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翻译]长篇小说《上杉景胜》, 更新至第九章 挑战与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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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杉景胜》

作者:近卫龙春


第八章  天下的巨城




离开了越中,景胜越过边境,进入了五里外偏东的丝鱼城。担任该城城将的是在御馆之乱中表现活跃、让北条景广受了致命伤、导致其丧生的荻田长繁。
紧跟着,位于西面二里外的坠水城将、秋山定纲的家臣驰入了城内。
“报告。关白大人的家臣、木村吉清来到了坠水城。根据其口信,据说关白大人越过了边境,已经到达了附近的市镇。”
“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把他骗到城里杀掉吧。”
藤田信吉提议道,他先后改换北条、武田、上杉为主家,最近三年来一直在上杉家奋战。
景胜瞪了他一眼,表示不能采用诱杀之类的手段,然后立刻让泉沢久秀等上田众前去迎接。
同时,景胜也掉头前往坠水城。骑在马上,他问并辔而行的兼续。
“你打算怎样迎接?”
提起贵人,除了曾为隐居之身的上杉立山叟之外,景胜并不认识其他人。
“我想,对方恐怕是想要见识一下实城样的为人吧,可能还会进一步看看您的度量。因为您是治理越后以及其他一些地区的武将啊。我认为,实城样充分具备这些条件,所以只要让对方看到您的本来面目就行了。”
听了兼续的话,景胜点点头。反正如果需要应对的话,交给兼续就行了。
景胜命城将秋山定纲严密警戒周边。
景胜提前入城等候,但秀吉却进入了城下的民家。
景胜派须贺盛能前去迎接,但对方回复说,因为马上就要天黑了,所以还是明天登城吧。令人惊讶的是,据说秀吉一行只有三十八个人。秀吉究竟是莽撞,还是满不在乎,又或者仅仅是出于虚荣,不得而知。不过,因为在边境上驻扎着数万军队,所以就算万一当了俘虏,那些军队大概也会蜂拥而来吧。
“确实是关白吗?如果是本人的话,不可能来让我杀,难道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吗?”
“实际上,他是在试探您。在此让他看看您的胆量,如何?”
景胜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兼续。
“我们来个顺势反击,稍后我们拿着酒菜,也只带侍从去往民家。既然关白已经深入实城样的虎穴,那么,现在也是实城样深入对手虎穴的时候了。”
机不可失。兼续建议,对付大胆的敌人,就要大胆地应对。
“有趣。既然如此,马上着手准备。”
一准备齐全,景胜就这样穿着便服,带着兼续等十来个侍从,向秀吉所在的民家走去。
在民家的周围,毕竟还是有秀吉的家臣坐在一起进行警戒。兼续首先上前打招呼,其中一个相貌精悍的二十多岁的青年起身应答。原来他就是石田三成。
“关白大人正在里面等您呢。”
听了兼续的话,景胜点点头,让侍从们拿着太刀等在民家外,自己只在腰带上别了把胁差,就走进了屋里。里面先是一个土间,然后是一个六席大的板间,一个小个子的老人正坐在上座。屋里点着几支名贵的蜡烛,和破旧的房间极不相称。因为房间里意外地亮堂,所以能很清楚地看清对方的相貌。
平常在大阪总是全身包裹着华丽服饰的秀吉,大概是想要试探一下景胜等人吧,只穿着灰色小袖和茶色肩衣,裤裙之类也是十分朴素。脸正如外号一样,确实很像猴子。不过,那双凹陷的圆眼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魅力,蕴藏着非比寻常的霸气,让人切实感受到,能让十多万军队跟随的决不是什么漂亮的外表。
“请上来吧。”在秀吉的下座落座的石田三成向景胜招呼道。
(果然,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与六那家伙,早就预料到了吧。)
景胜在心里苦笑着。如果是在城里迎接,那景胜就必须让出上座,但如果是前往秀吉所在之处,那自然而然就坐了下座。坐的位置虽然一样,但对初次见面的人来说,这样能稍微维持一点自尊心。景胜暗暗感激兼续的关心。
“那么,打搅了。”
景胜毫不胆怯地说了一句,脱掉鞋子登上了板间。秀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景胜则在离对方大约一间远的右斜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于是,秀吉开口说道。
“那里不便交谈,坐到这里来吧。”
那是招呼同伴的语气。秀吉那张被晒得黑黑的脸上洋溢着亲近的笑容。
“那么,恕我失礼了。”
景胜向来讨厌啰嗦,所以很痛快地照办了。关于和贵人会面的方式,在京都有公家风和武家风等各种流派。景胜知道这些,也通晓武家风的方式,但现在不是表明这种事的时候。于是,他在秀吉右侧仅有半间远的地方坐下。这个距离如果拔出胁差的话一定能够得到,但秀吉并没有露出警戒的表情,而景胜也根本不想这么做。
说起来,和上层武将会面,这还是武田胜赖之后的第一次。
“在下秀吉。你不等明天就过来了。我很高兴。”
“拜见御尊颜......”
景胜恭恭敬敬地开始问候,但秀吉立刻打断了他。
“那些令人拘束的套话,放到明天再说吧。今天晚上,我只想和景胜殿下促膝交谈。”
“不敢当。在下上杉景胜,对您降临越后,深表感激。”
“还在拘谨呢。那是越后的酒吗?你就别再一本正经的了,快让我们喝酒吧。”
秀吉招呼待在土间里的兼续进来。房间里总共是四个人,丰盛的菜肴很快被送了上来。
“恕我失礼了,那么。”
兼续双手捧着一个能装一升酒的酒壶,登上了板间,把酒壶和杯子交给了三成。
“首先,请让我来。”
为了让秀吉放心,兼续自行往杯子里斟上酒,打算送到嘴边。
“好了好了。不必试毒了。身为注重大义的谦信公的后继者,景胜殿下是不会给我下毒的。而且,就算杀了我一个,时代的潮流也不会改变。今后,你们就是帮助我终结乱世、开创和平时代的同伴了。你也坐到主公身边,一起喝吧。”
秀吉虽然身材矮小,却是豪放磊落,一说完话,就接过三成斟的酒,一口气灌入喉中。
“嗯~,好喝。怪不得谦信公不想离开越后呢。”
喝了酒的秀吉,一脸满足地说道。景胜想,他这种轻易就能打动人心的本事确实高明。
“人也很优秀啊,都在为越后拼命努力着呢。”
“你就是和三成很要好的直江山城守吧。因为你努力得不够,使得前年景胜殿下未能出阵越中,因此才失去了谦信公以来的越中的领地。不要吝于出力哦。我的主公信长公特别厌恶工作懈怠的人。我也一样。”
不责备主公,而责备其家臣,这也许是秀吉的关照,但对景胜来说,可一点也不有趣。虽是自称,但兼续从两年前起就称为山城守了。听了这话,兼续赶紧道歉。
“真不知该如何向您谢罪。”
“不过这次,虽然有新发田和信浓方面的敌人,还是马上就巩固了边境,干得漂亮。”
“在下不胜惶恐。”
“今后也要支持景胜殿下,继续努力才好。必须尽快也使越后安定下来。”
虽然是对兼续说话,但秀吉显然是在命令景胜。
“是,在下会拼命努力的。”
“景胜殿下也有好家臣啊。”
“都是托您的福。”
“我说,上条宜顺出奔到能登,前来投靠我。因为我和景胜殿下是亲密的伙伴,所以这件事我会尊重贵方的意思的。他要见了我,搞不好会说些莫须有的谗言呢。”
听了秀吉的话,景胜暗想果然如此。同时,明明是自己特意放走宜顺的,秀吉却不怀好意地让自己来决定宜顺的生死。这是上方流的交涉吗?景胜感到厌恶。
“撇下妻子和孩子,只管自己逃跑的家伙,考虑他的事,纯属浪费精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而且,我想您也不会傻到去相信这种人的谗言吧。”
景胜公然说道。他决定听天由命,自忖这样还省事些。
“不愧是景胜殿下。不追究逃跑者,这是谦信公的遗传啊。直江,你侍奉了一个好主公。”
秀吉一边跟景胜说话,一边迅速把目光转向了兼续。真是个不可掉以轻心的男人。
“在下恐悦至极。”
“那么,山城守,这次我来越后,下次就该轮到你让景胜殿下来上方了。没见过京都、大阪的男人,不算男人。谦信公也曾上洛吧。怎么样?”
这是上方流吗?不跟面前的景胜说,而是间接地发出命令,这格外让人感到不痛快。可是,其中却包含着不准你说不的恐吓。对景胜来说,既然谦信做得到,难道他的后继者就做不到吗?同时他也听出了对方的挑衅,你打算以田舍武士的身份终此一生吗?
“您说得是。等处理了诸事之后,我们一定会尽早前来拜访的。”
兼续瞟了景胜一眼,立刻明白了主公的心事,于是回答道。
“嗯,我等着你们。三成,恭喜你了,竟然和越后的英杰成了好朋友,这下日本的统一也能提前了。因为和天皇的约定,所以我打算在五六年内平定日本,然后准备大船队,夺取唐国和朝鲜。山城守呀,到时候你可得学习一下对方的语言了。”
口出狂言的秀吉呵呵大笑。即使是景胜,也做梦都没想到,这些话后来会变成现实。不过,当时却以为那只是个吹得十分痛快的大牛皮。
之后,秀吉又继续饶舌,生动淋漓地给景胜他们讲了他以前的战功。实际上,根本没办法判断他说得是真是假。不过,这些话既让人愉快,又让人惊奇,同时被深深吸引,倒是事实。
夜深了,于是景胜方提出到城里的寝所休息。
“好了好了,我是百姓出身,睡觉不拣地方,用不着担心。”
秀吉说着,当场就倒下打起了呼噜。这种不加伪饰的性格和大胆的行动,既让人佩服,又让人吃惊。谦信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而秀吉也是一个不同于外表的大人物。
和关白睡一个寝所,毕竟太冒昧。可既然秀吉睡在民家,那景胜也不能回城去睡。于是找了附近的民家安歇。
“我是不是很谄媚?”
去往寝所的途中,景胜问兼续。一想到自己刚才的态度可能有些卑微,景胜就感到恶心反胃,热血沸腾。确实,对方简直就是在把他当小孩子对待。
“哪里,对方是关白,岁数又大,而您堂堂正正地和他进行了交涉。关白大概始终弄不明白沉默寡言的实城样到底是怎样的人,而且也不知道实城样究竟在想些什么。万一说错了话,很可能导致双方敌对,所以他才只跟我攀谈。”
被这么一说,景胜顿时感到了几分安慰。
“这么说,我的沉默寡言还起作用了?”
“对。关白大概就是用那样的口才,把织田的家臣和毛利等人劝说拉拢过来的吧。听说关白有个外号叫哄人精。”
“你不想被拉拢吗?”
“不想。因为我们是越后人,和上方的武士不同。不过,不识院大人曾帮助公方大人,希望再兴幕府。所以,虽然唐国和朝鲜的事须另当别论,但如果能让关白终结乱世,还日本以安宁,我认为就算当他的帮手也无须自卑。”
“你可真会说话。公方大人变成关白了吗?”
景胜早已详细知道了公方败北逃跑的事。不过,因为早就看惯了这些被迫接受的现实,所以勉强还能睡得着。
翌日清晨,景胜下令准备秀吉的早饭,自己则先行一步进入坠水城。
辰刻(上午八点钟),秀吉进入了坠水城。和昨天大不一样,秀吉穿着中国进口锦缎做的无袖阵羽织,和镶金嵌银的大红裤裙,让看见的人都目瞪口呆。
景胜在满座之中,于下座平伏等待,然后殷勤问候。
“拜见御尊颜,恐悦至极。在下上杉弹正少弼景胜。”
“很好,辛苦你了。”
不同于昨晚,秀吉说话强硬。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不足为怪。
之后,又花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进行形式上的会见,神气十足的秀吉得意洋洋地踏上了归途。景胜一边目送他离开,一边感到必须振作精神,尽快平定国内。
归国后的秀吉被赐予丰臣这个姓氏,九月九日,丰臣秀吉诞生了。
确保了越中出入口的安定之后,景胜于九月二十二日,增加了栗田永寿、岩井信能、岛津忠直等作为信浓诸城的城将,又派山浦景国、高梨赖亲、山本寺定种、本庄显长等人前往信浓,为了防备德川军,又对上田附近的伊势崎进行了修缮。
十月十日,景胜让须田满亲加强对北信浓四郡的盗贼和心怀不轨者的监管,为了支持各项工作,准许满亲即使没得到景胜的命令,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行事。又命令诸士要承担比邻郡多两倍的军务,这等于给了满亲相当大的指挥权。
信浓那里传来了好消息。被称为家康的两大巨头之一的石川数正,带着深志的小笠原贞庆的人质,出奔到了秀吉那里。因为这个缘故,家康不得不变更了迄今为止的军政,改成了甲州(信玄)流。因为木曾的木曾义昌也离开了家康,转而依附秀吉,所以家康在信浓失去了相当多的领地。
海津城的须田满亲那里也传来了惊人的消息。在上田合战开始之前,一度作为人质被收管的真田弁丸,刚回到昌幸那里,昌幸马上就将弁丸作为人质送去了秀吉那里,并成为了秀吉的直臣。
十一月十九日,秀吉写信给真田昌幸,说自己将于明年一月十五日出阵讨伐家康,命昌幸和小笠原贞庆、木曾义昌磋商,不得有误。
“真田这个混蛋!”
景胜听后大怒,用拳头猛捶扶手。虽然此事是兼续的提议,但批准的人却是自己,所以也没法对别人发火。尽管很想就这么怒气冲冲地发兵前往,但因为真田已经成了秀吉的直臣,所以这种任性的荒唐事也做不得,只能憋着一肚子的愤懑。
天正十三年(一五八五年)就在忿忿然中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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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十四年(一五八六年)正月,决定出兵东国的秀吉一早就通知了景胜,说是会首先派出先锋队,然后到二月十日左右出阵尾张,所以让景胜届时也出兵信浓。
“还以为会先上洛呢。”
景胜嘴上这么说,却也不觉得不快。虽然很想看看京都,哪怕一次也好,可是,现在正和新发田重家争斗不休,长时间不在国内,未免令人不安。
因为被预先通知了要出阵,于是景胜让人清点兵粮和武器弹药等等,以便一旦有令,随时都能出动。可是,一直到了三月,出阵的命令还是没有下达。
“如果不是做这种事,而是出阵新发田,该有多好。”
简直是在故意吊人胃口嘛,景胜不高兴地抱怨道。
“抱歉,不如我们先上洛如何?哪怕只是露一下脸,也会给关白留下一个好印象吧。如果让对方说什么不守信用,并因此心怀疑虑,那对我们将是不利的。”
“既然如此,那就去让他高兴一下吧。”
攻打越中时那压倒性的兵力,仍让人记忆犹新。于是三月间,景胜同意上洛,并把这事告诉了家臣们。二十一日,五泉城主甘粕景继送来了作为上洛贡品的时令服装。
另外,三成也私下里给兼续寄来书信。信中说,为了让死活不肯上洛的家康服从,秀吉决定让妹妹旭姬离婚,嫁给家康,因此建议上杉家在此之前上洛。兼续立刻报告了景胜。
“关白还真是不拘小节啊。这么说,要停止出阵信浓了。”
“是的。让我们赶紧上洛呢。”
兼续催促家臣们准备,可是总得带许多士兵去吧,特别是第一次像大远征似地移动军队,所以必须备齐比平时多好几倍的兵粮和马饲料。另外,在某些地方还必须使用船只,准备起来很费工夫。等一切准备妥当,已经是五月份了。
五月二十日,景胜启程上洛,士兵数量据说是三千或五千左右。
到达越中的岩濑时,木村清久、石田三成、增田长盛等奉行给兼续寄来了日期为五月十六日的书信,通知他们说,因为秀吉已经让妹妹旭姬嫁给了家康,所以最好请在关东的分界线确定之前上洛。至于婚礼,已经在十四日举行了。
“依你看,家康娶了关白的妹妹,就会马上顺从吗?”
“虽说是局部战役,但也是一度战胜过关白的武将啊,我想他不会那么轻易就顺从。”
“因为互相都取得了人质,所以将会采取强硬态度吗?”
“连我们家都鼎力相助,关白只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家康大概是想看准时机,卖个好价钱吧。”
听了兼续的话,景胜因为自己也是卖主,所以暗自担心自己是否卖了个最高价。
二十七日,在木船受到了木船城主前田利秀(利家的外甥)的款待,翌日二十八日,刚越过俱利伽罗岭,利家的兄长安胜,以及能登、加贺的武士们就一个不拉地全都出来迎接。之后又在森本一带受到了三成和利家的欢迎。
“初次见面。在下前田左近卫权少将利家。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奉秀吉之命前来迎接的利家,下马对景胜表示慰问。
“在下上杉弹正少弼景胜。有劳您出迎了。”
如果可以,真不愿下马,但礼数如此,实在无奈。景胜只得下马寒暄。因为利家身高六尺,所以景胜变成了必须抬头仰望他的姿势,这真让人不爽。
(这家伙也是在鱼津实施诱杀手段的一员吧。)
利家年轻时擅长使枪,官职名是又左卫门尉,因此号称枪之又左。虽然仕途坎坷,但也在各个战场上赢得了功名,而今已是五十多万石的大名了。
其中一次战役,就是天正十年(一五八二年)六月三日鱼津城陷落之战。利家当时也在那里。
也许他会辩解说,那是信长的命令,所以实属无奈,但景胜却不会因此而原谅他。对已经提出了投降的士兵,竟然还是一个不留地斩尽杀绝,做出这种事的人不配当武士。
(正因为他是这种人,所以才能心安理得地倒戈,还这样腆着个厚脸皮见人。)
三年前贱岳之战的时候,利家作为柴田胜家的寄骑参战,当其同伴佐久间盛政因深入失败而退兵之际,利家脱离了战场。见此情形,柴田军误以为是全线崩溃了,于是开始退却,最终导致败走。据说,如果利家当时能止住脚步的话,谁胜谁败尚未可知。之后,利家投降了秀吉,并充当其先锋,迫使胜家自杀。
(我并非像你一样投降关白,只是答应帮忙而已。就算是面对信长,我也曾战斗到底。我可不是你这种表里不一的武士。你最好记住这点。)
这种话要说出来,大概会当场打起来吧,所以景胜忍住了,只在肚子里发发牢骚。
之后,进入尾山(后来的金泽城)接受了款待,但景胜还是不高兴。
另一方的利家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接待景胜的呢?因为景胜默默无语,利家也弄不懂他在想些什么,作为接待者来说,大概也是非常辛苦的吧。
景胜经过琵琶湖西面进入京都,是六月七日戊刻(晚上八点)的时候。
眺望着被上弦月的朦胧月光照耀着的街道,景胜不禁思绪万端。
这一晚,景胜投宿在下京的六条本国寺内。
翌日八日,景胜带着兼续等家臣,游览了京都市内。
初次映入眼帘的京都,是迄今为止从未目睹过的繁华之地。像棋盘一样划分得整整齐齐的街道上,矗立着紧紧排成行的房屋。路上行人如织,衣着看上去也十分考究。摊床上摆放着诸多珍品,见到的铺着瓦片屋顶的屋敷数量多得惊人。
虽然寺院也很多,但却根本感觉不到,完全被那种繁华热闹给盖过了。
(这就是京都吗......完全像到了另一个国度。诸将就是被这种魅力给吸引住了吗?)
虽然能理解这种着迷的心情,但景胜紧接着就感到这里似乎也被玷污了。
九日,木曾义昌前来拜访,他比景胜大十五岁,这时已经四十七岁了。
“大家都是在信浓拥有领地的人,希望今后能多多亲近 。”
作为寒暄,景胜只回答了这么一句,同时在心里轻蔑地嘀咕着,这里也有叛徒呢。
(虽然是武田的亲戚,但你却通敌倒戈,引入了织田军,从而导致了胜赖殿下的丧生。你是葬送武田家的人,估计晚年会过得很凄惨吧。)
正在肚子里发着牢骚,景胜猛然想起一事。
“对了,与六,胜赖殿下的弟弟是在高野山吧。快派使者过去。”
武田信玄的七男、安田信清在武田家灭亡时逃到了高野山。
兼续当即答应了一声,而另一方面,木曾义昌满脸不快地离开了寺院。
继承了旭将军木曾义仲血脉的木曾义昌,依次变更主公为武田、织田、德川、丰臣、德川,最后沦落到只在下总的阿知户得到仅仅一万石的俸禄,庆长五年(一六零零年)的时候,到嫡子义利这一代,因为改易,作为大名的木曾家灭亡了。
之后,左大臣近卫信辅和爱宕法印派来了使者,景胜郑重地接待了他们。
“真是奇妙的组合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两位可能都是我家的恩人呢。”
兼续咧嘴笑道,景胜含笑回望了他一眼。
近卫信辅的父亲、前任关白近卫前久,曾和谦信结为兄弟,是曾经下到关东,意欲成为关东管领的充满霸气的贵人。而且还传闻他曾和惟任光秀耳语谋杀信长的事。另外,光秀曾参加在爱宕山举行的俗称爱宕百韵的连歌会,并在会上下定了发动本能寺之变的决心,而爱宕法印就是当时与会的行佑法印。
惟任光秀当时咏的诗句是“时值今日,雨落五月天”。这句诗被解释为<继承了土岐源氏血脉的光秀,为了让天皇掌管天下,决定于五月起义。>,假如行佑法印当时投到了信长手下,那么不仅是上杉家,就连整个日本的历史都势必发生改变。顺带提一下,行佑法印听了惟任光秀的句子后,连的是“水涨之处,登上夏日山”。这也被解释为<天皇期待着源氏的胜出>。
“别忘了赠送礼品。”
虽然很想打听一下事情的真相,但此类恩义不宜宣扬,所以景胜决定把感谢之情留在心底,不公开表示出来。
其后,村上赖胜、沟口秀胜......等人派来拜访的使者络绎不绝。可能是因为秀吉想慰劳他们、三成也担心他们的缘故吧,不过,这些人本身大概也想看看曾战胜过织田军的上杉谦信的后继者,同时跟这位从未和秀吉冲突过的武将表示亲近。
“都是在借花献佛吧。”
“哪里,这是对不屈从于任何人的武将的尊敬。”
和景胜相反,兼续对此深感自豪。
十日,三成作为秀吉的使者前来拜访,将在京中的三百石兵粮赠送给景胜。翌日十一日,又在六角堂举行了能乐演奏会,大受欢迎。
十二日,景胜下到大阪,十四日,为了谒见秀吉,而登上了大阪城。
“说起来,大阪大概达到了日本第一的境界吧。”太田牛一的《信长公记》中如此记述道。大阪离奈良、堺、京都相当近,可以乘船从淀、鸟羽直通到大阪城门口。
北面的贺茂川、白河、桂川、淀川、宇治川这些大河分道流淌,不到二三里就把中津、吹田、江口、神崎等河川灌得满满的。这里是道明寺川、大和川汇合入海的三角洲地带。以前曾是一向一揆的总本山、石山本愿寺所在的场所,也是信长经历了十一年苦战的地方,天正八年(一五八零年),本愿寺退去后,这里便空了出来。于是秀吉模仿信长的构想,在这个颇有因缘的地方建筑了一座巨大的城池。
五层八重的天守阁的墙壁泛着青黑色的光,镶嵌的金银闪闪生辉,令人目眩。除此之外,有着表御殿、奥御殿的本丸位于三层的石墙上,四周包围着二之丸、三之丸、西之丸、山里曲轮。整个城池的格局是中央并列着武家屋敷,西面是商人和船场等等,南面绵延着寺院和街道,包围着街道的这座城池,真可谓是难攻不落。
“长尾家如果在上方的话,大概也会修筑起同样的城池。”
兼续不服气地说道,实际上却是惊讶不已。景胜也是一样,再次感到天下人的城池果然是不同凡响。
穿过正门之后,又走了多少步呢?那么多路都是弯弯曲曲的,即使进入了本丸的御殿中,也还是弄不清要如何走到其他地方去。走廊被擦得锃亮,几乎能映出人影来,画壁也涂抹着金粉。没多久,他们被让到了被称为千叠敷的大厅里。里面的草席被染成鲜艳的青色,镶有晕染成白地黑花的边,散发着兰草的芳香。
周围并排坐着身穿直垂、头戴乌帽子的武士。景胜也穿着饰有双云雀家纹的直垂礼服,在房间中央落座,兼续则在二席之外坐下。
不一会儿,秀吉在前方十几席开外的高台上坐下了。
“得以拜谒尊颜,恐悦至极。上杉弹正少弼景胜,奉关白殿下之命,自越后前来拜谒。”
景胜一边平伏在地,一边用低沉却十分清楚的声音禀告道,周围顿时发出一阵感叹声。
“景胜,辛苦你了。”
秀吉用简短应酬的语气招呼道。坐在那里的,不是坠水城下民家里那个笑容可掬的秀吉,而是让十几万士兵追随的天下人的真正模样。
景胜送给秀吉竹俣兼光的佩刀、白银五百枚、越后布三百反、马五十匹,秀吉则送给景胜包丁藤四郎的胁差和太刀作为回礼。之后,秀吉领他们游览了城内,举行了能乐演奏,在黄金茶室里以千宗易(利休)的方式点了一天目碗的茶款待他们。更有甚者,秀吉还把他们领到了自己的寝所,让景胜穿上自己的罩衣,进行了诸如此类的招待。
景胜既觉得惶恐,又感到像被丝棉紧紧勒住了脖子一样,几乎喘不过气来。
十六日,继续接受款待,十七日,游览和泉的堺港,在大阪的预定活动就此结束了。
十八日,景胜上洛参拜了石清水八幡宫。二十日,秀吉也上洛了。二十二日,到皇宫大内晋谒,因为秀吉的推举,景胜被任命为从四品下、左近卫权少将,和仁(周仁)亲王(这一年九月即位为后阳成天皇)代表正亲町天皇,赐予他用以赐酒的天杯。
(虽然情况有所不同,但我终于可以坐在和不识院大人一样的位置上了。)
虽然被赐予了天杯,但景胜在感激的同时,又一次切实感受到了秀吉的权力。
“来年还要扫平九州,然后惩罚北条。到时候也要有劳少将殿下相助,所以在那之前把越后统一起来吧。”
分别之际,秀吉说了这些话。景胜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于二十四日离开了京都。
“这次上洛遇到了形形色色的武将,其中也包括一些曾为敌手的人。这是宝贵的经历啊,比互相厮杀更有用的经历。不过,武士像那样彼此亲近,这么做好吗?”
回越后的途中,景胜在马上开言问道。
“我认为实城样不必受上方的影响。茶道、能乐、狂言等等越后人也能轻易掌握的东西,回去炫耀一下也是件乐事,不过,说到底,这只是表面上的应酬罢了。”
兼续断然下了结论。确实,思想不同,就不能融入。两地的人、风土、经济.....等等都太不相同了,景胜点点头。当他回到国内时,已经是七月六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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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无多日,安田信清应景胜的邀请,走下高野山来至越后。景胜接纳了信清,恢复其本姓武田,并让其使用信玄过去的官职名大膳大夫。信清自不待言,就连菊姬也欢喜不已,景胜看在眼里,甚感欣慰。
既已正式行过臣下之礼,作为回报,秀吉于六月二十三日准予了景胜对佐渡的支配权。佐渡的本间氏自谦信时代起,便充当越后的帮手。自古就传说那里盛产黄金,所以若能支配此国,景胜的经济力就又能变得富足了。秀吉大概也从哪里获悉了此事,所以才下达了这个指示。
(也许是上条宜顺告诉他的。)
想到这些,景胜于七月十七日,将上条宜顺的部分家产赐给了村山庆纲。
完成了上洛的盛举之后,景胜立刻着手讨伐新发田重家。到了七月下旬,三条的甘粕长重和木场的山吉景长等人,攻破了新发田方的新泻、沼垂二城。景胜为了一雪积年之恨,充分准备之后出阵了。
可是,又出现了新的悬案。那就是真田昌幸的背叛。
迎娶了旭姬为正室的家康,也开始勉强考虑上洛的事了,可就在这时,真田昌幸却伺机攻击了信浓的佐久郡。于是,家康便以此为借口,延期上洛,并于七月十七日率军到达骏府,先锋直达甲府。
秀吉震惊之余,又勃然大怒,在日期为八月三日的信中,告诉景胜说,自己事前也不知晓真田昌幸的事,定要严厉惩罚这个“表里比兴者”(表里不一的卑劣者)。因为家康已然出兵,所以让景胜不必支援。
这封信于八月九日,出阵新发田之后,送到了景胜那里。
“表里比兴,这个词真是一语中的啊。”
景胜讥讽地说,兼续的唇边顿时浮起一丝微笑。
“看得出,关白似乎很喜欢真田,因为他就像小一号的自己。”
“这么说,关白不会攻打真田?”
“事情已然闹到这个地步了。不过,也许想充分利用他吧。为了德川和北条的缘故。”
只要无损于上杉家,怎样都行。景胜在那之后,再没谈过此事。
八月十八日,景胜率军到达新发田领的竹堀,二十六日,烧毁了五十公野城下,然后再次返回新泻外围修筑城寨,摆出要打持久战的架势。
可是,到了九月上旬,秀吉派家臣木村清久来到越后,命景胜和新发田重家停战。秀吉及三成等奉行的书信也随后相继送到。
“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木村清久不肯说明详情,景胜只能问兼续了。
“事情不会到此为止。如果德川还是不肯上洛,那么有可能让我们和真田、以及新发田一起,攻打信浓或北条领的上野,所以目前大概是想保存兵力吧。”
“即使是关白的命令,也恕难从命。真田倒还罢了,唯有新发田那家伙,绝对不行!”
景胜猛捶着案几,在营中怒吼着。
九月二十八日,木村清久通过兼续向景胜提出,作为赦免条件,打算由新发田重家出面谢罪,并交出居城,替换原来的领地。
“您生气是当然的。可是,能让对方搬出新发田的要塞,也是件乐事。这期间,只要德川上洛,和谈就会失败,那我们随时都可以攻击他们。不如在此给关白一个面子吧。”
十月一日,尽管忿忿不平,景胜还是答应和解了,传达了这个意思后就踏上了归途。
半个月后,三成给兼续寄来了日期为九月二十二日的信,说上条宜顺在秀吉面前说东道西地屡进谗言。又让使者带来口信,偷偷告诉兼续说,秀吉决定把母亲大政所送到家康那里当人质,以促使其上洛。
“关白拥有那样的实力,却不惜谦恭至此,也要让家康上洛吗?”
“恐怕不仅仅是因为长久手的败仗让人难以忘怀吧。如果关白当真攻打德川的话,应该能够获胜。可是,造成的损害也将不可估量。届时,万一各地起兵造反,可就无法收拾了。要想避免那种情况,唯有舍己取实。顺利的话,就能毫发无损地将德川收于麾下。”
“这种事,我断难做到。”
“大多数武将都做不到。因为关白出身百姓,所以才能这么做吧。”
虽然兼续这么说,但秀吉的行为仍称得上惊世骇俗。
十月十八日,大政所一到三河的丘崎城,二十日,家康就西上了,二十八日,在大阪城谒见秀吉,行了臣下之礼。于是,秀吉的越后政策也随之一变。
十一月四日,秀吉下令彻底消灭新发田重家,又说已经决定让真田昌幸和小笠原贞庆、木曾义昌一起,回到家康麾下。
“一如你之前所言。这回可以毫不留情地讨伐新发田了,不,是杀了他。”
既然秀吉已经发出了命令,那么接下来如果杀不了新发田就有损景胜的脸面了,甚至极有可能被追究身为国主的责任。因此,在欢喜的同时,也感到了难以言喻的重压。
“是啊。可笑真田和小笠原、木曾,背叛了德川,最终却落得个被命令重返其麾下的结果。真不知道他还有何面目出仕德川家。我几乎能看见他那张悔恨不已的脸了。”
兼续笑着说道,但景胜没有笑。
“留下大的,杀了小的。明明是自己引诱了对方,可一旦用完了,就弃之如敝屣。”
景胜觉得自己看到了秀吉心底阴暗的一面。
“对付表里不一的人,只能采用表里不一的手段。关白也明白上杉的信义。”
“新发田的事难道不是表里不一吗?嗳,算了,我会让世人看到,我和真田是不一样的。”
景胜再次誓言讨伐新发田。
同一天,感到了性命之忧的新发田重家,请求曾担任和谈中间人的长谷三位法眼进行调解。在其背后相助的,据说正是上条宜顺。
接受了委托的长谷三位法眼,对景胜进行了和解的斡旋,但十二月十日,景胜一口回绝了他,并回复说,把此意也转达给上条宜顺吧。

天正十五年(一五八七年)开始了。尽管景胜恨不得马上攻打新发田,但冰天雪地的越后不同于畿内以及太平洋沿岸地区,须等冰雪消融后才能行动。然而,这年冬天雪特别大,春天也来得迟。没法子,一到三月,景胜就动员领民清除通往新发田的北国街道和中间道路上的积雪。
四月四日,景胜在雌伏了将近半年之后,从春日山出发了。这次绝不能败。景胜决心慎重,一边和诸将们秘密联络,一边前进。
因为去年上洛后得到了秀吉的御墨付,所以扬北的武将们这次也是意气风发。景胜强忍着急切的心情,慢慢缩小包围圈。
景胜于五月一日领兵到达新泻,十三日攻克水原城。然后,派了数百名士兵前去探路,这些士兵一直进到了五十公野城和新发田城的附近。城兵发现对手人少,就冲出来发动了小规模的战斗。景胜闻讯,当即向那里派出援军,城兵立刻又如潮水般退回城内。新发田军的士气逐渐低落。
“新发田这算是在彻底抗战吗?他不是很有霸气吗?”
满怀着曾被逼到绝境的怒气,景胜在营中神采飞扬地嘲笑道。
“不过,会津的芦名总是会来支援的吧。我们应该首先阻截那边。”
实际上,芦名义庆于五月十七日,给小田切但马守送来了三百发子弹。
“这样啊,那就下令严防新发田的北面和东面。”
景胜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气定神闲地守在那里。
到了六月,在山城青莲院里的尊朝亲王,给越后本誓寺的超贤和尚寄来了日期为五月二十四日的书信,拜托他让景胜和新发田重家和解。超贤和尚将此事转告了景胜。
“这也是关白指使的吗?”
景胜皱着眉头问道,对秀吉这种边喊打边密谋的态度感到气愤。这时的秀吉已经结束了对九州的讨伐,正得意洋洋地踏上归途。
“这应该被视为申斥、激励。我认为是一种催促。”
景胜打心底里想不明白,但兼续却没有丝毫怀疑秀吉的样子,如此回答道。
“是吗。那么,要如何答复呢?”
“现在是梅雨季节,我看不如暂时给亲王一个面子退兵,等下次再打。”
“即使我回去,包围圈也不能解除。问题始终没有解决啊。”
景胜答应了尊朝亲王和超贤和尚的斡旋,只带着本队返回了春日山。
回城后,又从沼田城将矢泽赖纲处得知,上野厩桥城将北条芳林父子已经投降了北条家。七日,北条芳林父子从北条氏照那里领取了领地。
“这家伙依然是靠不住啊。算了,反正早晚有机会杀他的。”
景胜一边咀嚼着遭到背叛的愤怒,一边抱怨道。现在,比起北条芳林来,讨伐新发田重家的事更让人头痛。不过,也不是没有一点内疚,毕竟,自己迫于国内形势而无法出手援助厩桥也是事实。
残暑渐弱的八月中旬,景胜再次出阵讨伐新发田。
于是十三日,芦名义庆再次给小田切但马守送去士兵和洋枪,让其巩固边境。而且,之后的支援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
八月二十五日,景胜烧毁了新发田城下,九月七日攻克了新发田城东北面一里处的加治城,十四日又攻陷了东南面三里半之外的赤谷城,杀死了芦名家臣小田切一族的三河守,从而切断了来自芦名家的补给线。
“抱歉,攻打五十公野城的任务,能否交给我来完成。”
兼续似乎也嗅到了战机,斗志昂扬地望着景胜,显然做好了万一失败,愿负全责的思想准备。
“这样啊。这次就算切断敌军的粮道也无所谓。总之,只要考虑落城就行了。”
景胜已经变得不择手段了。落城是唯一的目标,结果就是一切。
景胜派兼续负责指挥对五十公野城的攻击,自己则在离城一里开外的南面的荒城山上设置了本阵。另外,新发田城正忙于修筑付城,也没有向五十公野城派兵。
接受了命令的兼续当即付诸行动。城的东面是山,北面和南面则修筑有防洪堤。兼续盯上了这个,决定从西侧把堤坝连接起来围住城池。因为间隔有两町远,于是让士兵们用土袋垒叠,花了五天时间,终于把堤坝连接了起来。
兼续随即下令堵住东面的加治川,让河水流入堤坝中。河流因秋雨而水量激增,转眼间就满了,建在山脚下的五十公野城顿时浸在了湖水中。虽然水深只到腰间,但也无法出外了,城兵们只能逃入城内。
笼城的士兵包括领民共有一千多人。初次看到水攻,都吓得面如土色。
“与六那家伙,动手了呀。”
对选择了水攻的兼续,景胜大加赞赏。秀吉此时大概已到备中的高松城或纪伊的太田城了吧,肯定也从三成等奉行那里听说了详情。
被水围困的城兵们无法出阵,全都显得惶惶不安。
于是,九月十九日夜里,五十公野的家臣河濑行亲、涉谷近宗、关谷佐左卫门、近藤城左卫门等四位重臣往兼续的军营里射出了箭书。
箭书的收信人署名为直江的家臣今井治兵卫、木村监物。这封信很快被送到了兼续那里。
“我等本是上杉家的直参,只是近七年驻守五十公野和新发田地区。此番新发田、五十公野作乱,我等也因池鱼之殃沦为叛逆,悔之不及。今晚如能派遣与板众二十一人来援,将如您所愿剿灭五十公野父子。虽与板众多是精锐,但今晚请派以下诸位,高梨外记介、土桥宫内少辅、小野泽修理、青柳隼人、小板桥名兵卫......”
信中特意指出了二十一人的名字,然后又说,
“......今晚行动我等也参加,愿听从高梨外记介的指挥,奔走各处,剿灭五十公野父子,以赎近年不忠之罪,勉尽忠孝之道。望早赐指示,并将我等心意禀告实城样。”
信随即又被送到景胜的本阵里。景胜读完后,疑窦丛生。
“可疑。他们指名要你的家臣去,莫非想行诱杀之计?”
“我也这么想。不过,看城兵们慌乱的模样,又觉得这也未必就是个拙劣的骗局。人被逼到绝境时,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也许如此。但现在还不能轻易让士兵进入城中。暂时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遵命。”兼续说完,返回了前阵。
意欲观察形势的景胜于十月十三日,把本阵移到了从前修筑的城东的阵城里,从山顶向下射击,以加深城兵们的恐惧感。这显然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河濑行亲等人几乎每天都射来箭书,甚至表示愿意交出人质。
“可耻啊。算了,他们大概也是走投无路了吧。不过,告诉他们必须割下五十公野宗信的首级来。”
景胜对兼续下了严命。
二十日夜晚,八十名敌军企图夜袭,从水深较浅的西边匍匐前进。
看守此处的藤田信吉射杀了十几人,余者也被击退。
既无法夜袭,也无法逃走,满怀恐惧的城兵们越发不知所措。
眼瞅着连新发田城的援军都等不到了,五十公野宗信索性听天由命。二十二日夜里,有几个城兵穿过在城西北面的高地上布阵的泉沢久秀军的空隙逃了出去。据说逃跑者是宗信的嫡男义宗和次男义守,以及新发田重家的嫡子义胜,家老神田带刀。
这些人的行动也由河濑行亲等人报告了景胜方。
“实在抱歉。我这就派人去追。”
兼续低头道歉之后,赶忙派部下去寻找这些人,但怎么也找不到。据说此时,神田带刀已带着另外三个人,逃入了离城一里半的东北面的田贝山寨。
子刻已过,寻人工作仍没有结果。
“够了。把城里的水放掉,明后天发起总攻。好吧,千万别让宗信也跑了。”
景胜咆哮着说完后,便一头扎进帐篷里睡觉去了。
没过多久,四周就开始响起放水的轰鸣声。
积水慢慢变浅了,二十三日早上已经降到了膝盖处,到傍晚时能够看到脚踝了。当然,地面变得十分泥泞。诸将在城池的入口处撒上沙土。
二十四日早上,宣告开战的粗犷的号角声响彻了五十公野城周围。
负责指挥的兼续攻打南面的正门,安田能元、小仓定景等人轮流攻击北面的后门。于是,五十公野宗信冲到了后门的外墙边。
在西边布阵的藤田信吉冲上前来,企图杀死五十公野宗信。就在他攻入虎口时,暗中通敌的河濑行亲把藤田军引入了城内。
“河濑殿下倒戈了!”
这宣告背叛行径的喊声一响起,五十公野宗信马上慌忙想退回城内。这时,从后门冲入的安田能元、小仓定景等人放火烧着了二之丸。
看到二之丸笼罩在滚滚浓烟中,五十公野宗信又想进入南面的本丸。这时,羽黑权太夫从二见桥上猛冲过来,将五十公野宗信打落马下。权太夫是在战斗中背叛的。眼看这个价值不菲的首级要被夺走了,河濑行亲、涉谷近宗等人围上去,用胁差猛扎,割下了首级。三个人都一口咬定是自己的功劳,但无法确定首级到底是在哪个阶段被切下的。当五十公野宗信的首级最终被送到离得最近的上杉家臣藤田信吉那里时,已经被切割得难以辨认了。
《管窥武鉴》记述当时的情景说,“这不是人的行为,简直是禽兽不如,言之污口。”可是,城兵们却没有出现像河濑行亲等人那样的背叛者,几乎都是爱惜自己的名誉,像忠臣一样奋战至死。
“好丑的模样啊。”
在检验首级时,景胜看着五十公野宗信的首级叹息道。本想好好倾吐一下七年来的仇恨,但看到这凄惨的模样,怒气不觉减弱了几分,甚至觉得有些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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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四日,五十公野就此陷落,傍晚之前胜利的欢呼声便已此起彼伏。
景胜心急如焚,也不让家臣们休息,就在当日之内包围了新发田城。
景胜的本阵设在城南的小山坡上。负责正门的是作为前锋的直江兼续等与板众和上田众,负责城东二之丸的是佐野清左卫门等人,负责东南面三之丸是岩井信能等信浓众。
另外,对付城西南面的是甘粕景继、斋藤朝信等人,对付城西猿桥寨的是藤田信吉、夏目定吉等人。
防备猿桥寨的是山吉景长、新津胜资等人,防备其二之丸东南方向后门的是安田能元、村上庆亲等人。
控制池之端城的是泉沢久秀等上田众,控制此城北面的是本庄繁长、色部长真等扬北众。
总共六千人的军队布下阵势,把新发田城围得滴水不漏。
“明早发动总攻。将此言传令全军。平定越后,就在明日。”
这表明决心的檄令迅速传遍各阵,己方士气也为之高涨。
当晚,新发田重家的家老、守卫猿桥寨的猿桥和泉守提出,若能确认其领地所有权,愿为内应,从猿桥入口处引景胜军入内。藤田信吉报告了此事。
“怎么哪里都有叛逆不忠之辈。也罢,准备妥当的话,也无需再等到明早。”
景胜同意了内应,再次传令各阵攻击提前之事。由此,改为二十五日深夜做好攻击准备。
本来,优势的兵力通常不会搞什么深夜总攻之类的。但景胜却不按常理出牌,毅然下达了攻击令。也许是因为听说秀吉在随同信长参加的第一次上洛战中,攻打近江的观音寺城时,曾毫不留情地尝试了夜袭的战术。
首先,由安田能元等人对位于后门的二之丸附近的所谓一木户的町家进行火攻,不多时,新发田重家就亲自出阵前来驱赶。趁此良机,藤田信吉由猿桥和泉守带路杀入了城内。
猿桥西曲轮的守将新发田土佐见状,慌忙舍弃曲轮逃入本丸。加之正门也从里面被打开,与板众、上田众一涌而入,马上燃起熊熊大火。
正在后门激战的新发田重家,望见正门升起黑烟,当即退回本丸,收起架在内护城河上的吊桥。护城河宽约三十间,且河水很深,要渡过实非易事。
虽然包围了本丸,但攻击只能暂时停下。景胜亲到前线视察。
“大家连日奋战,都疲惫不堪了吧。这次就由我亲率旗本冲入本丸吧。”
景胜在诸将面前如此说道。话音未落,不出景胜所料,藤田能登守信吉立刻挤上前来。
“岂有让大将做这等事的道理。若得恩准,在下愿往。”
藤田信吉成为上杉家臣已是第五年了。藤田家是从武藏七党的猪股家分支出来的一族,其祖先可上溯到担任过遣隋使的小野妹子。信吉的父亲康邦要不是屈从了北条家的话,本可在分布于武藏的秩父、儿玉、大里郡的领地中,成为其中某一处的领主及城主。武田家灭亡后,藤田家只得投靠上杉家为家臣,因此急欲立下战功。
“好吧。我家千里驹渡河拔城,也不辱没了新发田。”
景胜一声令下,藤田信吉军立刻率先跳入内护城河,如现代人使用踏水板一样扶着木盾前进。其他军队也不示弱,紧跟在后。各军都让控制外围的士兵用弓箭洋枪进行掩护,同时用门板载着洋枪游向本丸,或者是让低一级的弓众坐在门板上,一边划行一边从河里向城内射箭。
当然,城内也奋力迎击,箭弹纷纷落下,转眼间,进攻的士兵血沫横飞,成了水面的一具具浮尸。即便如此,受命攻击的军队仍像涌向美味甜品的黑蚁一样冲向本丸。
从城西进攻的藤田军和夏目军,冒着枪林弹雨,无视己方的尸体前进,最先爬上护城河中段一处堤坝的是藤田众的伊古田彦左卫门,其次是城将级别的夏目定吉,第三个是栗田众的关右京。之后,拿着弓箭洋枪的士兵也陆续灵巧地潜过来,奋力爬上了堤坝。
歇息片刻,藤田军、夏目军再次跃入河中,不惧重甲之苦,竭力往前游。
夏目众的佐藤十兵卫首先渡过护城河,接着是铃木四郎兵卫,藤田军紧跟着也上了岸。
虽然几度被打落河中,夏目军和藤田军仍奋力往上爬,终于越过城墙,从四面八方涌入本丸地盘,很快就打开城门,放下了吊桥。
另一方面,新发田重家在本丸里喝干了最后一杯酒,穿上金白檀的铠甲,戴上金色福禄寿的头盔,腰下悬着三尺三寸的备前长光,又拿起谦信赐予的朱柄军配,背上白地“馗”字的物指,跨上染月毛的骏马。
“所有人听着,让你们的生命绽放最后的鲜花吧。夸耀你们的武功,爱惜你们的名誉。出阵!”
这最后的总动员令一发出,新发田重家就冲出了本丸。
一看到敌方的大将,渴望得到恩赏的士兵们立刻围了上去,但在其刚勇面前,很快尸体就堆积如山。这时,藤田信吉出现在此,手持长枪和重家交上了手,一进一退,难分胜负。
其间,城兵渐渐被灭,落城已在早晚,唯恐失去切腹时机的新发田的旗本催促着重家。
因家臣喊声分心的新发田重家动作稍滞,便被信吉不失时机地刺了一枪,手腕受了轻伤,而一旁的夏目定吉似已等得不耐,上前一枪贯穿了重家的手腕。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色部长真的正室是新发田重家的妹妹。重家寻找着色部军的旗帜,一看到就立刻奔入其阵中,在马上除去铠甲,脱掉头盔。
“以亲戚之故,将我的首级给你吧。谁来取我首级立功!”
新发田重家咆哮着在腹部切下十文字。一瞬间,胯下战马也颓然倒下,停止了呼吸。
“真是非凡的就义。我,色部修理太夫的家臣、岭岸佐左卫门,为您介错。”
寒光一闪,佐左卫门手起刀落,砍下了这颗刚勇的首级。
扬北之雄、新发田重家就这样命丧城内。
首级立刻被送到本阵,景胜百看不厌地欣赏着这位曾让自己倍感棘手的勇将的面容。
若能将其收于麾下驱使,会成为何等出色的战斗力啊。景胜深感自己尚未成熟。
不久其残党也被铲平,讨伐新发田之战彻底完结,杀敌超过三千。景胜至此终于成为名副其实的越后国主,可以被称为馆主大人了。
越后再也不能有内战了。结束了新发田战役的景胜回顾往事,暗下决心。
景胜决定将新发田、五十公野两地的叛逆者交给安田能元、下条忠亲、清水秀要,让他们进行战后处理,自己则旌旗招展地离开了新发田地区。
十月二十八日,景胜派兼续的弟弟大国实赖作为使者上洛,将讨伐新发田一事报告秀吉,同时祝贺九州征伐成功和聚乐第的搬迁。
此前不久,就在景胜身处新发田阵营的十月二日,传闻上条宜顺出仕秀吉,被赐予河内高安郡内的五百石俸禄。从京都传到遥远越后的消息多让人迷惑,仿佛能看见秀吉暗中偷笑的嘴脸。
天正十六年(一五八八年),景胜上洛,叙任从三位的参议,同时任近卫府中将,位列清华家,这是次于摄家的有资格成为太政大臣的家格。
上洛期间,出羽庄内的大宝寺家发生家督之争,本庄繁长介入其中,送入其子千胜丸作为大宝寺家的后继者,掠取了此地。此举违反了秀吉两年前颁布的惣无事令,也就是所谓的私战禁止令。但因为兼续与三成交情深厚,故而让千胜丸上洛后便确认此地为上杉家所有。
景胜归国后,刚过半个月,九月十八日,北条安芸入道芳林在厩桥过世。
(不知何故,我始终没问他父亲死亡的真相。于今,仿佛已是遥远的往事了。)
事到如今,景胜也无意旧事重提,使得刚统一的家中又起波澜,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想起来,正因为自己对谦信心存怀疑,才使得双方有了隔阂。这成为纽带,联系上谦信把来当人质的景虎留在越后的事,最终导致了御馆之乱。长尾政景溺死之谜,是景胜前半生生存的食粮、力量的源泉。
(真相,恐怕只有等我前往彼世时,才能明了吧。也罢,就当作是死后的乐事吧。)
总觉得,实际上是自己早已断绝了探究的念头。
天正十七年(一五八九年)六月,景胜不出所料地平定了佐渡。原以为暂时不会再起干戈,谁知秀吉正步步着手攻打东国。九月一日,秀吉下令,凡俸禄在一万石以上的武将要使妻子留京三年。虽不曾说出口,但也等于明言要在三年内平定日本、统一全国。
景胜也不例外地收到了此令,必须于十二月第三次上洛之后,与正室菊姬分居两地。景胜对此也觉心痛。结婚十载,夫妻间相敬如宾,只是始终未能育有儿女。孕育继承谦信信玄血脉的战国最强之子的机会渐渐渺茫。景胜不得不说服菊姬留在京都,自己返回国内。
天正十八年(一五九零年),秀吉讨伐北条,上杉家也参战了。虽然只是充当副手,但也必须展示武威,活跃于上野、武藏一带。七月六日,小田原城终于陷落,十一日,北条氏政、氏照兄弟切腹,当主的氏直等人被流放高野山。至此,驰名关东近百年的北条家灭亡了。
(如果不识院大人再多活一年的话,三郎就会成为北条家的当主,我也许会和他一起携手抵抗上方军吧。这都是不识院大人的死造成的不幸啊。)
景胜感慨万千地眺望着巨大的小田原城。
之后,又平定奥州,日本终在秀吉手下归于统一。
于是,景胜似乎也成了往返于京都大阪和越后之间的不动刀枪的大名了,不曾想,他们似乎尚未进入不再流血的和平时代。


《上杉景胜》 第八章 天下的巨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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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杉景胜》

作者:近卫龙春


第九章  挑战与决断




秀吉统一全国后的第八年,即庆长三年(一五九八年),景胜也已四十有四,在那个年代已是被称为壮年的岁数了。
八年间,日本的政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秀吉把他在坠水会谈时吹嘘的要夺取唐国、朝鲜的大牛皮变成了现实,发动了侵略朝鲜的战争。史称文禄、庆长之战。日军以奇袭先发制人,尔后快速推进,以破竹之势占领了大半个朝鲜半岛。但紧接着,义勇军蜂拥而起,李舜臣率领的朝鲜水军在海战中击败日军,夺得了制海权,使得日军的兵粮、武器、弹药都供应不足,加之意想不到的严寒侵袭,令日军疲惫不堪。而今,整个战势犹如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无底泥潭中。
此外,秀吉将关白之位让与了外甥秀次,本人改称太阁。然而,当侧室淀姬生下阿拾(后来的秀赖)之后,秀吉又立马视秀次为眼中钉,挑出一堆错处后勒令其自杀。
景胜本人,则因为兼续和三成友情笃厚,是以仅渡海居朝鲜半年就算交差了,而在那边也只是修筑釜山附近的熊川城,并无值得一提的辛劳。此行唯一的收获,似乎只有兼续带回的许多书籍。
另外,景胜于文禄三年(一五九四年)升任权中纳言,翌四年,作为六年寄(一般称大老)之一在丰臣政权中担任要职。
如此之中的正月十日,上杉景胜应太阁秀吉召唤,登上了伏见城。
见到景胜,秀吉露出有点迷糊的表情。
“最近越来越没记性了。中纳言(景胜)殿下石高几许啊?”
“确有七十万石左右吧。”
景胜瞟了一眼兼续后回答道。
上杉家的领地包括越后七郡三十九万石、佐渡三郡二万石、北信浓四郡十三万石、庄内三郡十四万石、在京领取的近江一万石,合计六十九万石(也有说五十五万石)。
“似中纳言殿下这等武将只拿七十万石,委实太少了,我打算将会津一百二十万石给你。”
就等这话的秀吉当即宣布道。会津七十三万石、米泽三十万石、佐渡三郡二万石、庄内三郡十四万石、在京领取的近江一万石,合计一百二十万石(细节方面也有其他说法)。
在奥州讨伐之后成为会津九十二万石太守的蒲生氏乡于文禄四年(一五九五年)过世,蒲生家中随即发生御家骚动,因此被减封到宇都宫十八万石。
会津是东北的要地,对秀吉而言极为重要。迄今为止,秀吉必须控制住曾拼命抵抗过自己的岩出山城的独眼龙伊达政宗,并牵制讨伐北条之后移封到江户的德川家康。而被秀吉选中担此重任者,正是景胜。
逸闻传说,这其实可能是减封,景胜实际接受了少于原先的石高,秀吉在这方面堪称高手。而且,即便石高增加,对上杉家而言也是晴天霹雳。离开先祖代代生活的土地,无论如何难言喜悦。
总之,因天下人一言决定了上杉家的移封之事,秀吉还补充说,“一百二十万石中,须给直江山城守三十万石。”
秀吉曾说兼续可委以天下,此举貌似好意,实为离间上杉主从之计。兼续和景胜也心知肚明,只是隐忍不发而已。
尽管如此,兼续因秀吉一言,竟以陪臣之身一跃为三十万石大名,此乃仅次于德川家康、毛利辉元、前田利家、上杉景胜、伊达政宗、岛津义弘、宇喜多秀家、佐竹义宣、小早川秀秋的大名之位。
“是我回答得不妥吗?”
返回伏见城下的上杉屋敷后,景胜的怒火爆发了,追问着兼续。
“不,无论怎么回答,结果都一样。如果拒绝,就会重蹈信雄殿下的覆辙。连德川内府都已接受,您大可不必引以为耻。”
织田信雄在北条灭亡后,因拒绝改封,而一度被改易,流放下野的那须,如今以秀吉的御伽众的身份,食一万七千石俸禄。
“如果好歹能让我留在越后的话。”
目前,日本半数的武士都身在异国,景胜忖度,或许能与秀吉放手一搏。
“太阁不会任由那种事发生的,他可是此中高手。”
“这就是你成为日本屈指可数的大名后的回答吗?”
“您在说笑吧。那只是为了不扫太阁的面子,那种事嘴上说说无妨,现实中我要真拿上四分之一,不,哪怕只是五分之一,家中就再无宁日了。”
“真是个无私无欲的家伙。那么说,目前不能开战啰。”
景胜甚是不满,但兼续还是点点头,表示不可。
移封之际,秀吉连中间(位于侍卫和仆人之间的仆役)、小者都召来问话,凡不愿迁居者,一律受罚。可是。农民却不能一并带走。这俗称兵农分离。上杉家所拥有的谦信锻造的战国最强兵大半都是农民。为了保护田地,他们通常具有极强的战斗力,但也存在着插秧期、收割期无法出征的缺点。兵农分离是向近代大名发展的过程,但由于上杉家不得不把近半数的士兵留在越后,所以领地虽增,战斗力却必定减弱了。
京都公事一了,景胜即于三月六日从伏见出发,二十日左右,回到了春日山城。
“馆主大人......”
一个半月前已听到风声的家臣们,见了景胜都眼中含泪。景胜当即让主要家臣在实城的主殿集合。所有人都是一副忐忑不安的表情。
景胜在上座的最高处坐下,坐在一旁的兼续开始下达指示。
“按照已下达的命令,移封之事不容更改。不过,幸运的是各位的领地都可增加一倍半。致力于此,必能造就更为强大的上杉家。出羽、陆奥尚有许多未开发的土地,要扩大二倍、三倍的领地就全靠诸位的努力了。真是令人期待啊。”
此时,即使阐述大义,也无人能够接受吧。因此兼续便以人最真实的欲望加以诱导,来提高士气。这或许也是长期与上方接触,受其感染的缘故吧。
“今晚是在越后的最后一夜。大家抛却烦恼,尽情畅饮吧。”
兼续吩咐举办酒宴。景胜不擅于此类言辞,故一言未发。
酒一下肚,话题基本就转到了女人或战功上去了,这点上杉家与日本各地的其他大名家一般无二。众人皆自夸战功,不时展示身上的伤痕,发出豪爽的大笑。
景胜依然无言,默默呷着杯中之酒。涌上心头的是幼时生长的坂户城、以血洗血的御馆之乱、以及化作泥沼的新发田之战。虽因漫天大雪而未能出手争夺天下,但反之这雪也抵御了他国军队的侵袭。国家因金银青苧而富足,石高也渐渐增加。孕育自雪国的士兵顽强又团结,值得信赖。真的要就此分离了吗?
(好容易刚刚让越后恢复静谧,难道说就这样被迫离开祖先安息之地吗?)
景胜用力咬住嘴唇。因为早早与秀吉联手,故景胜在丰臣政权中颇受优待。但即便如此,替换领国仍是莫大的屈辱。若能让这些精壮的士兵穿上甲胄,挑战日益萎靡的太阁秀吉的话,该是何等痛快淋漓啊。终止乱世、统一日本的秀吉虽是稀世英雄,但如今已沦为出兵朝鲜,使国家日趋疲惫的奸贼了。
(服从此等奸徒的命令,有何大义可言。莫非已到了必须醒悟的时候了。)
呼吸着越后的气息,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念头汹涌而出。
“之后进入此间的堀(秀治)、沟口(秀胜)、村上(义明)恐怕都难以治理好这个越后吧。谁知太阁的时代还能持续几年。一旦有事,越后及会津将尽归我国。因此,我认为现在尚未到挺身而出的时候。”
兼续深知景胜的心思,一边为其斟酒,一边开导他。此时已决定,堀秀治将移封春日山城,沟口秀胜移封新发田城,村上义明移封本庄(村上)城。
诸将的豪饮已近尾声,大半倒在主殿内鼾声如雷。
“你认为日本国内会再次开战吗?”
“我方在朝鲜越来越处于劣势,将来有可能连一石土地都得不到就退兵。不管有没有去打仗,所有人都得承担巨额的军费,还得不到什么好处。这种不满,在太阁生前或许还能忍耐,一旦重压消失,定会喷涌而出。”
“在这之前,我们就只能去治理陌生的土地以守卫领国吗?好难啊。”
“请交给我来办吧。不管是否别有用心,太阁确曾说过在下是可以委以天下的吧。我定会以这一百二十万石,出色地尽到家老的职责。”
“要大显身手了吗?”
景胜露出了归国后的第一次笑容,对兼续的开诚布公深为感激。
翌日清晨,景胜最后一次在春日山的毗沙门堂内闭关,直到心情平静后才跨上马鞍,然后像出阵一样吹响了号角,缓缓走马出城。
不仅是武士,景胜下令把上杉家相关的寺院也一起迁走。当然,作为长尾家菩提寺的林泉寺也同样迁走。但谦信庙以及守护其的大乘寺、妙观寺、宝幢寺这三座寺院全部留下。可见景胜意欲在数年后返回春日山的愿望。
(不识院大人,暂且告别了。)
思绪万千中,景胜离开了春日山。
景胜进入会津的鹤城(若松城)是三月二十四日的事。
此城在伊达政宗出生时唤作黑川城,蒲生氏乡入城后,以旧领近江蒲生郡的若松之名,为此地命名。而“鹤”字则取自氏乡的幼名鹤千代。
鹤城是建在群山环抱的盆地中央的平城,被护城河、漂亮的石墙、和高高的土垒守护着。中心修筑着五层七阶的天守阁,可将周围景象尽收眼底。城下参考松坂,划分得如棋盘般整齐有致,而周边的道路则弯弯曲曲,还设有寺院作为防卫据点。整个布局将武士和商人、町人区分开来,甚至还变更了河水的流向使之成为天然的沟壑。在远离京都的地区,这称得上是划时代的城池。
(可是,仅限于城池一带。)
这就是景胜入国后的感想。通往会津的道路有白河、下野、二本松、米泽、越后五条街道,但都十分狭窄,难以快速移动军队。河上也有多处未架设桥梁。城下甚至没有足够的房屋能让景胜带来的士兵及其家属生活,就是现有的房屋也十分狭小。估计蒲生氏乡也肯定想要大规模地修建街道,但心愿未了便英年早逝,而今需要改建之处甚多。
三月二十九日,上杉家还处于入国后的忙乱中,伊达政宗忽然攻击了福岛城。
当时,守备福岛城的是小岛丰后守、蓬田寒松斋、青柳隼人佐、小田切安芸守等人,水原亲宪迅速赶去支援,击退了伊达军。筑地资丰提出要进一步追击,但被兼续制止。小岛丰后守等人因此从兼续那里获得了感状。
“伊达那家伙,搞什么名堂!”
仿佛能看见伊达独眼偷笑的模样。这分明是趁火打劫。政宗非易与之辈,曾煽动过葛西、大崎的一揆,却又巧妙地推脱得一干二净。己方本是为了控制伊达而入国的,结果反遭攻击,此事也不便向秀吉申诉。
“我家士兵能一骑当千,您不必担忧。”
兼续宽慰道,但景胜怒气难息。
“混蛋,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出阵一决胜负。尽快将众人分置诸城。”
景胜严厉命令道,很快领内城池的分配就全部定下来了,让武将们分头把守。
津川城是藤田信吉,一万一千石。羽茂城是黑金尚信,二千五百石。
岛山城是大国实赖,二万一千石。龟城是水原亲宪,五千五百石。
小峰城(也称白河城)是芋川正亲,六千石。长沼城是岛津忠直,七千石。
浅香城(也称安积城)是安田能元,一万一千石。二本松城是秋山定纲,二千石。
四本松城是山浦景国,六千五百石。白石城是甘粕景继,二万石。
福岛城是本庄繁长,一万一千石。宫代城是岩井信能,六千石。
保原城是大石元纲,五千五百石。中山城是横田旨俊,一万二千石。
米泽城是直江兼续,六万石。鹤丘城(也称大宝寺城)是木户范秀,五千石。
荒砥城是泉沢久秀,一万一千石。酒田城(也称龟崎城)是下吉忠,二千石。
其他还有十座城,也都分配给了相应的家臣们。
此外,在执政的兼续下面还配置了岩井信能、安田能元、大石元纲,这三人被称为会津三奉行,担任着一百二十万石领地的实质管理和支配工作。
接着,西面又起纠纷。四月二日,堀秀治进入越后的春日山城。上杉家在移封之际收取了一半年贡带走。蒲生家在移居下野的宇都宫时也是如此。然而,堀家却未带年贡就前来越后,因此要求上杉家返还大米。
“贵家未从旧领带来年贡的做法是错误的,这是贵家的过失。”
因为这是事先就定好的规矩,所以兼续公开予以驳斥。
怒气冲冲的堀秀治向石田三成等奉行投诉,但三成裁定兼续的主张正确。无奈之下,堀家只得向上杉家借米,因此埋下了仇恨。
此外,上杉家的领地虽然增加,但由于许多士兵都留在了越后,遂决定大量招募浪人。于是乎,以前田庆次郎利太为首,山上道牛、丘左内定俊、车丹波守斯忠、斋道二、堀兵库、河原喜右卫门、安部久右卫门......等等,驰名各地的武者们纷纷投奔门下,被准予出仕。所有人都是被上杉家的武名吸引而来的。
兼续将这些刚勇之辈编为组外众,置于去年出仕的上泉泰纲的麾下。泰纲是剑圣上泉武藏守信纲(伊势守秀纲)的嫡孙,新阴流的剑术高手。
“如何方能巩固此国啊?”
此地原是伊达家的领地,故仰慕政宗的农民甚多。景胜对此深感不安。万一政宗煽动一揆,让自己苦于镇压的话,搞不好,自己也会像败于肥后隈元的佐佐成政一样,被追究责任并勒令自杀。这是此前天正十六年(一五八八年)的事。
“要与四方为敌,至少需要三年时间。要发挥出一百二十万石之力则需要五六年的时间。”
“在那之前,唯有雌伏么。”
这是上杉主从的共识。与此同时,国内的整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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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胜进入会津不到半年,八月十八日丑刻(凌晨两点),太阁秀吉病逝于伏见城,享年六十二岁。这位自卑贱直爬到位极人臣的从一位、关白、太政大臣的英雄死了,因为正处在与异国的交战中,所以他的死讯被秘而不宣。不过,正在伏见屋敷当人质的兼续的正室阿船手下有轩辕忍者,在当月内就把情报送到了会津。
此时,恰逢堀秀治强烈要求上杉家移走谦信庙,无奈之下,景胜只得派岩井信能、山岸尚家、广居忠家和僧侣前往,将谦信遗体迁来。遗体一到,景胜便亲自指挥,在鹤城内的西南角营造临时殿堂,权且安置在那里。
“是吗,太阁死了?诸将还在异国他乡。时局可能会发生动荡吧。”
听到这个消息,景胜长叹一声。既然横竖是死,为什么他不死在自己移封之前呢?或者等三年后再死也行呀。
“正是。看到这个千载难逢的夺取天下的好机会,内府(家康)大概要出动了吧。或许已经在动脑筋了也未可知。内府又和伊达关系亲密,真难办啊。”
正如兼续所说,八月十九日,家康让第一继承人的三男秀忠归国,又把次男结城秀康放到伏见身畔,将诸事皆安排妥当。
“一旦收到上方来的正式通知,我就必须上洛。”
“是,我会让人做好充分准备的。”
虽然此时伊达政宗尚在京中,但兼续似乎了然于心地回答道。
没多久,石田三成的使者,以及负责留守伏见的千坂景亲的使者都抵达了会津。
兼续在景胜之前先行西上,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边观察形势边做准备。九月十七日,景胜从会津启程上洛。入京是在十月二日,住进了分别七个月之久的伏见屋敷。
兼续的好友三成因为朝鲜远征军撤回之事,已然前往筑前的博多。
景胜作为五年寄之一,连日来,不停地写信慰劳正在渡海的诸将,与之商谈今后之事。作为两大巨头,家康和利家交换着意见,而景胜、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只是出言附和。家康满面油光发亮,而利家大概是有病在身吧,面容极是憔悴。
(看来前田也命不久矣。一旦他也倒下,内府很可能就要独霸天下了。)
景胜坐在评论席上思考着。
十一月下旬,大概是因为烦人的三成去了博多的缘故,德川家的使者拜访了上杉屋敷。兼续接待对方之后,来到景胜面前报告。
“内府似乎想拉拢我们。派人送来了南蛮物品及土产。”
“如果收下这些东西,治部少辅(三成)可饶不了我们。”
“不至于如此,只是作为回礼赠送了一些青苧而已,请您放心。姑且不说这些,他们来我们家还只是打探情况,可是听说,二十五日到增田(长盛)邸,二十六日到长宗我部(元亲)邸,内府甚至都不用通报,就径直进去了。”
此举违反了文禄四年(一五九四年)制定的禁止大名间亲密交往的法令。
“内府大概是想召集诸将对抗大纳言(利家)吧。”
“到那时,馆主大人打算怎么做?”
被这么一问,景胜转开了脑子。如果念及秀吉的恩情,就不能支持家康。可是,虽然自己曾和家康在信浓敌对过,但也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失。相比之下,利家却参加过鱼津城的诱杀事件。还有就是个人喜好问题,虽说家康更有才能,但如果因为支持家康而被人视为见风使舵之辈的话,那就太恼人了。
“我既姓了上杉,就必须顾全大义,决不对任何人摇尾献媚。”
“不识院大人必定也会这么说。不愧是馆主大人,在下佩服之至。”
兼续听后,露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到了十二月上旬,出征朝鲜的诸将陆续回国,并上洛拜见秀赖。
家康抓住这个好机会,和加藤清正及黑田长政等憎恨石田三成的武斗派武将们频频见面,百般慰劳。同时,对清正等人仰慕的秀吉的正室、北政所,家康也是一次次地往她那里跑,千方百计博其欢心。
与之相对,三成也和增田长盛、长束正家等奉行、以及景胜、兼续主从、利家、宇喜多秀家、安国寺惠琼、小西行长、佐竹义宣等人保持联系。
“似乎是慢慢分清阵营了。”
景胜强烈地预感到,战云正一点点逼近过来。
庆长四年(一五九九年)一月十日,根据秀吉的遗命,秀赖从伏见移居到了大坂城。当时,景胜和家康也与之同行,家康投宿在片桐贞隆的屋敷里。紧接着,流言四起,说担任三成家老的岛左近清兴要暗杀家康,家康随即逃回了伏见城。
“此种心情可以理解,但暗杀乃不义之举。将此言转告治部少辅。”
相对于理想主义的三成,岛左近则完全是现实主义者。景胜派人转告了自己的观点。
担任监护人的利家以及三成等奉行也跟着秀赖走了,所以家康在伏见城里没了约束,立刻就和伊达家、福岛家、蜂须贺家交换了婚约,这也违反了先前的法令。
“内府开始渐渐露出獠牙了。这其中并无大义可言。”
兼续似乎希望景胜能加入反家康派。
“与六,别被治部少辅拖下水。我们目前的状况还不宜开战。还是先设法拖延一下吧。”
景胜之前曾把自己的想法转告给三成,结果反招来对方严厉的质问。如果再派使者去三成那里,只能是火上浇油,于是景胜等人于一月二十一日,派遣中村一氏、生驹亲正、堀尾吉晴等三中老以及丰光寺的西笑承兑前去责问家康。
家康顺势反击,加强了双方的敌对关系,甚至还利用此事,在伏见的德川屋敷周围围上了竹栅栏,筑起了新外墙,还赶造了楼橹,摆出一副敌对的架势。
德川屋敷就在上杉屋敷东面,仅隔了一条水沟。
对四年寄和除浅野长吉(后来的长政)之外的四奉行的来袭感到忧心忡忡的加藤清正、加藤嘉明、浅野幸长、福岛正则、黑田如水、黑田长政、蜂须贺家政、长丘忠兴、池田照政(后来的辉政)、森忠政、藤堂高虎、京极高次等人准备派军队在家康屋敷周围布阵。
“一群傻蛋,只会跟着某人的指挥棒起舞。”
景胜觉得这些接近家康、为其摇旗呐喊的武将们实在蠢得可以。
景胜等四年寄,再次派中村一氏等三中老前去平息事态。
事情暂时解决了,但紧张的关系仍在继续。利家对此深感忧虑,于二月二十九日,和长丘忠兴、加藤清正、浅野幸长一起拜访了伏见的德川屋敷,进行和谈。
三月八日,作为回礼,家康也拜访了前田家的大坂屋敷。据说当时,利家也如秀吉晚年时一般,将自己的儿子利长托付给家康,流着泪百般恳求。此外,利家又劝家康移居到伏见城南的向岛,说那里的屋敷更为坚固。家康答应了,于当月二十六日搬了过去。
“连大纳言也屈服了吗?真不希望变成这个样子啊。”
景胜在鄙视利家的同时,又有些可怜他,因此更觉不快。
“内府正在寻找开战的契机,伺机攻打过来。严命众人,不要接受任何人的挑拨。”
景胜再次让家臣们提高警惕。最近家康似乎变得越来越可恨了。
如此之中的闰三月三日,前田利家于大坂城内的前田屋敷去世,享年六十三岁。
家康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立刻去挑唆藤堂高虎。
就在利家去世的当晚,受命于家康的藤堂高虎,约了加藤清正、福岛正则、浅野幸长、池田照政、加藤嘉明、黑田长政、长丘忠兴、胁坂安治、蜂须贺家政等武斗派,一齐冲向大坂的石田屋敷,打算杀死三成。
得到这个消息的佐竹义宣,让三成坐着女轿逃往宇喜多秀家的屋敷。
同时,佐竹家的使者立刻跑到大坂的上杉屋敷,告知了详情。
“与六,快走。”
景胜当即骑上马,绝尘而去,兼续紧跟在后。单是利家去世就可算件大事,而随后讨伐三成的举动简直如同疯子所为。
受人操纵的加藤清正等人的愚蠢实在让人有点恼火。景胜主从抢在清正等人之前赶到,一进入玉造的宇喜多屋敷,佐竹家的寄骑相马义胤立刻上前拜见。
“照此情形,大坂城下战火将起。我打算去伏见城的石田曲轮,倘能相助,则荣幸之至。”
伏见城乃是造城名家秀吉的杰作,比宇喜多屋敷坚固得多。
“好吧,我派家臣送你。”
景胜和佐竹义宣一起齐心协力,把三成护送到了伏见城的石田曲轮。
不久,加藤清正等人也追着三成到了伏见,隔着城墙互相对峙。
幕后黑手的家康佯作不知,出来调解,让三成去佐和山城隐居,平息了此事。
同一时期,家康又对前田家实施阴谋,闰三月四日,前田家的老臣德山则秀出奔,十日,片山延高也接受了策反,但因事情暴露,被利长的家臣诛杀。
闰三月十三日,家康进入伏见城的西之丸,将负责留守的长束正家和前田德善院(玄以)逐出,占据了该城。消息很快传开。
“内府那家伙,也太专横了。”
景胜和其他年寄以及奉行们表示了抗议,但家康一口咬定这是利家的遗言,而新近加入年寄的利家的嫡子利长,因为害怕家康也未予反驳。
之后,虽无大举动,但大坂和伏见实行了二元政治。
“与六,我们该回国了。”
到了七月,景胜宣布道。离开领国已近十个月,如果仍在越后,倒还不那么担心,但因为是新领地,把整备工作一直交给家臣们处理,就分外令人放心不下了。
“这岂不正中内府的下怀......是吗?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兼续明白了景胜的决定,开始派人做起了归国的准备。
七月二十八日,景胜登城,拜见了七岁的秀赖之后,就离开了大坂。当天又到了伏见,和家康见面,说自己根据秀吉的遗命,被准许专心治理新领地三年。听了这话,家康的胖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
“移封之事确实辛苦,会津乃是要地,全都仰仗您了。”
一贯飞扬跋扈的家康用难以想象的和蔼表情说道,虽然一脸笑容,但那双橡实般的大圆眼睛却没有笑。景胜当然也不会认为他只是个老好人。
(这家伙,还想插嘴我的事吗?眼下还是听完就走人吧。)
虽不能发火,但景胜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就这么出了伏见城。
兼续因为还有未竟事宜要处理,所以暂且留在伏见,八月二十日,景胜离开了伏见。
归途中,景胜顺路去了石田三成隐居的近江的佐和山城。
“我这次归国,如无要事,两三年内不会上洛。因为正值移封之际,所以之前就得到了批准,此事也已禀告了秀赖大人。领内百废待兴,虽然石高增加了,但目前暂时还无法尽情出力。”
景胜冷不丁就转入了正题。
“有劳您了。不过,能对付内府和伊达的,也只有中纳言大人了。”
“责无旁贷。但我可能会因此成为开战的导火索。”
“如果您真的三年不上洛,那内府可能会攻打过来。”
“面对挑衅,我家从不逃避。就算几十万大军攻来,也唯有一战。”
景胜紧皱双眉,断然言道。
“不愧是中纳言大人,那就拜托您了。”
“如果内府向会津进军,那么治部,接下来就轮到你了。必须召集反对内府的人,从背后发动攻击才行。如果那样,我将出会津,和佐竹一起在白河外围击溃敌军。但是,这必需三年时间,至少也要两年,否则无法彻底整顿领内。”
“明白了。我会在此期间召集同伴,为即将到来的日子做好准备。”
“嗯。山城守最近也会来这里,让他和你详谈吧。你也多保重。”
在三成的依依惜别中,景胜离开了佐和山城。
景胜进入会津的鹤城是八月二十二日,因为一旦下雪就无法施工,所以景胜在那之前赶紧催促家臣和工匠们加快进程。
一个多月后,兼续也回到了国内,还带来了三成的人质,一位名叫笑姬的女子,她原是石田家的远亲,现被三成收为了养女。景胜诧异地望着兼续。
“不加申报,大名间擅自缔结婚约是违法的呀。”
“对有意侍奉我家者,谁也无权阻止。算了,这也是治部少辅的一片诚意嘛。”
“是吗,转告治部,千万不要抢先行事。”
事到如今,又不能把人送回去,景胜只得勉强接受了,实在也是因为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顺带一提,笑姬后来嫁给了丘左内定俊的儿子半兵卫重政(也称左内许宦)。
景胜离开上方后,家康又把新担任秀赖太傅的前田利长骗回了国,之后的九月九日,在登上大坂城祝贺重阳佳节时,家康宣称有人要暗杀他,就此赖在大坂城不走了。随后家康又说服北政所搬出西之丸,自己住了进去,并处分了暗杀计划的嫌疑犯大野治长、土方雄久、浅野长吉。
这出自编自演的闹剧还在继续,家康宣称前田利长是暗杀计划的幕后策划者,扬言要讨伐加贺。惊恐万分的利长将母亲芳春院(阿松)作为人质送到江户,才算洗清了嫌疑。
同一时期,家康对宇喜多家也出手了,煽动了一批老资格的重臣造反,在一触即发的当口,又出面斡旋,把俸禄一万石以上的武将们都安置到了别家,平息了事端。
对毛利家,则拉拢了吉川广家,又向小早川秀秋发出邀请,阴谋进行分裂。
在年寄众中,目前为止只有上杉家还平安无事。
家康在大坂城的西之丸里暗自窃笑,盘算着接下来拿谁开刀才能获得夺取天下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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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长五年(一六零零年)到了。景胜初次在会津迎接正月。虽比不了越后,但城外也是一片银装素裹,无法随意行动。让人真切地感受到,在北国果然是做什么事都不利。
另一方面,诸将都登上大坂城,向住在本丸的丰臣秀赖和西之丸的德川家康恭贺新年,但景胜因为埋头于整备领国而没有去大坂,只派藤田信吉代替自己前往。
正月中旬,常驻伏见的千坂景亲的使者分雪踏冰地驰入鹤城。
“报告。德川内府言道......”
周围的大名们紧急上报,说景胜自去年九月以来一直躲在会津城里策划阴谋,收集兵器,大量招聘浪人,对各个出入口的城池及道路进行修缮,在河上架桥,而且还准备在越后发动一揆。使者报告说,家康表示接下来必须向会津进兵。
“说我在策划阴谋,可笑,应该是他自己吧。”
景胜又想起了家康那双大圆眼,忍不住皱着眉头抱怨道。
“比预想来得更早啊。也难怪,要论岁数,内府也确实悠闲不得了。该怎么办呢?要不要至少送封问安的书信过去?”
兼续好像事不关己地说道。家康这年已然五十九岁了。
“不写信也无妨。藤田能登守(信吉)不正作为使者在那边吗?”
虽然石高不同,但职位相当。不管怎么说,这种自以为是天下人的态度让人冒火。而且有话不直接跟使者说,却通过散布流言,想让上杉家也同前田家一样惊慌失措,向其臣服。这种阴谋实在可憎。景胜决定无视对方。对无礼之徒,只能回以无礼。
到了月末,藤田信吉回国了。
“而今,内府就像秀赖大人一样执掌大权,对其忤逆实在是愚不可及。卑职认为,应趁德川家的使者未来会津之前上洛才行。而且,为了上杉家的未来,决不能和治部少辅有任何牵连。”
藤田信吉厚颜无耻地说了这番话。据《管窥武鉴》记载,家康接见了信吉,赏赐给他青江直次的腰刀和黄金百两、小袖十套,甚至还亲自向他敬酒。据说之后,家康的侧近永井直胜又恳切地劝说其让景胜上洛。
景胜听完藤田信吉的话,一言不发地让其退下。等到只剩下和兼续二人的时候,景胜才忿忿骂道。
“这家伙,八成是收了内府的好处。”
这个仅以身免逃到越后的家伙,自己提拔他,赐给他一万一千石,让他担任一城之主,可他却居然帮着别人说话,简直岂有此理。
另一方面,据说藤田信吉这边,自认为曾在景胜倍感棘手的新发田之战中大显身手,创造了落城的契机,但所得恩赏却嫌太少了。
“有这个可能。总之我会让人看着他的。”
虽然有兼续的话,但景胜感觉似乎嗅到了家臣们背叛的气息,深感不安。
周围依然是白雪茫茫,等到完全融化还有一个月。尽管如此,二月十日,景胜就开始对鹤城西北半里处的神指城进行修缮。
结果,不出半个月,出羽的角馆城主户泽盛安,以及对上杉家怀恨在心的春日山城主堀秀治就纷纷向家康举报上杉家有谋反的企图。
一直在等待时机的家康,当即催促景胜上洛,说想要讨论入明之事。
“所谓入明,根本是个笑话。内府不是一向坚决反对入明吗?”
景胜以举行谦信第二十三回忌日的祭祀为由,拒绝立刻上洛。
三月十三日,谦信第二十三回忌日的祭祀在会津城下林泉寺举行。包括附近的会下僧在内的众多僧侣被招至本堂,由大云导师带领来到佛前,两百多名僧侣齐诵万部经,声震庙堂,庄严无比。
本堂内紫烟缭绕,馨香扑鼻。以景胜为首,母亲仙桃院和姐姐仙洞院,及二十八位城将,连同一千石以上的家臣们一同列席了祭典。
但其中不见藤田信吉和栗田国时的身影。兼续麾下的本村亲盛等二百人已经前往追捕。这不同于往昔上条宜顺的出奔,乃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呀。我也已经四十六岁了,离不识院大人去世的岁数只有三年了。我是否还能再活三年?一两年内肯定要和内府决出雌雄了。到头来,这好像变成了不识院大人和信玄殿下的战斗。)
景胜望着面前的谦信牌位暗自想道。
家康因为重臣石川数正投靠秀吉,而把军队编制全部改换成了信玄式。对于继承了谦信军队的景胜来说,感觉特别像是在进行一场谦信和信玄的代理战争。
当晚,兼续前来报告。
“实在抱歉。我的家臣在白河边境附近追上了他们,由于栗田刑部(国时)拒不停下,于是杀了其一族党羽共计一百二十余人。而藤田能登守却趁机逃走了。”
兼续使劲擦着额头。栗田国时是信浓善光寺别当(僧职之一)的后裔。
“藤田也曾拼命努力过吧。而栗田要不是受了藤田的引诱也不会落得惨死的下场。”
“抱歉,藤田既然逃走了,那我们和内府的战争可能要提前了。”
当时,许多人传言是婆娑罗者的前田庆次郎出于报恩而放走了藤田,不过这些玩笑似的话毕竟不能在景胜面前说。
“没法子。只能加紧对神指城等诸城的修缮了。”
虽然说得轻松,但景胜心里暗自希望能尽量把战争延后,同时加紧催促家臣们。
三月二十三日,逃亡的藤田信吉驰入江户城,向德川秀忠举报景胜正在计划谋反。秀忠立即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大坂城里的家康。
四月一日,家康派家臣伊奈昭纲和增田长盛的家臣河村长门持着丰光寺长老西笑承兑写给兼续的诘问状,前往会津。
伊奈昭纲和河村长门于十三日到达鹤城,请求谒见景胜。
得到批准后,两位使者将书状交给了兼续,并要求景胜上洛向家康谢罪。
“谢罪?我吗?对同级的内府?太可笑了。把我的意思写成书状吧。”
说罢,景胜当即拂袖而去,剩下的协调工作就交给兼续了。
(说什么谢罪!我要打断内府那傲慢的鼻梁!)
景胜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熊熊燃烧的斗志。
明白主公心意的兼续,当即写下俗称“直江状”的书状交给了伊奈昭纲等人。
书状中满是轻蔑之词,一开头就多福、多福地揶揄,前四条一面轻描淡写地回避问题,一面夹枪带棒地进行讥讽,到了第五条则责难家康表里不一。
第六条说家康真是威势赫赫啊,但就是让人看不上眼。
第九条说上方的人整日奔走,收集茶具之类讹人的道具,完全忘了武士的本分。阁下视而不见,却对上杉家这样居安思危、恪守职责的武家大肆批判,由此可见,阁下全无半点天下人的器量。
第十一条严厉驳斥上杉家欲出兵朝鲜之事,说此事纯属谣言,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第十二条言辞更是咄咄逼人,说阁下便是个逆臣,其表里不一之处,世人皆知。第十三条则以大人教训小孩的口吻说,请停止阁下的谋逆之举吧。
第十五条说,如果阁下依然故我,恐怕会让人有所猜疑。第十六条表示要在战场上划清界限,并补充道,如有不满,请来会津,不以口舌,而以刀枪定输赢吧,完全就是一副挑衅的口气。
结尾署名收信人为西笑承兑,但任谁看了都知道是写给家康的挑战书。
伊奈昭纲收下兼续的“直江状”后,日以继夜地赶回大坂,上呈给家康。
五月三日,震怒不已的家康宣布讨伐会津,但当即遭到增田长盛等奉行以及堀尾吉晴等三中老的反对,请求延期,于是家康权且忍耐下来,再次要求景胜上洛。
六月二日,因为景胜依旧无视上洛的命令,家康向家臣本多康重、松平家信、小笠原广胜,下达了七月下旬讨伐会津的命令,开始筹划出阵的准备。
六日,家康将诸大名召集到大坂城的西之丸内,公布了讨伐上杉家的进军路线和军队部署。
德川家康、德川秀忠父子率关东、东海、关西诸将攻打白河口。
佐竹义宣(岩城贞隆、相马义胤)攻打仙道口。
伊达政宗攻打信夫口。
最上义光率最上川以北的诸将攻打米泽口。
前田利长、堀秀治率越后诸将攻打津川口。
全体出动的话,军队人数将超过二十万,堪与秀吉讨伐小田原时相比。
六月十六日,家康从大坂出发,进入了伏见城。

六月中旬,轩辕和千坂景亲的使者送来了大致的消息,接着同盟的佐竹义宣也派人送来了详情。景胜和兼续等人商量之后,告知诸将镇守这五个地区。不过,由于攻打仙道口的佐竹义宣是自己人,所以派到那里的军队不是为了防卫,而是要和佐竹军会合,一起突击敌军的侧面。话虽如此,但也是因为事先知道了敌军的动向,才能做出这样的临时安排。
如果是在越后迎击敌军,其山川地貌自是了然于心,但会津乃移封之地,且之后自己大半时间都在上方,还未能准确把握其地形。因此,景胜决定用自己的眼睛亲自确认一番领地。特别是将有最多敌军来袭的白河口。
他们顺路先到了鹤城东南一里处的背炙岭。此岭现称冬坂岭,位于背炙山(标高约八月二十~八百六十米)上,东西两面都是陡坡,险峻难行,只能容两人一马勉强通行,是白河口到鹤城的必经之路。
“在此设置城寨,从头顶开枪射击,定能杀敌无数。”
兼续俯瞰着山麓言道。景胜点头赞同,耳边似已响起敌人的惨叫声。
接着,景胜等人进到背炙岭东南五里处的白河街道。此处有势至堂岭,乃跌落必死的天险要地。
“此处也须修筑城寨,杀敌人数估计更胜背炙岭。”
景胜又接纳了兼续的意见。在把敌军引入领内时,这里必将给其以沉重打击。
“你该不是想让我学习北条家的战术(笼城)吧。”
“没有的事。既然您那么想,就请再走几步,看看另一个地方吧。”
兼续笑着答道。之后,一行人又往南走,进入了白河的小峰城。
从小峰城的箭楼向南眺望,下野的那须方向地形开阔。西面山峦连绵不断直至上野,东面巍然耸立着八沟山。
“请看。那里被称为革笼原。”
兼续指着小峰城西南一里处的低湿地带说道。
“突破那边之后,内府就能施展他得意的野战战术了,而我家的先阵也将在此布阵,给敌人以迎头痛击,从东面的关山两侧同时突击敌军侧面。”
“那样敌人会向西移动吧。”
“只要事先堵住谷田川(谷津田川),河水就会流入谷田沼,根本无法行走。那样,敌人就只能后退,而且还必须淌过余笹川和那珂川。到时就让西面岛山城的士兵追杀,将敌人像袋中之鼠一样一网打尽。即使万一逃脱,在棚仓、寺山、矢祭的佐竹军也会给他们最后一击。”
兼续自信满满地说。
“好主意。”
如果这些能变成现实的话,那可太痛快了。
“胜败的关键在于我方的先锋要如何抵御敌军的先阵,并且恰到好处地佯退以诱敌深入。所委派的武将不仅要勇猛善战,更须能软硬兼施。”
“软硬兼施吗?我家好像只有一往无前的猪武者。”景胜皱起了眉头。
“必要时,我会担任先阵,请您放心。这就让大家马上准备起来吧。”
景胜答应了,立即向家臣发出动员令,开始了对革笼原的整备工作。
景胜亲自前往施工现场,一边观看作业,一边对身旁的兼续说。
“假如我是不识院大人的话,果真会去挑战内府吗?”
“醉心于天下者就会去挑战吧。不识院大人不也在手取川挑战了信长吗?”
听了兼续的话,景胜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还有,已经和留在越后的旧臣们达成了协议,他们都答应了。”
景胜计划在越后发动一揆,正在秘密地进行联络。
宇佐美胜行、宇佐美定贤、万贯寺源藏、斋藤利实、柿崎景则、丸田清益、安田定治、加治资纲、矢尾坂光政、朝日采女、竹俣壹岐、七寸五分监物、长尾景延、庄濑新藏等等......这些人都拒绝移居会津,哭着闹着留在了越后,或是回乡务农,或是出仕新领主。
“是吗。剩下就只要压制住最上和伊达就完美无缺了。”
景胜很满意兼续的回答。革笼原上远远传来干劲十足的呐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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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5 18:02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七月八日,家康终于派重臣神原康政为先锋向会津出阵了。
消息旋即传到鹤城,景胜将诸将召集到主殿内。
景胜从最高位的上座刚一发出指示,兼续就用力点了一下头,转身面向诸将。
“敌人的先锋终于出阵了。我方计划将其诱入革笼原后予以歼灭。各处的布置是......”
先阵的安田能元、二阵的岛津忠直进入小峰城,迎击革笼原上的敌军。
三阵的本庄繁长、下木户元斋、上仓元春、中条三盛、山浦景国等人在距小峰城一里远的东南面的关山布阵,突击沿奥州街道(道中)前进的敌军的侧面。
兼续进入由其弟大国实赖担任城将的岛山城,从西迂回贯穿由根子鹰助到达白坂的敌军的西侧。
大将景胜则进入小峰城以北四里处的长沼城,通过关山东面突进到敌军本队背后,将德川父子逼入谷田、西原的深沼中杀死。
常陆的佐竹义宣进入棚仓城,准备以包括其部下在内的一万数千兵马从东进攻。
此外,在甘粕景继担任城将的白石城中,有登坂胜乃、丰野又兵卫、登坂新左卫门、大崎三次、葛西长三郎、鹿子田右卫门、南右马允等一千人守备。
米泽城有樋口兼丰、龟崎城有志驮义秀。上泉泰纲和前田庆次郎等组外众被定为福岛城的后备。其他人防备各个出入口。因为是在领内作战,所以不分老幼都集中在诸城内,合起来约有六万人,不过,其中也混杂有女子。
宣布完部署后,兼续转身注视景胜,诸将也一齐将视线投到景胜身上,盼望听到开启决战的大将宣言。
“此番,妄图窃取天下之辈向我家袭来,我方因而讨敌。此乃义战,绝无一丝邪念。我方幸有毗沙门天化身的不识院大人的护佑,故而决无败理。让沉溺欲念之徒饱尝大义之刃吧。消灭邪恶的家康。奋勇作战吧!”
“是——!”
家臣们大声响应着景胜的檄文,声浪捶击着主殿的墙壁。
景胜手下见过谦信的诸将,饮下谦信灵前的神水后,依次出阵了。
“与六,和治部少辅的联合行动,都商量好了吧。”
“是的。说是一准备妥当就举兵。虽然前田靠不住,但毛利、宇喜多都是我方的人。奉行除浅野之外也都和我们意向相同。现在,内府的追随者们要是知道了这些,没准会叛离吧。那样我方就必胜无疑了。正义必胜。”
兼续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露出有点陶醉的表情。
(既然有了大义名分,就不会输。我会赢的!)
景胜再次对自己说道。
继神原康政之后,秀忠率领的最后一部分前阵于七月十九日从江户城出发了。走在最后的家康则于二十一日从江户城出发。全军有七万二千余人,另有五万余后备。被称为东军的这支军队,沿奥州街道北进,从白河口直逼会津。
此时,先阵和二阵已经进入了小峰城,三阵的本庄繁长等人正在关山布阵。这些军队有一万二千人。七月二十三日,景胜率本队八千人也进入长沼城,兼续率一万人进入岛山城。防备家康等东军的上杉军有三万人。同时各地的消息也接踵而至。
首先,越后一揆军起义,堀秀治、沟口秀胜、村上义明都穷于应付,所以无法从津川口侵入会津了。其次,前田利长在加贺被从西方攻来的三成等武将击败,导致加贺、越前被压制。
米泽口的最上义光和出羽的诸将接到了家康的命令之后,一直在观望。仙道口的佐竹义宣依旧是自己人。唯一出阵的是伊达政宗,他不但在刈田的古城煽动了一揆,还把矛头指向了白石城。
景胜迫不及待地等候着家康的到来。
而这位家康则于七月二十四日到达了下野的小山。同日,先行出发的秀忠军到达了宇都宫一带。只要沿着大道再走大约十九里就到革笼原了。
二十四日深夜,家康得到消息,三成等西军于七月十九日攻打了由家康的股肱之臣、鸟居元忠镇守的伏见城。
家康听到这个消息,是震惊不已还是暗中偷笑,不得而知。翌日二十五日,家康将诸将召集到小山,讨论是北进还是西上。此次讨论俗称小山会议。因为事前,家康就命藤堂高虎、黑田长政说服了福岛正则,所以根据正则的进言最终决定西上。
得到先锋荣誉的福岛正则、池田照政当即率军西上。家康又把茶师古田治部派到佐竹义宣那里,说服其不要追击。
而且,这一天,伊达政宗趁甘粕景继不在,攻克了白石城。
七月二十九日,兼续驱入长沼城。
“内府退兵了。”
“什么!”
景胜惊讶得目瞪口呆。此刻他正处在即将发动攻击令的斗志激昂的最高峰。
“是真的。轩辕的情报不会有误。”
“内府为什么要退兵?敌人正从四面八方集结了十几万的军队呀。”
说罢,景胜心念一闪,顿时恍然,定是三成等西军起义了。
“治部那家伙,为什么不等我们开战后再动手呢?这就是不懂用兵的奉行的局限性吗?”
景胜紧皱双眉叹息道。此时他的心情复杂万分,既有枉费了一腔斗志的遗憾,又感到些许安心。
“也许是因为压制不住诸将的斗志了吧。”
兼续很担心三成这位好友。
顺带一提,家康从江户出发后的七月二十一日,已经抵达小山周围的长丘忠兴给在丰后的杵筑留守的重臣松井康之等人写信道。
“严重声明。现有种种流言,说石田三成在和毛利辉元商谈......(中略)内府可能会很快上洛......(后略) ”
根据此信似乎可以认为,东军的大部分武将并不打算和上杉交战,从一开始这就是针对三成的佯动。
可是,兼续不这么想。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赶紧追击内府吧,他此刻还在小山磨蹭呢。”
“不行。”
景胜只是摇摇头,静静地回答道。
“为什么?现在追过去,就能讨取邪恶老狸的首级了。”
兼续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主张道,浑身散发着连御馆之乱时都不曾有过的霸气。
“或许我们能杀了他。可是,不义之罪,犯一次就够了。”
“进入实城,驱逐三郎殿下,是为了守护越后、守护上杉,不是什么不义。”
“那现在讨伐内府,又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讨伐想将天下占为私有的恶徒,建立一个大义之国。”
“谁来建立?”
“当然是馆主大人。馆主大人将成为首席大老,严密监护天下。”
“别撒谎。你是打算乘乱让我执掌天下吧。”
“......如果众望所归,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不想要天下的我,不会执掌天下。上方是奸谋的巢窟。而今,即便消灭了内府,上方也会再出现第二个内府。或许就是治部也未可知。你会向你的好友挥刀吗?”
“身为武士,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延长战争,算什么大义?无非是使尸体堆积如山,使仇恨和悲哀变得更深。”
“您说得或许不错,但所有人都认为是上杉家引发了这次战争。如果内府运气好,赢得了胜利的话,他会对我家斩尽杀绝,那上杉家的灭亡不就是明摆着的事了吗。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与其不战而亡,不如战斗至死。我们已成骑虎之势,难道不该拼命一搏吗?”
“国家总有兴废存亡的时候,而背信之举却是永远的耻辱。如果现在追击内府,即便不取其首级,也不能算是堂堂正正地击败对方了。而且,如果杀了内府的话,德川家臣定会不顾一切地扑向我们。”
景胜滔滔不绝地说着,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而兼续显然不愿松口。
“那就把他们全都打得落花流水。只要内府一死,德川家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到那时,伊达和最上就会大举侵入领内。我们的领地将化为焦土。当初织田进攻时,我们还算幸运,不过也正因为在领内,才避免了最坏的事态。而现在是移封的艰难时期,不宜妄动。”
“可是,追击内府,是为了保护上杉领的百姓所进行的战斗,并非出于私欲呀。”
“我怎么看都觉得那是为了你和治部两人的私欲。得了,都是武士,别否认了。”
“无论如何,都不准追击内府吗?”
“因为内府向我挑战,所以我接受了。可现在内府掉头离去,追击逃亡的敌人有违大义。所以我们剩下的行动,只是要防备最上,以及把伊达从领内赶出去。就这样。”
景胜下了定论,口气不容置辩,但今天的兼续有点反常。
“抱歉,如果内府再次攻来,该怎么办?”
“到那时,纵然数百万敌军袭来,也唯有以此身挡之。今后的事就交给治部吧。治部抢在我们之前开战,应该是拼上一切了。我们就不跟他争了。”
“等收拾了伊达、最上之后,我们还会西上吗?”
“如果秀赖大人要求,或者至少有半数十人众的请求,我会和佐竹商量一下的。”
景胜一说完,兼续就立刻望向远方,大概是感到眼前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吧。
“治部是你的好友,你该相信他。”
虽然感觉这样劝说家臣的自己十分奇妙,但景胜内心却深深羡慕着可以提出这些主张的兼续。
(你察觉到了吧。我其实也希望追击内府。如果我是武田信玄的后继者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追击内府。可是,这是什么样的因果报应啊,我偏偏继承了一位即使在乱世中也特立独行的武将的家名。我是被上杉谦信的亡灵给操纵了吗?还是被败死的三郎扰乱了心智?)
想象着东军意气风发的西上之姿,景胜沉浸在无尽的感伤中。


《上杉景胜》 第九章 挑战与决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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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杉景胜》

作者:近卫龙春


第十章  上杉的武威




景胜虽然停止了追击,但也不能排除家康可能是假装折回的佯动作战。于是景胜暂且把先阵停在白河边,派人打探下野的情况。
而景胜打探的这位家康,为了防备上杉、佐竹联军的南下,特意将次男结城秀康、三男德川秀忠、以及神原康政、蒲生秀行、佐野信吉、皆川广照......等等安置在下野的宇都宫城。总共约五万人。此外,又让平岩亲吉、松平一生等人防备因攻打会津而中途脱离的真田昌幸,并让信浓的石川康长、森忠政......等约一万人返回他们的居城。
确保万无一失后,家康才于八月四日离开小山,五天后回到了江户。
八月八日,虽然还留有许多殿后的军队,但上杉家已经知道了家康回国的消息。
(下野有五万,信浓有一万。不愧是内府,即使追击,恐怕也难取下他的首级。不能出于意气而让众多家臣丧命。我的担忧果然是正确的。)
景胜对自己之前的考虑感到满意,当即离开长沼城,返回了鹤城。
不久,越后传来消息,说宇佐美胜行等一揆众攻克了下仓山城,杀死了城主小仓政熙。
“越后原本就是我家的领地。因其实施恶政才会引起一揆。让他们继续干。”
景胜让泉沢久秀传令越后继续进行一揆。
一度在长沼城进行守备的兼续也于十二日离开了那里,进入了前田庆次郎他们守卫的福岛城。稍前,庆次郎因在福岛附近的濑上合战中立下功劳,而被景胜赏赐了虎皮。
十四日,兼续前往须田长义镇守的梁川城,命其与福岛城联合行动,然后兼续也返回了鹤城。
伊达政宗在攻克白石城后,又计划着进一步的侵略行动。可是,当通过书状得知家康无意北进之后,考虑到当真和上杉家交战的话,未免得不偿失,于是也在十四日这天,将白石城交给石川昭光后回国了。
闻知上杉军返回了会津,最上义光十分焦急。出羽的诸将直到几天前还待在山形城里观望,好容易出阵了,但一听说家康折回的消息,又赶紧退了回去。当时,最上家是二十四万石,只有上杉家的五分之一,自然无力承受上杉家的正式攻击。
于是,最上义光于十八日给兼续送去一封谦恭的信,卑躬屈节地表示愿送出人质云云。然而,这些只是他蒙骗上杉家的虚言。
数日后,出羽的土崎凑城主秋田实季攻击了庄内的龟崎城(酒田城)。最上义光竟也与之呼应,派了一千兵马增援。义光曾和本庄繁长争夺过庄内,但未能得手,故对此地恋恋不舍。因此地是上杉家的飞地(与本领地不相毗连的领地),正夹在秋田、最上、村上家中间,故比米泽一带防备相对薄弱。因此,有传言说,义光暗地里早已从家康那里得到了侵占此地的许可。
“最上那个混蛋,完全就是趁火打劫。表里不一之徒,决不能轻饶。讨伐最上!”
早憋了一肚子气的景胜仿佛要一扫郁闷般地怒吼道。
“明白。义光的首级,我会拿来的。”
兼续笑着答道。此时在上杉家内部,愤懑正开始如同火山熔岩一样翻滚沸腾,因此急需寻找一个出口,让其一口气爆发出来。故而兼续对讨伐最上一事显得很高兴。
“我们和伊达和解,如何?伊达和最上向来不和,应该不会支援最上。或许击溃了最上,伊达也会将白石还给我家。如此一来,东北便可稳固。伊达素有野心,我想他不会拒绝出阵关东的。”
“是吗。那就派人交涉一下吧。”
得到许可的兼续很高兴地答应了。稍后就兴冲冲地去了米泽城。
虽然最上义光罪不可恕,但景胜最担心的还是家康。二十三日,景胜派石川惣左卫门、小田切秀广作为监察前往小峰城,催促芋川正亲等人仔细修缮城池。
翌日二十四日,景胜命兼续让岛山城的大国实赖去打探关东的情况,同时询问米泽有无他事。
二十五日,景胜把福岛城还给了一度入住守山城的本庄繁长,让其前往米泽,和木村亲盛以及上泉泰纲等组外众一起攻打最上。
同日,景胜给长束正家、增田长盛、石田三成、前田德善院、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送去了长信,言道,“因最上、伊达有无礼之举,须严加惩治,待东北问题解决之后,将专心出阵关东。若轻率进入关东,万一东北敌军蜂起,徒然出乖露丑,故欲慎重行动。但倘若内府上洛,吾当与佐竹商谈,抛开万事,直入关东。”又言,“意欲下月与佐竹商谈,付诸行动。又及,待平定白河以南之后,虽最上、伊达也将任凭驱使,支援我方。”
伊达政宗曾从家康那里得到所谓的“百万石御墨付”,答应他若压制住上杉军便可收回旧领七郡,但看到眼下的状况,政宗似乎也在考虑出阵关东,于是答应和上杉家和解。
九月三日,兼续告知本庄繁长,“上杉家出阵关东时,政宗也须同阵。否则,即派伊达家家老三至五人,率三千至五千兵马参战,那样,即使万一关东战事艰难,也不怕政宗有二心,此乃第一要务。”
剩下的就是讨伐或迫降最上,然后等待来自上方的邀请了。
虽然迟了些,但七日这天,景胜命山田修理亮和栗林政赖在下野的鹤渊修筑城寨,以此阻挡通过下野街道而来的北进军队。
九月八日,上杉军集结了二万人马,从米泽城出发,奔赴最上的领地。
进攻荻野中山口的是直江兼续、水原亲宪、春日元忠、色部光长、上泉泰纲和组外众、色部众。
进攻小泷口的是仓贺野纲元、色部众。进攻大濑口的是吉益家能、土桥维贞、荒砺众。
进攻栃洼口的是北条高能、赤见外记、中条三盛。进攻挂入石中山口的是本村亲盛、横田旨俊。
进攻庄内口的是志驮义秀、下吉忠。
上杉军的主力则用于防备关东。尽管如此,上杉军还是于十三日首先攻下了田谷城,接着又接二连三地攻克了鸟谷森寨、左泽城、八沼城、谷地城、白岩城。于是,寒河江、山野边、长崎、若木等地的守兵,纷纷弃城逃往了最上义光的山形城。
此时,最上义光手下的主要城池,就只剩下山形、长谷堂、上山城等几处了。
正当兼续等人包围长谷堂城时,最上义光迫于上杉军的压力,估计自己无法单独取胜,遂于九月十五日,派嫡男义康前往北目城,向伊达政宗请求支援。政宗终究不忍抛弃母亲的实家,派去了援军,于二十二日,在城下的小白川旁布阵。
伊达援军的到来,使长谷堂的攻防战陷入了胶着状态。
攻打最上的战报被逐一送到会津。收到战报的景胜,于二十四日,命守山城将安田吉亲、竹俣利纲、黑川为实前往支援兼续。
而伊达政宗不仅派兵支援最上,还发兵向仙道口袭来。
“伊达那家伙果然不可信。等收拾了最上之后,一定要认真予以讨伐。”
二十五日,景胜让留守米泽的兼续的父亲樋口兼丰加强防备,同时命令出兵援助山岸尚家。
虽然长谷堂城久攻不下,但迄今为止,上杉军一直在战场上占据优势地位,景胜对此感到满意。就在这时,九月二十九日,一匹快马驰入了鹤城。
“报告。之前的九月十五日,东西两军十七万余人在美浓的关原交战。由于小早川中纳言(秀秋)倒戈,石田治部少辅大人等西军仅仅半天时间就一败涂地了。”
“什么!治部只打了半天就败了?由于金吾(小早川秀秋)倒戈......”
听完使者的话,景胜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可不管怎样,现在也没空发呆了。如果伊达和最上等人知道了此事,定会如饿狼一般包围过来。
“马上派人火速前往米泽。骑我最快的那匹竹风!”
景胜当即遣使通知米泽,同时派人飞报正在长谷堂阵营的兼续。
(与六,要平安回来呀。一定要回来呀。)
景胜紧握双拳祈祷着。若按本意,景胜恨不得能亲自领兵去长谷堂接应兼续他们回来,可是,考虑到伊达政宗和关东军可能会趁机进攻,不得不严加防备。景胜虽心急如焚,但此刻也只能一个劲地为他们祈祷平安了。
同一天的二十九日,长谷堂发生激战,上泉泰纲等人战死。
西军败北的消息送到兼续那里,有说是二十九日亥刻(晚上十点钟),也有说是次日三十日的。不管怎样,兼续听到这个消息时,肯定也和景胜一样惊愕万分。
兼续当即动员士兵二千八百余人整修撤退的道路,接着又在可以俯瞰穿越山谷的狐越街道的各个山峰上布置了六百名铁炮众。
十月一日早晨,兼续放火烧了长谷堂的阵屋,开始撤退。在战争中,没什么能比撤退更困难了。兼续把军队分成十三组,命春日元忠打头,芋川正亲、春日右卫门、水原亲宪、沟口胜路、前田庆次郎等人殿后,自己也走在靠近殿后的军队里。
兼续采用了划时代的战术,让生力军轮流殿后,并在山道上布置铁炮众进行掩护,让军队撤退。
尽管最上、伊达的联军拼命追击,战斗异常激烈,但前田庆次郎等人很好地保护了军队。上杉铁炮众的子弹甚至击中了义光的头盔,使最上军的追击放慢下来。兼续等人最终平安逃入了米泽的领地。
上杉方在撤退中牺牲了一千五百八十人,但反之也杀死敌军二千一百余人,但最上方说只有六百二十三人。消息迅速传到鹤城。
“是吗,与六他们平安无事?太好了。立即巩固边境。”
景胜欢喜之余也放下心来。虽然相信兼续他们,但像山上道牛那样被流弹击中丧命的事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如今,兼续的生死几乎和上杉家的存亡一样重要。
十月四日,上杉军全部返回了米泽城。兼续立刻巩固了边境,又命安田能元负责仙道的指挥,还派去了水原亲宪。对梁川城的须田长义也吩咐其要小心戒备。
六日,伊达政宗率领据称有二万之众的大军,在旧领伊达郡的国见山上设置本阵,然后攻击了西南面四里开外的本庄繁长驻守的福岛城。繁长凭借曾和谦信争斗了十一年之久的扬北众的刚勇,虽闻听伊达精锐前来,也毫无惧色,率二千兵马出阵。
本庄军除斋藤飞騨守、鹫尾喜兵卫、山本土佐守、小岛右近、安武肥后守、中岛宫内少辅、小田又左卫门等人以外,还有斋道二、丘左内定俊等组外众参战。
伊达军的先阵是茂庭延元(纲元),二阵是片仓景纲、高野亲兼,三阵是屋代景亲,四阵是桑折点了斋、石川昭光等人,约有五千人。两军在福岛城以北一里半处的宫代发生了激战。
伊达军人多势众,本庄军渐落下风,于是打算越过城旁北流的松川,在那里迎击敌军。可是,负责留守的本庄繁长之子弥次郎血气方刚,竟然出击冲入了伊达军中,结果繁长等人只得上前再战。弥次郎被屋代军打败,逃入了福岛城。伊达军杀死了安田勘助、桑折图书、布施二郎右卫门、北川传右卫门、武田弥之助等蒲生旧臣共三百人。
当晚,上杉家臣斋藤兵部暗通伊达家,带领十二骑武士、五十名铁炮众、以及伊达、信夫两郡的农民四千人加入了伊达军。
同一时刻,本庄军战败逃入福岛城的消息也送到了鹤城的景胜那里。
“伊达那家伙,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来攻击了吗?马上下令出阵。”
翌日七日,景胜率八千兵马从鹤城出发。
初战告捷的伊达政宗对福岛城志在必得,他在城北半里开外的羽黑山麓设下本阵,牵制着本庄军,完全孤立了福岛城。
伊达军发动了三次进攻,但本庄军奋勇还击,想方设法挡住了他们。据《上杉家御年谱》记载,乱战中,斋道二用太刀在政宗头盔上砍了两刀,而《会津阵物语》记载,丘左内挥刀向政宗砍去时,甚至折断了太刀。据说当他事后得知那个对手是政宗时,后悔不迭,感叹当时要能与之缠斗并取其性命就好了。
尽管表现勇猛,但本庄军毕竟寡不敌众,一再受到压制。繁长决定豁出去了,在头盔中焚烧了沉香后,传令家臣们准备出击。
就在这时,梁川城将须田长义赶到了政宗前日设置本阵的国见山,夺取了伊达军的辎重,并杀死了负责守备的宫崎内藏助。
此时,景胜进入梁川城的消息也同时传到了伊达的本阵,政宗担心自己的后路被截断,于是决定退兵。本庄军原想出击,但由于提防伊达军的连续射击,最终没有进行追击。
正在梁川城的景胜闻讯后,又观察了一段时间,才返回居城。
虽然暂时击退了伊达军,但形势仍是吉凶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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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2 18:32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十月二十日,兼续一到鹤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向景胜道贺。
“闻听主公击退了伊达,实乃可喜可贺。”
“噢,你这家伙,回来了呀。少说这些话,难道还嫌没打够吗?”
景胜难得地报以笑脸。见到兼续的面,景胜终于放心了。
“彼此彼此。总算是展示了上杉的武威。我认为这样就够了。”
景胜、兼续这对主从意见一致。
“嗯,听说了吗?治部已经和安国寺(惠琼)、小西(行长)一起被斩首了。”
在之前的十月一日,三成等三人被押回京都后,在七条河原被斩首了。
“杀了一个可惜的人啊。治部不无私欲,但仍想在战争中秉持大义,而内府则以凭实绩即可实现欲望为号召立于战场之上。”
“武士总是拼命想要实现欲望吗?就不能凭借大义执掌天下吗?”
“依我看,两者各有千秋,不分上下。只不过,目前似乎是欲望略占上风。”
“在我家,还有很多人沉浸在不识院大人提倡的大义的幻术中啊。”
景胜大概也心知肚明,其中沉溺最深的人,正是景胜自己。
“今后,为了上杉家的幸存者们,无论什么样的耻辱屈辱,都必须忍受。”
兼续问景胜是否有此觉悟,早已明了的景胜点了点头。
“不过,恐怕还得解除猪武者们的幻觉。”
兼续表示赞同,当即将家中的主要人员都召集到主殿。
当时,负责留守伏见的千坂景亲让中岛玄蕃和舟丘源左卫门回国,报告上方的诸般情况,并劝景胜停止抗战,推进和谈。
不出所料,正如景胜他们担心的那样,山浦景国、甘粕景继、本庄繁长、岩井信能、木户范秀等等......谦信以来的武将们都主张抗战到底。与之相对,兼续和大国实赖、泉沢久秀、安田能元、大石元纲等人则赞成以和谈为名的归降。
“现在,敌军因战胜了软弱的上方军,正得意地飘飘然。我们可以趁机跟伊达和解,然后和佐竹一起进攻江户,能得到日本东部的话也是一样。而毛利、岛津闻讯后,也会起兵的。”
山浦景国主张道,但大石元纲回应说。
“毛利投降后,就被逐出了大坂城,已经如拔去獠牙的野兽一样,根本指望不上了。岛津听说也被黑田、加藤监管着。而伊达之前一直在和我们打仗,既难和解,也根本靠不住。至于其他人都不可依赖。”
“那样的话,唯有贯彻武士之志,战斗至死。如果投降的话,岂不让鱼津的死难者耻笑。”
甘粕景继强辩道,泉沢久秀立刻反驳。
“鱼津的诸将是同意投降的,只是被柴田和佐佐等人诱杀了而已。”
这场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吵架的辩论持续了很久,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却始终争不出一个结果来。
临近傍晚时分,所有人都有些精疲力尽了,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兼续开口了。
“我想大家都已经表明了意见。可以充分听出大家想要展示上杉的武威以及对我家的忠诚。那么,现在让我来说两句。实际上,内府方面刚刚送来了希望和解的请求。即便如此,大家还要一战吗?”
“什么!”
众人一片哗然,其中也有人皱着眉头抱怨干吗不早说。
“我们是因为敌人的挑衅才举兵的。可现在,既然敌人表示希望停战,那我们也没有理由再战。违背这一点,就是违背不识院大人的大义。”
谦信在上杉家是绝对的神,上杉家的家臣决不会违背其宗旨。
“该不会是上方拿手的诱杀之计吧。”
山浦景国满怀疑虑地望着兼续问道。
“这要根据今后的交涉情况判断。如果内府方面确实愿意和解,那诸位也不会反对吧。”
因为兼续的说法保全了众人的自尊心,所以没人反对。不过,大家还是觉得对方并非是提议和解,而是在劝说己方投降。
景胜明白,只要能保全其武士的名誉,他们就不会想要继续打下去。
“在达成和解之前,仗还是照打。绝对不能麻痹大意。不过,不准出兵侵入敌人的领地,否则会被认为是怀有敌意,就无法达成和解了。战争必须是为了大义而战。”
景胜在会议最后严厉申明,众人皆叩拜领命。总算是让家臣接受了这个方案,景胜这才安心了。
十月二十二日,伊达军再次入侵信夫、桑折。尽管当时,贝原勘解由、丘上胜三郎、外山牛之介、佐藤庄太夫、水野半左卫门等人击退了敌军,但也因此在强硬派武将们的头脑中种下了决不和伊达政宗和解的执念。
“关于和谈交涉一事,我想让本庄越前守(繁长)去办。”
兼续选择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担当此任,并询问景胜的意见。
“因为就算完事后,他也不会背叛吗?你好像很欣赏他掠夺庄内的手段?”
“确实。这样的差事,非一位老奸巨滑、意志坚韧且勇猛果敢的人不能胜任。”
“好吧。几时让他出发?”
“下月初就走。此外,我还想让前田庆次郎去暗中疏通一下。”
“那个倾奇者吗?我们家除了你,可能就数他交游最广了。此事要妥善处理。”
景胜同意了。这位前田庆次郎,原本应是继承前田家的武士,曾同公家武家都讲解过《源氏物语》《伊势物语》,和家康的次男结城秀康也交往甚密。曾被秀吉批准为天下御免的倾奇者的前田庆次郎,在战场上也是大放异彩。
十一月三日,本庄繁长启程上洛谢罪,而倾奇者的前田庆次郎则悠然自得地另外行动,前往上方。
即使是处在和谈当中,伊达军仍没有停止攻击,十二月二十二日,兼续向筑地资丰送去木柄(长枪)三十枝、洋枪十挺、子弹千发,让其担任警戒。
(本庄那家伙,大概也是惴惴不安吧。)
十二月二十三日,放心不下的景胜给本庄繁长送去了书信。
“此番上洛,直江已预先和神原康政打过招呼,所以路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在此寒冬季节长途旅行,实在是辛苦你了,但尽早上洛是正确的。一两天内,会派来岛仓泰忠,请带他同行。另赐小袖两件。又及,具体事宜会让直江告诉你的。”
而且,这一天,景胜给千坂景亲也送去了书信。
“此番派回中岛玄蕃、舟丘源左卫门,吾已答应本多正信、本多忠胜、神原康政的私下交易,并派本庄繁长上洛。你要和繁长商谈,把情况告诉他。详情听繁长口述。”
本庄繁长上洛后,和千坂景亲一起,拜托本多正信、神原康政等人进行和谈的斡旋。
庆长六年(一六零一年)一月晦日,伊达军仍没有停止进攻。不过,上杉家臣石栗将监调遣间谍(忍者),在盐松边境杀死敌方五人。
二月十七日,又在川俣活捉了许多伊达士兵,但政宗仍是执迷不悟。
和谈很顺利,到了五月,暗中传来消息,上杉家将从会津一百二十万石被减封为米泽三十万石。
“我们又没有战败,却要受这么严厉的处罚。”
景胜显然很不满,但兼续却是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我们可是公然向天下人的内府殿下挑战了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兼续甚至自豪地笑了笑。这可能是出于对景胜的关心,不想让其沉浸在失意中。然而,谁都明白现实的残酷性,这意味着必须裁减人员了。
由于被推举为西军大将,毛利辉元虽没有参加关原之战,但还是从中国的九国一百二十万五千石,被削封为周防、长门二十九万八千四百八十余石。
当时,关于支持西军的大名的改易和削封基本都已决定了下来。尚未决定的,就只有上杉家、佐竹家、岛津家三家。最终是九十家改易,四家削封,收回石高六百几十万石,超过全国的十分之三。
七月一日,景胜带着兼续,从鹤城出发,二十四日进入伏见的宅邸。
“也让你担心了。不过现在可以放心了,上杉家不会灭亡。”
见到分别近两年的菊姬,景胜安慰道。
“真的吗......只要馆主大人平安无事,就比什么都好。”
菊姬含泪说道。两人虽出身于曾经敌对的家族,却彼此心心相印,故此虽分离数年,但无须多言,就立刻恢复了往日的亲密。另外,这大概也是因为景胜一直贯彻大义,没有纳侧室的缘故吧。
七月二十六日,景胜奔赴大坂,拜见已满九岁的秀赖。一年年长大的秀赖面颊丰润,酷似其外祖父,身材也比同龄的孩子高大。
天真单纯的秀赖很高兴地接见了景胜,但坐在旁边的淀姬可不这么想。她用严厉的目光看着景胜,好像在说,都是因为你和治部发动战争,才害得丰臣家沦落为只有摄津、河内、和泉六十五万石的大名。尽管淀姬曾向东西两军都送过军费和兵粮,想要左右逢源,但家康可不是能糊弄的人。拜见完毕后,景胜又返回了伏见。
“拜见内府殿下时,您要像能乐艺人一样进行表演。太阁不是曾让我们和他一唱一和吗?就当是为了得到米泽三十万石所作的表演吧。”
景胜登城之际,兼续如此言道。
(三十万石的表演吗?越后人恐怕做不来这种事啊。)
无论身在何处,景胜都自认是越后人。
八月十六日,景胜在结城秀康的陪同下,登上了重建的伏见城,拜见于家康之前。坐在上座的家康不同于一年前,浑身都散发出真正的天下人的风采来。
那场决定了天下的关原之战肯定让他变得更成熟了。景胜一边忖度,一边想起了曾指挥了山崎、贱岳、小牧长久手这三大战役的秀吉。
(就因为输了那场决定天下的战争,我才会像这样坐在下座。)
坐在下座的景胜离最高的上座有三间远。
“拜见尊颜,恐悦至极。此番之事,谨此深表歉意。”
因为关原之战,五年寄(大老)五奉行的制度崩溃了。景胜如同臣下一般,向仿佛在上座扎了根一样纹丝不动的家康谢罪,按照兼续的忠告进行着表演。
“我很想说好极了,但本人实在不擅演戏。我怎么感觉不到阁下有归降的意思。”
虽然平伏在地,但听到对方出言讥讽,景胜立刻抬起头。
“我不是来归降的。我是因为扰乱世间才来谢罪的。”
“真是奇谈。会津中纳言难道不是因为战败,才如此跪拜的吗?”
“我不觉得自己战败了。如果硬要说有,那也是败给了天下。”
“噢,天下吗?那么,今后打算怎么做呢?”
“为了天下守护国家,而且,如有必要,不惜再战。如果可以,我将终生不会背叛德川家。一切全看您是否相信我所申诉的大义了。”
说罢,景胜依然用耿直的目光看着家康。
“说得好。看在这份坦诚分上,就原谅你,你会好好回报吧。”
“在下感激不尽。上杉景胜再次叩谢。”
景胜把额头抵到席子上,进行着一生中最精彩的表演。
“问一件事。余在小山折回时,你为什么不追击呢?”
家康已俨然如天下人一般,自称为余了。真让人听了生气。
“如果那样的话,那现在,我和内府大人大概就不会像这样交谈了。因为追击不战而退的军队,有违我家的大义。”
“或许吧。大义吗......”
家康暗想,就因为总说这些天真的话,所以才得不到天下吧。
因为景胜表现得光明磊落,所以兼续和三成密谋的事也没有被追究。之后,又闲谈了片刻,景胜便下了伏见城。
此前,兼续曾拜会家康的亲信本多正信,说“把天下交给内府大人的,正是我们上杉家。麻烦的是,为了存续家名却不能提出这份恩义。我家应该被增加俸禄才对。”正信听了,唯有苦笑。
“恭喜您了。听说您表现极佳。”
一回到伏见屋敷,兼续便笑脸出迎。
“估计只是被看成一个对德川家无害的人吧。真是被看扁了。”
“现在的蒲生家还不足以制衡伊达,终究是要拜托馆主大人的。”
明知是奉承话,但听了还是让人高兴。而蒲生家此时又在会津东山再起了。
八月十七日,景胜被没收了会津的一百二十万石,另被赐予米泽的三十万石。
“才四分之一的领地吗?今后可能才是真正的战斗啊。”
“是,我已经准备好了。每年增产一万石,三十年后石高就能翻一倍。那样,米泽就会变成一个富饶的国家。”
虽然兼续的表情很明朗,但米泽既无金山银山,又没有大海航运,也不长青苧,收入仅靠农作物,兼续心里自然清楚今后将为严酷的生活所迫。
“三十年后吗?你打算活到几时啊?”
“当然是要极尽天年,否则死不瞑目。”
兼续笑着答道,之后于八月二十日,命安田能元等人移居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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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八日,一个寒冷的日子,景胜带领六千家臣进入了米泽城。
米泽城是建在最上川西岸的松川冲积扇中心位置的平城,西面有堀立川守护。伊达家为了扩大地盘,将这里作为居城。护城河很宽,也有土垒坚守,还算坚固,但不及鹤城。城池让人感觉年代久远,因为十分狭窄,所以必须马上对二之丸进行修缮。
已经决定家臣们的俸禄都减至原来的三分之一。虽说如此,但一万石的人和一百石的人具体措施不同,决定上严下宽。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除了移封会津后招聘的浪人之外,其他越后时代以来的家臣没有离上杉家而去的。
比起这些更要紧的,首先是必须修建家臣们居住的地方。因为兼续原来的俸禄是六万石,所以这里只有刚够二千人居住的地方。必须赶在下雪行动不便之前,修建至少供五千家居住的地方。可是,雪很快就落下了,尽管如此,家臣们仍像苦力一样,呼着白气努力施工。但因为时间实在赶不及,各家也渐渐死了心,只好暂且歇着了,所幸不用住在雪地里。
事实上,一旦雪融了,那就不光是要修建屋敷和城池,武士们还必须像农民一样耕种才能维持生计。春天种麦,初夏种稻,成了名副其实的屯田兵。
让农民们在院子里种植可作纸张原料的楮树,以及桑树、漆树、茶树、梅树、柿树、柚树、桃树、橙树、菜花、红花等植物,同时养蚕等等,这些都是兼续想出来的。据说日后重振濒临破产的上杉家的上杉鹰山就参考了兼续的政策。
这一切再次让人感到扰乱天下的代价之大。
光是忙于整顿领内,岁月就转瞬即逝。
其间,庆长八年(一六零三年)二月十二日,家康就任征夷大将军。
景胜不禁想,这可说是达到顶峰了吧。
“且不说那些受过丰臣恩惠的大名们,那个好强要胜的淀君恐怕不会保持沉默吧。”
“但愿不会出什么乱子。”
兼续也和景胜一样担忧。
其时,景胜让兼续通过本多正信向秀忠献上了对家康就任将军一事的祝词。
于是,家康赐下了江户城外樱田的一块宅邸地七千四百三十二坪。
“好大啊。”
总算是被批准在江户拥有屋敷了,也多少得到了一点信任。虽然是件光彩的事,但也因此多了一项开销。上杉家的负债逐年增加,着实让人头痛。尽管如此,景胜还是派下条忠亲为总监前往江户,修建新居。
此外,还被迫接受了一项多余的关照。
“听说米泽殿下还没有孩子。纳个侧室吧。”
就这么半强迫的,在绿荫炫目的初夏时节,四辻大纳言的女儿嫁给了景胜。
“我叫阿岩,请多多关照。”
阿岩有着公家之女特有的优雅气质,景胜也承认这个年轻女子很美,但考虑到自己这把岁数,又有些担心。当然,少不了要给公家以及做媒的幕府送上谢礼。这一年,景胜已经四十九岁了,不免有些难为情。
然而,九月下旬,阿岩那里就传来了惊人的消息。
“这么快就有了。”
景胜没想到自己年近半百居然要当父亲了,一时竟有些狼狈。而谦信和信长等人去世时都是四十九岁。因为这是久已未闻的喜讯,家臣们全都举杯庆贺。
可是,还在伏见当人质的菊姬却是悲哀欲绝。
十月,江户的屋敷完工了,景胜当即前往江户,二十日,进入了飘满桧香的樱田屋敷。只是移动一下住处,就要增加许多负担,要按景胜的本意,还不如不搬。此时的江户,不但大名的住地迅速增加,而且工匠和劳工也在不断涌入,施工作业的声音从未停息过。
十一月一日,景胜从江户出发,十七日到达伏见拜谒家康,报告江户屋敷完工之事,并表示感谢。景胜感到两人的差距已经拉开,再也想象不出他曾是自己的同僚了。
景胜就这样心情郁闷地进入伏见屋敷,见到了菊姬。
“听说侧室有孕了,真是恭喜您了。”
菊姬说话的样子完全是一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仿佛在咀嚼着深深的怨恨。
“嗯。就算侧室生了,那孩子也是正室的。那是你的孩子,高兴点吧。”
事到如今,景胜也只能这么说了。
“到底要让我和馆主大人分开生活到几时啊?如果之前能让我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的话,我可能也生下孩子了,可是......呜呜......”
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菊姬不觉失声痛哭。菊姬嫁过来的时候,时局动荡,战事不绝,因此大多数夜晚,景胜总是累得烂睡如泥。好容易熬到秀吉时代,以为可以过几天安宁日子了,却又被告知妻子须久住大坂、伏见,于是又不得不长期分离。之后景胜时而在名护屋阵营,时而又忙于移封会津和减封米泽。而菊姬竟因此被人说成是不会生育的女人,实在令人抱恨终天。
“你什么错都没有。硬要说有的话,也只是生不逢时,运气不好而已。”
景胜只能如此安慰。
庆长九年(一六零四年)二月十六日,菊姬在伏见屋敷内自尽身亡。
无须赘言,生于战国时代的女性,不是迫于落城而自杀的十分罕见。菊姬大概是对侧室生子一事怨恨至极吧。这种自尊心也太强了,但身为信玄的女儿,她原本也是想爱惜生命的吧。同时,景胜也因自己未能对妻子多加关心而悔恨不已。
(这下,再也不能生下兼有武田和上杉血脉的战国最强之子了。)
景胜深受打击,感觉像有把利刃扎进了自己的身体,顿觉心灰意冷。
菊姬享年四十二岁,法名大仪院殿梅岩周香女居士,葬于京都妙心寺塔林中的邻华院内。
“我明白您的心情,但为了即将出生的少爷,请不要太沮丧了。”
作为当年景胜和菊姬的媒人之一,兼续似乎也有些失意。
景胜听从了兼续的话,期盼着孩子的降生。
大约三个月后,五月五日,婴儿在米泽城内呱呱坠地,半个月后消息传到了伏见。
“真的!生了个男孩?”
因为菊姬刚刚去世不久,所以景胜的喜悦显得非比寻常。
(我成了不识院大人拒绝成为的、不、是没能成为的实父。)
迄今为止,一直觉得自己没一处能胜过谦信的景胜,第一次尝到了胜利的优越感。而且,竟然在谦信去世的岁数成为父亲,也觉得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因缘。景胜为自己的嫡子取名为玉丸。
以兼续为首的伏见屋敷的人们听到消息,也无不欢欣雀跃。景胜此时一心盼望能尽快回国看看,讨厌的是,幕府却迟迟不肯批准。
到了八月,上面终于下达了许可。景胜欢喜不尽,但也没忘了一件重要事。
“铁炮的事,千万要慎重处理。”
景胜在和兼续独处时下达了指示。
“明白了。还有,既然养子之事已获允诺,无论如何,还望馆主大人能赐下一字。”
兼续之前提出要将女儿阿松许配给本多正信的次男政重。政重一度侍奉过家康,后因斩杀了秀忠的家臣而出奔。之后,又相继出仕过大谷吉继、宇喜多秀家、福岛正则、前田利长,此时乃无禄之身。也有传闻说他其实是刺探诸大名的间谍。
“你不是已有嫡子平八(后来的景明)了吗?何况本多乃形迹可疑之人。”
“平八(七岁)身体不好,未知将来能否继承家业。更重要的是,凡事与本多联手,对上杉家有利。请充分地利用我家吧。”
兼续于文禄二年(一五九三年),还将本庄繁长之子长房收为养子,努力防止繁长叛离。而在景胜面前,他却是一个过分顺从的家臣。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随你吧。”
“只要不再怀疑我家,他自然就会离去。在那之前必须忍耐。”
一个月后的闰八月中旬,本多政重成为兼续的养子,改名为直江大和守胜吉。而对本多正信来说,上杉家收容了他这个难以安置的次男,自然是帮了大忙。
考虑到兼续的努力,尽管财政窘迫,但景胜还是赐予其一万石的厚禄。
八月二十一日,景胜把兼续留在伏见,自己兴高采烈地踏上了归途。可是,就在九月上旬,快到米泽的时候,却传来了讣告。半个月前的八月十七日,阿岩因产后不调而去世了。因天气炎热,故已在林泉寺下葬了。
(继阿菊之后,阿岩也死了吗......莫非我与女子无缘?)
景胜意气消沉地回到城里,但很快又高兴起来。白白胖胖的玉丸好奇地看着景胜,像在看什么稀罕玩意一样,把在京都买的玩具在他面前一晃,他就立刻冲景胜笑开了花。
“这是我的孩子吗?我的嫡子吗?多可爱的孩子啊。”
景胜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抱过儿子,百看不厌,几近痴迷。秀吉晚年溺爱秀赖的心情,景胜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了。那确实是满心的欣喜雀跃。
另一方面,迟归的兼续将近江国友村的吉川总兵卫、和泉堺的和泉屋木右卫门招到米泽,让他们在山中的白布温泉处秘密铸造一千挺铁炮。
战争的趋势是越来越多地使用远射武器,而且射程距离不断延长。对于石高和兵力都锐减了的上杉家来说,唯有提高持有武器的质量才能弥补战斗力。正所谓居安不忘危,只是不能沦为德川家走狗一样的大名。
庆长十年(一六零五年)四月十六日,家康的三男秀忠被任命为征夷大将军,家康则以大御所之名担当将军的监护人。据说,原以为家康之后就该轮到秀赖当将军的淀君,被德川家的世袭制气得抽风。虽然江户和大坂仍然实行二元政治,但幕藩体制正在一天天巩固。
另外,以庆长十一年(一六零六年)的营造宫殿为起始,翌年十二年又修建江户城的天守台等等,连上杉家也收到了天下普修的命令。还来不及修整自己的领内,反倒又要增加开支。不仅是上杉家,其他那些负担加重的大名们也私下抱怨不已。
庆长十三年(一六零八年)一月,兼续改名重光。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从本多政重的原名中选了一个字。有必要对本多家讨好到这个地步吗?连上杉家中也私下议论纷纷。
“与六,太过火了吧,这么明目张胆的,搞不好甚至会被下人们轻视呢。”
景胜提醒改名了的直江重光。
“我今年也四十九了,只是觉得,比起病痛来,还是荣光重重的好啊。”
重光笑着答道。这种一边承受家中非议,一边坚持与幕府交好的姿态确实让人佩服。因为如果现在还被敌视的话,上杉家就可能遭到灭顶之灾。
重光的努力看来没有白费,翌年庆长十四年(一六零九年),上杉家从三十万石里,被免去了十万石的役钱。
重光因为嫁给胜吉的爱女于庆长十一年去世,于是又将弟弟大国实赖的女儿收为养女,嫁给了胜吉。胜吉续弦之后,改称安房守。而此时,实赖已经出奔,隐居在高野山。
总之,重光不惜牺牲一族,以期保全与幕府中枢的关系。
然而,景胜却再次遇上了一个必须做出艰难选择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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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0 18:3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庆长十九年(一六一四年),景胜已经六十岁了,但拜年轻时习武所赐,依然十分健康。这年九月中旬,直江重光突然请求密谈,景胜答应了,屏退左右,和重光促膝交谈。
“本多殿下私下送来消息,大御所要攻打大坂了。”
景胜心里咯噔一下,暗想,果然来了。
早在关原合战之前,与三成亲近的淀君就和家康关系不和。因为秀忠就任将军之事,双方的裂痕进一步扩大。庆长十六年(一六一一年),当家康和秀赖在京都二条城里见面时,气氛真是一触即发,当时所有人都看出早晚要开战。
在太阁秀吉建立的东山方广寺中,丰臣家为了供养大佛而铸造了一口新的梵钟。于是,德川家就找碴儿说,那口钟上刻的铭文中有“国家安康”“君臣丰乐”的文字,乃是分断家康之名,祈祷丰臣为君、子孙昌盛所施行的诅咒、调伏等等。这就是所谓的“方广寺钟铭事件”。受到这种指控,丰臣方于是派来使者辩解,但德川方根本不听。事态最终发展到了无法靠和谈解决,只能付诸刀枪的地步。
“大御所是想趁生前消灭丰臣家吧。”
“应该是吧。因为我国离上方较远,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提前做好准备。”
“谁说要参战了?我可没打算做公仪(幕府)的走狗。”
虽然提前得到情报值得称赞,但重光对幕府的顺从让景胜感到气愤。
“那么,我们不参战吗?”
时至今日,难道还要说些大义之类的天真话吗?重光惊讶地望着景胜。
“不识院大人去世的时候,就因为我发动了不义之战,才使很多人践踏了大义,越后因此衰败,被逼得几近覆灭。我再也不打不义之战了。”
景胜一边回想着往事,一边深深地看着重光。如果是重光的话,应该能明白自己的心情吧。
“我认为,正因为我们抢先攻击了三郎大人,上杉家才能像这样保存至今。”
“你曾说过,要我成为不识院大人。我想就是为了这个,我才拼尽全力奋斗至今。现在的秀赖是个弱者,而且太阁也确实于我们有些恩情。向弱者挥刀,不是正义之举。如果是不识院大人的话,他非但不会参战,而且会与将军家为敌。”
“太阁的恩情在关原时就已经还清了。现在,丰臣家不仅和我家没有丝毫关系,而且依我说,还应该把他们看作逆臣。秀赖大人就是当前扰乱天下安宁的元凶。”
“ 眼下还是个孩子的秀赖大人根本不可能有那种想法,扰乱天下安宁的是将军家。”
“十四年前,我们曾高举大义,和治部少辅一起挑战德川家,可是,大义输给了欲望。如果所有武将都和馆主大人志向相同的话,就不会那样了吧。不过,为了欲望而战确是事实。现在,如果违背公仪的命令,只会被再次打败。”
重光的话可以理解,但难以让人接受,景胜继续反驳。
“因为害怕被打败,就要屈服于不义吗?”
“这次战争,即使我家不参战,大坂也一样会输。如果我家参战,落城肯定会提前一些。反之,如果我们不参战,接下来日本的军队就会往米泽而来,那样我们就死定了。我不是因为怕死才这么说,可是,难道非要断绝上杉的血脉、把米泽卷入战争的漩涡,才叫大义吗?”
“为了苟延残喘,就要用不义替换大义吗?”
“凭借大义作战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凭借大义治国的时代了。”
景胜和重光都完全同意家康攻打大坂是不义之举,但能否让其他人也同意这点却是个问题,所以才不惜争吵也要弄个明白吧。
“你就是想要明哲保身。因为改名字了吗?还是变回原来的好啊,不是吗?”
“我认为,明哲保身也是一种大义。”
但这话还是无法说服你吧,重光露出那样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我言尽于此。之后全凭馆主大人裁夺。只要馆主大人下令,出阵的家臣们就会奋不顾身地扑向敌人,当然,我也不例外。至于目标选择江户还是选择大坂,那是上杉家当主的事。”
重光没有逼问景胜,你要对江户的千德(玉丸改名后的名字)少爷坐视不救吗?
“你想逃避吗,与六?”
“主从有别。虽然不可能,但只说眼前,如果我们对换立场的话,我会选择出兵大坂。这是我能力的极限。”
重光的回答隐约暗示着白河追击之事。
(与六的极限吗......可能也是我的极限。我终究还是成不了上杉谦信吗?)
瞬间,恍若眼前高筑的坚壁轰然倒塌了。
“就告诉我一件事。我要屈服吗?”
“没有屈服,就不会有飞跃。这是不识院大人的教诲。”
其实谦信根本不会说这种劝人进行不义之战的话。重光撒了谎,这大概是书里记载的某个僧侣的话吧。但景胜听了,却好像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从不对主公撒谎的重光,却说了这样容易被拆穿的谎言,那样竭尽全力地守卫上杉家。正因为他如同自己的分身一般,景胜才不能让他代己受过。
“是吗,明白了。目标大坂,立刻做好出阵的准备。”
虽然感到亏心,但景胜还是宣布出阵,“不义”的阴影仍然没有消除。
十月一日,依然执掌着实权的家康,终于宣布攻打大坂。
在收到正式命令之前的十月二日,景胜根据内部建议,只带了少数几百人的兵马从米泽出发。前往江户途中的十月五日,在下野的锅挂接到命令。
景胜立刻向控制米泽的重光发出指令,命其率军前来。
九日,景胜到达江户,十二日,谒见了将军秀忠。十五日,从秀忠那里接受命令,和伊达政宗、佐竹义宣等人一起先行出发。十六日,重光率军从米泽出发。
十九日,景胜对酒井忠世、本多正信交出了发誓对家康别无二心的起请文。二十四日,接受了幕府赐予的粮饷。临近月末,重光赶到,于是一起前往大坂。
跑去打没劲的仗大概是从朝鲜战争开始的吧。景胜始终闷闷不乐。到达骏河的富士川时,景胜乘船渡河,但由于上船的随从太多,船开到一半就几乎要沉没了。
景胜大怒,扬起手中的鞭子。随从们顿时惊恐万分,争先恐后地跃入初冬的河中。富士川水流湍急,其中有些人险些溺死,但他们似乎更怕景胜这边。
景胜经由京都到达大坂是十一月二十五日,其阵地是位于大和川南岸的岛野。上杉军兵力为五千。北边是佐竹义宣,南边是丹羽长重。
包围城池的军队约有二十万,相比之下,守城的士兵包括男女老弱总共只有十万余人。
“不愧是太阁修筑的城池,不那么容易被攻陷啊。”
景胜从岛野的军营里眺望着西面的大坂城说道。要逼近外壕沟,就只有渡过平野川、猫间川。那样做的话,全军都会被打成蜂巢。
翌日二十六日早上,上杉军和北面的佐竹军一起前进,逼近前方的栅栏,用铁炮猛击,杀死了井上赖次等人,夺取了栅栏。当时,上杉军中,北条清右卫门、大股八左卫门等人战死,上泉秀纲身负重伤。上杉军当即调整栅栏,朝向城池方向,于是七手组的大野治长、竹田永翁、渡边内藏介等一万二千人的军队从城里冲出,逼向上杉军。
“好了吗?尽力连续射击。”
这天担任先阵的须田长义感到这是试验新铸铁炮威力的好机会,于是传下令去。
片刻工夫,两军就一起用铁炮互相射击,枪声轰鸣,硝烟把周围全都染成了灰色。由于城方人数占优势,结果上杉军被迫后撤,栅栏又被夺了回去。
因为退却的须田军蜂拥而来,水原亲宪下令军队左右分开,把须田军分散开来,然后用备用的五百挺铁炮进行连续射击。
城方在激烈的枪声中一个个倒下,正惊慌失措之际,安田能元军四百人手持长枪冲杀过来,而恢复了状态的须田军也加入其中,狠狠地扑杀大坂军,终于使其败走。
岛野阵地的枪声甚至传到了远在西南一里半外的茶臼山的家康本阵内。家康听说上杉军死伤甚多,于是下令让景胜替换阵地。
“生于弓箭之家,自然要争当先锋,自今晨起竭尽全力夺取到的阵地岂能交给他人?一寸也不行。禀告大御所,这就是景胜的回答。”
听到这好似地动山摇般的怒吼声,家康的使者吓得缩成一团,赶紧跑回去了。
上杉军驱散城方,在岛野布阵。不久,午后时分,佐竹军一千五百人受到了一倍于己的黑田旧臣后藤又兵卫军三千人的攻击,几近崩溃。
收到佐竹军请求支援的消息,景胜命水原亲宪军七百人前往。水原军一齐射击,压倒了敌军,后藤又兵卫负伤,败走回城。
今福、岛野的战斗,是大坂冬之阵中最大的激战。
翌日,家康巡视路过岛野阵地时,景胜命人用铁炮向城池连续射击。这是大将巡察时上杉家的礼节,家康十分赞许,停下了脚步。
“昨日的战斗中,你的家臣们辛苦了。”
家康担心,对方还在为替换阵地的事感到不满。
“哪里,不过是小孩子的打闹,谈不上什么辛苦。”
据说听了景胜的回答,家康感到满意,同时也对身为武家的上杉家有了新的认识。
之后,胶着状态仍在继续,景胜不带随从,独自在阵地内视察。当时,有近习未经景胜许可,就跑到前线观看。看到景胜来了,慌忙逃到栅栏外侧的敌人一方。城方见状,用铁炮射击,但比起敌人的铁炮来,近习好像更害怕受到景胜的处罚。
当战斗进行到用大炮轰击的时候,家康恐吓说,除非大坂方填掉壕沟,解散浪人,他才肯和解。于是,景胜于翌年庆长二十年(一六一五年)二月二十九日,返回了米泽。
因为德川方不仅填了外壕沟,连内壕沟也填了,丰臣家十分气愤,于是又开战了。上杉军于五月三日到达山城的八幡山,景胜受命禁止让人从此处通行。
五月七日,大坂城燃起了大火,翌日八日,淀君、秀赖母子自杀,丰臣家灭亡。
“这下乱世该结束了吧。我们看到终场了吧。”
从八幡山上也能望见那滚滚的黑烟。
“是的。应该是打完了。我们上田众夺取的上杉家终于幸存下来了。”
听了重光的话,景胜百感交集,只是一个劲地望着远方。


元和九年(一六二三年)三月二十日,景胜躺在米泽城里的病床上。
家康的身姿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而和自己情同手足的股肱之臣直江兼续(重光)也已在四年前前往彼岸了。
(快了吧?快了,我也要去黄泉了,所有人都在等着我吧?)
意识渐渐变淡,景胜的脑海中浮起几许遗憾。
其一是,因为正室菊姬无子而纳了侧室,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嫡子。景胜虽感到欣喜雀跃,但也因关心不够而导致菊姬自杀,未能实现信玄之女与谦信之甥结合,生下战国最强男子的愿望。
其二是,所谓和谦信相比的事。在战争方面自己可能不及谦信,但谦信没有留下血脉,否定了男人的本能。与之相比,景胜生下了儿子,并将其培养成了后继者。这方面自己确实胜过了谦信,景胜对此感到满足。
最后,要是在家康折回时追击一下就好了,这个念头至死盘踞在心中。可是,庆长十六年(一六一一年),本多政重离开上杉家时所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据家父佐渡守(本多正信)说,大御所大人时常梦魇,说梦见被‘毗’字旗追赶,有时还说,幸好没看到‘龙’字旗。”
“龙”字旗是上杉家发动总攻时升起的旗帜,那时,敌人就会全面崩溃。
(那个天下人家康怕我吗?怕这个上杉家?就像信长害怕不识院大人一样?我和不识院大人并肩了吗?不知道,不知道,但这也算是份礼物吧。)
想着想着,景胜的意识消失了,享年六十九岁,法名觉上院殿空山宗心大居士。
这位一心想要成为上杉谦信的果敢的武将,大概是因为终于从那份重压下解放了的缘故吧,表情十分安详,据说甚至还露出了只有直江兼续见过的笑容。
当家康在小山折回时,如果上杉军追击的话,日本的历史可能会改写吧。


长篇小说《上杉景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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