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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男-离线 慕容剑
(坤恸幽珏)

白衣伯爵中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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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2 12:51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Q
群英会瑜智蒋干
  却说甘宁一箭射死蔡【王熏】,三路战船,纵横于三江水面,掩杀北军,箭似飞蝗,炮石如雨。韩、蒋二将见后军船尽是青、徐之兵,素不曾习水战,大江水面上战船一摆,早立脚不住,安能奋武扬威?于是甘宁催两路船,杀透后军。周瑜又催船助战。从巳时至未时,北军都退,中箭着炮者不计其数。周瑜虽精于水战便利,惟恐寡不敌众,遂下令鸣金,收住船只。北军尽回。青、徐兵不谙水战者,溺死极多。操登旱寨,再整军士,唤蔡瑁、张允,责之曰:“东吴兵少,你如何反败,是汝等不用心耳!且免汝一番,后再如此,必按军法!”蔡瑁曰:“荆州水军久不操练,奈有多半北军不识水利,见南军一击便慌。如今先下水寨,令北军在中,水军在外,每日教习。水军精熟,方可用之。”操曰:“你既是水军都督,取便区处而行,何必禀我!”张、蔡二人自去训水军。沿江一带分二十四座水门,以大船居于外,以为城郭;小船居于内,可通往来。至晚点上灯,照得天心水面,上下通红。旱寨三百余里,烟火不绝,搬粮运草,车仗相接,晓夜而行。
    却说周瑜得胜回寨,一面差人报吴侯,以甘宁为第一功,韩当、蒋钦次之。余皆赏赐已毕,瑜乃当夜登高观望,西边一片通红,火光接连天地。瑜问之,左右答曰:“此是北军灯火之光也。”瑜亦心惊。当夜收拾一只楼子船,“吾亲自去观看操军水寨”。随行有鲁肃、黄盖等八员将,皆带强兵硬弩,一齐上船,两边青布为幔,排列二十余人,上带鼓乐,迤逦前进。至操寨边,日当卓午,瑜命下了碇石,楼船上鼓乐齐奏。瑜暗窥他水寨,大惊云:“此深得水军之妙也!”问水军都督是谁,左右曰:“蔡瑁、涨允。”瑜曰:“原久居江东,谙习水利将士。吾何计先收此二人,然后可以破曹?”瑜在船上饮酒,看玩水寨,时曹军看见,慌报曹操。操教纵船擒捉周瑜。瑜见旗号从水寨中起,急教收起碇石,两边四下都一齐轮转橹棹,望江面上如飞而去。比及曹军水寨中船出,南船已离了十数里远,追之不及,急回报曹操。
    操言:“昨日输了一阵,挫动锐气;今被他深窥吾寨栅,吾用何计破之?”言未毕,忽帐下一人出曰:“某自幼与周郎同窗交契,如亲昆仲,凭三寸不烂之舌,往江左说此人来降,共擒刘备,若何?”曹操大喜,视之,乃九江人也,姓蒋,名干,字子翼,见为曹操帐下幕宾。操问曰:“先生果与周公瑾交厚乎?”干曰:“丞相放心,干到江左,必要成功。”操问:“要何物将去?”干曰:“只消一童随往,二仆驾舟,其余不用。”操甚喜,置酒与蒋干送行。
    干纶巾布袍,驾一只扁舟,径到瑜寨中,命报复云:“故人蒋干特来相访。”周瑜正在寨中议事,忽报蒋干至,瑜笑谓众将曰:“说客至矣!”与众将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众皆应命而去。瑜整衣冠,引从者数百,皆锦衣花帽,前后簇拥。瑜步行,远远迎接蒋干。干引一青衣小童,昂然而来。瑜教从者摆列于两下,瑜慌忙拜而迎之。干曰:“贤弟别来无恙?”瑜应声答曰:“子翼良苦,远涉江湖,生受为曹操作说客耶?”干愕然,良久曰:“吾与足下间别久矣,近知威镇江东,名扬华夏,故来叙旧,以观其志,何疑吾作说客耶?”瑜曰:“吾虽不及师旷之聪,闻弦歌而知雅意也。”干曰:“足下视人如此,吾告退。”瑜笑而抚其臂曰:“吾但嫌兄与曹氏作说客。既无此心,何去速也?”遂入帐上。叙礼毕,坐定,令左右请江左英杰与子翼相见。
    少时,面前设金银器皿,光射眼目。文官武将,各穿锦绣之衣;帐下小将,尽披银铠,分两行而入。瑜都教相见已毕,就教列于两旁而坐,奏军中得胜之乐,轮换行酒。瑜告诸将曰:“此是吾同窗友兄也。虽从江北到此,却非是曹操家说客,众等勿疑。”遂唤子义曰:“可佩吾剑作明甫,今日置酒,但叙旧日交情耳;如有但题曹操并东吴军旅之事者,可立斩之!”太史慈轩昂应诺,按剑坐于席上。蒋干闻之,如坐针毡。周瑜曰:“吾自领军以来,点酒不饮;今日见了心腹故友,又无疑忌,当饮一醉。吾兄开怀。”座上觥酬交错,但是一个起来把盏,必须夸其才能。周瑜大笑而畅饮。酒至半酣,瑜携干手,同步出帐外。瑜左右军士,皆全装贯带,持戈执戟而立。瑜曰:“吾之小卒,颇雄壮否?”干曰:“虎狼之兵也。”引干到帐后一望,粮草堆积如山。瑜曰:“吾之粮食,颇足备否?”干曰:“兵精粮足,名不虚传。”瑜又大笑,引干看营中军器鞍马。瑜佯醉大笑曰:“想周瑜与子翼同学业时,不曾望有今日矣!”干曰:“以贤弟高才,实不为过。”瑜执干手曰:“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假使苏秦、张仪更生,陆贾、郦生复出,口似悬河,舌如利刃,安能动吾铁石之心也!况今时章句腐儒,欲一面之词,等闲难说我耶?”言罢大笑。此时蒋干面如土色,心似刀锥。瑜又邀入帐上,会诸将再饮,又指诸将曰:“此皆江东之豪杰。今日此会,‘群英会’耳!”饮至天晚,点上灯烛,瑜自起舞剑作歌。众拍手而和之。歌曰:
    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业成。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兮,吾将醉。吾将醉兮,舞霜锋。
歌罢慷慨,满坐尽欢,独有干,寸心欲碎。夜已更深,干辞:“不胜酒力矣。”瑜挟干臂曰:“日久不与子翼同榻,今宵抵足而眠。”
    瑜本不醉,佯推大醉,同干入帐共寝。瑜衣不能解带,呕吐狼藉于床上。是夜,蒋干如何睡得着,窃听之,时军中鼓打二更,起视残灯尚明,看周瑜时鼻息如雷。干观帐内桌上一堆文书,干偷视之,皆是往来书信。内有一封,上写“张允、蔡瑁谨封。”干大惊,暗读之。书云:
    某等降曹,非图仕禄,皆势迫耳。今已赚北军困于寨中,但得其便,即将操贼之首献于麾下。早晚人到,便有关报。谨此敬复,希冀照察。
干思曰:“原来蔡瑁、张允结连东吴!”将书暗藏于衣内。
    忽周瑜翻身,干急灭灯就寝。瑜口内含糊曰:“子翼公,我数日之内,教你看操贼之首!”干勉强应之。瑜又曰:“子翼且住!教你看操贼之头!”及干问之,瑜又推睡着。干伏于床上,看看四更,只听的有一人入帐唤曰:“都督醒否?”周瑜故做梦中忽觉之意,乃问那人曰:“床上睡着何人?”答曰:“都督请子翼共寝,何谓不知?”瑜懊悔曰:“吾自来不曾饮醉;昨日醉后失事,不知说甚言语否?”那人曰:“江北有人至此。”瑜喝低声,便唤子翼。蒋干却推睡着。瑜潜出帐,干亦窃听之。有人在外曰:“张、蔡二都督道,急切不得下手。”后面言语颇低,听不真实。少刻,瑜入帐,又唤子翼。蒋干只推睡着。瑜解衣就睡。干寻思:“周瑜是个有精神的人,天明寻书,必然必然泄漏。”睡到五更,干起唤周瑜,瑜又推睡着。干戴上巾帽,潜步出帐去,唤了小童,径出辕门。军士问:“先生那里去?”干曰:“吾在此恐误都督事,权且告别。”军士亦不阻当。
    干下船,飞奔江北岸,来见曹操。操问:“先生干事若何?”干曰:“周瑜心如铁石,不可说也。”操怒曰:“事又不济,反被东吴之笑!”干曰:“虽不能说周瑜,却与丞相打听得一件事。乞退左右。”干将上项事,逐一说与曹操。操大怒曰:“二贼如此无礼!”恐走透消息,即便唤蔡瑁、张允到帐下。操问曰:“进兵如何?”瑁曰:“军练未熟,不敢轻进。”操怒曰:“军若练熟,首级献于周郎矣!”张、蔡二人不知其意,惊慌不能回答。喝令武士擒获斩之。须臾,献头阶下。众皆入问其故,操方省悟曰:“吾中计矣!”乃与众将曰:“此二人怠慢军法,迁延日久,吾故斩之。”众皆嗟吁不已而出。曹操于众将内,选毛玠、于禁为水军都督,以代二人之职。其余诸将,皆不更换。
    细作探知,报过江东。周瑜大喜曰:“吾所患者,此二人耳。略施小计,尽以剿除,吾无忧矣!”肃曰:“都督如此用兵,何愁曹贼不破乎!”瑜曰:“吾料诸将不知其计,独有诸葛亮胜如吾见,想此谋亦不可瞒也。子敬试以言钓之,看他知也不知,便当回报。”肃来钓孔明,还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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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诸葛亮计伏周瑜
  却说周瑜用计,借操之手,杀了蔡瑁、张允,细作报过江来,瑜大喜,乃与鲁肃曰:“吾料众将可瞒,独孔明不可瞒也。子敬以言钓之,看他知否?”鲁肃领了言语,径来孔明船中相探。孔明接入小舟对坐。肃曰:“连日措办军务,有失听教。”孔明曰:“便是亮亦未与都督贺喜。”肃曰:“何喜?”孔明曰:“公瑾使足下来探亮知不知,便是这件事可贺喜耳。”諕得鲁肃失色曰:“先生缘何知之?”孔明曰:“这条计只是瞒过蒋干。操必然后省,只是不肯认错。江东无患耳,如何不贺喜!吾闻知换了毛玠、于禁,则这两个手内,好歹送了水军性命。”肃开口不得,把些言语支吾了半晌,别孔明而回。孔明嘱曰:“万望子敬隐而休言亮知此事。公瑾若知,必然寻事害亮也。”鲁肃应允,驾小船而去,见周瑜,把上项事只得说了。瑜听毕,大怒曰:“若留此人,那里显我,吾决意斩之!”肃劝曰:“若杀孔明,却被曹操耻笑。”瑜曰:“我自有公道斩之,教他死而无怨。”肃曰:“何以公道?”瑜曰:“子敬休问,来日便见。”
    次日,聚众将于帐下,教请孔明。孔明欣然而至。坐定,瑜问孔明曰:“即目交兵不远,水路之中,何兵器以取胜?请先生教之。”孔明曰:“大江之上,除非用弓弩为先。”瑜大喜:“先生之言,正合愚意。昔姜子牙自置许多军器。军中缺箭使用,欲烦先生监造十万枝箭,以备用之,请勿推却。若用他人,恐才短不能为也。”孔明曰:“亮闲于此,敢问十万枝箭,何时要用?”瑜曰:“十日之内,亦可办完否?”孔明曰:“即目两军相当之际,早晚操军必到,若候十日,误了大事。”瑜曰:“先生可料几日便成?”孔明曰:“只消三日严限,拜纳十万枝箭。”瑜曰:“军中无戏言。”孔明曰:“怎敢侮弄都督!三日不办,甘当军令。”周瑜大喜,唤军政司当面要了文书,置酒相待:“军需了日,后有酬劳。”孔明曰:“今日不及,来日分付,便造箭也。第三日可差小军搬箭。”孔明饮了数杯,辞别而去。鲁肃曰:“此人莫非诈乎?”瑜曰:“他自送死,非吾逼也。明白对众要了文书,他便两肋生翅,也飞去不得。吾已分付军匠人等矣,教他诸般不便,必然误了。那时定罪,有何理说?你可去探虚实来回报。”
    肃来见孔明,孔明曰:“吾曾告子敬,休与公瑾说,他必害我。今日果然为之。三日之内,要造十万枝箭,如无箭数,按军法施行。子敬只得救我!”肃曰:“你自取祸,如何救得?”孔明曰:“望子敬暂借船二十只,每船借军三十人,船上皆用青布帏幔,各船要草千余束,密布两边,皆在江岸伺候,别有妙用。第三日,请子敬至此看箭。却不可教公瑾知会。倘事泄,则吾计不成,必累子敬矣!”肃领诺,回报周瑜,言道:“他也不用箭竹羽毛胶漆等物,自有道理。”瑜大疑,不省其意。
    肃自拨轻快船二十只,各船派三十人,皆用青布为幔,上插旌旗,内安谷草,缚在两边,皆屯于孔明船边。一日无动静,两日亦不行。到第三日四更,鲁肃来船边,孔明教请上船。肃问孔明曰:“何意?”孔明曰:“余请子敬往北取箭。”肃曰:“箭在何处?”孔明曰:“子敬休问,前去便见。”把二十只船,用长索相连,只望北岸进发。是夜,大雾垂江,对面不能相见。孔明共鲁肃坐在船中,传令教快行。果然是好一江大雾!前人有篇《大雾垂江赋》曰:
        大哉长江!西接岷、峨,南控三吴,北带九河。汇百川而入海,历万古以扬波。至若龙伯、海君,江妃、水母,长鲸千丈,天蜈九首,鬼怪异类,咸集而有。盖夫鬼神之所依凭,英雄之所战守。时也阴阳既乱,昧爽不分。讶长空之一色,忽大雾之四屯。虽舆薪而莫睹,惟金鼓之可闻。初若溟濛,才隐南山之豹;渐而充塞,欲迷北海之鲲。然后上接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苍茫,浩乎无际。鲸鲵出水而扬威,蛟龙潜渊而吐气。又如梅林收溽,春阴酿寒;溟溟漠漠,浩浩漫漫。东失柴桑之岸,南无夏口之山。战船千艘,俱沉沦于岩壑;渔舟一叶,惊出没于波澜。甚则穹昊无光,朝阳失色;返白昼为昏黄,变丹山为水黑。虽大禹之智,不能测其浅深;离娄之明,焉能辨其咫尺?于是冯夷息浪,屏翳收功;鱼鳖遁迹,鸟兽潜踪。隔断蓬莱之岛,暗围阊阖之宫。恍惚奔腾,如骤雨之将至;纷纭杂沓,若寒云之欲同。乃能中隐毒蛇,因之而为瘴疠;内藏妖魅,凭之而为祸殃。降疾厄于人间,起风尘于塞外。小民遇之夭伤,大人观之感慨。盖将返元气于鸿荒,混天地为大块。
    当日五更,孔明船已到曹操水寨边。孔明教把船只头西尾东,一字摆开,就船上擂鼓呐喊。鲁肃惊曰:“倘曹兵齐出,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料曹操虽奸雄,于重雾中必不敢出。吾等酌酒取乐,雾散便回。吾亲在此,子敬勿忧。”
    却说曹寨水寨中听得呐喊擂鼓,毛玠、于禁二人慌忙使人报知曹操。操此时因见水军未整,自到江边提调。俱各停当,操传令曰:“重雾迷江,他必有埋伏。更兼军士来的整齐,切不可轻动。可拨水军弓弩手,乱箭射之。”又差人往旱寨内,唤张辽、徐晃各带弓弩手三千,火速到船边助射。比及号令到,于禁、毛玠怕南军抢入水寨,已先差弓弩手乱箭射之;后号令到,拨弓弩手约一万余,尽皆放箭。平明时分,孔明教把船吊回,头东尾西,逼近水寨受箭。张辽、徐晃又引能射者,皆赴水寨口大船上放箭。只听得雾中擂鼓呐喊,箭如雨发。渐渐日高,收起雾露,孔明教急收船回。二十只船上两边束草上,排满箭枝。孔明令人叫曰:“谢丞相箭!”比及报知操时,船轻水急,已放回二十余里远,追之不上。操懊悔自责,北将皆嗟咨不已。
    孔明与鲁肃曰:“每船上箭,可够四五千矣。不费江东半分之力,已得十数万箭。明日却将来射北军,强似自己用工造作。”肃曰:“先生真神人也!何以知今日如此大雾?”孔明曰:“凡为将者,不通天文,不识地理,不知军情,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乃庸才也。亮三日前,算定今日大雾,因此敢取巧而办之。公瑾教我十日办完,人匠物料皆不应手,便行官府,亦误了事,特寻这一件风流过犯,明白斩我。我命系于天,公瑾安能害我也!”鲁肃拜服。船已到岸,五百军已在江边伺候搬箭。孔明教船上取之,得九万余枝,箭都搬入中军帐交纳。鲁肃把孔明言语说与周瑜。瑜大惊,慨然而叹曰:“孔明神机妙算,吾不及也!”后史官有诗曰:
    浓浓雾露满长江,天地难分水渺茫。二十舟船能摆列,万余弓弩尽施张。
    飞蝗透草摇天影,骤雨催花射日光。沙塞昔年迷李广,孔明今日伏周郎。
    江左得箭九万余根,曹操折箭十五六万。周瑜出寨迎接,以师礼敬之。孔明曰:“谲诈小计,何足为奇。”瑜曰:“虽古之孙、吴,莫能及也!”邀入帐,共饮酒。瑜曰:“昨日吴侯遣使至,催督破曹,瑜未有奇计,请先生教之。”孔明曰:“亮乃碌碌庸才,公是江东英杰,何故问计于亮也?”瑜曰:“某夜来往观水寨,极有法度,非等闲可攻之。今先生亦看其动静矣。瑜有一计,不知可否,请先生论之。”孔明曰:“都督且休言,各写于手内,看同不同。”瑜大喜,教取笔砚来,自暗写了,却送与孔明。孔明亦写了。两个同近坐榻,各出掌中之字,互相观看,皆大喜。毕竟如何,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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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盖献计破曹操
  当日席上,周瑜先出掌中字,孔明视之,乃一“火”字也。孔明亦出手中字,与周瑜视之,亦是“火”字。因此皆大笑而揩之。瑜曰:“既两计相同,再无疑矣。幸勿泄漏。”孔明曰:“两家之事,岂有泄漏之理乎?予料曹操虽经两番,必不信又如此也。都督尽行之。”饮酒罢分散,余皆不知。
    却说曹操折了许多箭,心中气闷。荀攸进曰:“江东有周瑜、诸葛亮二人用计,大江之阻,极切难知。于军中可选二人去东吴诈降,内为国贼,以通消息,方可图谋也。”操曰:“正合吾意。汝料军中,谁可行此计?”攸曰:“蔡瑁被诛,蔡氏家族皆在军中。有二人乃蔡瑁之房族蔡中、蔡和,现为副将军。丞相可以恩结之,东吴必不疑矣。”操当夜唤二人入帐,嘱付曰:“汝昆仲可引小军,去东吴诈降。但有动静,使人密报。事成之后,加汝为列侯,重赐食邑。休生变心!”二人曰:“吾等妻子皆在荆州,安有别心?丞相勿疑。某二人必取周瑜、诸葛亮之首级。”操重赏。次日带五百军,小船数只,顺风而下,望南岸来。
    却说周瑜晓夜不眠,理会进兵之策。忽报江北有数只小船来到江口,称说蔡瑁之弟蔡中、蔡和,特来投降。周瑜大喜,教唤来。不时唤至帐下,二人哭拜曰:“吾兄无罪,被曹贼诛之。今欲报仇,特来投降。望赐收录,愿为前部。”瑜取金帛赏劳了当,加为上将,与甘宁引一枝军马,以为前部。中、和二人拜谢,遂为中计。瑜密唤甘宁,分付曰:“此二人非投降者,操使过江,透漏消息。只做不知,休要阻当。”宁曰:“此是何意?”瑜曰“此二人不带家小,必乃诈降。吾欲将计就计而行,要教他通报消息。汝可殷勤相待,就里提防。每日书画卯、酉,约会同来。至期破敌,先要杀他两个祭旗,汝勿有误。”甘宁得令,鲁肃来见瑜曰:“这两个多是诈降。”瑜正色曰:“操杀他兄,正欲复仇,何诈之有?你若如此疑惑,安能容天下之士乎?”肃无言可答,遂去告孔明。孔明大笑。肃曰:“先生何故大笑?”孔明曰:“吾笑子敬不识公瑾之用计耳。大江隔远,细作极难往来,操使蔡中、蔡和诈降,使不疑也。”公瑾计上用计,正要他通消息。‘兵不厌诈’,公瑾之谋是也。”肃方醒悟。
    却说黄盖潜入中军,来见周周瑜。瑜问曰:“公覆夜至,必有良谋。”盖曰:“他众我寡,难以久持,何不用火以攻之?”瑜曰:“谁教公献此计?”盖曰:“某出己意,非他人之所教也。”瑜曰:“吾正欲如此,故留蔡中、蔡和诈降之人以通报消息,但所恨无一人献诈降计耳。”盖曰:“某愿行此计。”瑜曰:“不受苦楚,如何肯信?”盖曰:“某自破虏将军重用到今,虽肝胆涂地,心亦无怨;瑜顿首谢曰:“君若肯行此计,乃江东之万幸也!”盖曰:“某死亦无怨!”遂谢而出。
    次日,周瑜鸣鼓大会,诸将咸集,列于帐下。孔明亦在坐次。周瑜曰:“操引百万之众,连络三百余里,非一日可破。吾粮草蓄积,累年积月,诸将船上各止许关三个月粮草,准备御敌。”言未毕,黄盖进曰:“都督教关多少粮草?”瑜曰:“只支三个月。”盖曰:“便支三十个月,破敌也难!都督既受大任,相持许久,未见有奇计,空劳我等筋力也。他众我寡,执迷不悟,只可依张子布之言,弃甲倒戈,北面而降,此为上策。”瑜勃然变色,大怒曰:“吾奉吴主之命,筹画己定,若有再言降者,必斩之!”众将面面相看,“今两军相敌之际,汝为先锋,安敢出此言,慢吾军心耶?不斩汝首,难以服人!”喝左右推出斩首示众。黄盖大叫曰:“吾自随破虏将军,纵横东南,己历三世,哪有你来?”瑜大怒,喝斩。甘宁进前告曰:“公覆东吴之旧臣,可以恕之。”瑜喝宁曰:“汝何等之人,敢多言乱吾法度耶!”先喝左右将甘宁乱棒打出。众官皆跪而告曰:“盖为先锋,犯罪可诛,但于军不利。都督宽宥,权且寄罪。破贼之后,问亦未迟。”瑜怒不息。众官苦苦哀告,瑜指黄盖曰:“若不看众官画皮,决斩汝首!既犯吾令,且暂免死。左右拖翻,打一百脊杖,以正其罪!”诸官又告,瑜掀翻案桌,叱退诸官,便教行杖。左右将盖剥去衣服,拖翻在地。咬牙切齿,喝令毒打。打至五十,诸官又告。瑜跃起身,指着盖曰:“汝敢小觑我耶?且寄下五十棍,再有怠慢,二罪俱罚!”恨声不绝,入于帐中。
    众官扶起黄盖,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扶至帐中,昏绝几番。动问之人,无不下泪。鲁肃也来看问。回到孔明船中,肃问孔明曰:“今日公瑾责罪于公覆,我等是他部下,不敢犯颜苦劝;先生是客,何故袖手旁观,不发一语?”孔明笑曰:“子敬欺我耶?”肃曰:“某与先生渡江以来,未尝有事相欺,何故出此言也?”孔明曰:“子敬如何不知?兵法有‘神鬼不测之机’。今日公瑾欲杀黄盖,故毒打之,乃其计也。吾何劝之?肃方悟。孔明曰:“不用苦肉计,何以瞒操?今必令黄盖诈降,却教蔡中、蔡和报其事矣。如子敬见公瑾,切勿言亮知之,只说亮也埋怨。”肃回见瑜,邀入帐内。肃曰:“今日何故痛责黄盖也?”瑜曰:“诸将怨否?”肃曰:“多有心中不平者,不敢明言也。”瑜曰:“孔明知否?”肃曰:“他也埋怨都督忒情薄。”瑜笑曰:“今番须瞒过也。”肃曰:“何谓也?”瑜曰:“今日打黄盖,乃计也。欲令他诈降,先须用苦肉计瞒过曹操,就中用火攻之,可决胜也。”肃乃暗思孔明之高才,不敢明言。
    却说黄盖卧于帐中,诸将皆来动问。盖不言语,但长吁不已。小军忽报参军特来动问。盖今人请入,对面而坐。盖叱退左右。阚泽曰:“将军莫非与都督有仇?”盖曰:“非也。某观看军中,绝无一人可以为心腹者。惟先生素有忠义之心,故敢以心腹告之。”阚泽曰:“公之受责,莫非苦肉计也?”盖曰:“何以知之?”泽曰:“以公瑾一动一静,某已料九分,故特来相探。”盖曰:“某受吴侯三世之恩,无以为报,故献此计,以破曹贼。肉虽受苦,亦无恨也。”泽曰:“公之告我,莫非要泽献诈降书否?”盖曰:“实有此意,未知肯仗义否?”阚泽言无数句,惹起赤壁鏖兵。未知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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阚泽密献诈降书
  阚泽,字德润,会稽山阴人也。家本庄农,酷嗜儒业,但家甚贫,与人佣工;借书读诵,但写一篇,并无遗忘。少有胆气,对答如流。举孝廉,除钱塘长。孙权慕其名,召为参谋。因此黄盖知其能言有胆,故托往之。泽欣然而应诺曰:“大丈夫处世,从事于人,不能立功建业,甘与腐物同尽,真可愧也!既公覆舍命而报东吴,阚泽何惜蝼蚁之微生哉!”黄盖滚下床来,拜而谢之。泽曰:“事不可缓,既当便行。”盖曰:“书已修下了。”泽领了书,只就当夜扮作渔翁,一人驾小舟,望北岸循水而行。
    是夜,寒星满天,三更时候,早到水寨。巡江军士拿住。泽曰:“便报丞相,说东吴阚泽,有机密大事,特来拜见。”是夜,曹橾在旱寨内,军士报入来。操曰:“莫非是奸细么?”军土曰:“只是一渔翁,别无夹带。”操遂教引将入来。天色未明,操于帐上秉烛而坐。军士引阚泽至,礼毕,操曰:“吾闻汝乃东吴参谋,来此何干?泽曰:“人言曹丞相求士,如大旱之望云霓。今此一问,甚不相合。黄公覆,你又错寻思了也!”重说一遍。操曰:“吾与东吴旦夕交兵,汝私行到此,如何不问?”泽曰:“黄盖在于东吴,已历三世,乃旧功臣。今被周郎于众将之前痛决一顿,气无所出,特密告于我,我与公覆,情同骨肉,思无报仇之路,径献密书,归投丞相,拟将粮草军器以为托献。未知肯容纳否?”操曰:“黄公覆特使先生来降,投降书在何处?”阚泽取书呈上。操拆书就几上看。书曰:
    东吴粮草官、水军先锋使黄盖泣血百拜,谨献书于大丞相麾下:盖受孙氏厚恩,曾为将帅,见遇不薄。然顾天下,事有大势,用江东六郡山越之人,以当中国百万之众,众寡不敌,海内所共见也。东吴将吏,无有愚智,皆知其不可。惟周瑜、鲁肃,偏怀浅戆,意未解耳。加之行军无次,自负其能,无罪受刑,有功不赏。盖今应天顺命,率众归降。瑜所督领,自易摧破。交锋之际,盖为前部,粮草军储,随船献纳。因是投书,效命在近,乞无疑心,伏希听纳。建安十三年冬十一月日,黄盖泣血百拜奉书。
曹操于几案上翻复将书看十余次,忽然拍案,张目大叫曰:“黄盖用苦肉计,汝来下诈降书,就中取事,敢来戏侮于吾耶!”便教左右推出斩讫报来。左右将泽簇下,推转侍斩。阚泽面不改色,仰天大笑。操教牵回,问曰:“吾已识破奸计斩汝,汝何故晒笑?”阚泽曰:“吾不笑汝,吾笑黄公覆不识人耳。”操曰:“何不识人耳?”泽曰:“杀便杀,何必问耶!”操曰:“吾自幼熟读兵书,足知奸诈之道。汝只好瞒别人,如何瞒得我过!”泽曰:“且说书中那件是奸处?”操曰:“我说破你脱空处,教你死亦暝目。你既是真心献书投降,何不明约在几时?你今有何理说?”阚泽大笑曰:“汝不惶恐,还敢夸年幼熟读兵书!若战,必被周瑜擒矣!无学之辈,可惜吾屈死汝手!”操曰:“何谓我无学?”泽曰:‘汝既通书,不识机谋,不明道理,故知必败耳!”操曰:“且放他,看他说我那几般不是处。果理直气壮,必有议论。”泽曰:“某见汝无待宾之理,吾何必言?但有死而已。”操曰:“愿闻高论。”泽曰:“岂不闻‘背主作窃,安可期乎’?这话,言那背主作窃,如何约的日期;倘约了日期,急下不得手,这里接应,必然泄漏。只是但得便就行矣。”曹操是个聪明人,一点便悟,下席复礼:“适来见事不明,误犯尊威,幸勿挂意。”泽曰:“吾与黄公覆倾心投降,如婴儿望于父母,岂有诈乎!”操大喜曰:“若二公能建忠义之功,他日受爵,必在诸人之上。”泽曰:“某等非为爵禄耳,但应天顺人。”操设酒以待之。少刻,有人于操耳边私语。操曰:“将书来看。”其人以密书呈上。操看毕,笑容颇喜。阚泽暗喜:“必是蔡中、蔡和来报黄盖受刑消息,操喜其事乃是真实也。”操良久曰:“烦先生再回江东,与黄公覆约的当日期,先通消息过江,吾以兵接应。”泽曰:“某已离江东,不可还矣。望丞相别遣机密人去。”操曰:“若他人去,事必泄漏。”阚泽再三推辞,只恐曹操心疑,良久乃曰:“若去,则不敢久停,便当行矣。”操赐金珠,泽皆不受。
    别操,再驾扁舟,飞奔江东而来,见黄盖细说前事。盖曰:“非公能辩,则盖徒受苦矣。”泽曰:“吾今去甘兴霸寨中,探蔡中、蔡和去也。”盖曰:“取便而行。”泽至寨,宁问:“先生何来?”泽曰:“帐上见将军被辱,吾甚不平。”宁笑而不答。忽蔡中、蔡和至。泽以目送甘宁,宁已会阚泽之意。宁曰:“只显他能,全不以我等为念。吾今无意相持,羞见江左人物也。”四人坐定,甘宁但咬牙恨齿,怒发冲冠而不言。泽乃虚与甘宁耳边低语。宁垂首不语,长叹数声。蔡中等见宁、泽皆有反意,以言挑之曰:“将军何故烦恼?先生有何不平?”泽曰:“吾等腹中之苦,汝岂知也。”蔡中曰:“莫非背吴投曹耶?”阚泽失色。甘宁起,拔剑而言曰:“事已败露,不可留反人在寨;倘若传说人知,吾事坏矣!”蔡中、蔡和慌曰:“二公勿忧。乞退左右,吾有心腹之论。”宁曰:“可速言之。”蔡和曰:“吾等乃曹公使来诈降也!”泽将黄盖事说知。二蔡曰:“二公若有顺心,吾当引进。”宁曰:“若如此,天赐使也!”泽将黄盖事说知。二蔡曰:“吾已报知丞相矣。”泽曰:“吾于丞相处见书,特来见兴霸矣。”宁曰:“大丈夫既遇明主,当竭力助之。”四人共饮,同论心事。蔡中等遂即修书去报曹操。阚泽之计,合为鏖兵第一功也。后人有诗曰:
    黄盖深知阚泽忠,故烦托献离吴东。数行降款过江去,百万貔貅扫地空。
    假使周郎成大事,不教曹操逞奸雄。鏖兵赤壁施谋略,合让先生第一功!
    蔡中自发书报曹操,说:“甘宁反吴,与某同为内应。”阚泽另驰书,遣人报过江,说:“黄盖动身,未知何日,但看船头插青牙旗,即粮船也。”却说曹操连得二书,心中疑惑,聚众谋士商议。操曰:“谁敢过江打听?”言未毕,一人应声而出曰:“某愿往。”毕竟其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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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统进献连环计
  曹操曰:“江左甘宁被周瑜耻辱,亦愿内应;黄盖受责五十,却令阚泽纳降,又有书到此;未可深信。谁敢直入周瑜寨中走一遭?”蒋干进曰:“前者不能成功,心中自羞。今舍一命再往,如不成事,甘当军令!”操遂即时令蒋干上船。干驾小舟,径到江南水寨边,便使人转报。周瑜听得蒋干又到,顶祝天地:“吾之成功,只在此人身上!”遂令人分付,如此如此。原来庞统亦曾对周瑜说:“若破曹操,须用火攻。”瑜曰:“吾已定计了也。”统曰:“大江面上一船着火,余船四散,如何烧得?除非用连环计,教他钉作一处,然后可用火攻。”瑜曰:“只是操奸猾,如何去得?”正无理会,却才听得蒋干又来,瑜因此大喜,乃坐于帐上,使人请干。干见不来接,心中疑虑,教把船于僻静岸口缆系,乃随人入寨中来见周瑜。瑜乃作色曰:“子翼何故欺吾太甚?”蒋干佯笑曰:“吾想与汝乃旧日弟兄,特来吐心腹事,何故言相欺也?”瑜曰:“汝要说吾降,除非海枯石烂!前番吾想故交,与你痛饮一醉,留你共榻;你却盗吾私书,不辞而去,乃报曹操,杀了蔡瑁、张允,至使大事不成,皆是汝也!蔡中、蔡和新近降吾,汝又来动说词也!吾不看旧日之情,一刀两段!本待送你过去,争奈我一二日间便要破曹操也!待留你在寨中,必然泄漏。”瑜曰:“左右在那里?可送子翼往西山庵中歇息。待吾破了曹贼,那时送你渡江未迟。”蒋干再欲开言,周瑜已入帐后。
    左右取马与干乘了,送至西山背后,于小庵歇息,拨两个军人答应。干在庵内,心中忧闷,寝食不安。是夜,寒星瞒天,干闲步出庵后,只听得读书之声,信步听之,于山岩畔见草屋数椽,内射出灯光。干往窥之,见一人挂剑灯前,诵孙、吴兵书。干思此乃异人也,遂叩户请见。其人开门迎之,仪表非俗。干问姓名,其人答曰:“某姓庞,名统,字士元。”干曰:“莫非凤雏先生否?”统曰:“然也。”干曰:“何僻静独守?”统曰:“周郎自恃才高,不纳忠谏,灭贤损德,特守于此。公乃何方人?”干曰:“某乃蒋干也。‘群英会’上相见,何故忘了?”统曰:“一时失忘。”遂邀入草室,共诉心腹之事。干曰:“据公之才,何所不宜。如肯降曹,干当引进。”统曰:“但恐不用吾耳。”干曰:“吾愿以性命保之。”统曰:“既有引见之心,便可一行。如迟,事必泄矣。”干遂与统寻路到江边,却好寻见船,连夜投江北。
    到操寨中,干先来见曹操,备言前事。操请入见,出帐而接,分宾主坐定。统曰:“今周瑜年幼,恃才罔众,不用良谋,欺凌旧宾,皆有退意。”操遂无疑,诚心相待。饮膳罢,操教备马,邀统同观旱寨。二人上马,凭高望之。统曰:“真将才也!”操曰:“先生勿得隐讳,愿教之。”统曰:“傍山依林,前后顾盼,出入有门,进退曲折,虽古之孙、吴再生,穰苴复出,而不过于此矣。今统曲为褒贬,非真心也。”操大喜,于是又去同观水寨。见向南分二十四座门,皆艨艟战舰,列为城郭,中藏小船,往来有巷,起伏有叙,统笑曰:“某闻丞相用兵如神,今观果实也!”指江南而言曰:“周郎,周郎!克期必亡!”操曰:“先生乃吾师也,望赐指示,勿吝见教。”统曰:“以此论之,庞统不及,怎敢妄言耶?”操大喜。
    回寨,置酒相饮,共谈孙、吴兵法,诸家阵图,三略六韬之书。操见统对答如流,遂殷勒相待。统乃佯醉而言曰:“敢问军中有良医否?”操问:“何用?”统曰:“适见水军多疾,须得妙手治之。”此时操军不服水土,多生呕吐之疾,死着无数。操正虑此,忽闻统言,如何不问。统曰:“兵法阵法皆是,但可惜不全矣。”操再三请问,统曰:“某有一策,使大小水军皆无疾病,人安稳而获全功。”操又问之,统曰:“盖因大江之中,潮升潮落,风浪不息;中原之人,不惯乘舟,至使生患。若以大船小船,各皆配答,或三十为一排,或五十为一排,首尾用铁环连锁,上铺阔板,休言人可渡,马亦可走矣。若乘此舟,任随风浪,潮水上下,有何俱哉?”操下席而谢曰:“非先生良谋,安能破吴耶!”统曰:“愚之浅见,丞相自裁之。”操即时传令,唤中军铁匠连夜打造连环铁扣,锁住船只。诸军闻之,惧各喜悦。后有诗曰:
      赤壁鏖兵用火攻,运谋决策尽合同。阚生纳款欺曹操,黄盖停舟待祝融。
      千里舳舻沉水底,一江烟浪起波中。若非庞统连环计,公瑾安能立大功。
    庞统曰:“某观江左俊杰,多有怨周瑜者。吾凭三寸舌,与丞相说之。先破周瑜,则刘备无所用矣。”操曰:“先生果然能成大功,愿请奏为三公之列。”统曰:“某非为富贵,但欲救万民矣。望丞相渡江,慎勿杀害。”操曰:“吾替天行道,安敢杀戮人民耶?”统拜求榜文以安宗族。操曰:“先生家属,见居何处?”统曰:“只在江边。若得此榜,可保全族矣。”操命写榜,佥押付统。统拜谢辞别曰:“可速进兵,休待周郎知觉。”操然之。
    统别讫,至江边,正欲下船,岸侧一人,道袍竹冠,一把扯住统曰:“你好大胆!黄盖用苦肉计,阚泽下诈降书,你又来献连环计;只恐烧不尽绝!你们把出这等毒手来,只好瞒曹操也,须瞒我不得!”吓得庞统魂飞魄散。毕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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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曹孟德橫槊赋诗
  庞统急问曰:“汝何人也?”答曰:“吾乃徐庶也。”统闻是故人,心下稍定,回顾左右无人,乃曰:“汝出此言,可惜江南八十一州百姓,皆是你送了也!”庶曰:“此间八十三万人马,性命如何?”统曰:“吾若惧死,不来江北!”庶曰:“吾感刘皇叔之恩,未尝忘报。曹操送了吾老母,吾已誓终身不设一谋。今为此事,吾安肯破你良策?只是吾亦随军在此,南军一到,玉石不分,岂能免难乎?我愿思得一条走路为妙,望先生指示。若果可以脱我身,我即缄口远避矣。”庞统笑曰:“元直如此高见远识,眼底纤粟之计,有何难哉!”庶曰:“愿先生教之。”统向徐庶耳边略说数句,庶大笑而拜曰:“吾命全矣!吾昔日所许刘皇叔有伏龙、凤雏,才高天下,以此论之,吾言不虚也。”二人大笑而别。庞统别却徐庶,下船回报周瑜。

    却说徐庶当晚密使近人,去各寨中暗布谣言。次日,寨中三三五五,交头接耳而说。少刻,人来报知曹操,说:“西凉州韩遂、马超谋反,杀奔许都来。”操大惊,急聚众谋士商议。操曰:“吾自引兵南征,心中所忧者,韩遂、马超耳。军中谣言,未别虚实,不可不防。谁可代吾一往?”言未毕,徐庶进曰:“某自蒙丞相收录,恨无寸功报效。请得三千人马,星夜往散关把住隘口;如有紧急,再行告报。”操大喜曰:“若得元直公去,吾不忧矣!散关之上亦有军兵,公统领之。目下拨三千马步军,命臧霸为先锋,星夜前去,不可稽迟。”徐庶辞了曹操,与臧霸便行。此便是庞统救徐庶。后有诗曰:

曹操征南日日忧,马超、韩遂起戈矛。
凤雏一语教徐庶,正似游鱼脱钓钩。

    曹操得徐庶去了,心中稍安。操遂上马,先看沿江旱寨,次看水寨。乘大船一只于中央,上建“帅”字旗号,两傍皆列水军,船上伏弓弩千张。曹操居于上。时建安十三年冬十一月十五日,天气晴明,平风静浪,操令置酒设乐:“吾今夕欲会诸将。”天色向晚,东山月上,皎皎如同白日。长江一带,如横素练。操坐大船之上,左右侍卫者皆锦衣绣袄,荷戈执戟,何止数百人。命文武等官,各依阶位而坐。操指南屏山如画,东视柴桑之境,西观夏口之江,南望樊山,北觑乌林,四顾空阔,心中暗喜,曰:“吾自起义兵以来,与国家去凶除害,誓愿扫清四海,削平天下,但所未得者,江南也。吾得江南富饶之地,可以富国强兵。今手下有百万雄师,更有诸公用命效力,何愁功业不成耶!收复江南之后,别无事矣,与诸公共享富贵,以乐太平。吾不忘今日之语,诸公幸留意焉。”文武皆起而称谢曰:“愿得早和凯歌!终身皆赖主公之事。”操大喜,命左右行酒。饮至半夜,操酒酣,遥指南岸曰:“周瑜、鲁肃,不识天时!幸有归顺之人,为彼腹心之患,此天助吾也!”荀攸曰:“丞相勿言,恐有漏泄。”操欢笑曰:“吾观座上诸公、近侍左右,皆孤心腹之人也,言之何碍。”又指夏口曰:“刘备、诸葛亮,汝不料蝼蚁之力,摇撼吾泰山之重也。”顾与诸将曰:“吾今年五十四岁矣,如得江南,诚有所喜。昔日桥大老与吾至契,托二女欲令侍吾。吾视之,皆有国色,不料被孙策、周瑜之所娶。吾新构铜雀台于漳水之上,今得江南,定娶二桥,置之台上,以足吾愿也。”言讫大笑。故后来杜牧之有诗曰:

折戟沉沙铁未消,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桥。

    于是曹操大笑不止。忽闻群鸦之声,望南飞鸣而去,操问曰:“此鸦缘何夜鸣?”左右答曰:“鸦见月明,将谓晓矣,故离树而鸣也。”操又笑不止。此时酒酣,教取槊立于船头之上,取酒奠于江中,满饮三爵,横槊与诸将曰:“吾持此槊,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收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纵横天下,真乃大丈夫之志也!况对此景,甚有慷慨。吾当作歌,汝等和之。”歌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青青子襟,悠悠我心。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皎明如月,何时可辍?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歌罢,众和之,忽见坐间一人进曰:“大军相当之际,将士用命之时,丞相何故出此不吉之言?”操视之,乃扬州刺史,沛国相人也,姓刘,名馥,字元颖。本人起自合淝,创立州治,聚逃散之民,立学校,广屯田,兴治教,深沟高垒,结甲利兵,积盈仓之粟,作草苫数千枚,贮鱼膏数百斛,为守战之具。久事曹公,多立功绩。馥曰:“丞相何故出此不利之言乎?”操曰:“何为不利?”馥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此大不利之言也。”操大怒曰:“汝安敢败吾兴也!”手起一槊,刺死刘馥。遂罢宴。次日酒醒,悔恨不已。馥子刘熙告请父尸归葬田里。操泣曰:“吾醉,昨夜误伤汝父,悔之无及。可以三公厚礼葬之。”命请送灵柩,即日而回。水军都督毛玠,请操看水军。摆布如何,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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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三江调水军
  毛玠、于禁诣帐下,请曰:“大小船只,俱已搭配停当;旌旗战具,一一俱备。请丞相调遣,克日进兵。”操至水军中央大战船上坐定,唤集诸将,各各听令,并宜遵守队伍,听候进发。水军中军黄旗毛玠、于禁,水军前军红旗张郃,水军后军皂旗吕虔,水军左军青旗文聘,水军右军白旗吕通。马步前军红旗徐晃,马步后军皂旗李典,马步左军青旗乐进,马步右军白旗夏侯渊。水陆路都督应使:夏侯惇、曹洪。护卫往来监战使二员:许褚、张辽。其余骁将,各依队伍。曹操令水军寨中发擂三通,令各队伍战船,分门而出,于三江水面乘驾。是日西北风骤起,各船皆棹而出,摇动出门,拽起风帆,冲浪激波,稳如平地。北军在舡上,勇跃施勇,轮枪使刀。曹操观之,心中大喜,以为必胜之道。前后左右军皆试船,旗旙不杂。又有小船五十余只,往来巡警催督。操立于将台之上,观看调练已毕,教收住帆幔,各依次序回寨。寨有二十四门,各用战舰艨艟周围护绕。

    操赏军劳将,与诸谋士曰:“若非天命助吾,安得凤雏之妙计耶?果然渡江如履平地之稳。吾到南岸,人马可一拥而上。”程昱进曰:“船皆连锁,固是平稳,且提防火攻,难以回避。”操大笑曰:“程仲德虽然有远虑之谋,可惜不知用兵之法。”荀攸曰:“仲德之言甚是。未知丞相之见,请问如何是不知用兵之法?”操曰:“夫为大将者,先明天时,次察地理,然后以法用兵。多算胜,少算不胜,何况无算乎?方今隆冬之际,但有西风北风,何尝有东风与南风耶?吾居于西北之上,彼兵皆在南岸,若用火攻,必乘风力以发之;彼如用火,是烧自己之兵也,吾何虑哉?若是十月小春之时,何敢不提备耶?”诸将皆顿首拜伏曰:“丞相智略,包罗天地,岂等闲之所及哉!”

    操顾诸将曰:“青、徐、燕、代之众,不惯乘舟。今非此计,安能涉大江之险哉!”班部中二将挺身而出曰:“小将虽幽、燕之人,颇能乘舟。今愿借巡船二十只,直至江口,先夺旗鼓船只而还,以显北军亦能乘舟楫也。”操视之,乃袁绍手下旧将焦触、张南也。操曰:“汝等皆生长北方,恐乘舟不得其便。江南之兵生于长江,往来水上习练精熟。汝勿轻以性命为儿戏耳。”焦触、张南大叫曰:“如其不胜,即当军法!”操曰:“战船尽以连锁,惟有小舟。每只舟上可容二十人,恐其未便。”触曰:“若用大船,何足为奇?可望付小舟二十余只,某与张南各引一半,只今日直抵江南水寨,须要夺旗斩将而还。”操曰:“吾与汝二十只船,拨精锐军五百人,皆长枪硬弩。到来日天明,将大寨船列于江南远为之势。又差文聘亦领三十只巡船,接应汝回。”焦触、张南欣喜而退。次日,四更造饭,五更结束已定。早听得水寨中擂鼓鸣金,皆出寨门,分列水面上,长江一带,青、红旗号交杂。焦触、张南早引哨船二十只,穿寨而出,遥望江南进发。

    却说南岸隔夜听得鼓声喧震,已报入中军,遥望曹操调练水军,周瑜往山顶观之,操已收尽。次日,忽闻鼓震,使人急上高望之,早见小船冲波而来,飞报中军。周瑜听得,问帐下谁敢先出。韩当、周泰二人齐出曰:“某当权为先锋破敌。”瑜喜,教传令各寨,严加守御,不可轻动。韩当、周泰各引哨船五只,分左右而出。

    却说焦触、张南凭一勇性,飞棹小船而来。韩当独披掩心,手执长枪,立于船头。焦触船先到,急教军士乱射之,正与韩当船头相抵。当用牌遮隔。焦触拈长枪与韩当交锋。当手起一枪,刺死焦触。其船急回,隔斜里周泰船出。张南挺枪于船头上交锋。两边弓矢乱射。周泰一臂挽牌,一手提刀,两船相离七八尺,泰即飞身一跃,直跃过张南船上,手起刀落,砍张南于水中,乱杀驾舟军士。韩当船齐到,十只船尽皆赶败走船于半江之中,与文聘船相迎。两边摆定船只厮杀。

    却说周瑜立于山顶,与谋士遥望江北水面,艨艟战船,排合江上,旗帜号带,皆有次序;回看文聘与韩当、周泰截江相持,尽力而战,文聘抵敌不住,拨船而走,韩、周急催船赶。周瑜恐深入重地,便将白旗招飐,令众鸣金。周、韩遂挥棹而回。文聘回报焦触、张南已被南将所杀。操悒怏不已,收军回寨。周瑜于山顶看隔江战船,尽入水寨。瑜观之,顾与谋士曰:“江北船只如芦苇之密,兼操有智谋之将,何计以破之?”众未及对,忽望见操寨中一风吹折中军黄旗,倒入江中。瑜大笑曰:“未及破曹,先占警报耳!”操军见中央旗折,各有惊忽之意。操心虽不悦,下令云:“惑众者斩!”由是军心方定。周瑜正观之际,忽狂风大作,下观江水,奔涛拍岸。一阵风过,刮旗角于周瑜脸上。瑜猛然想起一事上心,大叫一声,往后便倒,口吐鲜血。诸将大惊,急急救时,不省人事,扶侍下山,归到帐中。未知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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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坛诸葛祭风
  周瑜立于山顶,观望良久,忽然望后而倒,口吐鲜血,不省人事。左右亲近人救回帐中。诸将皆来动问,不知其意,尽皆愕然相顾而言曰:“江北岸百万之众,虎踞鲸吞。不争都督如此,倘若曹兵一至,如之奈何?”慌差人申报吴侯知会。

    却说鲁肃心中疑惑不定,来见孔明,言周瑜卒病之事。孔明问曰:“公以为何如?”肃曰:“此乃曹操之福,江东之祸也。”孔明笑曰:“公瑾之病,亮极能医,手到安全也。”肃曰:“诚如此,则国家万幸!”即请孔明同去探。肃先入见周瑜,瑜以被蒙头而卧。肃曰:“都督病势若何?”周瑜曰:“心腹搅痛,时复昏迷。”肃曰:“曾服何药饵?”瑜曰:“心中呕逆,药不能下。”肃曰:“适来请到孔明,言说都督染患,孔明言手到便除。见在帐前,烦来医治。”瑜命请入,乃扶起坐于床榻之上。孔明曰:“连日不面君颜,何期贵体欠安?”瑜曰:“‘人有旦夕祸福’,岂能自保耶?”孔明曰:“‘天有不测风云’,人岂能料乎?”瑜闻失色,乃作呻吟之声。孔明曰:“都督心中似觉烦积乎?”瑜曰:“然。”孔明曰:“必须用凉药以解之。”瑜曰:“已服凉药,全然无效。”孔明曰:“须先理其气;气若顺,一呼一吸之间,自然全可。”瑜料孔明必知其意,乃以言挑之曰:“欲得顺气,当服何药?”孔明笑曰:“亮有一方,便教都督气顺。”瑜乃正容问之曰:“愿先生教之。”孔明索纸笔,屏退左右,密书十六字云: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孔明写毕,授与周瑜。孔明曰:“此病源之妙用也。”瑜见了大惊,暗思:“孔明真神人也!早已知吾心间之事!只得尽情告之。”瑜笑曰:“先生已知病源,将何治之?事在危急,望赐教示。”孔明曰:“亮虽不才,曾遇异人,传授《八门遁甲天书》,上可以呼风唤雨,役鬼驱神;中可以布阵排兵,安民定国;下可以趋吉避凶,全身远害。都督若要东南风时,可于南屏山筑一台,名曰‘七星坛’:高九尺,作三层,用一百二十人,手执旗旛围绕。亮于上作用,借三日三夜东南大风,助都督用兵,如何?”瑜大喜曰:“休道三日三夜,只得一夜大风,大事可成矣。只是事在目前,不可迟缓。”孔明曰:“十一月二十日甲子祭风,至二十二日丙寅乃风息,如何?”瑜大喜曰:“便差五百精壮军士筑坛,拨一百二十人执旗守坛,听候使令。”如此,则周瑜便起调兵。

    孔明即领诺,与鲁肃上马,来南屏山相度地势,令军士取东南方赤土筑坛。方圆二十四丈,每一层高三尺,共计九尺。下一层插二十八宿旗:东方七面青旗,按角、亢、氐、房、心、尾、箕,布苍龙之形;北方七面皂旗,按斗、牛、女、虚、危、室、壁,作玄武之势;西方七面白旗,按奎、娄、胃、昴、毕、觜、参,踞白虎之威;南方七面红旗,按井、鬼、柳、星、张、翼、轸,成朱雀之状。第二层,周围黄旗六十四面,按六十四卦,分位而立。上一层用四人,各人戴束发冠,皂罗袍,凤衣博带,朱履方裾。前左立一人,手执长竿,竿尖上用鸡羽为葆,以招风信;前右一人,亦执长竿,竿上系七星号带,以表风色;后左一人,捧宝剑;后右一人,捧香炉。坛下二十四人,各持旌旗宝盖,大戟长戈,黄钺白旄,朱旛皁纛,环绕四面。坛台已成,旗旛已布,专等孔明登坛作法。十一月二十日,是甲子吉辰,孔明沐浴清斋,身披道衣,散发跣足,来到坛前,嘱鲁肃曰:“子敬自往军中相助公瑾调兵,不可有误。亮倘祝无风,不可有怪。但看东南风起,任便行事。”鲁肃去了,孔明嘱付守坛将士:“不许擅离方位,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失口乱言,不许失惊打怪。如违吾令者斩之!”众皆领命。孔明缓步登坛,观瞻方位已定,焚香于炉,注水于盂,仰天暗祝。下坛入帐中少息,令军士更替吃饭。孔明上坛三次,下坛三次,并不见风。

    却说周瑜请程普、鲁肃一般军官,在帐中伺候,只等东南风起,便调兵出;一面关报吴侯孙权接应。此时黄盖已自准备下火船二十只,船头密布大钉;船内装载芦苇乾柴,灌以鱼油,上铺硫黄焰硝引燥之物,各用青布油单遮盖。船头上插青龙牙旗,船尾各系走舸。选二百精锐水手,在帐下听候,只等周瑜帐中号令下来。此时甘宁、阚泽,窝盘蔡和、蔡中在水寨中,每日饮酒,不放一卒登岸;周围尽是东吴军马,把得水泄不通,只等帐上号令下来。一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厮杀。周瑜正在帐中坐,探子来报:“吴侯船只离寨八十五里停泊,只等都督好音。”瑜即差鲁肃遍告各部下官兵将士:“俱各收拾船只军器帆桨等物。号令一出,时刻休违;倘有误失,即按军法。”各部回报,一切俱办,只等指挥。是日,看看近夜,天色晴明,微风不动。瑜对鲁肃说:“孔明之言谬也。隆冬之时,怎得东南风乎?”肃曰:“吾料孔明必不敢谬。”

    渐渐近三更时分,忽听得风声响,旗幡动转。瑜出帐,观旗脚竟飘西北。瑜骇然曰:“此人有夺天地造化之功,有鬼神不测之术!若欲留之,乃东吴之祸根,周瑜之大患也!必杀之,免生他日之忧。”急唤帐前守护中军左右校尉丁奉、徐盛二将:“稍带二百人,一百驾船随徐盛从江内来,一百人跟丁奉从旱路去。如到南屏山七星坛前,休问长短,拿住诸葛亮,碎尸万段,将那颗头来请功。”二将欣然领命去了。

    徐盛下船,一百刀斧手荡开棹桨;丁奉上马,一百弓箭手各跨征驹,往南屏山。离大寨只十余里,两路来杀孔明。于路正迎着东南风起。有诗曰:
七星坛上正严凝,剑击东风顷刻兴。万里云烟皆动荡,三江波浪尽掀腾。
还乡解使高皇咏,得道须教列子登。当日孔明施妙用,致令公瑾显才能。

又诗曰:
东风一夜起江干,百万曹兵尽胆寒。诸葛身亡千载后,再无人上七星坛。

又诗曰:
奸雄曹操起戈矛,志欲平将天下收。一夜东风坛上起,曹兵百万等时休。

    当日,徐盛、丁奉飞奔坛前。丁奉马军先到,见坛上执旗将士,当风而立。丁奉下马,提剑上坛,不见孔明,慌问守坛将士。将士答曰:“军师却才下坛去了。”丁奉来寻徐盛,盛船已到。二人来赶孔明。忽见江边小卒曰:“昨夜一只快船停在前面滩口。傍晚却见先生披发下船,那舡望上水去了。”丁奉、徐盛水陆两路追袭。徐盛教拽起蒲帆,抢风而使。遥望前船不远,徐盛立于船头,高声大叫:“军师休去!都督有请!”只见孔明立于船尾,大笑而言曰:“上复都督,好好用兵。诸葛亮暂回夏口,异日再容相见。”徐盛曰:“暂请少住,有紧话说。”孔明曰:“吾已料定都督不能用吾,必来相害,预先教赵子龙等候多时。将军休来追赶!”徐盛见前船无篷,只顾赶去。看看至近,赵云拈弓搭箭,立于船尾,大叫曰:“吾乃常山赵子龙也!奉将军令,特来接军师。本待一箭射杀你来,显的两家失了和气。教你知我手段!”言讫,箭到处,射断拽篷索。那篷坠落下水,其船便横。赵云却教拽起蒲帆,乘顺风而去。其船如飞,追之不及。岸上丁奉慌唤徐盛船近岸,言曰:“诸葛亮神机妙算,人不可及。更兼赵云有万夫不当之勇,汝知他当阳长阪时否?吾等只消回话便了。”因此二人回见周瑜,说孔明预先约赵云在岸口迎接去了。周瑜大惊曰:“此人如此,使吾晓夜不安矣!为今之计,不若且与曹操连和,先擒刘备、诸葛亮,以绝后患也。”试看周瑜道出此言,事将反复,毕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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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瑾赤壁鏖兵
  却说周公瑾当闻徐、丁二将,言孔明神机妙算如此,瑜遂有和曹害刘之心,鲁肃闻而谏曰:“都督岂可以小失而废大事? 曹操甚于刘备十倍,若不破曹,丧无日矣。曹破之后,攻刘未迟。”周瑜从肃之言,唤集诸将听令。先教甘宁:“带了蔡中并降卒沿南岸而进,只打北军旗号,直取乌林地面,正当曹操屯粮之所。深入军中,举火为号。只留下蔡和一人在帐下,我有用处。”甘宁领计去了。第二唤太史慈分付:“你可领三千兵,直奔黄州地界,断曹操合肥接应之兵,就逼曹兵,放火为号;尽看红旗,便是吴侯接应兵到。”这两队兵最远,先发。第三唤吕蒙领三千兵,往乌林接应甘宁,焚烧曹操寨栅。第四唤凌统引三千军,直截夷陵界首,只看乌林火起,以兵应之。第五唤董袭引三千军,直取汉阳;从汉川杀溃曹操寨中,看白旗接应。第六唤潘璋引三千军,尽打白旗,随从取汉阳,接应董袭。六队船只,各自分路去了。却令黄盖使小卒驰书报操云:言定今夜二更,但看船头上插青龙牙旗,即黄某之粮船也,云云。黄盖一面发书,一面安排火船停当。周瑜背后拨四只战船,以为策应:第一队领兵军官韩当,第二队领兵军官周泰,第三队领兵军官蒋钦,第四队领兵军官陈武:四队各引战船三百只,前面各摆列火船二十只压阵。周瑜、程普在大艨艟上调兵,左有徐盛,右有丁奉,只留鲁肃共阚泽、庞统及众谋士守寨,伺候上功。

  却说吴侯孙权差使者持兵符至,说已差陆逊为先锋,直抵蕲黄地面进兵,吴侯自为后应。周瑜调兵整整有法,程普钦服不已。瑜又差人西山放火炮,南屏山举号旗。一齐准备已定,只等黄昏。

  话分两头。却说刘玄德在于夏口,专候孔明回,忽见一宗船到,乃是公子刘琦自来探消息。玄德请敌楼上坐,说:“东南风起多时,子龙去接孔明,至今不见到,吾心甚忧。”小校指樊口港中:“一帆风送扁舟来到,必军师也。”玄德、刘琦下楼迎接。须臾到岸,孔明、子龙登岸。玄德笑容鞠躬,问候毕,孔明曰:“但无暇告诉周折。前者所约军马战船,皆已办否?”玄德曰:“收拾久矣,只候军师调用。”孔明与赵云曰:“子龙可带三千军马渡江,径取乌林小路,拣树林芦苇密处埋伏。今夜四更已后,曹操必然从那条路奔走。等他军马过,就半中间放起火来。虽然不杀他尽绝,也杀一半。”赵云曰:“乌林有两条路:一条通南郡,一条取荆州。不知向那条路来?”孔明曰:“南郡势迫,曹操不敢往,必来荆州,然后大军投许昌而去。”子龙领计去了。又唤张飞曰:“益德你可引三千兵渡江,截断夷陵这条路,去葫芦谷口埋伏。曹操不敢走南夷陵,必望北夷陵去。来日雨过,必然来埋锅造饭。只看烟起,便就山边放起火。虽然不捉得曹操,益德这场功,料也不善。”飞领计去了。又唤糜竺、糜芳、刘封三人各驾船只,绕江剿掳败军,夺取器械。三人领计去了。孔明起身与公子刘琦曰:“武昌一望之地,尤为紧要。公子便回,率领所部之兵,陈于岸口。操一败,必有逃者来,就而擒言,却不可轻离城郭也。”刘琦便辞玄德、孔明去了。孔明谓玄德曰:“主公可于樊口屯兵,凭高而望,坐看今夜周郎成大功也。”

  时有云长在侧,孔明全然不睬他。云长思之半晌,忍耐不住,乃高声曰:“关某自随兄长征战,许多年来未尝相离。今日逢大敌,不肯委用,此是何意?”孔明笑曰:“云长勿怪!某本欲烦足下把一个最紧要的隘口,争奈有些违碍,不敢教去。”云长曰:“有何违碍?愿请见谕。”孔明曰:“昔日曹操待足下甚厚,誓以报之。今日操兵败,必走华容道。若令足下去时,必然放他过去。因此不敢教去。”云长曰:“军师好心多!当日曹操委是重待某,某已斩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已报讫。今日撞见,岂容放免!”孔明曰:“倘若放过了,然后如何?”云长曰:“愿依军法。”孔明曰:“既如此,立下文书。”云长与了军令状。云长曰:“若曹操不从那条路上来,如何?”孔明曰:“我与你军令状。”玄德大喜。孔明曰:“云长可于华容小路高山之处,堆积柴草,放起一把火烟,引曹操来。”云长曰:“曹操望见烟,知有埋伏,如何肯来?”孔明笑曰:“此正是兵书云‘实实虚虚’之论。虽是操善知兵,此却可以瞒过他也。他见烟起,将为虚张声势,只道吓他,定然投这条路来。将军休得容情。”云长领了将令,引关平、周仓并五百校刀手,投华容道埋伏去了。玄德曰:“吾弟云长,义气深重,若曹操果然投华容道去时,只恐端的放了。”孔明曰:“亮夜观乾象,曹操未合身亡。留这恩念,故意等云长做个人情,亦是美事。”玄德曰:“先生神算,世所罕及!”孔明曰:“来日大雨之后,曹操必走华容道,吾今与主公往樊口,试看周瑜用计。”留孙乾、简雍守城,即便而行。

  却说曹操在大寨中,与众将商议,只等黄盖消息。当日东南风起甚紧。程昱入告曹操曰:“今日东南风起,甚是不祥,望丞相察之。”操笑曰:“冬至一阳生,来复之时,安得无东南风?何足为怪?”军士忽报江东一只小舡来到,说有黄盖密书。操教急唤入。其人呈上书。书中诉说:

       为周瑜关防得紧,因此无计脱身。今拨得鄱阳湖新运到粮,尽已装载了当。见今周瑜差盖巡哨,已有方便。盖好歹自杀江东名将,献首纳降。料是只在今晚二更,船上插青龙牙旗,即粮船也。

操大喜,遂与众将来到水寨中大船上,观望黄盖船到。

  却说江东。天色向晚,周瑜唤出蔡和,令军士缚倒。和叫无罪,瑜曰:“汝是何等人,敢来诈降!吾今缺少福物祭旗,愿借汝首级。”和抵赖不过,大叫曰:“汝家阚泽、甘宁亦曾预谋!”瑜曰:“皆吾之所使也。”蔡和悔之无及。瑜令牵至江边皂纛旗下,奠酒烧纸,一刀斩了蔡和,用血祭旗毕,便令开船。黄盖在第三只火船上,独披掩心,手提利刃,旗上大书“先锋黄盖”。盖乘一天顺风,望赤壁进发。是时东风大作,波浪汹涌。曹操在中军遥望隔江,看看月上,照耀江水,如万道金蛇,翻波戏水。操迎风大笑,自言得志。忽一军指说:“江南隐隐一簇帆幔,使风而来。”操凭高望之。报称皆插青龙牙旗。内有大旗,上书“先锋黄盖”名字。操笑曰:“公覆来降,此天助吾也!”来船渐近。程昱看了良久,复曹操曰:“来船必诈。且休教近寨。”操曰:“何以知之?”程昱曰:“粮在船中,重而行稳。今观来船,轻而且浮;更兼今夜东风甚紧;倘有诈谋,何以当之?”操曰:“然,谁去止之?”文聘曰:“某在水上颇熟,愿当一往。”言毕,跳下小船,用手一指,十数处巡船随文聘舡出。聘立于船头大叫:“丞相钧旨,南船且休近寨,就江心抛住。”众军齐叫:“快下了篷!”言未绝,弓弦响,文聘被箭射穿左背,倒在船中。船上鼎沸,各自奔回。船到操寨,隔二里水面。黄盖用刀一招,前船一齐发火。火趁风威,风趁火势,船如箭发,烟火涨天。二十只火船撞入水寨,所撞之处,尽皆钉住。隔江炮响,四下火船齐到。但见三江面上,火逐风飞,一派通红,映天彻地。

  曹操回观岸上营寨,几处烟火。黄盖跳在小舡上,背后人驾舟,冒烟突火,来捉曹操。操见势急,欲待跳岸口,张辽驾一小脚舡,扶操下得船时,那只大船已自着了。张辽与十数人保护曹操在小船中,飞奔岸口。黄盖望见穿绛红袍者下船,料是曹操,黄盖脚踏船头,手提利刃,高声大叫:“曹贼休走!黄盖在此!”操叫苦连声。黄盖船将次赶上,张辽拈弓搭箭,觑着黄盖较近,一箭射去。黄盖在火光中,那里听的弓弦响,正中肩窝,翻身落水。毕竟黄盖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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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曹操败走华容道
  却说当日满江火滚,喊声震地。左边是韩当、蒋钦两军从赤壁西边杀来;右边是周泰、陈武两军从赤壁东边杀来;正中间是周瑜、程普、徐盛、丁奉大队船只都到。火须兵应,兵仗火威。此时正是三江水战,赤壁鏖兵。着枪中箭、火焚水溺者,军马死者不计其数。有赋曰:

    汉朝欲灭,曹操独雄。领大兵初临塞北,列战舰以图江东。力似峨峨之泰山,势如浩浩之穹窿。剑佩交加,尽参随于玉帐;兜鍪错杂,皆显耀于艨艟。时也,天气严寒,江声吼冻。夜月上而星斗昏,东风起兮天地动。展黄盖之神威。助周郎之妙用。流光闪烁,涌一派沧浪之波;烈焰飞腾,扫百万貔貅之众。俄尔,巽二施威,孟婆震怒,祝融发雷霆之声,荧惑荡乾坤之步。波底鱼龙,云间乌兔,愁海竭而江枯,总魂惊而魄惧。帆樯森耸,皆为风内之灰;士卒狰狞,已绝阳关之路。忽见将冲红焰,军突黑烟,周泰捻衠钢之槊,韩当挽雕弓之弦,蒋钦捐躯而挫锐,陈武舍命而争先。公瑾周郎,谈笑独挥其麈尾;德谋程普,往来尽仗乎龙泉。乃有徐盛辅合于丁奉,吕蒙协助于甘宁。凌统提兵,杀散山前之阵;潘璋纵火,焚烧岸上之营。太史慈断蕲、黄之要道,董元代劫江、汉之途程。吴侯驾船为后应,陆逊驱骑而前征。恍若密布天罗,深埋地网。乘马者莫可加鞭,驾船者安能荡桨?风送火势,焰飞千丈之光;火趁风威,声撼半天之响。焦头烂额以浮沉,粉身碎骨而偃仰。嗟吁【口戏】!遍野横尸,满江翻血。闻鬼哭而神号,似天崩而地裂。孔明回还夏口兮风正狂,孟德败走华容兮火未灭。数既难逃,天已剖决。鼎分三国之山河,名播一时之豪杰。

宋贤有诗曰:
浩浩长江风浪生,当年赤壁夜交兵。负忠若不因黄盖,妙计何曾识孔明?
战舰艨艟乘烈焰,征驺铁甲陷连营。二桥稳坐东吴地,留得周郎万古名。

又诗曰:
魏吴争斗决雌雄,赤壁楼船一扫空。烈火初张照云海,周郎曾此破曹公。

又诗曰:
漫夸黄盖施猛火,须仗诸葛夏口风。况是周郎谋太毒,盈江战舰一时空。

胡曾先生《咏史》诗曰:
烈焰西焚魏帝旗,周郎开国虎争时。交兵不用挥长剑,已挫英雄百万师。

    当夜,张辽一箭射黄盖下水,因此救得曹操登岸,寻着马匹走时,军已大乱。

    先说韩当冒烟突火来攻水寨,忽听得士卒报道:“后梢舵上一人高叫将军表字。”韩当听之,但闻高叫“义公救我!”当曰:“此必黄公覆也!”乃急救起。果是黄盖。咬出箭杆,箭头陷在肉内。当叫急脱去湿衣,用刀剜出箭头,扯旗束之,脱自己战袍与黄盖穿,先令别船送盖回寨疗理。只为黄盖深知水性,大寒之时,和甲堕江,也逃得性命。

  不说江中鏖兵。劫说甘宁令蔡中引入曹寨深处,宁将蔡中一刀砍于马下,就草上放起火来。吕蒙遥望中军火起,也放十数处火,接应甘宁。潘璋、董袭分头放火呐喊。四下鼓声大震。曹操共张辽引百余骑,在火林内走,遍看前面,无一处不着。正走之间,毛介救得文聘性命,引十数骑到。操令一处寻路行。张辽指道:“只有乌林地面,空阔可走。”操径趋乌林地面。正走之间,背后一军赶到,大叫:“曹贼休走!”火光中现出吕蒙旗号。操催军马向前,留张辽断后敌吕蒙。前面火把从山峪拥出一军,摆开大叫:“凌统在此!”前后掩杀。曹操肝胆皆裂。忽刺斜一彪军到,大叫:“丞相休慌!徐晃在此!”引军混战,冲条走路。背后又有一枝曹军赶来,因吕蒙、凌统恋住厮杀,被张辽、徐晃保曹操去了。操望南走,见一队军马屯在山坡前。徐晃出问,乃是袁绍手下旧日降将马延、张顗,有三千余北地军马,列寨在彼;当夜见满天火起,未敢转动,因北接着曹操。操就教二将引一千军马开路,其余留着护身。操得这枝生力军马,心中稍安。

    却说马延、张顗二将飞急前去。行不到十里,喊声起,一彪军出。马延问之,那员大将大呼曰:“吾乃东吴甘兴霸也!”言未毕,一刀斩延于马下;张顗挺枪迎之,被甘宁大喝一声,措手不及,随即一刀,斩顗于马下。后军飞报曹操,说二将皆被甘宁斩之,操不敢望南夷陵走,拨回马望西便走。路上撞见张邰,操令断后。

  纵辔加鞭,走至五更,回望火光渐远,操心方定,问曰:“此是何处?”数内有荆州降将曰:“此是乌林之西,宜都之北。”操见树木丛杂,山川险峻,正行之间,于马上仰面大笑不止。诸将问曰:“丞相何故大笑?”操曰:“吾不笑别人,单笑周瑜无谋,孔明不智。若是吾用兵之时,预先要这里埋下一军,如之奈何?因此故笑。”说犹未了,两边鼓声响处,火烟竟天而起,惊得曹操几乎坠马。半腰里一彪军杀出,众军皆叫:“赵子龙在此等候多时!”操教徐晃、张邰双攻赵云,自己冒烟突火而去。子龙寻思:"归师勿掩,穷寇勿追。" 因此不来追赶,只顾夺掳旗帜。曹操得脱。

  天色微明,黑云罩地,东南风尚然不息。骤雨大降,浑似盆倾瓮蹇,透湿衣甲。冒雨而行,行不到两个时辰,身上元一寸干衣。辰时巳后,雨止风息,诸军皆有饥色。操令军士往村落中掳掠粮食,寻觅火种。去不多时,又听得山后火起,军士皆回,寻得些小粮米,操教载在马上而行。后军赶到。操正心慌。原来却是本部下军兵,为首将李典、许褚,保护得众谋士百余骑赶到。操大喜,令军马且行,问道:“前面是那里地面?”人报:“一边是南夷陵大路,一边是北夷陵山路。”操问:“那里投南郡江陵去近?”伏道人禀曰:“取南夷陵过葫芦口去最便。”操教走南夷陵。行至葫芦口,军皆饥馁,行走不上,马亦渐乏,走着倒了者极多。操教前面暂住。马上有稍带得锣锅的,也有村中掳得粮米的,便就山边拣干处埋锅造饭,割马肉烧吃。尽皆脱去湿衣,于风头晒晾。马皆摘鞍野放,咽咬草根。操坐于疏林之下,仰面大笑。众官问曰:“适来丞相笑周瑜、诸葛亮,引出个赵云,折了许多人马。如今又笑为何?”操曰:“吾笑诸葛亮、周瑜虽有将才,智不足耳。若是我用兵时,就这个去处,也埋伏一彪军马,他是 以逸待劳 之众,吾是 救死不暇 之人,纵然脱得性命,皆不免重伤矣。吾故以笑之。”说犹未了,前军后军一齐发喊。操皆弃甲上马。多有不及收马者。四下早有火烟布合,山口一军摆开,为首乃燕人张益德也,横矛立马,大叫:“操贼下马受缚!”诸军众将见了张飞,尽皆胆落。许褚骑无鞍马,来战张飞。张辽、徐晃二将纵马也来夹攻。两边军混战做一团。操乘空走过,诸将各自脱身。张飞从背后来赶曹操。操迤逦奔逃,追兵渐远,回顾众将,多已带伤者。

  操行之间,前面有两条路,军士复曰:“两条路皆取南郡,不知从那条路去?" 操问:“那条路近?”军士曰:“大路稍平,却远五十余里。小路投华容道,却近五十余里;只是地窄路险,坑坎难行。”操令人上山望之,回报小路山边有数处烟起;大路并无动静。操教前军便走华容道小路。诸将曰:“烽烟起处,必有军马,何故走到这条路?”操曰:“岂不闻兵书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诸葛亮见识,故使数个小卒于山僻烧烟,令我军不敢从这条山路走,却伏兵在于大路等着。吾料已定,因此教走华容。”诸将皆曰:“丞相妙策,人不可及。”遂勒兵走华容道。径奔荆州。于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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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长义释曹操
  曹操当日引军走华容道。此时人皆饿倒,马尽走乏。焦头烂额者扶策而行,中箭着伤者勉强而走。衣甲湿透,个个不全。军器旗幡,纷纷不整。大半皆是夷陵道上被赶得慌,只骑得划马,鞍辔衣服,尽皆抛弃。正值隆冬严寒之时,其苦何可胜言。望前面而行,不到十里,军马不进,操问为何,回报曰:“前面是山僻小路,早晨下雨,坑堑内积水不流,泥陷马蹄,不能前进。”操大怒曰:“军旅之道,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岂有泥泞不堪行之理!”传下号令,教老弱中伤军士,在后慢行,强壮者担土束柴,搬草运芦,填塞道路,务要即时行动;如违令者斩之。多半下马,就路旁砍伐竹木,于路填塞。操恐后军来赶,令张辽、许褚、徐晃引百骑执刀在手,但迟慢者斩之。此时军已饿乏,众皆倒地,操喝令人马践踏而行,死者不可胜数。号哭之声,于路不绝。操怒曰:“死生有命,何哭之?如有再哭者,立斩之!”华容道上三停人马,一停落后,一停填了坑堑,一停跟随曹操。过险峻,路稍平妥。操回顾,止有三百余骑随后,并无衣甲袍铠整齐者。操催行动。众将曰:“马尽乏矣,只好少歇。”操曰:“赶到荆州将息未迟。”又行不到数里,操在马上加鞭大笑。众将问:“丞相笑者何故?”操曰:“人皆言诸葛亮、周瑜足智多谋,吾笑其无能为也。今此一败,吾自是欺敌之过,若使此处伏一旅之师,吾等皆束手受缚矣。”

  言未毕,一声炮响,两边五百校刀手摆列,当中关云长提青龙刀,跨赤兔马,截住去路。操军见了,亡魂丧胆,面面相觑。皆不能言。操在人众中曰:“既到此处,只得决一死战!”众将曰:“人纵然不怯,马力乏矣,战则必死!”程昱曰:“某知云长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人有患难,必须救之,仁义播于天下。况丞相旧日有恩在彼处,何不亲自告之,必脱此难矣。”操从其说,即时纵马向前,欠身与云长曰:“将军别来无恙?”云长亦欠身答曰:“关某奉军师将令,等候丞相多时。”操曰:“曹操兵败势危,到此无路,望将军以昔日之言为重。”云长答曰:“昔日关某虽蒙丞相厚恩,某曾解白马之危以报之。今日奉命,岂敢为私乎?”操曰:“五关斩将之时,还能记否?古之人,大丈夫处世必以信义为重。将军深明《春秋》,岂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者乎?”云长闻之,低首良久下语。当时曹操引这件事,说犹未了,云长是个义重如山之人,又见曹军惶惶,皆欲垂泪,云长思起五关斩将放他之恩,如何不动心?于是把马头勒回,与众军曰:“四散摆开。”这个分明是放曹操的意。操见云长勒回马,便乘空和众将一齐冲将过去。云长回身时,前面众将已自护送操过去了。云长大喝一声,众皆下马,拜哭于地。云长不忍杀之。正犹豫中,张辽纵马至。云长见了,亦动故旧之心,长叹一声,并皆放之。后来史官有诗曰:
彻胆长存义,终身思报恩。威风齐日月,名誉振乾坤。
忠勇高三国,神谋陷七屯。至今千古下,军旅拜英魂。

又诗曰:
曹公兵败走华容,正与云长狭路逢。盖为当初恩义重,故开金锁放蛟龙。

  曹操既脱华容之难,行至谷口,顾所跟随军兵,止有二十七骑。比及天晚,已近南郡,火把齐明,一簇人马拦路。操曰:“吾命休矣!”只见一群哨马冲到,方认得是曹仁军马。操才安心。曹仁接着言道:“虽知兵败,不敢远离,故此附近迎接。”操曰:“几与汝不相见也!”接入南郡。随后张辽也到,言云长之德。陆续败兵皆随首将归南郡。操点将校,中伤者极多,操令将息。坐至半夜,仰天大恸。众将曰:“丞相于虎窟龙潭中逃难之时,全无惧怯;今已到城中,人已得食,马已得料,整顿军马,再去复仇,何故痛哭?”操曰:“孤哭郭奉孝耳!" 众将日:"郭嘉已丧久矣,此哭何意?" 操曰;"若郭奉孝在,不使孤有此大失矣!”遂捶胸大哭曰:“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众皆默然。史官有诗曰;
纬地经天实可夸,少年才学冠中华。 曹公深识真梁栋,兵败犹然想郭嘉。

    次日天晚,曹操唤曹仁曰:“吾今暂回许都,收拾军马,必来复仇。汝可保全南郡,坚壁休出。若攻打至急,吾有一计,密留在此,非急休开,开则依计用之,百发百中,使东吴不敢正视南郡。”曹仁等亲密受之。“将军马尽拨与汝,所有荆州原降文武,吾尽带回许都升用。”仁曰:“合淝、襄阳,谁可守之?”操曰;"荆州是汝领之;襄阳吾已拨夏侯惇守之;合淝最为紧要之地,吾令张辽为主将,乐进、李典为副将,保守此地。但有缓急,飞报将来。”曹操分拨已定,遂上马引七百余骑,连夜奔许昌而去。曹仁乃遣曹洪据守夷陵,为南郡之势,以防周瑜。

    却说关云长引五百校刀手,回见玄德。此时诸军皆得马匹、器械、钱粮,已回夏口,精神百倍;云长不获一人一骑,尽皆放了,空回见玄德。孔明正在厅上作贺,忽报云长至,孔明忙离座席,执怀相迎曰:"且喜将军立此盖世之功,与普天下除其大害,合宜远接庆贺。”云长默然。孔明曰:" 将军盖非因吾等不曾远接?" 回顾左右曰:"汝等缘何不先报复?”云长曰:"关某特来清死。”孔明曰:"莫非曹操不曾投华容道上来也?"云长曰:"是从那里来。关某无能,因此走透。”孔明曰:"拿得甚将士来?”云长曰:"皆不曾拿的。" 孔明曰:"此是云长想曹操昔日之恩,故意放了。昔日斩丁么,封雍齿,所以正军法也。王法乃国家之典刑,岂容人情哉。既已责下令状,罪不能免,推出斩之,以正军法。”云长性命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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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南郡战曹仁
  却说孔明欲斩云长,玄德乃告之曰:“昔吾弟兄三人结义之时,誓同生死;今日兄弟犯法,固当死罪, 奈何违却前盟。望权记过,后将功赎之。”众皆哀告, 孔明方才饶了。

    却说周瑜收功点将,各各类功申报吴侯。所得降卒,尽行发付渡江。赏劳了毕,遂进兵攻取南郡。前队临江下寨,后分五营,周瑜居中。瑜与鲁肃、程普共议玄德之事。军士报复:“刘玄德使孙乾来与都督作贺。”瑜命请入。乾施礼毕,言:“主公特命干再拜都督大德,辄有薄礼上献。”瑜问曰:“玄德在何处?”乾答曰:“见移兵屯油江口。”瑜惊曰:“有孔明乎?”干曰:“敢有在彼。”瑜曰:“足下先回,某亲来相谢也。”瑜纳了礼物,孙乾先回。肃闲瑜曰:“却才都督为何失惊?”瑜曰:“刘备屯兵油江口,必有取南郡之意。我等费了许多军马,用了许多钱粮,害了许多生灵, 眼觑南郡反手可得;彼等心怀不仁,要就见成,须放着周瑜不死!”肃曰:“当用何策退之?”瑜曰:“我自去和他说话。若应允得, 便罢;如不应允,未及他取南郡,先结果了刘备!”肃曰:“某愿同往。”周瑜、鲁肃引三千轻骑,径投油江口来。

    却说孙乾回见玄德,说周瑜亲来相谢。玄德乃问孔明曰:“来意若何?”孔明笑曰:“那里为这些薄礼肯来相谢。止为南郡而来。”玄德曰:“若提兵来,若何?”孔明曰:“他来便可如此如此应答。”玄德已知会了。孔明于油江口摆开战船,岸上就列许多军马。人报周瑜引兵到来,。孔明使赵云领数骑来接。瑜见军势雄壮,心甚不安。行至营门外,玄德、孔明接着,请到帐中。各叙礼毕,两边对坐。玄德举酒频以美言致谢鏖兵之事。酒至数巡,瑜曰:“玄德公移兵在此,莫非有取南郡之意否?”玄德曰:“闻知足下欲取南郡,故来相助。若都督不取,备必取之”。瑜笑曰:“吾东吴久欲吞并汉江,今南郡已在掌中,如何不取?”玄德曰:“胜负不可预定。自古云:‘欺敌者亡。’又俗语云:‘事无必取。’曹操北归,令曹仁守南郡等处,必有奇计。更兼曹仁勇不可当:但恐都督不能取耳。”瑜曰:“待吾取不得南郡,从公取之。”玄德曰:“子敬、孔明在此为证,都督却休反悔。”瑜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悔之有!”孔明曰:“都督此言极是公论。古人云:‘天下者, 非一人之天下, 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先尽东吴去取;若不下,主公取之是也,有何不可哉!”周瑜相辞。

    玄德送瑜上马而去, 回问孔明曰:“却才先生教备如此回答,虽一时间说了,展转寻思,于理未然。刘备孤穷一身,四海无置足之地,若得南郡,权且容身;不争先教周瑜取去了,城池已属东吴矣,却如何得住?”孔明大笑曰:“当初亮劝主公取荆州,主公不听,今日却想耶?”玄德曰:“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孔明曰:“不须主公忧虑。尽着周瑜去厮杀,早晚教主公在南郡城中高坐。”玄德曰:“良计安在?”孔明曰:“只须如此如此。”玄德大喜,只理会在江口屯扎,按兵不动。

    却说周瑜和鲁肃回寨,肃曰:“都督如何也许玄德取城?”瑜曰:“吾弹指可得南郡,落得虚做人情。”随问帐下将士曰:“谁敢先取南郡?”一人应声而出,乃蒋钦也, 躬身上帐曰:“某愿取。”瑜曰:“汝为先锋,可使徐盛、丁奉为副将,拨五千精锐军马,首先渡江。吾随后以为应兵。” 蒋钦领兵去了。

    却说曹仁在南郡,先分付曹洪守夷陵以为掎角之势, 深沟高垒而不出战。人报:“吴兵已渡汉江, 必须迎之, 仁曰:“坚守勿战为上。”骁将牛金奋然而进曰:“吴兵临城而不出战,是怯也。况吾兵新败,若不重扶锐气, 军皆坠也。愿借五百军士,某当决一死战!”仁从之,令牛金出马, 与丁奉更不答话。约战四五合,丁奉败走,牛金引五百军士追赶入阵。奉指挥五千军一裹, 围牛金于阵中。左右冲突,不能得出。曹仁在城上望见牛金困在垓心,慌教左右备马,长史陈矫谏曰:“丞相以重任托负将军, 牛金不听约束, 妄自出战, 以致如此。假使便弃此数百人, 何苦将军轻出而救乎?”仁曰:“不然。牛金一失, 则南郡不可保也。”遂披甲上马, 引麾下壮士数百骑出城。陈矫于城上助喊擂鼓。曹仁领兵离吴兵百余步, 逼于一沟之上。陈矫欲教曹仁只就在那里住扎, 遥与牛金为势, 只见曹仁大呼一声, 骤马就飞过浅沟,。众皆奋力而过。仁独当先,挥刀杀过吴阵。徐盛迎之,不能当抵。曹仁杀到垓心,救出牛金。仁回顾尚有数十骑在阵不能得出,遂复回突入重围。所到之处莫敢拦阻, 又救出一彪军马。正遇蒋钦拦路,仁奋力冲散。牛金助威, 仁弟曹纯亦引兵出,混杀一阵。吴军大败,曹仁得胜, 缓缓而回。陈矫等迎门接着, 举杯称贺:“将军真天神也!”

    却说蒋钦兵败,折军数多, 回见周瑜,瑜大怒, 欲斩之,众将告免。瑜即点兵要与曹仁决战。甘宁出曰:“都督未可造次。今曹仁令曹洪据守夷陵,为掎角之势;某愿乞精兵三千,径取夷陵,都督然后可取南郡也。”瑜服其论,先教甘宁领三千兵,攻打夷陵,早有细作渡江报知曹仁,仁慌与陈矫商议。矫曰:“将军若不救夷陵,则南郡必有失也。”仁从之, 遂令曹纯并骑将牛金, 暗地领兵三千救曹洪。纯乃先使人报知曹洪,令洪在前诱敌,“吾当断后。”

    却说甘宁引兵至夷陵,洪出与甘宁交锋。战有二十余合,洪败走。宁夺了夷陵。至黄昏时,曹纯、牛金兵到,两下相合,围了夷陵。探马飞报周瑜,备说甘宁困于夷陵城中。瑜大惊。程普曰:“可急分兵救之。”瑜曰:“此处正当冲要之处,若分兵去救,倘曹仁引兵来袭来,两下皆误。”吕蒙突然而出曰:“甘兴霸乃江东股肱之臣也,若不救之, 何以使人哉?”瑜曰:“吾欲自往救之;留何人当此大任?”吕蒙曰:“留凌公绩当之。蒙以为前驱,都督断后;不须十日,必和凯歌。”瑜曰:“未知凌公绩敢当此任乎?”凌统曰:“若十日为期,可当之;十日之外,不称其职矣。”瑜大喜,留兵万余付与凌统,即日起兵投夷陵来。蒙对瑜曰:“夷陵南僻小路,取南郡极便。只是山路隘险,可差五百小军去小路上斫倒柴薪,断绝此处。敌军若走,可得其马;如胜则连夜尽兵,便袭南郡,一鼓而可得也。”瑜从之,问:谁可突围而入以救甘宁。周泰出曰:“某愿往。”即时绰刀上马,直杀入曹军之中,径到城下。甘宁望见周泰至,自出城迎之。共说都督自提兵至。宁传令, 教军士严装饱食,来日内应。

    却说曹洪、曹纯、牛金共议甘宁之事, 洪曰:“即目周瑜兵将至,怎生迎敌?”牛金曰: “先使人报南郡,然后某为先锋迎之。”洪遣人报曹仁。次日,吴兵至,鼓声大震,曹兵迎之。比及交锋,甘宁、周泰分两路杀出,曹兵大乱,吴兵四下掩杀。曹洪、曹纯、牛金果然投小路而走,乱柴塞道,马不能行,尽皆弃马而走。吴兵得马三百余匹。周泰驱兵日夜赶到南郡,正遇曹仁军马。两军混战, 天色已晚,各自收兵。

    且说曹仁到城中与众商议,曹洪曰:“目前失了夷陵,势已危急,何不拆开丞相遗计观之,以解此危?”曹仁曰:“汝言正合吾意。”遂拆书观之。此计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便知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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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一气周瑜
  却说曹仁拆开计策观毕,大喜,便传令教五更造饭;平明大小军马尽皆出城;城上遍插旌旗,虚张声势。军分三门而出。

    却说周瑜自救出甘宁,未及六日, 陈兵于南郡城外。见曹兵分三门而出,瑜上将台观看。见女墙边虚搠旌旗,无人守护;又见军士腰下各束缚包裹。瑜心暗忖, 曹仁必先准备走路,遂下将台号令左右,分布两军为翼;如前军得胜追赶,只待鸣金方许退, 退步就教程普督后军,“吾亲自取城”。当日对阵, 鼓声响处,曹洪出马搦战。瑜自至门旗下,挥鞭指点:“谁人向前?”一人应声而出, 乃韩当也,与曹洪交锋。战到三十余合,洪败走。曹仁自出, 大呼姓名, 搦周瑜战。周泰出马;与曹仁战十余合,仁败走。阵势错乱, 后军先退, 曹仁、曹洪两个压后。周瑜指两翼军杀出,曹军大败。周瑜自引军马追赶到南郡城下,曹军皆不入城,望西北而走。韩当、周泰引前部尽力追赶。瑜见城门大开,城上又无人,指点众军抢城。数十骑当先而入。瑜在背后纵马加鞭,直入瓮城。陈矫在敌楼上,望见周瑜亲入城来,暗暗喝采道:“丞相妙策如神!”一声梆子响,两边弓弩手一齐发,势如骤雨。争先入門的都颠入陷馬坑内。瑜急勒马回时,被一弩箭正射中右助,翻身落马。牛金从城中杀出,来捉周瑜。瑜却得徐盛、丁奉二人舍命救去。城中曹军突出,吴兵自相践踏,落堑坑者无数。程普急收军时,曹仁、曹洪分兵两路杀回。吴兵大败。凌统引一军从侧首截出,救了吴兵。曹仁引得胜兵进城,程普收得败军, 伤折数多。丁、徐二将救了周瑜到帐中,唤行军医者用铁钳子钳出弩箭头来,将金疮药掩塞疮口,疼不可当,饮食俱废。医者言曰:“此箭头上有毒,急切不能痊可。若怒气冲激,其疮复发。”程普令三军紧守各寨,不许轻出,三日后,牛金引一彪军来搦战,程普按兵不动。牛金骂至日暮方回,次日又来骂。至三日, 程普恐瑜生气,不敢报知。牛金直至寨门外叫骂,单要捉周瑜。程普与众商议:“不若暂且罢兵,回见吴侯,却再理会。”众皆言曰:“论之甚長。”

    却说周瑜虽患疮痛,心中自有主张;已知曹兵常扣寨前叫骂,只等众将来禀。一日,曹仁自引大军,擂鼓呐喊,前来搦战。程普拒住不出。周瑜唤众将入帐问曰:“何处鼓噪呐喊?”众将曰:“军中教演士卒。”瑜大怒曰:“何敢欺我也!吾已知曹兵常来寨前痛骂我军。程德谋既然总兵,何为不出?请来吾亲问之。”程普至, 普曰:“某为见公瑾疮盛,医者嘱言甚勿轻触,果是曹兵连日搦战,造次不敢报知。”瑜曰:“汝等不战,主意若何?”普曰:“众将皆欲收兵,暂回江东。待公疮平复,却作区处。”周瑜听罢,于床上奋然起而言曰:“大丈夫既食君禄,当死于战场,以马革裹尸还,幸也!岂可为我一人,而废国家之大事乎?”言讫,乃披甲上马。诸军众将无不骇然。遂引数百骑出营前,望见曹兵已布成阵势,曹仁自立马于门旗下,扬鞭大骂曰:“周瑜孺子,料必横夭,再不敢正觑吾兵!”骂犹未绝,瑜从群骑内突然出曰:“曹仁匹夫!见周郎否?”曹军看见,尽皆惊骇。曹仁回顾众将曰:“可大骂之, 以激此战!”众军厉声大骂。周瑜大怒,使战將出迎。比及潘璋欲出, 周瑜大叫一声,口中喷血。坠于马下。曹兵冲来,众将向前抵住,混战一场,救起周瑜,回到帐中。程普问曰:“都督贵体若何?”瑜密与普曰:“此吾之计也。”普曰:“计将安在?”瑜曰:“吾身体苦无痛楚,欲令曹兵说我病危,必欺敌也。可使心腹人数十騎去城中诈降,说吾已死。今夜曹仁必来劫寨。却于四下埋伏,一鼓而可擒曹仁, 必得南郡矣。”程普曰:“此计大妙。”随就帐下举起哀声。众军大惊,尽传言都督箭疮大发而死,各寨尽皆挂孝。

    却说曹仁在城中与众商议,言周瑜怒气冲发,金疮迸裂,以致口中喷血,坠于马下,不久必亡。正论间,忽报吴寨内走出十数军士到来, 有密报的言语。中间亦有二人,原是掳过去的。曹仁慌忙下厅问之。军士曰:“今日周瑜在阵前金疮碎裂,归寨而死。即目众将皆收拾挂。我等皆被程普之辱,故特归投,以报此事。”曹仁大喜,賞赐了毕, 随即商议:“今晚便去劫寨,夺周瑜之尸,斩其首级,送赴许都。”陈矫曰:“此计速行,不可迟误。”曹仁拨牛金为先锋,自为中军,曹洪、曹纯为合后,尽数起兵。当日黃昏, 调拨已定。初更后離南郡,径投周瑜大寨。来到寨门,不见一人,突入中军, 但见虚插旗枪而已。情知中计,急慌退军。四下炮声齐发:东门韩当、蒋钦杀来,西门周泰、潘璋杀来,南门徐盛、丁奉杀来,北门陈武、吕蒙杀来。曹兵大败,急望南郡而来, 三路军兵皆被冲散,首尾不能相救。先说曹仁引十数骑杀出重围,来投曹洪,洪等一支军马已散太半, 只得奔走。杀到五更,离南郡不远,一声鼓响,凌统又引一军拦住去路,大杀一阵。不敢回南郡,径投襄阳大路而走,吴军赶了一程自回。

    周瑜、程普收住众军,径到南郡城下,见旌旗布满,敌楼上一将叫曰:“都督少罪!吾奉军师将令,已取城了。吾乃常山赵子龙也。”周瑜大怒,使甘宁引数千马军,径取荆州;凌统引数千马军,径取襄阳;然后却再取南郡未迟。正分拨之间,忽然探马急来报说:“诸葛亮自得了南郡,遂用兵符诈调荆州守城军马来救,着张飞一阵来都杀败了。曹军北逃, 張飞就在荆州城中住扎。”又一探马飞来报说:“夏侯惇在襄阳,被诸葛亮差人赍兵符,诈称曹仁求救,惇速引兵进发,却教云长袭取了襄阳。三处城池,亦不费力,尽皆属刘玄德。”周瑜曰:“诸葛亮怎得兵符?”程普曰:“拿住陈矫,兵符尽属此人。”周瑜大叫一声,金疮迸裂。未知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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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傍略四郡
  却说周瑜听知孔明借东吴力而取荆州,如何不气?气伤箭疮,半晌方苏。众将皆在面前劝解。周瑜大怒曰:“若不杀诸葛亮村夫,怎息吾心中怨气!程德谋可助吾之力, 即日起兵打南郡,定要归还东吴, 是吾之愿。”正商议之间,人报鲁子敬至。接入帐中, 瑜曰:“吾欲起兵与刘备、诸葛亮共决胜负,复夺城池。”鲁肃曰:“不可。方今与曹操共决雌雄,尚未分成败;主人吴侯现攻合淝未下。不争自家互相吞并,曹兵乘虚而来,其国危矣。况刘玄德旧曾与曹操至厚,倘逼得紧急,献了城池,一同攻东吴,如之奈何?”瑜曰:“吾等用计决策,损兵马,费钱粮,他图见成,吾乃思之, 深可恨也!”肃曰:“公瑾且耐。容某亲见玄德,将理去说他。若说不通,那时动兵未迟。”诸将曰:“子敬之言甚善。”

    周瑜便令鲁肃往南郡去,来到城下叫门。赵云出问,肃曰:“我要见刘玄德有话说。”云答曰:“主人与军师在荆州城中。”肃径奔荆州。见旌旗整列,肃自忖度:“孔明非常人也!”军士报复,孔明令大开城门,接肃入衙。共讲礼毕,申谢罢, 玄德与肃分宾主而坐, 孔明斜佥相陪。茶罢,肃曰:“主人吴侯,都督公瑾,教某再三申意于皇叔:前者操引百万之众,名下江南,实是来擒皇叔;今江东废了钱粮, 折了人马, 带伤者不可胜数, 幸得杀退曹兵,救了皇叔。所有荆州九郡,合当归于东吴。今皇叔用诡计,夺占荆襄,此何理也? 望明白一言,以决去就。”孔明曰:“子敬乃高明之士,何为出此言也?昔日荆、襄九郡,非是东吴之地,乃荆王刘景升之基业。吾主人乃刘景升之弟也。景升虽亡,其子尚在;以叔辅侄,而取荆州,有何不可?岂不闻‘物见主’之言乎?”肃曰:“若公子刘琦占住,尚自可矣;今公子在江夏,须不在这里!”孔明曰:“子敬要见, 有何难哉!”唤左右请公子出相见便了。刘琦从屏风后两从者扶出。琦与肃曰:“病躯不能施礼,子敬勿罪也。”鲁肃吃了一惊。肃默然无语,良久言曰:“公子若在, 如何? 不在,如何?”孔明曰:“公子在一日,守一日;若不在,别有商议。”肃曰:“若公子不在,须还与东吴。”孔明曰:“子敬之言是也。”遂设大宴, 相待鲁肃。

    肃当日出城,连夜回寨,见周瑜言公子之事。瑜曰:“刘琦正青春年少,如何便得他死?这荆州何日图之?”肃曰:“都督放心。只在鲁肃身上,务要教荆、襄还东吴。”瑜曰:“子敬有何所见?”肃曰:“吾观刘琦过于酒色,病入四肢,现今面色羸瘦,气喘呕血,不过半年,其人必死。那时征讨荆州,刘备须没得推故。”周瑜犹自忿气未消,忽报吴侯遣使至。瑜令请入。使曰:“主人围合淝,累战未胜,急令都督尽收军回。”周瑜只得休兵罢战, 拘集众多军马, 且回柴桑郡养病,令程普部领战船士卒,却来合淝军前听调。

    却说刘玄德自得南郡、荆、襄,心中大喜,与孔明商议久远之计。忽然阶下一人,上厅献策,此人乃山阳人也, 姓伊, 名籍, 字机伯。玄德感旧日之恩,十分相敬,坐而问之。籍曰:“要知荆州久安之计,何不求贤士以问之?”玄德曰:“愿公一言, 以荐贤者。”籍曰:“荆襄世家,兄弟五人, 惟一人大贤者, 眉间有白毛, 襄阳宜城人也, 姓马, 名良, 字季常。其四人并有才名;乡里为之谚曰:‘马氏五常,白眉最良。’其弟马谡,字幼常。”玄德遂命请之。马良至,入见玄德, 礼毕高坐。玄德求久远之策。良曰:“襄阳受敌之地,恐不可久守。可令公子刘琦于此养病,招谕旧士以守之,就表奏琦为荆州刺史,以安民心。然后南征四郡,积收钱粮,以为根本。此是能保荆、襄久远之计也。”玄德问曰:“四郡, 即目何人为守?”良曰:“武陵郡太守金旋, 长沙郡太守韩玄, 桂阳郡太守赵范, 零陵郡太守刘度, 若取得这四郡, 乃鱼米之乡, 汉上可保长久矣。”玄德大喜, 遂问四郡先取何郡, 后取何郡, 良曰:“湘江之西,零陵最近,可先取之;次取武陵。然后湘江之东,取桂阳;长沙为后。”玄德甚喜, 遂用马良为从事官,伊籍副之。请孔明商议送刘琦回襄阳,替云长回荆州。便议调兵起发取零陵郡,差张飞为先锋,赵云合后,孔明、玄德为中军,人马一万五千。留云长守荆州,糜竺、刘封守江陵。时建安十四年春正月也, 孔明调兵起行。

    却说刘度在零陵城中,听知孔明军马到来,唤其子刘延商议。延曰:“父亲放心。他虽有张飞、赵云之勇,何足惧哉! 儿观本州上将邢道荣,有万夫不当之勇,使开山大斧, 重六十斤, 可以迎敌。”刘度唤至刑道荣, 自夸胸中武艺不让古之廉颇、李牧, 度重赏。刘延与邢道荣引兵万余,离城三十里,依山靠水下寨。探马报说:“孔明自引一军到来。”两边阵圆相对。邢道荣出马,横大斧厉声高叫:“反国之贼,安敢侵吾境界!”对阵中一簇黄旗出。旗帜分开,中间一辆四轮车,车中端坐一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执羽扇,用扇招邢道荣曰:“吾乃南阳诸葛孔明也。曹操引百万之众,被吾聊施小计,片甲不回。今来招安汝等,何不早降?”道荣大笑曰:“赤壁鏖兵,乃周郎之谋也,干汝何事?敢来诳语!”轮大斧径杀过来。孔明教回车,望阵中走,阵门复闭。被道荣径冲杀过来,阵势急分两下而走。道荣遥望中央一簇黄旗,料是孔明,只望黄旗而赶。抹过山脚,黄旗扎住,忽地中央分开,不见四轮车。一将挺矛跃马,大喝一声,直取道荣,乃是燕人张益德也。道荣轮大斧来迎,战不数合,气力不加,拨马便走。益德随后赶来,喊声大震,两下伏兵齐出。道荣舍死冲过,前面一员大将,拦住去路,乃常山赵子龙也。道荣手不及,滚马受降。子龙缚来寨中见玄德、孔明。拥至帐下, 玄德大怒, 喝令教斩。孔明急止之曰:“且留人。”乃问道荣曰:“汝若与吾捉了刘延,便准你投降。”道荣连声愿往。孔明曰:“如何得捉?”道荣曰:“军师若肯放某回去,某自有巧说。今晚军师调兵劫寨,某为内应,活捉刘延,献与军师。城中刘度自然降矣。”玄德不肯。孔明曰:“邢将军非谬言也, 可放之。”道荣得放回寨,尽实告诉刘延。延曰:“如之奈何?”道荣曰:“将计就计。今夜将兵伏于寨外,寨中虚立旗旛,待孔明来劫寨,就而擒之。”刘延依计。

    当夜二更,果然有一军到寨口,每人各有草把,一齐点着, 火焰烧空。刘延、道荣两下杀来,火军便退。两军乘势赶来,赶了十余里,军皆不见。刘延叫道荣急回,火光未灭,寨中突出一将,乃燕人张益德也。刘延叫道荣不可入寨,却去劫孔明寨便了。回军走不十里,赵云引一军出,云一枪刺道荣于马下。刘延急拨马便走,被张飞活捉过来,绑缚回见孔明。延曰:“刑道荣教某如此,实非本心也。”孔明令释其缚,与衣穿了,赐酒压惊,教人送入城劝父投降;如其不降,打破城池,满门尽诛。把马送刘延回零陵城见父,说孔明之德,子、父即时赍印绶离城,径到大寨纳降。孔明教刘度复为郡守,以供钱粮;其子刘延于荆州随军办事。零陵一郡居民,尽皆喜悦。玄德入城, 安抚已毕, 遂乃勒兵来取桂阳。未知胜负如何, 下回便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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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龙智取桂阳
  却说玄德取了零陵郡, 诸县皆属调遣, 安抚居民,赏劳三军。乃问众将曰:“零陵已取了,桂阳郡何人敢取?”赵云应曰:“某愿往。”张飞奋然出曰:“飞亦愿往!”二人争取桂阳。孔明曰:“终是子龙先应,只教子龙去。”张飞不服,定要去取。孔明教拈阉,拈着的便去。又是子龙拈着。张飞怒而言曰:“我并不要相帮,只要三千军, 独自领去,便要得城池! ”赵云曰:“某也只领三千军去。如不得城,愿受军令!”孔明大喜,责了军状,选三千精兵随赵云去。张飞又争,玄德喝退。赵云欢天喜地领了三千人马,径往桂阳进发。

    却说桂阳太守赵范升庁, 人报赵子龙引军来取城池。赵范急唤军官商议。两个管军校尉来见赵范: 一个姓陈, 名应; 一个姓鲍, 名隆, 都是桂阳岭山乡猎户出身,陈应会使飞叉,鲍隆曾射杀双虎。都在桂阳管军。 二人对赵范曰:“刘备乃反汉之臣, 更兼恶了曹丞相, 若来时, 合与他相持,某二人愿为前部将。”范曰:“我闻刘玄德乃大汉皇叔。更兼孔明多谋,关、张极勇。如今领兵来的赵子龙,在当阳长坂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我桂阳能有多少人马?不可迎敌,只可投降。”应曰:“若某不擒赵云回,那时任太守投降不迟。”赵范拗不过,只得教陈应领三千人马,出城迎敌。子龙将近桂阳, 前面哨军回报:“敌军来到。”赵云把三千人马摆开,以待军来。陈应兵至, 也列成阵势,陈应上马, 棹飞叉而出。赵云挺枪出马,责骂陈应曰:“吾主刘玄德,乃荊王之弟,今辅公子刘琦,同领荆州,特来抚民。汝敢迎敌, 即反国之贼也!”陈应回骂曰:“我等只服曹丞相,岂知有刘备乎!”赵云大怒,挺枪骤马,直取陈应。应拈飞叉, 纵马来迎。两马相交,战到四五合,陈应料敌不过,拨马败走。赵云追赶。陈应回顾赵云马来相近,用飞叉掷来,云一手绰住,回掷陈应。应急躲过。云马到,探手活挟陈应而回,掷于马下。余军皆走。云缚陈应入寨, 叱之曰:“量汝安敢敌吾!吾不杀汝,汝可说与赵范早来投降。”陈应谢罪,抱头鼠窜,回到城中,对赵范尽言其事。范曰:“吾本心欲降,汝强要战,以致如此。”叱退陈应,赵范将带印绶,引十数骑径投大寨纳降。

  云出寨迎接,待以上宾,置酒相饮,纳了印绶。酒至数巡,范曰:“今说起将军姓赵,某亦姓赵,五百年前是一家。将军乃真定人,某亦真定人,又是同乡。倘若不弃,结为兄弟。”子龙与赵范同年。子龙长四个月日,范因此拜子龙为兄。二人同乡同年又同姓,十分大喜。至晚,子龙送范出寨。次日,赵范请子龙安民。子龙教军马休动,只带五十骑随入城中。居民香花迎门而接。子龙教四门挂榜, 安民已毕,赵范邀请入衙筵宴。酒至半酣,请入后堂相待,子龙见范殷勤。强饮微醉。范入后堂, 请出一妇人与云把酒。子龙见其妇人身穿缟素之衣,有倾国倾城之色,子龙问曰:“此何人也?”范曰:“家嫂樊氏也。”子龙改容敬之。樊氏把盏毕,范令就坐。子龙不肯,樊氏辞归后堂。子龙曰:“贤弟何必烦令嫂举杯耶?”范笑曰:“中间有个缘故,贤兄勿阻。故兄弃世,已及三载;家嫂守寡,终不为了。弟常劝改嫁之,嫂曰:‘若三件事兼全,我方嫁之:第一要名誉动荡,人才出众;第二要与家兄同姓;第三要文武双全。’旧曾有识, 普天之下, 那得这般巧的?今将军堂堂仪表,名震四海,与家兄同姓,先在乡中未必与家兄不相识, 况兄文武兼全, 智勇足备。若不嫌家嫂貌陋,愿陪数十万嫁资,与将军为妻,结累世之亲戚,可乎?”子龙大怒而起,厉声而言曰:“汝嫂即吾之嫂也,岂可作此乱人伦之事乎!”赵范羞惭满面,答曰:“我好意相待,何无礼也!”遂乃目视左右,有捉子龙之意。子龙已觉,一拳打倒赵范,忿怒上马,出城去了。

    范急唤陈应、鲍隆商议。陈应曰:“这人发怒去了,只索与他厮杀。”范曰:“但恐赢他不得。”鲍隆曰:“我两个诈降在他军中,太守却来引兵搦战,我二人就阵上擒之。”陈应曰:“必须带些人马。”隆曰:“五百骑军足矣。”当夜二人引五百军径奔子龙寨来投降。子龙听得这话, 心中已知其诈,遂教唤入。二人到帐下,说:“赵范待用美人计赚将军欢喜,醉中扶入后堂谋杀,将头去曹丞相处献功,如此不仁。某二人见将军怒出,必连累于某,因此投降。”赵云大喜,用酒灌醉,缚于帐中,却擒手下人问之,果是诈降。子龙唤五百军入,各赐酒食,传令曰:“要害吾者,陈应、鲍隆也;不干众军之事。汝等听吾行计,皆有重赏。”众军拜谢。将诈降陈、鲍二人当时斩了;却教五百军引路,子龙领一千军在后,连夜到桂阳城下叫门。城上听时,说陈、鲍二将军杀了赵云,回军请太守商议事务。城上明火照之,果是自家军马,赵范急忙出城。子龙喝左右捉下。遂入城,安抚百姓已定,飞报玄德。

    玄德与孔明前赴桂阳。子龙迎接入城;推赵范于阶下。孔明问之,范言:“以嫂嫁子龙, 本是好意, 不想恼乱, 以致如此。孔明与子龙曰:“美色,天下人愛之,公何独如此?”子龙曰:“赵范之兄, 曾在乡中有一面之交, 今娶其妻, 惹人唾骂, 一也;其妇再嫁,使失其大节,二也;赵范初降,其心不可测,三也。主公新定江、汉,枕席未安,云安敢以一妇人而废主公之政, 四也。”玄德曰:“今日大事已定,与汝娶之,若何?”子龙曰:“天下女子不少,但恐名誉不立,何患无妻子乎?”玄德曰:“子龙乃真丈夫也!”遂放赵范,仍令为桂阳太守,范拜谢而去。重赏子龙。

    张飞大叫曰:“偏子龙干得功!偏我是无用之人!只拨三千军与我去取武陵郡,直捉太守金旋, 献来帐下, 是我之愿!”孔明大喜而言曰:“益德要去不妨,但要依一件事。”飞问曰:“何事?”未知孔明有何计策,怎取武陵,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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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黄忠魏延献长沙
  却说孔明与张飞曰:“前者子龙取桂阳郡时,责下军令状而去。今日益德要取武陵,必须也责下军令状。”飞遂立军令状,欣然便引三千军,星夜投武陵界上而来。守界人探知其事,随报金旋。旋字元机,京兆人,汉中郎将也。听得张飞引兵前来,乃集将校,整点精兵器械,出城迎敌。从事巩志谏曰:“刘玄德乃大汉皇叔,仁义布于天下;加之张益德乃当世虎将,不可迎敌,不如纳降为上。”金旋大怒曰:“汝欲与贼通连为内变耶?”喝令武士推转斩之。众官皆告曰:“先斩家人,于军不利。”金旋于是喝退巩志,自率兵出。离城二十里,正迎张飞。飞平生性急,挺矛立马,大喝金旋。旋令手将出迎,众皆畏惧,莫敢向前。旋自骤马舞刀迎之。张飞大喝一声,浑如巨雷,金旋失色,不敢交锋,拨马便走。飞引众军随后掩杀。金旋走至城下,城上乱箭射下。旋视之,见巩志立于城上曰:“汝不顺天时,自取败亡!吾与百姓自降刘矣!”言未毕,一箭射中金旋面门,旋坠马下,军士割头以献张飞。巩志出城纳降,飞就令巩志赍印绶,往桂阳见玄德。至半路遇见,呈献已毕。玄德大喜,就令巩志代金旋之职。

  玄德至武陵,安民了当,驰书去报云长,言益德、子龙各得一郡。云长乃回书上请曰:“闻知长沙未曾取得,如兄长想手足之情,教关某干这阵功劳甚好。”玄德大喜,遂教张飞星夜去替云长守荆州,令云长来取长沙。云长早来,见玄德、孔明。孔明曰:“子龙取桂阳,益德取武陵,都是三千军去。我闻长沙大守韩玄,何足为道。只是他有一员大将,南阳人也,姓黄,名忠,字汉升。乃是刘表帐下中郎将,与表之侄共守长沙,后事韩玄。虽然年近六旬,须发苍白,使一口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乃湘南将佐之领袖,不可轻敌。云长既去,必须多带军马。”云长曰:“军师何故长别人之锐气,灭自己之威风?量一老革,何足道哉!关某也不须用三千军马,只消本部下五百名校刀手足矣,定斩黄忠、韩玄之首,献来麾下。”玄德苦当。云长不依,只领五百校刀手而去。孔明与玄德曰:“云长平生傲上而不忍下,轻敌黄忠,只恐有失。请主公同行,接应云长,以取长沙。”玄德从之,随后望长沙进发。

  却说长沙太守韩玄,平生性急,不以人为念,众皆恶之。是时听知云长军到,便唤老将黄忠商议。忠曰:“不须主公忧虑,凭某这口刀,这张弓,一千个来,一千个死!”原来黄忠能开二石力之弓,百发百中。言未毕,阶下一人应声而出曰:“不须老将军出战,只就某手中,定捉关某活献。”韩玄视之,乃管军校尉杨龄。韩玄大喜,遂赏赐了杨龄。龄就带一千军马,飞奔出城。约行五十里,望见尘头起处,云长军马早到,却才摆开。杨龄挺枪出马,立于阵前,大骂云长。云长大怒,更不答话,飞马舞刀,直取杨龄。龄挺枪来迎。云长手起刀落,砍为两段;追杀败兵,直至城下。韩玄听知大惊,便教黄忠出马。玄自来城头上观看。忠提刀纵马,早过吊桥,后随数百骑军。云长见一老将出马,知是黄忠,把五百校刀手一字摆开。云长横刀立马而问曰:“来将莫非黄忠否?”忠曰:“既知吾名,焉敢侵犯!”云长曰:“特来取汝首级!”言罢,两马交锋,斗一百合,不分胜负。韩玄恐忠有失,鸣金收军,黄忠收军入城。云长也退军,离城十里下寨,心中暗忖:“老将黄忠,名不虚传,斗一百合,全无破绽。来日必用拖刀计,背砍赢之。”

  次日早饭毕,又来城下搦战。韩玄城上教黄忠出马。忠引数百人杀过吊桥,喊声起处,再与云长交马。又斗五六十合,胜负不分,两军齐声喝采。鼓声正急时,云长拨马便走,黄忠赶来。云长回头看得马来至近,却待用刀背砍,忽然一声响处,见黄忠被战马前失,掀在地下。云长急回马,双手举刀,大喝曰:“我饶你性命!快换马来厮杀!”黄忠急提起马蹄,飞身上马,奔入城中。玄惊问之,忠曰:“此马久不上阵,故此有失。”玄曰:“汝箭百发百中,何不射之?”忠曰:“来日再战,必然诈败,诱到吊桥边射之。”玄与了一匹青马。云长至晚退,黄忠寻思:“难得云长如此义气。我本死的人,他不忍杀害,吾来日安忍射之?若不射,又恐违了将令。”是夜踌躇未定。次日天晓,人报云长搦战,韩玄唤黄忠,附耳言用箭射之。忠应允,遂领兵出城。云长两日战不下黄忠,十分焦躁,抖擞威风,与忠交马。战不到三十余合,忠诈败,云长赶来。忠想昨日不杀之恩,不忍便射,带住刀,把弓虚拽。弦响,云长急闪,却不见箭。又赶,忠又虚拽。云长急闪,又无箭。只作黄忠不会射,放心赶来。将近吊桥,黄忠在桥上,搭箭开弓,弦响箭到,正射在云长盔缨根上。前面军齐声喊起。云长吃了一惊,带箭回寨,方知黄忠有百步穿杨之巧,正是报昨日不杀之恩也。云长兵退。黄忠回到城上,来见韩玄,玄急令左右,捉下黄忠斩之。忠叫曰:“无罪!”玄大怒曰:“我看了三日,汝敢欺罔我!汝前日不决战,必有留连;昨日马失,他不杀汝,必然往来;今日两番虚拽弦响,第三箭射他盔缨,如何不是外通内连?若不斩汝,必为后患!”喝令刀斧手推下城门外斩之。众将欲告,玄曰:“但告者,便是同情!”刚推到门外,却才举刀,忽然一将挥刀杀入,砍散刀手,救起黄忠,大叫曰:“黄汉升乃长沙之保障!韩玄残暴不仁,轻贤重色,今杀汉升,是杀长沙百姓也!愿随者便来!”百姓视之,其人面如重枣,目若朗星,器宇轩昂,貌类非俗,乃似关将。义阳人也,姓魏,名延,字文长。本人自襄阳赶刘玄德不着,故来长沙依傍韩玄;玄怪魏延傲慢少礼,不肯重用,屈沉于此。当日救了黄忠,呼百姓同杀韩玄,袒臂一招,相从者数百余人,黄忠拦当不住。魏延直杀上城头,一刀砍韩玄为两段,提头上马,引百姓出城,投拜云长。云长大喜,遂入城。抚民已毕,请黄忠相见。忠托病不出,云长即使人去请玄德、孔明。

  却说玄德、孔明自云长来取长沙,随后催促人马。正行之间,青旗倒卷,一鸦自北南飞,连叫三声而止。玄德曰:“此应何祸福?”孔明就马上袖传一课云:“长沙郡已得,又主得大将。午时后定见分晓。”言毕,看看午末,见一小校飞奔前来,报说:“关将军已得长沙郡,降将黄忠、魏延。皆等主公。”玄德大喜,遂入长沙。云长接入厅上,尽言其事,玄德亲往黄忠家相请,忠方出降,求葬韩玄尸首于长沙之东。后人有诗赞黄忠曰:
    将军气概与天参,白发犹然困汉南。至死甘心无怨望,临降低首尚羞惭。
    宝刀灿雪彰神勇,铁骑嘶风忆战酣。千古高名应不泯,长随孤月照湘潭。

  玄德大喜黄忠,待之甚厚。云长引魏延,亦言其功,玄德敬之。孔明勃然曰:“韩玄与汝无仇,杀之乃大不义也!人人效此,必怀异心。”喝令刀斧手推下斩之,簇下魏延。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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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仲谋合淝大战
  玄德见斩魏延,急命止之, 问孔明曰:“诛杀降顺, 大不义也。魏延乃有功无罪之人,何故杀之?”孔明曰:“食其禄而杀其主,是不忠也;居其土而献其地,是不义也。吾观魏延脑后有反骨,久后必反,故先斩之,以绝祸根。”后史官有诗曰:
        知己知人乃圣贤, 先明预晓得心传。卧龙相法高天下, 曾向长沙识魏延。
玄德曰:“若斩此人,非安汉上之计也。”力劝免之。孔明指魏延曰:“吾今饶汝性命。汝可尽忠报主,勿生异心。若有异心,早做早取汝头, 晚做晚取汝头。”魏延喏喏连声而退。黄忠荐刘表侄刘磐, 见在攸县闲居,玄德取回,教掌长沙郡。四郡已平,令班师早回荆州。汉上九郡已得其半。时江夏、巴陵、汉阳, 东吴占据。夏侯惇失了襄阳,屯兵樊城。玄德回荆州, 改油江口为公安。自此钱粮广盛,贤士归之,将军马四散分屯于隘口。

    却说周瑜自回柴桑养病,令甘宁守巴陵郡,令凌统守汉阳郡,令吕蒙守江夏郡三处分布战船,听候调遣。程普引其余将士投合淝县来。

    却说孙权自从赤壁鏖兵之后,久在合淝与曹兵交锋,大小十余战,未决胜负,不敢逼城下寨,离城五十里屯兵。得程普兵到,孙权大喜。人报鲁子敬先至,权远远下马而立待之。肃见权立于马傍, 慌忙滚鞍下马施礼。众将亦至, 见权如此待肃,皆大惊异。权请肃上马,并辔而行。权曰:“孤下马相迎,足显公否?”肃曰:“未也。”众人闻之, 无不愕然。权曰:“何时为显耀耶?”肃曰:“愿至尊威德加于四海,总括九州,克成帝业,那时以安车薄轮征召, 肃始当显矣。”权于马上抚掌大笑。同至帐中,大设饮宴,犒劳鏖兵将士,商议破合淝之策。 忽报张辽差人来下战书。权令入, 拆书观毕,大怒曰:“张辽欺吾太甚, 来日决敌!汝听知程普军来,故意使人搦战。来日不必新军赴敌,只守营寨, 看吾大战一场!”传令当夜五更,三军出寨,望合淝城进发。辰牌时分,军马行半途,曹兵已到。两军布成阵势。孙权金盔金甲,披挂出马;左宋谦,右贾华,二将使方天画戟,两边护卫。三鼕鼓罢,魏阵中门旗两开,三员将全装惯带立于阵前, 中央乃张辽,左边李典,右边乐进。张辽纵马当先,专搦孙权决战。权掉枪欲自战之,阵门中一将挺枪骤马早出,权视之, 乃太史慈也。张辽挥刀来迎。两将战有七八十合,不分胜负。门旗下李典、乐进曰:“对面金盔者,孙权也。若捉得孙权,足可与八十三万大军报仇!”说犹未了,乐进一骑马,一口刀,从刺斜里径取孙权,如一道电光,飞至面前,手起刀落。宋谦、贾华两支戟一架。刀到处,两枝戟齐断,只将画杆望马头上便打。乐进马回,宋谦掉军士手中枪赶来。李典搭上箭,望宋谦心窝里便射,应弦落马。太史慈见背后有人坠马,弃却张辽,望本阵便回。张辽乘势掩杀过来,吴兵大乱,四散奔走。张辽望见孙权,骤马赶来。看看赶上,侧首撞出一军,为首大将乃程普也,截杀一阵,救了孙权。张辽收军自回合淝。

    却说程普保孙权归到大寨,败军陆续回营。孙权因见折了宋谦,放声大哭。长史张纮谏曰:“主公恃盛壮之气,忽强暴之勇,三军之众,莫不寒心;虽斩将夺旗,威振敌场,此乃偏将之任,非主将之宜也。愿抑贲、育之勇,怀王霸之计。今日宋谦死于锋镝之下,皆主公轻敌之故也。今后切宜保重。”权曰:“孤之过也。从今改之。”少顷,太史慈入帐云:“今日虽败于曹兵, 某手下有一人,姓戈,名定,与张辽手下养马后槽是弟兄。今晚使人报来,明火为号,刺杀张辽,以报宋谦之仇。某请以为外应。”权曰:“戈定何在?”太史慈曰:“已进身合淝城中去了。某愿乞五千兵去。”诸葛瑾曰:“张辽非一勇之夫, 乃足智多谋之士,恐有准备,不可造次。”太史慈坚执要行。权伤感宋谦之情,急要报仇,遂令太史慈引兵五千去为外应。

    却说戈定乃太史慈乡人,杂在军中,随入合淝,寻见养马后槽,两个商议。戈定曰:“我已有人报太史将军去了,今夜必来接应。也是我二人大功, 你如何用事?”后槽曰:“此间虽离中军较远,夜间急不能进,只就草垛上放起一把火来,你去前面叫反,城中兵必乱,就里刺杀张辽,余军自走也。”戈定曰:“此计大妙!”是夜, 张辽赏劳三军,传令不许解甲宿歇。左右曰:“今日全胜,吴兵远遁,将军何不解甲熟歇?”辽曰:“非也。为将之道,勿以胜为喜,勿以败为忧。倘吴兵度我无备,乘虚攻击,何以约束三军?今夜防备,比每夜更加谨慎可也。”说犹未了,后寨火起,一片声叫反,报者如麻。张辽出帐上马,唤亲从将校十数人,当道而立。左右曰:“喊声太急,可往观之。”辽曰:“岂有一城皆反者?此是造反之人,故惊军士耳。如乱者先斩!”无移时,李典擒戈定并后槽至。辽问其情,立斩于马前。只听得城门外鸣锣击鼓,喊声大震。辽曰:“此是吴兵外应,可就计破之。”便令人于城门内放火一把,众皆叫反,大开城门,放下吊桥。太史慈见城门大开,只道内变,挺枪纵马先入。城上炮响,乱箭射下,太史慈急退,身中数箭。背后李典、乐进杀出,吴兵折其太半,乘势直赶到寨前。陆逊、董袭杀出,救了太史慈。曹兵自回。孙权见太史慈身带重伤,伤感不已。张昭请权罢兵,权从之,遂收兵下船,回南徐润州。比及屯住军马,太史慈病重,权使张昭等问安,太史慈大叫曰:“大丈夫生于乱世,常带三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今所志未遂,奈何死乎!”言讫而亡,年方四十一岁。后来史官有庙赞云:
        处士全忠孝,东莱太史慈。姓名昭远塞,弓马震雄师。
        北海酬恩日,神亭酣战时。临终言壮志,三叹复嗟咨。
孙权将慈厚葬于南徐北固山下。其子太史亨, 养于府, 权因合淝兵败之后, 心中忧闷, 与诸谋士谈兵。

    却说玄德在荆州整顿军马,闻孙权合淝兵败,已回南徐,与孔明商议。孔明曰:“亮夜观星象,见西北有星坠地,必应折一皇族。”正言之间,忽有人报公子刘琦病亡。玄德闻之,痛哭不已。孔明劝曰:“生死分定,主公勿忧,恐伤贵体。且理大事:一面差人迁葬, 一面守把城池。”玄德曰:“谁可以去?”孔明曰:“非云长不可。”即时便教云长前去襄阳保障城池。玄德曰:“今日刘琦已死矣,东吴必来讨荆州,如何对答?”孔明曰:“若有人来,亮自有言对答。”不过半月,人报东吴鲁肃特来吊丧, 乃索荆州也。当下孔明如何对答,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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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定计取荊州
  孔明听知鲁肃到,教远远迎接,接到公廨,各来相见, 玄德待以上宾。肃曰:“江左听知令侄弃世,吴侯特具薄礼,遣某前来致祭。公瑾再三申敬于玄德公、孔明先生。”玄德、孔明起身称谢,收了礼物,置酒相待。肃曰:“前者皇叔有言:‘公子刘琦若在,荆州暂且居住。’今公子去世,必然见还。肃亦为此事而来。几时可以交割?”玄德曰:“公且饮酒,有一个商量。”肃强饮数杯,连逼数次。玄德未及开言,孔明变色言曰:“子敬公好不通礼!我主人相待, 直须要说到根前? 自三皇五帝开天立极以来,‘天下者, 非一人之天下, 乃天下人之天下也’。且休说远。昔我高皇帝提三尺剑, 斩白蛇, 起义兵,成四百余年之基业,传至于今。不幸奸雄并起,宇宙瓜分, 各处一方, 自收赋税;有日天道好还,复归正统。我主人乃中山靖王之后,汉景帝玄孙,今皇上之叔,封疆之内, 合分茅列土而居。加之刘景升乃我主之兄也,弟承兄业,有何不可?汝主乃钱塘小吏之子,素无功德于朝廷;今倚强恶,占据六郡八十一州,尚自贪心不足,而欲吞汉上也。刘氏天下,我主刘倒无分,汝主姓孙合情佃也?况赤壁破曹兵,我主多负勤劳,众将并皆用命,岂独是汝东吴之力耶?若非我借东南风信,汝周郎安能展半筹耳?江南一破,休说二桥掳于铜雀宫,则汝等妻子皆不能保矣。适来我主人不即答应者,以子敬乃高明之士,必能察焉。子敬深通古今, 善辨是非, 何故出此言耶?”一席话,问得鲁子敬缄口无言;半晌乃曰:“孔明之言,怕不有理。争奈于鲁肃身上,甚是不便。汝等做个损人安己么?”孔明曰:“有何不便处?”肃曰:“昔日皇叔当阳受难时,是肃引孔明渡江见吴侯;后来周公瑾要兴兵攻荆州,又是鲁肃当回;后来说待公子去世还荆州,又是鲁肃回话:今又不应前言,失其大信, 鲁肃无葬身之地矣!肃死无恨,使荆州之民立见涂炭,玄德公亦受万代之耻笑也!愿思忖焉。”孔明曰:“曹操统百万虎狼之众,动以天子为名,吾亦只以为疥癣之疾,岂惧周郎一小儿乎!若只说恐先生面上不好看,我教主人立纸文书,暂借荆州为本;待我主别图得城池之时,便交付还东吴。此理如何?”肃曰:“孔明还夺得何处,还我荆州?”孔明曰:“中原急未可图;西川刘璋暗弱,我主待图之。若图得西川,那时便还。”肃教立文书。玄德亲笔写成,押了字。代保人诸葛孔明也押了字。孔明曰:“玄德公是我主人,难道自家作保?烦子敬先生也押个字,回见吴侯,也好看。”肃曰:“某知皇叔乃仁义之人,必不相负。”遂押了字,收了文书。宴罢便辞。玄德、孔明送到船边。与鲁肃曰:“子敬见吴侯,善言伸意,休生妄想。若不容准我,我翻了面皮,连八十一州都夺了。只要两家和气,皆赖子敬一语之劳, 休教曹贼笑话!”

    肃作别下船而回,先到柴桑郡见周瑜。瑜问曰:“子敬讨荆州如何?”肃曰:“有文书在此。”呈与周瑜,瑜顿足曰:“子敬中诸葛亮之谋也!允与借地,实是混赖。说道取了西川便还,知他是几时?假如十年不得西川,十年不还, 知他谁后谁先?这等文书,如何中用,你却与他做保!他若不还城池,必须连累足下,吴侯一怒, 九族难保也!”鲁肃闻言,痴呆了半晌,将文书掷地下, 泣曰:“恐玄德不负于我。”瑜曰:“子敬乃诚实笃厚人也。刘备是枭雄之辈,诸葛亮乃奸猾之徒,恐不似先生之心也。”肃曰:“若此,如之奈何?”瑜曰:“但念子敬是吾恩人,想借三千斛之事,吾如何不救你?你且宽心住数日,待江北探细的回,别有区画。”鲁肃跼蹐不安, 捻指数日。

    细作回报:“荆州城中扬起布旛做好事,城外别建新坟,军士各挂孝服。”瑜惊问曰:“没了甚人?”细作曰:“刘玄德没了甘夫人,即日安排殡葬。瑜与鲁肃曰:“吾计成矣!使刘备束手就缚,荆州反掌可得!”肃曰:“计将安出?”瑜曰:“刘备丧妻,吴侯有一妹,极甚刚勇,侍婢数百,居常带刀,房中军器摆列遍满,虽男子不及也。我修封申呈, 敬达吴侯,便教人去荆州为媒,说刘备来入赘。赚到南徐,妻室不能勾得,幽囚在狱中,却使人去讨荆州换了刘备。一角交割了荆州城池,我别有个主意。于子敬身上,须无事也。”鲁肃拜谢。写了申呈,选快船送鲁肃投南徐, 径见吴侯,先说借荆州一事,呈上文书。孙权曰:“若如此,何时取得?”肃曰:“有周都督申呈在此,用此计可得荆州。”权看毕,点头暗喜,寻思谁人可去,猛然省曰:“非此人不可。”遂唤一人而至, 姓吕, 名范, 字子衡, 乃汝南细阳人也。权曰:“近闻刘玄德丧妻。吾有一妹,欲招此人为婿,永结亲姻,共力破曹,以扶汉室。非子衡不可为媒,望作急往荆州一行。”范曰:“主公之命, 安敢有违!”即日收拾船只,带数个从人,望荆州来。

    却说玄德自没了甘夫人,昼夜烦恼。一日,正与孔明闲叙,人报东吴差吕范到来。孔明笑曰:“此乃周瑜之计,必是荆州之故。亮只在屏风后潜听。但有甚话,主公都应承了。留来人在驿中安歇,别作商议。”玄德教请吕范入。礼毕坐定,茶罢,玄德问曰:“子衡此降,必有见谕?”范曰:“某近闻公丧偶,有一门好亲,故不避嫌,特来作媒。未知尊意若何?”玄德曰:“中年丧妻,大不幸也。肉尚未冷,安敢望此?”范曰:“人若无妻,如屋无梁,岂可中道而废人伦也?吾主人吴侯有一妹,美而大贤,堪可以奉箕帚。若两家共结秦、晋之欢,则曹贼不敢正视东南也。于国于家, 并皆全美。望皇叔裁之, 便可一行。”玄德曰:“此事吴侯知否?”范曰:“不先禀得吴侯允准,如何敢造次来说。”玄德曰:“吾已半百之年,鬓发斑白;吴侯之妹,正当妙龄,恐非配偶。”范曰:“吴侯之妹,身虽女子,志胜男儿。常言:‘若非天下英雄,吾不事之。’今皇叔名闻四海,德播华夷, 正所谓淑女以配君子,岂可以年齿上下相嫌乎?”玄德曰:“公且少留,容某思之。”是日设宴相待,留于馆舍。至晚,与孔明商议。孔明曰:“来意亮已知道了。适间卜《易》,得一大吉大利之兆。主公便可应允。先教孙乾和吕范去同见吴侯,面许已定,择日便去就亲。”玄德曰:“周瑜定计欲害刘备,岂可以身轻入危险之地乎!”孔明大笑曰:“虽是周瑜之计,岂能出诸葛亮之料乎!略用小谋,使周瑜半筹不展;吴侯之妹又属主公,荆州万无一失。”孔明定三条妙计, 气死周瑜。其计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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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刘玄德娶孙夫人
  却说玄德怀疑未决, 孔明教孙乾往江南说合亲事。孙乾领了言语,与吕范同到江南,来见吴侯孙权。权曰:“吾愿将舍妹招玄德,并无异心也。”孙乾拜谢,回荆州见玄德,言吴侯相待之意, 专候主公去结亲事。玄德疑惑而不敢往。孔明曰:“吾定了三条计,非子龙而不可行也。”遂唤子龙近前,附耳言曰:“汝保主公入吴,当领此三个锦囊。袋内有三条计策,依次而行, 吾当应之。汝若不依我计, 是背主也。”子龙曰:“愿听军师密旨, 并不敢违。”孔明将出三个锦囊,与子龙贴肉收藏,孔明先使人纳上礼物,一切完备。

    时建安十四年冬十月初也。玄德选快船十只,随行五百余人保护, 大将军赵子龙,并离荆州,前往南徐进发。荆州之事,皆听孔明裁处。玄德心中怏怏不安。早到南徐州,船已傍岸,子龙曰:“临来时孔明分付三条妙计,依次而行。今已到此,必预先开了第一个锦囊观之, 依次而行。”子龙看了。唤五百随行军士,一一分付如此如此,众军应诺而去,原来国老乃二桥之父,平生最直,居南徐, 子龙请玄德先往见之。玄德牵羊担酒, 置币剸金,先来拜见桥国老,说吕范为媒、娶孙夫人之事。更兼五百军士,上岸入南郡,尽说玄德入舍一事,城中人尽知。吴侯听知玄德已到,遂教吕范相陪,且就馆舍安歇。

    却说桥国老早来见吴太夫人, 称说“且喜”。太夫人曰:“老身寡居, 何喜之有?”国老曰:“令爱已许刘玄德为夫人,玄德已到,何故相瞒?”太夫人曰:“老身不知此事。”使人请吴侯问其虚实,先使几人于城中探听。人皆回报:“果有此事。即日女婿在江边馆驿里安歇,五百随身军士都在城中买猪羊果品,皆言做亲之事。做媒的女家是吕范,男家是孙乾,俱在馆舍中相待。”国太吃了一惊。少刻,孙权入后堂见母亲。国太捶胸大哭。权曰:“母亲何故烦恼?”国太曰:“你直如此将我看承得如无物!我姐姐临危之时,分付你甚么话来!”孙权失惊曰:“母亲有话明说,何苦如此?”国太曰:“‘男大须婚,女大须嫁’,古今常礼。我为母之道,也须使我知道。你招刘玄德为婿,瞒我怎的?女儿须是我的骨血!”权吃了一惊,问曰:“那里得这话来?”国太曰:“若要不知,除非莫为。满城百姓,那一个不知?你还瞒我!”桥国老曰:“老夫已知多日了,吾因敬来贺喜。”权曰:“非也。此是周郎之计,因要取荆州, 若动刀兵,恐生灵涂炭,故将此为名,赚刘备来囚之,将荆州付还;若其不从,先斩刘备。此是计策,非实也。”国太大怒而骂周瑜曰:“周瑜匹夫! 汝做六郡八十一州大都督,直恁无条计策去取荆州,却将我女儿为名,使美人计!杀了刘备,便是望门寡,明日再怎的说亲?须误了我女儿一世!你每好做作!”桥国老曰:“若用此计,便得荆州,也被天下人之耻笑!此事如何行得!”说得孙权默然无语。

    国太不住口大骂周瑜。桥国老劝曰:“事已如此,刘皇叔乃汉室宗亲,不如招了为婿,免得出丑。”权曰:“年纪恐不相当。”国老曰:“刘皇叔乃当世豪杰,若招得这个女婿,也不辱了令妹。”国太曰:“我但不曾见此人。明日约在甘露寺相见,如不中我意,任从你们行事;若中我的意,我自把女儿嫁他!”孙权是大孝之人,见母亲如此言语,随即应承,出外唤吕范分付:“来日甘露寺方丈设宴,国太要见刘备。”吕范曰:“何不令贾华部领三百刀斧手伏于两廊,若国太不喜时,一声号举,两边齐出,剁为肉酱。”权遂唤贾华分付:“预先准备,只听号令便出。”

    却说桥国老辞吴夫人归,使人去报玄德,言说来日吴侯、国太亲自要见,好生在意。玄德与赵云、孙乾商议。云曰:“来日此会,多凶少吉,云自引五百部从保护之。”隔夜吕范先来约定, 来日甘露寺内相会。

    次日,吴国太、桥国老先在甘露寺方丈。孙权并一般谋士都到,吕范又来馆驿中请玄德。是日玄德内披细铠,外穿锦袍,从人背剑紧随,上马投甘露寺而来。赵云全装惯带,引五百军随行。来到寺前下马,先法堂上见了孙权。权观玄德,仪表非俗,心中有畏惧之意。二人各叙礼毕,遂入方丈拜国太。国太见了玄德大喜,乃与桥国老曰:“真吾婿也!”国老曰:“玄德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更兼仁德布于天下。国太得此佳婿,真可庆也!”玄德拜谢,共宴于方丈之中。少刻,子龙带剑而入,立于玄德之侧。国太问曰:“此何人也?”玄德答曰:“常山赵子龙也。”国太曰:“莫非当阳长坂抱阿斗者乎?”玄德曰:“然。”国太曰:“真将军也!”遂赐酒。赵云与玄德曰:“却才某于廊下巡视,见房内有刀斧手埋伏,必无好意。可告知国太。”玄德跪于国太席前,泣而告曰:“若杀刘备,就此请诛。”国太曰:“何故出此言也?”玄德曰:“廊下暗伏刀手,非杀备而何?”国太大怒,责骂孙权:“今日玄德与我作婿,即我之儿女也。何故伏刀斧手于廊下!”权推不知,唤吕范问之,范推贾华,国太唤问之,华默然无言。国太喝令斩之。玄德哀告曰:“若为备斩大将,备心何忍也? 于亲不利,备难久居膝下矣。”国老也劝。国太喝放贾华,刀斧手皆抱头鼠窜而去。国太先回。

    玄德更衣出殿前,见庭下有一块石。玄德拔从者所佩之剑,仰天祷告曰:“若刘备能够回荆州,成王霸之业,剑挥石为两段;如死于此地,剑剁不开。”言讫,手起剑落,火光迸溅,砍石为两段。忽然孙权后面而言曰:“玄德如何而恨此石?”玄德曰:“备年近五旬,不能与国家剿除贼党,心常恨焉。今蒙国太招为女婿,此平生之际遇也。却才问天买卦,如破曹兴汉,砍断此石。今果然如此。”权暗思:“刘备莫非用此言瞒我?”亦掣剑与玄德曰:“吾亦问天买卦,若破得曹贼,亦断此石。”却暗暗祝告曰:“如再取得荆州,兴旺东吴,石亦为两半!”手起剑落,巨石亦开。至今有十字纹“恨石”尚存。后未贤观此胜迹,作诗赞曰:
        紫髯桑盖两沉沉, “恨石”由来仰告深。汉鼎未分聊把手, 楚醪虽美肯同心?
        英雄已往时难问, 苔藓多生岁愈侵。还有市廛沽酒客, 雀喧鸠话众啼吟。
又诗曰:
        宝剑落时山石断,金环响处火光生,两朝王气皆天数,从此乾坤鼎足成。
    二人弃剑,相扶入席。又饮数巡,孙乾目视玄德,玄德辞曰:“刘备不胜酒力,告退。”孙权送出寺前,二人并立,观江山之景。玄德曰:“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至今甘露寺牌上云:“天下第一江山”。后人有诗赞曰:
        江山雨霁拥青螺,境界无忧乐最多。昔日英雄凝目处,岩崖依旧抵风波。
又《水调歌头》一篇曰:
    江左占形势, 先数古徐州。连山峰峦如画, 缥缈步危楼。鼓角临风悲怆, 烽火接天明灭, 往事忆孙、刘。千里挥戈甲, 万灶宿貔貅。草凝霜, 风落木, 岁方休, 使君豪放, 谈笑洗尽古今愁。不见襄阳登览, 磨灭游人无数, 遗恨默然收。叔子独千载, 名与汉江流!

    二人共观之次,江风浩荡,洪波滚雪,白浪掀天。忽见波上一乘小舟,于江面上如登平地。玄德叹曰:“‘南人驾船,北人乘马’,信有之乎!”孙权闻知,自思曰:“刘备此言语,嘲吾不惯乘马耶?”左右牵马过来,飞身上马,驰骤下山,复加鞭上岭,与玄德曰:“南人而能乘马乎?”玄德闻之,裸衣一跃,跃上马背,飞走下山,复上。二人立马于山坡之上,扬鞭大笑。至今此处名为“驻马坡”。有诗曰:
        驰骤龙驹气概多,二人并辔望山河。东吴、西蜀兴王霸,千古犹存驻马坡。
当日二人并辔而回。南徐之民无不称赏。

    玄德自回馆驿,与孙乾商议。干乾曰:“主公只是哀告桥国老,早早毕亲,免生别事。”玄德次日前来桥国老宅前下马。国老接入,礼毕茶罢,玄德告曰:“江左之人多有要害刘备者,恐不能久居。”国老曰:“玄德宽心。吾当去告国太,令作护持。”玄德拜谢自回。桥国老入见国太,尽言玄德恐人谋害,急急要回。国太怒曰:“我的女婿,谁敢害他!”即时便教搬入书院暂住,择日便教毕亲。玄德自入,告国太曰:“只恐赵云在外不便,军士争闹, 累及不安。”国太教尽搬入府中安歇,休留在馆驿中,免得生事。玄德暗喜, 为有护臂在近, 不惧伤害。

    数日之内,大排筵会,孙夫人与玄德结亲。至晚客散,两行红炬,接引玄德入房。灯光之下,但见枪刀簇满,侍婢皆佩剑悬刀立于两旁,吓得玄德魂不附体。毕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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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嚢计赵云救主
  却说玄德见孙夫人房中,两边枪刀森列如麻,玄德失色。管家婆进曰:“贵人休得惊惧也。夫人自幼好观武事,居常令侍婢击剑为乐,故房中有之。”玄德曰:“非夫人所观之事,吾甚心寒,可命暂去。”管家婆禀覆孙夫人曰:“房中摆列兵器,娇客不安,须且去之。”孙夫人笑曰:“相杀半生,尚惧兵器乎!”命尽去之,令侍婢解剑扶侍。当夜玄德与孙夫人成亲。玄德以甜言美语啜诱孙夫人, 夫人欢喜。玄德乃以金帛散与侍婢以买其心,先教孙乾回荆州报喜。自此,连日饮酒。国太十分爱敬。

    却说孙权差人来柴桑郡报周瑜,瑜拆书視之。书曰:
    我母亲力主,已将吾妹招了刘备。不想弄假成真。此事还复如何?
    瑜看毕大惊,行坐不安,乃思一计,遂修密书,就令去人带回见孙权。权拆书视之。书曰:
    周瑜百拜顿首, 书上主君明公座下: 昨常为谋大事,不想反复如此。既已弄假成真,必须以凶为吉。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张熊虎之将,更兼诸葛亮用谋,必非久屈在人之下者。愚谓大计,软困备于吴中, 而盛为筑宫室,以丧其心志;多其美色玩好,以娱其耳目;使分开关、张之情,隔远诸将之契,各置一方,然后以兵攻之,大事可定矣。今若纵之, 使人俱在疆场,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愿明公熟思之。书不尽言, 幸垂照鉴。
    孙权看毕,以书示张昭。昭曰:“公瑾之谋,正合愚意。刘备起身微末,奔走天下,未尝受其富贵。今若以画堂大厦、子女金帛,令彼享用,疏远孔明、关、张,各生怨望而自散去,荆、襄可不战而得也。若纵刘备得归, 终久是东吴大患。主公可从公瑾之计而速行之。”

    孙权大喜,即日修整东府,广栽花木,器用什物极其富丽,请妹居之;又增女乐数十余人,并金玉锦绮玩好之物教玄德享用。国太只道孙权好意,喜不自胜。玄德果然被声色所迷,全不想回荆州, 亦不思孔明之语, 中了周瑜之计也。

    却说赵云与五百军在东府前住,终日无事,只去城外射箭走马。看看年终。子龙猛省:“孔明原付三个锦囊与我,教我一到南徐,开第一个;住到年终,开第二个;临到危急无路之时,开第三个:于内有神出鬼没之计,可保主公回归。此时岁已将终,主公贪恋女色,并不见面,何不拆开第二个锦囊,看计而行?”拆开视之。原来如此神策。即目径到府堂,要见玄德。侍婢报曰:“赵将军有紧急事来报贵人。”玄德唤入, 便问其故。子龙做失惊意曰:“主公深居画堂,不想荆州耶?”玄德曰:“有甚事如此惊怪?”子龙曰:“今早孔明使人报说,曹操要报赤壁鏖兵之恨,起精兵五十万,杀奔荆州,甚是危急,请主公便回。”玄德曰:“必须与夫人商议。”子龙曰:“若和夫人商议,必不肯教主公回。不如休说,今晚便可起程。迟则误事!”玄德曰:“你且暂退,我自有道理。”子龙故意催逼数番而出。玄德入见孙夫人,暗暗垂泪。孙夫人曰:“丈夫何烦恼?”玄德曰:“念备一身飘荡异乡,生不能侍奉二亲,死不能祭祀宗祖,乃大逆不孝也。今岁旦在迩,使备悒怏不已。”孙夫人曰:“你休瞒我,我已听知了也!方才赵子龙报说荆州危急,你欲还乡,故推此意。”玄德跪而告曰:“夫人既知,备安敢瞒过?备欲不去,使荆州有失,被天下人骂备也;欲去,又舍不得夫人,因此烦恼。”夫人曰:“我已嫁事于君,君所去处,我愿随之。”玄德曰:“夫人之心,可道如此,争奈国太与吴侯,安肯容夫人去也?夫人若可怜刘备,暂时辞别。若刘备战死荊州沙场, 夫人再不更事豪杰, 备虽在九泉, 蒙恩不浅也。”孙夫人曰:“丈夫何故出此不利之言耶?”玄德曰:“岂不闻俗语云曰:‘公子登筵, 不醉则饱; 壮士临阵, 不死即伤。’赴敌之人, 岂敢保耶?”言讫,泪下如雨。孙夫人劝曰:“丈夫休得烦恼。我苦苦哀告母亲,必须放我与君同去。”玄德曰:“纵然国太肯时,吴侯必然阻当。”孙夫人曰:“我有一计, 汝能从否?”玄德请问,夫人答曰:“我与你正旦拜贺时,推称江边祭祖,不告而去,若何?”玄德曰:“若如此,生死难忘!切勿泻漏了。”两个商议已定。玄德密唤子龙分付:“正旦日,你先引军士出城,于官道等候。吾推祭祖,与夫人同走。”子龙曰:“宜想旧事, 勿失军师之计。”

    时建安十五年春正月初一日也。吴侯大会文武于堂上,玄德与孙夫人前来拜国太并嫂嫂。孙夫人曰:“夫主想父母祖宗坟墓,俱在涿郡,昼夜伤感不已。今日欲往江边,望北遥祭,须母亲前告知。”国太曰:“此孝道之事,岂有不从?汝虽不识舅姑,可同汝夫前去一祭,足见为妇之礼也。”孙夫人同玄德拜谢而出。

    此时更不令孙权知之。夫人乘车,将带随身一应细软。玄德上马,引数十骑跟随出城,与子龙相会。五百军士前遮后拥,离了南徐,趱程而行。当日孙权大醉,左右近侍扶入后堂,文武皆散。比及众官知得玄德、夫人逃去之时,天色已晚。要报孙权,权醉不醒;及至睡觉,已是五更。孙权听知走了玄德,急聚文武商议。张昭曰:“今日走了此人,早晚必生祸乱。可急追之。”孙权令陈武、潘璋选五百精兵,无分星夜,务要赶上拿回。二将领命去了。孙权深恨玄德,忿怒转加, 将案上玉石砚摔为粉碎。程普曰:“主公空有冲天之怒,某料陈武、潘璋必擒此人不得。”权曰:“焉敢违吾令耶?”普曰:“郡主自幼好观武事,严毅刚正,诸将皆惧。既然肯顺刘备,必同心而去。所追之将,若见郡主,岂肯下手?”权大怒,掣所佩之剑,唤蒋钦、周泰听令,曰:“汝二人将这口剑去,取吾妹并刘备头来!违令者立斩之!”蒋钦、周泰随后引一千军马赶来。

    却说玄德加鞭纵辔,趱程而行,当夜于路暂歇两个更次,慌忙起行。看看来到柴桑界首,望见后面尘头大起,人报追兵至矣。玄德慌问子龙曰:“追兵既至,如之奈何?”子龙曰:“主公先行,某愿当后。”转过前面山脚,一彪军马拦住去路。当先两员大将,厉声高叫曰:“刘备早早下马受缚!吾奉周都督将令,守候多时!”吓得玄德举止失错, 忙慌勒回马来问子龙曰:“前面又有拦截之兵,后有追兵:前后无路,如之奈何?”云曰:“主公勿忧。孔明军师原有三条妙计,皆在锦囊之中。已拆了两个,并皆应验。还有第三个在此,军师道遇危难之时可用。今日何不观之?”玄德教取锦囊,拆封视之。其计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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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二气周瑜
  原来周瑜恐玄德走脱,先发人教吴侯江边关防:“如无兵符, 不许擅开船只。”先断了这条长江水路。又差徐盛、丁奉引三千军马,于冲要之处等候扎营在此,时常令人登高遥望,料得玄德若投旱路,必经此道而过。当日徐盛、丁奉将军马摆成阵势, 忽然了高军报说:“前面尘起, 必是玄德。” 二将马上抚掌大笑曰:“周都督神机妙算, 果然应口!”各掉兵器, 立于阵前。玄德慌问子龙求计, 子龙将锦囊拆开, 献计与玄德。玄德看了, 急来车前, 泣告孙夫人曰:“备有心腹之言,至此尽当实诉。”夫人曰:“丈夫有何言语?勿得隐讳。”玄德曰:“昔日吴侯与周瑜同谋,将夫人招嫁刘备,实非为夫人前程;乃欲幽困刘备而夺荆州也。夺了荆州,必至杀害。备若身死, 夫人安能归乎?是以夫人为香饵而下钓也。备不惧万死而来,盖知夫人有男子之胸襟,必能怜悯于备也。今汝兄又欲杀害,故托荆州有难,此是求归之计。实难舍夫人,故同至此。汝兄又令人在后追赶,周瑜又使人于前截住,非夫人莫解此祸。如夫人不允,备请死于车前,以报夫人半载相与之德也!”夫人怒曰:“吾兄既不以我为亲骨肉,我有何面目重相见乎!今日之危,我当自解。”于是叱从人推车直出,卷起车帘,亲喝徐盛、丁奉曰:“你二人欲造反耶?”徐、丁二将慌忙下马,弃了兵器,声喏于车前曰:“安敢造反? 为奉周都督将令,屯兵在此,专候刘备。”孙夫人大怒曰:“周瑜贼匹夫欲造反耶?我东吴不曾亏负你!玄德乃大汉皇叔,是我丈夫, 是汝主人之妺丈, 千百年之至亲, 非是反国之臣。我已对母亲、哥哥说知回荆州去, 並不是私奔至此。今你两个于山僻去处,引着军马拦截道路,意欲掠掳俺夫妻财物耶?”徐盛、丁奉喏喏连声,口称:“不敢。主姑息怒。这的不干我小将之事,乃是周都督的号令。”孙夫人叱曰:“你只怕周瑜,何不不怕我?周瑜杀得你,我岂杀不得周瑜?你快回去, 说与周瑜匹夫, 我夫妻自回荊州去, 干你甚事?我兄吴侯尚自让我几分, 何況周瑜村匹夫哉!”把周瑜千匹夫、万匹夫, 大骂一场,喝令推车前进。徐盛、丁奉自思:“我等是臣下之臣。安敢十分难为她?”又见赵子龙十分怒气,只得把军喝住,放条大路教过去。却才行不到五六里,陈武、潘璋赶到。徐、丁二将备言其事。陈武、潘璋曰:“你放他过去,差了也。我二人奉吴侯尊旨,特来追捉他回转。”四将合兵一处,趱程赶来。

    却说玄德脱了此难, 傍车而走,正行之间, 背后喊声又起, 大军赶来。玄德告孙夫人曰:“后面追兵又至,却如之何?”夫人曰:“丈夫先行,我与子龙当后。”玄德引五百军望江岸去了。子龙勒马于车傍,将士卒摆开,专候来将。四员将见了孙夫人,只得下马,叉手而立。夫人曰:“陈武、潘璋,来此何干?”二将答曰:“奉主公之命,请夫人同玄德回。”夫人正色叱曰:“都是你这伙匹夫,同谋我兄妹不睦!我已嫁事他人,今日归去,须不是与人私奔, 玷辱上祖。我母亲慈旨,全我夫妇去回荆州, 誰敢阻当?便是我哥哥来,也须将大礼而行。你四人倚仗兵威,欲待杀害我耶?”骂得四人面面相觑,各各寻思:“他一万年也只是兄妹。更兼亲娘作主;況吴侯是个大孝之人,怎敢违了母言?明日翻过脸来,只是我等不是,不如做个人情。”军中況又不见玄德;又见子龙怒目睁眉,只待厮杀,因此四将喏喏连声而退。孙夫人令推车便行。徐盛曰:“我四人同去见周都督,告禀此事。”四人犹犹豫豫, 主张不定。但见一军如旋风而来,视之,乃蒋钦、周泰。二将问曰:“列位赶的刘备, 曾赶上乎?”四将答曰:“早晨过去,多半日矣。”蒋钦曰:“如何不拿下?”四人因说孙夫人发话一节。蒋钦曰:“便是吴侯怕道如此,封一口剑在此,教先杀他妹,后斩刘备。违者立斩!”四将曰:“去之已远,怎生奈何?”蒋钦曰:“他终是有步军,急行不上。徐、丁位可飞报都督,教水路棹快船追之。我四人在岸上赶之。无问水旱之路,赶上杀了,休听他言语!”徐盛、丁奉飞报周瑜;蒋钦、周泰、陈武、潘璋四个,领兵沿江赶来。

    却说玄德一行人马离柴桑较远,心才稍宽。沿着江岸正行之间, 后军遙指尘土沖天而起。登高一望,但见军马盖地而来,玄德叹曰:“连日奔走,人困马乏,追兵又到,死无地矣!”看看喊声渐近。众人皆欲四散,忽见江內傍岸, 一字儿抛着拖篷船二十余只。子龙曰:“天幸有船在此!何不速下,棹过对岸,急切追赶不得!”玄德与孙夫人便奔上船。子龙引五百军一齐上船而去。只见船舱中一人纶巾道服,大笑而出,曰:“主公且喜!诸葛亮等候多时。”船中扮作客人的,皆是荆州水军。不移时,四将赶到。孔明笑指岸上人而言曰:“吾已算定多时矣。汝等回去,传示周瑜,教休再使美人局手段。”岸上乱箭射,船已开的远了。正值顺风, 拽起风帆, 望上水尽力使去,岸上军马迤逦不舍。

    正行之间,忽然江声大震。回头视之,只见战船无数。“帅”字旗下,周瑜自领惯战水军,左有黄盖,右有韩当,势如飞马,疾似流星。看看赶上。孔明教棹船投北岸,弃了船,尽皆上岸而走,车马登程。周瑜赶到江边,尽教上岸追袭。大小水军,尽是步行,止有为首官军骑马。周瑜上马,并黄盖、韩当、徐盛、丁奉紧随。瑜曰:“此处是那里?军士答曰:“前面是黄州界口。”望见玄德车马不远,瑜令并力追袭。正赶之间,一声鼓响,山崦内一彪刀手拥出,为首一员大将,蒲州解良人也,姓关,名某,字云长。周瑜举止失错,急拨马便走;云长骤马赶来,周瑜纵马逃命。正奔走之间,左边黄忠,右边魏延,两军杀出。吴兵大败。周瑜身中数箭, 急急下得船时,岸上军士齐声大叫曰:“周郎妙计高策,陪了夫人,又折许多人马!”周瑜回顾岸上, 乃是败走吴军, 尽都赶来。瑜怒曰:“可再登岸,决一死战!”黄盖、韩当力阻。瑜自思曰:“有何面目去见吴侯!”大叫一声,金疮迸裂,倒于船上。众将救之,却早不省人事。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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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曹操大宴铜雀台
  却说周瑜被诸葛亮预先埋伏关公、黄忠、魏延三人三枝军马,一击大败。黄盖、韩当急救下船,丧折水军数多。遥观玄德、孙夫人车马仆从,都停住于山顶之上,瑜如何不气?箭疮脓水未干,因此怒发,金疮迸裂。众将救活,开船逃去。孔明教休追赶,自和玄德归荆州庆喜,赏赐众将。
    周瑜自回柴桑。蒋钦等一行人马,自归南徐,去报吴侯。吴侯不胜大怒,要拜程普为都督,倾国起兵去取荆州。周瑜又发书到,教主君兴兵雪恨。张昭谏曰:“不可。今曹操欲报赤壁鏖兵之恨,但恐孙、刘同心,因此未敢兴兵。今主公为一时之气,若自相吞并,操必乘虚来攻,家国危矣。”权曰:如之奈何?”顾雍曰:“许都岂无细作在此?若知孙、刘不睦,操必使人勾结刘备矣。备惧东吴,必投曹操。若是投操,江南何日得安也?可使人赴许都,表刘备为荆州牧。使曹操知之则怯惧,不敢加兵于东南,亦能使刘备不恨于主公矣。却暗使一心腹人以间谍之计,使曹、刘如常不睦,方可图之。”权曰:“元叹之言甚善。准可为使?”雍曰:“有一人,乃曹操平生信爱者,见在此处,可当遣之。”权曰:“何人也?”雍日:“前任豫章太守,平原高唐人也,姓华,名歆,字子鱼。”权大喜,即时写表,令华歆赴许都,密嘱以间谍之计。歆领命起程,径到许都。闻知曹操会群臣于邺郡,庆贺铜雀台,歆亲往见。
    却说曹操自离荆州,心中尝欲雪赤壁之恨,为军兵未曾严整,又疑孙、刘并力,因此不敢轻进。时建安十五年春造铜雀台成,操大会文武于邺郡,设宴庆贺。其台正临漳河,中央乃钢雀之台,左名玉龙之台,右名金凤之台。三台森耸,可高十丈,上横二桥相通,千门万户,金碧交辉。是日,操头戴嵌宝金冠,身穿绿锦罗袍,玉带朱履,凭高而坐。文武侍立于台下。
    操先观武官比试弓箭,便命近侍将西川红锦战袍一领,挂在垂杨枝上,下设一箭垛,离百步为界。武官分为两队:曹氏宗族俱穿红,外枝将士皆穿绿;各带雕弓长箭,跨鞍勒马,听候指挥。操传令曰:“如有射中红心者,鸣金击鼓以应之,遂将红锦战袍以赏之;如射不中者,罚水一杯。能射者射之,不能射者听令押阵。”连问三声。声犹未绝,红袍队中一人拈弓骤马而出。众皆视之,此少年将军乃曹操外房之侄,姓曹,名休,字文烈,见充虎豹骑卫。众见曹休弓马精熟,无不称贺。曹休飞马,往来奔驰三遭,扣上箭,拽满弓,弦响箭落,正个中红心。金鼓齐鸣。操在台上大喜曰:“此吾家千里驹也!”左右欲取锦袍与曹休,绿袍队中一骑而出,曰:“丞相,锦袍也合让俺外人先争,汝宗族中不宜搀越。”众视之,乃汉上将文聘也。众官曰:“且看文仲业射法。”聘拈弓纵马,一箭正中红心。金鼓齐鸣。聘大呼曰:“快取袍来!”只见红袍队中又一将飞马而出,曰;“小将军先射,汝何夺之?看我与汝两个解箭!”拽满雕弓,一箭也中红心。众皆喝采。视之,乃曹丞相从弟曹洪也。却欲取袍,只见绿袍中又一将而出,曰:“你三人射中红心,岂足为奇?看我射来!”众视之,乃大将张郃也。郃飞马翻身,背射一箭,也中红心。四枚箭齐齐的攒在红心之里。郃曰:“吾翻身背射,合取锦袍!”言未毕,红袍队中又一将飞马而出,曰:“汝翻身背射,何足为道!看吾夺射红心耶!”众视之,乃夏侯渊也。渊骤马到界口,扭头回身,一箭射去,正在四箭当中。渊兜住马,按弓大叫曰:“此箭可夺锦袍么?”众皆喝采。又只见绿袍队中一将飞马而出,大叫曰:“留下锦袍还我!”视之,乃大将徐晃也。晃曰:“汝夺红心,何足道哉!看吾单取锦袍!”拈弓搭箭,一箭迢望柳条射之,射断柳条,锦袍坠下。徐晃飞取锦袍,披于身上,往来驰骤一遭,望台上声喏曰:“谢丞相之袍!”众皆大惊。却才勒马要回,猛然台边一将跃马而出,大叫曰:“你将锦袍那去?早早留下与我!”众皆视之,乃谯国谯人也,姓许,名褚,字仲康,飞马便来夺袍。两马相近,晃便把弓打许褚。褚一手接住弓,把徐晃一扯,扯离鞍轿。晃急弃了弓时,翻身下马,褚亦下马。两个揪住,一处厮打。操急使人解开时,那领锦袍已扯粉碎。操口:“二人都上台来。”晃睁眉怒目,褚切齿咬牙,皆有相持之意。操笑曰:“孤特视汝等之勇耳,岂惜一锦袍乎?”便教诸多将士尽都上台,各赐蜀锦一匹。尽皆依位而坐。乐音竞奏,水陆毕陈。文官武将,轮次把盏,献酬交错。
    操大喜,曰:“武将既以骑射为乐,足显威勇矣。汝文官乃饱学之士,登此高台,何不进佳章以纪一时之胜事乎?”文官皆躬身而言曰:“愿从钧命。”互相奖让。有一人进曰:“小臣不才,愿献通雀台诗章,可乎?”操大喜。乃谏议大夫、参司空军事,东海郯人也,姓王,名朗,字景兴。朗拂笺援笔,立书七言诗以进之。诗曰:
    铜雀台高壮帝畿,水明山秀竞光辉。三千剑佩趋黄道,百万貔貅现紫微。
    风动绣帘金凤舞,云生碧瓦玉龙飞。君臣庆会休辞醉,携得天香满袖归。
操观毕大喜,取玉爵赐酒,就以玉爵赏之。朗拜谢讫,座上一人进曰:“老臣亦有俚语,敢进于上乎?”操曰;“愿闻佳章。”其人官封东武亭侯、侍中尚书、左仆射,颖川长社人也,姓锺,名繇,字元常,善写隶书,万古为法。繇援笔立写七言八局诗以进之。诗曰:
    铜雀台高按上天,凝眸览遍旧山川。栏干屈曲留明月,窗户玲珑压紫烟。
    汉祖歌风空系筑,楚王戏马谩加鞭。主人盛德齐尧舜,愿乐升平万万年。
操览毕,笑口.“二公佳作,过于太甚矣。(意思知道二人以帝王尊之,言太过矣。)操遂赏锺繇,而对众文武曰:“孤本庸愚,始举孝廉,聊立微名于世耳。后值天下大乱,故以病回乡里,筑精舍于谯东五十里,欲夏秋读书,春冬射猎,为二十年之计,以待天下清平,方出仕耳。然不能如意,朝廷征孤为典军校尉,遂更其意,专欲为国家讨贼立功,图死后得题墓道曰‘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使不辱于祖宗。此平生愿足矣。遭董卓之难,兴举义兵;因黄巾之乱,剿降万余。又讨击袁术,擒其四将;摧破袁绍,枭其二子;复定刘表,遂平天下。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如国家无孤一人,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或有一等人见孤强盛,任重权高,妄相忖度,言孤有篡位之心,此言大乱之道也。齐桓公、晋文公所以垂称至今日者,以其兵势广大,犹能奉事周室也。孔子云:‘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为至德也已矣!’夫能以大事小,此言耿耿在心。又读《乐毅传》:毅昔日归赵,赵王欲与之图燕,毅伏而垂泣,对曰:‘臣事燕王,犹事大王,宁死不为非义之事。’孤又观《蒙恬传》:昔日胡亥之杀蒙恬也,恬曰;‘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德于秦三世矣;今臣手下精兵三十万,卒能背叛,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君之恩也。’孤读此二人之书,来尝不怆然流涕也。孤安有篡逆之心哉?此言皆肝膈之要也。所以勤勤恳恳叙心腹者,见周公有《金縢》之书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然欲孤使尔委捐所典兵众,以还执事,归就孤所封武平候之国,实不可也。何者?诚恐已离兵为人所害也。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也。汝诸文武必不知孤心也。”众皆起拜曰:“虽周公、伊尹,不及丞相耳。”尹氏有诗一首,单道王莽奸邪处,后人读此诗有感,因而可以拟曹操也。诗曰: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假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曹操连饮数杯,不觉沉醉,唤左右捧过笔砚,“孤欲作《铜雀台赋》耳”。拂笺写云:“吾独步高台,俯观万里之山河。”后史官贬曹操建铜雀台,有古风一篇云:
    邺中山青水如练,老瞒雄据作宫殿。穷奢极多兴群怨,诈力欺天天肯眷?
    东风只与周郎便,云散烟飞事都变。铜雀台高春日转,二桥空锁芙蓉面。
    不似朝阳贮飞燕,英雄一去不复见,古瓦与人磨作砚。
曹操刚才落笔,止写了两句,忽有人报:“东吴又使华歆表奏刘备为荆州牧,今孙权以妹嫁之,汉上九郡太半已属刘备矣。”操闻之,手脚慌张,投笔于地。程昱曰:“丞相知华歆来意否?”操曰:“未也。”昱曰:“孙权本忌刘备,欲以兵攻之,但恐丞相乘虚而击也。今权故令华歆入国为使,乃安刘备之心,以塞丞相之望耳。”操曰:“如之奈何?”昱曰:“某有一计,使孙、刘自相吞并,丞相于中一击而可得也。”操问其计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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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三气周瑜
  曹操闻之大喜,遂问其计。程昱曰:“东吴倚仗者,周瑜也。丞相就表奏周瑜为南郡太守、程普为江夏太守,留华歆在朝重用之;瑜必自与刘备为仇敌矣。乘此相并,却作良图。”操曰:“仲德之言,正合孤意。”当日召华歆上台,重加赏赐,封为大理寺少卿。程昱曰:“丞相在万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际,未尝动心;今闻刘备得了荆州,何以惊耶?”操曰;“刘备人中之龙也,平生未尝得水;今得荆州,如困龙而入大海。孤安得不动心哉!”即日颁诏,加周瑜为总领南郡太守、程普江夏太守,命使起程。文武尽醉。筵散,操回许都。

    使命径至东吴,周瑜、程普各受其职。瑜自领南郡,更思向日之仇,如何不报?遂上疏与吴侯,令鲁肃去取荆州。孙权唤肃曰:“当初汝保荆州来,今日刘备又是我妹夫,迁延不还,等待何时?”肃曰:“文书上明白写着,得了西川便还。”权叱曰:“只说取川,到今又不动兵,不等老了人!”肃曰:“某愿取之。”遂辞下船,投荆州而来。

    却说玄德与孔明在荆州广聚粮草,调练军马,远近之士多有归之。忽报鲁肃到,玄德问孔明曰:“子敬此来何意?”孔明曰:“昨者,孙权表主公为荆州牧,此是惧曹操之计。操封周瑜为南郡太守,此是令俺自相吞并之意也。他使两处兴兵,于中便来取事。今鲁肃此来,又是周瑜既受太守之职,又要夺荆州之计。”玄德曰:“如何抵对?”孔明曰:“若肃提起荆州之事,主公放声大哭。将自哭到悲切之此,亮自出来解劝。”计会已定,远接鲁肃,来到堂上,谦让坐次。肃曰:“今日皇叔做了东吴女婿,即是鲁肃主人,如何敢坐?”玄德曰:“如何太谦?”只念旧交,让肃坐于侧。茶罢,肃开言曰:‘今奉吴侯钧命,专为荆州一事而来。自信许多时了,未蒙见还。今日既然结了亲眷,合宜交付最好。”玄德闻知,掩面大哭。肃大惊曰:“皇叔何故如此?”玄德哭声不绝。孔明从屏风后出曰:“亮听之久矣。子敬知吾主人哭的缘故么?”肃曰:“某实不知。”孔明曰:“有何难见?当初我主人借荆州时,许下取得西州时便还。仔细想来,益州刘璋是我主人兄弟,一般都是汉朝骨肉,若要兴兵去取他城池时,恐被万人唾骂;若要不取,还了荆州,何处安身?若不还时,于舅舅面上不好看。事实两难,因此泪出痛肠,只得恸哭。”孔明说罢,耸动玄德衷情,真个捶胸顿足,放声而哭。鲁肃起身劝曰:“皇叔且休烦恼,与孔明从长计议。”孔明曰:“有烦子敬回见吴侯,勿惜一言之劳,将此烦恼情节,恳告尊亲,再容几时。”肃曰:“倘吴侯不从,如之奈何?”孔明曰:“吴侯既以亲妹聘嫁皇叔,安得不从乎?望子敬诚为之。”鲁肃是个宽仁长者,见玄德哀痛至甚,只得应允。玄德、孔明拜谢。

    宴毕,送肃下船。径到柴桑,见了周瑜,尽言其事。周瑜顿足曰:“子敬又中诸葛亮之计也!当初刘备依刘表时,常有吞并之意,何况西川刘璋乎?似此推调,未免累及老兄矣。吾有一计,使诸葛亮不能出吾计,子敬便当一行。”肃曰:“愿闻妙策。”瑜曰:“子敬不必去见吴侯,再去荆州对刘备说,既然吴侯结为亲眷,使是一家;若不忍去取西川,我东吴起军发马去取。取得西川时,以为嫁资,却把荆州交还东吴。此计如何?”肃曰:“西川迢递,取之非易。都督此计,莫非不可?”瑜笑曰:“子敬真长者也。你道我真个去取西川与他?非也。只以此为名,实欲去取荆州,且教他不做准备。东吴军马收川,路过荆州,刘备必然劳军,就问他索要钱粮。兵到城下,一鼓平收,雪吾之恨,解足下之祸。”

    鲁肃拜辞,再往荆州来。玄德忙与孔明商议。孔明曰:“必是不曾见吴侯,只到柴桑和周瑜商量了计又来。但说的话,主人只看我点头,满口应承。”计会已毕,接鲁肃入。肃曰:“某回见吴侯,把皇叔言语尽情禀了。吴侯甚是称赞皇叔仁德,遂与诸将商议起兵发马,替皇叔收川。取了西川,却换荆州。想念爱亲之故,以此为嫁资。但军马经过,却望应付些钱粮。”孔明听了忙点头曰:“非亲不解其祸,难得吴候好心!”玄德拱手称谢曰:“此皆是子敬之赠,一言称谢难尽!”孔明曰:“如雄师到日,即当远远犒劳。”鲁肃暗喜,自回。玄德问孔明曰;“此是何意?”孔明大笑曰:“周郎死日近矣!这等计策,小儿也瞒不过!”玄德又问如何,孔明曰:“此乃‘假途灭虢’之计也。虚名收川,实来取荆州也。等主公出城劳军,乘势拿下,便就杀入城来,‘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也。”玄德曰:如之奈何?”孔明曰:“主公宽心,便收拾窝弩,以擒猛虎;安排香饵,以钓鳌鱼。等周瑜到来,他便不死,也九分无气。”唤赵云听了计:“如此如此,其余我自有摆布。”玄德大喜,自作准备。

    却说鲁肃回见周瑜,说玄德、孔明欢喜一节,准备出城劳军。瑜大笑曰:“原来今番也中吾计!”便救鲁肃诉禀吴侯,差人交割城子,并遣程普引军接应。周瑜此时箭疮结了白痂,浓水无出,身躯无事,调遣甘宁为先锋,自与徐盛、丁奉为第二,凌统、吕蒙为后队,水陆进兵五万,望荆州而来。周瑜自在船中,时复欢笑,以为孔明中计。水军二万五千人迤逦进发,前军至夏口。周瑜问:“前面有远接之人否?”人报皇叔使糜竺来见都督。瑜唤至,问劳军如何。竺曰:“主公皆准备下应付钱粮,陆续起运。”瑜曰;“皇叔何在?”竺曰:“荆州城门外相等,与都督把盏。”瑜曰:“今为汝家事,劳军之礼,休得轻易。”糜竺领了言语先回。战船密密排在江上,依次而进。看看至公安,并不见一只军船,又无一人远接,周瑜在那军中,趲上船只,离荆州十余里,只见江面上静荡荡的。哨探的回报:“荆州城上插两面白旗,并不见一人之影。”周瑜教船傍岸。瑜上岸乘马,带了甘宁、徐盛、丁奉一般军官,皆上马随行,虎贲千余人,遥望荆州来。到城下,并不见动静。瑜勒住马,令前军叫门。城上守门将军问曰:“是谁?”吴军答曰:“是东吴周都督亲自在此。”忽一声梆子响,白旗倒处,两面红旗便起,城上军一齐都竖起枪刀。敌楼上赵子龙出曰:“都督此行,端的为何?”瑜曰:“吾替汝主取西川,何相罔耶?”子龙答曰:“孔明军师已知都督‘假途灭虢’之计,故留赵云在此。吾主公有言:‘孤乃汉朝皇叔,安忍背义而取川乎?若汝端的取蜀,吾当披发入山,不失信于天下也。’”瑜闻之,勒马便回。一人打“令”字旗于马前报曰:“左右探得四路军马一齐杀到:关某从江陵杀来,张飞从秭归杀来,黄忠从公安小路杀来,魏延从孱陵小路杀来,四路正不知多少军马。喊声远近震动百余里,皆言要捉周瑜。”瑜马上大叫一声,箭疮复裂,坠于马下。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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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大哭周瑜
  却说周瑜怒气充满肺腑,坠于地上,左右急救归船。苏醒,忽有人传报,说玄德、孔明在前山顶饮酒取乐。瑜大怒,咬牙切恨而言曰:“你道我取不得西川,吾誓取之!”正恨间,人报吴侯遣宗弟孙瑜到。瑜字仲异,乃孙权叔父孙静之子。周瑜接入,尽言其事。孙瑜答曰:“吾奉兄命,助都督一臂之力。”遂令催前军行。兵至巴丘,人报上流有军,截住水路,乃刘封、关平也。周瑜大怒。忽又人报孔明遣人送书至。周瑜拆封视之。书曰:
    汉军师中郎将诸葛亮致书于大都督公谨先生麾下:亮自柴桑一别,至今恋恋不忘。闻足下欲取西川,亮以为必不可也。益州民强士险,刘璋暗弱,足可以自守。今欲举师远征,转运万里,欲收全功,虽吴起不能定其规,孙武不能善其后也。操虽有无君之心,而有奉主之名,或有愚人见操失利于赤壁,无复兴远伐之志矣。今操三分天下有其二,欲饮马于沧海,观兵于吴会,安肯坐守中原而老王师乎?今孙将军兴兵远征,非长计也。倘操兵一至,江南齑粉矣!不忍坐视,特此告知。幸垂照鉴。
周瑜览毕,长叹一声,唤左右取纸笔,作书上吴侯。乃聚众将曰:“吾非不欲尽忠报国,奈何天命绝矣。汝等善事吴候,共成大事。”言讫,昏绝。徐徐又醒,仰天大叹曰:“既生瑜,而何生亮!”连叫数声而亡。寿三十六岁。时建安十五年冬十二月初三日也。
后史官有庙赞曰:
    慷慨知音律,风流有纪纲。气能吞汉国,力欲展吴邦。
    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粱。三分夸俊杰,四海识周郎。
后宋贤吊周瑜诗曰:
    赤壁遗踪迹,青春有政声。胸谋如管仲,风味似陈平。
    曾谒三千斛,常驱十万兵。巴丘天命尽,谁不痛伤情?
又范石湖先生吊周勒诗曰:
    年少曾将社稷扶,三分独数一周瑜。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
    功迹巍巍齐北斗,声名烈烈震东吴。青春年纪归黄壤,提起教人转叹吁。
又武成庙史臣赞曰;
    美哉公谨,问世而生。于吴定霸,与魏争衡。
    乌林破敌,赤壁陈兵。所以玄德,谓瑜世英!
将传诗曰:   
    赤壁功成一战劳,威名实可振刘曹。蚊龙不是池中物,三复周郎还虑高。
又《咏史》诗曰:
    师行赤壁拒曹公,战舰无非用火攻。因备置吴功盖世,小桥风月属诗翁。
林迈《赤壁怀古》诗曰:
    武昌夏口吊周郎,两岸春风起绿杨。上竟霸图何日在?追思尘迹事难忘。
    吴宫花草埋幽径,魏国山河远夕阳。千古吟翁哀瘦马,诗成吟咏转凄凉。
    周瑜停葬于巴丘。众将将所遗书缄,遣人赍上,飞报吴候孙权。权听得瑜死,哭绝于地。鲁肃等救醒。拆书视之,方知是荐鲁肃代瑜领兵之事。书曰:
    瑜伏楮泣血顿首百拜,敢书于主君明公麾下:窃以凡才,昔受讨逆殊特之遇,委以心腹,遂荷荣任,统御兵马,志执鞭弭,自效戎行。先定巴、蜀,次取襄阳,凭赖威灵,事在掌握。至以不谨,忽有暴疾,昨自医疗,日加无益。人生有死,修短命矣,诚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复奉教命耳。方今曹公在北,疆场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而未知终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也。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之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倘或言有可采,瑜死不朽矣。临楮不胜痛切之至。建安十五年冬十二月朔日上书。

孙权览毕,大恸而叹曰“公谨有王佐之才,今乃忽短命,孤何赖哉!”言毕,又哭曰:“既公谨临危而独保鲁肃,孤何不从也。”随即使遣鲁肃为都督,总统兵马;便教“发灵柩回,孤当自接于半路”。
    却说孔明未知瑜丧于巴丘,夜观天文,见将星坠地,乃笑曰:“周瑜死矣。”至晓,却白于玄德。玄德使人探之,果然死矣。玄德问孔明曰:“周瑜既死,还当如何?”孔明曰:“代瑜领兵者,必鲁肃也。亮观星象,将星聚于东方。亮以吊丧为由,就寻贤士佐助主公。”玄德曰:“惧吴中将士加害于先生。”孔明曰:“瑜在之日,亮犹不惧,何愁下者乎?”乃与赵云引五百军,具祭礼,下船来与周瑜吊丧。于路探听人报孙权已令鲁肃领兵,权扶柩回柴桑做好事。孔明径至柴桑,人报鲁肃“刘皇叔遣孔明来,与周都督吊丧。”肃乃接入相见,礼毕。周瑜部将皆欲杀之,因见子龙带剑相随,不敢下手。孔明教设祭物于灵前,亲自奠酒、跪于地上而读祭文曰:
    呜呼公谨,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非不伤?我君实爱,酹酒一觞;君其有灵,享我蒸尝!吊君幼学,以交伯符,尚义疏财,让舍以居。吊君弱冠,际会风云;定建霸业,割据江南。吊君壮力,远镇巴丘;景升怀虑,讨虏无忧。吊君丰度,佳配小桥;汉相之婿,不愧当朝。吊君气概,主不纳质;始不垂翅,终能奋翼。吊君鄱阳,蒋干来说;府皆纳舌,事主终济。吊君弘才,文武筹略;迩迩小子,心寒胆落。昭君凛凛,公独谔谔;(音恶。张昭欲降曹,独周瑜不肯耳。)火攻破敌,挽强为弱。想君当年,雄资英发;哭君早逝,俯地流血。忠义之心,英灵之气;命终三纪,名垂百世。哀君情切,愁肠千结;惟我肝胆,悲无断绝!昊天昏暗,三军怆然;主已哀泣,更皆泪涟。亮也不才,丐计求谋,助吴拒曹,辅汉安刘。掎角之援,首尾相俦,若存若亡,何虑何忧?呜呼公谨!生死永别!朴守其真,冥冥寂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再无知音!呜呼痛哉!尚享。
孔明祭毕,伏地而哭,泪如涌泉,哀恸不已。三军众将皆自言曰:“人尽道公谨与孔明不睦,观此祭奠之情,人皆虚言也。”鲁肃见孔明如此悲切,亦为伤感,自思曰:“乃公谨量窄,自取死耳。”因此再三敬劝孔明。后人有诗叹曰:
       龙卧南阳睡未醒,又添列曜下舒城。苍天既以生公谨,尘世何须出孔明?
       一幅祭文追往事,三杯酹酒诉交情。从前霸业归先主,犹有吞吴志不平。
    孔明辞鲁肃等回,却欲下船,一人道袍竹冠,皂绦素履,一手揪住孔明,大笑曰:“汝气死周郎,却来吊孝,此是明欺东吴皆土木偶人耳!”掣所佩剑,要杀孔明。未知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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耒阳张飞荐凤雏
  背后鲁肃赶到,忽叫“不可”,而止之。此乃襄阳人,姓庞,名统,字士元,道号“凤雏先生”也。肃曰:“孔明以礼至此,不可害之。”庞统掷剑而喜笑曰:“吾亦戏之耳。”遂相欢乐。鲁肃自回。统独送孔明至船中,各诉心事。孔明乃留书一封与统曰:“吾料吴侯必不能重用足下。稍有不如意者,可来荆州,共扶玄德。此人宽仁厚德,必不负平生之所学也。”统允其言而别。孔明自回荆州。

    却说鲁肃将送灵柩至芜湖,孙权接着,哭祭于前,权与挂孝哀恸。周瑜有两男一女:长男循,次男胤。[循尚公主,拜骑都尉,有瑜风,早卒。胤初拜兴业都督,妻以宗室之女。后以瑜之女却配与太子孙登,此是孙权极念瑜之恩也。]葬于本乡。吴侯回郡,与众将说起周瑜,无不下泪。权曰:“周郎身死,是吾股肱废矣,安能复兴大事乎?”鲁肃曰:“肃碌碌庸才,误蒙公瑾之重荐,其实不称所职。愿举一人以助主公。此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谋略不减于管、乐,枢机可配于孙、吴。往日周公瑾多用其言,孔明深服其智。见在江南,何不重用?”孙权闻知大喜,遂问贤士名姓。肃曰:“斯人襄阳世家,姓庞,名统,字士元,道号‘凤雏先生’。”权曰:“孤亦闻名久矣。见在何地?”肃曰:“见在府下。”权即时使人请入。统与权施礼毕。权见其人浓眉厥鼻,黑面短髯,形容古怪。权便不喜,乃问统曰:“汝平生所学,以何为主?”统曰:“不必拘执,随机应变。”权曰:“公之才学,比公瑾何如?”统曰:“某之所学,与公瑾大不相同。”权平生绝喜周瑜,见统轻之,心中大怒,乃对统曰:“汝且退,待有用汝之时,却来唤汝。”统长叹一声而出。鲁肃曰:“主公何不用庞士元?”权曰:“狂士也,用之何益!”肃曰:“赤壁鏖兵之时,此人曾献连环策,成第一功。主公必想知之?”权曰:“此时乃曹操自欲钉船,非此人之功也。吾誓不用之!”后宋贤有诗叹曰:
君臣道合是前缘,不遇教人意惨然。堪叹凤雏何命薄?功名未遂丧西川!

    鲁肃出与庞统曰:“非肃不荐足下,争奈吴侯不能用人也。公且耐心。”统长叹,低头不语。肃曰:“公莫非无意于吴中乎?”统不答。肃曰:“公抱匡济之才,何愁功名乎?留此但恐屈沉,公实对肃言之。”统曰:“吾欲投曹公去也。”肃曰:“明珠暗投耳。可自往荆州,投刘皇叔,必然重用。”统曰:“实欲如此,前言戏耳。”肃曰:“某作书以荐之。公如此,必令两家无相攻击,同力破曹,幸也。”统曰:“此平生之定志也。”乃求肃书,径往荆州来见玄德。

    此时孔明按察四郡未回。门吏转报:“江南一名士庞统,特来相投。”玄德闻之久矣,便教请入相见。统见玄德,长揖不拜。玄德见统貌陋,心中不悦,乃问统曰:“足下远来,欲何为也?”统不拿出鲁肃、孔明书投呈,乃答曰:“闻皇叔招贤纳士,特来相投。”玄德曰:“荆、楚稍定,苦无闲职。此去东北一百三十里有一县,名耒阳县,缺一县宰,公且任之。如后有缺,当重用。”统思:“玄德待我何薄!”欲以才学动之,见孔明不在,遂勉强相辞而去。统到此县,不理政事,终日嗜酒为乐;一应钱粮词讼,并不理会。每有人来报知玄德,言庞统将耒阳县尽废。玄德大怒曰:“竖儒焉敢乱吾法度耶!”遂唤张飞,分付带左右去荆南诸郡巡视一遭:“如有不公不法者,就便究问。恐于事有不明处,可与孙乾同去。”

    张飞领了言语,与孙乾前至耒阳县。军民官吏皆出廓迎接,独不见县令。飞问曰:“县令何在?”同僚复曰:“庞县令自到任及今,将百余日,县中之事,并不理问,每日饮酒,自旦及夜,只在醉乡。今日宿酒未醒,犹卧不起。”张飞大怒,欲擒之。孙乾曰:“庞士元乃高明之人,且未可轻忽。到县问之,如果于理不当,治罪未晚。”飞入县,正厅上坐定,教县令来见。庞统衣冠不整,扶醉而来。飞怒曰:“吾兄以汝为人物,令作县宰,汝焉敢尽废县事也!”统佯笑曰:“将军以吾废了县中何事?”飞曰:“汝到任百余日,并不理词讼,安得不废政事也?”统曰:“量百里小县,些小公事,何难决断!将军少坐,看我发落。”随即唤公吏,将百余日公务,一时剖断。吏皆纷然把卷上厅,将诉词被论人等环跪阶下。统执笔佥押,口中发落,耳内听词,曲直分明,并无分毫差错。民皆叩首拜伏。不到半日,将百余日之事,尽断了毕,投笔于地而对张飞曰:“难断之事,在乎曹操、孙权耳。吾视此辈若掌上观文,量小县何足介意!”飞大惊,遂下席而谢曰:“先生大才,小子安知?吾当于兄长处极力举荐。”统乃将出鲁肃所荐之书。飞曰:“先生初见吾兄,何不将出?”统曰:“吾恐未尽信耳。”飞与孙乾曰:“非汝,则失一大贤也。”遂辞统回荆州,见玄德细细说庞统之才。玄德大惊曰:“吾一时之失也!”飞将鲁肃荐书取出,转呈玄德。玄德甚喜,遂拆封视之。其书曰:
庞士元非百里之才也,使处于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骥足耳。如以貌取之,恐负所学,亦终于他人之所用,实可惜乎哉!惟皇叔察之。

    玄德看毕,尚在懊悔之中,忽报孔明回至。玄德接入,礼毕,孔明先问曰:“庞军师近日无恙否?”玄德曰:“近治耒阳县,大废县事,正欲问罪。”孔明笑曰:“庞士元非百里之才,胸中所学,胜亮十倍。亮尝有荐书在士元处,曾达主公否?”玄德曰:“今日却得子敬书。如此如此。”孔明曰:“大贤若处小任,多以酒糊涂,倦于视事。”玄德曰:“若非吾弟所言,险失大贤。”随即又令益德往耒阳县,敬请庞统到荆州。玄德请罪。统方将出孔明所荐之书。玄德看书中之意,言凤雏到日,可宜重用。玄德才悟曰:“昔日司马德操之言、徐元直之语,‘云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今吾二人皆得,汉室可兴矣!”遂拜庞统为副军师中郎将,与孔明共赞方略,教练军士,听候征伐。时建安十六年夏五月也。

    早有人报到许昌,言刘备有诸葛亮、庞统为谋士,招军买马,集草屯粮,连结东吴,早晚必兴兵北伐。曹操闻之,遂问计于众谋士。荀攸曰:“不必动京师之兵,可差人往西凉州取马腾,就领兵南征,可得诸侯之心也。”操然之,遂差人往西凉州宣马腾。腾字寿成,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桓帝时,其父名肃,字子硕,为天水兰干县尉。后失官,因流落陇西,与羌人杂居。家贫无妻,遂娶羌女,生腾。腾身长八尺余,面鼻雄异,秉性温良,人多敬之。灵帝末年,羌、胡多叛,州郡招募民兵讨之。腾统军有功,初平中年,拜征西将军,与镇西将军韩遂为弟兄。当年奉诏,乃带次子马休、马铁、兄子马岱并全家老小,皆赴许昌;留长子马超守边。于路到京,先参见曹操,次日乃面君。操封马腾为偏将军,马休为奉车都尉,马铁、马岱皆为骑都尉,就领关西军马,克日出征,收复刘备。腾谢恩毕,未及起行。

    一日,献帝宣马腾入内,登麒麟阁,共论旧日功臣。宣腾近前,屏退左右,帝曰:“卿知汝先祖乎?”腾曰:“臣祖伏波将军,名列青史,深荷圣朝之大恩,岂不知之。”帝曰:“汝能效汝祖,力扶汉室以诛逆贼乎?”腾曰:“臣已领圣旨去讨反贼刘备也。”帝曰:“刘备乃汉室宗亲,非反贼也。反贼者,曹操也,早晚必篡朕位矣。所降诏旨,皆非朕意。卿思先祖,何不与朕图之?”腾含泪奏曰:“臣昔奉衣带诏,与国舅同谋杀贼,不幸事泄。非无此心,力不及耳。”帝曰:“朕畏曹操,度日如年。今操付以兵权,可就而谋之,勿复泄漏。”腾曰:“臣愿以全家报陛下。”帝大喜。腾欣然领命而出,遂与三子商说,皆有报国之心。忽值曹操催督起军,又遣门下侍郎黄奎为行军参谋。请黄奎议行兵之事,置酒痛饮。奎酒半酣而言曰:“吾父黄琬死于李傕、郭汜之难,是吾心切齿之仇,誓诛反国之贼!今不想又被反贼所使,实不忍也!”腾曰:“宗文以谁为反贼耶?以谁为正人也?”奎曰:“欺君罔上,以正为邪,乃操贼也!”腾恐是操使来相探,急止之曰:“耳目较近,休得乱言。”奎叱之曰:“汝祖乃汉代名将,今汝从贼而欲害皇叔,有何面目见天下之人耶?”腾良久而言曰:“宗文真心耶?否耶?”奎嚼指流血为誓,腾遂以心腹告之。奎曰:“吾死得其所矣!”二人商议,檄关西兵到,请曹操点视,就点军处杀之。约誓已定。黄奎回家,恨气不收,似欲平吞曹操者。其妻再三问之,皆不肯言。妾李春香与奎妻弟苗泽私通。泽欲得春香,百般无计。其妾对泽曰:“黄侍郎今日商议军情回,意甚恨,不知为谁?”泽曰:“汝可以言挑之曰:‘人皆说皇叔仁德,曹操奸雄,何耶?’却看他说甚言语。”是夜,黄奎果到春香室中,妾以言挑之。奎乘醉言曰:“汝乃妇人,尚自知礼,何况我乎?吾所恨者,欲杀曹操也!”妾遂密告于苗泽。

    却说关西兵至许田,马腾、黄奎请操点军,并入相府。操喝左右拿下马腾。腾曰:“何罪?”操曰:“吾保汝为将,汝反欲杀吾耶?”二人抵语。操唤苗泽一证,黄奎无言可答。马腾大骂曰:“腐儒误我大事矣!两番欲杀国贼,不幸泄漏,此苍天欲兴奸贼而灭炎汉也!”操下令,将马腾、黄奎并两家良贱,共三百余口,斩于市曹。马腾、二子对面受刑,关西军大叫:“哀哉!”操喝散,只走了侄儿马岱。泽告操:“不愿加赏,只愿留李春香赐之。”操笑曰:“为一妇人,害了你姐夫,留此不义之人何用!”亦皆斩之。忽人报来:“刘备调练军马,收拾器械,将欲取川。”操惊曰:“若刘备收川,则羽翼成矣。将何图之?”言未毕,阶下一人进言曰:“某有一计,使刘备、孙权必自死矣,江南、西川亦归丞相。”操大喜。未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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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马超兴兵取潼关
  却说献策之人,乃治书侍御史、参丞相军事,颖川许昌人也,陈寔之孙,陈纪之子,名群,字长文。操问曰:“陈长文有何良策?”群曰:“目今刘备、孙权结为唇齿,若刘备欲取西川时,丞相可命上将亲提大兵,会合淝之众,径取江南,则孙权求救于刘备;刘备意在西川,必无心救孙权矣。其孙权力乏,兵衰势败,江东之地,先为丞相所得。若得江东,则谈笑连荆州,一鼓而可平收矣。若得荆州,则刘备进退无门,西川亦属丞相也。”操曰:“长文之言,正合吾意。”即时起大兵三十万,径下江南;令合淝张辽准备粮草,以为供给。
    早有细作报知吴侯孙权。权聚众将商议,张昭进曰:“昔鲁子敬与玄德有恩,其言必从,更兼是吴中佳婿。可差人往子敬处,教急发书过荆州,使玄德同力拒曹,则江南之患可解矣。”孙权即差人往子敬处,令求救于玄德。鲁肃遂修书,遣人到荆州。玄德看了书中之意,留使者于馆舍,差人往南郡请孔明。孔明到荆州,玄德将鲁肃书与孔明看毕,孔明曰:“也不动江南兵,也不动荆州士,使曹操不敢正觑东南。回书与鲁肃,教高枕无忧。若但有北兵侵犯,皇叔自有退兵之策。”使者去了。玄德问曰:“今操起三十万大军,会合淝之众,一拥而来,先生有何妙计可退?”孔明曰:“操平生所虑者,乃西凉之兵也。近操贼戮灭马腾全家,其子马超见统西凉之兵,必恨操矣。主公可作一书,结构马超,超必兴兵入关,操岂有下江南之闲暇乎?”玄德大喜,即时令孔明作书,遣一心腹人径往西凉州投下。
    却说马超在西凉州,夜感一梦,梦见身卧雪地,群虎来咬,惊觉心疑。次早,聚各寨将佐都到。超管下八寨,有八员头目,乃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梁兴、成宜、马玩、杨秋也。这八部军马共二十万,超自有六万余。当日会集众将,超言梦中之事。众未及言,忽帐下一人,立于当面。其人生得面圆睛突,身长八尺余,见为八部首将,乃超帐前心腹校尉,南安狟道人也,姓庞,名德,字令明,对超言曰:“雪地遇虎,不祥之兆也。莫非老将军在许昌有事否?”忽一人至前,哭拜于地曰:“叔父并弟死矣!”超视之,乃伯弟马岱也。超惊问为何,岱曰:“叔父与侍郎黄奎同力杀操,不幸事泄,两家皆斩于市曹。惟岱跳墙走脱,扮作丐者出城,受千生万死而来。”超哭倒于地,众将宽解。忽报荆州刘皇叔遣人赍书至。超止泪,拆封视之。书曰:

    备顿首再拜征西大将军麾下:伏念汉室不幸而遭遇操贼专权,黎庶雕残,致使奸臣秉政,欺君罔上,结党成群,天下之人无不欲食其肉也。令尊翁忠义闻于四海,今被操之所害,此本不共天地、同日月之仇也。为子之道,安忍坐视?若能率西凉之兵以敌操之势,备当举荆、襄之众以遏操之威,则逆操可擒,奸党可灭,仇辱可报,汉室可兴。诚能如是,幸莫大焉!书不尽言,立待回报。建安十六年七月上旬日书。

马超看毕,即时泣泪回书,使回荆州。
    超随起西凉军马,正欲进发,忽西凉太守韩遂使人请马超。超往见之,遂将出曹操书示之,内云:“若将马超擒赴许昌,即封汝为西凉侯。”超拜伏于地曰:“请叔父就缚俺弟兄二人,解赴许昌,免叔父戈戟之劳。”遂扶起而言曰:“吾与汝父结为弟兄,安忍害汝?故请汝来观书。汝若兴兵,吾当相助。”马超拜谢。遂将操使者推出斩之,尽起大军望潼关奔杀而来。长安郡守锺繇,一面飞报曹操,一面引军拒敌。繇引军二万,离长安京兆府,布阵于野。西凉州前部先锋马岱,引军一万五千,浩浩荡荡,漫山遍野而来。锺繇出马答话。岱使宝刀一口,与繇交战。不一合,繇大败奔走。岱提刀赶来。马超、韩遂引大军都到,踏平村野,围住长安。繇上城守护。长安乃西汉建都之处,城廓坚固,壕堑险深,急切攻打不下。一连围了十日,不得长安。庞德进计于马超曰:“长安城中土硬水咸,甚不堪食,更兼无柴。今围十日,军民饥荒,不如且收军退,如此如此,唾手可得。”马超曰:“此计大妙!”即时差“令”字旗传与各部,尽教退军。当晚马超亲自断后,各部军马渐渐而退。锺繇次日登城看时,军皆退了,只恐有计,令人于西门哨探,果然远去,方才放心,纵令军民出城打柴取水。众皆畏惧西凉兵又来,多取柴水入城,往来纷纷,不计其数。初时也自计较;后三日心安,大开城门,放人出入。第五日,人报马超引八部兵又到。军民奔竞入城。锺繇教城上守护,繇自引部将各门提调。
    却说西门守将锺繇弟锺进,正在城头上防御,马超直来城下大叫:“若不献门,老幼皆诛!”锺进也在城上辱骂。约近三更,城门里一把火起。锺进急来救时,城边转过一人,举刀纵马大喝曰:“庞德在此!”立斩锺进于马下。德引十余勇士,左冲右突,杀散军校,斩关断锁,放马超、韩遂军马入城。锺繇从东门弃城而走。马超、韩遂得了城池,赏劳三军。
    却说锺繇退守潼关,飞报曹操。操知失了长安,那有征南之意,遂唤曹洪、徐晃:“先带一万人马,替锺繇紧守潼关。如十日内失了关隘,并皆斩之;十日外,不干汝二人之事。我统大军随后便至。”二人领了将令,星夜便行。曹仁谏曰:“兄弟性躁,诚恐误事,某当一往。”操曰:“你与我押送粮草,随后也起。”
    却说曹洪、徐晃到潼关,替锺繇坚守关隘,并不出战。马超军士中选有能言快语、声音响亮者径来关下,把曹操三代毁骂。曹洪大怒,要提兵下关厮杀。徐晃谏曰:“此是马超要激将军厮杀,切不可与战。待丞相大军来,必有主画。”马超军日夜轮流十番毁骂。曹洪只要厮杀,徐晃苦苦当住。一过九日,当日在关上看时,西凉军都弃马在于关前草地上坐,多半困乏,就于地上睡卧。曹洪便教备马,点起三千精兵,杀下关来。徐晃恐怕有失,也领兵随后赶来。西凉兵弃马抛戈而走。洪得胜,迤逦追赶。徐晃急纵马赶来,大叫曹洪回马。忽然背后喊声大震,马岱杀来。曹洪、徐晃急奔关时,一棒鼓响出律律,山背后两军截住:左是马超,右是庞德,混杀一阵。曹洪抵当不住,折军大半,撞出重围,奔到关上。随后西凉兵赶来,洪等弃关而走。庞德直杀过潼关,连夜追杀败军。行不数里,撞见曹仁军马,救了曹洪等一军,翻身直杀到关下。马超救了庞德,抢上关来据住。曹仁自回,于路接到两程,迎着操军。操知失了潼关,遂唤曹洪入曰:“与你十日限,如何九日失了潼关?”洪曰:“西凉军兵百般辱骂,因避之。后见彼军懈怠,乘势赶去,不想中贼奸计。”操曰:“曹洪年幼躁暴,徐晃你须晓事。”晃曰:“累谏不从。当日晃在关上点粮车,比及知道,小将军已下关了。晃恐有失,因此赶去。”操大怒,喝斩曹洪。两班文武皆跪而告曰:“权且计罪。待后有功准罪,无功诛之。”曹洪服罪而退。
    操次日进兵,直扣潼关。曹仁曰:“可先下定寨栅,然后打关未迟。”操令砍伐树木,立起排栅,分作三寨,左寨曹仁,右寨夏侯渊,操自居中寨。次日,西凉哨马直到寨前,操引三寨大小将校杀奔关隘前去,正遇西凉军马。两边各布阵圆。操出马于门旗之前,看西凉之兵,人人勇健,个个英雄。一人手执长枪,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腰细膀宽,声雄力猛,乃扶风茂陵人也,姓马,名超,字孟起。上首者庞德,下首者马岱,背后八员健将一字儿摆开。操暗暗称奇,自纵马与超曰:“汝乃名将之子孙,何故背汉而反耶?”超咬牙切齿,大骂:“操贼!欺君罔上,罪不容诛!害吾父弟,不共戴天之仇!吾当活捉,生食贼肉!”一骑马,一条枪,杀过阵来。当日胜负还是如何,下回便见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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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孟起渭桥六战
  时建安十六年秋七月下旬日,曹操自与马超对阵。超挺枪纵马,冲杀过来,操背后于禁出迎。两马交战,斗到八九合,于禁败走。张郃出迎,不三合,败走。李通出迎,超奋神威交战,数合之中,一枪刺李通于马下。超把枪望后一招,西凉子弟兵抖擞精神,冲杀过来。操兵大败。左右将佐皆敌不住,被马超、庞德、马岱引百余骑,直入中军,来捉曹操。操在乱军中只听得西凉军大叫:“穿红袍的是曹操!”操就马上急脱了红袍。又听得大叫:“长髯者是曹操!”操就掣所佩剑断其髯。军中早有人将操割髯之事告于马超,超遂令人叫拿:“短髯者是曹操!”操闻之,即扯旗角包颈而逃。后人有诗曰:

潼关战败望风逃,孟德怆惶脱锦袍。剑割髭髯应丧胆,马超声价盖天高。

    曹操正走之间,背后一骑赶来,回头视之,见一人身穿白袍银铠,众皆知是马超,各自逃命,四散去了,只撇下曹操。超厉声大叫曰:“曹贼休走!”飞马赶来。操惊得马鞭堕地。看看赶上,马超从后使枪搠来。操绕树而走,超一枪搠在树上,急拔下时,操已走远。超纵马赶来,山坡边转过一个小将军,大叫一声:“勿伤吾主!曹洪在此!”轮刀纵马,拦住马超,操得命走脱。洪与马超战到四五十合,渐渐刀法散乱,气力不加。夏侯渊引数十骑随到。马超独自恐被所算,因此弃了曹洪而回。夏侯渊也不来赶。
    曹操回寨,却得曹仁死据定了寨栅,因此不曾折了军马。操入帐,叹曰:“吾若杀了曹洪,今日必死于马超之手也!”遂唤曹洪,重加赏赐。收拾败军,坚守寨栅,深沟高垒,不许出战。超每日引兵来寨前辱骂搦战,操传令教军坚守,如乱动者斩。诸将曰:“西凉之兵甚是强壮,尽使长枪,若非选箭弩迎之,则不可当也。”操曰:“战与不战,皆在于我,非在贼也。贼虽有长枪,安能便刺于诸公?但坚壁观之,贼自退矣。”诸将退而言曰:“丞相自来征战,身当于先;今一败于马超,何如此之弱也?”各不知其意。细作报来:“潼关马超又添二万生力兵,乃是羌胡部落前来助敌。”操闻知大喜。诸将曰:“马超添兵,丞相反喜,如之何也?”操曰:“待吾胜了,却对汝说。”三日后又报关上又添军马。操大喜,就于帐中设宴作贺。诸将皆暗笑之。操曰:“诸公笑我无破马超之谋,公等有何良策?”徐晃进曰:“今丞相盛兵在此,贼亦全部见屯关上,此去河西,必无准备,是贼无谋也。若得一军,暗渡蒲阪津,先截贼归路,丞相径发河北击之,贼两不相应,势必危矣。”操曰:“公明之言,正合吾意也。与汝精兵四千,同朱灵去径袭河西,伏于山峪,待我渡河北同击之。”徐晃、朱灵领命,先引四千军暗地去了。时建安十六年秋闰八月也。操下令,先教曹洪于蒲阪津安排船筏。留曹仁守寨,操自欲暗渡渭河。
    却说马超与韩遂升帐,忽有人报来,尽言其事。超曰:“今操不攻潼关,而使人准备船筏,欲渡河北,必遏吾之后也。吾知其意,当引一枝军扣河拒住岸北。操兵不得渡,二十日间,河东粮尽,操兵必乱;却循河南而击之,操可擒矣。”韩遂曰:“不必如此。岂不闻兵法云:‘兵半渡可击。’待操兵渡至一半,汝却于南岸击之,操兵皆死于河内矣。”超曰:“叔父之言最善。”即使人探听曹操几时渡河。
    却说曹操整兵已毕,分三停军,前渡渭河。比及人马到河口时,日光初起。操先发精兵渡过北岸,开创营寨,集兵在中。操自引亲随护卫军将百人,踞胡床,按剑坐于南岸,看军渡河。忽然人报后边白袍将军到了。众皆认得是马超,一拥下船。河边军争船者,声喧不止。操犹坐胡床不动,按剑指约休闹。只听得人喊马嘶,蜂拥而来,船上一将跃身上岸,呼曰:“贼至矣!请丞相下船!”操视之,乃许褚也。操口内犹言:“贼至何妨?”回头视之,马超、庞德离不得百余步。许褚拖操下船时,船已离岸一丈有余。褚负操一跃上船。随行将士尽皆下水,扳住船边,欲争上船逃命。船小将翻,褚掣刀乱砍,傍船者尽折其手,倒于水中,急将船望下水棹去。许褚立于梢上,忙用木篙撑之。操伏在脚边。马超赶到河岸,见船已流在半河,遂拈弓搭箭,喝令骁将绕河射之,矢如雨急。褚恐伤曹操,以左手举马鞍遮之,以右手撑篙,用臂当箭。马超箭不虚发,船上驾舟之人,应弦落水;舡中数十人,皆被射倒。其船反撑不定,于急水中旋转。许褚独奋神威,将两腿夹柁摇撼,一手使篙撑船,一手举鞍遮护曹操。后人有诗曰:

臂挽鞍鞒护主身,手持篙楫在波津。若非许褚倾心救,孟德应为泉下人。

    时有渭南县令丁斐,在南山之上见马超追操甚急,恐伤操命,遂将寨内牛只马匹尽驱于外,漫山遍野,皆是牛马。西凉兵见之,都回身争取,得其牛马者皆无心追赶。曹操因此得脱。方到北岸,便把船筏凿沉。诸将听得曹操在河中逃难,急来救时,操已登岸。许褚身被重铠,箭皆嵌在甲上。众将保操至野寨中,皆拜于地而贺。随后来者皆战慄惊惶,含泪而拜曰:“不曾侵犯贵体耶?”操大笑曰:“今日我几为小贼所困!”众皆愕然。操曰:“若非他人纵马放牛以诱贼,贼必努力渡河矣。”操问曰:“诱贼者谁也?”一人答曰:“渭南县令领兵官丁斐也。”忽斐入见,操谢曰:“若非公之良谋,则吾被贼所擒矣。”遂命为典军校尉。斐曰:“贼虽暂去,来日必然复来,须以良策拒之。”操曰:“吾已准备了也。”遂唤诸将:“各分头循河筑起甬道,暂为寨脚。贼若来时,兵陈于甬道外,立旌旗于内,却为疑兵。更沿河掘下壕堑,虚土棚盖,河内以兵诱之:贼急来必陷,贼陷便可击矣。”操连夜教人安排挑壕。
    却说马超回见韩遂,说:“几乎捉住曹操!数内一将以力负操下船,如此救护去了。不知何人也?”遂曰:“吾闻曹操帐前有一部将,名曰‘虎卫军’,选极精壮之人两人领虎卫军。已亡了一人,止有一人在。亡了者陈留己吾人也,姓典,名韦,使双铁戟,重八十斤,真操之虎将也。见存者谯国人也,姓许,名褚,曾倒拔奔走之牛,人皆称为‘虎痴’。救操者多管是许褚也,如遇之,切不可轻敌。”超曰:“吾亦闻名久矣。”遂曰:“今操渡河,将袭我等关后,可速攻之,不可令他创立营寨。若立营寨,急难剿除。”超曰:“吾始终只要拒住北岸,勿令兵渡河,此为上策。”遂曰:“贤侄守寨,吾引军循河战操,若何?”超曰:“令庞德为先锋,跟叔父前去。”遂将兵五万,直抵渭南。操已令众将于甬道两傍诱之。庞德先引铁骑千余,冲突而来。喊声起处,人马俱落于陷马坑内。庞德踊身一跳,立于平地。曹操掩杀,庞德立杀数人,步行砍出重围,时韩遂已被困在垓心。庞德正迎曹仁部将曹永,被庞德一刀砍于马下,夺其马,反复杀开一条血路,救出韩遂,投东南而走。背后曹兵正赶之间,马超一军接到,杀败曹兵,复救出大半军马。战至日暮方回。计点得折了将佐程银、张横,陷坑内乱抢搠死者二百余人。超与韩遂商议:“若迁延日久,操于河北立了营寨,难以退敌。不若乘今夜引轻骑去劫野营,操必走矣。”遂曰:“须分兵前后相救,不可托人。”超自为前部,令庞德、马岱为后应,当夜便行。
    却说曹操收兵屯渭北,唤诸将曰:“贼折不多,欺我未立寨栅,必然来劫野营,可四散伏兵,虚其中军,号炮响时,伏兵尽起,一鼓可擒也。”众将得令,伏兵已毕。当夜马超先使成宜引三十骑,离六里之地哨探。成宜见无人马,径入中军。操军见得西凉兵到,遂放号炮,四面伏兵皆出,只围得三十骑。成宜被夏侯渊斩之。马超从背后与庞德、马岱兵分三路,蜂拥杀来。未知胜负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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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褚大战马孟起
  当夜两兵混战,直到天明,各自收兵。马超收兵屯于渭口,日夜分兵前去攻击。曹操在渭河内,将船筏锁鍊,作浮桥三条,接连南岸。曹仁军马两边夹河,欲立营寨,旋伐树木,立起寨栅,将粮草车辆穿连,以为屏障。人暗报与马超,将军士各挟草一束,带火种去烧操车。马超、韩遂互换打旗,南北两岸并力杀到寨前,堆积草把,放起烈火。操兵抵敌不住,弃寨而走。车乘、浮桥,尽被烧毁。西凉兵大胜,截住渭河。曹操为立不起营寨,心中忧惧。谋士荀攸曰:“可取渭水中沙土筑作土城,可以坚守。”操拨三万军担土筑城。马超闻之,差庞德、马岱各引五百马军,往来冲突;更兼沙土不实,筑起便倒,操无计可施。时遇九月尽间,天气暴冷,彤云密布,连日不开。因此两军罢战。
    却说曹操在寨中纳闷。忽人报曰:“有一老丈来见丞相,陈说方略。”操请入,看其人上长下短,鹤骨松姿。问之,乃京兆人也,隐居终南山,姓娄,名子伯,道号“梦梅居士”。操以客礼待之。子伯曰:“知丞相跨渭安营久矣,何不乘时而谋之?”操曰:“沙土之地,筑垒不成。隐士有何良策?愿赐教焉。”子伯曰:“丞相用兵如神,岂不知天时乎?连日阴云布合,朔风起,必大冻矣。风起后,却驱兵泼水,比及天明,城可就矣。”操大悟,拜谢子伯,欲留重赏。子伯竟不受而去。
    是夜,北风大作。操尽驱兵士担土泼水,为无盛水之具,作缣囊盛水浇之,随筑随冻。比及平明,水沙冻紧,城墙已完。人报马超,超领兵观之,大惊,疑有神助。次日,集大军鸣鼓而进。操得营寨,心中大喜,遂自乘马出营,止有许褚一人后随。操扬鞭大呼曰:“孟德单骑至此,请马超出来答话。”超自乘马挺枪而出。操曰:“汝欺吾营寨不成,今一夜天已筑就,何不早顺归降,不失封侯之位。”马超甚恨曹操,意欲突前擒之,见操后一人,睁圆怪眼,手提钢刀,勒马而立。超疑是许褚,乃扬鞭而问曰:“闻汝军中有虎侯者,安在?”操答曰:“吾有虎痴许褚,岂惮天下草寇耶?”超大怒。许褚提刀大呼曰:“吾乃谯郡许褚也!”目射神光,威风抖擞。超惧之而不敢动,乃勒马回。操亦引许褚回寨。两军观之,无不骇然。操与诸将曰:“贼亦知仲康乃虎侯也!”自此得名。后有诗曰:
   
    凛凛威风镇九州,当年许褚果如虎。只因孟起军前见,天下从兹播虎侯。

许褚曰:“某来日必擒马超!”操曰:“超极英勇,不可轻敌。”褚曰:“某誓死战!”即时使人下战书,云虎侯单搦马超,来日决战。超在寨中与韩遂商议,忽接得战书,超大怒曰:“何敢如此相欺耶!”即批次日誓杀“虎痴”。
    次日,两军出营,布成阵势,超分庞德为左翼,马岱为右翼,韩遂押中军。超挺枪纵马立于阵前,高叫:“虎痴快出,共决一死战!”当日曹操在门旗下,回顾众将曰:“马超不减吕布之勇!”言未绝,许褚拍马舞刀而出,与马超大战一百余合,胜负未分。马匹困乏,各回军中,俱换马匹,又出阵前。两马又斗一百余合,不分胜负。许褚性起,飞回阵中,卸了盔甲,浑身筋突,赤体提刀,翻身上马,来与马超决战雌雄。两军大骇。又斗到三十余合,褚奋威举刀,便砍马超。超闪过,一枪望褚心窝刺来,被褚亦闪过,将枪挟住,便弃刀。两个在马上夺枪。许诸力大,一声响,绝断枪杆,各拿半节在马上乱打。操恐褚有失,遂令夏侯渊、曹洪两将齐出夹攻。庞德、马岱见操将乱出,两翼铁骑横冲直撞,混杀一处。操兵大乱。许褚臂中两箭,诸将慌退入寨。马超直杀到壕边,操兵折伤大半。操令坚闭休出。马超回至渭口,与韩遂曰:“吾见恶战者总不如许褚,真‘虎痴’也!”
    却说曹操料马超自觉气骄,可以行计,密使人令徐晃、朱灵尽渡河西结营,前后夹攻。操于城上望见马超引数百骑直临寨前,往来如飞。操观良久,掷兜鍪于地曰:“马儿不死,吾无葬地矣!”夏侯渊听了,心中气塞,厉声曰:“吾宁死于此地,誓灭马贼而回!”遂引本部千百人,大开寨门,直赶去。操急止不住,只恐有失,慌自上马,前来接应。马超见追兵至,乃将前军作后队,后队作先锋,一字儿摆开。夏侯渊到,马超接往厮杀。超于乱军中遥见曹操,就撇了夏侯渊,直取曹操。操大惊,拨马迸星而走。曹兵大乱。
    正追之际,忽报操有一军已在河西下了营寨。超无心追赶,急收军回寨,与韩遂商议,言:“操兵乘虚已渡河西,吾军前后受敌,如之奈何?”部将李堪曰:“不如割地请和,两边各罢兵。捱过冬天,到春暖别生计策。”韩遂曰:“李堪之言最善,可从之。”超犹豫未决。杨秋、侯选皆劝求和。于是遂遣杨秋为使,直往操寨下书,言韩遂、马超愿割地请和,各无侵犯。操曰:“汝且回寨,吾来日使人回报。”杨秋辞操而退。贾诩入见操曰:“丞相主意若何?”操曰:“汝所见若何?”诩曰:“兵不厌诈,可伪许之。次后用间谍计,令韩、马相疑,一鼓而可破也。”操顿足而大喜曰:“天下高见,必多相合。文和之谋,吾母怪?乱病!庇谑乔踩嘶厥椋?裕骸按?嵝煨焱吮??谷旰游髦?亍!辈僖幻娼檀钇鸶∏牛?魍司??狻B沓?檬椋?牒?煸唬骸安懿偎淙恍砗停?樾勰巡狻L炔蛔急福?词芷渲啤3?胧甯阜致值鞅??袢帐甯赶虿伲??蛐旎危幻魅粘?虿伲?逑蛐旎危毫较绿岜福?苑榔湔?!彼煲兰扑?小?
    早有人报与曹操。操顾贾诩曰:“吾大事济矣!”问:“来日是谁合在我这边?”人报曰:“韩遂。”次日,操引众将出营,摆布戈戟十重,左右围绕。操独显一骑于中央。西凉之兵有不识操者,皆出阵观看。前后重沓,动以万计。操跨宝马而出,高叫曰:“汝诸军欲观曹公耶?吾亦犹人也,非有四目两口,但多智谋耳!”诸军皆有惧色。操使人过阵对韩遂曰:“丞相谨请单骑会话。”遂即出阵,见操并无甲仗,亦弃衣甲,轻服匹马而出。二人马头相交,各按辔对语。操曰:“吾与将军之父,同举孝廉,吾常以叔事之。吾亦与公同登仕路,不觉有年矣。将军今年妙龄几何?”韩遂答曰:“四十岁矣。”操曰:“往日京师皆青春年少,遨游胜景,何期又中旬矣!安得天下清平共乐耶!”只把旧事细说,并不提起军情。说罢,转背大笑。相谈有一个时辰,二人欣喜而别,各自归寨。早有阵前一卒来报马超。超忙来问韩遂曰:“今日曹操阵前所言何事?”遂曰:“只诉京师旧事耳。”超曰:“安得不言军务乎?”遂曰:“曹公不言,吾何言之?”超心甚疑,不言而退。
    却说曹操回寨,与贾诩曰:“公知阵前之意否?”诩曰:“此意虽妙,未足间二人为仇。某有一策,令韩、马自相仇杀矣。”操求其计。未知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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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马孟起步战五将
  贾诩献计曰:“马超乃一勇之夫,不识机密者。丞相亲笔作一书,单与韩遂,中间朦胧字样,于紧要处自相涂抹改易,然后实封与韩遂,还须大惊小怪,故意要马超知。超必索书看。若看见上面紧要去处尽皆改抹,只猜是韩遂恐超知,自改抹也,正应单马会语之疑;疑则必生乱矣。却暗捞笼韩遂部下诸将,互相间谍,必擒超矣。”操曰:“此计甚妙。”随写书一纸,将紧要处尽皆改抹,然后实封,差一奸细人送过寨去,多遣从人,欲使超知也,下了书自回。果然有人报知马超。超心越猜,径来韩遂处索书看。遂将书与超。超见上面有改抹字样,问遂曰:“书上如何都改了字样?”遂曰:“曹公原来如此。”超曰:“岂有以草稿送与人耶?必是你怕我知详细,先改了。”遂曰:“莫非曹公错将草稿误封了来?”超曰:“吾又不信。曹贼是个奸雄之人,岂有差错?吾与叔父并力杀贼,汝何背我而向贼乎?”遂曰:“汝若不信吾心,来日吾在阵前,赚操再说话;汝从阵内突出,一枪刺杀便了,以显我真心。”超曰:“若如此时,吾方信也。”两人约定。
    次日,韩遂引侯选、李堪、梁兴、马玩、杨秋五将出阵。马超藏在门影里。韩遂使人到操寨前高叫:“韩遂将军请曹丞相攀话。”人报曹操。操唤曹洪,分付如此如此。洪得令,引数骑径出阵前,与韩遂相见。马离数步,洪马上欠身而言曰:“夜来丞相拜意将军之言,切莫有误。”言讫便回。马超听得大怒,挺枪骤马,便刺韩遂。五将拦住,劝解回寨。遂曰:“贤侄休狐疑,我无歹心。”马超全然不信,恨怒而去。韩遂与五将商议曰:“这事如何解释?”杨秋曰:“马超倚仗武勇,尝有欺凌主公之心,便胜得曹操,他怎肯相让?以某愚心,不如暗投曹公,名正言顺,他日不失封侯之位。”遂曰:“吾与马腾乃弟兄,安忍为之?”杨秋曰:“马腾造反,已遭诛戮。今主公甘为反臣之党耶?”遂曰:“谁可以通消息?”杨秋曰:“某愿往。”遂即时写密书,遣杨秋径来操寨说投降之事。操大喜,许封韩遂为西凉侯、杨秋为西凉太守,其余皆有官爵。约定放火为号,共谋马超。杨秋拜辞,回见韩遂,备说重加官爵厚敬之事,约定“今夜放火,里应外合”。遂大喜,就于中军帐后堆积干柴,拘集各寨军士,五将常悬刀剑侍立于侧。遂欲设宴赚请马超,就席谋之,犹恐不能,众皆持疑未决。操却差各将引轻骑于寨外巡探。
    早有人报与马超曰:“韩遂已同五将接连曹操,欲谋将军。”超大怒,即与庞德、马岱商议,各准备壮马,常带鞍辔,提防厮杀。忽一人又报:“五将与韩遂不时便谋将军。”超愈加忿怒,带亲随五七人先行,庞德、马岱为后应。超步行入帐,果见各人与韩遂灯下说话。超窃听之。杨秋曰:“事不宜迟,可速行之!”超大怒,拔剑直入,大喝曰:“群贼焉敢谋害我耶!”众皆大惊。超一剑望韩遂面门剁去,遂慌以手迎之,砍落左手。五将亦挥刀齐出,奔杀马超。超纵步出帐外,五将围绕混杀。超独挥宝剑,力敌五将。剑光明处,鲜血溅飞,早砍翻马玩,四将犹敌不住。超奋威背砍,又剁倒梁兴。三将各自逃生。超复入帐中来杀韩遂,时已被左右救出。帐后两把火起,超即上马。时各寨兵皆起,庞德、马岱皆至,互相混战。寨四周火起。超领一军杀出时,操兵四至,前有许褚,后有徐晃,左有夏侯渊,右有曹洪。西凉之兵,自相拼杀。超不见庞德、马岱,引百余骑截于渭桥之上。天色微明,西凉部将李堪领一军桥下过,超挺枪纵马杀之。李堪拖枪而走。背后于禁赶来,禁开弓要射马超。超听得背后弦响,急闪过,却射中前面李堪,落马而死。超回马来杀于禁,禁拍马走了。超回桥上住扎。操兵前后大至,虎卫军当先,乱箭夹射马超。超以枪拨之,矢如飞蝗之急。超背后从骑一半下河,往来突杀五七番,兵厚不能出。虎卫军看看趱上,渐渐危急。超于桥上大呼一声,杀入河北,从骑皆被截断。超独在阵中寻路而出,暗弩极多,射倒坐下马,马超堕于地上。操军逼合,枪刀近身,忽西北角上一彪军杀来,为首两员大将乃庞德、马岱也,救了马超,翻身杀条血路,望西北而走。曹操听知马超走脱,问有多少人马。一人答曰:“止有千余军士。”操曰:“诸多将士,无分晓夜,务要赶到马儿。如得首级者,千金赏,万户侯;生获者,封大将军之次。”众将得令,各要争功,迤逦追袭。马超人困马乏,不能停住。从骑渐渐皆散。步军走不上者,多被擒之。行不到十数程,被操兵赶杀数阵。超回顾时,只剩得三十余骑,并庞德、马岱望陇西临洮而去。
    曹操亲自追至安定,知马超去远,方始收兵不追。回到长安时,荀彧请班师回许都。操得书,下令众将毕集。时韩遂已无左手,作残疾之人。操教就于长安歇马,授西凉侯之职。杨秋、侯选皆封列侯,令守渭口。(后建安二十年五月,韩遂被后槽所杀,非是年身死。)是时,凉州参军杨阜,字义山,天水人也,径来长安见操。操问之,杨阜曰:“马超有韩信、英布之勇,深得羌胡之心。今丞相若不剿捕杜绝,他日养成气力,陇上诸郡非复国家之有也。望丞相且休回兵。”操曰:“吾本久住于此,奈中原多事,南方未定,不可久留。君当与孤保之。”阜领诺,保韦康为凉州刺史,与阜领兵共屯冀城,以防马超。阜拜命,临辞曰:“长安必留重兵,以为后援。”操曰:“吾已定下,汝但放心。”阜辞而去。
    众将皆问曰:“初贼守据潼关,渭北道缺,丞相不从河东击冯翊,而反守潼关,迁延日久,而后北渡,立营固守,何也?请丞相教之。”操曰:“初贼守潼关,若吾初到便取河东,贼必以各寨分守诸渡口,则河西不可渡也。吾故盛兵皆聚于潼关前,使贼尽皆守南,而河西不准备,故徐晃、朱灵得渡也。吾然后引兵北渡,连车树栅为一甬道,筑冰城,欲贼知吾弱,以骄其心,使不准备。先使间谍,然后畜士卒之力,一旦击破之,正所谓‘疾雷不及掩耳’。兵之变化,固非一道也。”众将又请问曰:“丞相每闻贼加添兵众,则有喜色,何也?”操曰:“关中边远,若群贼各依险阻,征之非一二年不可平复也。今皆来聚作一处,其众虽多,人心不一,易离间也。兵多将累,一举可灭之矣。吾故喜也。”众将拜谢曰:“丞相神谋,众不及也!”操曰:“亦赖汝文武之力也!”遂重赏诸军,留夏侯渊屯军长安。所得降兵,分拨各部。夏侯渊保一人可为京兆尹,招谕流移民户复业。操问何人,渊曰:“乃冯翊高陵人也,姓张,名既,字德容。”操大喜,即命为京兆尹,与渊同守长安。
    操班师回都,献帝排銮驾出廓迎接,令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汉相萧何故事。自此威震中外,播扬汉中。
    耸动一人,乃沛国丰人也,姓张,名鲁,字公祺。其祖张陵在西川鹄鸣山中,造作道书以惑人,人皆敬之。陵死之后,其父张衡行之(一名修)。百姓但有学道者,助米五斗,世号“米贼”。张衡死,张鲁行之。到此三辈。鲁在汉中,自号为“师君”,其来学道者皆号为“鬼卒”,为首者号为“祭酒”,领众多者号为“治头大祭酒”(即万户侯之职)。务以诚信为主,不许欺诈。如有病者,即去投坛,使病人居于静室之中,自思已过,当面首说。与病者请祷之,人号为“奸令祭洒”。请祷之法,书病人姓名,说服罪之意,作文三通,一通放于山顶,以奏于天;一通埋于地,以奏于地;一通沉于水底,以申水官:名为“三官手书”。如此之后,但病痊可,将米五斗为赂。盖义舍,舍内饭米柴火肉食,许容过往人量食多少自取而食,多取者以受天诛。有境内犯法者必恕三次;不改者然后施刑。所在并无官长,尽属祭酒所管。如此雄据巴、蜀之地,近三十年。国家以为地远不能征伐,就命鲁为镇民中郎将,领汉宁太守,通进贡而已。当年闻操剑履上殿。汉中百姓于地下掘得一玉玺,进与张鲁。百姓曰:“西凉马腾遭戮,马超新败,曹操必然来取汉中。百姓欲尊师君为汉宁王,以拒曹操。”巴西阎圃谏曰:“汉川之民,户出十万余众,财富粮足,四面险固。今上匡天子,则为桓、文;次及窦融,不失富贵。今马超新败,西凉之民,从子午谷奔入汉中者数万家。益州刘璋昏弱,不如先取西川四十一州为本,然后称王未迟。”张鲁大喜,遂与叔张卫商议起兵。
    早有细作人报入川中。益州刘璋,字季玉,即刘焉之子,焉字君郎,汉鲁恭王之后。章帝元和中,徙封竟陵,支庶因居于此。后官至益州牧,兴平元年患病疽而死。州大吏赵韪等共保璋,因此为益州牧。曾杀张鲁母及弟,因此有仇。吏庞羲为巴西太守,以拒张鲁。时鲁欲动兵,庞羲报知刘璋。璋平生懦弱,听得张鲁兴兵,心中大忧,急聚众官商议。忽一人昂然而出曰:“主公放心。某虽不才,凭三寸不烂之舌,使张鲁不敢正眼来觑西川。”此人是谁,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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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年反难杨修
  刘璋视之,出进言者,益州成都人也,官带益州别驾,姓张,名松,字永年。其人生得额钁头尖,鼻偃齿露,身短不满五尺,言语有若铜钟。刘璋问曰:“别驾有何高见,可解张鲁之危?”松曰:“某闻许都曹操已扫荡中原,吕布、二袁皆被灭之,南直抵于江、汉,北直抵于幽、燕。近又破马超,天下无敌矣。主公可备进献之物,松亲往许都,说曹公兴兵去取汉中,以图张鲁。则鲁岂敢望蜀中矣?”璋曰:“汝于建安十三年冬去荆州见曹公,甚不相待,汝犹恨之,今何故欲此行耶?”松曰:“曹公在荆州时,手下领百万之众,事犹蝟集,岂有闲暇待人耶?今在许都,文武各执乃事,松以利害说之,曹公必兴兵矣。”璋曰:“汝且试言利害,吾听之。”松曰:“某话间,说起马超有韩信、黥布之勇,与丞相有杀父之仇;今虽暂时兵败,久后必欲报仇。今汉中张鲁兵精粮足,百姓尊之为汉王,不久必然称帝;称帝则必侵犯中原矣。所欠者,惟大将耳。若马超急欲报仇,必聚陇西之兵去投张鲁,鲁得超是生翼矣。鲁、超共出,丞相何以当之?不如乘超未投之前,汉中无备,一鼓而可破矣。将此等利害之语,更有随机利害而往说之,事不患不谐矣。今不早去,若张鲁兵动,虽苏、张之辩,曹公亦不听矣。”刘璋大喜,收拾金珠、锦绮为进献之物,便发送张松赴许都。松暗画西川地理图本藏之,带从人十骑,辞刘璋行。于路,早有人入荆州报知孔明。此时孔明有意图川,常使人入川探细,因此得信,知张松入许都。孔明便使人入许都打听消息。
  却说张松到了许都,馆驿中下定,每日去相府伺候,求见曹操。操原来自西都回,傲睨物表,自谓得志,不以天下为念,每日饮宴,无事少出,国政皆在相府商议。第三日,张松方通得姓名。左右侍从先要贿赂,却才引入。操坐于堂上,松拜毕,立于前。操问松曰:“汝主刘璋连年不进贡,何也?”松答曰:“为路途贼寇生发,不能通进。”操叱之曰:“吾扫清中原,有何盗贼?”松曰:“南有孙权,北有张鲁,中有刘备,至少者带甲十余万,纵横无可当者,岂得为太平耶?”操先见张松人物猥琐,五分不喜;又闻语言冲撞,遂乃拂袖而起,转入后堂。左右责松曰:“汝为使命,不会启丞相意,一味冲撞。幸得丞相看汝远来之面,不见罪责。汝可急急回去!”松笑曰:“吾川中无谄佞之人也。”
    忽阶下一人大喝曰:“汝川中不会谄佞,吾中原岂有谄佞者乎?”松观其人,单眉细眼,貌白神清,慌问姓名。其人答曰:“某乃弘农人也,太尉杨彪之子,司空杨震之孙。一门出六相三公。安平举孝廉出身,见为丞相门下郎中,掌内外仓库主簿姓杨,名修,字德祖。”此人博学,言词敏捷,智识过人。时年二十五岁。松知修是个舌辩之士,有心难之。修平生有才,小觑天下之士。当时见张松言语讥讽相府之人,遂邀出外面书院中,分宾主而坐。修有心将一席话来难张松,遂与松曰:“蜀道崎岖,远来劳苦。”松曰:“主公有命,岂言万里之遥。虽赴汤蹈火,未敢辞也!”修问:“蜀中地物如何?”松曰:“蜀为西郡,古号益州,路有锦江之险,地连剑阁之雄。回还二百八程,纵横三万余里。鸡鸣犬吠相闻,市井里闾不断。田肥地茂,岁无水旱之忧;国富民丰,时有管弦之乐。所产之物,阜如山积,天下最雄,莫可及也!”修又问曰:“蜀中人物如何?”松曰:“文有相如之赋,武有管、乐之才,医有仲景之能,卜有君平之隐。九流三教,‘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者,不可胜计,岂能尽数也。”修又问曰:“方今刘季玉手下,如公者还有几人?”松曰:“文武全才,智勇全备,忠义慨然之士,动以百数。如松不才之辈,车载斗量,不可以计。”修曰:“公近居何职?”松曰:“滥充别驾之任,甚不称职。敢问公处朝廷何官?”修曰:“见为丞相府主簿。”松曰:“久闻明公世代簪缨,祖宗相辅,何不立于庙堂而辅佐天子?今乃区区作相府门下一吏乎?”杨修闻之,满面羞惭,强言而答曰:“某虽位居下僚,丞相委以军政钱粮之重,早晚多蒙丞相教诲,极有开发,故就此职耳。”松笑曰:“某闻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达孙、吴之机,专务强霸而居大位,岂足以教诲足下,开发明公耶?”修曰:“公居边隅,安知丞相大才耳?吾令汝观之。”呼左右于厨内取书一卷,以示张松。松观其题曰《孟德新书》。从头看至尾,遍观一次,共一十三篇,皆用兵之要法。松看毕而问曰:“公以此为何等耶?”修曰:“此是曹丞相酌古准今,体《孙子十三篇》所作,号曰《孟德新书》。汝欺丞相无才,此堪以传后世否?”松大笑曰:“此书吾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诵,何为‘新书’?此是战国时无名氏所作,曹丞相盗窃以为己能,止好瞒足下。”修曰:“丞相秘藏之书,虽已成帙,未传于世。汝于蜀中小儿暗诵如流,何相欺乎?”松曰:“公如不信,吾试暗诵之。”修曰:“愿闻一遍。”松将《孟德新书》从头至尾,朗诵一遍,并无一字差错。修听之大惊,遂下席而拜之。后有诗赞曰:
    古怪形容异,清高体貌疏。语倾三峡水,目视十行书。
    胆量包西蜀,文章贯太虚。千经并万论,一览更无余。
杨修曰:“公一览无余耳。”二人相对大笑。修曰:“公且暂居馆舍,容某再禀丞相,令公面君。”松谢修而退。
    修入见操,曰:“适来丞相何慢蜀使张松乎?”操曰:“容貌不堪,语言不逊,吾故慢之。”修曰:“若以貌取人,恐失天下之士。丞相尚容一祢衡,何不纳张松乎?”操曰:“祢衡文华播于当今,吾故不忍杀之。松有何能?”修曰:“且休言倒海翻江之辩,嘲风咏月之才。适来将丞相所撰《孟德新书》,彼观一遍,即能暗诵,如瓶泻水。如此博闻强记,世之罕有。松言此书乃战国时无名氏所作,蜀中小儿皆能暗诵。”操曰:“莫非古人与吾暗合欤?”遂令扯碎其书烧之。(柴世宗时方刊板。旧本书作板,差矣。今《孙武子》止有魏武帝注。)修曰:“此人可使面君,教见大国气象。”操曰:“此人不知吾用兵耳。来日吾于西教场点军,汝先引他来教见吾调遣。蜀中去说,待吾下了江南,收川未迟。”修回。
  至次日,与张松同至西教场。操点虎卫雄兵五万,布于教场中。果然盔甲鲜明,衣袍灿烂;金鼓震天,戈戟参地;四方八面,各分队伍;旌旗散彩,人马腾空。松斜目视之。良久,操唤松前,指而示曰:“汝川中曾见此英雄人耶?”松曰:“吾蜀中不曾见此兵革,但有以仁义定天下之士。”操变色视之。松全无惧怯之意,颇有藐视之心。杨修频以目视松。操与松曰:“吾觑天下鼠辈犹草芥耳。大军到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取,顺吾者生,逆吾者死。非止能令人荣达,亦能使人灭族。汝知之乎?”松曰:“丞相驱兵到处,战必胜,攻必取,松亦素知也。”操曰:“汝既能知吾用兵,何不畏服?”松曰:“丞相昔日在濮阳敌吕布之时,宛城战张绣之日,赤壁遇周郎,华容逢关羽,割髯弃袍于潼关,:此皆无敌于天下!”操大怒曰:“竖儒怎敢揭吾短处!”喝令左右即推出斩之。杨修急谏曰:“松虽可斩,奈何从蜀道而来入贡,恐伤蛮夷之心也。知者谓此人口出不逊,不知者谓丞相嫌礼物之微,故斩来使。”操怒气未息。荀彧苦谏,操方免死,令乱棒打出张松。
  松归馆舍,连夜出城,收拾回川。松自思曰:“吾本欲献西川州郡,谁想如此慢人,吾故辱之!来时于刘璋之前开了大口,今日怏怏空回,须被蜀中人取笑。吾闻荆州刘玄德仁义远播久矣,不如径由那条路回。试看此人如何,我自有主见。”于是乘马引仆从,望荆州界上而来。前至郢州界口,忽见一队军马,约有五百余骑,为首一员大将,轻装软扮,马道相迎。那员将问曰:“来者莫非张别驾乎?”松曰:“然也。”那员将慌忙下马,声喏曰:“赵云等候多时。”松曰:“莫非常山赵子龙也?”云曰:“然。某奉主公刘玄德命,为大夫远涉路途,鞍马驱驰,特命赵云聊奉酒食,护送大夫,以卫回程。”言罢,军士捧过酒食来,云跪而进之。松自思曰:“人言刘玄德宽仁爱客,今果如此远接,却又有那曹操傲慢我!”遂与子龙饮了数杯,上马同行,来到荆州界首。是日天晚,前到馆舍,见门外两边百余人侍立,击鼓相接。一将于马头前施礼曰:“奉主公刘玄德将令,为大夫远涉风尘,遣关某洒扫驿庭,以待宿歇。”松下马与云长同入馆舍相待。酒礼已设毕。云长、子龙再三谦让,而后方坐,殷勤相劝。饮至更阑,宿了一宵。
    次日早膳毕,上马行不到三五里,远远一簇人马到,当中乃是大汉刘皇叔,左有卧龙,右有凤雏,遥见张松,早先下马等候相见。玄德曰:“久闻大夫高名,如雷灌耳。恨云山遥远,不得听教。今闻回都,专此相接。倘蒙不弃,到荒州暂歇车马片时,以叙渴仰之私,未知大夫肯容否?”松大喜,遂上马。皇叔等与张松并辔而入荆州,设宴管待。坐间只说闲话,并不提起西川一事,亦不动问刘璋安乐否,并川中人品等项。席之所以言及者,松一一对答,也只等刘玄德开言,然后说之。玄德并孔明亦默然不题。松曰:“今皇叔守荆州,还有几郡?”孔明答曰:“荆州乃暂借东吴的,每每使人取讨。今我主因是女婿,故权且安身。”松曰:“东吴据六郡八十一州,民强国富,犹且不知足耶?”庞统曰:“吾主公汉帝皇叔,反不能占据州郡,其他皆汉之蟊贼,以霸道居之,惟智者不平焉。”玄德曰:“二公休言。吾有何德,岂敢望居高位而守城池乎?”松曰:“不然。‘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惟有德者居之。’何况明公乃汉室宗亲,仁义充塞乎四海。休道占据州郡,便代正统而即帝位,亦不分外。”玄德拱手,惶恐而谢曰:“如公所言,吾何敢当之!”
    自此,一连留张松饮宴三日,并不提起川中之事。松辞去,于十里长亭设宴送行。玄德举酒与松曰:“甚荷大夫不外,肯留三日。今日相别,不知何日听教?”潸然泪下。张松自思:“玄德有尧、舜之风,安可舍之?不如说之,令取西川,成吾愿也。”松遂言曰:“松亦朝暮趋侍,恨未有便耳。松观荆州,东有孙权,常怀虎踞;北有曹操,每欲鲸吞,亦非可久恋之地也。”玄德曰:“故知如此,但未有安迹之所而容身也。”松曰:“益州险塞,沃野千里,民殷国富;人杰地灵,带甲十万;智能之士,久慕皇叔之德。若起荆、襄之众,长驱西指,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玄德曰:“备安敢当此。刘益州亦帝室宗亲,恩泽布蜀中久矣。他人岂可得而动摇乎?”松曰:“某非卖主求荣,今遇明公,不敢不披沥肝胆也。刘季玉虽有益州之地,禀性暗弱,不能任贤用能;加之张鲁在北,为人不武,赏罚不明,号令不行,人心离散,思得明主。松此一行,专欲纳款于操;何期逆贼恣逞奸雄,欺君罔上,终为汉朝大货。明公先取西川为基,然后北图汉中,次取中原,匡正天朝,名垂青史。明公若果有取西川之意,松愿施犬马之劳,以为内应。未知明公钧意若何?”玄德曰:“深感君恩。备虽艰窘,奈刘季玉与备同宗,若相攻之,恐天下人唾骂。”松曰:“明公知天时人事乎?若以人事而背天时,恐日月逝矣!大丈夫处世,当以努力建功立业,着鞭在先。今若乘时不取,为他人取之,悔之晚矣。”玄德曰:“备闻蜀道崎岖,千山万水,车不能方轨,马不能联辔;虽欲取之,用何良策?”松于袖中取出一图,递与玄德,曰:“松感荷难尽,故献此图。上报明公知遇之恩也。但将此图观看,一日便知蜀中之道矣。”玄德略展视之,上面尽写着地理行程,远近阔狭,山川险要,府库钱粮,一一具载明白。松又曰:“明公可速图之。松有心腹契友二人,法正、孟达也。此二人必能相助。如二人到荆州时,可以心事共议。”玄德拱手谢曰:“青山不老,绿水长存。他日相期,必当厚报。”松曰:“松遇仁义之主,不得不尽情相告焉,岂敢望报乎!”二人相别,孔明、庞统皆拜于长亭之下,云长等皆送数十里方回。张松望西川而去,玄德等自回荆州。
    却说张松回益州,先来见友人法正,字孝直,右扶风郿人也,贤士法真之子。松见正,备说:“曹操轻贤傲士,只可同忧,不可同乐。吾已将益州许刘皇叔矣,专欲与兄议之。”法正曰:“吾料刘璋非其主也,已有心见刘皇叔久矣。此心相同,又何疑焉?待吾乡兄孟达同议。”少顷,孟达至。达字子庆,与法正同乡。达入见,正与松大笑。达曰:“吾已知二公之意,将欲献益州耶?”松曰:“是欲如此,兄试猜之,合献与谁?”达曰:“非刘玄德不可当也。”三人抚背大笑。法正曰:“汝明日见刘璋若何?”松曰:“吾荐二公为使,可往荆州。”二人应允。
  次日,张松见刘璋。璋问干事若何,松曰:“操乃汉贼,欲篡天下,不可为言,彼已有取川之心。”璋曰:“似此,如之奈何?”松曰:“某有一谋,使张鲁、曹操皆不敢轻犯西川。”璋又曰:“如何解之?”松曰:“见居荆州的刘皇叔与主公同宗,加之本人仁慈宽厚,有长者之风。赤壁鏖兵之后,操闻之而胆裂,何况张鲁乎?主公何不遣使赍书以结好之,使为外援,足可以拒曹操、张鲁,蜀中可安矣。”璋曰:“吾立此心久矣,谁可为使?”松曰:“非法正、孟达,不可往也。”璋即召二人入,修书一封,令法正为使,先通情好;次遣孟达,送精兵数千,令玄德守御。正商议间,一人自外突然而入,汗流满面,大叫曰:“主公若听张松之言,则四十一州郡已属他人矣!”松大惊。言者是谁,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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