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酸里正 - 古典小说 - 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20周年


	陶心 (失败的毛毛)


	太常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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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 12:41 资料主页个人空间短消息看全部作者

【征文】酸里正

   蒋里正斜靠在竹榻上，缓缓扇风，口中轻轻吟着“倚朱拥翠、软玉温香”之类。
   手旁柜几上摆着茶壶，脚边一只懒猫在玩儿自己的尾巴。
   里正娘子在二楼睡午觉。
   两个孩子到一个亲戚家玩儿，小住几日。

   几年前，蒋里正已授阶获官从六品，但他思念故乡。
   他的家乡就是这里，潭州攸县东郊一个山乡，傍着武功山余脉。
   他既身带功名，回来后，路司和州衙当然想收录他。
   他绰号“神算子”，讳个敬字，表字文吉。上面想用他当一州司户、管着下面那帮县簿，或者挂名个佥事混混日子也不妨。
   据说，太守可是那谁的人，跟着他混，总不吃亏。
   他却只想回乡，在乡集当个里正，管管三村四屯。

   于是几年来，他都在这里，惬意得很。
   他那么能算，乡集内外唤他“神算里正”，后来简作“算里正”。再往后，发现他更喜欢酸文假醋地吟风颂月，于是都改称“酸里正”。
   没人再喊他“神算子”了，又不是当年荆东淮南和山东时期。

   蒋里正不贪，精细，正派，就是整天懒洋洋。一般事儿有掌记帮他处理。
   但要紧事儿从不含糊。
   他还明火执仗地在外地经商，赚来银子，既不忘孝敬县太爷，也不忘接济苦人。
   他是个能人，尽管他懒。
   他还很酸，嘴上就不谈了，笔下还写了不少，篇段都蛮香艳，随便别人爱看不看。

   他回到家乡中年娶妻，没娶哪门哪户的千金，而是和邻州一个乡妇结为夫妻。
   那个乡妇曾被许配给一个老头，不久开始守寡。
   蒋里正瞅着，这婆娘有“三大一能”，手大、脚大、屁股大，操持家务活儿再忙也能把自己拾掇得端端正正。
   她不擦香，夏天身上是健康自然纯正的体香。
   干活麻利、勤快手又挺巧。
   蒋里正和那家商量好，休了她，然后蒋里正讨她来做了老婆，成了里正娘子。
   蒋里正教她写字、算术、三脚毛四门斗，她学起来很快。
   她先后给他生了一子一女。

   马二先生提溜着一包酱肉、风腿片、马尾菜，拎着一壶酒，径朝蒋里正房里来。
   来了就笑着自拖过长几，寻把凳子坐下，酒食都放在几上，一时酒香扑鼻。
   蒋里正也坐过来，两个人浅斟慢酌，自在对饮。

   这马二先生表字纯上，据说是现任太守的亲戚，是个举人，做选家四处选编集子。
   今年殿春来这山旮旯，原本只打算住半拉月，不料生了重病，多亏蒋里正家精心照料。病愈后他身子骨尚虚，老婆前来探视后先回去了，他准备在此地住到秋天回去。
   蒋里正不但会写香曲艳剧，还知道那么多三山五岳七湖四海的异闻。
   见了谁都笑嘻嘻、乐呵呵的马二先生最喜欢找他聊。他这个夏天也没出去。

   闷下一口酒，谈几句话，蒋里正不经意问道：“昨天那个扯着你叽哩咕噜、呜哩哇啦讲了两句话的卖柴汉子，都讲了些什么怪话，听不懂啊，是不是个失心疯？”
   “咳！”马二先生刚把一块酱肉塞进嘴里，咬得酱汁溅到袖口上，一边擦一边说，“还不是我那当太守的亲戚派来的，想让你觉得我也和他们一样，好离间你我。”
   “嗬！他大概看我俩太投洽了！”
   “管他娘搓鸟，我们滋吧我们的小酒。”
   “干！”

   “诶，你斜对门那个豆腐秀才今儿怎么没动静了？”马二先生想起来。
   豆腐秀才，当然是个秀才，但也只是个秀才，现在主业是卖豆腐，卖得还真不错。
   他们夫妻每天夜里磨豆腐，睡到第二天晌午前，午后豆腐秀才要大声嚷嚷一个时辰他的诗词新作，黄昏前开始卖豆腐，到晚上收摊，夜间又开始磨。
   “不知道，我也觉着奇怪。”

   突然，一个烘得出糖精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里正呀，货郎又来这山旮旯哩，喊你家娘子一道去买呀！”
   “你进来吧！”
   一个女人扭着水蛇腰进来了，带着一阵香气，每一寸肌肤都泛着笑意。
   “你家秀才呢？”蒋里正问她。
   “今儿他喊累，吃过午饭后呀又躺到床上啦，这会儿正睡得甜呢。”
   这个女人，当然就是豆腐娘子。

   豆腐娘子拉着刚睡醒的里正娘子，一同去集子上买东西。出门时瞥到里正和二先生对酌正酣，脸上笑得更畅，好像也在为这两个人相知相惜而高兴似的。
   蒋、马自顾斟酌，里正不愧为酸里正，口中吟诗作对、堆词凑曲，马二先生应和。蒋里正所吟，无非“伊人夜绣绢”、“花窗外月白”之类。
   真是个酸里正。
   半壶酒都酸成醋了。

   半个多时辰了，蒋里正和马二先生也跑出门，看看集子上咋样了。
   遇到了里正娘子和豆腐娘子。里正娘子买得不多，豆腐娘子则买了一大摞东西。
   蒋里正一眼扫到那一大摞物事里夹着一挞黄黄的东西。
   好像是黄纸？豆腐秀才家准备祭祖？

   四人走到秀才家门口，豆腐娘子难免要招呼：“进来坐坐咯，有上好的茶哩。”
   他们仨就都跟她进去了。
   天热，豆腐秀才睡在后屋。
   “怎么还没起来哩，里正他们来坐坐啦！”

   蒋里正、马二先生和豆腐秀才相处得那么好，加之他俩在乡里的地位，可以直奔秀才的卧榻，把他从床上揪起来也没关系。
   所以他们就跟着豆腐娘子踏进后屋。
   一进去就看到昏暗中豆腐秀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你醒醒呀！”豆腐娘子脸色变了，上去摇了摇他，没动静。
   “呜哇……你咋就走了……”豆腐娘子顿时扑在丈夫尸体上嚎啕大哭起来。
   蒋里正上前对秀才一探鼻息、一摁心口，哎呀，豆腐秀才确实死了！
   里正娘子吓得呆住。街坊四邻闻声都来了。

   豆腐秀才看上去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像是发急病死了。
   他生性有些怪僻，尽管和蒋里正、马二先生投缘，但和其他人相处，人缘不见得太好。然而毕竟年纪不大，尚不及有子嗣，撇下娇妻就走了，左邻右里的也都嗟叹不已。里正娘子陪着眼泪，和其他妇女拉着呼天抢地的豆腐娘子。
   掌记也来了，郎中也到了。郎中认为是突发心病死，秀才好像是有心疾。
   豆腐娘子泪雨滂沱地喊：“也说不准是有人害他！”
   掌记问蒋里正：“看来不是凶案，不用往县里报了吧！”
   蒋里正道：“那当然，谁还乐意没凶案却跑那么大老远一趟。”手上却扯了扯掌记。
   掌记转身忙乎去了。
   乡集上该忙的人也忙起来了。

   马二先生坐在豆腐秀才家门外，若有所思。
   蒋里正走过去，拍拍他肩膀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秀才怎么就……”
   “我也在想。”
   “你怎么看？”
   “到我家去说！”

   马二先生跟到蒋里正家里，长几上的酒菜都已冷了。
   蒋里正问他：“听你提过，嫂子可是个女把式。”
   “不错，跟她爹，也就是我泰山学的。”
   “你还说过，你泰山在家被仇人暗算致死，仇人立刻就遁走了当时没人看见。随后你和嫂子推门见到泰山斜躺在座椅上，也没看到哪里有伤、也没中毒？”
   “是的，就像睡过去一样。我和浑家喊了两声他没反应，我们才慌了。”
   “嫂子是不是上去摇两下、喊两声就认定人死了？”
   “不是，当时她可是又探鼻息、又听心头、又掐人中、又压胸口，舞了半日才确认人死了，才扑上去一直哭到晕过去。”
   “噢……你解答紧要问题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马二先生皱眉又问，“天热尸体不好久存，这……”
   蒋里正拈须道：“刚才是把豆腐娘子稳住，现在支个人快赶一回县里。”

   里正家仆人正在炒菜做晚饭。
   平时里正娘子喜欢亲自主厨，但眼下她还陪着豆腐娘子。
   “派人去县里的话，那要快啊！”马二先生也很着急。
   蒋里正郑重道：“我原本只信得过兄台，可兄台病体方痊。也罢，晚饭就吃刚才剩下的。”他唤来仆人，细细交待一番。
   仆人匆匆去了，骑着蒋里正的马。

   马二先生捡把椅子慢悠悠坐下，闭上双眼浅笑道：“你呀，刚才是想在愚兄面前暗示一下你在这乡集上没啥体己人、没啥心腹吧！”
   “怎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蒋里正瓮声瓮气地回答。
   “我理解你，也不会往心里去，再说……”马二先生也瓮声瓮气地说道，“对了，关于豆腐秀才家，我倒还有点事要告诉你。”
   蒋里正拱手唱个肥喏：“兄台请讲！”
   马二先生更加悠闲：“前天清晨，天尚未擦亮，我在小丘后练剑，待一路舞到丘头，看到那个女人，把一包东西藏到丘下林子内的一株苦楝树树洞里，还作了记号。”
   蒋里正双眸开始收缩。
   马二先生又自斟了一杯酒：“我去看过，是一包银子。”

   她为什么将自家一包银子藏到外面的树洞里？
   蒋里正咬牙道：“只为了这么些银子就谋杀亲夫，不合情理。莫非……”
   “我不便细看，官府的人来后未尝不可。”
   “晚上就会到的吧。”
   “她买的那叠黄纸会很有用。”
   “你也看到了。”
   “哈哈……”

   入夜，月朦胧，风皱清溪。
   里正娘子上气不接下气跑回来，脸上带着惊恐就喊道：“官府来人了，说豆腐秀才是被下毒害死的，我的老天，哪里看得出来……豆腐娘子都昏过去了，三姑六婆九婶在那里救她哩。”
   “你别去了，三姑六婆九婶会照顾好她的。”蒋里正把娘子拉到身边。
   两人今天好像还没依偎过。
   马二先生笑笑，识趣地出门了。

   两天半后，又是一个清晨。
   县里来的官差并未限制豆腐娘子的活动自由。
   豆腐娘子刚把手往一株苦楝树树洞里一探，四周就围上几条大汉。
   豆腐娘子吓得哆嗦。
   但很快她就哆嗦得软在地上，因为有人带来个俊俏男子。
   是她的奸夫。
   押到乡公所监下，人赃俱获，那包银子里，有好几锭内藏着明珠子。

   两人倒也爽气，苟合在前，女人见丈夫的明珠起意，奸夫授计授药，鸩人夺财。
   竹筒倒豆子，不用上刑，官差甚至内心埋怨那个女的何必如此爽快。
   案情很简单，破案很迅速。
   县老爷满意，报到太守那里大有面子。
   蒋里正心里并不好受。
   豆腐秀才是他朋友，死得这么窝囊。
   马二先生心里也不好受。
   当然，豆腐秀才遇害的故事被他编入选集。
   两个人还是时常一起滋吧小酒小菜。

   夏去秋来，天高风清。
   蒋里正祭祖，又祭欧鹏、马麟、陶宗旺等等，还祭豆腐秀才。
   不觉马二先生已站在他身后。
   这回脸上没有笑容。

   两人边走边聊。
   马二先生淡淡道：“我要走了。”
   “哦……不待秋后吗？”蒋里正闪闪双目，叹道：“我倒真有些舍不得。”
   “我有事。”
   “什么事？”
   “嗯，去太守那里告发你。”

   马二先生突然凝视着他，幽幽道：“你有官不做，在这山旮旯当个乡里正，终日酸诗温酒，图个啥呢？”
   蒋里正用眼角瞥着他，冷冷道：“你既已中举，却不求登第进阶，只一身布衣萍踪四处，又图个啥呢？”
   马二先生把目光挪开：“我知道，你已意冷心灰，却想耍官府一把，惹他们徒费紧忙人力来盯着你，你却啥也不干。”
   蒋里正目眺远方：“我也知道，你留在这里，除了选集，就是想耍我一把，让我疑心你是官府所遣，教我心神徒劳。”
   “这个游戏不好玩。”
   “不好玩。”
   “我们都厌倦了。”
   “厌倦了。”
   “我们都有老婆孩子。”
   “都有老婆孩子。”
   “以后不玩了。”
   “不玩了。”

   看着马二先生离去的背影，蒋里正突然唤道：“武昌铜剑！”
   马二先生耸耸肩，回过身来。
   脸上笑呵呵，像往常那样。
   蒋里正也笑了。
   江汉三剑——襄阳金剑李助，荆南银剑萧嘉穗，武昌铜剑叫……叫……
   “随意。”
   “嗯，随意。”
   “告辞！”
   “呵呵，你快卷铺盖走吧。”
   “哈哈……”

   马二先生走了。
   直至望不到山路上的背影，蒋里正内心说道：“此去珍重，纯上吾兄。”
   里正娘子武艺又有精进。
   孩子们又能背出几首唐诗。
   蒋里正这天突然神情庄肃地拉过两个孩子：“你俩听着，我今天要告诉你们，北方边疆……”……“你们以后……”
   看着孩子们懂事的小脸，蒋里正放心了。
   （完）

[ 本帖最后由陶心于 2014-8-25 17:4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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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3 湘江子龙的帖子

赵王一针见血。

小弟肚子里墨水太少、力不从心，结果蒋里正充满的是疲倦疲倦再疲倦，大有负酸名。

[ 本帖最后由陶心于 2010-1-2 16: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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