记,引兵一万五千,同日酌别起行。

    先说张飞领本部军马,临行时孔明嘱付曰:“西川豪杰甚多,不可轻敌,于路戒约三军,勿得掠掳百姓,以失民心。所到之处,并皆存恤。人生于世,惟德可以服众,勿得恣逞残暴百姓,鞭挞士卒。望将军早会雒城,不可有误。”张飞欣然领诺,上马而去。迤逦前行,所到处,但降者秋毫无犯。径取汉、川路,前至巴郡,哨马回报:“巴郡太守严颜,乃蜀中名将,年纪虽高,精力未衰,善开硬弓,使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据住城廓,不竖降旗。”张飞教离城十里下住大寨,差人入城去,“说与老匹夫早早来降,饶你满城百姓性命;若不归顺,即踏平城郭,老幼不留。”

    却说严颜在巴郡,闻刘璋差法正请玄德入川,拊心而叹曰:“此所谓独坐穷山,放虎自卫者也!”后闻玄德据住涪城,累欲提兵去,又恐这条路上有兵来。闻知张飞兵来,点起本部五六千人马,准备迎敌。数内有中原人告曰:“张飞在当阳长阪,一声喝退曹兵百万之众,操闻风而避之。今若到来,只宜深沟高垒坚守,不可迎敌。彼军无粮,不过一月,自然退去。更兼张飞性如烈火,专要鞭挞士卒,如不与战,必责于军;军心一变,乘势击之,张飞可擒也。”严颜从其言,教军士尽数上城守护。忽见一军,大叫开门。严颜教放入问之,那军士尽把张飞言语依直便说。严颜大怒,骂:“匹夫怎敢无礼!吾归川中许多年,岂降贼乎!借你口说与张飞!”唤武士把军人割下耳鼻,却放回寨。

    军人见张飞,哭告严颜如此毁骂。张飞大怒,咬牙睁眼,披挂上马,引数百骑来巴州城下搦战。城上众军百般痛骂。张飞性起,几番杀到吊桥,要过护城河,又乱箭射回。到晚全无人出,张飞忍一肚气还寨。次日早晨,引马军又去搦战。那严颜在城敌楼上,一箭射中张飞头盔。飞指而恨曰:“若拿住你这老匹夫,我亲自食你肉!”到晚空回。第三日,张飞引了军,沿城去骂搦战。原来那座城子是个山城,周围都是乱山。张飞自乘马登山,下视城中,见军士尽皆披挂,分列队伍,伏于城中,只是不出;又见民夫来来往往,搬砖运石,相助守城。张飞教马军下马,步军皆坐,引他出敌,并无动静。又骂了一日空回。张飞在寨中自思,无计可施。猛然思得一计,教众军不要前去搦战,都结束了,只在寨中等候;却教三五十军直去城下叫骂,引严颜军出来,便与厮杀。张飞摩拳擦掌,只等敌军来。小军连骂了三日,全然不出。张飞眉头一纵,又生一计:传令教军士四散砍打柴草,寻觅路径,不来搦战。严颜在城中,连日不见张飞动静,心中疑惑,着十个军扮作张飞砍柴的军,潜地出城,杂在军内,入山中探听。

    当日诸军回寨。张飞坐在寨中,顿足大骂:“严颜老匹夫!枉气杀我!”只见帐前三四个人说道:“将军不须心焦,这几日打探的一条小路,可以偷过巴郡。”张飞故意大叫曰:“既有这个去处,何不早来说?”众应曰:“这几日却才哨探得出。”张飞曰:“事不宜迟,只今夜二更造饭,趁三更明月,拔寨都起,人衔枚,马去铃,悄悄而行。我自前面开路,汝等依次而行。”传令了,便满寨告报。探细的军听得这个消息,尽回城中来报与严颜。颜大喜曰:“我算定这匹夫忍耐不得!你偷小路过去,须是粮草辎重在后;我截住后路,你如何得过?好无谋匹夫,中吾之计!”即时传令,教军士尽皆准备赴敌:“今夜二更也造饭,三更出城,伏于树木丛杂去处。只等张飞过咽喉小路去了,车仗来时,只听鼓响,一齐杀出。”传了号令,看看近夜,严颜全军尽皆饱食,披挂停当,悄悄出城,四散埋伏,只听鼓响。

    却说严颜引十数骑裨将,下马伏于林中。看时约三更以后,遂望见张飞亲自在前,横予纵马,悄悄引军前进。去不得三四里,背后车仗人马,陆续进发。严颜见得分晓,一齐擂鼓,四下伏兵尽起。正来抢夺车仗,背后一彪军掩到,大喝一声:“老匹夫休走!我等的你恰好!”严颜猛回头看时,为首一员大将,豹头环眼,燕项虎须,使丈八矛,骑深乌马,乃是燕人张飞。四下里鼓声大震,众军杀来。严颜见了张飞,举手无措。交马战不十合,张飞卖个破绽,严颜一刀砍来,张飞闪过,撞将入去,扯住严颜勒甲绦,生擒过来,掷于地下。众军向前,用索绑缚住了。原来先过去的是假张飞。料道严颜击鼓为号,张飞教鸣金为号:金响,诸军齐到。大半弃戈卸甲而降。

    杀到巴郡城下,后军已自入城。张飞教休杀百姓,告报安民。群刀手把严颜推至。飞坐于厅上,严颜不肯跪下。飞怒目咬牙,大叱严颜曰:“大将到此,为何不降,而敢拒敌乎?”严颜全无惧色,回叱飞曰:“汝等无义,侵我州郡!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飞大怒,喝左右斩来。严颜喝曰:“贼匹夫!砍头便砍,何怒色也?”张飞见严颜声音雄壮,面不改色,飞忙大笑下阶,喝退左右,亲自解其缚,取衣与之,扶在正中高坐,低头便拜,曰:“适来言语冒渎威容,甚勿见责。吾素知老将军乃世之真丈夫。”便进酒压惊,以上宾待之。严颜感其恩义,安身无措。后有赞严颜诗曰:
        白发居西蜀,清名震大邦。忠心如皎月,浩气卷长江。
        宁可断头死,安能屈膝降?巴州严老将,天下更无双。

后史官亦有赞张飞诗曰:
        怒气冲冠发,威声砍将头。英雄万夫勇,谈笑一时休。
        先主多洪福,将军用计谋。三分称大义,功业震西州。

后宋贤赞严颜之德,有诗曰:
        昂昂器宇镇江山,视死如归若等闲。欲识世间豪杰士,断头大将是严颜。

又题张飞绝句诗曰:
        百将传中标异迹,武臣庙内纪奇功。皆因义释严颜计,夺得西川报主公。

又诗云:
        生获严颜勇绝伦,惟凭仁义化军民。至今巴蜀声名在,社酒鸡豚日日春。

张飞请问入川之计,严颜曰:“败军之将,荷蒙厚恩。严颜无可以报,愿施犬马之劳,不须张弓只箭,径取成都,以酬万一。”张飞拱手称谢,以求收川之策。其计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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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孔明定计捉张任
  张飞问计于严颜,颜曰:“从此取雒城,凡守御关隘,计寨栅共三十余处,都是老夫所管官军,皆出于掌握之中。今感将军之恩,无可以报,老夫当为前部,所到之处,尽皆唤出拜降,不必将军动枪刀。”张飞称谢不已。自此安民赏军,于路进发。凡到之处,尽是严颜所管,都唤出投降。有迟疑未决者,严颜曰:“我尚且投降,何况汝乎?”于是望风归顺,并不曾厮杀一场。

    却说孔明已具起程日期,去报玄德,教都会聚雒城。玄德与众官商议:“今孔明、益德分两路取川,会于雒城,同入成都。水陆车舟已于七月二十日起行,此时将及待到。今我等便可进兵。”黄忠曰:“张任每日来搦战,见城中不出,彼军懈怠,不做准备。今日夜间分兵劫寨,胜如白日厮杀。”玄德从之,教黄忠引兵取左,魏延引兵取右,玄德取中路。当夜二更,三路军马齐到。张任果然不做准备。众入大寨,火光竞起。蜀兵奔走,连夜只赶到雒城,城中兵接应入去。玄德还中路下寨。次日,引兵直到雒城,军兵不出,围住攻打三昼夜不绝。城中商议,张任曰:“尽教攻打,待他力乏,然后以兵击之,备可擒也。”攻城到第四日,玄德自提一军攻打西门。

    却说雒城背后,黄忠、魏延在东门攻打,留南门、北门放军行走。南门是山路,北门有涪水,因此不围。张任望见玄德在西,骑马往来指挥打城,从辰至未,人马力乏。玄德却待要退,张任教吴兰、雷铜二将引军出北门,转东门,去敌黄忠、魏延。“我自引军出南门,转西门,单捉刘备”。城内尽拨民兵上城,擂鼓助喊。

    玄德见红日平西,教后军先退。军士方回身,城上一片声喊起,南门内军马突出。张任径来军中捉玄德,玄德军中大乱。黄忠、魏延又被吴兰、雷铜敌住,两下不能相顾。玄德敌不住张任,拨马望山僻小路而走。张任从背后赶来,看看赶上。玄德独自一人一马,张任引数骑赶来。玄德正望前尽力加鞭,忽山路一军出。玄德马上叫苦曰:“前有伏兵,后有追兵,天亡我也!”迎近前去,当头一员大将乃燕人张飞,正从那条路上来。望见尘埃起,知与川兵交战,张飞当先而来。玄德有天子洪福。张飞正撞见张任,便就交马。两员将战到十余合,背后严颜引兵大进。张任火急回身。张飞只赶到城下。张任退入城中,拽起吊桥。

    张飞回见玄德曰:“军师溯江而来,尚且未到,反被我夺了头功。”玄德曰:“山路险阻,如何无军阻当,长驱大进,先到于此?”张飞曰:“于路关隘四十五处,皆出老将军严颜之功。”把义释严颜一事,从头说了。“因此于路并不曾费分毫之力,只顾饮酒食肉至此。”引严颜见玄德。玄德谢曰:“若非老将军,则吾弟安能到此。”即时便脱身上黄金锁子甲以赐之。严颜得赐拜谢。正待安排宴饮,忽闻哨马回报:“黄忠、魏延正和川将吴兰、雷铜交锋,城中吴懿、刘璝又引军助战。二将虽能,军士先走,因此当抵不住,大败望东去了。”张飞曰:“却好俺在这厮背后。”绕城分兵两路杀来:张飞在左,玄德在右。吴懿、刘璝见后面喊声大起,慌退入城中。吴兰、雷铜急退,却被玄德、张飞截住归路。黄忠、魏延又在前面。吴兰、雷铜商议,不如投降。因此,二人将本部军马前来投降。玄德准降,因此收兵近城下寨。

    却说张任见降了二将,心中忧虑。吴懿、刘璝曰:“兵势甚危,不决一死战,如何得兵退?一面差人入成都见主公告急,一面用计敌之。”张任曰:“某来日领一军搦战,诈败,引转城北;二将内可用一人引军冲出,截断其中,可获胜也。”吴懿曰:“刘将军相辅公子守城。”约会已定。

    次日,张任引数千人马,摇旗呐喊,出城搦战。张飞曰:“小弟愿往。”上马出战,更不答话,与张任交锋。战不到十余合,张任诈败,绕城而走。张飞尽力追之。吴懿一军截住,张任引军复回,把张飞围在垓心,进退不得。比及玄德引军来救时,一队军从江边杀出,正遇吴懿。当先一员大将,挺枪跃马,与吴懿交锋。只一合,生擒吴懿,战退敌军,救出张飞。视之,乃常山赵子龙也。飞问军师何在,云曰:“先使我来解救。料想此时已与主公相见了也。”二人擒吴懿回寨。张任自退入东门去了。

    张飞、赵云回寨中见玄德,其孔明、简雍、蒋琬已在帐中。飞下马来参军师。孔明大惊,问曰:“如何先到?”玄德说义释严颜之事。孔明贺曰:“乃主公洪福。将军用谋,立此莫大之功,可以勒之金石,万年称赞。”赵云解吴懿见玄德。玄德曰:“汝降否?”吴懿曰:“某既被捉,如何不降?”玄德大喜,待为上将。孔明问城中有几人守城,吴懿曰:“有刘季玉子之刘循,辅将刘璝、张任。刘璝不打紧。有张任,蜀郡人,家寒,极有胆略,此人不可轻敌。”孔明曰:“先捉张任,然后取雒城。”问:“城东这座桥甚名?”吴懿曰:“金雁桥。”孔明遂乃乘马来到桥边,绕河俱看了。回到寨中,唤黄忠、魏延听令:“各引一千军,离金雁桥从南五六里,两岸都是芦苇蒹葭,可以埋伏。魏延引一千枪手在左边,单戮鞍上将;黄忠引一千刀手右边,单砍坐下马。杀开士卒,张任必投山东小路而走。张益德引一千军伏在那里,张任就彼处擒之。”唤赵云伏于金雁桥北:“待我引张任过桥,你便将桥拆断,却勒兵于桥北,遥为之势,使张任不敢望北走,退投南去,却好中计。”调遣已定,军师自去诱敌。

    却说刘璋差卓膺、张翼二将,前来助战。二将见刘循毕,张任教刘璝、张翼二将守城,自与卓膺为前后二队:任为前队,膺为后队,出城迎敌。孔明引一队不整不齐军,过金雁桥来,与张任对阵。孔明乘四轮车,纶巾羽扇而出,两边百余骑簇捧,遥指张任曰:“曹操百万之众,闻吾之名,望风而走。今到此地,何为不降?”张任看见孔明军伍不齐,马上冷笑曰:“人都说诸葛亮用兵如神,原来有名无实!”把枪一招,大小军校齐杀过来。孔明弃了四轮车,上马退步过桥。张任从背后赶来。过了金雁桥,见玄德军在左,严颜兵在右,来杀张任。张任知是计,急回军时,桥已拆断了;欲投北去,赵云一军隔岸摆开,因此投南绕河而走。走不到五七里,芦苇丛杂去处,魏延一军,长枪一带,从芦苇中忽起,只戮鞍上将;黄忠一军,各用长刀,伏在芦苇内,只剁马蹄。马军尽倒,皆被执缚。步军那里敢来。张任引数十骑望山路而走,正撞着张飞生力军摆开。张飞大喝一声,众军齐上,将张任活捉了。原来卓膺见张任中计,已投赵子龙军前降了,一发都到大寨。玄德赏了卓膺。

    张飞解张任到玄德前,孔明亦坐于帐中。玄德与张任曰:“蜀中诸将望风而降,汝何不早投拜?”张任睁目大怒而叫曰:“忠臣岂肯事二主乎?”玄德曰:“汝不识天时耳。降即免死。”任曰:“今日便降,久后也不降。愿早吃一刀!”玄德不忍杀之。张任厉声高骂。孔明喝令斩之,以全其名。后人有诗赞张任曰:
      老将安能扶二主?张任忠勇死犹生。高名正似天边月,夜夜流光照雒城。(至今坟墓犹存。为土神,有庙在雒城东。)

玄德感叹不已,令收尸首葬于金雁桥侧,以表其忠。

  次日,令严颜、吴懿等蜀中降将为前部,直至雒城,大叫:“早开门受降,免一城生灵受苦!”刘璝在城上大骂蜀诸将。忽恼背后一人,杀倒从者,执缚刘璝,开门纳降。玄德军马入雒城。刘循开西门走脱,投成都去了。玄德出榜安民。献刘璝者,乃武阳人也,姓张,名翼,字伯恭。玄德得了雒城,重赏诸将。孔明曰:“雒城已破,成都只在目前。惟恐外州郡不宁,可令张翼、吴懿引赵云抚外水定江、犍为等处所属州郡;令严颜、卓膺引张飞抚巴西、德阳所属州郡,就委官按治平靖,却勒兵回成都取齐。”张飞、赵云各自引兵前去。孔明问前去有何处关隘,蜀中降将曰:“止有绵竹可以守御。若得绵竹,成都唾手而得。”法正曰:“不可进兵,恐惊动成都人民。某有一计,令成都便属主公。”试看法正进用何计可得,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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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阜借兵破马超
  法正曰:“主公既得雒城,蜀中危矣。欲以仁义布于四方,且按兵不动。某作一书呈,陈说利害,上与刘璋,璋自然降矣。”孔明曰:“孝直之言最善。”可以便作书。遣人径往成都。

    却说刘循逃回见父,说雒城已陷,慌聚众官商议。益州从事,广汉郑度献策曰:“今刘备悬兵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不如尽驱巴西、梓潼之民,过涪水以西。其仓廪野谷,尽皆烧除,深沟高垒,静以待之。彼至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彼兵自走,一击而擒刘备耳。”刘璋曰:“不然。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备敌’也。此言非保全之计。”正议间,人报法正有书至。刘璋唤入,呈上书。璋拆开视之。书曰:
        昨蒙遣差结好荆州,不意主公左右不得其人,以致如此。今左将军旧心依依,实无薄意。望三思裁划,可图变化,以保尊门。不及进言,早赐回意示下。法正百拜。

刘璋怒,扯其书,大骂:“法正忘恩失义之贼!卖主求荣,有何面目再相见乎!”逐其人出城。即时遣妻弟费观提兵前去守把绵竹。费观举保一人同行,其人乃南阳人氏,姓李,名严,字正方。费观、李严点三万军,来守绵竹。益州太守董和,字幼宰,南郡枝江人也,上言与刘璋,欲往汉中借兵。璋曰:“张鲁与吾世仇,安肯相救?”和曰:“虽然有仇,刘备军在雒城,势在危急之时,不得不救。况是唇齿之邦。辰亡则齿寒也,陈说利害,必然从之。”修书遣使,前赴汉中。

    建安十八年秋八月,马超自败入羌胡,二载有余,结好羌兵,攻拔陇西州郡。所到之处,尽皆归降,惟冀城攻打连日不下。刺史韦康,字伯奕,累遣人求救于夏侯渊。渊不得曹操言语,未敢动兵,按住在长安。韦康见救兵不来,与众商议:“不如投降马超。”参军杨阜,字义山,哭而谏曰:“超等叛君无父之徒,此城中之人,有死无二。今欲陷身于不义也!”康曰:“不然。事已极矣,不降何待?”阜苦谏不从。韦康大开城门,投拜马超。超大怒曰:“汝今事急请降,非真心耳!”将韦康等四十余口尽皆斩之,不留老幼良贱一人。有人言杨阜劝韦康休降,可斩之。超曰:“此人守义,不可斩之。”复用杨阜为参军。冀城官军梁宽、赵衢皆杨阜所保,超尽用焉。忽杨阜告马超曰:“妻死于临洮,告两月假限,归葬其妻便回。”马超从之。

    杨阜过历城,来见姜叙。叙与阜是姑表弟兄。姜叙乃受汉爵抚夷将军。叙母大贤,是阜之姑。阜别马超,径来见姑,哭拜于地而言曰:“守城不能完,主亡不能死,愧无面目见姑。且马超背父叛君,妄杀郡守,岂独杨阜忧责,一州士大夫皆受其耻。今吾兄坐据历城,竟无讨贼之心,此赵盾所以书弑其君。”言罢,泪流出血。后人有诗曰:
      包胥向日哭秦庭,杨阜今朝恸历城。欲报冤仇流血泪,千年万载仰高清。

叙母闻知,唤姜叙入,责之曰:“韦使君遇害,亦尔之罪,岂独义山哉?”母又谓阜曰:“汝既降人,且食其禄,何故又兴心讨之?”阜曰:“吾从贼者,欲留残生与主报冤也。”叙曰:“马超英勇,急难图之。”阜曰:“有勇无谋,容易图之。吾已暗约下梁宽、赵衢,使为内应。兄若肯兴兵,梁宽、赵衢必内应也。”叙母曰:“汝不早图,更待何时?谁不有死,死于忠义者,死得其所也。勿以我为念。汝若不听义山之言,吾先死矣,以绝汝念!”

    叙乃便与统兵校尉尹奉、赵昂商议。原来赵昂之子赵月,见跟马超为裨将。赵昂当日应允。归见其妻王氏曰:“吾今日于姜叙、杨阜、尹奉一处商议,欲报主人韦康之仇,早欲动兵。吾想其子赵月见跟马超,必被害矣。因此持虑未定。”其妻厉声应曰:“雪君父之大耻,丧身不足为生,何况一子哉?汝顾其子而不行,吾当先死矣!”赵昂乃决。次日,一同起兵。姜叙、杨阜屯冀城,尹奉、赵昂屯祁山。王氏乃尽将首饰资帛,亦亲自往祁山军中,赏劳军士,以励其众。后有诗曰:
        赵昂妻王氏,催夫报主仇。丧身犹不重,灭子复何愁?
        尽把家财散,亲将士卒酬。三分贤达妇,万载姓名留。

    马超听知姜叙、杨阜会合尹奉、赵昂用事,超大怒,即将赵月斩之;唤庞德、马岱尽起军马,杀奔冀城来。姜叙、杨阜引军出。两阵圆处,杨阜、姜叙衣白袍而出,大骂曰:“背父叛君无义之贼!”马超大怒,冲杀过来,两军混战。姜叙、杨阜如何敌得马超,大败而走。马超聚兵赶来,背后喊声大起,尹奉、赵昂杀来。急回时,两下夹攻,首尾不能相顾。正斗间,刺斜里大队军马杀来。原来是夏侯渊却得曹操军令,正领军来破马超。超如何当得三路军马,大败奔回。后面杀来。走了一夜,比及平明,已到冀城叫门,城上乱箭射下,马超大惊。梁宽、赵衢立在城上,大骂马超;将马超妻杨氏,从城上一刀砍断,撇下尸首来;及将马超幼子三人,并至亲十余口,都从城上一刀一个,剁将下来。马超气噎塞胸,几乎坠下马来。背后夏侯渊引军赶来。超见势大,不敢当抵,与庞德、马岱杀开一条路走。前面又撞见姜叙、杨阜,杀了一阵;冲得过去,又撞着尹奉、赵昂,杀了一阵。零零落落,剩了五六十骑,连夜奔走。后军不赶。四更前后,走到历城下,守门者只道姜叙兵回,大开城门接入。超从城南门边杀起,尽洗城中百姓。于姜叙宅内拿出老母,年八十有二。叙母全无惧色,指马超大骂曰:“汝背父无君逆天之贼,天地久不容留汝!汝不早死,敢以面目视人乎?”超大怒,自取剑杀之。后史官有诗曰:
        贤哉姜叙母,劝子早兴兵。报本如山重,捐躯若纸轻。
        王陵亲可并,孟氏母重生。读史应哀感,令人两泪倾。

马超杀尹奉、赵昂全家,妻王氏在军中免难。

    次日,夏侯渊大军至,马超弃城杀出,望西而逃。行不得二十里,前面一军摆开,为首杨阜。超切齿而恨,拍马挺枪刺之。阜宗弟七人,一齐来助战。马岱、庞德敌住后军。宗弟七人,皆被马超杀死。阜身中五枪,犹然死战。后面夏侯渊大军赶来,马超遂走。只有庞德、马岱五七骑后随而去。夏侯渊自行安抚陇西诸州人民,令姜叙等各各分守,用车载杨阜赴许都见曹操。操封阜为关内侯。阜辞曰:“阜君存无扞难之功,君亡无死节之效,于义当绌,于法当诛。超又不死,阜何颜受职?”操曰:“君与群贤共建大功,西土之人以为美谈。子贡辞赏,仲尼谓之止善。君则剖心,以顺国命。”

    却说马超与庞德、马岱来投张鲁。张鲁得马超大喜,以其西可以吞并益州,东可以拒曹操,永保汉中之基业,商议欲以女招超为婿。大将杨柏谏曰:“马超父母妻子皆不顾恋,岂能爱他人乎?”于是张鲁遂罢其事。有人对马超曰:“张将军本以女招汝为婿,被杨柏阻之。”超心不喜,有杀杨柏之意。杨柏知之,与兄杨松商议,欲寻远害全身之计。正值刘璋遣使求救于张鲁,鲁不从。忽报刘璋又遣黄权到。先见杨松,说:“东西两川,实是唇齿;若西川一破,东川亦难保矣。若肯相救,当以二十州相酬。”松大喜,即引黄权来见张鲁,说唇齿利害,更以二十州相谢。鲁喜其利从之。巴西阎圃谏曰:“刘璋与主公有积世之仇,今事在至急,诈言割州之事,不可从之。”忽阶下一人昂然而进曰:“某虽不才,愿乞一旅之师,生擒刘备,务要割地以还。”其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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葭萌张飞战马超
  张鲁持疑未决。马超挺身出曰:“感主公之恩,无可上报。愿引一军攻取葭萌关,袭刘备之后,可生擒之。此时必要割二十州而还,主公心下何如?”张鲁大喜,先遣黄权从小路而回,点兵二万与马超。此时庞德卧病不能行,留于汉中。张鲁令杨柏临军。超与弟马岱选日起程。

    却说玄德军马在雒城。法正所差之人,回报与玄德:“今郑度劝刘璋尽烧野谷,并各处仓廪,大率巴西住种之民,而避于涪水迤西,深沟高垒而不战。”玄德、孔明闻之,皆大惊,曰:“若用此言,吾势危矣!”法正笑曰:“主公勿忧。此计虽毒,刘璋必不能用也。”后人传刘璋有言:“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备敌’也。”玄德闻之,方始宽心。孔明曰:“可速进兵以取绵竹。如得此处,成都易得矣。”遂遣黄忠、魏延领兵前进。

    费观听知玄德兵来,差李严出迎。严披挂了,领三千兵出。各布阵完。黄忠出马,与李严战四五十合,不分胜败。孔明在阵中教鸣金收军。黄忠入阵,问曰:“正待要擒李严,军师何故收兵?”孔明曰:“吾已见李严武艺,不可力取。来日再战,汝可诈败,引入山峪,出奇兵胜之。”黄忠领计。次日,李严再领兵来,黄忠又出战,不十合诈败,引军便走。李严赶来,迤逦赶入山峪而去。李严猛省,急待回来,前面魏延引军摆开。孔明自在山头唤曰:“公如不降,两下已伏强弩,欲与吾庞士元来报仇耳。”李严慌下马,卸甲投降。军士不曾伤害一人。引见玄德,玄德待李严甚厚。严曰:“费观虽是刘益州亲,某与甚密,当往说之。”玄德即命行。严入绵竹城,对费观赞玄德如此仁德,今若不降,必有大祸。观从其言,开门投降。玄德遂入绵竹,商议分兵取成都。

    忽流星马急报,言:“孟达、霍峻守葭萌关,今被东川张鲁遣马超引兵攻打甚急,救迟则关隘休矣。”玄德大惊。孔明曰:“须是张、赵二将,方可与敌。”有人报张飞,飞在外大喜。孔明曰:“主公且勿言,容亮激之。”张飞从外大叫而入曰:“辞了哥哥,便去战马超也!”孔明故意佯不觑听,对玄德曰:“今马超侵犯关隘,无人可敌;除非往荆州取关云长来,方可与敌。”张飞曰:“军师何故小觑吾!吾曾独拒曹操百万之兵,岂愁马超一匹夫耳!”孔明曰:“张将军据水断桥,此是曹操不知虚实也。若知虚实,将军岂得无事乎?况马超有信、布之勇,天下皆知,渭桥六战,杀得曹操剑割髭须,几乎丧命,非等闲之比。汝兄云长,未必可胜。”飞曰:“我只今便去,如胜不得马超,甘当军令!”孔明曰:“既尔肯写文书,便为先锋。请主公亲自去一遭。诸葛亮守绵竹。待子龙来,却作商议。”魏延曰:“某亦愿往。”孔明令魏延带五百哨马先行,张飞第二,玄德押后,望葭萌关进发。

    却说马超引兵扣关攻打,先使杨柏来叫道:“霍峻早早献关,我等重重保举你。”霍峻在关上高声应曰:“我头可断,关不可得!”杨柏大怒,搦霍峻厮杀不题。

    却说魏延哨马先到关下,杨柏军退十余里。魏延出,与杨柏战,不十合,杨柏败走。魏延要夺张飞头功,乘势赶去。前面一军摆开,为首乃是马岱。魏延只道是马超,舞刀跃马而进。与岱战不十合,岱败走。延赶去,被岱回身一箭,射中魏延左臂,急回马走。马岱赶至关前,一将声如雷震,从关上一骑马奔至面前,救了魏延。原来是张飞初到关上,听知关前厮杀,便来看时,正见魏延中箭。飞喝马岱曰:“汝是何人?先通姓名,然后厮杀不迟。”马岱曰:“吾乃西凉州马岱是也。”张飞曰:“你原来不是马超,快回去,非吾对也!只令马超那厮自来,说道燕人张飞在此!”马岱大怒曰:“汝焉敢小觑我!”挺枪跃马,直取张飞。向前战不十合,马岱败走。张飞不欲待追赶,关上一骑马到来,叫:“兄弟且休去!”飞回头,原来是玄德到。遂不赶,一同上关。备曰:“恐怕你性躁,先来到此。既然胜了马岱,且歇一宵,来日战马超。”歇了一夜。

    次日天明,关下鼓声大震,马超兵到。玄德在关上看时,门旗影里,马超纵骑持枪而出,狮盔兽带,银甲白袍:一来结束非凡,二者人才出众。玄德叹曰:“人言锦马超,名不虚传!”张飞便要下关。玄德急止之,言:“兄弟且休出战!先当避其锐气。”飞曰:“何足道哉!”玄德当住。关下马超单搦张飞出马;关上张飞恨不得平吞马超,三五番皆被玄德当住。看看午后,玄德望见马超阵上人马皆倦,遂选五百骑,跟着张飞冲下关去。马超见张飞军到,把枪望后一招,约退军有一箭之地。张飞军马一齐扎住,关上军马陆续下来。张飞挺枪出马,大称姓名:“认得燕人张益德么!”马超曰:“吾家累世公侯,岂认得村夫乎!”张飞大怒。两马齐出,二枪并举,约战百余合,不分胜败。玄德观之,叹曰:“真丈夫也!”恐张飞有失,急鸣金收军。两马并回。张飞回到阵中,略歇马片时,不用头盔,只裹包巾上马,又出阵前搦马超厮杀。超又出,两个再战。玄德恐张飞有失,自披挂下关,直至阵前,看张飞与马超又斗百余合,两个精神倍加。玄德教鸣金收军。二将分开,各回本阵。是日,天色已晚。玄德与张飞曰:“马超英勇,不可欺敌。且退上关,来日再战。”张飞杀得性起,那里肯休,大叫曰:“誓死不回!”玄德曰:“今日天晚,不可战矣。”飞曰:“多点火把,安排夜战!”军士暗暗叫苦。马超换了马,再出阵前大叫曰:“张飞敢夜战么?”张飞气起,问玄德换了座下马,抢出阵来,叫曰:“我捉你不得,誓不上关!”超曰:“我胜你不得,誓不回寨!”两军呐喊,点起千百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两将又向阵前鏖战。到二十余合,马超拨回马便走。张飞大叫曰:“走那里去!”原来马超见赢不得张飞,心生一计:诈败佯输,赚张飞赶来,暗掣铜挝在手,扭回身觑着张飞便打来。张飞见马超走,心中也提防,见打过来,一闪,从耳边躲过去。张飞便勒回马走时,马超却又赶来。张飞带住马,拈弓搭箭,回射马超,超却闪过。二将各自回阵。玄德自于阵前叫曰:“吾以仁义相待天下之士,不施谲诈。马孟起你收兵歇息,我不乘势赶你。”马超闻之,亲自断后,诸军渐退。玄德亦收军上关。

    次日,张飞又欲下关战马超。人报军师来到。玄德接着孔明。孔明曰:“亮闻孟起世之虎将,若与益德死战,必有一伤。故令子龙、汉升守住绵竹,星夜而来。可用条小计,令马超归降主公。”玄德曰:“吾见马超英勇,甚爱之。如何可得?”孔明曰:“亮闻东川张鲁,欲自立为‘汉宁王’。手下谋士杨松,极贪贿赂。可以差人从小路径投汉中,先用金银结好杨松,后进书与张鲁,云:‘吾与刘璋自争西川,是与汝报仇,不可听信离间之语。事定之后,保汝为汉宁王。’”

    玄德即时写书,差孙乾赍金珠,从小路径至汉中,先来见杨松,说知此事,送了金珠。松大喜,先引孙乾见张鲁弟张卫,亦进送了礼物。二人引孙乾见张鲁,陈言方便。鲁曰:“玄德只是左将军,如何保我为汉宁王?”杨松曰:“他是大汉皇叔,正合保奏。”张鲁喜曰:“既如此,差人便教马超罢兵。”孙乾只在杨松家听回信。使回曰:“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杨松又差人去唤,又不肯回。一连三次不至。杨松曰:“此人素无信行,不肯罢兵,其意必反。”鲁心亦疑。松亦流言对张卫说:“马超主意欲夺西川,自为蜀王,与父报仇,岂肯臣于汉中乎?”张卫将此言告知张鲁。鲁问计于杨松,松曰:“一面差人去说与马超,汝既干功,与汝一月限。三件功成有赏,无则必诛:一要取西川,二要刘璋首级,三要退荆州兵。三件事不成,可献头来。”一面教张卫点军守把关隘,防马超兵变。差人到马超寨中,说知此事。超大惊曰:“如何变得恁的!”与岱商议,不如罢兵。杨松又流言曰:“马超回兵,必怀异心,不可放入。”张卫分七路军,坚守隘口,要共厮杀。超进退不得,无计可施。孔明对玄德曰:“今马超正在狐疑不决之际,亮凭三寸不烂之舌,亲往超寨,说马超来降主公。”其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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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玄德平定益州
  玄德曰:“孔明乃吾之心腹也,倘有疏虞,吾必亡矣。虽有良谋,吾不忍令君去。”孔明坚意要行。玄德再三拗住。正踌蹰间,忽报子龙有书,荐西川一人来降。玄德召入问之。其人乃建宁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字德昂。玄德曰:“向日闻公苦谏刘璋,今何故归我也?”恢曰:“吾闻‘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前谏刘益州者,以尽人臣之心。既不能用,知必败矣。今主公仁德布于蜀中,是知其必成也,故来归之。是背暗投明,古人所贵。愿垂察焉。”玄德曰:“先生此来,必有益于刘备也。”恢曰:“今闻马超在此,进退两难之际。恢昔在陇西,有一面之交,特来说马超归降,若何?”孔明曰:“正欲得一人替吾一往。愿闻公之说词。”李恢于孔明耳畔陈说如此如此。孔明大喜,即时遣李恢行。

    恢至超寨,先使人通姓名。马超曰:“吾知李恢平生好说词,必来说我。”先唤二十个刀斧手伏于帐下,超嘱曰:“令汝砍,即砍为肉酱!”须臾,李恢昂然而入。马超端坐帐中不动,叱李恢曰:“汝来为何?”恢曰:“特来作说客耳。”超曰:“吾匣中宝剑新磨,请汝试剑!”恢曰:“其言不通,便请试剑。”遂笑曰:“将军之祸不远矣!但恐新磨之剑不能试吾之头,将欲自试矣!”超曰:“吾有何祸?”恢曰:“吾闻越之西子,善毁者不能闭其美;齐之无盐,善美者不能掩其丑。修短者不能用其长,造恶者不能为其善。‘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此天下之常理也。今曹操与将军有杀父之仇,陇西有切齿之恨;前不能救刘璋而退荆州之兵,后不能制杨松而见张鲁之面。目下四海难容,一身无主。若有渭桥之败,冀城之失,何面目见天下大丈夫乎?”超顿首谢曰:“公言极善,但超无路可行。”恢曰:“汝既欲听吾言,帐外何故伏刀手乎?”超尽叱退。恢曰:“刘皇叔礼贤待士,吾知其必成,故舍刘璋而归之。公何不背暗投明,以图上报父母之仇,下立金玉之德?可彰万世之高名也。”马超大喜,唤杨柏入,一剑斩之,将头共恢一同上关,来降玄德。

    玄德亲自接入,待以上宾之礼。超顿首谢曰:“今遇明主,乃拨云雾而睹青天也!”宾主大喜。孙乾已回。玄德复命霍峻、孟达守关,便撤兵来取成都。子龙、黄忠接入绵竹。人报刘晙、马汉引军到。子龙曰:“某来未曾效尺寸之功,当擒此二人!”言讫,上马引军出。玄德在城中管待马超吃酒,未曾安席,子龙斩二人之头献于筵前。马超亦惊,倍加敬重。超曰:“不须主公军马厮杀,超自唤出刘璋来降。如不肯降,超自与弟马岱取成都,双手奉献。”玄德大喜,是日尽欢。

    却说败兵回到益州,报刘璋。璋大惊,闭户不出。人报城北马超救兵到。刘璋方敢登城望之,见马超、马岱立于城下,大叫:“请刘季玉答话!”刘璋在城上问之。超在马上以鞭指曰:“吾本领张鲁兵来救益州,谁想张鲁听信杨松谗言,反欲害我。今归降刘皇叔。汝可开门纳土拜降,免致生灵受苦。如或执迷,吾先攻城矣!便宜回报。”马超说了,退军下寨。刘璋惊得面如土色,气绝倒于城上。众官救醒。璋曰:“吾之不明,悔之不及!不若开门投降,以救满城百姓。”董和曰:“城中尚有积兵三万余人,钱帛粮草可支一年。况军民皆有死战之心,愿主公勿忧。”刘璋曰:“吾父子在蜀二十余年,无恩德以加百姓。攻战三年,肉血捐于草野,皆我罪也。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众群下闻之,无不堕泪。忽一人进曰:“主公之言,正合天意。”视之,乃巴西西充国人也,姓谯,名周,字允南。此人素晓天文。璋问之,周答曰:“某夜观乾象,见群星聚于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况一载之前,小儿谣曰:‘若要吃新饭,须待先主来。’此乃预兆。不可逆天道。”黄权、刘巴皆欲砍之,刘璋当住。人报蜀郡太守许靖,逾城投降。刘璋大哭归宫。成都之民,尽皆感伤。

    次日,人报刘皇叔下幕宾简雍在城下唤门。璋令开门接入。雍坐车中,傲睨自若。忽一人掣剑大喝曰:“小辈得志,傍若无人!汝敢藐视吾蜀都人物耶!”雍慌下车迎之。此人乃广汉绵竹人也,姓秦,名宓,字子勑。雍笑曰:“不识贤兄,幸勿见责。”遂同入见璋。璋待为上宾。雍席间说玄德宽弘爱士,并无相害之意。一席话,说刘璋大喜,留住一宿。次日,刘璋赍印绶文籍,与简雍同车出城投降。玄德出寨迎接,握手流泪曰:“非吾不行仁义,奈势不得已也!”共入寨,交割印绶文籍,并马入城。

    玄德入成都,百姓香花灯烛,迎门而接。玄德到公厅,升堂坐定,郡内诸官皆拜于堂下,惟黄权、刘巴闭门不出。众武官忿气,欲往杀之。玄德慌忙传令曰:“如有人害此二人者,夷其三族!”因此,蜀中文武尽皆欢服焉。玄德亲自登门,请此二人出仕。二人感玄德大恩,乃出。孔明请曰:“今西川平定,难容二主,可将刘璋送去荆州。”玄德曰:“吾方得蜀郡,未可令季玉速去。”孔明曰:“刘璋失基业者,皆因太弱也。主公若以妇人之仁,临事不决,恐此土难以长久。”玄德从之,设一大宴,请刘璋归于府中,收拾财物,佩领振威将军印绶,令将妻子良贱,尽赴南郡公安住歇,即日起行。

    玄德自领益州牧。其所降文武尽皆重赏,定拟名爵:严颜为前将军,法正为蜀郡太守,董和为掌军中郎将,许靖为左将军长史,庞义为营中司马,刘巴为左将军,黄权为右将军。其余吴懿、费观、彭羕、卓膺、李严、吴兰、雷铜、李恢、张翼、秦宓、谯周、吕义、霍峻、邓芝、杨洪、周群、费祎、孟达蜀中降将、文武官员六十余人,并皆处用。诸葛亮为军师将军,关云长为荡寇将军、寿亭侯,张飞为征虏将军、新亭侯,赵云为镇远将军,黄忠为征西将军,魏延为扬武将军,马超为平西将军、都亭侯,孙乾、简雍、糜竺、糜芳、刘封、吴班、关平、周仓、廖化、马良、马谡、蒋琬、伊籍及旧日荆、襄一般文武官员,并皆重用。遣使送黄金五百斤、白银一千斤、钱五千万、蜀锦一千匹与云长。诸葛亮、张飞、法正、赵云如数而赠。以下各各重加赏赐。杀牛宰马,大饷士卒,开仓赈济百姓,民心大悦。

    益州既定,玄德欲将成都有名田宅分赐诸官。赵云谏曰:“昔者霍去病以匈奴未灭,将士安用为家。何况今日国贼暴虐,不同匈奴,岂可求安也?须待天下都定,然后各还乡里,归耕本土,乃其宜耳。益州人民,累遭兵火,田宅皆空。今归还百姓,令安居复业,方可使出赋役,自然心服。不宜夺之为私爱也。”玄德闻之大喜,使诸葛军师定拟治国条例,刑法颇重。法正曰:“昔高祖约法三章,黎民皆感其德。愿军师宽刑省法,以慰民望。”孔明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朝用臣商鞅,酷法暴虐,万民皆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宽仁,可以弘济。今刘璋暗弱,父子相承,有累世之恩,法度陵替,德政不举,威刑不肃,君臣之道,尽已废矣。凡人宠之以位,位极则残;顺之以恩,恩竭则慢,以致丧国,实由于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其荣。荣恩并著,上下同心,为治之道,于斯明矣。凡治政者,要识时务也。”法正遂拜报。自此军民安堵。四十一州地面,分兵按察,并皆平定矣。

    当日,玄德与孔明都在堂上坐,忽报关平来谢所赐金银事。拜罢了,呈上书。玄德赐酒与关平,问云长别有甚言语。平曰:“父亲知马超武艺过人,要入川来与孟起比试高低,就教禀伯父此事。”玄德大惊曰:“若云长入蜀,与孟起比试,势不两立。”孔明曰:“无妨。亮自作书回之。”玄德只恐云长性急,便教孔明作书,发付关平星夜回到荆州见父。云长问曰:“我欲与马孟起比试,汝曾说否?”平答曰:“军师有书在此。”云长拆开视之。其书云:
    亮闻将军欲与孟起分别高下。以亮度之,孟起兼资文武,雄烈过人,一世之杰士,黥布、彭越之徒;当与益德并驱争先,犹未及美髯公之绝伦逸群也。今公受任守据荆州,不为不重;倘一入川,若荆州有失,罪莫大焉。言虽狂简,以冀明照。建安十九年秋七月,亮顿首拜知。
云长看毕,自绰其髯,笑曰:“孔明知我心也。”将书遍示宾客,遂无入蜀之意。

    却说东吴孙权知玄德并吞西川,将刘璋遂于公安,遂召张昭、顾雍商议。权曰:“当初刘备借我荆州时,说取了西川便还荆州。今已得巴、蜀四十一州,须用取索汉上诸郡。如其不还,即动干戈。”张昭曰:“吴中方宁,不可动兵。昭有一计,使刘备将荆州双手奉还主公。”孙权问计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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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关云长单刀赴会
  却说张昭献计曰:“今刘备所倚仗者,乃诸葛亮也。其兄今仕于吴,何不将诸葛瑾老小执下,使瑾入川,对其弟说知,令刘备交割荆州:‘如其不还,必累老小。’此二人,一父母所生,必然应允。”权曰:“诸葛瑾乃诚实君子,吾所素知,安忍拘集老小乎?”昭曰:“明教知是计策,自然放心。”权召诸葛瑾老小虚监在府,先使人报知。孙权即修书,打发诸葛瑾望西川进发。不数日,早到成都,先使人报知玄德。玄德问孔明曰:“令兄此来为何?”孔明曰:“来取荆州之计也。”玄德曰:“何以答之?”孔明曰:“如此如此。”

    分付已定,孔明出廓接瑾,不到私宅,径入宾馆。参拜了,瑾放声大哭。亮曰:“兄长有事但说,何故发哀?”瑾曰:“吾一家老小休矣!”亮曰:“莫非为不还荆州乎?因亮之故,执下兄长老小?兄休忧虑,弟自有计还荆州便了。”瑾大喜,即引见玄德,呈上吴侯书。玄德看了,“原来是吴侯要取荆州。本是要还,奈将我夫人潜地取去。彼既无情太薄,我有何面目乎?如要厮杀,尽起兵来!昔在荆州尚不惧汝分毫,何况吾今日有西川,带甲数十万众,粮可支二十年不绝。吾欲下汝江南,汝君尚复取荆州乎?”孔明哭拜于地曰:“吴侯执下亮兄长之老小,如若不还,皆遭诛矣。兄死,亮岂能独生?望主公怜兄弟之情。”玄德再三深恨,徐徐曰:“如此,看军师面上,分荆州一半还吴,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与他。”亮曰:“主公既是如此,可写书与云长,令交割三郡。”玄德曰:“子瑜到彼,善言求之。吾弟性如火烈,吾尚惧之。事宜仔细。”

    瑾求书毕,辞了玄德,别了孔明,登途径到荆州。云长请入中堂,宾主相叙。瑾出玄德书,曰:“望将军先交割三郡,令瑾好回见吾主。”云长变色而怒曰:“吾与兄桃园结义,誓同生死,共兴汉室。兄既以荆州与我,复令东吴取之,此何理也?这几郡大汉疆域,岂得妄以寸土与人!”瑾曰:“今吴侯执下老小,不还必诛!”云长曰:“此是吴侯谲诈,如何瞒得我过!”瑾曰:“将军今何无面目?”云长执剑在手曰:“休再言!此剑上便无面目!”关平慌告曰:“军师面上不好看,望父亲息怒。”云长曰:“不看军师面上,教你回不得东吴矣!”

    瑾满面羞惭,急急慌慌下船,再往西川见孔明。孔明已自出巡去了。瑾只得再见玄德,哭告云长欲杀之事。玄德曰:“吾弟性急,极难说之。子瑜可暂回,容吾商议去取东川、汉中诸郡,却调云长守之,那时交付荆州。”

    瑾求玄德书归吴,来见吴侯,说云长阻住,不肯交还。吴侯看书大怒曰:“子瑜此去,反复奔走,莫非皆是诸葛亮之计?”瑾曰:“非也。弟尚哭告,玄德说将三郡先还。”吴侯即召诸将曰:“今刘备借吾地土,混赖不还,俄延岁月。既然刘备有分三郡之言,可差官员去长沙、零陵、桂阳三郡赴任,且看如何。”诸葛瑾取老小归家。

    却说三郡发去官吏,尽被逐回,告吴侯曰:“关云长不肯相容,俱各赶逐回吴。迟后者必戮。”孙权大怒,差人唤鲁肃至,叱之曰:“汝当初作保,借吾荆州。今刘备已得西川,不肯归还,此何礼也?”肃曰:“今有一计,乃屯兵于陆口,使人请关某赴会。如肯来,以善言说之;倘若不从,伏下刀斧手杀之。如不肯来,随即进兵,与决胜负,夺取荆州。此计商议已定,今特告知主公。”孙权曰:“甚合吾意。可即行之。”阶下一人进曰:“不可。关云长乃虎熊之将,非等闲可及。恐事不谐,反遭其害。”进言者乃阚泽也。孙权怒曰:“若如此,荆州何日可得!便速行之。”

    鲁肃遂辞吴侯,屯兵于陆口,召吕蒙、甘宁商议,设会于陆口寨外临江亭上;修下请书,选帐下能言快说一人为使,登舟渡江。江口关平问了,遂引使人入荆州来见云长。云长拆书视之。书曰:

    辱友鲁肃顿首致书于汉寿亭侯麾下:奉别久矣。瞻拜无由,今暂屯陆口,欲邀车骑于临江亭一会,以诉渴仰之怀。虽然各事其主,即无异外之心。专望来临,幸勿见阻。感感。

关云长看毕,与来人曰:“既子敬请来日赴会,汝先报知。”使者拜辞先回。

    关平曰:“鲁肃相邀,必有恶意,父亲何故许之?”云长笑曰:“吾岂不知耶?此是诸葛瑾回报孙权,说吾当住不还荆州,故责鲁肃。肃屯兵陆口,相邀赴会,索我荆州。吾若不往,道吾怯耳。吾来日独驾小舟,用亲随十余人,单刀赴会,看鲁肃如何近我!”平又谏曰:“父亲不可以万金之躯,亲蹈虎狼之穴。非所以重伯父之寄托也。”云长曰:“吾于千枪万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际,匹马纵横,如入无人之境,岂忧江东群鼠乎!”马良闻之,亦谏曰:“鲁肃虽有长者之风,于中事急,不容不生狼心耳。将军不可轻往!恐悔之不及。”云长曰:“昔春秋时,赵国蔺相如无缚鸡之力,于渑池会上,觑秦国群臣有如无物,何况吾曾学万人之敌。既以许诺,不去失信。”良曰:“纵将军去,亦可准备。”云长曰:“只教吾儿关平,选快船十只,藏善水军五百,于江上等候。看吾认旗起处,便过江来。”平领命去了。

    却说使者回报鲁肃,说云长慨然应允,约来日准到。肃与吕蒙商议:“此来若何?”蒙曰:“必然带将军马来也。若有人马到来,某与甘宁各领一军,伏于岸侧,放炮为号,准备厮杀。如无军来,于庭后埋伏刀斧手五十人,就筵间杀之。”计会已定。次日,肃令人于岸口遥望。辰时后,见江面上一只船来,梢公水手只数人;一面红旗,风中招展,显出雪白一个大“关”字来。船渐近岸,见云长青巾绿袍,坐于船上;傍边周仓捧着大刀,八九个关西大汉各跨腰刀一口。鲁肃惊疑。侍从远立,惟周仓在侧。肃接入亭内,叙礼毕,举杯相劝,不敢仰视。云长谈笑自若。

    酒至半酣,肃曰:“有一言诉与君侯,幸听察焉。昔日令兄使肃于吴侯之前以通往来,借其荆州,至今并无归还之意,其理莫不失信乎?”云长曰:“此国家之事,筵间不必论之。”肃曰:“国家区区江东本以土地相借者,为君侯等军败远来,无以为资故也。今已得益州,既无奉还之意;但割三郡,君又不从命。此君侯之失信于天下也。君侯幼读儒书,五常之道,仁、义、礼、智皆全,惟欠信耳。”云长曰:“乌林之役,左将军亲冒矢石,戮力破敌,岂得彼劳,而无一块土相资,而足下欲来收地耶?”肃曰:“不然。君侯始与豫州同败于长阪,豫州之众不当一校,计穷虑极,志势摧弱,图欲远窜,望不及此。吾主上矜愍豫州之身,无有处所,不忧土地士民之力,使有所庇萌以济其患,而豫州私独饰情,愆德隳好。今已籍于西川矣,又欲剪并荆州之土,斯盖凡夫所不忍行,而况整领人物之主乎!肃闻贪而背义,必为祸阶。愿君侯明处之。”云长曰:“此皆吾兄左将军之事,非某所宜预也。”肃曰:“某闻昔日桃园结义,誓同生死。左将军即君侯也,何得推托乎?”云长不之答。周仓厉声而言曰:“天上地下,惟有德者居之,岂但是汝东吴之有耶!”云长变色,夺周仓所捧大刀,立于亭中曰:“此乃国家之事,汝何敢多言!”以目视之。仓会其意,先来岸口把红旗一招,关平船如箭发,奔过江东来。云长右手提刀,左手挽住鲁肃手,佯推醉曰:“公今请吾赴宴,非问是非。醉后不堪问答,恐伤故旧之情。他日令人请公到荆州赴会。”同到船中,鲁肃魂不附体,被云长将至江下。吕蒙、甘宁见对江又有船来,二将各引本部军,一齐要出。云长当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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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杖杀伏皇后
  吕蒙、甘宁见云长手提大刀,亲握鲁肃,恐被所伤,遂不敢动。云长到船边,却才放手,早立于船首,与鲁肃作别。肃如痴呆。船已乘风而去。宋贤读史,见单刀赴会之事,作诗赞曰:
        藐视吴臣若小儿,单刀赴会敢平欺,当年一鼓英雄气,尤胜相如在渑池。
又诗赞曰:
        东吴赴会,单刀往还。足摇地轴,手撼天关。
        鸿门小可,渑池等闲。关公之名,威震江山!

    云长自回荆州。鲁肃与吕蒙共议:“此计又不成,如之奈何?”蒙曰:“一面申报吴侯,起兵与云长一战,有何不可?”肃即时使人申报。孙权闻之大怒,商议起倾国之兵,来取荆州。忽报:“曹操又起三十万大军来也!”权曰:“且教鲁肃休惹荆州之兵,移兵向合淝、濡须,以拒曹操。”

    却说操将欲起程南征,参军傅干,字彦材,北地人,上书以谏操。书曰:
    干伏闻治天下之大具有二,文与武也。用武则先威,用文则先德,威德以相济,而后王道备矣。往者天下大乱,上下失序,明公用武攘之。十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吴与蜀也。吴有长江之险,蜀有崇山之阻,难以威胜,易其德怀。愚以为可且按甲寝兵,息军养士,分土定封,论功行赏。若此,则内外之心固,有功者劝,而天下知制矣。然后渐兴学校,以导其善性而长其节义。公神武威震于四海,若修文以济之,则普天之下,无思不服矣。今举数十万之众,顿长江之滨,若贼负固深藏,则士马不能逞其能,奇变无所用其权,则天威有屈,而敌心未能服矣。惟明公思虞、舜舞干戚之义,全威养德,以道制胜,则国家之幸也!愿钧察焉。

    曹操览之,遂罢南征,兴设学校。王粲、杜袭、卫凯、和洽四个侍中,议欲尊曹操为“魏王”。中书令荀攸曰:“不可。丞相官至魏公,荣加九锡,进爵诸侯,改受金玺,位已极矣。今又进陞王位,于理不可。”曹操闻之,大怒曰:“此人又欲效荀彧耶?”荀攸知之,当年十月,卧病不起,十数日内身亡。后史官有诗曰:
        汉末荀公达,当时号大贤。知能过宁武,德可配颜渊。
        功振三分国,才成二十篇。曹丕曾下拜,声迹尚昭然!

傅子曰:
    或问近世大贤君子,答曰:“荀令君之仁,荀君师之智。荀令君仁以立德,明以举贤,行无谄强,谋能应机。孟轲称‘五百年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其荀令君乎!太祖谓‘荀令君之进善,不进不休;荀君师之去恶,不去不止’。”荀攸亡,年五十八岁。操厚葬之,遂罢“魏王”事。

    一日,曹操带剑入宫。帝与伏后共坐,伏后见操来,慌忙起身;帝见曹操,战栗不已。操曰:“孙权、刘备各霸一方,不遵朝廷,当如之何?”帝曰:“尽在魏公裁处。”操怒曰:“陛下出此言,文武听之,只道吾欺君也!”帝曰“君若相辅,则厚;不尔,垂恩相舍。”(此言若不辅佐,则可怜而放于他处,胜似为君。)操目视天子,作威而出。谏议郎赵俨见曹操出,乃入奏帝曰:“近闻魏公欲自望为王,不久必篡主也!”帝与伏后大哭。早有人报知曹操。操大怒,使武士直入禁宫,擒出赵俨,腰斩于市。帝闻之大惊,与伏后商议。后曰:“子童之父伏完,常有杀操之心,恨未能也。子童亲修书一封与父,早图之。”帝曰:“昔董承为事不密,反遭大祸;恐又泄漏,朕与汝皆休矣!”后曰:“旦夕如坐针毡,似此为人,不如早亡!子童于宫官内求之,近得一人,抱忠义之节,有除操之心,可告此人,令寄此书。”帝问何人,后曰:“非穆顺不可。”即时召顺入屏后,退去左右近侍。帝后大哭,告顺曰:“操贼欲为‘魏王’,早晚欲谋天下。左右之人皆操心腹,朕夫妻将欲垂命,无可诉及。欲卿将此书与后父伏完,令密图之。”顺泣曰:“臣感陛下知遇大恩,敢不以死补报!臣即请行。”帝与了书,穆顺藏于发中,潜出禁宫,径至伏完宅上,将书呈完。完见女亲笔,乃与穆顺曰:“吾料朝廷众人无敢近曹贼,除非江东孙权、西川刘备,得此二处起兵于外,操必自往。此时却求在朝忠义之臣,一同谋之。”穆顺曰:“皇丈可作数字回与帝后,求密诏,暗遣人往吴、蜀二处,令约会起兵,保民救主。”伏完取纸写书付顺。顺于头髻内深藏,顺辞完回宫。

    原来早有人报知曹操。操先于宫门内等候。穆顺回,正走到面前,操问:“那里去来?”顺答曰:“皇后心腹疾,命求医去。”操曰:“医人何在?”顺曰:“急未寻见。”操喝左右搜之,遍搜无物。临欲放行,忽然风吹落宫帽。操又唤回,取帽视之,遍观无物,还帽戴之。穆顺双手倒戴其帽。操曰:“头上必有消息!”亲自搜出伏完书来。操看时,书中意欲结连孙、刘为外应事。操大怒,执下穆顺于密室问之,顺不肯招。操连夜点起甲兵三千,围住伏完私宅,老幼并皆拿下;于房内搜出伏后亲笔之书,遂将伏氏三族尽皆赴狱中。平明,使御林将军郗虑持节入宫,先收皇后玺绶。是日,帝在外殿,见郗虑引甲兵三百直入。帝问曰:“有何事?”虑曰:“奉魏公命,收皇后玺。”帝知事泄,心胆皆碎。虑至后宫,伏后方起。虑便唤管玺绶人索取玉玺而出。伏后情知事发,便于殿后椒房内夹壁中藏之。少刻,尚书令华歆又引五百甲兵入,到后殿问宫人:“伏后何在?”宫人皆指云:“藏匿房中。”歆教甲兵围住,亲自推户,不开。华歆甲兵打开朱户,寻觅不见,料在壁中,即时掣刀割开。伏后大叫。歆自下手,揪头髻拖出。后曰:“望免我一命!”歆叱之曰:“汝自见魏公分诉去!”后披发跣足,二甲士推拥而出。至外殿前,帝望见后,乃下殿抱后而哭。歆叱曰:“魏公有命,可速行!”后大哭曰:“不能复相活耶?”帝曰:“我命亦不可知在何时也!”甲士前拥后推伏后而出。帝望见,捶胸大恸。见郗虑在傍,帝曰:“郗公!天下宁有是事乎?”哭倒在地。郗虑令左右人扶帝入宫。华歆拿伏后见操。操骂曰:“吾以诚心治天下,汝等反欲害我耶?吾不杀汝,汝必杀我!”喝左右乱棒打死。随即入宫,将伏后所生二子,皆鸩杀之。当晚将伏完、穆顺等宗族二百余口,皆斩于市。朝野之人皆恐惧。时建安十九年十一月也。后人有诗叹曰:
        献帝当时何太懦?曹瞒得志弄威权。伏完辅国夷三族,穆顺传书丧九泉。
        皇后横亡魂杳杳,储君鸩死恨绵绵。华歆、郗虑儿曹辈,同恶相滋逆上天。

    献帝自从坏了伏后,连日不食。操入曰:“陛下无忧,臣无异心。臣女已与陛下为贵人,大贤大孝,宜居正宫。”献帝安敢不从,于建安二十年正月朔,就庆祝正旦之节,册立曹操之女曹贵人为正宫皇后。群下莫敢有言。

    大事已定,曹操会大臣商议收吴灭蜀之事。贾诩曰:“须召夏侯惇、曹仁二人回,商议此事。”操即时发使,星夜唤回。夏侯惇未至,曹仁先到,连夜便入府中见操。操带酒睡着,许褚仗剑立于堂门之内。曹仁欲入,被许褚当住。曹仁大怒曰:“吾乃征南重臣,曹氏宗室,汝何敢无礼耶?”许褚曰:“将军虽亲,乃外藩镇守之官;许褚虽疏,见充内侍。主公醉卧堂上,不敢放入。”曹操闻之,急出曰:“吾之虎将所见甚明,弟勿怪之。”曹仁叹曰:“忠烈之士也!”不数日,夏侯惇亦至,共议征伐。惇曰:“吴、蜀急未可攻,宜先取汉中张鲁,以得胜之兵取蜀,可一鼓而下也。”曹操曰:“正合吾意。”遂起兵西征。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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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汉中破张鲁
  曹操将征西军士分为三队:前部先锋夏侯渊、张郃,中间操与诸将,后队曹仁、夏侯惇押运粮草。比及起程,早有细作报入汉中来。张鲁与弟张卫商议退敌之策。卫曰:“汉中最险,无如阳平关,左右依山傍林。下十余个寨栅,迎敌曹兵。兄在汉宁,尽拨粮草应付。”鲁遣大将杨昂、杨任掌管军马,以助其弟。即目起程,军到阳平关,下寨已定。夏侯渊、张郃前军已到,闻知阳平关已有准备,离关一十五里下寨。是夜,军士疲困,各自歇息。忽寨后一把火起,杨昂、杨任两路兵杀来劫寨。张郃、夏侯渊急上得马,四下里大兵拥入,曹兵大败,退见曹操。操大怒曰:“汝二人行军许多年,岂不知‘兵若远行疲困,可防劫寨’,如何不做准备?”欲斩二人,以明军法。众官告免。

    操次日自引兵为前队,见山势险恶,林木丛杂,不知路径。操恐有伏兵,再引兵回寨,见高山茂林无数。曹操与许褚、徐晃二将曰:“吾若知此处如此,必不起兵来。”许褚曰:“事已至此,主公不可自惮。”次日,操上马,只带许褚、徐晃二人,共三匹马,来看张卫寨栅。三匹马转过山坡,早望见张卫寨栅。操扬鞭遥指,与二将曰:“如此坚固,急切难下!”忽背后一声喊起,箭如雨发。操大惊。杨昂、杨任分两路杀来。许褚曰:“吾当贼兵,公明善保主公!”许褚纵马向前。二将双至,不能当许褚之勇。杀退二将,其余不敢向前。背后徐晃保着曹操,三匹马从万军中杀出来,前面又一军到。看时,却是夏侯渊、张郃二将,听得喊声,故引数千骑杀将入来,杀退杨昂、杨任,救得曹操回寨。操重赏四将。两边相拒五十余日,各不相攻。曹操传令退军。贾诩曰:“贼势未见强弱,主公何故自退焉?”操曰:“吾料贼兵每日提备,急难取胜。吾退军马为名,贼必懈怠,却分轻骑抄袭其后,必胜贼矣。”贾诩曰:“丞相神相不可测也。”于是令夏侯渊、张郃分兵两路,各引轻骑三千,取小路抄阳平关后。曹操大军尽拔寨起。杨昂听得曹兵退,请杨任商议:“今操退兵,可乘势击之。”杨任曰:“操诡计极多,未知真实,不可追赶。”杨昂曰:“汝不往,吾当自去。”杨任苦谏不从。杨昂尽起五寨军马前进。是日,大雾迷漫,对面皆不相见。杨昂军士至半路扎住。

    却说夏侯渊一军抄过山后,见重雾垂空,又闻人语马嘶,恐有伏兵,急催人马行动,误走到杨昂寨前。寨内有些小守寨军士,听得马蹄响,只道是杨昂兵回,开门纳之。马军一拥而入,见是空寨,便就寨中放起火来,五寨军士尽皆弃寨而走。杨任比及雾散,来探消息,五寨一齐火着。杨任领兵来救,与夏侯渊战不数合,背后张郃兵到。杨任杀条大路,望汉宁、包州而逃。杨昂待要回时,已被夏侯渊、张郃两个占了寨子。背后曹操大队军马赶来,两下夹攻,四边无路。杨昂欲突阵而出,正撞着张郃,两个交手,被张郃杀死。败兵回,投阳平关来见张卫。原来卫知二将败走,诸营已失,半夜弃关,奔南郑、包州去讫。曹操遂得阳平关并诸寨。张卫、杨任来见张鲁。卫曰:“二将失了隘口。”张鲁大怒,欲斩杨任。任曰:“某曾谏杨昂休追曹兵,不肯听信,故有此败。任再乞一军前去挑战,必斩曹操;如不胜,该斩。”鲁取了军令状。杨任上马,引二万军离南郑下寨。

    却说夏侯渊劝曹操进兵,操曰:“令一军前去哨路。”即时令夏侯渊领五千军,往南郑路上来,正迎着杨任。两军摆开,任遣手将昌奇出马,与渊交锋,战不到三合,被渊一刀斩于马下。杨任自挺枪出马,与渊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渊拨回马走,任追赶来,被渊一刀斩杨任于马下。军士大败而回。曹操已知渊斩了杨任,即时进兵,直抵南郑下寨。张鲁慌聚文武商议。阎圃曰:“某保一人,可敌曹操手下诸将。”鲁问是谁,圃曰:“南安狟道人也,姓庞,名德,字令明,昨随马超投降主公;后马超收西川,庞德卧病不曾行,见今蒙主公恩养。何不令此人去?”

    张鲁即时赏劳了,便点一万军马,令庞德出。离城十余里,与曹兵相对,庞德出马搦战。曹操在渭桥时,深知庞德之能,嘱付诸将曰:“庞德乃西凉勇将,原属马超;今虽依张鲁,未称其心。吾欲得之。汝等皆与缓斗,使其力乏擒之。”诸将得令,张郃先出,战了数合便退。夏侯渊也战数合退了。徐晃又战三五合也退了。临后许褚出,战五十余合方退。庞德力战四将,并无惧怯。各将皆于操前夸庞德好武艺。曹操心中深喜,与众商议,如何得此人投降。贾诩曰:“某知张鲁手下有一谋士杨松,其人极贪贿赂,暗以金帛送之,必使庞德疏矣。”操曰:“何由得人入南郑?”诩曰:“来日交锋,诈败佯输,将庞德引数十里远;夤夜却去劫寨,庞德必退入城中。却选一能言者,扮作步军,杂在阵中,便得入城。”操听其计,唤一军士,能干此事,即时重赏,付与金掩心甲一副,披在贴肉,却穿汉中军士号衣,于半路上等候。次日,先拨夏侯渊、张郃两枝军远去埋伏;却教徐晃挑战,不数合败走。庞德招军掩杀,曹兵尽退。庞德却夺了曹操寨栅,见于内粮车极多,申报张鲁,鲁大喜。当夜二更左侧,三路火起,正中是徐晃、许褚,左张郃,右夏侯渊:三路来劫寨。庞德上马,冲杀出来,望城中而走。背后三路共追袭。到城下,庞德唤开城门,一拥入城。

    此时细作已杂到城中,径投杨松府下谒见,说:“魏公曹丞相久闻盛德,故使某送金甲为信,更有密书。”松见了大喜,问:“丞相今欲如何?”细作曰:“若疏远庞德,事即谐矣。”松曰:“放心,某自有良策报答丞相。”杨松连夜入见张鲁,说庞德受了曹操金珠,卖此一阵。张鲁大怒,唤庞德责骂,欲斩之。阎圃苦谏。张鲁曰:“你来日出战,不胜必斩!”庞德抱恨而退。次日,曹兵攻城,庞德引兵冲出。曹操令许褚交战。褚诈败,庞德赶来。曹操自乘马于山坡上唤曰:“令明,何不早降汉?”庞德寻思:“拿住曹操,抵一千员上将!”飞马上坡。一声喊起,天崩地塌,连人和马,跌将下来。四壁钩索一齐上前,活捉了庞德,押上坡来。曹操下马,叱退军士,亲释其缚,令庞德投降。庞德寻思张鲁不仁,情愿拜降。曹操亲扶上马,共回大寨,故意教城上望见。人报张鲁,庞德与曹操并马而行。鲁信杨松之言为实。

    次日,曹操三面竖立云梯,飞炮攻打。张鲁见其势已极,与弟张卫商议。卫曰:“放火尽烧仓库城廓,出奔南门,去守巴中可矣。”杨松曰:“不如开门投降。”张鲁犹豫不定。卫曰:“只是烧了便行。”张鲁曰:“本欲归命国家,而意未得达。今避锋锐,非有恶意。宝货仓库,国家之有,不可废也。”遂尽封锁。是夜二更,张鲁引全家老小,开南门而出。曹操教休赶,遂入南郑。报说张鲁封闭库藏之意,曹操甚是怜之,遂差人往巴中说之。张鲁欲降,其弟张卫不肯。杨松密书,使人报曹操,教便进兵。曹操亲自引兵往巴中。张鲁使弟张卫引兵出迎,与操兵相敌,被许褚斩之。败军回报张鲁,鲁欲坚守。杨松曰:“今若不出,必遭大祸。某守城,主公当决一死战,必然胜矣。”阎圃谏休出。鲁不听,亲自出阵。未及交锋,后军已走。张鲁急退,背后曹兵赶来。张鲁到城下,杨松闭门不开。张鲁无出路,回马之时,曹操自叫:“早下马受降!”鲁乃下马,投拜曹操。操大喜,念张鲁封仓库之心,重重相待。操封鲁为镇南将军,阎圃等封为列侯者五人。于是汉中皆平。操传令各郡分设太守,置都尉,大赏士卒。惟有杨松卖主求荣,即当斩之于市,教众人悉知。

    曹操已得东川,主簿司马懿进曰:“刘备以诈力虏刘璋,蜀人未曾归心。今主公已得汉中,益州震动,可速进兵临之,势必瓦解矣。圣人云‘不可违时’,亦不可失时也。”曹操叹曰:“人苦不知足,既得陇,复望蜀,也!”刘晔进曰:“刘备乃人杰也,有度而迟,得蜀日浅,蜀人未恃也。今破汉中,蜀中震恐,其势自倾。以公之神明,因其倾而压之,无不克也。若少缓之,文有诸葛亮,明于治国而为相;武有关、张、赵云、黄忠、马超、魏延等,勇冠三军而为将,号曰:‘五虎’。蜀民既定,据守关隘,魏兵不可犯矣。今若不敢,必有后患。”曹操曰:“士卒远涉劳苦,且宜存恤。”遂按兵不动。

    却说西川百姓听知曹操已取东川,料必来取西川,一日之间,数遍惊恐,但有风吹草动,老幼不安,往往报知玄德。玄德请军师商议。孔明曰:“亮有一计,使曹操自退。”玄德问孔明其计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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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辽大战逍遥津
  孔明曰:“曹操军屯合淝,独拒孙权也。今遣舌辩之士,分三郡还吴,陈说利害,令吴起兵袭合淝,牵动其势,操必勒兵南向矣。”玄德问谁可为使,一人进曰:“某愿往。”乃伊籍也。玄德喜,遂作书具礼,令伊籍入吴,先到荆州,说与云长,可拨江夏、长沙、桂阳以东属孙权。然后入吴,到秣陵来见吴侯,先通了姓名,乃召伊籍入。籍见孙权,升堂拜毕,权问曰:“汝到此为何?”籍曰:“昨承诸葛子瑜取长沙、江夏、桂阳三郡,为军师不在,有失交割,今传书送还。所有荆州、南郡、零陵本欲送还,争奈被曹操袭取东川,使关将军无容身之地。今合淝空虚,望君侯起兵攻之,曹操必掣兵。吾主公若取了东川,即还荆州全土也。君侯疑而不行,曹操必南征,此时恐措手不及。”权曰:“汝且归馆舍,容吾商议。”伊籍退回,权问于众。张昭曰:“此是刘备恐操取西川,故行此谋。虽然如此,可因曹操在汉中,乘势取合淝,亦是上计。”顾雍所见皆同。因此令伊籍回报,两下起兵攻操。籍辞遂行。孙权令鲁肃收纳长沙、江夏、桂阳三郡,屯兵于陆口;取吕蒙、甘宁回,又去取余杭凌统回。

    且说三军皆起,吕蒙、甘宁先到。蒙献策曰:“见今曹操令庐江太守朱光,屯兵于皖城,大开稻田,纳谷于合淝以充军资。今可先取皖城,然后兵出合淝。”权曰:“此计甚合吾意。”遂教吕蒙、甘宁为先锋,蒋钦、潘璋为合后,权自引周泰、陈武、董袭、徐盛为中军。那时程普、黄盖、韩当在各处镇守。

    却说军马渡江取和州,径到皖城。皖城太守朱光,使人往合淝求救;自守城池,坚壁不出。权自到城下看时,城上乱箭射下,直射孙权麾盖,几乎中弩箭。权回寨,问众将曰:“如何取得皖城?”董袭曰:“可差军筑起土堆而攻之。”徐盛曰:“可竖云梯,造虹桥,下观城中而攻之。”吕蒙曰:“此法皆费日月而成,合淝救军一至,不可图也。只来日,某须要得城。”权问其谋,蒙曰:“今南军初到,可乘此时以三军锐气,四面夹攻。平明进兵,午未可下。”权从之,五更饭毕,三军大进。城上矢石齐下,战士多伤。甘宁手执铁链,冒矢石而上。朱光令弓弩以射之,甘宁拨开箭林,一链打倒朱光。吕蒙亲自擂鼓,士卒皆一拥而上,乱刀砍死朱光。降者数万人,得了皖城,方才辰时。张辽引军至半路,哨军回报皖城已失。辽即回兵归合淝。

    孙权入城,赏军已罢,人报凌统也到。权慰劳了,吕蒙得赏,作宴管待诸将。时甘宁身穿吴侯所赐锦袍,坐于筵上,吕蒙称其功劳。酒至半酣,凌统想起杀父之仇,又见甘宁夸耀,心中大怒,瞪目直视良久,拔左右所佩之剑,立于筵上曰:“筵前无乐,看吾舞剑。”甘宁便会其意,推开果桌,起身于左右手内抢两枝戟,双臂挟定,纵步而出曰:“看吾筵前使戟。”吕蒙会意,一手挽牌,一手提刀,立于其中曰:“二公虽能,皆不如我巧也。”破步便舞刀牌,将二人分于两下。早有人报知孙权。权慌跨马直到筵前,自与甘宁、凌统二人和解,二人方才放下军器。权曰:“吾常言二人休念旧仇,今日又何如此?”凌统哭拜于地。孙权劝之,方息。至次日,起兵进取合淝,三军尽发。

    却说张辽为失了皖城,回到合淝,心中愁闷。忽曹操差薛悌送木匣一个,上有操封,傍书云:“贼来乃发。”是日,报说孙权自引十万大军,来犯合淝。薛悌教张辽开匣,上云:“若孙权至,张、李二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勿得与战。”张辽将贴与李典、乐进观之。乐进曰:“将军雅意若何?”张辽曰:“主公远征在外,吴兵以为破我必矣。今可以发兵折其锋锐,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李典素与张辽不睦,典默然不答。乐进曰:“贼众我寡,难以迎敌,不如坚守。”张辽曰:“汝等皆是私意,以废王事。吾今自出战,决一死敌。”便教左右人备马。李典慨然而起:“此国家大事,岂敢以私憾而忘公事乎?愿从将军指使。”张辽大喜曰:“既曼成公肯相辅助,来日可引一军于逍遥津北埋伏,待吴兵杀过来,可先断小师桥,吾与乐文谦击之。”李典自去点军埋伏。

    却说孙权兵至合淝相近,遂传令曰:“兵贵神速,不宜久迟。吕蒙、甘宁当先便进,凌统随吾为次,诸将陆续进发。”却说吕蒙、甘宁前队兵进,正与乐进相迎。甘宁出,与乐进交锋。战不数合,乐进诈败而走,甘宁召吕蒙引军赶去。

    却说孙权第二队听得前军得胜,催兵行至逍遥津北,忽闻连珠炮响,左边张辽一军杀来,右边李典一军杀来。惊得孙权手足无措,急令人唤吕蒙、甘宁回救之时,张辽兵已到。凌统手下只有三百余骑,势如山倒。凌统大呼曰:“主公何不速渡小师桥!”言未毕,张辽当先,二千余骑箭发如雨。统翻身死战。孙权纵马上桥,桥南已拆丈余,并无一片板。孙权大惊,亲近牙将谷利大呼曰:“主公可约马退后些,再放马向前跳!”孙权收回马来,有三丈余远,孙权纵马加鞭,那马一跳飞过桥南。史官有诗曰:
        的卢当日跳檀溪,又见吴侯败合淝。退后着鞭驰骏骑,逍遥津上玉龙飞。
又诗曰:
        吴侯纵辔跃征骖,凌统、甘宁恶战酣。身透重围冲铁骑,从兹声价满江南。

    孙权跳过桥南,徐盛、董袭驾舟相迎。凌统、谷利再杀入重围,与张辽鏖战。甘宁随后截住李典厮杀,吕蒙截住乐进厮杀。是日,吴兵折了太半。凌统所领三百余人尽被杀死,独统得脱身,杀到桥边,桥已拆断。凌统身中数枪,绕河而逃。孙权在舟中望见,急令董袭掉舟接之,乃得渡回。吕蒙、甘宁皆逃过河南。这一阵杀得江南小儿皆怕,闻张辽大名不敢夜啼。有诗曰:
        諕杀江南众小儿,张辽名字透深闺。才闻乳母低声说,夜静更阑不敢啼。(《蒙求》有张辽“止啼”。)

    众将保护孙权还营。吴军死者不知其数,孙权心惊不定。众将曰:“至尊乃万民之主也,当以持重。今日之事,群下震惊,若无天地护佑,几丧性命。愿主人以此为终身之戒。“孙权亦垂泪曰:“孤今大惭,谨以刻心,非但书绅也!”权乃重赏凌统,收军回濡须,整顿船只,商议水陆并进;一面差人江南,再起人马。

    张辽与众将议曰:“逍遥津虽赢了孙权一阵,今在濡须计议,水陆并进报仇。此间军少,报知丞相,早添兵来救护。”令薛悌星夜往汉中报与魏王。操同众官议曰:“此时可收西川否?”刘晔曰:“今蜀中稍定,已有提备,不可击也。不如撤兵去敌吴兵,救合淝之急,就下江南。”操留夏侯渊守汉中定军山隘口,留张郃守蒙头岩当渠山隘口,连夜拔寨起兵,号四十万,杀奔濡须坞来。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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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甘宁百骑劫曹营
  却说孙权在濡须口收拾军马,有人来报曹操自汉中领兵四十万,前来救合淝。孙权与谋士计议,先拨董袭、徐盛二人领五十只大船,在濡须口埋伏停泊;令陈武带领人马,往来于江岸巡哨。张昭曰:“今曹操远来,必须得一人先挫其锐气。”权聚众曰:“曹操远来,谁敢当先破敌,以挫操兵锐气?”凌统出曰:“吾愿往。”权曰:“带多少军去?”统曰:“三千人足矣。”甘宁曰:“只带百骑破敌。”凌统大怒。两个就在孙权面前争竞起来。权曰:“先教凌统带三千军马出濡须去哨曹兵,甘宁为第二。”凌统领三千人马,出离濡须坞。尘灰起处,曹兵早到。先锋张辽与统交锋,五十合不分胜败。孙权恐凌统有失,令吕蒙接应回营。

    甘宁见凌统回,即时告曰:“宁今夜只带一百人马去劫曹营,若折了一人一骑也不算功。”孙权调拨帐下一百精锐马军;又赏酒五十瓶,羊肉五十斤,赏赐军士。甘宁领命,回到营中,教一百人皆列坐,先将银碗,宁自吃两碗,乃语百人曰:“今夜奉命劫寨,诸公请满饮,各宜努力!”各人面自相觑,不晓其意。甘宁见有难色,乃拔剑在手,大怒言曰:“我为上将,不惜其命,尚且要去;汝乃小人,焉敢惜乎!”一百人见甘宁作色,皆起拜曰:“愿效死力,跟将军去!”甘宁将酒肉与百人共饮。食已尽,约有二更时候,取白鹅翎一百根插于盔上为号,都披甲上马,到于曹操寨边,拔开鹿角,马上敲锣击鼓,杀入寨中来,径奔中军来杀曹操。原来中军人马,以车仗伏路,穿连不断,围得铁桶相似,不能得进。甘宁只将百骑在马上遥呼,往来敲锣击鼓,在于中军冲突。营中人马惊慌,自家相杀,各寨攘乱。那甘宁百骑在营内纵横驰骤,逢者便杀。各营鼓噪,举火如星,喊声大震。甘宁从南门杀出,无人敢当。孙权令周泰引一枝军来接应。甘宁将百骑回到濡须。操兵恐有埋伏,不敢追袭。后有诗曰:
      鼙鼓声喧震地来,雄师到处鬼神哀。百翎直贯曹瞒寨,尽说甘宁虎将才!(此战,名为“百翎贯寨”。)

    甘宁引百骑到寨,不折一人一骑,至营门,令百人皆击鼓吹笛,口称:“万岁!万岁!”,欢声大震。孙权自来迎接。甘宁下马拜伏,孙权扶起。权携宁手曰:“将军此去,足以惊骇老贼也!非孤相舍,正欲观卿胆耳!”即赐绢千匹,利刀百口。甘宁拜受讫,遂分赏百人。权封甘宁为平虏将军。权语诸将曰:“孟德有张辽,孤有兴霸,足以相敌也。”

    次日,张辽引兵搦战。凌统见甘宁有功,告曰:“统愿往。”领兵五千,离濡须。权自上马临阵,左有甘宁,右有凌统。三匹马立于门旗之下。对阵圆处,张辽出马,左有李典,右有乐进。凌统纵马提刀,出阵搦战。张辽使乐进出马,持枪与凌统交战。到五十合,未分胜负。曹操听得,亲自策马到门旗下看。操令曹休放冷箭射凌统坐下马。曹休闪在张辽背后,开弓一箭,正中凌统马胸膛,那马直立起来,把凌统掀在地上。乐进持枪来刺。枪还未到,只听得弓弦响处,一箭射中乐进面门,翻身落马。两军齐出,各救一将回营,张辽兵退回营中,自去医治乐进。凌统回到寨中,拜谢吴侯。权曰:“放箭救你者,甘宁也。”凌统顿首拜宁曰:“不想兄长如此施恩!”宁曰:“主公令我仇将恩报,今稍报公万分之一也。”凌统自此与甘宁结为生死之交,刎颈之友,誓以死生相救。有诗曰:
        结下冤仇因凤羽,解酬恩义在龙弰。阵前一箭成功处,从此翻为刎颈交。
二将自此再不为恶。

    且说曹操见乐进中箭,自到帐中调治,传令催趱人马冲阵。当先曹操分兵五路,来袭濡须:操自领中一路;左一路张辽,左二路李典;右一路徐晃,右二路庞德。每一路各一万人马,前来与孙权战。平踏到江边,解鞍饮马。时孙权手下董袭、徐盛二将,在五楼船上见五路军马来到,诸军各有惧色。徐盛大怒曰:“食君之禄,命悬君手,何惧群贼哉!”遂牵马下小船,飞奔江边,火急上马,引数百人,杀入李典军中去了。董袭在船上,令众军擂鼓呐喊,以助其威。忽然江上猛风大作,白浪掀天,惊涛汹涌。军士见大船将覆,争下脚舰逃命。军士叫曰:“船将沉溺,快请将军速下船来!”董袭仗剑大喝曰:“将受君命,在此防贼,怎敢弃船去之?再言者斩!”即杀下船军士十余人。风急船覆,董袭死于江口水中。徐盛在李典军中往来冲突,如飞沙走石,互相杀伤。

    却说陈武听得江边厮杀,引一军来,正与庞德相遇,两军混战。孙权在濡须坞中,听的曹兵杀到江边,自引本部军前来助战。正见徐盛在李典军中搅做一团厮杀,孙权引兵来救。张辽、徐晃两枝军把孙权困在垓心。曹操上高阜处看见周围困住孙权,权手下两员将舍身死战。操曰:“何人敢去冲开孙权手足而擒之?”言未尽,一将应声而出,乃许褚也。诸纵马持刀,杀入军中,把孙权军冲作两段。

  却说周泰从军中杀出,到江边,并无孙权,勒回马,从外又杀入阵中,问本部军:“主公何在?”军人以手指兵马厚处,曰:“主公受围!”周泰挺身杀入,寻见孙权。泰曰:“主公何不随泰出战阵?”孙权跟周泰杀出。泰到江边,回头又不见孙权出,第三次又寻见孙权。权曰:“弓弩齐发,不能得出重围。”泰曰:“主公在前,某在后,可以出围。”周泰横身左右遮护,身被数枪,箭透重铠,救得孙权来到江边。吕蒙引一枝水军布在江边,前来救得孙权下船。权曰:“吾亏周泰三番救解,得脱虎口。徐盛在垓心,如何得脱?”周泰曰:“吾再救去。”遂轮枪,复翻身杀入阵去,军中救出徐盛。二将各带重伤。吕蒙教军乱箭射住岸上兵,都救二将等下船。

    却说陈武与庞德大战,后面又无应兵,被庞德赶到山峪口,树林丛密;陈武再欲回身交战,被树抓往袍袖,不能迎敌,因此被庞德手起一刀斩之。曹操见孙权走脱,自策马驱兵赶到江边对射。吕蒙箭尽,正慌迫间,忽对江一宗船到,为首一员大将,乃是吴郡吴人也,小霸王孙策女婿,姓陆,名逊,字伯言,自引十万兵到。一阵射退曹兵,乘势登岸追杀曹兵,复夺战马数千匹。曹兵伤者不计其数,曹兵大败而回,因此于乱军中寻见陈武尸首。孙权又知董袭沉江而死,哀痛至切,情感三军,令人水中寻见尸首,皆厚葬之。后史官赞董袭诗曰:
        忆昔征黄祖,全凭董袭功。飞身临战舰,挥刃断长虹。
        图写丹青上,游魂雪浪中。濡须船破裂,流泪满江东。
又庙赞陈武诗曰:
        宽厚施仁德,乡闾尽感恩。功勋标史记,名姓写麒麟。
        阵死儿孙显,身亡器宇存。至今江上冢,谁不吊英魂?

    两军罢战,各守营寨。孙权得周泰救济之功,营中作一宴谢之。孙权把盏至周泰面前,抚其臂,泪流满面曰:“卿为吾兄弟战如熊虎,不惜性命,被枪数十,肤如刻画,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马之重乎!卿乃孤之功臣,孤当与卿共荣辱,同休戚。威平意快为之,勿以寒门而自退也。”言罢,令周泰解衣与众将观之,皮肉肌肤如同刀剜,盘痕遍体。孙权手指其痕,一一问之。周泰即言战斗之所。一处伤,令吃一觥酒。是日,周泰大醉。权以青罗伞赐之,令出入张盖,以显耀之。其余众臣皆赏。

  权在濡须,与操相拒月余。张昭、顾雍上言:“曹操势大,不可力取,若与久战,大损士卒;不若求和,安民为上。”孙权从其言,令步騭往曹营求和,许年纳岁贡。操见江南急未可下,操乃从之,令孙权先撤人马,“吾然后班师。”步騭回复,权留蒋钦、周泰守濡须口,尽发兵上船,回还秣陵。

    操留曹仁、张辽屯合淝,操班师还许昌。群下众官皆议立曹操为“魏王”,营建王宫。群下一人高声大叫:“不可!”未知其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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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魏王宫左慈掷杯
  建安二十一年,岁在丙申,操自合淝还都,侍中王粲上诗颂德,群下皆贺。其颂曰:
        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所从神且武,安得久劳师?
        相国征关右,赫怒震天威。一举灭獯虏,再举服羌夷。
        西收边地贼,忽若俯拾遗。陈赏越山岳,酒肉逾川低。
        军中多饶饫,人马皆溢肥。徒行兼乘远,空出有余资。
        拓土三千里,往返速如飞。歌舞入邺城,所愿复无违?
曹操看之大喜,遂议进爵为王。尚书崔琰力言不可。众官曰:“汝独不见荀文若乎?”琰大怒曰:“时乎,时乎!会当有变!任自为之!”有与琰不和者,告知曹操。操大怒,捉琰下狱问之。崔琰虎目虬须,只是大骂曹操篡汉奸贼。廷尉告白曹操,操令杖杀崔琰在狱中。后有赞曰:
      清河崔琰,天性坚刚;虬须虎目,铁石心肠;
        奸邪辟易,声节显昂;忠于汉主,千古名扬!
    夏五月,群下奏知献帝,颂魏公曹操功德,“极天际地,虽伊、周公,莫可及也,宜进爵为王”。献帝即令钟繇草诏,立操为魏王。诏曰:
    自古帝王,虽号称相变,爵等不同,至于褒崇元勋,建立功德,光启氏姓,延于子孙,庶姓之与亲,岂有殊焉。昔我圣祖,受命创业肇基,造我区夏,鉴古今之制,通爵等之差,尽封山川以立藩屏,使异姓亲戚并列土地,据国而王,所以保父天命,安固万嗣。历世成平,臣主无事。世祖中兴而时有难易,是以旷年数百,无异姓诸侯王之位。朕以不得,继序弘业,遭率土分崩,群凶纵毒,自西徂东,辛苦卑约。当此之时,唯恐溺入于难,以羞先帝之圣德。赖皇天之灵,俾君秉义奋身,震迅神武,捍朕于艰难,获保宗庙,华夏遗民含气之伦,莫不蒙焉。君勤过稷、禹,忠侔伊、周,而掩之以谦让,守之以弥恭,是以往者初开魏国,锡君土宇,惧君之违命,虑君之固辞,故且怀志屈意,封君为上公,欲以钦顺高义,须俟勋绩。韩遂、宋建,南结巴、蜀,群逆合从,图危社稷,君复命将龙骧虎奋,枭其元首,屠其窟栖。暨至西征,阳平之役,亲擐甲胄,深入阻险,芟夷蝥贼,殄其凶丑,荡定西陲,悬旌万里,声教远振,宁我区夏。盖唐、虞之盛,三后树功;文、武之兴,旦、奭作辅;二祖成业,英豪佐命。夫以圣哲之君,事为己任,犹锡土班瑞以报功臣,岂有如朕寡德,仗君以济,而赏典不丰,将何以答神祗慰万民哉?今进君爵为魏王,使使持节行御史大夫、宗正刘艾奉策玺玄土之社,苴以白茅,金虎符第一至第五,竹使符篇一至十。君其正王位,以丞相领冀州牧如故。其上魏公玺绶符册。敬服朕命,简恤尔众,克绥庶迹,以扬我祖宗之休命。勿复固辞。
魏王上书三辞。诏三报不许,又手诏曰:
    大圣以功德为高美,以忠和为典训,故创业垂名,使百世可希;行道制义,使力行可效。是以勋烈无穷,休光茂著。稷、契戴元首之聪明,周、召因文、武之智用,虽经营庶官,仰叹俯思,其对岂有若君者哉?朕惟古人之功,美之如彼,思君忠勤之绩,茂之如此,是以每将镂符析瑞,陈礼命册,寤寐慨然,自忘守文之不德焉。今君重违朕命,固辞恳切,非所以称朕心而训后世也。其抑志樽节,勿复固辞。

    曹操既王爵,冕十二旒,乘金银车,驾六马,用天子车服仪銮,出警入跸于邺郡。魏王商议立世子。操大妻丁夫人无出。妾刘氏生子曹昂,因征张绣时没于皖(注: 宛)城。卞氏所生四子:长曰丕,次曰彰,三曰植,四曰熊。于是黜丁夫人,而立卞氏为正宫。第三子曹植,字子建,极聪明,举笔成章。操欲立曹植为后嗣。丕心怪之,乃问中大夫贾诩。诩教如此如此。但凡操亲出征,诸子送行,惟曹植称述功德,发言成章,左右皆钦仰,操甚喜之。惟曹丕但辞父,只是涕泣而拜,左右皆感伤。于是操疑植华巧,诚心不及丕也。丕使人买告近侍,皆言丕之德。操欲立后嗣,踌蹰不定,乃问贾诩曰:“孤欲立后嗣,当立谁?”贾诩不答。操问其故,诩曰:“正有所思,故不能即答耳。”操曰:“有何所思?”诩对曰:“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操大笑,就立五官中郎将曹丕为王世子。

    冬十月,魏王宫成,差人往各处取果木珍奇之物。使人入吴地,往福建取荔枝、龙眼,温州取柑子。各处不说,且说一行人到吴地,见了孙权,传魏王令旨,要往温州取柑子。那时吴侯正尊让魏王,便令人于本城选了大柑子四十余担,星夜送往邺郡。至中途,脚夫正挑担而行,众人疲困,歇于山脚下,见一先生,眇一目,跛一足,白藤冠,青懒衣,来与脚夫作礼,言曰:“你等挑担生受,贫道都替你挑一肩,每担各挑五里。”但是先生挑过的担儿都轻了。众人皆疑。先生临去,与领柑子官说:“贫道乃魏王乡中故人,姓左,名慈,字元放,道号‘乌角先生’。如你到邺郡,可说左慈申意。”遂拂袖而去。

    取柑人至邺都见操,呈上柑子。操亲剖之,但只空壳,内并无肉。操大惊,怪问取柑人。其官以左慈之言对之。操未肯信。门人忽报:“有一先生,自称左慈,求见王上。”操召入。取柑人曰:“正是途中所见之人。”操叱之曰:“汝以何妖术,摄吾佳果?”慈笑曰:“岂有此事!”取柑剖之,皆有肉,其味甚甜。但操自剖者,皆空壳。操大惊,赐左慈坐而问之。慈索酒肉,操令取之,饮酒五斗不醉,肉食全羊不饱。操问曰:“汝有何术,以至如此?”慈曰:“贫道于西川嘉陵峨嵋山中学道三十年,忽闻石壁中有声,呼我之名,及视不见。如此者十余日。忽有天雷震碎石壁,得天书三卷,名曰‘遁甲天书’。上卷名‘天遁’,中卷名‘地遁’,下卷名‘人遁’。天遁能腾云跨风,飞升太虚;‘地遁’能穿山透石;‘人遁’能云游四海,飞剑掷刀,取人首级,藏形变身。王上位极人臣,何不退步,跟贫道往峨嵋山中修行?当传三卷天书以汝。”操曰:“我亦久思急流勇退,奈朝廷未得其人耳。”慈曰:“益州刘玄德乃帝室之胄,何不让此位与之,可保全身矣。不然,则贫道飞剑取汝之头也。”操大怒曰:“此正是刘备之细作!”喝左右拿下。慈大笑不止。令十数狱卒拷之,但见皮肉粉碎,左慈齁齁熟睡,全无痛楚。操取大枷铁钉钉了,铁锁锁了,送与牢中监收。操令人看守。只见枷锁尽落,左慈卧于地上,并无痕伤。连监禁七日,并不与食,及看时,慈端坐于地上,面皮转红。去人回报曹操,操取出问之。慈曰:“我数十年不食亦不妨,日食十羊亦能尽。”操无可奈何。

    次日,诸官皆至,王宫大宴。正行酒间,左慈足穿木履,立于筵前。众官惊怪。左慈曰:“大王今日水陆俱备,大宴群臣,四方异物极多,内中欠少何物,贫道愿取之。”操曰:“我要龙肝作羹,汝能取否?”慈曰:“有何难哉!”取黑笔于粉墙上画一条龙,以袍袖一拂,龙腹自开。左慈于龙腹中提出龙肝一副,鲜血尚流。操不信,叱之曰:“汝预先藏于袖中耳!”慈曰:“即目天寒,草木枯死;任大王要甚好花,任意所欲。”操曰:“吾只要牡丹花。”慈曰:“易哉。”令取大花盆放筵前,以水噀之。顷刻发得牡丹一株,开放双花。众官大惊,邀慈同坐而食。少刻,庖人进鱼脍。慈曰:“此脍得松江鲈鱼做之尤美。”操曰:“千里之隔,安能取之?”慈曰:“易耳。”教取钓竿来,于堂下忽有一池水,慈持竿,顷刻钓数十尾大鲈鱼放在殿上。操曰:“吾池中原有此鱼。”慈曰:“大王何相欺也?天下鲈鱼只两腮,惟有松江鲈鱼有四腮:此可辨也。”众官视之,果是四腮也。慈曰:“脍松江鲈鱼,须得紫芽姜方可。”操曰:“汝可取之否?”慈曰:“易耳。”令人取金盆一个,慈于袖中簇簇然。须臾,得紫芽姜满金盆,进上操前。操以手取之,忽盆内书一本,题曰《孟德新书》。操取观之,一字不错。操大疑,以目视之,有杀左慈之意。慈取桌上玉杯,满斟佳酿,进操曰:“王上可饮此酒,寿有千年。”操曰:“汝先饮之。”慈遂拔冠上玉簪,于杯中一画,先饮一半,如水相似,劝操饮之。操叱之。慈掷杯于空中,化成一白鹤,绕殿而飞。众官仰面视之,左慈不知所往。操问左右,人报他出宫门而去。操令许褚引铁甲兵五百人追赶。褚即上马,赶至城门,望见左慈穿木履在前,慢步而行。褚飞马追之不上,赶到山中,见一群羊,慈立于羊群内。褚取箭射之,慈走入群羊之内即不见。褚将羊尽行杀之回去。时有牧羊小童守羊而哭,忽见羊头在地上作人言,唤小童曰:“汝可将死羊头都凑在死羊腔子上。”都凑了,左慈忽然跳起,将群羊百余只尽凑活。左慈拂袖而去。

    小童归告主人,主人不敢隐,告于曹操。操画影图形,各处捉拿左慈。三日之内,城里城外,所捉眇一目、跛一足、白藤冠、青懒衣、穿木履先生,都一般模样者有三四百个。哄动街市。操令众将,将猪羊血泼之,押送城南教场。操令甲兵百余围住,尽皆斩之。人人各起一道青气,到半天聚成一处,化作左慈,招白鹤一只骑举云内,拍手大笑曰:“玉鼠随金虎,奸雄一旦休!”操令众将以弓箭射之。忽然狂风大作,走石飞沙,所斩之尸皆跳起来,手提其头,奔上演武厅来打曹操。文官武将掩面惊倒,各不相顾。当日鬼哭神嚎。曹操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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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试神卜管辂
  当日曹操见黑风中群尸皆起,惊倒于地。须臾风定,尽皆不见。群下扶操回宫,感而成疾。后有赞左慈诗曰:
        飞步凌云遍九州,惟凭遁甲自遨游。金盘当殿呈银鲙,玉盏飞空化雪鸠。
        顷刻花开红影乱,片时果结翠阴稠。左慈施设神仙术,点悟曹瞒不转头。
又诗曰:
        人言左道非真术,只恐其中未得传。若是真传心地正,何须物外学神仙。(此言世传左道术乃不正之法也,非也。但恐人心不自正耳,故以此解之。)
赞曰:
        幽贶罕征,明数难校。不探精远,曷感灵效?
        如或迁讹,实乖玄奥。

  曹操心疑左慈,因而成疾,服药无愈。忽太史丞许芝,自许昌来见操。操令芝卜《易》。芝曰:“王上曾闻神卜管辂否?”操曰:“颇闻其名,未知何为神卜。汝当详说其才。”芝曰:“管辂,字公明,平原人也。容貌粗丑,无威仪而好酒,疏狂人也。自幼年八九岁,便喜仰视星辰,得人辄问其名,夜不肯寐。父母不能禁止。常云‘家鸡野鹄,尚自知时,何况为人在世乎?’与邻里小儿共戏土壤中,辄画地为天文,分布日月星辰,指点而观之。及长,深明《周易》,仰观、风角、占、会,肉眼通神相。其父曾为琅琊即丘长。管辂年十五岁,于学中读史,日记数千言,学中四方人皆不及。琅琊太守单子春闻其名,召辂相见。时有座客百余人,皆能言之士。辂问子春:“府君名士,加雄贵之姿。辂年少,胆气未坚,欲相见,恐失精神。先请美酒三升,饮而后言。’太守喜之,遂与酒三升。饮毕,辂问子春:‘今欲与辂为对者,若府君四座之士耶?’子春曰:‘吾自与卿旗鼓相当。’辂曰:‘辂始读《书》、《论》、《易》本,学问微浅,未能引圣人之道,陈秦、汉之事,但欲论金木水火土鬼神之情耳。’太守曰:‘此事最难,子以为易也?’座上宾客皆被管辂难倒,对答有余,从晓至暮,酒食不行。客大奇之。于是天下号为‘神童’。后有利漕居民郭恩,兄弟三人皆得躄疾,请辂卜之。辂曰:‘卦中有君家本墓中女鬼,非君伯母即叔母也。昔饥荒之年,必遭谋数升米之利,推落井中,啧啧有声,推一大石压破其头。孤魂苦痛,自诉于天,以致君兄弟故有此报。’郭恩三人涕泣伏罪,答曰:‘果有此事。’于是留管辂在家数日。忽一日,有鸠飞来梁上,其鸣如哭。辂卜曰:‘今日午时,当有一年老亲人,从东方携猪肉一肩、浊酒一瓶,主宾共饮。笑中当有小惊。’是日,果有姨丈携酒肉至,与郭恩兄弟共饮甚欢。恩令家僮射鸡为食,隔篱误伤邻家女子,左手流血,如此之验。安平太守王基,知辂神卜,取住其家。因信都令妻常患头风,其子心痛,举家常惊恐,请辂卜之。辂曰:‘此堂西头,有二死尸: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头在壁内,脚在壁外。持矛者主刺头,故头痛不得举也;持弓箭者主射胸腹,故心中悬痛不能饮食也。昼则浮游,夜则复来,故使病人惊恐也。’于是掘之入地八尺,果有二棺。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木皆朽烂,但有角与铁箭头,半衔于棺中。遂徙骸骨去城外十里埋之,家中无恙。有馆陶令诸葛原迁新兴太守,辂往送行。客言辂能复射。诸葛原不信,暗取燕卵、蜂窠、蜘蛛置于三盒之中,令辂卜之。卦成,各写四句于盒上。其一曰:‘含气须变,依乎宇堂;雌雄以形,羽翼舒张,此燕卵也。’其二曰:‘家室倒悬,门户众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其三曰:‘觳觫长足,吐丝成罗;寻网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满座惊骇。后乡中邻妇失牛,求辂卜之。辂卜之曰:‘在北溪之西,七人宰之;疾速去寻,皮肉尚存。’其妇果往寻之,见七人于茅舍后煮食,皮肉犹存。妇告本郡平原太守刘邠,遂将各人获断。问其妇曰:‘何以知之?’妇告管辂之神卜也。刘邠不信,请辂试之,取印信囊及山鸡毛藏于盒中,令辂卜之。辂先卜其一曰:‘内方外圆,五色成文;含宝守信,出则有章,此印囊也。’其二曰:‘岩岩有鸟,锦体朱身;羽翼玄黄,鸣不失晨,此山鸡毛也。’刘邠大惊,遂待之为上宾。一日,春暮出郊闲行,见一少年于田中,管辂立道傍,观之良久,问之曰:‘少年高姓?青春多少?’少年答曰:‘姓赵,名颜,年十九岁矣。’辂曰:‘汝眉间有死气,限三日内必死。吾乃管辂也,见汝貌美,可惜无寿。’赵颜回家,急告其父。父闻之,赶上管辂,哭拜于地曰:‘请归救之!’辂曰:‘此乃天命也,安可禳之?’父告曰:‘止有此子,望乞垂救!’辂见父子哀痛至切,,乃曰:‘汝可备净酒一樽,鹿脯一块,来日往南山之中、大树之下,盘石上弈棋:一人向南坐者,穿白袍,其貌甚恶;一人向北坐者,穿红衣,其貌甚美。汝可即将酒盘及鹿脯而往劝之。待酒食毕,汝可哭告其事,必添汝寿矣。切勿言我名字。’老人留辂在家。次日,赵颜携酒脯,带杯盘入南山之中。约行五六里,果有二人于大松树下上着棋,全然不顾。赵颜跪进酒脯。二人贪着棋,不觉饮酒已尽。赵颜哭拜于地而求寿,二人大惊。衣红袍者曰:‘此必管子之言也。吾二人已受其私,必须怜之。’穿白袍者,身边取出簿籍视之,曰:‘汝今年十九岁。吾今于“十”字上添一“九”字,汝可寿活九十九。回见管辂,教再休泄漏天机,必有大罪。’衣红者出笔添讫,香风过处,化作二白鹤,冲天而去。赵颜回问管辂。辂曰:‘穿红者,南斗也;穿白者,北斗也。’颜曰:‘吾闻北斗九皇,何其一也?’辂曰:‘散而为九,合而为一也。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今已添之,子复何忧?’父子拜谢。管辂自此恐泄天机,再不与人卜矣。此人见在平原,主上要知休咎,何不召之?”操大喜,即差人往平原召辂。

  辂至,参拜讫,操令卜之。辂答曰:“此幻术耳,何必为忧?”操病遂安。操令卜天下之事。辂曰:“三八纵横,黄猪遇虎;定军之南,伤折一股。”又卜算数,辂曰:“狮子宫中,以安神位;王道鼎新,子孙极贵。”操问其详,辂曰:“茫茫天数,不可预知;后有应验,方悟也。”操一日与辂论“云从龙、风从虎”之意。操曰:“龙动则景云起,虎啸则谷风至,所以为火星者龙,参星者虎。火出则云应,参出则风到,此乃阴阳之感化,非龙虎之所致也。”辂答曰:“言夫论难当先审其本,然后求其理,理失则机谬,机谬则荣辱之主。若以参星为虎,则谷风更为寒霜之风,非东风之名。是以龙者阳精,以潜为阴,幽灵上通,和气感神,二物相扶,故能兴云。夫虎者,阴精而居于阳,依木长啸,动于巽林,二气相感,故能运风。若磁石而取铁,不见其神而金自来,有征应以相感也。况龙有潜飞之化,虎有文明之变,招云招风,何足为疑?”操问曰:“夫龙之在渊,不过一井之底;虎之悲啸,不过百步之中,形气浅弱,所通者近,何能兴云而驰东风?”辂曰:“王上岂不见阴阳燧在掌握之中?形不出手,乃上引太阳之火,下引太阴之水,嘘吸之间,烟景以集。苟精气相感,悬象应乎二燧;苟不相感,则如二女同居,志不相得。自然之道,无有远近也。”操大喜,欲封辂为太史。辂答曰:“命薄相穷,不称此职,不敢受也。”操问其故,答曰:“辂额无主骨,眼无守睛,鼻无梁柱,脚无天根,背无三甲,腹无三壬,只可泰山治鬼,不能治生人也。”操曰:“汝相吾若何?”辂曰:“位极人臣,又何必相也?”再三问之,辂但笑而不答。操令辂遍相文武官僚。辂曰:“皆治世之臣也。”操问休咎,皆不肯尽言。后人有诗,单题神卜管辂。诗曰:
      平原神卜管公明,能算南辰北斗星。八封幽微通鬼窍,六爻玄奥究天庭。
        预知相法应无寿,自觉心源极有灵。可惜当年奇异术,后人无复授遗经。
操令卜东吴、西蜀二处。辂设卦云:“东吴主亡一大将,西蜀有兵犯界。”操不信。忽合淝报来:“东吴陆口守将鲁肃身故。”操大惊,便差人往汉中探听消息。不数日,飞报至:“刘玄德遣张飞、马超兵屯下办取关。”操大怒,自要领兵再入汉中。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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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耿纪韦晃讨曹操
  曹操欲兴兵讨蜀,令管辂卜之。辂曰:“王上未可妄动。来春许都必有火灾。”。操见辂言累验,故不敢轻动,留居邺郡,使曹洪领兵五万,助夏侯渊、张郃同守东川;又差夏侯惇领三万甲兵,于许都来往巡警,以备不虞。魏王又降王旨,教长史王必总督御林军马。主簿司马懿曰;“王必嗜酒性宽,恐不堪任军国重事。”操曰:“王必是孤披荆棘、历艰难时相随之人也,忠而且勤,心如铁石,国之良吏也。孤心甚相托焉。”遂委王必自领御林军马,屯营于东华门外。

  时有一人,姓耿,名纪,字季行,洛阳人也。旧为丞相府掾,后迁侍中少府,与司直韦晃甚好。见曹操爵至魏王,出入用天子车服,心常不平。时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耿纪与韦晃在私宅中共饮。耿纪起身密议曰:“曹操篡逆,有心多时。吾等为汉臣,岂可同恶相济?”韦晃曰:“吾有个心腹人,姓金,名祎,字德伟,乃汉相金日磾之后。常见曹操入内,喟然长叹,素有讨操之心。更兼此人与王必甚厚,若得同谋,大事济矣。”耿纪曰:“他既与王必厚交,岂肯扶汉乎?”韦晃曰:“与必虽厚,其意专欲立汉久矣。我等往说之。”于是二人同往金祎宅来。金祎接入后堂坐定,晃曰:“德伟与王长史甚厚,吾二人特来告求。”祎曰:“所求何事?”晃曰:“吾闻早晚魏王绍汉天下,公必高迁。望不相弃,曲赐提携,平生感德非浅也!”祎拂袖而起,令从者看茶来,将茶泼于地上。晃曰:“德伟故人,何薄情也?”祎曰:“吾与汝相交甚厚。汝等是汉朝臣宰之后,今不思报本,皆欲辅造反之人,吾有何面目与汝为友!”韦晃曰:“奈天数如此,不得不为耳!”祎大怒。耿纪、韦晃见祎果有忠义之心,故尽情告之。晃曰:“吾二人实为汉朝来求足下,故反说也。”祎曰:“吾累世汉朝臣宰,安能从贼!汝要扶汉,有何高见?”纪晃曰:“虽有报国之心,未有扶危之计。”祎曰:“吾欲里应外合,去杀王必,方夺兵权,扶助銮舆;结刘皇叔为外援,操贼可灭矣!”二人闻之,顿首拜谢。祎曰:“又有兄弟二人,乃吾心腹之人,与操贼大仇,见居城外,吾欲用之为羽翼。”纪晃问是何人,祎曰:“太医吉平之子,长曰吉邈,次曰吉穆。吉邈,字文然,吉穆,字思然。操昔日为董承衣带诏事,曾杀其父,二人窜于远乡。今见在此。”纪、晃二人大喜,便要相见。祎密唤吉邈、吉穆至,言及其事。二人感愤流泪,怨气冲天,誓杀国贼。五人同谋。金德伟曰:“正月十五日夜间,城中大张灯火,庆赏元宵。耿少府、韦司直,你二人各领家僮,杀到王必营前,只看营中火起,分两路杀入;得了王必,径跟我入内,请天子登五凤楼,以召百官,以安万姓。吉文然兄弟于城外杀入,放火为号,各各扬声,叫百姓诛杀国贼,以扶汉室,截住城内救军;待天子降诏,招安已定,进兵杀投邺郡擒操,即发使赍诏取刘皇叔。今日约定,至期初更而至,勿似董承自取其祸。”五人对天说誓,歃血拜盟,各自归家整顿军马器械,临期而行。

    且说耿纪、韦晃二人,各有家僮三四百,预备器械。吉邈兄弟亦聚三百人口,只推围猎,排搠已定。

    却说金祎先期来见王必,言:“方今海宇稍安,魏王威震天下,不可不放灯火,以显天下太平气象。”必允其言,去告报各处,尽教放灯火。是夜晴霁,王必与御林诸将在营中饮宴,忽闻营中呐喊,人报两路火起。必慌走出帐看时,两下大乱,火光中见是营中有变,急上马出南门,正遇耿纪。纪不知是王必,只顾引弓箭射之,一箭射中必肩,几乎坠马,遂出西门而走。背后有军赶来。王必无路,弃马步行,至金祎门首,慌叩其门。那时金祎使人于营中放火,却随后助战,家中人听得敲门,只道金祎归,男子已都去了,只有妇人。祎妻隔门便问曰:“王必那厮杀了么?”必大惊,方悟金祎同谋,径投曹休家报知金祎、耿纪等同谋反。休自披挂,飞身上马,引千百人在城中拒敌。城内四下火起,烧着五凤楼,帝避于深宫。曹氏心腹爪牙,死据宫门。城中是夜但闻人叫:“尽杀曹贼,以扶汉室!”

  原来夏侯惇三万军巡警,离城五里屯扎,遥望见城中火起,领大军前来围住许都,使一枝军入城接应曹休。战到天明,耿纪、韦晃等无人相助。人报金祎、二吉皆被杀死。耿纪、韦晃夺路杀出城门,正遇夏侯惇大军围住,皆被活捉。手下百余人,尽皆杀之。入城救扑遗火,尽收各人老小宗族,使人飞报曹操。操教腰斩于市,就召汉百官尽赴邺都,以听处置。夏侯惇押耿纪、韦晃至于通衢,耿纪厉声大骂曰:“曹阿瞒!吾生不能杀汝,死当作鬼以击贼!”刽子以刀搠口流血,尚曰:“吾被群儿误矣!”大骂不绝而死。韦晃以面颊顿地曰:“可恨!可恨!”咬牙皆碎而死。后有诗赞曰:
      耿纪精忠韦晃贤,各持空手欲扶天。谁知汉祚相将尽,恨满心胸丧九泉。
    夏侯惇将五家老小宗族,皆斩于市。王必箭疮发而死。将百官起赴邺郡。曹操于教场立红旗于左、白旗于右,乃降王旨曰:“昨夜耿纪、韦晃等造反,放火焚许都,汝等多有出救火者,亦有闭门不出者。如曾救火者,可立于红旗下;如不曾救火者,立于白旗之下。”众官自思救火者必无罪,于是多奔红旗之下。三停内有一停立白旗下。操教尽拿立于红旗下者。众官各言无罪,操曰:“汝当时之心,非是救火,实为助国杀害吾宗族。”尽命牵出漳河边斩之,死者三百余员。其立于白旗下者,尽皆赏之,仍令还许都。操命钟繇为相国,华歆为御史大夫,曹休总督御林军马。遂定侯爵六等十八级,关中侯爵十七级,皆金印紫绶。又置关内侯十六级,银印龟纽墨绶;五大夫十五级,铜印缳纽绶。定爵封官,朝廷又换一般人物。曹操方悟管辂火灾应耳,遂重赏管辂。辂不受。

    却说曹洪自到汉中,张郃、夏侯渊各据险要。曹洪自进兵直抵下辨。

    却说张飞、马超各守一处隘口,马超取下辨,令吴兰为先锋;张飞守把巴西,令雷铜为先锋。两边皆未动兵。曹洪至下辨将近,先锋吴兰领军哨出,正与曹洪军相遇。吴兰欲退,手下牙将任夔曰:“今贼兵犯界,若不先挫其锐气,何颜见孟起乎?”于是骤马挺枪来与曹洪军搦战。洪自提刀跃马而出。与任夔交锋三合,斩夔于马下,乘势掩杀。吴兰大败,回见马超。超责之曰:“汝不得吾令,何故轻敌,以致败矣?”吴兰曰:“任夔不听吾言,故有此败。”马超曰:“可紧守隘口,勿与交锋。一面申报主公,肯请进兵,退曹洪不迟。”蜀中文书未回,曹洪恐马超有谋,引军退回南郑。

    却说张郃来见曹洪,问曰:“将军既已斩将,如何退兵?”洪曰:“吾见马超不出,恐有别谋。在邺都闻神卜管辂有言,当于此地折一员大将。吾疑此言,故退。”张郃大笑曰:“将军相持半生,岂可以卜术惑其心哉!郃虽不才,愿以本部兵取巴西。若得巴西,蜀郡易耳。”洪曰:“巴西守将张飞,非比等闲,不可轻敌。”张郃曰:“众皆怕张飞,吾视为小儿耳!此去必擒!”洪曰:“倘有疏失,若何?” 郃曰:“甘当军令。”洪勒了文状,令郃进兵。胜负如何,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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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瓦口张飞战张郃
  张郃所屯兵三万,分为三寨,各傍山险:一名宕渠寨,一名蒙头寨,一名荡石寨。三寨军各分一半,去取巴西,留一半军守寨。张郃进兵前行。

  却说张飞在巴西关中,守城军报到,说张郃兵来。飞唤雷铜商议。铜曰:“阆中地恶山险,可以埋伏。将军引兵出战,我出奇兵,可擒张郃矣。”张飞拨精兵五千与雷铜。飞自领兵一万,离阆中三十里,与郃兵相遇。两军摆开,张飞出马,单搦张郃。郃挺枪纵马而出。相交战到二十余合,郃后军大乱。原来望见背后山中有蜀兵旗旙,郃知便退。张飞背后掩杀,前面雷铜杀出,两下夹攻,郃兵大败。张飞、雷铜连夜追袭,只赶到宕渠山。郃仍旧分兵守住三寨,多置擂木炮石,坚守不战。张飞离宕渠山十里下寨,次日引军搦战。郃在山上大吹大打饮酒,并不下山。张飞令军士大骂,郃只不出。飞兵还营。次日,令雷铜又去山下搦战,郃又不出。雷铜驱军士上山,山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折了十余人。雷铜急退。荡石、蒙头两寨兵出,杀败雷铜。次日,张飞又去搦战,张郃又不出。飞使军人百般秽骂,郃在山上亦骂。张飞寻思,无计可施。相拒五十余日,飞就在山前扎住大寨,每日饮酒;饮至大醉,坐于山前辱骂张郃。

  玄德差人来军前犒劳,见张飞饮酒,回见玄德,说张飞饮酒,恐失军机。玄德大惊,乃问军师。孔明笑曰:“原来如此!军前恐无好酒。成都佳酿极多,可将五十瓮作三车装,送到军前与张将军饮之。”玄德曰:“吾弟自来饮酒失事,军师何故反送许多好酒?吾弟醉中必被张郃所害。”孔明笑曰:“主公与益德许多年为弟兄,不知其心也。益德自来刚强,收川之时义释严颜,此非勇夫所为也。今宕渠与张郃相拒五十余日,近闻饮酒,醉之后则坐于山前辱骂,傍若无人。此非贪杯,乃赚张郃之计也。”玄德曰:“虽然如此,未见其实。可使魏延助之。”孔明令魏延解酒赴军前,车上各插黄旗,大书“军前公用美酒”。

  且说魏延解酒到寨中,见张飞传说主公赐酒。飞拜受讫,分付魏延、雷铜各引一枝人马为左右羽翼,只看军中红旗起便各进兵;教将酒摆列于帐下,令军士大开旗鼓而饮之。有细作报上山来,张郃自来山顶窥望,见张飞坐于帐下饮酒,令二小卒于面前相扑为戏。郃曰:“张飞太欺我也!”传令今夜下山劫飞寨,令蒙头、荡石二寨军皆出劫寨,为左右援。当夜,张郃乘月色微明,引军从山侧而下,径到寨前,遥望张飞大明灯烛,正在帐中饮酒。张郃当先大喊一声,山头擂鼓为助,直杀入中军。但见张飞端坐不动。张郃骤马到面前,一枪刺倒,见是草人,急勒马回。帐后连珠炮起,早到寨前,一将当先,拦住去路,睁圆环眼,声若巨雷,乃燕人张益德,挺矛跃马,直取张郃。两下牙将各自拒住,两将在火光中战到三五十合。张郃只盼两寨来救。原来被魏延、雷铜二将杀退,就势夺了山路。郃与死战百十余合,山上火起,已被张飞后军夺了寨栅。张郃败走。张飞赶了一程,回守宕渠三寨。张飞报入成都。玄德大喜,方知益德饮酒是计,只要诱张郃下山。

  却说张郃退守瓦口关,三万军已折了二万,遣人问曹洪求救。洪大怒曰:“汝不听吾言,强要进兵,到折了宕渠紧要隘口。”不肯发兵救应,却使人催督张郃出战。郃心慌,只得定计,分两军离寨去关口前山僻埋伏,分付曰:“我诈败,张飞必然赶来,汝等就截住归路。”当日张郃引军前进,正遇雷铜。张郃与雷铜战不数合,张郃败走。雷铜赶来,两军齐出,截断回路。张郃复回,刺雷铜于马下。败军回报张飞,飞自来与张郃挑战。郃又诈败,张飞不赶。郃又回。如此三次,张飞知是计,收军回寨,与魏延商议曰:“张郃用埋伏计杀了雷铜,又要赚吾,何不将计就计?”延曰:“如何?”飞曰:“我明日先引一军,汝却引精兵于后,待伏兵出,汝可分兵击之。用车十余乘,各载柴草,塞住小路,用火烧之。吾乘势擒张郃,与雷铜报仇。”魏延领计。次日,张飞引兵前进。张郃兵又至,与张飞交锋。战到十合,郃又诈败。张飞引马步军赶来。郃且战且走,引张飞过山谷口,郃将后军为前,复扎住营,与飞又战,指望两处伏兵出,要擒张飞。不想却被魏延精兵到,赶入谷口,将车辆两路截住,放火烧车,山谷草木皆着,烟迷其径,兵不得出。飞来冲郃兵,张郃大败,走上瓦口关,收聚败兵,坚守不出。

  却说张飞和魏延连日攻打关隘不下。飞见不济,把军退二十里,却和魏延引数十骑,自来关两边哨探小路。当日忽见男女数人,各背小包,于山僻攀藤附葛而走。飞马上用鞭指与魏延曰:“夺瓦口关,只在这几个百姓身上。”唤步军分付:“休要惊恐,好生唤那几个百姓来。”军士连忙唤到马前,飞用好言以安其心,问其何来。百姓告曰:“某等皆汉中居民,今欲回乡,听知大军厮杀,塞闭阆中官道。今过苍溪,从梓潼山出桧釿川,入汉中还家去。”飞曰:“这条路取瓦口关远近若何?”百姓曰:“从梓潼山小路,却是瓦口关背后。”飞大喜,带百姓入寨中,与了酒食,便与魏延商议曰:“汝可引兵扣关攻打。我亲自引轻骑五百,出梓潼山攻关后,张郃可擒矣。”飞令百姓引路,选轻骑五百,从小路而进。魏延扣关攻打。

  却说张郃为救军不到,心中正闷,忽报魏延在关下攻打。张郃披挂,却待下山,忽报关后四五路火起,不知何处兵来。郃自领兵来迎,为首旗开,早见张飞。郃大惊,急往小路而走。马不堪行,后面张飞追赶甚急。郃等弃马上山,寻径而逃。比及走脱,随行止有十余人,步行入南郑见曹洪。洪见张郃止剩下十余人,大怒曰:“吾教汝休去,汝取下文状要去。今日折尽大兵,尚不自死,推转斩之!”时有行军司马使教“留人”,来见张郃曰:“吾保汝取葭萌关,将功折罪,若何?”郃曰:“愿往。”众视之,乃太原阳兴人也,姓郭,名淮,字伯济,入见曹洪曰:“‘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张郃虽然有罪,乃魏王深爱者也,不可诛之。可再与五千兵,径取葭萌关,则牵动各处之兵,汉中自安矣。如不成功,二罪俱罚。”曹洪从之,又与兵五千,教张郃取葭萌关。郃努力而去。

  却说守关将孟达、霍峻,知张郃兵来,霍峻只要坚守;孟达定要迎敌,引兵下关,与张郃交锋,大败而回。霍峻急申文书到成都。玄德闻知,请军师商议。孔明聚众将于堂中,问曰:“今葭萌关紧急,必须阆中取张益德,方可退张郃也。”法正曰:“今益德兵屯瓦口关,镇守阆中,亦是紧要之地,不可取回。帐中诸将内选一人去破张郃。”孔明笑曰:“张郃乃魏之名将,非等闲可及。不着益德,无人可当。”忽一人厉声而出曰:“军师何视人如草芥耳?吾虽不才,愿斩张郃首级。”众皆视之,乃老将黄忠也。孔明曰:“汉升虽勇,争奈老矣,非张郃之对手也。”忠听了,白发倒竖而言曰:“某虽年老,两臂尚开三石之弓,浑身还有千斤之力,何为老耶?”孔明曰:“将军年近七十,如何不老?”忠趋步下堂,取架上大刀,抡动如飞;壁上硬弓,连拽折两张。孔明曰:“将军要去,谁为副将?”忠曰:“老将严颜,我两个同去成功。但有疏虞,先纳下这颗白发头。”玄德大喜,即时令黄忠、严颜去与张郃交战。胜负还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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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忠严颜双建功
  黄忠与严颜将行,赵云等谏曰:“今张郃亲犯葭萌关,军师休为儿戏耳。若葭萌一失,益州危矣!若破张郃,可以取汉中,何故以二老将军当此大势乎?”孔明曰:“汝以二人老迈不能成事,吾料汉中必于此二人手内可得。”赵云等各各哂笑而退。

    却说黄忠、严颜到关上,孟达、霍峻见着二老将来,心中亦笑:“孔明如此调度,岂能用人?这般紧要去处,如何只教两个老的来!”随即交割了牌印。黄忠、严颜使两个军人,将两把认旗于关口山上竖立。张郃听知黄忠、严颜到来,心中暗笑。次日,引军搦战。黄忠与严颜曰:“你见诸人动静?笑我年老。可建奇功,以服众心。”严颜曰:“愿听将军之命。”当日引军下关,与张郃对阵。黄忠出马,与张郃答话。郃曰:“你许大年纪,犹不识羞,尚欲出战耶?”忠怒曰:“竖子欺吾年老!吾手中宝刀不老!”遂拍马向前,与郃决战。二马相交,约战二十余合,忽然背后喊声起,原来是严颜从小路抄在张郃军后。两军夹攻,张郃大败。连夜赶去,张郃兵退八九十里。黄忠、严颜收军入寨,俱各按兵不动。曹洪听知张郃输了一阵,又欲见罪。郭淮又谏曰:“今张郃事急,若再问罪,必投西蜀矣。可遣副将相助,就如监临,使不生余外之心。”曹洪从之,即遣夏侯惇之侄夏侯尚,并降将韩玄之弟韩浩,二人引五千兵前来助战。二将即时起行,到张郃寨中,问及军情。郃言老将黄忠甚是英雄,更有严颜为助,不可轻敌。韩浩曰:“我在长沙,足知老贼利害。他和魏延献了城池,害吾亲兄,今既相遇,必当报仇!”遂与夏侯尚引新军离寨前进。原来黄忠连日哨探,已知路径。严颜曰:“此去有山,名天荡山,山中乃是曹操屯兵积柴草之地。此时聚百万粮草,作为久远之用。若取得那个去处,其势可破汉中,军士自相离散矣。”忠曰:“将军之计,正合吾意。可与吾如此如此。”严颜听黄忠说罢,自领一枝军去了。

    却说黄忠听得夏侯尚、韩浩兵来,遂引军马出营。韩浩在阵前大骂:“黄忠无义老贼!”浩拍马挺枪,来取黄忠。夏侯尚便出夹攻。黄忠力战二将,略斗十余合,黄忠败走。二将赶二十余里,夺了黄忠寨。忠又草创一营。次日,夏侯尚、韩浩赶来,忠又出阵,战数合又败走。二将又赶二十余里,夺了黄忠营寨,唤张郃守后寨。郃来前寨谏曰:“黄忠连退二日,于中必有诡计。”夏侯尚叱张郃曰:“据你如此胆怯,因此失了宕渠山!再休多言,看吾二人建功!”张郃羞赧而退。次日,二将又战,黄忠又败退二十里。二将迤逦赶上。次日,二将兵出,黄忠望风而走,连败数阵。黄忠退在关上,二将扣关下寨。黄忠坚守不出。孟达暗暗发书申报玄德,说黄忠连输五阵,见今退在关上。玄德慌问孔明,孔明曰:“此乃是老将骄兵之计也。”赵云等未信。玄德差刘封来关上接应黄忠。忠与封相见,问封曰:“此来助阵何意?”封曰:“父亲得知将军数败,故差某来。”忠笑曰:“此老夫骄兵之计。看今夜一阵,可尽复诸营,夺其粮食马匹。此是借寨与彼屯辎重也。今夜留霍峻守关,孟将军搬粮草夺马匹,小将军看吾破敌。”

    是夜二更,忠引五千军开关直下。原来二将连日见关上不出,尽皆懈怠,被黄忠破寨直入,人不及披甲,马不及备鞍,二将各自逃命而走,军马自相践踏,死者无数。比及天明,连夺三寨。寨中遗下军器鞍马无数,尽教孟达搬运入关。黄忠催军马随后而进,刘封曰:“军士力困,可以暂歇。”忠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策马先追。士卒相继努力向前。张郃军兵反被自家败兵冲动,背后追兵太急,都扎不住,望后而走,尽弃了许多寨栅。

    到汉水傍,张郃寻见夏侯尚、韩浩,议曰:“此天荡山乃粮草之所,更接米仓山亦屯粮之地,是汉中军士养命之源。倘若疏失,是无汉中也。”夏侯尚曰:“米仓山有吾叔夏侯渊分兵守护,那里正接定军山,不必忧思。天荡山有吾兄夏侯德镇守,我等宜往投之,就保此山。”张郃与二将连夜投天荡山来,见夏侯德说:“黄忠用骄兵之计,诱到关下,军马突出,势不可当。又被老贼连夜追赶,自相冲击,故弃了许多寨栅。”夏侯德曰:“吾此处屯十万兵,你可引去复取原寨。”郃曰:“只宜坚守,不可妄动。”忽听山前金鼓大震,人报黄忠兵到。夏侯德大笑曰:“老贼不谙兵法,只恃勇耳!”郃曰:“黄忠有谋,非止勇耳!”德曰:“川兵远涉前来,连夜疲困,更兼深入战境,此无谋也。”郃曰:“亦不可料敌,且宜坚守。”韩浩曰:“可借精兵三千击之,无不克也。”德分兵与浩下山。黄忠整兵来迎,刘封谏曰:“红日已西沉矣,军皆远来劳困,且宜暂退。”忠大笑曰:“不然。昔日哲人顺时而动,知者见机而发。今蒙天赐奇功,不取是逆天也。”言毕,鼓噪大进。韩浩引兵来战。黄忠挥刀直取浩,只一合,斩浩于马下。蜀兵大喊,杀上山来。张郃、夏侯尚急引兵来迎。忽听山后大喊,火光冲天而起,上下通红。夏侯德提兵来救火时,正值老将严颜,手起刀落,斩夏侯德于马下。原来黄忠预先寡涎找??穹?谏狡?ゴΓ?坏然浦揖?剑?蠢捶呕穑?癫荻焉弦黄氲阕牛?已娣商冢?找?接?Q涎占日断暮畹拢?由胶笊崩础U培A、夏侯尚前后不能相顾,只得弃天荡山,望定军山投奔夏侯渊去讫。

    黄忠、严颜守住天荡山,捷音飞报成都见玄德。玄德聚诸将庆喜。法正言曰:“昔日曹操一举而降张鲁,平定汉中,不因此势以图巴、蜀,而留夏侯渊、张郃二将屯守,操遂北还。此非其志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将内有变乱耳。今料渊、郃才略,不胜国之将帅;若举大队之兵,主公亲往讨之,则必可克矣。平定之日,广丰积谷,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以蚕食农桑,广开境土;下可以固守要险,为图操之久计。此盖天与其时,不可失也。”玄德深然之,遂乃传令旨:赵云、张飞为先锋,玄德、孔明起兵十万,择日图汉中;传檄各处,令提备。

    时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吉日,玄德大军出葭萌关下营,令人召黄忠、严颜到寨,厚赏二将。玄德曰:“人皆言将军老矣,惟军师独知其能。今果立奇功,世之罕有。今汉中定军山,乃南郑之保障,粮食之会源;若得定军山,阳平一路无其忧矣。汝还敢取定军山否?”黄忠慨然应诺,便要领兵前去。孔明止住,言曰:“老将军故然雄勇,非夏侯渊之本对也。渊深通韬略,善晓兵机,曹操倚托为西凉之保障:先屯兵于长安而拒马孟起,今又屯兵于汉中。操不令他人守者,为夏侯渊有将才也。今将军虽胜张郃,未可以胜夏侯渊也。吾欲斟量着一人去荆州替回关将军来,方可敌得夏侯渊。”忠奋然答曰:“昔日廉颇年八十,尚食斗米、肉十斤,诸侯畏其勇,不敢侵犯赵境,何况黄忠未及七十乎?军师言吾老矣,我并不用副将,只将本部兵三千军去,立斩渊首,纳于麾下。”孔明再三不容,黄忠只是要去。孔明曰:“既将军要去,吾定一人为监军同去,若何?”忠应诺,请问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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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忠馘斩夏侯渊
  却说孔明分付黄忠:“你既要去,吾教法正相助你,凡事计议而行。吾亦拨人马来接应。你可小心。”黄忠应允,和法正领本部兵去了。孔明告玄德曰:“此老将不着言语激他,虽去不能成全功。他今既已去了,须拨人马前去接应。”玄德曰:“然。”孔明唤赵云曰:“你可将一枝人马,从小路出奇兵接应黄忠,若忠胜,你不必出;倘忠有失,你即去救应。”又遣刘封、孟达领三千兵,于山中险要去处多立旌旗,以为壮兵之虚意,令敌人惊疑。各自领兵去了。又差人往下辨,授计与马超,令他如此而行。又差严颜往巴西阆中守隘,替张飞、魏延,令飞、延来取汉中,共同三路进兵。

    却说张郃与夏侯尚来见夏侯渊,说:“天荡山折了夏侯德、韩浩。今闻刘备亲自领兵来取汉中,可速奏魏王,早发精兵猛将,前来策应。”差人报与曹洪。洪知其消息,星夜前到许昌,奏知魏王。曹操闻知蜀兵来取汉中,愕然大惊,急聚文武商议发兵救汉中。长史刘晔奏曰:“汉中肥绕,今有声息,倘有一失,中原震动。王休辞劳苦,可御驾亲征。”操自悔曰:“恨当时不用卿言,以致如此!”忙传令旨,起兵四十万,魏王亲征。此时建安二十二年秋七月终,曹操兴兵。九月至长安,兵分三路而进:前部先锋夏侯惇,操自领中军,后军救应使曹休。三军陆续起行。操骑白马金鞍,玉辔锦衣,武士手执大红罗绡金伞盖,左右金瓜银钺,镫棒戈矛,摆天子之銮驾,打日月龙凤旌旗;护驾龙虎官军二万五千,分为五队,每队五千,按青、黄、赤、白、黑五色,旗旙甲马,并依本色,光辉灿烂,极其雄壮。

    兵出潼关,操在马上望见山边一簇林木极其茂盛,遂问近侍曰:“此乃何处也?”侍臣奏曰:“此名蓝田。林木之间,乃蔡邕庄也。”操与蔡邕素善,先时其女蔡琰乃卫道玠之妻,曾被北番鞑靼掳去,与胡人为妻,生二子,作《胡笳十八拍》,流入中原。操怜之,使人持千金入番取蔡琰。有左贤王惧操之势,送蔡琰还汉。操赐金帛,配与董祀为妻。当日到庄前,因想起蔡邕之事,令军马先行,操引近侍百余骑,到庄门前下马。时董祀在任所牧民,止有蔡琰在庄。琰闻操至,忙出迎接。操至堂,琰起居毕,侍立于侧。操偶见壁间悬一碑文图轴,起身观之,问于蔡琰。琰答曰:“此乃曹娥碑也。昔和帝朝时,会稽上虞有一师巫,名曹旴,能娑婆乐神。五月五日,醉舞舟中,堕江而死。其女年十四岁,绕江啼哭,十七日不歇声,跳入波中。后五日,负父之尸,浮于江面。里人葬于江边。后上虞令度尚奏闻朝廷,表为孝女。尚令邯郸淳作文,镌碑以记其事。淳年十三岁,文不加点,一笔挥就,立石墓侧。先人闻知去看,时夜黑,以手摸其文而读之,索笔题八字于其背后。后人镌石继打,故传于世,是为先人遗迹。”操读八字云:“黄绢幼妇,外孙齑臼。”操问琰曰:“汝解此意否?”琰曰:“虽先人所遗之迹,妾不知其意。”操回顾众谋士曰:“汝等解否?”众皆低首。于内一人挺身而出,答曰:“某已解其意。”操视之,乃主簿杨修也,见管行军钱粮,兼理赞军机事。操曰:“卿且勿言,容吾思之。”操乘马行三里,忽悟省,笑问修曰:“卿试言之。”修曰:“此隐语也。‘黄绢’,乃颜色之丝也。色傍搅丝,是‘绝’字。‘幼妇’者,乃少女也。女傍少字,是‘妙’字。‘外孙’,乃女之子也。女傍子字,是‘好’字。‘齑臼’,乃受五辛之器也。受傍辛字,是‘辤’字。总而言之,乃‘绝妙好辤’之四字也。此是伯喈赞美邯郸淳之文,乃绝妙好辤也。”操大惊曰:“正合孤意!”【此时操恶杨修之才高出于己,而有杀修之意。恐人议论,故佯叹而行。】

    操率众行至南郑。曹洪接着,备言张郃之事。操曰:“非郃之罪。胜负者,兵家之常理。”洪曰:“即目刘备使黄忠攻打定军山,夏侯渊知王上兵至,固守未曾出战。”操曰:“若不出战,是其懦也。”差人持节到定军山,教夏侯渊进兵。长史刘晔谏曰:“渊性太刚,恐中奸计。”操草手诏与他,依命行之。使命持节到渊营,渊接入。使臣出诏,渊拆视之。诏曰:
    诏示夏侯渊知之:凡为将者,当以刚柔相济,不可恃其勇耳。然为将,固当以勇为本,行之以智计;若但任勇,则是一愚夫之敌耳。吾今屯大军于南郑,欲观卿之“妙才”,勿辱二字可也。

夏侯渊览毕大喜,重待使命回讫,整率军马,要敌黄忠。后史官王友直,因曹操试武将用谋,而作诗曰:
       尽道粗官不足为,粗官必也是男儿。知兵岂在持戈戟?临阵当专主鼓旗。
       应节便能分与合,随麾不觉正为奇。他年恢复中原后,看取凌烟更有谁!

    却说夏侯渊与张郃商议,渊曰:“今魏王率大兵屯于南郑,要讨刘备。吾与汝久守此地,岂能建功立业?来日吾出战,务要生擒黄忠。”张郃曰:“不可。黄忠谋勇,更兼法正多机。此间山险峻,只宜坚守,久必自退。”渊曰:“若他人建了功劳,吾与汝有何面目而见魏王耶?汝只守山,吾去出战。”渊下令曰:“谁敢出哨诱敌?”夏侯尚进曰:“小将愿往。”渊曰:“汝去出哨,与黄忠交战,只宜输,不宜赢。吾有妙计,如此如此。”尚受令,引三千军离定军山大寨前行。

    却说黄忠与法正引兵屯于定军山口,累求相战,夏侯渊坚守不出;欲要轻进,又恐山路危险,难以料敌,只得据守。一日,忠与正商议之间,忽有伏路军报曰:“山上曹兵下来搦战!”忠听得,就要出战。忽一人奋然而出曰:“将军休动钧意。待某引一千军从山小路抄上,将军引兵来战,两下夹攻,曹兵必败。”众视之,乃牙将陈式也。忠大喜,遂令式引兵去了。式将大队人马从山后拥来,呐一声喊,与夏侯尚交兵。尚诈败,式赶去。忠恐陈式中计,急引一军赶来接应。行到半路,被两山上擂木炮石打下,不能前进。式正欲回时,背后夏侯渊出战,生擒陈式。军尽降曹。有败军逃得性命,来见黄忠,说陈式被擒。忠慌与法正商议,正曰:“渊为人轻躁,恃勇少谋,可激士卒连营稍进,步步为营,诱渊来战。此乃‘反客为主’之计。渊一至,可擒矣。”忠用其谋,将应有之物尽赏三军,欢声满谷,愿效死战。

    黄忠即日拔寨而进,步步为营,每营住十数日又进。渊知欲出战,张郃曰:“此乃法正‘反客为主’之计,不可出战,战则有失。”渊不从郃谏,却令夏侯尚引数千兵出战,直到黄忠寨前。忠上马提刀出迎,与夏侯尚交马,只一合,生擒夏侯尚归寨。余皆败走,回报渊知。渊慌使人到忠寨,说将陈式来换夏侯尚。忠约定来日阵前相换。次日,两军皆到山谷阔处,布成阵势。忠、渊皆乘马立于阵前。答话已毕,各推人并无袍铠,只穿蔽体薄衣,式与尚各奔其寨。尚比及到阵门边,被忠一箭射中后背。尚带箭归寨。渊大怒,骤马径取黄忠。忠正要激渊厮杀,两将交马,战到二十余合,曹营鸣金收兵。渊慌回阵,被忠乘势杀了一阵。渊问拨发官:“缘何鸣金?”官曰:“某见山凹中有蜀兵旗旙数处,恐是伏兵,故招将军回。”渊信其说。【原来孔明令刘封、孟达引三千军,散于四下里虚作疑兵,因此渊怯,不敢出战。】夏侯渊听得,坚守不出。

    黄忠逼到定军山下,与法正商议。正以手指之曰:“定军山西,巍然有一座高山,四下皆是险道。此山上足可视定军山之虚实。将军若取得此山,定军山只在掌中也。”忠仰见山头稍平,山上有些少人马。是夜二更,忠引军士鸣金击鼓,直杀上山顶。有副将杜袭守把此山。袭字子绪,颖川定陵人也。当时袭止有数百人守山,见忠大队拥上,遂弃山而走。忠遂得了山顶,正与定军山相对。法正曰:“待夏侯渊兵至,吾举白旗为号,他来搦战,我却按兵不动;待他退兵无备,吾将白旗一举,将军却下山击之:以逸待劳,反害其主也。来日,渊必到。”忠令半山多设旗鼓,以候兵到。

    却说杜袭急逃得来见夏侯渊,说黄忠夺了对山。渊大怒曰:“黄忠占了对山,不容我不出战。”张郃谏曰:“这夺了对山,乃法正之谋也。将军不可出战,只宜坚守。”渊曰:“占了吾对山,观吾虚实,如何不出战?”郃苦谏不听,分大半军围住了对山。渊搦战,从辰骂至午,忠不出战。法正在山上,见曹兵倦怠,锐气已堕,尽皆下马坐息。法正将白旗一招,鼓角齐鸣,喊声大震,黄忠一马当先,骤下山来,犹如天崩地塌之势。夏侯渊措手不及,被黄忠赶到麾盖之下,大喝一声,有如雷吼。渊未及相迎,宝刀初落,连头带背,砍为两段。后史官为馘斩夏侯渊,有诗曰:
        苍头临大敌,皓首逞神威。力趁雕弓发,风随雪刃挥。
        雄声如虎吼,战马似龙飞。馘斩功勋重,开疆展帝畿。

又诗曰:
        飞出山前鼓震天,欢声馘斩夏侯渊。一朝夺尽中原气,关将何由效后先?【此言关公之功不及黄忠此一阵高也。】

    黄忠斩了夏侯渊,曹兵大溃,各自逃生。忠乘势去夺定军山,张郃领生力兵来迎。忠与陈式两下夹攻,混杀一阵,张郃大败,奔本寨而走。忽然山傍闪出一彪人马,当住去路,为首一员大将,后执一面大旗,上书四个字:“常山赵云”。未知张郃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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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赵子龙汉水大战
  却说赵云拦住张郃,大杀一阵,进退无门,引败军夺路望定军山而走。郃见前面一枝兵来迎,乃都尉杜袭也。两军并合,袭曰:“今定军山被刘封、孟达夺了。”郃闻知大惊,遂引败兵来到汉水扎营。二将合兵一处,杜袭曰:“将军且暂管夏妙才都督印信,以安军心。”令人飞报魏王。操闻渊死,放声大哭,方悟管辂之所言。辂言“三八纵横”,乃建安二十四年也;“黄猪遇虎”者,乃岁在已亥正月也;“定军之南”者;乃定军山之南山也;“伤折一股”者;乃渊与操兄弟之亲情也。操令人寻管辂时,不知何处去了。操深恨黄忠,遂亲统大军,来定军山与夏侯渊报仇,令徐晃作先锋。行到汉水,张郃、杜袭接着曹操。二将奏曰:“今定军山已失,某等恐失其利,将米仓山粮草移于北山寨中屯积,然后进兵。”魏王依允。

    却说黄忠将夏侯渊首级,来葭萌关上见玄德献功。玄德大喜,加为征西大将军,设宴庆贺。忽牙将张著来报说:“曹操自领大军二十万,来与夏侯渊报仇。目今张郃在米仓山搬运粮草,移于汉水北山脚下。”孔明曰:“今操引大兵至此,恐粮草不敷,故勒兵不进;若得一人,深入其境,一面烧其粮草,一面夺其辎重,先灭操之锐气,此为上计也。”黄忠曰:“老夫愿当此任。”孔明曰:“今曹操举二十万之众至此,必有大将,非比夏侯渊、张郃之兵也。”玄德曰:“夏侯渊虽是总帅,乃一勇夫耳,安及张郃?若斩得张郃,胜斩夏侯渊之十倍也。”忠奋然又曰:“吾愿往斩之。”孔明曰:“你可与赵子龙同领一枝兵去。凡事计议而行,看谁立功。”忠应允便行。孔明就令张著为副将。云与忠曰:“今操引二十万之众,分屯十数营,今将军在主公前要去夺粮,非小可之事。将军当用何策?”忠曰:“看我先去如何?”云曰:“我等先去。”忠曰:“我是主将,你是副将,如何争先?”云曰:“我与你都一般与主公出力,何必计较?我二人拈阄,拈着的先去。”忠依允。当时黄忠拈着先去。云曰:“既然将军先去,某何不相助?可约定时刻,如将军依时而还,某按兵不动;若将军不应时而还,某即破阵救助。”忠曰:“子龙之言是也。”二人约定,各回营中。子龙与部将张翼曰:“今黄汉升约定明日去夺粮草,若午时不回,我去救应。吾营前临汉水,地势危险。我若去时,汝可谨守寨棚,不可轻动。”张翼声诺。

    却说黄忠回到营中,与副将张著曰:“我斩了夏侯渊,张郃丧胆。吾今日领命去劫粮草,只留五百军守营,你可助吾。今夜三更,尽皆饱食;四更离营,杀到北山脚下,先捉张郃,后劫粮草。”张著依令。当夜黄忠领人马在前,张著在后,偷过汉水,只到北山之下,东方日出,见粮积如山,军士看守。曹军见蜀兵到,尽弃而走。黄忠教马军一齐下马,取柴堆于米粮之上。干柴堆毕,正欲放火,张郃兵到,与忠混战一处。操闻知,遂令徐晃接应。晃领兵前进,将忠困于垓心。张著引三百军走脱,正要回寨,忽一枝兵撞出,拦住去路,为首大将乃是文聘;后面曹兵又至,把张著围住。

    却说赵云见忠不回,急忙披挂上马,引三千马步兵来与黄忠接应。云与张翼曰:“日已平西,黄汉升危矣。汝可坚守营寨,两壁厢多设弓弩,以为准备。”翼连声应诺。子龙挺枪骤马,直杀将来。迎头一将拦路,乃文聘手下将慕容烈,拍马舞刀,来迎子龙。子龙手起一枪,刺于马下。曹兵败走。子龙直杀入重围,又一枝兵截住,为首乃牙将焦炳,使三尖刀一口。子龙喝问曰:“蜀兵何在?”炳曰:“已杀尽矣!”子龙大怒,骤马一枪,刺焦炳于马下。杀散余兵,直至北山之下,见张郃、徐晃两人围住黄忠,军士被困多时。子龙大喊一声,挺枪骤马,杀入重围,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那枪浑身上下,若舞梨花;偏体纷纷,如飘瑞雪。张郃、徐晃心惊胆战,不敢迎战。子龙救出黄忠,且战且走,所到之处,无人敢阻。操惊,问众将曰:“此将何人也?”有识者告曰:“此乃常山赵子龙也。”操曰:“昔日当阳长阪英雄尚在!”急传令曰:“所到之处,不许轻敌。”因此,曹兵只看山上招旗之处,指东围东,指西围西。子龙救了黄忠,引三千军,杀透重围。数内有一人指之曰:“东南上围的必是副将张著。”子龙不回本营,遂望东南杀来。所到之处,但见“常山赵云”四字旗号,曾在当阳长阪知其勇者,互相传说,尽皆逃窜。子龙又救张著。

    曹操见子龙东冲西突,所到之处,无敢迎敌,救了黄忠、张著,奋然恨怒,自招呼左右将士,来赶子龙。子龙已杀回本寨。部将张翼接着,望见后面尘起,知是曹兵追来,即与子龙曰:“追兵渐近,可令军闭上寨门,上敌楼防护。”子龙喝令:“休闭寨门!汝岂不知吾昔日当阳长阪,单枪匹马,杀曹兵八十三万,如觑草芥!吾今有军有将,何以惧哉!”遂拨弓弩手于寨外壕中埋伏,将营内旗枪尽皆倒偃,金鼓不鸣。子龙匹马单枪,立于营门之外。

    却说张郃、徐晃领兵追至蜀寨,天色黄昏,见寨中偃旗息鼓,又见赵云匹马单枪,立于营外,寨门大开。二将不敢前进。正疑之间,忽魏王到,见军不动,急教催督向前。众军听令,大喊一声,杀奔营前,见子龙全然不动,曹兵翻身就回。子龙把枪一招,壕中弓弩齐发。比时天色昏黑,又不知蜀兵多少,操先拨回马走。只听得后面喊声大震,鼓角齐鸣,蜀兵赶来。曹兵自相践踏,拥到汉水河边,落水死者不知其数。子龙、黄忠、张著各引兵一枝,追杀甚急。操正奔走之间,忽刘封、孟达率二枝兵,从米仓山杀来,放火烧粮草。操弃了北山粮草,忙回南郑。徐晃、张郃扎脚不住,亦弃本寨而走。子龙先占了曹寨,黄忠夺了粮草,汉水所得军器无数,差人去报玄德。玄德遂同孔明前来战场观之。至汉水,凭高而望,乃问于云之部将曰:“子龙于此地如何厮杀?”其将答曰:“曹兵二十万,漫山蔽野杀来。子龙引三千兵直杀透重围,救出黄忠并三千人马;左冲右突,往来厮杀,曹兵散而复合者数次。子龙又杀入重围,救出副将张著并三百骑,不曾折了一人。回至汉水,匹马单枪,立于营外。操亲驱兵杀至营前,被子龙招弓弩射之。曹兵败走,淹死于汉水者万余人。因此全获奇功。”玄德大喜,看了山前山后险峻之路,忻然与孔明曰:“赵子龙浑身都是胆也!”后有诗曰:
        昔日战长阪,威风犹未减。突阵显英雄,破围施勇敢。
        鬼哭与神号,天愁并地惨。常子赵子龙,一身都是胆!

又诗曰:
        钢枪匹马冠三军,前后无双勇绝伦。昔日当阳今汉水,子龙端的胆包身!

又诗曰:
        长阪坡前血战时,皆言人马似龙飞。今观汉水全无敌,方表将军有虎威。

    却说玄德听得如此,心中大喜,说与众将,就号子龙为“虎威将军”,大劳将士。欢宴至晚,忽人来报曰:“曹操复遣大将从斜谷小路而进,来取汉水。”玄德笑曰:“操此来无能为也。我料必得汉水矣!”乃率兵于汉水之西,以候曹兵。

    且说曹操令徐晃为先锋,再来与蜀兵决战。忽帐前一人出曰:“某深知西蜀地利,愿助徐将军同去破敌。“操视之,乃巴西岩渠人,姓王,名平,字子均,见充牙门将军。操大喜,遂教王平为副先锋,相助徐晃。操屯军于定军山之北。徐晃、王平引军至汉水,晃令前军渡水列阵。平曰:“军若渡水,倘要急退,如之奈何?”晃曰:“昔日韩信用兵,背水为阵,此按孙子兵法‘至之死地而后生’。”平曰:“不然。昔者韩信料陈余无谋而用此计,今将军能料赵云、黄忠之意否?”晃曰:“汝可引步军拒敌,看我引马军破之。”遂令搭起浮桥,随即过河来战蜀兵。未知胜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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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玄德智取汉中
  却说徐晃引军渡汉中,王平谏之不听,遂渡过汉水扎营。黄忠、赵云告玄德曰:“某等各引本部兵去迎曹兵。”玄德应允。二人引兵在途,忠与云曰:“今徐晃恃勇而来,且休与敌;待日暮锐气挫动,你我分兵两路击之可也。”云曰:“然。”各引一军据住寨栅。徐晃引军从辰时搦战,直至申时,蜀兵不动。晃尽教弓弩手向前,望蜀营射之。忽一人报与黄忠、赵云曰:“徐晃令弓弩乱射者,军必退也,可乘时击之。”又一人报曰:“曹兵后队果然退动。”蜀营鼓声大震,黄忠引兵左出,赵云引兵右出。两下夹攻,只一阵,徐晃大败,军士逼入汉水,死者无数。晃死战得脱,到营大责王平曰:“汝见吾军势将危,如何不救?”平曰:“我若去救,此寨亦不能保。我曾谏公休去,公不从,以致此败。”晃大怒,欲杀王平。平当夜引本部军,就营中放起火,曹兵大乱,徐晃弃营而走。平渡汉水来投赵云。云引见玄德。平尽献汉水地利。玄德大喜曰:“孤仰王子均陈言良策,吾得汉中无疑矣!”遂命王平为偏将,领乡导使。

    却说徐晃逃回见操,言王平反了,去投刘备。操大怒,亲统大军来夺汉水寨栅。赵云恐孤军难立,还退汉水之西。两军隔水相拒。玄德、孔明来观形势,孔明见汉水上流头有一带土山,可伏千余人。孔明回至营中,唤子龙分付:“汝可引五百人,皆带鼓角,伏子土山之下;或半夜,或黄昏,只听我营中炮响,汝便一齐发擂,却休出战。炮响一番,鼓擂一番,不要出战。”子龙受了计,自去埋伏。孔明却在高山上暗窥。次日,曹兵搦战,营中尽数伏定,一人不出,弓弩都不发。曹兵自回。当夜更深,孔明见曹营灯火方息,军士歇定,遂放号炮。子龙听得,令鼓角齐鸣。曹兵惊慌,只疑劫寨,及至出营,不见一人。方才回营欲歇,号炮又响,鼓角又鸣,呐喊震地,山谷应声。曹兵彻夜不安。一连三夜,如此惊疑。操心怯,拨寨自退三十里,就空阔去处扎营。孔明叹曰:“曹操虽知兵法,不知诡计。”遂请玄德亲渡汉水,背后结营。玄德问计,孔明曰:“可如此如此。”

    曹操见玄德背水下寨,心中稍疑,使人来下战书。孔明批来日决战。次日,两军会于中路五界山前,列成阵势。操出马立于门旗下,两行布列龙凤旌旗,擂鼓三通,唤玄德答话。玄德引刘封、孟达并川中诸将而出。操扬鞭大骂曰:“刘备忘恩失义、反叛朝廷之贼!”玄德曰:“吾乃大汉宗亲,奉诏讨贼。汝僭越天子銮仪,自立为王,非反而何?”操怒,令徐晃出马,来捉玄德。刘封出迎。交战之时,玄德先走入阵。封敌晃不住,拨马便走。操下令:“有能捉得刘备者,便为西川之主!”大军呐喊,杀过阵来。蜀兵望汉水而逃,尽弃营寨;马匹军器,丢满道上。曹军争竞取之。操急鸣金收军。众将在马上曰:“某等正待捉刘备,主上何故收军?”操曰:“吾见蜀兵背汉水安营,而疑之一也。多弃马匹军器者,疑之二也。可急退军,休取衣物。”操下令曰:“妄取一物者立斩!火速退兵!”曹兵方回头时,孔明号旗举起;玄德中军领兵便出,黄忠左边杀来,赵云右边杀来。曹兵大溃而逃。孔明连夜追赶。操传令军回南郑。只见五路火起,原来张飞、魏延得严颜代守阆中,分兵杀来,先得了南郑。操心惊,奔阳平关而走。玄德大兵追至南郑褒州。安民已毕,玄德问孔明曰:“曹操败速者,何也?”孔明曰:“操平生为人多疑,虽能用兵,疑则多败。吾以疑兵胜之。”玄德曰:“今操退守阳平关,其势已孤,先生将何策以退之?”孔明曰:“某已定了。”便差张飞、魏延分兵两路,去截曹操粮道;令黄忠、赵云分兵两路,去放火烧山。“粮草尽绝,岂能久住乎?”玄德曰:“妙哉!”众将各引乡导官军去了。
    却说曹操退守阳平关,令军哨探。回报言曰:“今蜀将远近小路尽皆塞断,砍柴去处尽放火烧绝,不知兵在何处。”操正疑惑之间,又报曰:“张飞、魏延来往劫粮,必着大将相助。”操问曰:“谁敢敌张飞?”许禇应曰:“某愿往。”操令许褚引一千精兵,去阳平关路上护接粮车。当日,部粮官参拜褚曰:“若非将军至此,粮又不得到阳平矣。”将车上酒肉献与许褚,诸将共饮,不觉大醉。褚乘酒兴,催粮车行。押粮官曰:“前褒州之地,山势险恶,未可过去。”褚大怒曰:“吾有万夫之勇,岂惧他人哉!今夜乘着月色,正好使粮车行走。”许禇当先,横刀纵马,引军前进。二更以后,往褒州路上而来。行过一半,忽山凹里鼓角震天,一枝军当住,为首大将乃燕人张益德也,挺矛骤马,直取许褚。褚舞刀来迎。只一合,一矛正中许褚眉心,翻身落马。手下牙将向前急救,退入军中,弓弩乱发。益德不得向前攻敌,只夺了粮草车辆。有诗曰:
        雄哉益德,锐气如虎!据水断桥,横矛一举。
        入川释严,出褒刺褚。威震曹公,分茅列土!
张益德夺了粮草车辆而回。

    却说许褚被刺,众将保回见操。操就令医士疗治金疮,操自提兵来与蜀兵决战雌雄。玄德引军出迎。两军阵圆,玄德令刘封出马。操骂曰:“卖履小儿,常使假子拒敌!吾若唤黄须来,汝假子为骨酱肉泥也!”刘封大怒,挺枪骤马,直取曹操。操令徐晃来迎。封诈败而走,操引兵追赶。蜀兵营中四下炮响,鼓角齐鸣。操惊惧有伏兵,急退军时,曹兵自相践踏,死者极多。回阳平关,方才歇定,蜀兵赶至城下,东门放火,西门呐喊;南门放火,北门擂鼓。操大惧,弃关而走。后面蜀兵追袭。操正走之间,前面张飞引一枝军痛杀一阵。魏将保操奔走。赵云引一枝兵从背后杀来,黄忠从褒州杀来。操大败,诸将惊慌。操骤马加鞭,方逃至斜谷界口,忽尘头起,一枝兵到。操曰:“此军若是伏兵,吾今休矣!”其兵将近,乃操次子曹彰也。

    彰字子文,少善骑射,膂力过人,手格猛兽,不避凶险。操常戒之曰:“汝不读书而好汗马,此乃匹夫之勇,何足贵也?”彰曰:“大丈夫学卫青、霍去病,立功沙漠,长驱数十万众,纵横天下,是其志也,何能作博士耶?”操常问诸子之志,彰曰:“好为将。”操问:“为将何如?”彰曰:“披坚执锐,临难不顾,身先士卒。赏必行,罚必信。”操大笑。二十三年,代郡乌丸反,操令彰引兵五万讨之。临行,操戒之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有王法,尔可戒之。”彰到代北,身先战阵,胡骑应弦而倒,直杀至桑乾,北方皆平;知操在阳平败阵,故来助战。操见彰至,大喜曰:“黄须儿远来,破刘备在即日矣!”诸将曰:“目今势败,何能再胜?”操曰:“吾儿一扫北方,数千里皆平。今幸胜兵之来助,安有不胜之理?”遂勒兵复回。未知胜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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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孟德忌杀杨修
  却说曹操见曹彰引兵至,大喜,欲勒兵复来决战,乃于斜谷界口安营。有人报知玄德,玄德问曰:“谁敢去战曹彰?”刘封出曰:“某愿往。”孟达又说要去。玄德曰:“汝二人同去,看谁成功。”各引兵五千来迎。刘封仗玄德之威在先,孟达在后。曹彰出马与封交战,只三合,封大败而回。孟达引兵前进,方欲交锋,见曹兵大乱。原来马超、吴兰两军杀来,曹兵先自胆落,被三路军冲杀而来。超兵歇养日久,到此耀武扬威,势不可当。曹兵败走,正值吴兰当住,彰一戟刺兰于马下。三军混战。操退兵于斜谷界口驻扎,被超侵劫,昼夜不安。刘封惶恐,无面见父,听知孟达建功,深恨结仇。

    操屯兵日久,欲要进兵,又被马超拒守;张飞、赵云、黄忠不时搦战;正要交锋,又被蜀兵把住要道;欲收兵回长安,又怕蜀吴耻笑,心中犹豫不定。忽值庖官进鸡汤,操见碗中有鸡肋,因而有感于怀。正沉吟之间,夏侯惇入帐来禀号令,为夜间之用。操随口曰:“鸡肋!鸡肋!”惇传令,众官皆称“鸡肋”。有行军主簿杨修,见传“鸡肋”二字,便教随行军士,各收拾行装,准备归程。有人来夏侯惇帐中报知。惇大惊,遂请杨修问云:“公何收拾行装?”修曰:“以今夜号令,便可知也。‘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有味。今进不能胜,退恐人笑,在此无益,不如早归。来日魏王必班师矣。故先拴束,庶免临行慌乱。”夏侯惇曰:“公知魏王肺腑也。”遂亦收拾行装。寨中诸将,无不准备。当夜,曹操心乱,不能稳睡,遂提钢斧,绕寨私行,只见夏侯惇寨内军士,各准备行装。操大惊,急回帐,召惇问其故。惇曰:“主簿杨德祖,先察王上欲归之意。”操唤杨修问之,修以“鸡肋”之意笑之。操大怒。

    修字德祖,汉太尉杨彪之子,杨震之孙。博学广览,目视五行,九流三教,无所不通。建安中,举孝廉,除郎中,操用为署仓事主簿。出则参赞军机,总知内外事。修为人恃才放旷,数次干犯,曹操姑恕。操平生为人,虽然用才能之人,心甚忌之,只恐人高如己。昔日尝造花园一所,一年造成,请操观之。操看罢,不言好歹,取笔于门上书一“活”字而去,人皆不晓。修曰:“‘门’内添‘活’字,乃‘阔’字也。丞相嫌阔。”于是再促墙围,以请观之。操大喜,问曰:“谁知吾意?”一人答曰:“杨修也。”操虽面喜,心甚恶之。又一日,塞北送酥一盒,操喜,遂写“一合酥”三字于盒上。操入寝,修入见之,取匙分食。操睡觉,欲食不见。操问之,修答曰:“丞相有命,令‘一人食一口’,尽食之矣。岂敢违丞相之命?”操虽大喜,而心恶之。操常分付左右曰:“吾梦中好杀人,睡着时汝等勿近前。”一日,昼寝于帐中,落被于地,一近侍慌取覆之。操跃起,拔剑杀之,复上床睡;半晌而起,惊问:“何人杀吾近侍?”众以实对,操痛哭而厚葬之。人皆不识,以为操果是梦中杀人。惟修知人,临丧叹曰:“君乃囊之锥也!”操闻而恶之。操之第三子曹植,字子建,深惜其才,常邀修谈论,终夜不息,甚是敬之。操与众商议,欲立子建为魏王太子。曹丕知其谋,请朝歌长吴质议事,恐有人见,用盛绢大簏藏吴质入府。修知其事,来告操。操曰:“来日擒之!”早有人报曹丕。丕慌告吴质,质曰:“何必忧患?明日用大簏装绢,再入以惑之。”次日,修又告知操。操使人搜之,果皆是绢。操因此大疑杨修有害曹丕之心。操一日令曹丕、曹植各出邺城门,却密使人分付休放。植先问修,修曰:“世子今奉王命,如有阻当者斩之。”果然曹丕至门,被当住自回。植至门,门吏阻之,植怒曰:“吾奉王命,如箭离弦,何人敢当!欲背反耶?”斩之。操知次子多能,召而问之。植对曰:“出于胸衿也。”操喜。有人告操曰:“此乃杨修之所教也。”操此时已有杀修之心矣。修常作答教十余条与植,但操有问,依条答之,其中治国安民之道无不该载焉。操常问子建,其答对如流。操心中甚疑。后丕暗买子建左右,偷答教来告曹操。操见了,大怒曰:“匹夫!安敢交媾吾儿,以侮孤耶!”此时杀修之心愈忿矣,惟恐多人议论,故隐忍之。子建带酒,乘操车,出司马门。人皆以为操出,伏道而迎之,至近方知是子建。操闻知,大怒曰:“吾无事不出此门,将己取信于诸侯也;汝今无礼,可杀之!”众官苦劝方止。自此曹操不喜子建,诸君不敢登门。操带修征南汉水观碑时,亦要杀修,只恐诸将士议论,又复忍之。当时操怒曰:“竖儒!敢乱吾兵耶!” 叱刀斧手推出斩之,号令首级于营门外,以示其众。修死,年三十四岁。后史官有诗赞曰:
        聪明杨德祖,世代继簪缨。笔下龙蛇走,胸中锦绣成。
        开谈惊四座,捷对冠群英。身死因“鸡肋”,令人哀怨生!

又诗曰:
        奸雄端的忌聪明,积怨存心恨易生。“鸡肋”早知能丧命,争如缄口得三公?

    曹操佯怒,欲斩夏侯惇。众官皆告免。操数声喝退。操令来日进兵,出斜谷界口,再复中原。忽当道一军摆开,为首大将乃魏延也。操招魏延归降,延恶言大骂。操令庞德战之。二将正斗间,寨内火起,人报马超劫了中后二寨。操掣剑在手曰:“诸将动者斩!”众将努力上前,杀退魏延。延投山僻小路而走。操方回战马超,令一军敌张飞。操立马于高阜处,看两军各各效力争战。忽一军撞在面前,乃是魏延。延拈弓搭箭,射中曹操。操翻身落马。延弃弓绰刀,骤马上山坡来杀曹操。马后转过一将,大叫:“勿伤吾主!”乃南安狟道人也,姓庞,名德,字令明,奋力向前,战退魏延,保操前进。马超兵已退,操归原寨。操带伤,又折却门牙两个,令医士调治,方忆杨修之言,随将修尸收回厚葬,就令班师,却教庞德断后。车乘马匹已备,操卧于毡车之中,左右护卫虎贲军数万人。忽报斜谷两边山上火起,马超伏兵赶来。曹兵连夜奔回长安,锐气堕尽。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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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进位汉中王
  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魏王曹操退兵至斜谷,欲还许都,又被魏延一箭射中人中,因此收军班师。比及三军起行,原来孔明见操避于斜谷,料是弃汉中而走,故差马超等将分兵十数路,不时攻劫。因此操不能久住,遂议回兵。前军才行,两下火起,乃是马超等伏兵断送。操急令将士紧行,三军锐气堕尽,但听得兵声火发,人人丧胆,个个亡魂,只望逃生,安能拒敌,晓夜奔走无停。蜀兵追赶不住,军至京兆方始心安。

    却说玄德命刘封、孟达、王平等,攻取上庸诸郡。申耽等闻操已弃汉中而走,遂皆投降。玄德大喜,就于东川之地大赏三军。安民已定,玄德愈加爱惜军士。众将皆有推尊玄德为帝之心,未敢擅便,遂告诸葛军师。孔明曰:“吾意已定夺了。”随引法正等入见玄德。孔明曰:“方今汉帝懦弱,曹操专权,天下百姓无主。主公年过半百,威震四海,东除西荡,今得两川,可以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即皇帝位,名正言顺,以讨国贼。此合天理,事不宜迟,便请择日。”玄德大惊曰:“军师之言差矣!某虽汉室宗亲,乃臣下之臣;若为此事,乃反汉也。”孔明曰:“非也。方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各霸一方,四海有才德者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舍死亡生而事其主者,若非为名,即为利也。今主公苟避嫌疑,守义不举,手下之士,大小皆无所望,其心皆惮,不久尽去矣。愿主公熟思之。”玄德曰:“僭居尊位,吾实不为!汝等再宜商议。”诸将一齐言曰:“主公若是推却,三军变矣!”孔明曰:“主公平生以义本,安肯便称尊号?今有荆、襄、两川之地,可暂为汉中王。以正其位,方可用人。”玄德曰:“汝等虽欲尊吾为王,不得天子明诏,是僭称也。”孔明曰:“离乱之时,宜从权变;若守常道,必误大事。”张飞大叫曰:“异姓之人皆欲为君,何况哥哥乃汉朝宗派!若不如此,半世英雄成一梦矣!”孔明曰:“主公可宜从权变,进位汉中王,臣等自作表章申奏天子。”玄德再三推辞不过,又恐军心有变,只得依允。孔明遂命谯周作表,申奏献帝。其表曰:

    军师将军诸葛亮,荡寇将军、汉寿亭侯臣关羽,征虏将军、新亭侯臣张飞,平西将军、都亭侯臣马超,征西将军臣黄忠,镇西将军臣赖恭,扬武将军臣法正,兴业将军臣李严等一百二十人,上言曰:昔唐尧至圣而四凶而朝,周成仁贤而四国作难,高后称制而诸吕窃命。孝昭幼冲而上官逆谋,皆凭世宠,借履国权,穷凶极乱,社稷几危。非大舜、周公、朱虚、博陆,则不能流放擒讨,安危定倾。伏惟陛下诞圣德,统理万邦,而遭厄运不造之艰。董卓首难,荡覆京畿,曹操阶祸,窃执天衡;皇后太子,鸩杀见害,剥乱天下,残毁民物。令陛下蒙尘忧厄,幽处虚邑。人神无主,遏绝王命,厌昧皇极,欲盗神器。左将军、领司隶校尉、豫荆益三州牧、宜城亭侯刘备,受朝廷爵秩,念在输力,以徇国难。睹其机兆,赫然愤发,与车骑将军董承同谋诛操,将安国家,克宁旧都。会董承机事不密,令操游魂得遂长恶,残泯海内。内等每惧王室大有阎乐之祸,小有定安之变,夙夜惴惴,战栗累思。昔在《虞书》,敦叙九族,周监二代,封建同姓,《诗》著其义,历载长久。汉兴之初,割裂疆土,尊王子弟,是以卒折诸吕之难,而成太宗之基。臣等以备肺腑枝叶,宗子藩翰,心存国家,念在弭乱。自操破于汉中,海内英雄望风蚁附,而爵号不显,九锡未加,非所以镇卫社稷,光昭万世也。奉辞在外,礼命断绝。昔河西太守梁统等值汉中兴,限于山河,位同权均,不能相率,咸推窦融以为元帅,卒立效绩,摧破隗嚣。今社稷之难,急于陇、蜀。操外吞天下,内残群僚,朝廷有萧墙之危,而御侮未建,可为寒心。臣等辄依旧典,封备为汉中王,拜大司马,以董齐六军,纠合同盟,扫灭凶逆。以汉中、巴、蜀、广汉、犍为为国,所署置依汉初诸侯王故典。夫权宜之制,苟利社稷,专之可也。然后成功事立。臣等退伏矫罪,虽死无恨。诚惶诚恐,顿首死罪。臣等不胜瞻天激切屏营之至。      

    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筑坛场于沔阳,方圆九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仪仗,群臣皆依次序排列。许靖、法正请玄德登坛,进冠冕玺绶讫,面南而坐,受文武官员拜贺,为汉中王。子刘禅立为王太子。封许靖为太傅,法正为尚书令。诸葛亮为军师,总督军马一应事务。封关、张、马、黄、赵为五虎大将,魏延为汉中太守。其余各拟功勋定爵。玄德既为汉中王,遂修表一封,差人赍赴许都进呈。表曰:

       臣以具臣之才,荷上将之任,总督三军,奉辞于外;不能扫除寇难,靖匡王室,久使陛下圣教陵迟,六合之内,否而未泰:惟忧反侧,:惟忧反侧,疢如疾首。曩者董卓,伪造乱阶,自是之后,群凶纵横,残剥海内。赖陛下圣德威临,人臣同应,或忠义奋讨,或上天降罚,暴逆并殪,以渐冰消。惟独曹操,久未枭除,侵擅国权,恣心极乱。臣昔与车骑将军董承图谋讨操,机事不密,承被陷害。臣播越失据,忠义不果,遂得使操穷凶极逆,主后戮杀,皇子鸩害。虽纠合同盟,念在奋力;懦弱不武,历年未效。常恐殒没,孤负国恩;寤寐永叹,夕惕若厉。今臣群僚以为在昔《虞书》敦叙九族,庶明厉翼;五帝损益,此道不废。周监二代,并建诸姬,实赖晋、郑夹辅之福。高祖龙兴,尊王子弟,大启九国,卒斩诸吕,以安大宗。今操恶直丑正,实繁有徒,包藏祸心,篡盗已显。既宗室微弱,帝族无位,斟酌古式,依假权宜,上臣为大司马、汉中王。臣伏自三省:受国厚恩,荷任一方,陈力未效,所获已过,不宜复忝高位,以重罪谤。群僚见逼,迫臣以义。臣退惟寇贼不枭,国难未已;宗庙倾危,社稷将坠:成臣忧责碎首之负。若应权通变,以宁靖圣朝,虽赴水火,所不得辞,敢虑常宜,以防后悔。辄顺众议,拜受印玺,以崇国威。仰惟爵号,位高宠厚,俯思报效,忧深责重,惊怖惕息,如临于谷。尽力输诚,奖励六师,率齐群义,应天顺时,以宁社稷,以报万一。谨拜章表。因驿递上,还所假左将军、宜城亭侯印绶。谨表上闻,仰干天听。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汉中王、领大司马臣刘备拜表。
遣使到许都进表。
    表到许都,曹操听知玄德自立汉中王,遂大怒曰:“织席小儿,安敢如此!吾不能灭汝,誓不回都,除死方止!”即时传下王旨,尽起倾国之兵,赴两川与汉中王决雌雄。一人出班谏曰:“王上不可因一时之怒,使百万生灵屈死于锋刃。小臣有一计,不须张弓只箭,令刘备在蜀自受其祸。待兵衰力尽,略用一将,兴数万之众,一举而成功。”众皆大惊,视之,乃河内温城人也,复姓司马,名懿,字仲达,见为丞相府主簿。操大喜而问之曰:“仲达有何高见?”懿曰:“今江东孙权以妹嫁刘备,今已分离取回江东,彼此有切齿之恨。王上可差一舌辩之士,赍书去见孙权,陈说刘备过恶,令权兴兵行先取荆州,一与关某相持,刘备必发两川之兵以救荆州。那时王上兴兵去取汉川,令刘备首尾不能相救,势必危矣。”
    操大喜,即修书令满宠为使,星夜投江东来见孙权。权知满宠到,遂与谋士商议。张昭进曰:“魏与吴本无仇,一时听诸葛亮之说词,间谍两家,终年征战不息,生灵遭其涂炭。今满伯宁此来,必有讲和之意,可接待之。”权依其言,令众谋士远接。
    满宠入城,见吴侯礼毕,权以宾礼待宠。宠起身而言曰:“吴、魏自来无仇,皆因刘备之故。今魏王差某到此,约会破刘,共分疆土,誓不相侵。”权问曰:“以何凭据?”满宠将操书呈上。权拆封视之。书曰:
    操闻人生世间,列位在至尊之上,而俾异域之臣者,乃王侯之耻也;不论行而结交者,此大丈夫之耻也;祖宗可得之基业,一旦轻属他人者,此家门之耻也。仲谋乃东吴之尊,而受制于刘备,可耻一也。备乃幽、燕小辈,素无行止,天下共知,一旦以贤妹妻之,此乃耻也。荆、襄九郡,公之父兄皆为此土而丧身,何轻如敝屣,与刘备而不取。此乃三耻也。夫备恃顽赖凶,数有侵侮,轻诺寡信,素怀不仁,先背主而后叛吕布,弃袁绍之义,忘刘表之恩,吞并蜀川,占据汉上,负明公与孤之德,虽樵牧亦切齿也!今遣满宠前来,所有旧怨,一切勿言,可速起英雄之师,索取荆州,上与国家除凶,下雪自己之仇。清平之后,自以江南连接西川,尽属于公;汉中、襄阳,孤当自取。永以为好,誓不相侵。书不尽言。专祈照察。秋八月吉日书。      

    孙权览书毕,设筵相待。满宠歇于馆舍。权连夜与谋士商议。顾雍曰:“虽是说词,其中有理。一面送满宠回,约曹公首尾相击;一面使人过江探关公动静,方可行事。”诸葛瑾曰:“某闻关公自到荆州,刘备娶与妻室,先生一子,次生一女。其子聪明;其女幼小,未曾适人。某愿一往,与主公世子求亲。若云长肯许,却与云长计议,共破曹操;若云长不肯,然后助曹,却取荆州。凡征战有名,则人心顺矣。”孙权用其谋,先送满宠回许都;却遣诸葛瑾为使,投荆州而来。江口人报知云长。云长平生轻傲天下之士,不令手下人迎接。诸葛瑾入城,来见云长。礼毕,云长曰:“子瑜此来何意?”瑾曰:“某想舍弟久事汉中王,故有此行,求结两家之好:某主人吴侯有一子,甚聪明,吴人皆奇之。某闻将军有一女,特来求亲。两家并无猜疑,并力破曹。此诚美事,请君侯思之。”云长勃然大怒曰:“吾虎女,安肯嫁犬子耶!吾不看汝弟之面,立斩汝首!再休多言!”遂唤左右逐出。瑾抱头鼠窜,回见吴侯;不敢隐匿,遂实告之。权大怒曰:“何太无礼耶!”便唤张昭等文武官员商议,定取荆州之策。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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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关云长威震华夏
  孙权与众文武议取荆州,参谋步骘曰:“未可。曹操欲篡汉室,所惧者刘备也。今遣使来,令吴兴兵吞蜀,此假祸于吴也。”孙曰:“孤亦欲取荆州久矣。”骘曰:“今操弟曹仁,见屯兵于襄阳、樊城,又无长江之险,旱路正可取荆州,如何不敢,却令主公动兵?只此便见其心也。主公可遣使去许都见操,令曹仁旱路先起兵取荆州,云长必掣荆州之兵而取樊城矣。若云长一动,主公可遣一将暗取荆州,一举可得矣。”吴侯大喜,即时遣使过江,直至许都见操,上书陈说此事。操看毕大喜,即遣满宠往樊城助曹仁为参谋官,一同商议动后;便教东吴使命先回,令领兵水路接应以取荆州。

    却说汉中王令魏延总督军马,守御东川,遂引百官回成都。差官起盖宫庭,又置馆舍,自成都至白水,共建四百余里馆舍亭邮。广积粮草,多造军器,以图进取中原。细作人打听曹操结连东吴,欲取荆州,即飞报入蜀。汉中王忙请孔明商议。孔明曰:“某已料曹操必有此谋,比及借请东吴起兵。吴地谋士极多,必然教操令樊城曹仁先兴兵矣。”汉中王曰:“似此,如之奈何?”孔明曰:“可差使命就送官诰与云长,令先起兵取樊城,使军士胆寒,自然瓦解矣。”汉中王大喜,随即差前部司马,乃犍为安定人也,姓费,名诗,字公举为使,赍捧诰命,投荆州而来。

    有人报知云长。云长出郭,迎接入城。公廨上礼毕,云长问曰:“封某何爵?”诗答曰:“王上加‘五虎大将’之职,将军居其一也。”云长又曰:“封那五虎将?”诗答曰:“关、张、马、赵、黄是也。”云长大怒曰:“益德吾弟也,孟起世代名家,子龙即吾弟也:位与吾等,可也。黄忠何等之人,与吾同列?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遂不肯受印。诗佯笑而言曰:“将军差矣。听愚一言:夫立王业者,所用非一人。昔萧何、曹参自幼与高祖是亲旧,陈平、韩信后亡秦命而至,论其班次,韩信为王,最居其上,未闻萧何、曹参以此为怨。今汉中王以一时之功,隆崇于汉升,故加‘五虎将’。而汉中王待将军之意,岂与黄汉升同也?况汉中王与将军有结义之恩,如同一体:将军即汉中王,汉中王即将军也,可与同休戚,共祸福,不宜计较官号之高下,爵禄之多寡也。仆一介之使,御命之人,不告于将军而便回,是辱君命也。愿将军熟思之。”云长大悟,乃垂泪而拜曰:“愚之不明,非足下见教,几误大事。”即时受印。

    费诗方出王旨,令云长领兵取樊城。云长曰:“吾亦有此心久矣,但未得主命耳。”当时便差川将傅士仁与糜芳二人为先锋,引一军于荆州城门外屯扎。次日,大军同出,二人领命,先去城外点兵。云长设宴管待费诗。饮至二更,忽一军来报城外寨中火起。云长急披挂上马,出城看时,乃傅士仁、糜芳饮酒,帐后遗火,烧着火炮,满营撼动,把军器粮草,尽皆烧毁。云长引军救扑,四更方才火灭。云长入城,召傅士仁、糜芳至帐下,责之曰:“吾令汝二人作先锋,不曾出军,先将许多军器粮草烧毁,火炮打死本部军人。如此误事,要你二人何用!” 叱令斩之。司马费诗慌来告曰:“未曾出师,先斩大将,于军不利。可暂免其罪。”云长怒气不息,唤武士各决四十,摘去了先锋印绶,罚糜芳守江陵,傅士仁守公安。云长痛责之曰:“吾不看费司马面上,立斩于市,以正军法!汝这两颗头且暂寄项上,吾得胜回来之时,汝等稍有差迟,二罪俱罚,决不恕饶!”二人满面羞惭,喏喏而退。云长便令廖化作先锋,关平为副将,自总中军,马良、伊籍为参谋,一同征进。其余留在荆州。

    比及大军将行之际,当日祭“帅”字旗,关公假寝于帐中。忽见一猪其大如牛,浑身黑色,奔入帐中,径咬云长足。云长大怒,急起拔剑斩之,声如裂帛。霎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帐下走卒来报午时。云长左足阴阴疼痛,心中大疑,唤子关平至,言曰:“吾才梦一黑猪,咬吾左足,觉来阴阴疼痛。吾今哀矣。”平对曰:“猪亦有龙象。龙附足,乃升腾之意,父亲不必疑忌。”随聚多官于帐中商议。或言吉祥者,或言不祥者,众论不一。云长曰:“吾大丈夫,年近六旬,死何憾焉!”正言间,蜀使至,拜云长为前将军,假节钺,都督荆、襄九郡事。云长受命讫,众官拜庆曰:“此事足见猪龙之瑞也。”因此坦然不疑,遂起兵奔襄阳大路而来。

    曹仁正在城中,忽一人报云长自领兵来。仁大惊,欲坚守不出。副将翟元曰:“今魏王令将军约会东吴取荆州,今彼自来,是送死也,何故避之?”仁曰:“然。”便欲出兵。参谋满宠谏曰:“吾素知云长勇而有谋,未可轻敌。不如坚守,深为上策。”骁将夏侯存曰:“汝是秀才之言,不晓破敌。岂不闻‘水来土掩,将至兵迎’?我军以逸待劳,何足惧之。”曹仁不听满宠之言,令宠守樊城,自领兵离襄阳,来迎云长。云长知曹兵来,唤关平、廖化二将受计,领兵来迎曹兵。两阵对圆,廖化出马搦战。翟元出迎。二将战不多时,化诈败,拨马便走。元追杀,荆州兵退二十里。翟元乘势追袭,关平、廖化分兵两路夹攻。仁传令夏侯存拒住关平,翟元拒住廖化。次日,又来搦战。夏侯存、翟元出战得胜,追杀二十余里。忽听得背后喊声大震,鼓角齐鸣,曹仁急命前速回。两兵急回,背后关平、廖化杀来,曹兵大乱。曹仁中计,先掣一军,飞奔襄阳。离城数里,前面绣旗颰处,一员大将,勒马横刀,拦住云路,乃荆州关云长也。曹仁素知云长谋勇,胆战心惊,不敢交锋,望襄阳斜路而走。云长不赶。夏侯存军至,云长截住去路。存大怒,与云长交锋,只一合,被云长一刀斩于马下。翟元便走,关平赶上斩之。乘势追杀,曹军大半死于襄江之中。曹仁退守樊城。

    云长得了襄阳,赏军抚民。有随行司马王甫进曰:“今君侯将军一鼓而下襄阳,曹兵虽然丧胆,愚意论之:今东吴吕蒙屯兵陆口,常有吞并荆州之意;倘若率兵径取荆州,如之奈何?”云长曰:“吾已在心。汝可提调此事,沿江上下,或二十里,或三十里,选择高阜处置烽火台,每台用五十军守之。倘吴兵渡江,夜则明火,昼则举烟,此为一时之号。吾当亲征击之。”王甫又曰:“糜芳、傅士仁守二隘口,恐不尽心竭力;荆州必须再得一人,以总督之。”云长曰:“吾差荆州治中,武陵人氏,姓潘,名濬,此人总之,有何虑焉?”甫曰:“此人平生多忌而好利,岂有临政而不爱利者乎?可用军前都督粮料官赵累代之。赵累为人,忠城廉直。若用此人,万无一失。”云长曰:“吾素知潘濬之为人。既已差定,何必改之?赵累见掌粮料,亦是事之重者。汝勿多疑,只与吾筑烽火台去。”王甫拜辞,怏怏而行。云长令关平拘收船只,渡襄江,攻打樊城。

    却说曹仁折了二将,退守樊城,来见满宠,惶恐至甚。仁曰:“不听公言,兵败将亡,失却襄阳,何计可复?”宠曰:“云长熊虎之将,足智多谋,不可轻敌,只宜坚守。”正言间,人报云长渡江而来,攻打樊城。仁大惊,宠谏曰:“只宜坚守。”阶下手将吕常曰:“某乞兵数千,愿当来军于襄江之内。”宠谏曰:“不可。”吕常大怒而言曰:“据汝等文官之言,只宜坚守,似此何能立功名于后世乎?岂不闻兵法云:‘军半渡可击’。今云长军半渡襄江,何不击之?若军临城下,将至壕边,急难摇动矣。常愿领兵死战!”仁乃与兵五千,随吕常出樊城迎战。前面绣旗开处,云长横刀出马。吕常却欲来迎,后面众军见云长神威凛凛,不战而走,吕常喝止不住。云长混杀一阵,曹兵大败,马步军折其大半,败残军奔入樊城。曹仁急差人求救。使命星夜至长安,将书呈上曹操,言:“云长破了襄阳,见围樊城,其危至急。望拨大将前来救援。”曹操指班部内一人而言曰:“汝可去解樊城之危。”其将应声而出,众视之,乃泰山巨平人也,姓于,名禁,字文则。禁曰:“某求一将作先锋,领兵同去。”操又问曰:“谁敢作先锋?”一人奋然出曰:“某愿施犬马之劳,生擒关将,献于麾下,上报我王宠遇之恩,下救黎民倒悬之急。”操观之大喜。未知此人是谁,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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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德抬榇战关公
  一将立于阶下,其人少不务农,长而好勇,智谋不弱于云长。身高八尺,面黑发黄,首不能回顾,衣不能任体,跣足履山谷,猿猱不能比其健。手斫木成器,斧斤何以及其利?临战阵,衣青袍,跨白马,军中号为“白马将军”。使一口截头大刀,乃南安狟道人也,姓庞,名德,字令明。操大喜曰:“关将军威震华夏,未逢对手;今遇令明,真劲敌也。”遂加于禁为征南将军,加庞德为征南都先锋。操曰:“吾深知满伯宁良策过人,故留在彼。然恐兵法未尽其奥妙,吾与汝七军皆精练之士,令汝调用。”于禁拜谢。操与于禁这七军,皆北方强壮之士,衣甲鞍马军器严整。两员领军将校:一名将军董衡,一名部曲董超,引各头目参拜于禁。衡曰:“今将军提七枝重兵,去解樊城之危,期在必胜。今用庞德为先锋,岂不误事?”禁大惊,忙问其故。衡曰:“庞德原是马超手下副将,不得已而降魏;故主在蜀辅佐汉中王,职居‘五虎上将’。况今庞德亲兄庞柔,亦在西川为官。今使他为先锋而领大军,是泼油而救火也。将军可启奏魏王,当别易之。”

    禁闻此语,遂连夜入府来奏曹操。操自省悟,即唤庞德至阶下,令纳下先锋印。德大惊曰:“某正欲与王出力,擒捉关将,以安华夏,王上何不用某耶?”操曰:“孤得卿数载,所用并无猜疑。今日用卿,闻得马超见在西川,汝兄庞柔亦在西川,俱佐刘备。孤纵不疑,奈众口所言,因此不用。”庞德闻之,免冠顿首,流血满面而告曰:“某自汉中投降王上,咸感厚恩,恨肝胆涂地,不能补报;今何疑于德也?德昔在故乡时,与兄同居,嫂甚不贤,嫉妒于德,德乘醉提刀杀之。兄庞柔恨入骨髓,誓不相见,已断义矣。故主马超有勇无谋,不能下士,故孤身入川。德感王大恩,甚过百倍,安敢萌异志而负王上也?惟愿察之。”操自扶起曰:“孤素知卿忠义,前言特以安众人之言耳。卿勿忌惮,可努力建功。孤誓不敢负于卿矣。”

    德拜辞回家,令匠者造一舁榇。次日,请诸友赴席,列榇于堂。众亲友见之,见舁榇在堂,皆失惊,问曰:“将军领兵出师,何用此物?”德举杯与亲友曰:“吾受魏王恩重,誓以死报。今去襄阳、樊城战关将,共决生死,若不斩彼而回,必当孤魂归国矣。故先备舁榇,誓无空回之理。”众皆堕泪。德把盏毕,唤其妻李氏并男庞会,德与妻子曰:“吾义在效死,今为先锋去斩关将,吾不杀关将,关将必杀吾也。我若被他所杀,汝好生看养吾儿。吾儿有异相,长大必与吾报仇雪恨也。”妻子痛哭送别。令抬舁榇而行,手下骁将五百人,问庞德曰:“将军载榇何意?”德曰:“汝众人随我多年,彼各知其心腹。吾今以大事付汝等,汝等休负吾心。吾今与关将决一死战,我若被关将所杀,汝等取吾尸回;我若杀了关某,汝等急取他尸,吾当自取其首,置于榇内,同献于魏王。”五百将皆昂然而告曰:“将军有失,吾等舍颈血,与将军复仇也!”于是引军前进。后将此言奏知曹操,操大喜曰:“庞德有如此之志,孤何忧焉!”言讫大笑。贾诩在侧,言曰:“王上何喜也?”操曰:“吾喜庞德之壮哉!”诩曰:“王上差矣。血气之勇去斗关将,他是赤身搏虎之将。俗云‘两强而斗,必有一伤’,非安边塞之良策也。”操大悟,急令人赶上庞德,传王旨戒曰:“关某智勇双全之将,切不可用力斗之。可取则取,不可取则谨守,不可怠忽。”庞德听罢,只哂笑。众曰:“将军何故哂之?”德曰:“吾料此敌,当挫关公三十年之声价,王上何故多虑?三军已发,而有戒慎之言,勿令斗其血气之勇,是弱于军前也。吾心中有吞关公之意,岂死于等闲耳?”于禁曰:“魏王之言,不可不从。将军自度之。”德奋然趱军,前至樊城,耀武扬威,鸣锣击鼓。

    却说关公高坐于中军帐上,忽帐下一人复曰:“探知曹操差于禁为将,领七枝精壮兵到来。前部先锋庞德,军中抬一舁榇,口出不逊之言,誓与君侯决一死战。兵离城三十里之路矣。”关公听知,勃然变色,美髯飘动,大怒而言曰:“天下英雄,闻吾之名,尽皆缩颈而奔。庞德竖子,何敢来藐视吾也!”唤子关平一面攻打樊城,“吾自去斩此匹夫,以雪其谤!”平谏曰:“父亲守三十年之英风,不可因一言之辱而弃泰山之重,与顽石共争高下也。辱子愿代父去战此人。”关公曰:“吾自临战以来,未常不身先士卒。庞德何等之人也?焉敢辱吾!”平曰:“儿闻世人有云:‘螳螂之忿,安当车辙。’况随侯之珠,不可弹雀;怒蝇拔剑,徒费神威。量庞德鼠辈,何劳父亲自敌乎?”关公曰:“汝试一往,吾随后便来接应。”关平出帐,提刀上马,领军来迎庞德。两阵对圆,魏营一面皂旗,上书“南安庞德”四个白字。旗下庞德,青袍银铠,钢刀白马;背后五百军兵紧随,十数员小将肩抬舁榇而出。平大骂曰:“西羌小军,背主之贼!何敢辱吾!”庞德马上问曰:“此何人也?”部下一军曰:“此乃关公义子关平也。”德大怒而叫曰:“吾奉魏王旨,来取汝父之首!汝乃疥癞小儿,吾不杀汝!快唤汝父来!”平大怒,纵马舞刀,来取庞德。德横刀来迎。战三十合,不分胜负,两家各歇。

    早有人报知关公。公大怒,令廖化去攻樊城,公自到军中。关平接着,言说与庞德五百军共战两次,不分胜负。关公自纵马横刀而出,叫曰:“关将在此,庞德何不早来受死!”鼓声大震,庞德出马而言曰:“吾奉天子诏、魏王旨,特来取汝!恐汝不信,故备舁榇在此。汝若怕死,可早下马受降!”关公大骂曰:“量汝羌胡一匹夫!可惜吾青龙刀斩汝鼠贼!”骤马舞刀,直取庞德。德挥刀来迎。二将战有百余合,精神倍长。两军各看得痴呆。魏军恐庞德有失,急令鸣金。关平恐父年老,亦鸣金。二将各退军。庞德归寨,众军曰:“人言关公英雄,今日方信也。”正言间,于禁至。相见毕,禁曰:“闻将军战关公百合之上,未得便宜,何不且退军避之?”德曰:“魏王命将军为大将,何其太弱也?吾来日与他共决生死,誓无退避之意!”言讫,须发倒竖。禁不敢阻而回。  

    却说关公回寨,与关平曰:“庞德刀法惯熟,真吾之敌手也!”平曰:“俗云‘初生之犊,不惧于虎。’父亲纵然斩了此人,只是羌胡一小卒耳;倘有疏虞,且以伯父所托江山之重,岂可等闲轻如鸿毛也?”关公大喝曰:“匹夫!吾不杀此贼,何以雪恨?吾意已决,再勿多言!”次日,上马引军前进。庞德亦引军来迎。两阵对圆,二将齐出。关公骂曰:“吾今日匹夫须决胜负!不可收军!”言讫,二将交锋。斗至五十余合,庞德拨回马,拖刀而走。关公飞马赶来,口中大叫:“鼠贼欲使拖刀计耶?吾岂惧哉!”原来庞德虚作拖刀势,把刀就鞍鞒上挂住,偷拽雕弓,搭上箭。这边关平见父赶去,恐怕有失,随后也赶来。关平眼乖,见庞德拽弓,大叫:“贼将休放冷箭!”关公却抬头看时,弓弦响处,箭早到来。关公躲不及,正中左臂。恰待落马,关平赶到扶住,送父回营。庞德勒马轮刀赶来,未知关公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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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长水淹七军
  却说庞德射中关公左臂,关平救回。德随后赶来,忽听得本营锣声大震。德恐后军有失,急勒回马来。乃是于禁见庞德取胜,恐德成了大功,灭禁威风,却鸣金收军。庞德急回营问之,于禁曰:“魏王有戒旨,关公智恿双全。他虽中将军一箭,我恐有诈,故鸣金收军。”德曰:“若不收军,吾已斩了此人也。”禁曰:“‘紧行无好步’,当缓图之。”德不识于禁之意,懊悔不已,收军下寨。
   却说关公归寨,拔了箭,幸得射不深,用金疮药敷之。关公痛恨庞德,与众将曰:“誓报一箭之仇!”众将曰:“未可轻敌,且将息片时。”次日,人报庞德引军搦战,关公就要出战,众将苦苦劝住。庞德令小军毁骂。关平全然不理,自把住隘口,多拨人马当住小路;又传令:“凡敌军骂战,众将休报知父亲。”庞德领兵搦战十余日,见无人出迎,请于禁商议。德曰:“眼见此人箭疮举发,不能动止;搦战不出,如何成功?不若统七军一拥杀入寨中,可解樊城之围。”禁恐庞德成功,只把魏王戒旨相推,不肯动兵。庞德累要动兵,于禁不允。后移七军转过山口,离樊城北十里,依山下寨。禁领兵截断大路,令德屯兵于谷后,使德不能进兵成功。
   却说关平见父箭疮已合,甚是喜悦。忽听得于禁移七军于樊城之北十里下寨,未知其谋,即报与父。关公遂上马,引十数骑上高阜处望之,见樊城城上旗号不整,军士慌乱;又见城北十里,山谷之内屯军;襄江、白河水势甚急。公看毕地势,却唤乡导官问曰:“樊城北十里山谷,是何地名?”答曰:“罾口川也。”关公大喜曰:“于禁被吾擒矣!”将士问曰:“君侯何以知之?”关公曰:“‘鱼’入‘罾口’,岂得走乎?”诸将未信。公回本寨,时值八月秋天,骤雨数日,公令人预备船筏,收拾水具。关平问曰:“陆地相持,而用水具何也?”公曰:“非汝所知也。兵法云必胜有五;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度’者,度地之远近、险易、广狭之形,而安营布阵也;‘量’者,酌量彼我之强弱也;‘数’者,知用机变之数也;‘称’者,称较彼我之胜负也;‘胜’者,谓知此乃必胜之道也。今于禁率七军,当屯于广易之地,而却聚于罾口川险狭之处。方今秋雨连绵,数日襄江之水必然泛涨,吾已差人堰住各处水口。吾待水发时,乘高就船,放水一淹,则樊城、罾口之兵,皆为鱼鳖矣。”关平再拜曰:“父亲神机妙算,辱子岂能知也。”
   却说魏军屯于罾口川,连日大雨不止,有督将成何,来见于禁曰:“今大军屯于川口,地势甚低,虽有土山,离营稍远。目今秋雨连绵,军士艰辛。近有人报说荆州兵移于高阜处,又于汉水口预备船筏;倘江水泛涨,将军安能逃乎?”禁大喝曰:“匹夫惑吾军心耶?再有出此言者斩之!”成何羞惭而退,却来见庞德,具言此事。德曰:“汝所见者,是也。于将军不肯移兵,吾自移兵屯于他处。”成何曰:“明日可作一区处。”
   是夜,风雨大作。庞德坐于帐上,只听得万马争奔,征鼙震地。德大惊,急出帐上马看时,四面八方,大水骤至;七军乱窜,随波逐浪者不计其数。于禁、庞德与诸将各登小山避水。山脚漂流,莫不丧命,平地水深丈余。比及平明,关公及众将皆摇旗鼓噪,乘大舡而来。于禁见四下无路,左右止有五六十人,料不能逃,口称“愿降”。关公令尽去衣甲,拘收入舡,然后来收庞德并董衡、董超、成何。其五百人尚无百十,立在堤上。庞德全无惧怯,奋然前来接战。关公将船四面围定,令军一齐放箭,射死魏兵大半。董衡、董超见势已危急,乃告庞德曰:“军士折伤大半,四下无路,不如投降,以免其祸。”庞德大怒曰:“吾受魏王恩厚,岂可屈节于人!”言讫,亲斩衡、超,乃厉声而言曰:“再说降者斩!”即拈弓搭箭,望关公舡上射之,数个军士中箭而死。自平明战至日中,勇力倍增。关公催四面急攻,矢石如雨。德令军士用短兵战之。德回顾成何曰:“吾闻‘将不怯死以苟免,壮士不毁节而求生’。今日乃我死之日也。汝可努力死战!”成何依令,向前死战,被关公一箭射落水中。众军皆降,止有庞德一人力战。正遇荆州数百军,驾小舟近堤来捉庞德。德提短刀,飞身一跃,早上小舡,立杀数人;被降军五百人皆上舡,忙使短棹,欲奔樊城来。上流头一将撑一大舡而至,将小舡撞翻,庞德并军士尽落于水中。舡上那员将跳入水中,生擒庞德上舡。军士沉水而死。众视之,擒庞德者,乃关公手将周仓也。仓素知水性,又在荆州住了数年,愈加惯熟;又兼力大,因此擒了庞德。于禁所领七军,皆死于水中。其会水者亦无去路,其投降者不下万余。后史官有诗曰:

夜半征鼙响震天,襄樊平地做深渊。怪风怒拨汉江水,巨浪齐吞罾口川。
八月霖霪飞黑雨,七军偃仰丧黄泉。关公神策谁能及?华夏威名万古传。

又诗曰:
开疆施妙略,决水运良谋。功盖三分国,英雄敌万夫。
孙权应丧胆,曹操欲迁都。华夏威风震,声名绝代无。

却说关公将七军淹死大半,降者万余,擒了首将,回到高阜去处,升帐而坐。群刀手押过于禁来。禁拜伏于地,乞哀请命。关公曰:“汝怎敢抗吾?”禁曰:“上命差遣,身不由己。望君侯怜悯,誓以死报。”公绰髯笑曰:“吾杀汝,犹狗彘耳,枉污刀斧也!”令人解赴荆州大牢内监候:“待吾回,别作区处。”发落去讫。于禁后来赚在东吴。吴还魏,魏文帝将于禁一事绘于魏武帝庙内,却令禁往拜之。禁见壁上画关公坐于帐上,禁拜伏于地,庞德立而不跪。禁大惭,因此服毒而死。关公又令押过庞德来。庞德睁眉怒目,立而不跪。关公曰:“汝兄见在汉中,故主马超亦事吾兄为将。吾欲招汝为将佐,何不早降,却被吾擒之?”德大骂曰:“竖子!何谓降也?吾魏王有带甲百万,威震天下。刘备乃庸才耳,吾岂肯降汝!宁死于刀下,安降无名之将耶!”骂不绝口。公大怒,喝令刀斧手推出斩之。德舒颈受刑。公怜而葬之。有诗赞曰:

威武不能屈,节操不能改。生当立金銮,死尚披铁铠。
烈烈大丈夫,垂名昭千载。南安庞令明,日月竞光彩。

    却说樊城周围,白浪滔天,水势益盛,城垣渐渐浸塌,男女担土搬砖,填塞不住。曹仁诸将,无不丧胆,慌忙来告曹仁曰:“今日之危,非力可及。趁着关公军围未合,可乘舟夜走。虽然失城,尚可全身。”仁从其言,欲备舡只要走。一人慌来谏曰:“不可!不可!”众视之,乃山阳昌邑人也,姓满,名宠,字伯宁。仁曰:“城将破矣,安能久守乎?”宠曰:“山水骤至,岂有长存?不旬日自退矣。关公虽来攻城,已谴别将在郏下。自许以南,百姓扰扰。关公所以不敢轻进,乃虑吾军袭其后也。今若弃城而去,黄河以南,非国家之有矣。愿将军耐守此城,以为国家之保障。”仁拱手称谢曰:“非伯宁之教,则误大事也。”遂骑白马上城,聚众将而发誓曰:“吾受国家厚恩,委守此城,但有言弃城而去者,白马为例!”言讫,斩白马于水中。诸将皆曰:“愿以死据守!”仁大喜,就城上设弓弩数百,军士昼夜防护,不敢怠意。老幼居民,担土石填塞城垣。旬日之内,水势果退。

    关公自擒于禁等,威震天下,无不惊骇。忽子关兴前来寨内省亲。公就令兴赍诸官立功文书,赴成都去见汉中王,各求升迁。兴拜辞了父亲,径投成都去讫。

    却说关公分兵一半,直抵郏下。公自领兵四面攻打樊城。当日关公自到北门,立马扬鞭,指而问曰:“汝等鼠辈,不来早降,更待何时?如打破城池,寸草不留!”正言间,曹仁在敌楼上,见关公在麾盖之下,身上止披掩心甲,斜袒绿袍,旁若无人,欲催士卒打城。仁急招五百弓弩手,望麾盖一齐射之。公急勒回马时,右臂上中一弩箭,翻身落马。未知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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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长刮骨疗毒
  却说曹仁见关公落马,即引兵冲出城来,被关平一阵杀回,救父归寨。拔箭,血流不息,右臂青肿,不能动止。关平慌与众将商议曰:“父亲若损此臂,安能出敌?不如暂回荆州调理。”司马王甫曰:“君言正合吾意。”甫与平入帐,见关公坐于帐上,全无疼痛之意。公问曰:“汝等来有何事?”甫告曰:“某等因见君候右臂损伤,恐临敌致怒,冲突不便。众议之,可赞班师回荆州调理。”公大怒曰:“吾取樊城只在目下;取了樊城,拔去后患,却长驱大进,径到许都,剿灭操贼,以安汉室,吾之愿也。岂可因小疮而误大事耶?汝等特来慢吾军心耳!”王甫等羞惭而退。
    公叱退众将,终是臂痛。众将见公不肯退兵,疮又不痊,只得四方问访名医。忽一日,有一人从江东驾小舟而来,直至寨中。小校引见关平。平视其人,怪巾异服,臂挽青囊,自言姓名:“乃沛国谯郡人也,姓华,名陀,字元化。闻知君侯乃天下大义之士,今中毒箭,特来医治。”平曰:“莫非昔日医东吴周泰者乎?”陀曰:“然。”平大喜,请众谋士相见,引入中军。此时,关公本是臂痛,恐慢军心,无可消遣,正与马良奕棋。平引陀如帐,拜见父亲。礼毕,赐坐。茶罢,陀请臂视之。公袒下衣袍,伸臂令陀看视。陀曰:“此乃弩箭所伤,其中有乌头药毒,直透入骨;若不早治,此臂则无用矣。”公曰:“用何物治之?”陀曰:“只恐君侯惧耳。”公笑曰:“吾视死如归,有何惧怕!”陀曰:“当于静处立一标柱,上钉大环,请君侯将臂穿与环中,以绳系之,然后以被蒙其首。吾用尖利之器割开皮肉,直至于骨,刮去药毒,用药敷之,以线缝其口,自然无事。但恐君侯惧耳。”公笑曰:“如此容易,何用柱环?”令设酒席相待。
    公饮数杯酒毕,一面与马良弈棋,伸臂令陀割之。陀取尖刀在手,令一小校捧一大盆于臂下接血。陀曰:“某便下手,君侯勿惊”公曰:“汝割,吾岂比世间之俗子耶?任汝医治!”陀下刀割开皮肉,直至于骨,骨上已青。陀用刀刮之有声,帐上帐下见者皆掩面失色。公饮酒食肉,谈笑奕棋。须臾,血流盈盆。陀刮尽其毒,敷上药,以线缝之。公大笑而与多官曰:“此臂屈伸如故,并无痛矣。”陀曰:“某为医一生,未曾见此君侯,真乃天神也!”后史官有诗曰:
治病然分内外科,世间妙艺苦无多。神威罕及惟关将,圣手能医说华陀。
骨上肉开应刮毒,盆中血满若流波。樽前对答犹谈笑,青史英名永不磨。

又赞华陀诗曰:
刮骨便能除箭毒,金针玉刃若通神。华陀妙手高天下,疑是当年秦越人。

关公箭疮治毕,忻然面笑,设席饮酒。华陀曰:“君侯贵恙,必须爱护,切勿怒气触之。不过百日,平复如旧。”公以金百两酬之。陀曰:“某为君侯乃天下之义士,特来医治,何须赐金?”陀固辞不受,留药一帖,以敷疮口,作辞而去。
    却说关公擒了于禁,斩了庞德,威名大震,华夏皆惊,联络不绝,报到许都。曹操大惊,聚文武商议曰:“孤素知关公智勇盖世,今据荆、襄。如虎生翼。况新擒了于禁,斩了庞德,魏兵锐气堕矣。倘关公率兵一至许都,如之奈何?孤欲迁都以避之。”班中一人厉声而谏曰:“不可。”众视之,乃河内温城人也,司马隽之孙,司马防之子,司马朗之弟,复姓司马,名懿,字仲达。操曰:“何为不可?”懿曰:“于禁等被水所淹,非战故也,于国家大计未必有损。今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将得志,孙权必不喜。可谴使去东吴,陈说利害,令权暗暗起兵,蹑关将之后,许割江南之地以封孙权,则樊城之围自解。”言未尽,一人出曰:“仲达之言,正是金玉之论。望王上可谴使命往东吴约会便了,何必迁都以动众耶?”操视其人,乃楚国平阿人也,姓蒋,名济,字子通,与司马懿皆为丞相王府主薄。操依允,遂不迁都。操忽想起庞德之忠,泪流满面而言曰:“孤知于禁三十年,何期临危反不如庞德也!”司马懿、蒋济劝曰:“王上少虑,可遣使行。”操曰:“虽遣使去会东吴,目今必得一员大将以当关公之锐。”言未毕阶下一人应声而出曰:“某愿一往。”操视之,乃河东杨人也,姓徐,名晃,字公明。操大喜,遂拨精兵五万,令徐晃为将,吕建副之,克日起兵,前至阳陵坡驻扎,看东南有应,然后大举。
    且说曹操谴使来到东吴,见了孙权,说:“割江东、荆、襄以为封爵,望早进兵以袭关将之后,而取荆州。”孙权依允,即修书令使回,乃聚文武商议。张昭曰:“近闻关公擒于禁,斩庞德,威震华夏,操欲迁都以避其锐。今樊城危急,故谴使求救,事定之后,又反复矣。”权未及发言,人报吕蒙乘小舟离陆口私自回来,有面禀之事。权召入问之,蒙告曰:“今关公提兵在襄、樊,妄自尊大,以为天下无敌。某因彼远出,欲取荆州;若得荆州,则关公可擒矣。况关公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复不定,不可以心腹待也。某今取之,必得也。今若不取,后必为江东之大患也。愿主公可察之。”权曰:“孤欲北取徐州,若何?”蒙曰:“今操远在河北,新破诸袁,抚集幽、冀,未暇东顾。徐土守兵,闻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势陆通,骁骑所骋,不利水战,纵然一鼓而得,亦用军七八万守之,犹未可保。不如先取荆州,全据长江,别作良图。此为上策。”权曰:“孤欲取荆州,特以试卿耳。子明速与孤图之。孤当随后便起兵也。”蒙曰:“今令来使回报曹操。”
    却说吕蒙辞了孙权,回于陆口,哨到江边一带上下,见或二十里,或三十里,沿江高阜处有烽火台。又闻荆州兵整肃,预有准备。蒙大惊,遂回陆口,诈病不出,使人回报吴侯。权见事不偕,吕蒙患病,心中忧怏不定。忽一人进言曰:“吕蒙非真病,必然诈也。”权视之,乃吴郡吴县人也,姓陆,名逊,字伯言。吴侯曰:“汝既知其诈,可往视之。”陆逊领命,星夜至陆口寨中,见吕蒙果无病色。逊曰:“某奉吴侯命令,敬探子明贵恙。”蒙曰:“某病躯有失迎待。”逊曰:“昔日吴侯以重任付公,公乘时而不动,空怀郁结,何也?”蒙视陆逊,良久不语。逊又曰:“余有小方,能治将军之疾,未审听纳否?”蒙慌起身,屏退左右而问曰;“伯言良方,乞早教之。”逊曰:“子明之志则大矣,子明之疑甚盛乎?某虽年幼,见识浅短,昨知将军之来,深有意于荆州矣。今推病不出,必疑荆州兵整肃,沿江有烽火台之警耳。余有一计,成就将军之谋,令沿江守吏不能举火,荆州之兵束手归降,可乎?”蒙大惊而谢曰:“伯言之语,诚某心腹之论也,安敢隐匿!诚如是耳。愿请伯言教之。”陆逊曰:“关公倚恃英雄,自料无敌,必败于人。兵法云:‘欺敌者必亡’其所虑者惟将军也。将军乘此机会,托疾辞职,以陆口与他人。他人卑辞赞美关公,以骄其心,则尽撤荆州之也以向樊城。若荆州无备,可用一旅之师,沿江用诈计而行,则荆州在于掌握之中矣。”蒙听毕,大喜而言曰:“真乃吴主之福也!幸得伯言为辅佐,江东无忧矣!”由是吕蒙托病不起,同逊还建业来见吴侯。孙权问蒙曰:“公体若何?”蒙曰:“某实无病,乃慢兵之计。关公所虑者,某也。某今辞职,另差人去守陆口,则关公无复提备矣。乘其不备,于中取事,无有不克。”权曰“卿离陆口,谁可代此职?”蒙曰:“遍观诸将中,非此人不可代此任。”未知吕蒙所荐何人,下回便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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