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陶记水浒外传系列(2023.9更完第八篇), 短篇为主
性别:男-离线 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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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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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八    探迷局魏总管伤神    凡十二节

一、黑沙口魏总管显威

        却说原中山安抚司副总管、统制魏逊,自四年前卸了职,带了家小,返京师闲居至今,也不曾多言冷暖。当日市井喧闹,有人拍门。开门时,却是两个枢密院差来的承局进来宣旨。魏逊见了,双手微微顿一顿,朝二人施礼,请二人入厅上座,教敬上好茶。二人道:“与统制贺喜了!今番又得重用,又该唤一声总管了。日后相见,莫要相忘我等卑末之人!”魏逊垂首道:“两位说哪里话来。魏某多蒙照看,难忘恩意。”那两个便告知魏逊,枢密院将派调令,教魏逊赴任京东东路平安州,就领青州安抚司副总管、武锋军统制,请他可先准备行囊,在家随时候命,以便近日启程。魏逊听得,连声叩谢天恩,感念枢密院识用。又待两个承局面前,当即备礼道谢。那两个退却不过,笑纳下了,方才离去。

        次日又有人造访,原来是交好的御史崔靖来彼。魏逊见了,赶忙请入,教上座。崔、魏两个,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言归正传。崔御史道:“你我二人积年的交情,你也莫谢我了。你这次,宿太尉也出了不少力,一力保你。鸡鸣山那桩疑案,多亏了宿太尉。而后有人扯出的甚么你同乡杨林犯案一事,也是宿太尉驳斥他每,替你开脱。只是如今宿太尉深居简出,你倒不必专程去寻他。我会代你去谢他。还有王老节度,虽人在林泉,也多替你人前美言。”
        魏逊动问道:“听闻老帅公已退隐林下,居住在平安州东安县?”崔靖笑道“魏统制莫性急,你不久倒能彀见着老帅公了。今次你复出,宿太尉本欲将你留在京师。只是枢密院调拨大权,宿太尉已无从过问。他每原要差遣你外放边境。或求调你去怀州王焕王二节度处,他要伐田虎,却调不开人手。你而今神思甫定,我与宿太尉好一番说,终得获准转你去京东东路平安州,领青州司副总管武锋军统制。柯太守处,你安心且去。”魏逊听得,千恩万谢一场。崔靖捻须又道:“恁说,中山、真定二府,倒有个把军官,三年前已调去平安州了,都是王老节度面上的。”魏逊憨笑道:“又要同他每聚首了。”崔御史道:“你放心,那几个论官阶,都远在你之下。”魏逊点头,又同崔靖叙谈家事良久。临别时,各致珍重。

        再一日魏逊随两个承局去枢密院,接领调令。童枢密照旧虎着脸,训诫他一番,连声道:“你须凡事谨慎,少戒气性。不然免不得祸到自身不算,更累及同袍!”言罢拂袖而去。魏逊惶恐称谢。都虞侯告知魏逊,他中山府旧部亦有被召还驻京的,可从中挑选二武二文随行赴任。魏逊拜谢,便跟去营中相见旧人,果然遇见几个旧部。魏逊思量一番,从中选了体己的武官二员,文吏两名。

        那两个武官,一个靛面卷髯,唤作“铁拳”来奇,护镖出身。一个赤面短须,唤作“醉金刚”倪贵,折本抗债时,不合打死了人,曾避祸於绿林。这两个,早年皆是走南闯北、交游广阔之辈。旧时与他每几个处得好的,有个部将岑八,人号“快剑”。当时因游侠气性不改,屡犯军规,辞了职事。听闻其人一向居住中山府,性喜行走山中各县乡里。魏逊叹息:“也罢,随他去了。”
        随行的另有两个文吏,年长的那个令史,唤作麻六,暂代计议之职。年少的那个书生,名唤王快,两腿粗短,跑得飞快,充作文字。麻六、王快两个,亦是考功名不成,俱曾跑行脚商谋生,因与倪贵结交,被荐来营内供职。

        魏逊与娘子齐氏,合家收拾行李停当。来奇、倪贵皆挑了十个军健。麻六、王快各寻定两个伴当。炎夏时节,轻车简从,一众离京启程。从汴京开封府至南京应天府,一路无事。出了应天府,行程颇快。比及山东地界一处驿站,名唤定陶驿馆,望见馆舍门前一行人马,也在彼处欲将投宿。为首那人,魏逊看时,认出乃是当时名士,应天府人氏贾二官人。此人幼年尝作彼时端王的伴读,素有情分。端王继位,赐了他阶官相伴,后任殿中侍御史多年,方离京外放任职。
        魏逊娘子齐氏也是乖觉,转转大眼儿瞥去,对面侍立贾二官人左右的两个妇人,酷热难耐都穿着露膀衫。上首一个身着云翠衫,眉清目秀,大家闺秀神情气派,只是生得苗条体态却又是粗胳膊,更兼直钩鼻下薄嘴唇,动嘴时话音未至,那冷嘲热讽仿佛已扎到你耳边,须是贾二官人的正室王夫人。下首一个身着珠粉衫,长得眉目风流,一双大眼眸中,扑闪出千百点笑意,更兼体格婀娜,削肩蜂腰,姿势柔软,那对胳膊似玉藕,嗓音又如银铃般清脆,该是他侧室。

        这贾二官人颀长身材,生得面如冠玉,十分儒雅俊逸,纵然年岁尚轻,倒也颇有几分道骨仙风。魏逊踌躇时,贾二官人却引着两个妇人,上前施礼。魏逊紧忙领了娘子深深回礼。原来贾二官人一家恁地时,亦要投平安州道上去。是夜,两家人同在馆内饮食、下榻不提。魏逊拈起三柳短须,心下隐隐忐忑。
        次日,两家人结伴而行,倒也凑个热闹。一路上,魏逊同贾二官人谈山论海,倒也惬意。原来这贾二官人,将赴平安州就任通判。他丈人便是王老节度,解甲归田后,隐居在平安州东安县郊野的一处私园,名曰“太虚苑”。贾二官人那侧室姓赵,本是他阿母送他陪房的丫鬟,而今新娶不数年。那王夫人多为丫鬟簇拥了,倒是这赵氏,多来陪魏逊娘子说话。两人一处谈谈笑笑,相熟起来。

        一处路边,望见田地中两农家儿郎并肩一齐拖着犁耙犁地,十分吃力。贾通判瞅了,吟诗悯之。魏逊朝那两儿郎喊道:“你每略岔开,左右斜拖那犁耙,好省力些个。”两儿郎听了照作,果然省力,远远致谢。贾通判道:“原来魏统制也精於农桑。”魏逊道:“某是农户出身。”赵氏道:“我与家兄也是农户家长大的。”魏逊娘子道:“我早年是随戏班跑江湖的。”王夫人听了,冷瞟一眼。
        魏逊部下来奇、倪贵、麻六、王快几个,同贾通判的属下、家人,一路上也渐渐处得熟络了。只觉得贾通判那边的,倒还谦和。王夫人那边的,难免有几分眼高於顶气性、鼻孔朝天嘴脸。止有个小管家,唤作周瑞,其待人处事,倒是周全得体,人人喜他。他每一家也有带兵器的家丁,为头的周阿伯,该是王夫人那边的老家人。魏逊论及王老节度旧日提携之恩,连声大称老前辈好处。听得王夫人鼻间轻哧嘴里冷哼。赵氏挽着魏逊娘子胳膊,倩笑道:“咱们两家原来还有这份交情呐!”扯着魏逊娘子在果树园边到处看,留下一串笑声。

        迤逦将近沂州管下一处要紧道口,名唤黑沙口,离去官道仅数里路程。盘桓数里外那座山岭,乃是黑沙岭,正是强人出没去处。贾通判是个文人墨客,何曾识得路上窍坎?先一处岔口时,他四更天便醒了,魏逊等人尚在酣睡。贾通判看道边林中景致幽美,竟劝大伙今日一同绕小路一程。此番王夫人、赵氏倒同气连腔劝他使不得。然则他犟脾气上来,如何肯听?携伴当小厮们沿小道去树林深处探幽去也。王夫人急得满头大汗,赵氏急得双颊飞泪。夫人管下家丁有刀枪,着周阿伯急引十个跟去寻护官人。赵氏去叫醒魏逊娘子,周瑞喊醒了魏逊,请他每思量对策。魏逊急急批挂,唤聚众人,请娘子安抚王夫人与赵氏。

        魏逊教倪贵、王快领了军健、伴当,留下护定两家家眷。自同来奇、麻六率引其余军健,聚拢所有马匹,人人跨马,寻小路急忙投那黑沙口过去。战马飞奔毕竟快,转眼已抵达黑沙口。望见彼处一伙贼人俱各黑衣短褂,似那打翻了碳筐一片,压住路头。为首二人,骑着劣马,身着皮甲,一个手挺点钢枪,一个摆弄鬼头刀,耀武扬威。部下小喽啰们打着唿哨,喝止来人。周阿伯率家丁晃着腰刀,护着贾通判等人,困在当场。贾通判面色煞白。来奇一眼认出,此二人一个唤作“瘦康郎”戴权,一个名叫“饿巨灵”薛蝌,原先是豪绅家的教师。

        瞥见魏逊,戴权、薛蝌冷笑道:“原来是魏总管,你坑了周朝奉、夏承节,今又穿戴了。”魏逊不语。来奇喝道:“泼杀才!”手掿一根浑铁三棱枪,大吼一声策马直抢入去。果然来奇不特拳脚功夫超群,更兼枪法熟稔,百十人如何能彀近得他?薛蝌那厮使转鬼头刀,便来斗他。两匹乖劣马相交,一枪一刀你来我往,电光崩裂铿锵声忙。两个斗到二十合之上,对面戴权眼看自家兄弟气力不加、不是对手了,辄挺起点钢枪,催动战马便要来夹攻。魏逊一直厉目勾看。

        觑定对阵二人多时,魏逊一晃掌中金背雷纹大斫刀,一拍战马,转眼亦抢到战心。魏逊一声大喝,戴权猝不及防,唬了手脚,不得施展。魏逊手起一刀。血光一闪,那厮人头落地。贼众惊骇无地,阵脚大乱。薛蝌惊惶,拨马就走,遁入树林。麻六见状,引动众人抢上,搠翻黑衣喽啰多人。黑衣人无心恋战,一个个推着车子,狼奔豕突而走。魏逊教部下抢定贼人戴权的首级,带在身边。

        忽而有人叫苦。原来周阿伯贪功多赶了几步,不慎脚下拌蒜跌倒,被两个喽啰回头用枪戳中。来奇飞抢入捻枪刺死二人。魏逊紧忙教众人抢出阿伯。急命贾家家丁听从军令,任贼人逃去休得追赶。又教人搀扶好贾通判等。魏逊嗅到此间一派硫硝之气,谓众人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等即刻赶回原地。而后只走官道,速速赶去沂州。”与路急救周阿伯。魏逊等人转返原路岔口,同家眷会合。

        魏逊教请贾通判与家人团圆,谓王夫人道:“我等两家人,须速去沂州。”又将周阿伯交予他每,口中称愧。王夫人道谢一场。众人看时,周阿伯伤势不轻。麻六略通医术,先教急治。魏逊将戴权、薛蝌在此落草劫道一事告知倪贵。倪贵道:“俺旧日江湖故交甚多,绿林道上,豪杰人士,皆不屑同这两个为伍。盖因此二人曾与豪绅家中出力,作恶甚多。”来奇也道:“我旧年也多听闻此二人恶名,果不如此。只是不知缘何到此落草。”魏逊命军健,将戴权首级盐封收存。
        赵氏看贾通判身子酥软无力,忙不迭抢入去失声痛哭,连连“官人、官人”价娇声叫唤。王夫人见此情此状,也不禁两眼汪汪,颤声轻喝道:“扶官人上马车躺着歇息了!”赵氏照令而行。家人来告,原来周阿伯伤重,须也要用一辆马车载了照料。赵氏“嘤嘤”哭声教王夫人愈发焦躁,唤来周瑞道:“你每好生照料。”贾通判上得马车,王夫人也上去了,三人同行。未几,看赵氏打哈欠了,王夫人忽而柔声道:“好妹妹,你也累了,打个盹吧,我来服侍官人。”赵氏禁不得他劝,亦不敢说甚么,又兼路途颠簸,沉沉睡去。
        (未完待续)

[ 本帖最后由 陶心 于 2023-11-3 16: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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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登场主要人物(以出场次序为据):

魏逊,原中山安抚司副总管、统制,农家出身,颌下生三柳短须。因旧案罢职,赋闲京居四年。新授青州安抚司副总管武锋军统制,驻泊京东东路平安州。他是老关将军(大刀关胜的父亲)的徒弟。惯使一杆金背雷纹大斫刀,人号“金刀”。有时,两手会微微一顿。
崔靖,御史,与魏逊交好。原型是《水浒传》的同名龙套。
来奇,绰号“铁拳”,魏逊部将,随魏逊赴任平安州。
倪贵,绰号“醉金刚”,魏逊部将,随魏逊赴任平安州。原型是《红楼梦》中的“醉金刚”倪二。
麻六,魏逊部下令史,绰号“过山平”,随魏逊赴任平安州。
王快,魏逊部下文字,绰号“溜烟腿”,随魏逊赴任平安州。
齐氏,魏逊妻子,戏班出身。
贾通判,赴任平安州通判途中与魏逊一行邂逅,结伴而行。原型是《红楼梦》中的贾政。
王夫人,贾通判正室,豪门之后。原型是《红楼梦》中的王夫人。
赵氏,贾通判侧室,甚得贾通判宠顾。在齐氏面前自称农户出身。原型是《红楼梦》中的赵姨娘。
周瑞,贾通判家的小管家,系王氏家人。原型是《红楼梦》的同名龙套。
戴权,绰号“瘦康郎”,黑沙岭头领,原先是豪绅家的教师,被魏逊阵斩。原型是《红楼梦》中的戴公公。
薛蝌,绰号“饿巨灵”,黑沙岭头领,原先是豪绅家的教师,被来奇击败后,见戴权身亡,引部从退却。原型是《红楼梦》中薛宝钗的堂弟。
周阿伯,王氏家人,追赶贼人时不慎跌倒,被两个喽啰刺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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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私话会敷衍平安州

        一路紧赶,沿途逢小驿亭只略通告黑沙口一节,也不投宿了。看贾通判神情略复,王夫人一边喂水一边告诸周阿伯重伤一事。贾通判泣下,哀伤不已。王夫人道:“我等如今未离险境,深恐贼人来寻仇。我看沿途有小驿亭,不若将阿伯暂送於彼,也好医治他。待我每去到沂州,再遣人来接他?”贾通判摆手道:“此言差矣。小驿亭内岂有良医?你不见魏统制部下医术堪称高明。倘或他每都救不得,小驿亭如何能救?况且我等如何忍心留他一人。”王夫人也不讲甚么了。

        待及沂州城中,已是初更时分。沂州太守已闻悉此事,接待贾、郭两家人安顿了。教接了戴权首级,妥当封存。札记魏逊等人战功,遣人连夜申报青州安抚司。只有沂州都监高封,因领兵出城巡哨未归。贾通判惊魂甫定,先歇息去了。魏逊陪太守谈论此遭经历。二更时军汉报来,说高都监率军自沂水大宽转至西界首,攻破黑沙岭,斩杀薛蝌。太守大喜道:“此番胜绩,亦录魏统制一功。”

        夜间,周阿伯伤重不治。周瑞等人都哭。贾通判同赵氏亦哭。次日,将周阿伯就地礼葬。魏逊与娘子引众人也来祭奠。看众人到齐了,王夫人顿足大哭,口中只道:“阿伯看着我这二丫头长大,今日如何竟阴阳两隔了!只因有人任性!”几个体己丫鬟劝他不住。魏逊娘子去劝,王夫人愈发哭得一身臭汗。周瑞哭劝:“主母节哀!”赵氏耐不得,抢入去舞蹈痛哭。他身姿娉婷,人人瞥几眼。

        待此间事了,两家上路。途中闲谈,魏逊、来奇忆及黑沙口彼时,贼人推车遁走,此事甚怪。魏逊道:“许是贼人已劫掠过。”及沂水县界,贾通判凑来叙论平安州,猛地省起:“我却有个族侄,唤作贾瑞,在平安州已作到兵马副都监。还有我丈人家举荐过一个唤作周琪的,此人同我家小管家周瑞,却是堂兄弟,见在武锋军当差,要作魏兄的部属了。”魏逊听了,笑道:“两位小将军皆尝在河北真定府历练过罢。魏某旧年在河北中山府时,与他每倒曾有数面之缘,两位都是行伍间的后辈才俊,前途不可限量。”贾通判道:“魏兄过誉了。”

        自黑沙口杀退贼人往后,他每谨从官道行路。与路无事。途及次青州界分,魏逊笑道:“通判,你我皆须绕去青州府一遭,拜见慕容恩相了!”贾通判道:“也是多年不曾见过他了。”行次青州城中,安顿了家人、随从,两个一齐至衙署前通报。那青州慕容知府,即刻请贾通判、魏统制入公厅,并请彼处文武官吏,都来同贾通判、魏统制相见,免不得寒暄一番。旋即,其余人等退下了。

        慕容知府引贾通判、魏统制去后室,叙起私话畅谈起来。慕容知府捻须道:“思忠贤弟,你我也是旧相识了。贾贤弟也是自家人,今次你每倒结识了。这四年来你有甚么苦水,只管朝愚兄倒罢。”魏逊苦笑道:“深谢兄长!往事归尘,都过去了。鸡鸣山疑案,枢密院同吏部既已撇清了小弟,此番又新授了差遣,小弟但望前程罢。”慕容知府吐气道:“如此最好。不过贤弟,说了怕你不悦,这边依旧有人提起那个甚么,安阳县魏家湾村口的杨林,说是你的徒弟。”

        魏逊两手微微轻轻一顿,口中只道:“哎也,我年少在家乡时,只是略点拨过这厮武艺,实无交情,更无师徒之说。何况不数年,我已随先父迁居邻村三里岗,不在郭家湾住。再往后我早已从军出戍在外了。至於杨林那厮甚面目,真个无从知晓。”慕容知府笑道:“听闻那泼杀才在绿林丛中,大有名头。贤弟放心,诘谤你之言,真不值一驳。”魏逊耸肩摇头苦笑。

        慕容知府渐渐谈论起本处事务,大叹苦经:“恁地,二位贤弟也须看出来了,本处新到的总管、都监之类,如何济事?我这个知府,做得艰难呐!沂州都监高封,是高太尉的同乡,这人倒会些用兵之道。然听闻此人擅惯异术,不敢重用。”贾、魏二人一齐答道:“太守辛劳!”慕容知府道:“你二人将去平安州到任。彼处太守柯守愚那人,倒是个能吏。我兼受转运司职事,平安州助我最多气力。”慕容知府谈兴渐浓,先说了一番平安州衙署上下文官与他每听,继而论起武将。“你两个一文一武过去,一个通判一个总管,一个稽考各司吏员,一个掌管驻泊当地的武锋军,辅佐得他好,便是帮衬我妥当了。”二人称是。知府又道:“魏贤弟兼一个青州司副总管名头,也是老节度提议,但为本地太平。”

        慕容知府道:“愚兄与二位贤弟敷衍敷衍这平安州罢!兵马都监金荣,脂腔粉妆之徒。新参的副都监贾瑞,却是贾贤弟族侄了。魏贤弟也认得此人罢。”二人颔首。知府笑道:“我与贾贤弟恁般交情,也不客套了。你那阿侄,凡事只是假力虚功,年纪轻轻能获此位,还不是趁你老丈人的势了。”贾通判道:“我就知道这厮,如之奈何!”知府笑道:“莫动气。平安州本城兵营,还有一员军官,也是贾贤弟族人,唤作贾璇。”魏逊道:“我略认得他,比贾瑞更年轻,是前时真定府副总管贾代永的长孙。贾瑞旧年在真定府,倒尝在贾代永部内。”

        慕容知府答道:“然也!而贾璇那后生,倒一向在平安州居住。”贾通判道:“我与其人倒未曾谋面。贾代永同我先父,已不属同支,只是尚在五服内。到我这辈与他父子,已出了五服。原来他也在平安州。”慕容知府呵呵又道:“这后生世居於彼。贤弟不曾知晓罢,他从军拜了高太尉门贴。”魏逊不语。贾通判摇头道:“何至於此。我贾家人,倘或有从武的,拜的都是曹大将军、王老节度的贴,如何要改换门庭?”慕容知府笑道:“你家又不曾照拂到人家,管他呢。”

        再论及青州、平安州地面盗情贼况。慕容知府道:“其余不打紧,西静县蟠舻山贼人最厉害。”慕容知府道:“魏贤弟,你去平安州管教武锋军,却也是好。彼处周琪、夏荞二将,原先你也认得。此二人甚么脾性,你我皆知晓。只是愚兄也不瞒二位,彼处长时占食空饷,报五千人只有三千人。枢密院不曾管,你也别太介意。你性耿直,愚兄怕你又要吃亏。”魏逊领教了。三人续说些平安州的事务。看天色将晚,知府遣人问了馆驿中情形,要做东宴请两家人。

        宴席未开,部属来报,说又有妖人扮作王天霸袭扰南界地面了。慕容知府大惊,急请唤寇总管并两位都监来商议,口中连珠箭的苦:“阴魂不散、阴魂不散!”贾通判、魏统制动问情形。知府道:“怕要对不住二位贤弟,不能陪伴了。魏贤弟记得,二十年前泾源路一带,有个名唤赛存孝王天霸的叛将,武艺高强,一时勇猛无匹,后误入重地被官军击斩。近年来,却屡有还魂传闻,侵害乡里。前头愚兄不是同魏贤弟讲起平安州西静县蟠舻山贼寇出没一事么?这蟠舻山贼人,就与赛存孝还魂案有关碍哩。”魏逊记下了。慕容知府要转去公厅议事,极言怠慢他每两个了,要遣人送菜去下榻处。两个皆应:“太守保重玉体。”

        次日,贾通判、魏统制拜别慕容知府,两家出城。临行前慕容知府叮嘱:“此地通往平安州官道,恰能避开西静县蟠舻山,不至遭遇贼人。”二人拜谢知府后上路。自青州治所及平安州治所,他每小心翼翼只投官道,并无他事。比及两家人抵达平安州城,进了驿馆,商议了魏逊先去拜会太守,而后贾通判再去。

        辄魏逊引着来奇、倪贵两个,去衙署参拜太守。那平安州的柯太守,带同体己的裴令史、虞侯二人,兵马都监金荣,都在中厅,与魏逊三个互叙礼毕。这柯太守个头虽不长大,然生得文俊亲切,笑容可掬,一团和气。那金荣挂着三个香囊,笑嘻嘻行礼。又请来副都监贾瑞,一处相见。魏逊一见贾瑞那人,认得真切,确系原先真定府副总管贾代永部下正将,如今却作到平安州副都监了。同来有个偏将唤作贾璇,当地口音。另有偏将薛春、万夫、何雄三个。春、璇、夫、雄四员偏将,貌似一派和善,实皆有心思欲争正将之位,早吃魏逊三人瞧科七八分了。贾瑞同那已出五服的同宗贾璇,也是貌合神离。魏逊尽皆瞥入眼底。

        魏逊等人拜辞后,贾通判引了从员,径入平安州衙署,拜会柯太守,各施礼毕。柯太守劝他安顿好了家宅,再行履职不迟,并叙及王老节度在私宅太虚苑中设宴一事。柯太守又教主簿刘燧、司户曹钟、孔目薛荣,及都监金荣,一并都请来参会新来的通判。贾通判一一施礼,想起慕容知府告诫,不敢多说一句。柯太守正色道:“通判合家新到,鞍马劳顿。待歇息安顿了,循例合来稽查大小吏员,新旧账目。汝等届时如有桀骜不合者,莫怪下官翻脸无情。”众人皆称须协助通判作成,随时恭候。贾通判与从员先返下榻处。柯太守亲送及门外。

        其后,青州安抚司副总管魏逊,就领驻泊武锋军统制新职,屯兵平安州北门外武锋军大营,一行人及家眷俱入驻营中。次日一晨,魏逊升帐点卯,一众军官到堂参见新主官。来奇、倪贵、麻六、王快,分立魏逊左右。头一个到的,轻健模样。魏逊一眼认出,这个正是夏荞。魏逊固知,夏荞先时作过乡绅大户教师,投军又曾被差遣进贼人山寨内当细作。看他此刻笑容可掬、双目放光,魏逊亦笑道:“夏教官,久违了!”夏荞惶恐唱喏,只道:“总管无恙!旧时多承教诲,今望聆训。”魏逊道:“欸,彼时你在真定,我在中山,都是袍泽,休拘礼节。”又有虞侯唱道:“周统领到了!”一个白胖面圆的军官,一头傲岸价跨入正堂。

        此人道:“新总管来了?”魏逊认出,眼前那厮,确系河北旧相识周琪无差,自忖贾通判所言不虚,这几个果然都聚首到彼。周琪这人,原任开德府船舶提调副官,也是王老节度举荐的。提调官遭船匠杀死后,他调去真定府帅司驻泊充都监,与中山府魏逊有过数面之缘。三年前他已调来平安州出戍,作了统领,而今倒属魏逊管下了。夏荞在真定府时便是周琪部内训练官,彼时一齐跟来平安州。魏逊轻捋三柳短须,笑道:“周统领贵人多忘事了,不认得魏某了?”

        周琪见是魏逊,心下一惊,不敢响了。魏逊道:“魏某这一路,恰逢贾通判一家来本州赴任,同路而行。通判近日琐事繁忙。待他停当了,某可请他来营中训导。”周琪、夏荞听了,面面相觑,引众将佐望魏总管施礼。魏逊教他每免礼,请周琪落座。周琪报说,营中老夏虞侯,掌管一应账目事务,近日因患病卧床,不能来应卯。魏逊道:“可请夏虞侯安心养病。账目事宜,慢慢交予麻虞侯处置便是。过些时日某可去探望夏虞侯。”周琪道:“如何敢劳动总管大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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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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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新登场主要人物(以出场次序为据):

沂州太守,接待安顿魏逊、贾通判众人,夜间转述都监高封斩杀戴权一事。
◇当夜,周阿伯伤重不治。
慕容彦达,青州知府,与魏逊、贾通判恰皆系旧相识,私话讲动平安州事务。原型是《水浒中》中的同名配角。
◇慕容知府向魏逊、贾通判首次提起二十年前王天霸事件,首次提到平安州西静县蟠舻山贼寇一事。
柯守愚,平安州太守,被评价为能吏。夫人裴氏。原型是简本《水浒中》中的凌州太守。
裴令史,柯太守亲随的一个文吏。
虞侯,柯太守的一个体己人。
金荣,平安州兵马都监,被慕容知府讥诮为脂腔粉妆之徒。原型是《红楼梦》中闹学堂的龙套。
贾瑞,平安州兵马副都监,是贾通判的族侄,曾在河北真定府从军。慕容知府评价他“凡事假力虚功”。原型是《红楼梦》中的被王熙凤设局害死的配角。
薛春,平安州厢军副将。原型是《荡寇志》中的乡绅万俟春。
贾璇,平安州厢军副将,是原真定府副总管贾代永的长房长孙。是贾通判已出五服的侄辈后生。
万夫,平安州厢军副将。原型是《荡寇志》中偏将万夫雄分身一。
何雄,平安州厢军副将。原型是《荡寇志》中偏将万夫雄分身二。
刘燧,平安州主簿。
曹钟,平安州司户。原型是《红楼梦》中的秦钟。
薛荣,平安州孔目,是薛春的堂兄。原型是《荡寇志》中的乡绅万俟荣。
◇魏逊、贾通判各自到任。
夏荞,武锋军副将(后被魏逊提拔作正将),原在河北作过乡绅大户教师,真定府投军又曾被差遣进贼人山寨内当细作,又作过军中训练官。
周琪,武锋军统领,原任开德府船舶提调副官。提调官遭船匠杀死后,调去真定府帅司驻泊充都监,后调平安州武锋军。其人是贾通判、王夫人家人周瑞的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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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21 抽水仔 的帖子

抽水兄、及各位坛友:
小可9月上旬会把第八篇贴上;
争取9月底前(或者10月上旬)把新的第三篇贴上;
然后回头继续完成《义护赵元镇》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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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虚苑内高朋满座

        魏逊便请周琪择日代为探问夏虞侯病情。点卯事毕,魏逊刷刷刷翻了军营册子,大赞夏荞干练,将回易事务料理甚佳,要升他作正将,当即教王快拟文,即日申递青州、平安州。夏荞当厅拜谢。周琪附和。魏逊分派众将职事差遣:
        统领周琪,依旧管领营外巡哨、兵士操演、粮草被服诸项事务。
        正将夏荞转而掌管全营军械事务。也是个上好差事。
        副将来奇勾管营内检视差事,兼管营房、库房。
        副将倪贵勾管营部回易差事,兼管马场、工场。
        令史麻六正授计议虞侯,管领虞侯班,暂管账目事宜,协理库房。
        文书王快正授机宜文字,管领令史班,勾管一应公文事宜。
        每日兵士出操,魏逊循例亲临校场,坐镇观看。
        魏逊又新聘得机密参谋一名,为己所用。这个参谋,身材长大,目若朗星,颌下三柳短须,一来便颇得魏逊信重,时常问计与他,相谈甚洽。

        在城中落脚停当,贾通判志气昂扬,先稽查文武吏员德绩。待贾瑞、贾璇辈,自也是一视同仁,不敢苟且。这日唤到贾璇,询问其人副将任上履职诸项。贾璇一一对答如流,然则言谈间一副怅怨之气,只道:“曹将仕曹邦业、薛朝奉薛全,本郡有名的绸布商、木材商,却勾当瓷器、石膏之类经营”贾通判轻喝打断他:“你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后生,休得怨怼同袍,更不许辜负天恩!”贾璇拜辞。

        贾通判心下不解,回家寻他夫人道:“说那贾璇,与我已出五服,本懒得管他甚么。然我贾家人若有从行伍者,有投王老节度门下者,有投曹大将军门下者,亦有拜童枢密的,却未曾听闻去求高太尉作靠傍的。他祖父贾代永便是曹大将军旧部。他父亲不曾从军,不知为何,他却投了高太尉门下。”王夫人冷笑道:“官人还说口哩。你自恃清高,何曾觑顾他家则个。他求依傍,投高太尉也好矮太尉也罢,碍你何事?”贾通判无言以对。王夫人要他早日拜见岳父。

        又一日,柯太守与贾通判一齐主持清查旧年账目。太守教主簿刘燧、司户曹钟、孔目薛荣三人,封订一应账册,襄助通判查验。上下吏员,随时听候通判传问。贾通判看薛孔目最有兴致,单寻他话语最多。曹钟私下扯定刘燧动问:“刘主簿,你看这贾通判总寻薛孔目商议,怕不是不信任你我?”刘燧冷笑道:“你岂不知,贾家与薛家世交。薛孔目虽不属开德府本宗,终究不同常人。”

        辞别刘燧,曹钟惴惴不安,回家寻他父亲曹将仕邦业公叙话。曹钟道:“太守竟指望新到的贾通判来盘查。只怕旧事泄露时,儿子这个司户,也是要到头了!”曹邦业道:“新烧炉火旺三天,毋须太过忧心。咱家商号不过囤了点积货、稍了点私货那点小事罢了。”曹钟仍担忧道:“上个月咱祖居沂水县的堂叔曹二伯,传闻被梁山泊的黑旋风李逵杀死。其后二伯家私货买卖,遭人告发,说二伯勾结黑沙岭戴权、薛蝌二人,乃至邨民烧庄。爹爹你说,咱家会不会受牵连?”曹邦业喝道:“休作妄言自乱阵脚!咱家又不曾掺和二伯家经营。”曹钟喏喏。

        是日,薛全引长子薛春,迎得都监金荣,投平安州府西门外薛家庄而去。薛荣引体己的家人早於庄院门口候着。这孔目薛荣,正是薛全的侄儿。金荣被延请入庄,薛全引一众子侄,庄内有头面的管事、教师,尽数作陪。晚间饮宴,畅谈甚欢。金荣当夜下榻庄中。次日辰时,薛全、薛春父子教用了早餐后,安排马车,送金荣、薛荣一前一后回城。薛春告假三日,便暂不返军中。

        贾璇得悉,悻悻返转营内,连盏价饮酒。营中亲随前来探问。贾璇辄在亲随面前,大为抱怨。忽而有军汉传话,说太守召集满城文武去八仙楼开宴,教贾璇亦去。贾璇换了服色赶去,太守等人尚未到彼,魏逊、周琪却已到了。身畔一个军官,认出叫来奇,数日前见过一面。魏逊见着贾璇,教他莫拘束。各自落座,叙起旧事,渐渐动问家常。贾璇黯然道:“承蒙总管挂念。家公年高,今年渐有缠绵病榻之势。几个叔父,总管也有所听闻,我不便议论长辈。只是家父,哎也,壮年得病至今,每每自觉此生将尽,家公最是心疼他不得。而今,我偏要作出一番功名,也了却家父半生心愿,更好光耀门楣。”

        魏逊赞许道:“好后生!你也莫急,功名亦非一朝一夕所成就。”贾璇叹道:“非晚辈搬口。贾瑞那厮,有甚么才学武艺,箭都不曾射准,却当上了副都监。薛春也是个事事倚仗他家门的夯货。偏我每这等……”周琪听了忍笑。魏逊见楼外人影渐合,该是合署文武会集到此,轻轻摁定他道:“后生切莫气苦。你尚年轻,又有志向,早晚累功可得升迁。魏某昔年多蒙代永公关照。魏某早年,也是事事争先,更兼口不饶人,难免惹人刺眼。你万事静心,且后看。”此时胡梯下响动,四人转眼望去,但见主簿刘燧、司户曹钟、孔目薛荣,及裴令史、虞侯,簇拥着柯太守、裴夫人二人上得胡梯来。楼上众人,顿时一派肃然起敬,起身恭迎太守夫妇大驾光临。顷臾,贾通判与王夫人亦到。众人分四桌入席。

        柯太守请众人入座。贾通判软绵绵坐下,王夫人硬梆梆一坐,也不看众人。柯太守先劝众人饮酒用菜。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太守起身笑道:“列位都是自家同袍。想来也知晓,王烁王老节度,归隐本州东安县。十日后,将喜迎六十六岁寿辰。下官已先一步前往老节度府邸,也是乞请老节度恕罪。盖因十日后转运使相公即来平安州,下官实无法分身前往拜寿。衙署吏员,届时凡可动身前往贺寿者,下官一概依准。告知诸位同袍,青州慕容知府,今次亦来贺寿。”

        众人听了,纷纷称颂王老节度功绩仁德。几个女眷都来敬王夫人。王夫人喜上眉梢。月华绽放,圆满收宴,众人散去。周琪先走了。魏逊、来奇亦返城外军营,行及北门口,却撞见一人。来奇惊道:“你如何却在这里?”那人亦惊诧,定神笑道:“兄长却穿戴披挂了,恭贺!小弟如今却在薛家庄当差。蒙庄主青眼,替他照看东安县的经营。今日有事来州城。来日再来请安!”双方告辞。出了城外,路上来奇道:“那人是我胞弟来丰,自小游手好闲,人皆号他来风儿,与我脾性不投。往后他随一个甚么员外帮闲外出,长远不曾见。不想却在此地撞见。”魏逊笑道:“既然多少年过去了,你得允他长进罢。”两人转眼返抵营中。

        贾通判八仙楼宴后与王夫人回家,夫人推说衣衫上沾了酒气,同丫鬟去换洗。赵氏入来通判房中,抢上相公肩头,坐到相公腿上,两个耳鬓厮磨一番。赵氏一晃一摆价,吃吃笑道:“奴家轻便吧,比太太如何?”贾通判听了,打赵氏一记爆栗。正热侬时,王夫人在门外听得不耐,推门进来,径奔上首椅子硬梆梆一坐。赵氏唬得跳下来侧立一边。贾通判慌忙坐定。王夫人道:“甚么时候去我父亲那边?”贾通判擦冷汗道:“七日后便去。”看夫人面色,改口道:“六日后!”

        却道那太虚苑在平安州东安县郊外,庭院内外,绿荫环绕,溪水清冽。清静之气沁人心脾,真是避暑胜地。六日后,贾通判与王夫人、赵氏、周瑞引体己家人,赶到太虚苑。门子、管事接入。小舅子王子胜亲来引他每入内堂。
        王老节度身着道袍。王夫人见了父亲及母亲老县君,撤下架子作小女儿态。瞥见周阿伯家人也在,顿时又哭起来,把贾通判责怪一通,顺带骂几句赵氏。赵氏大气不敢出,望老节度与老县君深深拜礼时,偷眼窥二老脸色。二老倒也和颜悦色,教他起来。贾通判给岳父岳母磕了头,起身呆立着不敢坐。
        他三舅兄王子胜在家,劝妹夫先坐下。未几,王夫人胞姐王大小姐,携着他在转运司作推官的夫婿邢大郎,双名雨村,胞妹王三小姐与夫婿薛三郎,人唤小薛员外,两对夫妻都到了。老节度、老县君见了,愈发欢喜。

        王老节度谓女儿道:“事已至此,也莫怪谁了。周伯事我家如此,速遣人将他棺椁从沂州迁来我处,想他也瞑目了。”王子胜自告由他来办。贾通判立时称颂岳父仁义。岳父告知他每,长子、次子一个作了一郡守臣,一个作了一司安抚,出戍在外,今次就不归来了。老节度问了亲家公、亲家母安好,贾通判答了。老节度又动问老管家情状。贾通判称赞老管家在那边,事事处置妥帖。老节度谓女儿道:“也要请他莫居功,事事谨守那边规矩。”正说话,管事报来客了。

        三日后,平安州文武官吏鱼贯而来。太虚苑内张灯结彩,喜迎八方来客。
        裴令史头一个到,奉柯太守钧旨,备厚礼前来。拜见王老节度跟前秉道:“太守忽有公务,一时无法脱身,特令小人前来府上贺喜。略备薄礼,乞请笑纳。”王老节度笑道:“欸,太守说哪里话来。令史请坐。上茶!”而后,平安州副都监贾瑞,司户曹钟随父亲曹邦业,副将薛春他父亲薛全,三家各携礼上门。老县君见今番热闹了,喜上眉梢,连声“自家人、自家人”请他每坐。众人欢聚一堂。

        总管武锋军统制魏逊与娘子齐氏,部属倪贵、麻六,引军健挑花担礼,投太虚苑来。门子请入,管事引入正堂。魏逊见了王老节度及县君,唤一声“老帅公!”倒翻虎躯下拜。老节度扶起,教看座敬茶。攀谈起往事,颇为感怀。

        其外,平安州主簿刘燧、孔目薛荣,都监金荣、副将贾璇,武锋军周琪、夏荞等人或随太守处置公务,或另有公办,未得空闲,另遣人赠礼上门不提。

        忽而门子恭敬唱唤:“青州慕容知府到!”管事引一个官人进来。魏逊远远望去,来人不是青州的慕容知府是谁?魏逊起身唱喏,慕容知府呵呵大笑,朝王老节度行礼道贺,与众人施礼。落座后,大谈养生健体之事。众人俱称高见。

        苑内一派欢声笑语、喜气洋洋。俄而,老节度堂弟王焕王二节度亦到了。原来王焕虽出镇河内,却为枢密院另授差遣,巡验京东两路兵备。今特来贺堂兄生辰。王焕拜了堂兄堂嫂,又与慕容知府、魏逊等人各施礼备,乃落座饮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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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新登场主要人物(以出场次序为据):

◇魏逊分派诸将职事,提拔夏荞,并得悉老夏虞侯患病休养。
曹邦业,挂职将仕郎,当地最大绸布商,是平安州司户曹钟的父亲。与沂水县的曹太公(已被李逵刀劈)是堂兄弟关系。原型是《红楼梦》中的秦邦业。
薛全,挂职朝奉郎,当地最大木材商,是平安州厢军副将薛春的父亲,孔目薛荣的叔父。
◇八仙楼宴席上,柯太守告知众人,十日后是王老节度六十六岁寿辰。
来丰,人唤“来风儿”,来奇胞弟,此时却在薛家庄当差。兄弟二人脾性不合,常年不往来。
王烁,退隐林泉的老节度,是王夫人的父亲、贾通判的岳父,也是魏逊的老上司,被魏逊唤作“老帅公”。致仕后,每日炼丹修道,居住府邸名曰“太虚苑”,位于平安州东安县。
老县君,王老节度的夫人,王夫人的母亲。
王子胜,王老节度第三子。原型是《红楼梦》中的同名龙套。
王大小姐,王夫人的胞姐。
邢雨村,王大小姐的夫婿,转运司推官。原型是《红楼梦》中的贾雨村。
王三小姐,王夫人的胞妹。
薛三郎,王三小姐夫婿,人唤小薛员外。
王焕,王烁的堂弟,河内节度使,枢密院差遣巡验京东两路兵备。特来贺堂兄生辰。原型是《水浒传》中的十节度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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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王老节度魂归灵府

        门子又唤道:“速速通报老相公,曹公子到了!”管事引来。魏逊瞥见,新来那人年轻俊俏,面白无须。看此人服色,头戴一顶翀翼云纹抹边串金冠,身穿一领湖青水緅雪蚕丝褂。腰别青玉海兽带,系一块青莹鸳鸯玉牌,足踏漆皮螭吻靴。手摆西川折扇,目扫墙上字画。果然神采出俗,气度不凡。那人乃是开国功臣曹彬后人,曹大将军幼子曹宝儿,见在枢密院作个掌令官当当,性淡泊倜傥,喜参玄悟道。曹家与王家世交,今次曹宝儿赶来太虚苑探望王老节度,庆贺生辰。

        明日便是王老节度六十六岁寿辰。王子胜与都管安排来客住宿,都停当了。当日邀请来宾四处耍儿。太虚苑中,不特请道士每日参玄论术,亦辟有禅院,有僧陀,若干男女居士登门及彼处小聚,辩议经文。贾通判、魏总管两家一齐听讲。那王夫人自诩颇懂经文,听得不耐,辄抢上台心,侃侃而谈,直说得唾星横飞。居士们个个耷拉下眼帘,默道:“三三自在不是他恁般讲。”

        贾通判羞赧退出时,慕容知府踱过来。魏逊见他眉心略结,扯了贾通判一齐迎去。魏逊娘子与赵氏手挽手退下了。三个在天井中小聚。慕容知府道:“我来此地前,沂州转报来,说彼处差兵士去黑沙岭上查看,却见岭上草草葬着尸首众多。遣仵作细验,岭上尸首尽皆干尸。那岭上潮湿,尸骸居然成了干尸。沂州那边大小俱甚惊骇。探查周遭数十里,查具私矿私窑多处。”郭贾两个面面相觑。

        午后小憩,王老节度单请魏逊入得内堂,聊起往事。叙谈良久,老节度略带伤感道:“老朽戎马奔波四十余年,稍有薄功。得你每一班后辈,老朽此生足矣。”魏逊称愧。老节度摆手道:“思忠你也感知得,唯有三桩事项,经年压在老朽心头,过不去了。一则二十年前我族人王天霸,犯上作乱,劫掠杀戮,罪孽深重,以至身败名裂。二则十六年前宁川砦鏖战,老董将军殉国。三则便是四年多前鸡鸣山一案,既戕害当地百姓无算,亦教你染了污名。”魏逊两手摁定,垂首道:“已是往事,晚辈不去多伤神了。”老节度道:“老朽却伤心!你一贯忠耿,彼时落得恁般局面,教人怎生得忍心?况旧年疑云,一直在老朽心头盘桓。”

        魏逊不语,双目微红。王老节度闭目缓言道:“当年鸡鸣山李忠、周通辈,纵然绿林草莽之辈不足提。然此山寨数年於彼,亦要收买人心,终不敢恁般屠杀曲阳、行唐二县的土居百姓。何况朝奉周重、承节夏洪两家,都是当地有名的豪绅,上至官府,下至百姓,乃至匪盗,谁敢冒犯他每?鸡鸣山如何能轻易教他每灭门?更缘何多此一举杀害周遭恁多百姓?可怜百姓遭此无妄之灾!”

        魏逊轻轻吐气道:“彼时有军中遣入鸡鸣山的细作释疑,说是李忠、周通因举寨迁徙山东,故而洗劫地面。”老节度睁开双目摇头道:“这是当年夏荞传的讯罢。老朽后来寻思,这厮彼时深受贼渠信重,又在山寨多年,怎地贼人迁寨恁般要事,不曾预先传报出来?及血案事发,贼人遁走,末了方有此说?”魏逊叹道:“惨事亦如坟头烟尘,毕竟李忠、周通迁转山东了,不提了。晚辈感念老帅公挂念之情!”言罢作揖。待返回住处,魏逊抑郁不乐。娘子给他筛茶来喝。

        晚膳后,漫天星斗阑干,来客三三两两闲逛。魏逊嫌聒噪,同娘子到荷花亭吹风。大小姐与邢大郎在卧室陪老县君。隔壁小厅,贾通判、王夫人、王子胜三人亲自服侍老父亲,以尽孝道。家人通报,慕容知府来访。老节度急请入来。
        慕容知府教随从侍立门外,自入来落座,同老节度畅怀叙谈,多言几个晚辈前程。起身时,知府道:“今次能与前辈长谈,彦达幸甚、彦达幸甚!”
        知府前脚离去,王焕后脚身着便装,引家人冯紫英进来了。王焕抱拳一声:“堂兄,你面色恁般红润,我也欣喜。”王烁摇首道:“你我兄弟,长久不曾促膝谈心了。见今你也须发花白咯!”二人坐近聊起家常,教冯紫英也坐下了。兄弟两个谈心良久,待王焕将欲离席,王烁道:“子胜不长进,你日后多帮衬。”
        王焕离去,又有一人前来。此番被管事引入来的这个,长身玉立,正是曹宝儿。老节度笑请他入座。曹公子并不拘束,老少二人,谈有半个时辰。

        入夜贾通判与赵氏歇卧,讲动这边好生热闹,便谈起自家事务。通判叹道:“前年家母办生辰,阿敏也来归宁道贺。家父家母最是疼他。他那探花夫婿,也是个学识渊博、名列儒林的风雅之士。”赵氏格格格格笑道:“官人你又想你阿妹了!”贾通判打了他一记暴栗。又忆及旧人旧事,赵氏道:“原先伺候阿敏小姐的丫鬟,有的跟去了,绣珠、彩环两个不曾去。而后绣珠被强令嫁了个赌棍,也不知咋样了。彩环被指在宅中偷盗,一时说不清自尽了。我看呐都是……”贾通判慌忙捂住他嘴,喝道:“我看你胆子越发大了。这等话语,今后不得罗唣!”

        是夜,各自安歇。次日,晓风残月,魏逊睏势朦胧间,听得满庭院价哭喊:“王老节度殁了!”脑中闪白,慌忙披衣起床。内庭人声鼎沸。访客贵宾都抢去探视,但见老节度盘膝坐在床边,面色如常,只是早没了气息。老县君晕厥,众人急救得起。王夫人抢先嚎啕大哭,大小姐、三小姐跟着呜呜价哭。王焕身为逝者堂弟,忍泪含悲,协助老县君、王子胜等操办醮敛诸项,照应来客。
        仆从要清理卧房内外茶具、香炉之类。魏逊止道:“且莫动,却再理会。”

        苑中设祭。慕容知府、魏总管等,教从周遭邨镇买来吉仪物事,都暂留下,襄助此番白事诸项。王夫人换一身缟素,带头跪伏恸哭。姊姊姊夫、妹妹妹夫陪着老县君,都换了孝服,亦哭之甚哀。老县君见二女儿哭得太惨,抱他哭道:“二丫头,哭太甚伤身。我看贾二郎忠厚,必然用心帮我每料理。”贾通判痛哭哀伤,尽半子之谊,连声答应。赵氏随贾通判磕头如捣蒜,在王老节度灵前,哭得呼天抢地。他嗓音脆亮婉啭,不似王夫人那般粗硬,又把夫人比下去了。

        慕容知府、魏逊、曹宝儿、曹邦业父子、薛全父子、贾瑞等人依次拜祭。慕容知府寻了魏逊,私道:“老节度素来身体康泰,怎地暴病至此?”魏逊道:“我亦有此疑惑,眼下未敢多问。”慕容知府拈须道:“老节度有心病、有心结!”魏逊两手微微顿一顿道:“太守之意?”知府道:“贤弟可曾记得十六年前宁川砦一战?”魏逊追忆:“战事酷烈,老帅公与老经略都在前方指挥,我恩师老关将军,与老董将军、王焕将军等皆在上阵厮杀,我与一般的偏稗校佐,均追随左右。”

        慕容知府道:“曹大将军曹无查,彼时督运粮草。愚兄不才,提调泾原路军械。”魏逊道:“昔日都年轻。”知府低声道:“你忘了,彼时老董将军等人因粮草不济,人疲马乏。枢密却强令他每出战,数千将士殒命沙场!还传闻他藏了王天霸私掘古墓所获金珠宝贝数万,曲折才还清白!”魏逊不敢则声。知府叹道:“而今枢密是郡王了。”魏逊看窗外,外面西厢廊头,曹宝儿在池边凝视远方。

        忽然跨廊那头哭闹吵嚷。慕容知府、魏逊等都去看,瞅见王夫人鼻子甩三尺,指着姊夫骂:“邢雨村!我亲眼瞥见,昨晚你曾与父亲拌嘴,要他想甚么法子。他不肯,你就惹他气恼。便是你这不长进的害了他!”邢雨村急道:“我的确求过泰山。泰山动怒,我实不曾回嘴。二姊夫亦多番求过老泰山罢,你如何不疑心他?”王夫人怒喝:“我勒你娘的蛋!”贾通判怕争辩只顾躲开。大小姐哭劝:“二妹误会了!大郎不是那般人!”王夫人不依不饶。大小姐哭道:“二妹若恁般说,姊姊也不怕臊了。幼年时你同咱大郎最好了,一同读书作诗,最知晓他品性了!你不是因为他当初自恃文才,为人清高,记恨他罢!”王夫人涨红了脸。

        赵氏蹭在贾通判背后躲了,大眼睛扑闪扑闪道:“原来太太本来是要嫁那个邢推官的呀!”贾通判道:“邢雨村倒是个进士出身,更兼其人文采斐然,一向挺傲。只是家道中落,仕途不畅。”邢大郎见慕容知府与堂叔皆在彼,结结巴巴道:“昨夜曹公子也见过泰山,二妹如何单疑我一个!”王夫人道:“胡说!父亲视他若亲阿孙,最是亲切了!”王焕叫苦道:“千金小姐欸!外人都在!你每母亲恁地哀毁骨立,自家人休要胡乱猜疑!”魏逊瞅一眼曹宝儿,那人倚靠在廊柱上。

        凄凄惨惨,哭哭嚎嚎一日过去了。这日午后,众人用了饮食后都乏了,昏昏欲睡。慕容知府、魏逊、裴令史各欲差人去报知青州、武锋军、平安州三地。忽而一个管事带着一个军健,到慕容知府等人跟前。军健禀报:“小人是平安州金都监帐前斥候。见今东安县一境,遭青州来的贼人打劫。金都监特教小人冒死来禀告,此刻莫要轻离宅院。”慕容知府急问:“平安州情状如何?”

        军健回禀:“柯太守与金都监分拨人马,一路守护城池,一路已抵达东安县界。只是贼势繁乱,一时无法推锋入去。”魏逊问道:“武锋军如何?周统领当有交代。”军健道:“小人实不知。”慕容知府道:“你莫问他了,你又不是不知周统领那人。”众人听了皆惊,女眷中有人吓得晕倒的。魏逊娘子指引苑内丫鬟,一一照料。慕容知府与魏逊商议一番,苑内本有会武艺的家丁数十个,访客带来军汉拢共亦有数十,因此时王焕料理家事分身乏术,百余兵丁统归魏总管调遣。

        魏逊思量了,汇集众人,教五人作一伙出哨,以老成的作哨头,先差出四伙,出去巡哨。晚餐前,二十个尽皆归返了,报知苑外情形。原来此时东安县郊野一带,正遭三路贼寇侵袭,县界内路经弯杂,四处尽是避难的乡民。慕容知府又惊又怒,扯了魏逊到一旁赶忙商议。众人多惊慌无措。贾通判一头虚汗,经不得王夫人催促道:“你也跟去知府面前谈听消息!”硬头皮来一齐去计较商议。

        贾通判到时,但听慕容知府叹道:“也是我失察。平安州第二拨探哨传报来,此番所来贼寇,金云山孟福、孟通一路,桃花山李忠、周通一路,二龙山一路,竟全是从我青州境内席卷入来的。如此怎生是好,连我这个青州知府也失陷此地了。你每也须知,贾瑞、薛春那两个,如何靠得住?曹公子是枢密院来的,也不好差遣。咱们三人,倒是要好好计较一番。”二人称是。魏逊又将地图再看一遍,三人商定了。慕容知府教从人去唤列位文武到正堂聚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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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新登场主要人物(以出场次序为据):

曹宝儿:曹大将军曹无查幼子,枢密院作个掌令官。性淡泊倜傥,喜参玄悟道。曹家与王家世交,被王烁视作阿孙。原型下文揭晓。
◇王烁与魏逊私叙,提及了盘桓心头的三桩心事:二十年前王天霸事件,十六年前宁川寨之战,四年前鸡鸣山疑案。
冯紫英:王焕的体己人。原型是《红楼梦》中的同名龙套。
◇此时太虚苑内主要人物:
王烁、老县君、王子胜;
贾通判、王夫人;
邢雨村、王大小姐,薛三郎、王三小姐;
王焕、冯紫英;
曹宝儿;
慕容彦达;
魏逊、齐氏,倪贵、麻六;
裴令史,贾瑞;
曹邦业、曹钟;薛全、薛春;
◇王烁六十六岁生辰当日凌晨,忽然去世。
◇慕容知府与魏逊私下议论,认为王老节度死因可疑,与过往事件相关联。
◇王夫人怀疑并指责姊夫邢雨村,姊姊王大小姐与她发生了口角。
◇青州三路强人席卷平安州东安县,平安州太守遣军健来太虚苑转告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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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魏鲁重逢英雄争锋

        看诸人到齐,王子胜都到了,止有曹宝儿尚在歇息。慕容知府将本处兵燹情势细说一遍。众人默不作声。曹宝儿摇着纸扇来了,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退了便是。”王子胜正没好气,回敬一句:“不知书的薄相儿,懂得甚么兵事!”曹宝儿不看他,挪到慕容知府跟前,若有所思道:“公祖不必过虑。此间高门大院,贼人若要来,早来了。小可看他每不敢擅来。”王子胜道:“直你懂!不曾听公祖说么,三路贼人到彼,想必互有交兵,乃暂未到此地。”曹宝儿笑道:“他每若自相厮杀,三败俱伤,更不须怕了。”王子胜怒不可遏道:“含鸟小猢狲懂个鸟!你拿甚么腔、捏甚么调!别人不曾知,我每这等人须知端的,你这鸟人并非曹将军亲生的,不过是有人弃寄庙中的!将军夫妇同作一梦,梦见有子庙中托生,恰在庙中上香撞见了,才有了你出身!”曹宝儿冷笑。众人将二人劝开了。

        慕容知府教把平安州的两个军汉唤来,周瑞也来了。魏逊道:“见今王焕将军不便出面,魏某勉为其难。苑内不过百余个能持兵刃的,外头三路贼人,敌众我寡,自保尚不迭,出击怕是有心无力了。然则我处到底也有几个军将,终究懂得上阵事务。魏某适才细查过东安县地图。依某看,可分拨两处。一处谨守庭院,适时出哨,不得轻率出战。一处可引精干军汉,急返州城求取救兵。”众人听了,窃窃私语。慕容知府道:“下官与总管计议过,此计可行。地图上有两条小路通往州城,那两条小路,一则无居民人烟,无以剽掠。二则一路平旷,贼人无以设卡。三则鲜为人知,据下官与总管问讯,止州县衙署要员与老节度知晓。四则急行时,半日可至州城。”魏逊瞅瞅倪贵、薛春、曹钟三人,倪贵起身抱拳。

        薛全、曹邦业两个急了。薛全连声道:“我每的儿子上阵不是送死么?”曹邦业道:“我儿子更不是武将,不能因他练过几日武,就要上阵。”魏逊拱手道:“二位且心安。不是真要上阵。止要沿小路,速速归返州城,引军马来即是。”贾瑞听及可先返州城,钻出来踊跃要出行。这下薛春、曹钟二人急了,都道:“你先走了,要我每上阵厮杀么?”贾瑞道:“我去搬取兵马来,不出一日便回。”几个争论不下,倪贵暗暗摇头。曹宝儿在一旁冷笑道:“依我看,此处厮杀难免,不若请曹钟兄台先去搬取救兵最好。”曹邦业护着儿子怒道:“不可!我父子不是军官,便先避在此处!”慕容知府相劝,终得教贾瑞、倪贵二人去请救兵。

        是日,有人哭有人怨,各自悻悻然。黄昏时魏逊去寻慕容知府议事。西厢房那边,一个家人连声惊呼:“又死人了!”众人跑去一看,曹邦业歪靠在椅子上,已然断气,似惊悸而死。曹钟失声痛哭。众人嗟叹不已,帮他操持起来。西厢房中,又替曹邦业摆起灵堂。曹钟披麻戴孝。众人去祭奠致哀,俱各心有戚戚。

        晚饭前,王夫人唤来周瑞,先哭叙一场老主人恩义、周阿伯情分,把周瑞也说哭了。又同贾通判商议,要让周瑞跑一趟州城,瞧看院宅如何了。贾通判本不肯,央不过夫人斥责,只得应了。带了周瑞去寻慕容知府、魏总管、贾瑞、倪贵,商量调换。贾瑞铁心要离此地,不肯换。倪贵推不过,与周瑞换了。晚饭后贾通判向赵氏抱怨:“这紧要关节,夫人作甚怪!”赵氏指着墙上,学夫人訾骂邢大郎形状,甩甩鼻子,俏声道:“我勒他娘的蛋。”贾通判打了赵氏一记暴栗。赵氏吃吃又笑:“看不出太太平日价冷得像冰,倒比奴家还会使转眼泪哩!”

        太虚苑中,一派混混荡荡,哀恸也切切,惊惶也真真。次日四更时分,贾瑞、周瑞二人,各率了十个老成的军士、家丁,披霞带露,投魏逊所指两条小路,便径望州城而走。慕容知府、魏逊寻王焕定计,要分拨人马批序出哨。此时北门外,远处隐隐有喊杀声传来,听得苑内人人愈发惊惶。倪贵跑去细听,回来禀道:“听此声响,尚在五里之外。正西最响,西北次之。”魏逊思量道:“正西方向,只怕蟠舻山贼人也来了。”知府道:“青州那三路,皆无人会异术。倒是平安州蟠舻山有个妖人,唤作管箸生,素会各门诡术。”魏逊奋起道:“魏某先去探哨细查。”王焕乃道:“小心为上,可再稍等一节后,总管放心且去。待返转来,某亦要亲引人马出哨。”知府道:“岂敢劳动节度虎驾。”王焕道:“何妨。”

        魏逊分拨众将,倪贵随他作一队。麻六为正、薛春为副作一队。两队只得有一队出门巡哨,一队苑内护卫,递次轮番。在苑内护卫时,但听慕容知府调度。出哨时,倘或王安抚有意出巡,便调遣麻六、薛春那队护从。先遣八个目力好的、听力健的,爬上围墙四角、四门顶上远眺。众人在苑内等了一个时辰,目好听健的有报来说,远处似有交兵声响。魏逊、倪贵那队先行出哨。

        魏逊、倪贵二人引五十个兵士,出苑后只沿着小河行走。那矮丘丛中渐渐透出杀气,隐隐听见军器交撞之声。魏逊率众转过去,望见有支军马,系平安州号服的,与金云山旗号的正在厮并。认出平安州那员武将是副将何雄,正在彼处狼狈訾骂:“万夫这厮,又不来接应!真是都监的干儿子!”魏逊率人过去。霎时间何雄瞅不清旗号,蹦起来问:“可是贾都监来了?”魏逊道:“何将军莫慌,驻足原地不动,是某魏逊来了。”何雄喜道:“周都管,你看那边原来是魏总管,恁地时我也不负恩相所托了。”魏逊细看,周瑞居然恰在何雄队中。

        他每合兵一处,金云山一众人马都散了。魏逊动问二人情形。周瑞拭汗道:“总管遣我返城求援,果是上策。我每沿着那条小道,未及一个时辰,不曾遇见贼人,却巧遇何将军。”何雄笑道:“柯太守教我抄此小路赶至前方河边探哨。金都监差万夫那厮走大路出来,未知行踪。末将途中遇见周都管,要返城求援。周都管一行先随末将,投太虚苑这边路径,却遇见了厮杀。”魏逊邀他一同行路,顺路告知他,王老节度暴病驾鹤了。何雄大叫大嚷,老恩公如何殁了。魏逊问周瑞如何打算。周瑞思忖道:“小人先随二位将军去太虚苑,也算复命一场。而后再去州城。”魏逊道:“恁地,你却辛苦。”周瑞答不妨事。

        魏逊、倪贵、何雄与周瑞引着众多军马返抵太虚苑,慕容知府亲来接入。众人在大厅中歇息。王夫人见着周瑞,隐隐不喜。那何雄忙不迭在王老节度灵前又跪又嚎老节度恩德如山。王夫人只得陪嚎。贾通判扶起何雄,教妥当安顿何雄那队人马。周瑞道:“小人再行出门,去州城传信。”王夫人面色方缓了,教好生与他饭食。赵氏见了,急忙亲自监厨捧饭,递予周瑞、何雄等。何雄点了一百个军健,一个亲随队将,教保护周瑞返城。贾通判夫妇谢他。何雄慌忙答应。

        见周瑞等人开拔了。此时有人报说,北门外河岸对面,树林边似有人影重重叠叠。魏逊唤来麻六、薛春,教二人亦准备出哨。薛春支吾道:“小将凡事但听麻虞侯便是。”麻六道:“将军休恁过谦。”魏逊道:“我前时巡哨时,望见河边树林,傍着一处山坡。坡上下无有人马在彼。你二人出门,可先爬上山坡,登高远眺。”临出门时,王焕扯扯麻六道:“你只管放心去。”麻六稽首谢了。

        麻六、薛春引人出门,爬上河边山坡顶处。薛春见山坡那边人马声连,两股战栗不已。麻六细看一番,道:“依末将愚见,贼人只是押定战获途径此地,不敢来犯我处。”薛春浑身打颤道:“老叔莫托大。他每万一杀将过来,我等未必抵挡得住。”麻六道:“将军若信俺时,教俺领了一伙军汉截他每后阵。将军可抄囫碌过去,待俺拖定一个头目厮杀,将军俟机掩杀过来,贼人必退。”薛春勉强依允,犹然惊怕,口中却道:“老叔上了年岁。我每还是稳守为妥。”麻六笑道:“莫欺俺五十多岁了。俺旧年人唤过山平,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也是有名号的。”薛春道:“都听老叔摆布!”麻六率了二十个,自山道下抹过去。

        待凑近贼人后队,确有多人推着车儿载物事赶路,另遣人掩护。麻六辨认那旗号:“桃花山小霸王”,搭凉棚打眼瞧旗下那个头领,果真是周通,思忖又遇着了。麻六抖动丈二芦叶枪,也不打话,拍马直抢入去。那些小喽啰,一时无措。周通吃了一惊,见来人似略认得,也不多讲,摆动丈二绿沉枪,接住便战。

        麻六与周通盘桓往复,斗过三十余合,不分胜败。麻六毕竟年纪大了。王焕在墙头上远远望见薛春不曾包抄过去,骂道:“恁般不中用!”辄换了装束。魏逊劝了,自出去。此时厮杀中,周通自忖,这前辈若非上了年纪,倒去二十年,只怕我要吃亏,却起了相敬之心。远望那大宅中人影绰绰,自忖不可恋战,便虚晃一枪,拨马就走。那头是李忠接到,一齐退去。押了战获,急急退兵。

        魏逊引军健接到麻六,动问安好。麻六喘气笑答何妨。此时薛春方才接应过来,慌忙拜礼。魏逊道:“先回苑宅罢!”待归返苑中,王焕指着薛春鼻子骂道:“你这厮教一个老前辈孤身力战在彼,颜面何存?”薛春陪笑道:“晚辈适才错投了路径,万望恕罪。”王焕益怒。魏逊劝下,只道:“贼人众多,不追也罢。”

        天色将晚,魏逊再要出门巡哨,娘子齐氏忧心不舍。魏逊劝慰娘子休恁担心,赵氏挽了齐氏胳膊一处歇息了。魏逊点倪贵、何雄,及二百兵士出行。於路见避难的乡民,则指引避险路径。沿河而上,他每转过一个路口,此时阴云密布,喊杀声益重了。魏逊引着倪贵、何雄摸过去,瞧见山嘴边两彪人马厮杀。一队也是平安州官军。一队扬着二龙山旗号。认出平安州官军为首一将,正是万夫。

        此时万夫被对面一个胖大和尚手起一禅杖拍下马去,军汉抢了尸首,望州城方向遁去。何雄远远望了,拊掌大笑:“这夯货上阵作甚用处!”魏逊道:“诸位小心,此僧人不可小觑!”何雄道:“我晓得这个和尚,便是二龙山的鲁智深,十分悍勇。”众人皆抬眼望那和尚,但见真英雄罗汉之相,怎生结束?
        直裰皂滑,拴蜘蛛肚袷。
        鹭鹚絣腿,衬青圆绦斜。
        沉香佛珠百八,渡世间万千劫煞。
        浑铁禅杖横担,闪三界寒光冷霞。
        魏逊率众抢到山嘴。对阵鲁智深见了,呵呵大笑道:“谁在那边?哪个直娘贼要送死便来!”“醉金刚”倪贵挺刀拽马,只道:“俺去试试他门道!”魏逊吩咐倪贵道:“你自去小心抵挡,支吾不住即刻归阵。”倪贵领命,挥动大杆刀,纵马向前,接住鲁智深便斗。两个斗不到五合,倪贵如何遮拦得住那神力,败回本阵。鲁智深笑道:“你这搓鸟倒也有几分力气,洒家喜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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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新登场主要人物(以出场次序为据):

◇此刻太虚苑内,众人商议时,王子胜与曹宝儿发生口角时,揭开曹宝儿身世奥妙。
◇黄昏时,曹邦业一命呜呼,似惊悸而死。
◇因王夫人耍心眼,最终贾瑞、周瑞返州城求救兵。
◇众人开始怀疑此番战事,与蟠舻山贼人亦有关联,山贼渠魁管箸生会异术。
◇周瑞中途遇到副将何雄,一齐先折返太虚苑。何雄相当奉承王家。
周通,绰号“小霸王”,青州桃花山二头领。来到平安州东安县,遭遇麻六,二人交战,打成平手。薛春不及时接应,被王焕喝骂。
李忠,绰号“打虎将”,青州桃花山大头领,接应周通押战获归返。
鲁智深,绰号“花和尚”,青州二龙山大头领,出场即於山嘴边阵斩平安州副将万夫。鲁智深与魏逊、倪贵、何雄发生遭遇战,不五合打退倪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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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绿林众兵散疑云沉

      魏逊觑定了,大喝道:“花臂鲁,你休狂!看我金刀魏来会你!”鲁智深见着他,亦道:“甚好!你我交手,怕是数百合不能决高下。只管来!”魏逊挥动金背雷纹大斫刀,纵马过去。鲁智深挺起六十二斤水磨浑铁禅杖来迎。两员猛将交战,两匹烈马相交,你来我往,兵器铿然有声。众人看这一番好杀:
      金刀崩宇雷,雷霆掣电飞火星。
      禅杖撼天云,云台飓风卷狂飙。
      一个是东岳殿前,高员元帅烈性降生。
      一个是西渡河边,金身罗汉踏足凡尘。
      这一个刀势严密,恨不能降龙伏虎肃四方。
      那一个杖法齐整,只求能斩妖除魔清八门。
      魏逊、鲁智深二将,盘桓往复,连连厮斗近百回合。直看得两阵军汉,俱各目瞪口呆。电光火石间、杀气纵横中,众人直顾觑瞧,一时无人敢上前助战。

      厮杀尘影中,魏逊低声道:“你每如何要劫掠此处,残害百姓!”鲁智深怒道:“你这措鸟休恁血口喷人!洒家早须看得分明,是蟠舻山与薛家庄的人假扮我每青州绿林的人马来戕害百姓的。这伙直娘的驴鸟不只要发利市,还整邨整邨价洗荡。却殃及我每名声臭到你每平安州地界。今番你这厮却再教我每百口莫辩,洒家须不能饶你!”魏逊轻轻叹道:“我懂了!你且只顾归去便是了!”

      鲁智深如何肯歇,兀自一杖一杖打将入来不止手。魏逊刀横中平,防他天赋神力。倪贵、何雄见了,怕魏逊吃亏,一左一右引兵士要抢上。魏逊急悄声谓智深道:“不打了,你快走罢!”鲁智深听得,甩动禅杖,拨马走了。那边有二龙山的兄弟部众一齐接到,抢了路头,往青州方向投去。

      倪贵、何雄接到魏逊。何雄啧啧称奇:“今次目睹总管精深武艺,无双刀法,末将开眼了!”魏逊道:“惭愧,这两日不曾歇息好,未能捉得那厮。”倪贵道:“瞅那边估摸人数亦有二百,俺每也不便恋战。”三个一齐收兵,沿河行走。

      魏逊等人巡哨多时,侦知盗贼多已退去偏远地界。又安抚避难百姓,查问先时情形。百姓多云,强人有多股,旗号是甚么青州的,来杀劫掳掠,亦有入来与前时强人互并的,亦有趁此战乱,跑来拖走财物的。魏逊听了,若有所思。
      探哨事毕,魏逊与倪贵、何雄率部众归返太虚苑,众人迎入。魏逊报知王焕、慕容太守,青州贼人已退至二州界首一带,短时难再来袭。众人大喜。

      慕容太守请贾通判同在苑内犒劳众将士,忙动起来。王焕忽而问侍从道:“小冯哪里去了?”俱不知晓。苑中一时有庄客喊道:“池塘中淹死人了!”众皆惊骇,跑去探视。看那池塘浮起一具尸首,捞上来看时,赫然便是冯紫英。

      王焕见了,胸中一把无明业火,高三千丈,按捺不住道:“甚鸟人敢杀我家人!”众人安排盛敛冯紫英尸首,另送房舍,设起灵堂,做起法事。曹宝儿也来烧了柱香后离去。曹钟狠狠盯住曹宝儿,要跟梢。却被薛春抱定,远远指了指王焕。曹钟大惊道:“你莫非意指?”薛春掩口道:“禁声则个,一时无凭无据。”

      将士们酒足饭饱,各自去将歇。慕容知府寻到魏逊,到耳房内小叙近日诸事。知府道:“这不则数日,已然三条人命,愚兄心焦。窃以为,曹邦业、冯紫英殒命,皆同老节度丧殒一事关联。与老节度有过节之人,均须查证。”魏逊道:“太守高见极明!末将思虑再三,倘或有人要害老节度,止存投毒一节,且不似从茶水、糕点中下毒。末将曾见老节度卧室外小厅,与卧室仅一板之隔,老节度夜间在彼处会客、小憩,厅内有个香炉,炉内灰烬,是末将教他家人不得清理。”知府听了,噢噢连声:“总管确实精细之人!”二人你辨析、我推论,渐渐谈得入巷。
      则将邢雨村、王子胜、曹宝儿、王焕、贾通判几个前后言行,都推敲一番。

      “恁地说,王二节度行迹,亦或有可疑之处。他虽也是个节度,却调不开来部下兵马,讨伐不得田虎,不能再行建功立业。盖因老节度暗中不允,想来王二节度或心中怀恨。”忽地有人推门踅将入来,腰上晃着玉牌。二人俱各一惊。魏逊垂下头,瞟上眼角。与慕容知府看时,却是那个曹宝儿,摇着纸扇过来。

      慕容知府心中焦躁,面色一沉,口中只道:“公子所配玉牌好生稀罕!我每过时之人,欣赏不来!”曹宝儿施礼道:“晚辈只是道出所知所虑。”知府冷笑道:“我看是做贼心虚,倒打一耙。公子你也莫说我倚老卖老欺你年少。恁说时,多也知晓,你这厮年轻轻,替枢相、替你父亲也杀人不少。你杀人倒也罢了,嫁祸於人,不是豪杰所为罢。”曹宝儿淡然道:“公祖有一言真切无差,晚辈确实杀人不少。曹邦业那厮,确系晚辈奉命格杀。此人多年来,借曹府之名,为害多端。因他入了我家宗谱,曹府教我来施行家法。”魏逊听了,暗暗捏汗。

      慕容知府狠笑道:“果不其然,是你这厮在捣鬼,搅得此间恁般凄风苦雨。何苦嫁祸到王二节度身上?王二节度与老节度,为国沙场征战厮杀数十年,皆受世人敬仰,真个国士无双,何等英雄!你是甚驴鸟,在此间说三道四於他。”曹宝儿淡然道:“晚辈只认了曹邦业之死系出晚辈之手。实不知晓其余筋节。”知府不耐道:“难不成你还真疑心王二节度?”曹宝儿道:“晚辈实无此意。”
      随从听得室内争执,探头要看。知府焦躁喝道:“你每只顾在外立着!”

      曹宝儿道:“老节度原意,辽金夏皆狼虎之辈,欲招安田虎麾下那众悍将,可堪边陲之用。二节度却急于求功。二位老前辈,由是渐有失和。只是晚辈亦非疑心王二节度。冯紫英之死,教此间此处,愈发疑云重重。二节度见今遭人暗疑,只不明言罢了。你看薛氏父子今日与那曹钟叽叽咕咕,言谈无非如是。”
        魏逊忽而沉吟道:“老节度身故,只有香炉投毒一处手法可循。只是如今延宕数日过去,只怕无法查证了。曹公子与老节度历来情同祖孙,我也确信并非公子所为。”慕容知府听了,嘘嘘叹气道:“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怜老节度了!”

      待起身,曹宝儿幽幽谓二人道:“恁说间,老节度也是修炼气术的,蟠舻山异人乃不敢犯境。而今他不在人世,只怕无人能制了。”慕容知府听了道:“你莫夸大其词,教此间人心惶惶!”曹宝儿道:“公祖不信,晚辈拜辞。”便出门了。

      魏逊道:“老帅公家人要将小厅那个香炉一同入棺,三公子说是老帅公平日暝心参道,都使这个香炉,系他心上之物。”慕容知府吐气道:“既如此,也只好随他每了。”又觑着曹宝儿背影,牙尖挤出笑道:“思忠啊,你瞧这嘴边没毛的小猢狲,不特是庙里抱出来,让曹家当自家刺客养的小杂碎么!小狗崽儿还真当自个是甚么紫陌径上的公子世无双了?有功名又如何?他区区一个从八品,倒来教训我这个一方守臣了。”魏逊幽幽道:“知府且消气,莫理会他不知轻重的年轻人气性。”知府拈须笑道:“我须不论他这小人之相。我先去寻王二节度了。”
      慕容知府推门踱出,门外随从候着他一齐走了。魏逊双手,微微一顿。

      果然未及晚膳时分,贾瑞引着大队兵马到了、周瑞随行。天色转晴,周遭贼兵亦散去。众人大喜。魏逊引倪贵、麻六、薛春、何雄,率苑内兵卒与来人,合军一处,将苑宅护定。魏逊在穿廊中,却撞见王焕。王二节度邀魏逊同坐。

      闲叙几句,言归正题。王焕道:“魏总管,我是个出军数十年直性子的人。你只管实话相告,你每有人疑心我罢?”魏逊道:“不瞒节度,确有。”王焕冷笑抢话:“疑心甚么,疑心我杀了我家人冯紫英灭口,疑心我於此间连杀三人,可是?”魏逊莫奈何,苦笑颔首。王焕咬牙叹道“也不瞒你,我与堂兄确有抵牾。然弑兄杀亲这等颠悖人伦之事,说是我所为,你信么?都是战场上爬出来的!”魏逊道:“不信!”王焕抚掌道:“好!我倒有一桩往事,想来堂兄未及告知你。”魏逊道:“小将愿闻其详。”王焕道:“我今次讲动,是怕你雾里看花不得清。”

      王焕目光黯然,徐徐道:“二十年前,我堂兄、曹无查、慕容彦达几人,戍边时出军在西凉故地,起得古墓一座,其内金珠财宝无算。析分时,因堂兄是武将领人马开掘,故而分得最多。他遣首将王天霸分出一纲,要将送与我,彼时那薛全是随军的虞侯,曹邦业是令史,随军押送。半途中,王天霸那厮忽起异心,引亲兵杀戮其余军汉,将那纲财物,占为己有。薛全、曹邦业两个,侥幸得活。”魏逊听得目瞪口呆,手都僵了。王焕不待魏逊问话,只道:“你不消问我,我但求建功立业之人,从未因此事记恨堂兄!直告知你,彼时堂兄悯恤曹邦业、薛全劳苦,引介这两驴鸟入了曹、薛两家宗谱。总管自思量!”王焕言罢离去。

      慕容知府在苑内四处寻贾通判时,却见他原来同几个滞留於彼的文士,在后厅谈诗论赋。知府踏入,贾通判起身相迎。知府苦笑道:“贤弟好兴致,怎地也不唤愚兄与魏总管一齐?”贾通判施礼道:“小弟岂敢劳请知府尊驾。魏兄他也不理会诗文。”慕容知府道:“你真该好生感谢魏兄一场!”贾通判愧容满面,极言称是。知府便唤了他,一齐去正堂议事。众人到彼计议定论,请何雄引兵二百五十人,暂留太虚苑,保护老节度家眷。何雄隔一个时辰便去老节度灵前干嚎。王夫人陪哭得烦了,那何雄反复就几句话也听得恼了,把赵氏扯来替他陪哭。

      定论老节度王烁丧于隐疾,曹邦业死于惊悸暴病,冯紫英死于失足溺亡,细书报公。冯紫英尸骸,苑外厚葬。将曹邦业遗骸盛敛,棺椁随大队人马移厝州城。

      太虚苑另遣人将噩耗传告老节度长子子胶、次子子腾,教二人回府奔丧。王焕先留居苑中。周瑞随主母留在太虚苑料理丧事。其余众人,歇睡一夜后,开拔返城。临行前,都去老节度灵前再行祭拜,老县君引一众家人回礼回拜。

      贾通判因须去州城一趟,留赵氏在彼,又劝慰一番夫人。王夫人随贾通判,拽了三小姐、三妹夫薛三郎,一同寻得大小姐、大姊夫邢大郎,老县君也在。王夫人给姊姊、姊夫赔罪。大小姐、邢大郎慌忙答应了,携手陪得老县君跟前,再哭将一回。贾通判向老丈人灵位跪了一场,望老县君辞行。乃随众人开拔。

      此时平安州与青州路面尚未平定,战火未息。经不得魏逊、贾通判一齐劝,慕容知府称愧,随他每暂去平安州。薛全自返薛家庄,特命儿子先回州城。贾通判、薛春、贾瑞与慕容知府、曹宝儿一处返转平安州城中,曹钟移送父亲曹邦业灵柩返得城内家中,摆起灵堂。柯太守与慕容知府、曹宝儿相见,各施礼毕。柯太守将沂州送来的公牍将与知府看了。慕容知府、曹宝儿先歇卧将息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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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新登场主要人物(以出场次序为据):

本回无新登场人物。剧情进展如下:
◇魏逊与鲁智深交战一百合打成平手。鲁智深愤愤不平道出,蟠舻山与薛家庄的人假扮青州绿林的人马来此地戕害百姓一言,似乎提醒了魏逊什么。
◇回到太虚苑,王焕体己冯紫英溺亡。薛春、曹钟怀疑王焕灭口自家人。
◇魏逊和慕容知府讨论案情,都怀疑王老节度卧室外小厅内的香炉是投毒载体,推敲邢雨村、王子胜、曹宝儿、王焕、贾通判几个前后言行。
◇此时曹宝儿忽然介入谈话,而且承认曹邦业是自己所杀,但否认自己杀过王老节度和冯紫英。并指出王老节度与王焕堂兄弟之间的矛盾。但曹宝儿似乎认为王焕也是被人栽赃的。慕容知府不大相信曹宝儿。魏逊比较倾向于曹宝儿。
◇曹宝儿起身时,告知他们因为老节度生前也修炼气术,故而蟠舻山异人不敢犯境。而今他不在人世,只怕无人能制蟠舻山了。
◇穿廊中,魏逊撞见王焕。王焕告知他二十年前王天霸作叛的一些细节。先时王烁、曹无查、慕容彦达几人一同在西凉故地,起得古墓一座,藏有财宝无算。几人当时分成,王烁分得最多,遣首将王天霸分出一纲要将与王焕,彼时薛全是随军的虞侯,曹邦业是令史,襄助王天霸押送。半途中,王天霸忽起异心,引亲兵杀戮其余军汉,将那纲财物,占为己有。薛全、曹邦业侥幸逃得性命。王焕表示自己与堂兄虽有抵牾,但从未嫉恨堂兄,更不会杀堂兄。
◇因无凭证,只得定论老节度王烁丧于隐疾,曹邦业死于惊悸暴病,冯紫英死于失足溺亡。冯紫英尸骸,苑外厚葬。将曹邦业遗骸盛敛,棺椁随大队人马移厝州城。众人返转平安州城,贾通判先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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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析旧案心绪总难平

        柯太守抚慰众人,告诸万夫阵亡一节。又劝慰贾通判一番。辄通告众人,昨日经查实,薛家庄的一个管事来丰,暗通贼寇,私贩人口,罪在不赦。此人见隐迹逃窜,公衙已下海捕文书,张贴各处,悬赏通缉。薛春听了大惊,动问缘由。柯太守道:“这厮奸猾,已先一步隐匿。见仍在城内外,离城不会远过十里。各处巡缴公捕,严令追查。”众人多有晓得这个来丰的,听后议论纷纷。

        薛春唬得不敢则声。柯太守言语和缓,只道:“薛司户你莫忧心。此事已查明了,此人虽是你家聘的,然其人所犯之事,实则同你家本无关碍。说起来,此人还是武锋军一员副将的胞弟了。但魏总管亦大可放心,与那员副将也全无牵涉。经查他兄弟二人,早已分家,长年不往来了。”魏逊、薛春称赞太守聪察。

        返得内堂,柯太守自请裴令史用茶。裴令史感念。柯太守道:“你此番辛劳了。”裴令史问道:“小人一事不明。那个贾通判新到不久,又传闻与薛孔目一家是世交,何故指望他稽查往年账目?”太守笑道:“我如何指望得他!那些陈年旧账,早吃人做得精明备细,谁能查出来!我只是一则而今须得敲山震虎了。二则也须瞧瞧贾通判这人面目究竟如甚。见今看来,此人倒像个端正君子,只不过一个清谈名士,不作用处。”令史叹道:“恁地时,那些账目无法追溯了。”柯太守撇一眼身畔的虞侯。虞侯笑道:“裴兄莫急,我等自有办法。”

        魏逊与娘子、倪贵、麻六等待要出城返去武锋军大营,抬头见一后生军官,却是贾璇。贾璇施礼道:“待总管得空便时,请尊驾光降寒舍。家公、家父,亟盼与总管一叙!”魏逊听了,两手微微一顿,淡淡笑道:“老都监恁般客气!魏某幸甚!近日兵事营务皆繁琐,待定了,魏某必来拜问叨扰!”贾璇告退。

        魏逊一行返及军营。武锋军大营,在城北十里外大道东侧。周琪引了夏荞、来奇、王快等,迎接入内,摆宴洗尘,庆贺魏逊等脱险。待去内厅,来奇、王快禀报:“前数日,但侦得城北大道斜对畔薛家庄,人影丛丛,悉悉索索,俱往东安县方向来去。”魏逊颔首道:“先莫透漏风声。”是夜,众人各自歇卧不提。

        次日天色未亮,魏逊朦胧醒来,起身揽镜披衣,参谋已求见了。魏逊与他议论自黑沙口至太虚苑诸遭事项。魏逊道:“彼时在黑沙口,戴权、薛蝌的喽啰,皆推着车子,不似寻常劫道模样,甚为怪哉。”参谋拈须答道:“总管所言甚是。他每须不是劫道,贾通判只是吃撞见了。戴权、薛蝌彼时,是引人载了物事赶路。恰如日前太虚苑外,那青州桃花山转来的人马,亦如是。”魏逊悟道:“参谋高见极明。”门外鼓声响动,娘子起身扶了魏逊去洗漱。参谋告退。

是日,柯太守教金都监与薛春等守把城池,护卫慕容知府等。自与贾瑞、贾璇等将,赴东安县境内巡查此番兵燹折损,并顺道去太虚苑吊唁。出城前,柯太守教将贾璇唤来,告知:“沂州都监高封,屡次擅自动用兵马。沂州一地换防,即在眼前了。你是个诸事肯用心的好后生,望平心静气。”贾璇领教。

        二日后,柯太守归返州城,魏逊前往,一齐去送慕容知府启程返青州。此时贾通判已再返太虚苑照料家事。慕容知府临行前,在衙署内堂与众人小叙,柯太守教请曹宝儿也来听。慕容知府思虑片刻,答应了。几个叙谈,柯太守说了此番百姓遭贼人烧杀剽掠诸项,又道:“西静县蟠舻山去往西灏山界首的河谷边,斥候查见干尸多具。河谷内外,当时硫硝气味甚重,未知缘由。”魏逊听了,自思虑起黑沙口一事。慕容知府道:“西灏山荒僻无人,翻将去便是沂州界。我等对高封那厮擅调兵马一事,切不可掉以轻心。”柯太守与魏逊各自领命。慕容知府一行开拔,众人送及城外。曹宝儿称谢道:“前时晚辈多曾冲撞,公祖恕罪。”知府大笑,拍拍他肩胛道:“公子何处此言。下官与大将军经年的交情了。”

        慕容知府启程后,魏逊返转营中,召集众将佐,将连日遭遇曲折,原原本本,演说一回予众人。周琪、夏荞二人听得,面面相觑。魏逊谓周、夏二人道:“你二人空便时,可去老节度府上吊唁,亦显旧日情分。”二人喏喏。

        得返内堂,来奇引得一人进来禀道:“兄长且看谁来了!”魏逊一看,心中大喜。原来是中山府时最相得的老部属“快剑”岑八。那岑八生得白净面皮,阔额剑眉,鼻直口方。魏逊急唤他落座饮茶,展颜笑道:“兄弟你既然肯来了,必然是那件事有眉目了罢!”岑八亦笑道:“兄长所言无差,确实为那件事。”啜口茶,徐徐说动开来。魏逊、来奇、倪贵、麻六、王快几个皆细细价听。他所云“那件事”,便是四年余前之鸡鸣山疑案。魏总管费心伤神,时时悬心不下。

        鸡鸣山地属河北西界,处行唐、曲阳二县间,李忠、周通原系彼处山贼。鸡鸣山南,乃真定府行唐县仁孝乡四岔里一带,有黄羊、乘山、石沟诸邨落,邨庄多周、张、倪诸家门。山北,乃中山府曲阳县湾里乡大峪里一带,有鸡鸣、黄花、香花诸邨落,邨社多夏、刘、来诸家门。彼处,承节郎夏洪,是行唐县归义乡四岔里黄羊邨的豪绅。朝奉郎周重,乃曲阳县湾里乡大峪里黄花邨的豪绅。
        戴权、薛蝌两个,早先皆在夏洪、周重家作过护院教师。周琪、周瑞是周重族人。夏荞是乘山邨人氏,与夏洪同里不同邨。乘山、黄羊、黄花各邨相邻。
        来奇与他胞弟来丰,祖贯系中山府曲阳县湾里乡人氏,他每祖父时,已迁中山府城内居住,后又迁去真定府从军。倪贵祖贯乃真定府行唐县,他幼年时也已随祖父与父亲迁居真定府城内。后来他每四处行走江湖,倒不十分熟记故乡。

        四年多前,魏逊时於中山安抚司任统制。一日,帅司着他引数百精兵,到曲阳县黄花邨山口设伏,要拦截鸡鸣山盗贼李忠、周通。熟料行次山口,帅司哨探报说贼人绕道行唐县。魏逊当时改道过去行唐县界,却见彼处乘山邨一带,一伙贼人正在杀戮乡民、掠夺财物。亦有乡民奋起反击,与贼人厮并。
        魏逊急引部众去救乡民时,那伙贼人却又望曲阳县界山中遁去了。当时复有帅司两路哨探报知魏逊,一路说,四岔里、大峪里皆有土居乡民通贼,襄助鸡鸣山贼人剽掠乡绅山庄、打劫杀人。一路说,李忠、周通大宽转了,又折回曲阳县,依旧欲从原路逃窜。魏逊安抚邨中乡民,再循旧路去赶,却於山道岔路口,被大片石块所堵。由是耽搁了时辰。待追及鸡鸣山路口,早已人迹无踪。
        那一遭,鸡鸣山李忠、周通二人率部遁走。乡绅周重、夏洪合家灭族。四岔里、大峪里各山邨中,更多有乡民遭杀伤,家产被洗劫。

        鸡鸣山血案震惊朝野。天使抵中山、真定二府查问一应人等。终定论两地帅司调拨不当,侦候失灵。李忠、周通二贼勾结土居乡民,杀戮乡绅周重、夏洪及众多相邻乡亲。魏逊遭停职待罪数月,后又被召至京师闲居四年。
        彼时魏逊心绪难平,获悉案发前,中山、真定几路官军调拨,斥候巡哨,统归真定帅司分拨,着彼处副总管贾代永调遣。魏逊受遣去拦截鸡鸣山当日,邻郡则分差贾代永、正将周琪两路去功伐。山上有官军细作,那人唤作夏荞,亦是贾代永发落的。未几贾代永退隐。夏荞随周琪调离。听闻周琪多有不忿。

        魏逊闲居京师时,“快剑”岑八激於义愤,辞了职事,襄助魏逊,暗中查访多年。此间贾瑞等人,也调去了平安州。时光荏苒,转眼四年。岑八走山乡、访邨落,兼之在有司内多有故交,他查悉得,案发前,细作夏荞所转密报,不曾提及鸡鸣山要举寨迁走,却於案发前一日密报中急报此消息,此节甚怪。又走访得知,鸡鸣山那伙,并不曾洗荡周遭邨坊。而周重、夏洪两家,各有庄丁器甲。
        岑八查阅彼时归档旧证得知,案发当日鸡鸣山李忠、周通二人要打劫的,原本是薛氏商队。那商队是日前后,正取龙泉驿山道,去往中山府。只是李忠、周通下山当日不知是何缘故,随后未去拦截薛氏商队,却改道去了周遭邨落。
        其后,便是黄花邨、黄羊邨两处血案。厮杀征场可知,杀掠之事,二邨附近邨社先发,此二邨后发,死伤无算。再往后,李忠、周通领了所余部众,弃了鸡鸣山寨绕道遁走,一路潜逃及山东青州地面,乃至结寨桃花山。
        岑八还探知得,是日贾代永率部在山路上,还曾教副将贾瑞分兵绕道。
        案发半个月前,密报中还言及李周二目延请一名持禅杖僧人上山小住。
        岑八另查证,那龙泉之驿分官驿、客驿两处,相隔一里来去。客驿站中,前后脚有过一个青袍道人、一个持禅杖皂袍僧人投宿过。这两个互不相识。皆住一夜后都望真定府方向去。此二人,一个怕是管箸生,一个就是鲁智深。

        魏逊听了,两手微微一顿,默然不语。良久双手抚岑八肩胛,喟然叹道:“好兄弟,四年来,你替我这桩事,历尽辛苦,真难为你了。”教岑八暂以探亲之名住在营中,先勿抛头露面,一应事项着麻六安排。岑八先歇息去了。

        入夜,众人各自去歇。参谋来了。魏逊面照铜镜,将内心所思所虑,畅述一番,苦笑道:“参谋你看,恁般冤惨,何日能见洗刷?屈死百姓,谁来替他每报仇?”参谋道:“总管忠良实性之辈,卑职钦佩!不才愚见,恶人即在眼前,更要静气伺机,此冤此雠,早晚循环得报。”二更天了,娘子来催。参谋告退。

        次日柯太守召集众人,急转告,沂州传报来说,彼处兵马都监高封已擅自领兵至平安州界首,今去向不明,青州安抚司已传令各处把守城池。忽西静县来报,西灏山口突起不明大火,硫硝之气遍布山谷。柯太守急教告知魏总管。

        魏逊获悉,请来周琪计议同去救火。周琪抹汗,推说营务繁忙。魏逊唤来夏荞,只道:“西灏山大火,此立功之时!”夏荞忙答:“愿随总管左右!”与来奇、麻六,率军急奔西灏山。时柯太守将引文武部从已在彼。西灏山地处西静县界首,乃二州界分,与蟠舻山相隔十里来去。路边有高封部下副将孙瀚,见了柯太守、魏逊一行,慌忙施礼,乃禀告前后经历。原来,昨夜高都监会集各部,说蟠舻山青袍道人管箸生携皂衣道童海生、白衣道童海宝劫掠乡里,便连夜杀来西灏山,於山嘴撞见管箸生。争奈二人竟师兄弟相称,而后皆立一个土丘上,各施动法术。高都监先发制人,施展甚么“混海天罗”,陡然天地间昏暗无光,教这时节起了漫天的浓雾,遮天蔽日价,磷火闪闪,一股尸气直窜去,更兼巨石飞卷。孰料管箸生念咒施功,唤作“幽罗火海”,教这西灏山口,满山遍野价,火势冲天。孙瀚等救火不得,四散逃命。惊惶中见管箸生离去,高都监滚落山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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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新登场主要人物(以出场次序为据):

◇柯太守告知众人,薛家庄的一个管事来丰,因暗通贼寇、私贩人口,已被海捕通缉。
虞侯,柯太守的一名体己,太守遣他查察案情。
◇贾璇邀请魏逊择日到舍中一叙,他祖父贾代永与魏逊在河北时曾是同僚。魏逊应付过去。
岑八,绰号“快剑”,魏逊在中山府时部将,为襄助魏逊暗中查访鸡鸣山疑案,辞去职事,常年在乡间走访。今年终得理顺眉目,复来投奔魏逊。
◇魏逊与岑八剖析四年余前旧案案情,只苦於手无真凭实据。
高封,沂州兵马都监,出场时已身亡。此人擅自领兵至平安州界首,与蟠舻山首领青袍道人管箸生相持於西灏山。原型是《荡寇志》中的沂州太守。
◇高封会法术“混海天罗”,争奈管箸生异术“幽罗火海”技高一筹,击杀高封。更教这西灏山口,引发山林大火。
孙瀚,高封部下副将,随高封行军至平安州界首,被柯太守等人救下。本作中设定为《红楼梦》中人物孙绍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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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在他人口述中,高封与管箸生在西灏山下发生法术单挑。
此战,高封法术“混海天罗”可看作音速水准的“积尸气”,管箸生异术“幽罗火海”可视作倍音速级别的“幽冥火”。
管箸生无论在法力修为上,速度上,还是在破坏力上,都压制住了高封,迅速击杀了高封。不过高封的技能杀伤力也不小,也令管箸生受了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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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贾通判堆料场历险

        柯太守教扶孙瀚过来,问他与众将士安好,动问道:“你是一员副将,被高都监连夜调拨出来,可曾报知太守相公?”孙瀚禀道:“事出紧急,实未曾赶得及。”又道:“想来另有同袍禀过太守,太守准允过了高都监。”柯太守笑道:“好,好。下官问过贵太守安康。你且歇息。山火我处来救便是。”孙瀚拜谢。

        众人去看视那高封尸骸,其人头盔丢在一边,披头散发,倒真像个术士。虽被管箸生法术烧死,尸身却不曾烧损,只是泛黑,果然是个练气术士。

        柯太守先教沂州兵士歇息,即与魏逊指引众人,五十个一队,围地打这西灏山嘴之火。那火势,自南山口至山道上,顺那风势,转着圈儿把山道上下烧得,真似一派修罗炼狱场。一个年老的兵士道:“打火先截火路。可先将火圈外山道上的树木,砍去一圈,宽三丈来去。否则,一整座山头的树林,都遭大火烧没了。”太守、魏逊皆然其言。当下分拨人手,排定班序,带了器械,柯太守、魏逊各引一半,绕上山道,先自火圈外砍下一周树林,暂隔断火势,继而打火。

        柯太守与魏逊,轮番领军健打火。一日后,火圈小了,火势依旧旺猛。山道上下,硫磺之气息呛得众人头晕眼花,五内翻滚欲呕吐。魏逊见所来军汉,个个奋力不退,感念自忖:“出军之人,到底质朴。柯太守是个文官,居然恁地能与军士一处用命争先,似他这般的文官,少之又少。”定神又冲入火场。

        二日后,眼可见,火圈越打越小了。山道上,贾璇一时疲惫,一个踉跄跌在山路边。眼见得一蔟火团冲他滚来。魏逊抢上,将贾璇扯起,拽到一边,教他歇息。柯太守道:“你二人劳苦多时了,且都歇一歇。”二人暂坐去一边少歇,一齐饮水解渴。魏逊笑道:“不曾想你这唇红齿白的后生,倒也肯来卖命受罪。”

        贾璇道:“晚辈惭愧。”魏逊觑着他道:“你祖父想来也当是门生故吏无算了。替你走动走动,功名路上,少些辛苦也好。”贾璇道:“总管说哪里话来。晚辈固曾眼红贾瑞那般人,却也自知当须尽心奋力。”魏逊道:“好后生,凡事自立,志气可表。不过你路途上趁些个风势头,少跨点坎头,终究是个好。”

        贾璇摇头叹道:“总管有所不知,人走茶凉。甚么门生故吏,我祖父常年卧病,哪个来瞧他过?更兼晚辈多嘴一句,我家那些个叔伯,哪个又不败家?偌大家业,流水也似冲外淌,又不管顾我这个侄儿,如何能彀去走动!都传我攀附高封。我确有求寻靠傍之心,然与那厮,实无深交。”魏逊听了,抚他肩笑道:“莫灰心。你往后事事谨慎莫张扬,勤勉便是,会念你好处。”贾璇领教。

        一旁夏荞饮水时,见魏逊、贾璇二人在那边交谈甚洽,自诧异。又寻思贾璇那小后生,事事要抢上进,柯太守、魏总管这等上司见了都喜爱,也是常理。

        西灏山嘴那大火,烧了三日两夜,终被扑灭。山口前后,军健将士,欢声雷动。魏逊望着这般兵士,依稀想起旧年边陲征战时。柯太守领众人仔细验看数番,先留裴令史、牙将一员及五十个军健守於此间看护,乃与部众带了孙瀚等人返城去,并另教差遣人马替换裴令史等人。硫磺之气数日后方才散歇。

        魏逊与夏荞、来奇、麻六一众归返军营。众人洗浴了,聚在一处议论山火之事。魏逊邀夏荞同席筛茶吃饼,闲叙杂事。谈性渐洽时,魏逊道:“夏教官,你行伍中资深历久,凡事又肯出力。有人虚功假力面目,如何似你这般实心做事的。虚头巴脑的下官不敢说,然则劳烦你作个副统领,下官一角移文申报去慕容知府那边,颜面还是有几分的。”夏荞听得颇喜,连连称愧。
        次日,魏逊领营内众人点验军械各项,果然量足质优,井然有序。魏逊赞不绝口:“下官早说,夏教官於兵备事上,最是熟稔,理合重用!”夏荞愈喜。

        魏逊众将士因救火数日辛劳,每日操练后返营房倒头就睡。一日倪贵睡眼忪惺撞见魏逊,只叫奇道:“甚怪!我昨夜梦见我有来世,竟是个吃贷作庄的泼皮!那来世烟曲缥缈,居然还遇见那甚么曹宝儿曹公子一干人!”魏逊听了发笑道:“你这是太虚苑中与他相处一场,而今想念这面白身修的小后生了罢。”

        此刻麻六来报:“卑职探得,州城北门口外小河畔市井边,有一处堆料场。堆料场是曹邦业家经营的。数年前,曹邦业商铺囤的布匹,薛家庄囤的木材,因市价剧跌,不甘心低价出仓,俱存放此处。薛全家遣庄客,暗中前后看护。”魏逊唤来几个一齐计议,调遣体己的急脚、飞马、游奕、踏白诸队,以加紧操练之名,实则提防夏荞、周琪二人,并於薛家庄、堆料场、沿途道口等各处,秘设哨卡。时军士来禀报,说平安州贾通判来了。魏逊摇头笑叹不已,几个急去迎接。

        原来贾通判前日自太虚苑返来州城,今次却要稽考武锋军一众将佐德绩,放言不徇私情。他思量来奇胞弟尚通缉未归案,将来奇召唤到州城询问履职诸项。而后亲临武锋军大营,教魏统制以下一众将佐,一一唤来问讯稽核。待来奇、麻六几个,愈发从严。这一日下来,全营上下,人人叫苦。魏逊私於周琪、夏荞面前,也抱怨几句:“这贾通判真真是铁面无私,不徇私情了。”

        核问夏荞后,贾通判倒也不信此人,唤来周琪,诘问起往年回易事项。周琪支支吾吾,如何招架得住。一时前言不搭后语。贾通判喝道:“你掌率此地诸项事宜三年余,如此糊涂懈怠,不是你才不配位,便是其中存有古怪了!”周琪听得汗出如浆,怏怏退下。自忖:“莫非他窥出账目上有破绽?怎生是好!”

        逃出公厅,周琪急去寻夏荞。夏荞听了,心下不忿:“原来贾通判这个腐儒,也有几分计较。不曾信我,专攻这个草包了。”辄笑道:“兄长莫愁。账目上全然清白,不怕他查对。他一介书生,懂个甚经济往来。”周琪慌道:“愚兄听他口气,像是认定我每有古怪了。”夏荞冷笑道:“他有何凭据?你莫慌便是。”

        贾通判连查两日,不曾查证出甚么来。带从人临走时,亦觉颜面无光,狠狠谓周琪、夏荞两个道:“你二人仔细了,休要胡作回易打算。下官返得州城,将予太守定夺。”言罢走了。夏荞听得,牙尖咬得格格作响。周琪听了打颤道:“怕要坏事了”夏荞道:“兄长无需慌乱,小弟自当理会。”周琪道:“更怕魏总管与这厮同气连声。”夏荞笑道:“哪来的由头,你不见他每个个都在怪那厮。”

        天色渐沉,夏荞带了几个心腹伴当,急急便出了营门。一路上,有人望州城方向放出了信鸽。他如何知晓,身后早吃岑八等几个急脚的哨定。夏荞几个,果然踅入薛全的庄内。岑八顺一株大槐树翻墙入院,轻轻跳入庄中。几个急脚接应在外。岑八飞檐走壁,顺着夏荞几个路径,钻入薛全居住内堂。他攀擎在檐下,俯视院落。忽而窥见院中人头攒动,有个身影被一伙人带着腰刀一左一右架着,押到内堂门前。岑八认出此人竟是贾通判。岑八大惊,思忖这伙鸟人胆量倒也不小,而夏荞那厮果然通贼。岑八再上屋脊原路返回出墙外,忙唤军健将急情,一路报知魏总管,一路望州城路口方向报知来奇,自哨在树丛中。

        片刻后,薛家庄一队人马押着贾通判及其随从,趁夜色望州城北门方向行去。须臾将近,已到那处堆料场,将贾通判几个,尽皆压入堆场中一个仓房内。彼处原来却是来奇引人哨於树丛中。后半夜王快亦引人到了。来奇、王快轮番遣人潜入堆场内探视。曹邦业生前怕牵连他宝贝儿子曹钟,未曾告知。堆料场一应事项,乃教一个体己的管事曹惠料理。而今曹邦业已死,全凭薛全那伙差人看护这边,来丰也在彼,曹惠也顺遂了他每。是夜贾通判几个饿冻交加,有人晕厥了。

        夏荞领着体己,带了批装箭矢的木匣子已返转军营。魏逊见了,责怪他出营合该通报一声。见了木匣子,也称许几句。夏荞连声谢过,将木匣收入库。

        鸡唱五更时,边上市井集上炊烟渐起。堆场内有个身影,蹑手蹑脚出来,投市井那边去。来奇瞅时,正是他胞弟来丰那厮。来奇悄然跟将去,二十步开外,不紧不缓,哨於他每身后。及那片市井内一个衖口一处汤饼摊前,来丰陡然折身。来奇倏地闪在屋角掩了。来丰扫了眼身后,便去买汤饼,坐下食用。

        来奇瞥见,闪出屋角,轻轻赶将入。待近得来丰身后,来奇欲扳来丰肩胛,却被来丰侧身闪个过,左脚将长凳踢去一边,身子立起来。右脚扭身趁势飞起一脚,踢在来奇腰肋。来奇不防中了这一脚,负痛蹲下,心下惊惑。就地一滚,欲跳将起时,又遭来丰重批一拳打在肋下。一刹间,一众穿黑带刀的围定来奇。来奇只得就擒。为头一个诘责来丰缘何独自出来。来丰笑道:“一夜腹中饥饿,只得出来买饼吃。”随他每一齐走了。那厢壁,屋脊上,却有王快引着急脚队的军健在监哨。王快几个见来奇遭来丰那厮撂倒,尽皆失色。王快教急脚队批序轮班,教押队领着,盯梢此间衖里衖外。自大步流星,飞也似投大营去。

        待及魏逊面前,报诸魏逊,众人俱吃一惊,并忧心起来奇安危。魏逊听闻此节,急道:“先寻柯太守一齐救贾通判。军营这边先稳妥了。”众将领命。
        魏逊辄引王快急去州城,赶到衙署。因都监金荣与太守在商议,先厅外避着。待金都监退了,魏逊、王快两个踏入公厅,与柯太守见了礼,报说急变。太守道:“适才下官这边虞侯几个也告说了此事。”召体己的商议起来。将曹宝儿也请来了。柯太守怒道:“这个贾通判!真真是!镂花孔的曲颈儿水瓶,中看不中用!似他这般好逞口舌之利,与事何益,净添乱!我勒他娘的蛋!”众人从未见太守恁般恼怒,如何敢则声。魏逊道:“恁地不论多余了,齐头并进,掀翻堆料场救出通判,拘拏了那干鸟人,兵打攻打蟠舻山。”太守叹道:“原本思量先拏下蟠舻山及汶河私矿,再理会这伙腌臜。而今也不好倒挂金钩,只得眉毛胡子一把抓了。”

        此时贾璇报来太守面前。原来贾璇连日郊野哨探,於西静县南山镇采芝坪一带,擒捉得蟠舻山贼人喽啰,拏及公厅,均被拷打得皮开肉绽。原来贾璇待欲立功,顾不得许多。魏逊欲言又止。那几个喽啰交代道,原来前时管箸生与高封交战,自也负伤,需调气进补方得复原,否则半个月内无以施展法术,故而教他每下山去南山镇采芝坪,采摘灵芝。柯太守道:“你辛劳了,且带他每下去。他每不过几个喽啰,有伤便治罢。”贾璇依命而去。太守与魏逊再行计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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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新登场主要人物(以出场次序为据):

◇柯太守让孙瀚暂留於本处。
◇一个年老的兵士道出山林救火诀窍,柯太守、魏逊文武协力,身先士卒救火。期间魏逊救过贾璇。夏荞因见魏逊、贾璇二人相处融洽,略感诧异。
◇魏逊屡屡赞许夏荞,稳住了他。
◇麻六探得州城北门口外小河畔市井边,有一处堆料场,原是曹邦业经营,现归薛全遣人看管。
◇贾通判来武锋军稽查,把人得罪遍。周琪、夏荞二人心中有鬼。夏荞勾结薛家庄,挟持贾通判。随后将贾通判转去堆料场。
◇魏逊部下诸将,已遣出盯梢薛家庄。并报知柯太守。
曹惠,曹邦业手下一个体己的管事。曹邦业死后,曹惠也听从薛全调遣。
◇五更时,来奇看见来丰从堆料场出来转去市集买早点吃,欲捉他,不防遭他偷袭,反吃对方拏了。
◇贾璇报知太守,从战俘口中获悉,前时管箸生与高封交战,自身也负伤,需调气进补方得复原,否则半个月内无以施展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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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平安州界天罗地网

        此时堆料场内,贾通判遭绑在椅子上,方才醒来,觑见来奇吃绑在柱子上。贾通判颤声道:“怎地你也吃他每拏了。”来奇叹气道:“实不相瞒,是夏荞那厮与薛朝奉勾结,拏将的你。我弟弟来丰那泼杀才追随薛朝奉,我欲拏他时,不防那厮也会武艺,吃了一遭亏。”贾通判不十分信来奇,怕他是苦肉计来诓自己。忽而有人推开仓门入来,正是曹惠。曹惠阴笑道:“二人大人安好,上路饭顷刻就到。届时要借将军腰刀一用。”言罢又离去了。贾通判两股战栗如筛。

        来奇闭目待死,恨道:“我作好汉半生,未曾料死在自己亲弟弟手上!”贾通判正慌哩。忽而那篷子顶上,被抓开一个小口子,两个都吃一惊。来奇仰头一瞅,原来是王快。来奇摇头道:“你总算到了。片刻他每要送我与通判上路了。直你怎敌得住他每?”王快道:“兄长放心,我这溜烟腿名号,不是白叫的。此处里里外外,早摆布停当了。”此时仓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又是曹惠那几个,端着汤饼,将来劝道:“此地无好菜请二位,只能管饱了。请罢。”把来与他两个囫囵价吃。来奇道:“爷爷死在你等宵小手上,实在不甘。”贾通判瑟瑟发抖。

        忽然门外喊杀声大作,那声浪一遭盖过一遭,整个堆料场地动仓颤。仓房内都吃一惊。曹惠引两个出门去看,留下几个七长八短恶汉,俱拔刀要逼住贾、来二人。蓬顶呼啦一声被掀开一半,原来是王快率十个急脚军健,跳将下来。王快手上是一长一短子母双刀,军健皆使滚刀。那几个恶汉尚眼呆,无片时,被王快几个搠翻在地。王快等忙将来奇、贾通判松绑,扶好了,护将出去。

        果然此时堆场上下,厮杀作一团。薛家庄的黑衣护场人就擒的就擒,溃散的溃散,节节败退。贾通判惊吓中瞥见何雄指挥人马四处搜捕,十分卖劲。

        来丰、曹惠各仗武艺,窜出场外撒腿便走。忽而衖口一彪人马杀来,原来是岑八挥动阔剑,径奔入来。来丰挺出腰刀,接住便斗。两个战不数合,四遭一派暴喝之声响起。原来是贾璇、裴令史引着一干军汉截拢了堆料场外几处路口,仅留一条小道。外边乃是柯太守、曹宝儿掌领一众兵士,围定与州城道口。此处衖口吃围裹得铁桶也似,来丰心慌,被岑八一脚踢重膝盖,颠了个脚梢天,被众兵上来绑缚了。曹惠正欲望树林投去,迎面一人呼地拦在他身前。曹惠正要拔刀劈去,被那人闪个过,一把扭散他胳膊肘,刀亦坠地,复一脚踩在他小腿上。军汉赶来,把曹惠绑索了。曹惠认出,打他的是曹宝儿,恨道:“抱养的狼崽!”

        贾通判满面羞赧,施礼道:“深谢太守相救!”柯太守道:“通判休恁多礼。你倒是应谢一番魏总管。他听闻你历险,多方探听措置,最是辛劳。”贾通判称是。太守教先放任此地那伙人遁去薛家庄,调拨众将,速去拏薛春等人。

        王快、岑八引人护了来奇,归返大营,自后门而入,拜见魏逊复命,将前后事项,禀报魏逊。魏逊教医士医治来奇,送去歇卧。倪贵闪入内堂,眉尖带喜道:“兄长且看何事停当了!”原来是麻六接了一人,衣衫遮脸,被几个亲随引入。王快秉道:“人完好无差请来了,家眷也在一齐。”魏逊喜道:“甚好!有请!”请此人落座。教王快、岑八亦来。此人露出面庞施礼,原来就是老夏虞侯。

        魏逊问了老夏虞侯康健。老夏虞侯谢了总管,将前后所知,原原本本相告:“此间五千定员,实则仅有三千。前年招抚流民六百,夏荞那厮却私将那六百人,转送薛全庄上。账册上查不出备细。周琪受他银子,从不过问他。”倪贵笑道:“那厮料理回易无差,只赚不赔。更兼大宗额外进项,尽数拆解列支。只是他轻忽了一项,近年来市面上木材、绸布两项经营,一向不景气,他怎生得盈利的?他又不得准许回易古玩、矿石之类,他如何能彀赚到恁般多银两保底?”

        老夏虞侯颔首道:“盖因他所得之财,当真来路不正。夏荞那厮,与薛全、曹邦业那丧心老贼,勾结蟠舻山、黑沙岭贼人,合庄便似匪盗一般,屡屡将沂州、平安州多处郊野的丁口绑缚了,押将至沂州汶河的私矿、私窑。选了健壮的,贩去彼处私矿私窑作苦工。软弱的,贩去一个曹太公处,卖作他的田庄农户。听闻曹太公与曹邦业那驴鸟,便是同宗的堂兄弟。还听闻沂州的高都监,也同他每沆瀣一气。私矿、私窑所产的石灰、器物,又经曹太公之手,转出来贩卖。薛全、曹邦业这些年,木材、绸布经营不力,却在这等黑心事项上找补。小可还获悉,王老节度的三公子王子胜,也出本钱投他每的黑心买卖耍子。”众人听得切齿。

        “曹太公被杀后,曹邦业吓破黑胆,一时不再寻夏荞。薛全仗有拳勇,倒是急火攻心,串通夏荞,急于自寻黑沙岭贼人。谁知黑沙岭那头也起了内讧,往日接洽的头目匿了踪影。故而这伙措鸟,一时间俱各藏头隐尾的。听闻新总管要到此地接任统制,夏荞累次三番要挟小可。小可素知此人手段,索性告病。”

        老夏虞侯将所藏之账册,系私下所拓印,托付魏逊手上。可印证夏荞与薛家庄、贾家商号的交易细目,多有法外之项,不义之财。魏逊肃然起敬,起身施礼道:“你冒杀身之祸,真属不易,当记首功!请受下官一礼!你放心,你与家人安危,全在下官身上。”老夏虞侯回礼谢了。又道:“小可还记得,他每掳掠过一班匠户,有个烧窑的匠头,是个洪州人,唤作侯达。传闻梁山泊中,有他乡亲。有人辗转逃去梁山,要来救他。”魏逊教麻六调遣心腹保护老夏虞侯,不得走漏声息。嘱咐倪贵、王快、岑八几个,营内措置停当,盯梢住夏荞那厮。

        此时平安州城内外,各路人马调度措置,城门口已多了岗哨。
        曹钟自知在劫难逃,却又不甘下狱遭罪,咬牙换了一身蓝布粗布衣衫,带了细软出门。待要混出城门口,忽而两肩被兵士扳住,挣脱不得。抬头看时,认出是贾瑞帐前一员部将鲍二,引军健到跟前,将其逮住。
        薛春被唤到公衙,情知事败有诈,正欲望回路逃走,却瞅见副都监贾瑞,笑意盈盈价,引军汉堵住门口。薛春待抽出腰刀时,被贾瑞引人施放弩机,一矢射在他胳膊上,腰刀郎当一声坠地。薛春叫苦不迭,只得素手就擒。
        薛荣被唤去太守公厅,金荣、裴令史两个拦住他,你一言我一句同他叙话。虞侯领一队捕臣抢入,当即将薛荣羁押。

        薛全因堆料场败露,心急如焚。教合庄上下,火速打点停当,遣人来回打探。左等长子薛春不到,右等侄子薛荣不来,情知不妙,只得弃了合家庄客农户,与几个小儿子,率引庄内兵甲,疾奔沂州沂水县汶河方向去。薛家庄内,一片狼藉。他每甫去,薛家庄外有人引一队马弓手,在他每队尾,捉了几个庄客就走。薛全回首看时,为头那人,竟然是平安州主簿刘燧。原来刘燧率了马弓手,捉得几个,返城复命去了。薛全等人逃去,庄内农客,一派欢腾气象。

        柯太守引人赶到薛家庄,魏逊已在彼处,迎太守一齐入庄内,协力搜检。搜得薛家庄与贾家商号、蟠舻山、黑沙岭的往来书信。与夏荞那厮的书证,仅搜出一封。然有堆料场擒获人等的对证,老夏虞侯的指证,这厮无从抵赖得。

        魏逊与倪贵、王快、岑八几个,分拨停当,仔细交代了。几个均领命而去。王快唤两个体己的令史去请夏荞去总管面前。夏荞略有疑虑。一路上,两个令史道:“予夏教官道喜了!听闻青州府帅司那边的公牍来了!”夏荞心头稍展。带及魏逊点将大帐中,魏逊手持一份公文笑道:“来了!”夏荞正欲陪笑。魏逊转怒喝令道:“拏下!”众人左右抢入,将夏荞那厮,捆作粽子一般。

        夏荞急问:“我何罪?”魏逊冷笑道:“与劣绅勾结,糜耗公帑,欺压生灵,乃至敢掳截暗害通判。你这厮恁地敢作敢为,如何不敢认了?”夏荞道:“须有人构陷!我实不曾作过!”此时一人从屏风后闪出。夏荞定睛瞅时,是老夏虞侯,顿时瘫软了。魏逊引众人,径将夏荞押去州城。

        魏逊返及军营,撞见倪贵坐在营房前纳闷。上前动问,倪贵道:“我思量我前日梦见自个儿来世,竟还有王快,他彼时当了个马贩子。”魏逊呵呵笑道:“你怎地又想那个怪梦了,你这是累的。”教倪贵去歇息了。自回内堂小憩,镜前乃见鬓角华发。魏逊叹息不已,唤来参谋计较,追忆沙场征战往事,历历在目:“十六年前,边陲宁川砦连番厮杀鏖战。彼时魏某,不过二十出头,因战功方自押队被升作队将,授承信郎。魏某与那个鲁达,虽不属一处边军,却也有数面之缘,也敬他为人。威震边陲的老董将军、恩师老关将军、王焕将军,昔日亦驻泊宁川砦周遭。老元戎老种经略相公、老帅公王烁老节度,两路调兵遣将。战事酷烈,我等后辈,只管冲杀。彼时真个杀得惊天撼地,尸骸枕藉,血流漂橹。终得生擒敌帅、大破敌军、以竟全功。我军亦有诸多将士,英勇捐躯,马革裹尸。而后某闻知,还有老将军徐京、项元镇,神弓将军何灌,年岁、彼时官阶与某争差无多的林冲、秦明、呼延灼,那遭也参战了。只惜当时互不相识。”参谋拈须亦叹道:“边关将士为国尽忠,教人敬仰!总管历遭大小恶战百余阵,不才钦佩。”

        魏逊苦笑道:“某今日却在此,费思量,伤心神,只为一点清白声誉,与一班鸟人,勾心斗角。怕差池一步,前功尽弃。近来猛地省起,鸡鸣山前案,已难翻覆。某何苦?”参谋道:“总管乃是为四年余前罹难的百姓乡民费尽神思,非为自身。总管放心,公案翻不得,上天自会发落一个公道。”此时娘子入将来,筛茶劝魏逊且饮且用糕点。参谋退下了。魏逊辗转反侧睡不着,出去散步。

        四周静谧无声。魏逊见眼前一人,赫然就是贾宝儿,深吃一惊,问道:“你如何在这里!”贾宝儿笑道:“魏总管毋须视我作敌。我本非此间人。我乃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神瑛侍者,警幻仙子准我转世历劫。我上一世,已在五维通格纪,渡完义劫。而今,我这一世,在此六维飞灵纪,行将渡完杀劫。完此劫时,我便要再去那七维离恨纪,去渡那情劫。”魏逊听了大惊,却怎又恁地信了。曹宝儿稽首道:“我固知总管乃行伍豪杰、忠耿义士,特来道别,请总管保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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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新登场主要人物(以出场次序为据):

◇魏逊、柯太守分头调遣人马赶到堆料场,贾通判、来奇获救。来丰、曹惠先后被擒获。其中曹惠被曹宝儿生擒。
◇倪贵引来老夏虞侯,将夏荞与薛全、曹邦业串通,勾结蟠舻山、黑沙岭贼人,贩卖丁口,私开窑矿等罪状告知魏逊。魏逊交代妥善保护老夏虞侯。
◇柯太守措置,平安州内,拏下曹钟、薛春、薛荣。
鲍二,副都监贾瑞节下一员部将,在城门前擒住曹钟。原型是《红楼梦》中的同名龙套。
◇刘燧奉太守之命率马弓手去薛家庄捉薛全。薛全等人已弃庄逃去沂州汶河一带私矿。
◇军营内,魏逊拏住夏荞,押解去州城。
◇倪贵梦见自己来世,有王快和曹宝儿,告诉了魏逊。
◇魏逊回忆十六年前的宁川砦之战,颇为感慨。
◇魏逊也梦见了曹宝儿,曹宝儿向他提到了转世一说,此处揭晓了曹宝儿的身份,也暗示了曹宝儿的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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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曹宝儿恶斗管箸生

        魏逊惊醒,原来是撒然一梦,气喘吁吁。把身边娘子亦吓得不轻。参谋道:“事不宜迟,请总管速作措置!”魏逊安抚了娘子,披衣起身,装束完毕,魏逊引了从人若干,行次公衙,却先撞见贾通判,互道了安好。二人同入署内见柯太守。贾通判倦容满面,一路忙不迭道:“也是奇哉怪也!我昨夜居然梦见那曹公子曹宝儿了!这后生居然换了副恭敬嘴脸,前后记不清了,只说甚么来生作我儿子。魏兄你说怪不怪!”魏逊淡然笑道:“通判怕是见这厮当日被王子胜损得太过,心下暗暗可怜他罢。”贾通判矢口否认。二人见着太守,太守告诸众人,夏荞那厮虽强辞抵赖一时,然铁证如山,终得供认不讳。而今薛全逃窜,宜出兵追赶。

        忽而城外细作火速来报说,蟠舻山贼人欲西窜沂州界首。柯太守听了,请魏总管襄助计较。又思量一番,教告知曹宝儿。曹宝儿听了,便到公衙一处商议。此时衙厅内众人眉头不展,思虑未开。此刻却有一人推门进来,众人看时,却是都监金荣。他手上捏着公函一道,给柯太守奉上。柯太守接了展开读一遍,笑道:“金都监辛劳了。慕容知府恁般深谋远虑,果是我等不及矣。”金荣施礼。柯太守道:“城内事务还请都监协力。”金荣道:“末将分内之事。恩相折杀小人。”
        柯太守请他落座少歇,一齐计议要事。细作报知,蟠舻山魁渠管箸生异术虽尚未复原,仍须尽速截击,以免其人即时复还功力。

        众人踌躇时,郭绪、曹宝儿眉目不动。柯太守将青州所来公函教展给众人传阅。太守道:“原来梁山前时击退兖州军马,今次又远离山寨,兵犯沂州境。慕容知府令我等各地严守本界,坚壁清野。下官愚见,知府相公此二虎竞食之计,甚为高明。想来梁山与薛氏、管箸生,必有一番恶战。”众人思量,各称是。唯有魏逊,欲谏言。参谋附耳低声道:“此系慕容知府帅令,况金荣、贾瑞辈皆在此,总管三思。”魏逊定定神,施礼道:“太守容禀。知府帅令高明,见识深远,我辈须遵计而行。依末将愚见,作乱之人,难免在汶河与蟠舻山两地间蹿动。我等务必尽速保境安民。”柯太守道:“下官也这般思虑。二位都监,防务诸项可停当否?”金荣道:“太守放心,非是末将夸口,足可保乡野生民无虞,城池安稳。”贾瑞道:“谨遵太守调遣,护境安民。”贾璇、何雄都道:“但凭太守调取!”
        柯太守辄如此这般,措置一番,施礼道:“倚仗诸位!”诸将领命各自去准备了。金荣守把城池。曹宝儿请命随军同行,太守踌躇间准允了。

        魏逊、贾瑞、贾璇、何雄等将,各率本部人马,兵分几路,赶去平安州、沂州二地界分。曹宝儿随行於何雄部内,待行次平安州辖下西静县界首,转过几个山丘便是沂州地界了。忽而哨探报来,说小路边有蟠舻山贼人赶将来。何雄急教压住路口,并报知魏逊等人。原来管箸生听闻薛全已占汶河诸矿,怒气於心,遂留大徒弟海宝驻守蟠舻山本寨,自引二徒弟海生及数百部众下山,急奔汶河而去。只是他那伙步行居多,不若何雄、曹宝儿这队轻骑恁般迅速,被半途截住。

        无片时,小路口果然转出一彪人马,当头一人,青色道袍装扮素然,一对厉目逼人胆寒。何雄认出是管箸生,喝叫止步。两相对峙,管箸生恼怒道:“哪来不知死的,敢来挡爷爷的道?”何雄心下计算时日,量这厮不曾复原法力,惧他怎地,则当先出马,喝道:“无知狂贼,早早下马受缚!”曹宝儿身披挂甲立於阵中,觑探出管箸生功力已复,急唤休近得那厮时,何雄早驱马径奔入去,抬手扬刀,正欲望管箸生照头劈去。管箸生冷笑间祭出妖法,掷出一枚铜镜,唤作幽冥炼魂镜,连轴儿转,正反连连照中何雄。何雄顷刻间全身泛红,肌体失水,死于非命,坠下马来。部下兵士惊慌败退。曹宝儿拔出短剑,挡住去路。

        管箸生见得曹宝儿,呵呵大笑道:“瓶儿罐儿,也须有个耳朵。你是甚个奶腥未退的黄口小儿,把玩玉佩的粉腔小厮,也来战场厮杀?”曹宝儿笑道:“管箸生,管道长,你不特是二十年前的王天霸、王将军咯!”管箸生听得一怔,喝问:“你又是甚呆鸟?”曹宝儿笑道:“晚辈自曹府来。”管箸生瞅着他道:“不错,爷爷正是当年英雄无匹、武艺过人的勇将赛孝存王天霸!”曹宝儿笑问:“既恁地,王老节度又十分器重於你。你二十年前何故私通外域,作了叛将?”

        管箸生听了,狂吼一声:“小猢狲住口!爷爷当年是做了乱,为非作歹一方。只是爷爷不曾私通过外邦。”果不其然,管箸生便是昔年那个王天霸!
        曹宝儿见他怒极,自默然。王天霸牙齿咯咯作响:“你既从曹府来,想来也不是寻常人。爷爷便多言几句。昔年我替老节度家出生入死,他也视我如己出。恁般情份,你晚辈人,如何懂得!他给不得我从子名分,予不得我高阶要职,还多曾打发我替他押送器物,我都尽心尽力。只是一日他竟要我替他那个终日价吃喝嫖赌的三儿子作亲随,我如何再能忍得!你这等打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有甚脸面教训老爷!”曹宝儿听了,垂下眼帘道:“我也不是甚么公子哥。”王天霸冷笑道:“你这身装扮,不是富贵人家公子,难不成是说唱班的戏子!”

        曹宝儿笑道:“不曾骗你。我是遭生身父母遗弃在真定府外大观庙中,被抱养的。”王天霸听得,狞笑道:“原来你也是个腌臜的野种!传闻将军府上豢养了一众刺客,恁说,你这野猢狲,便是刺客头儿了罢!”曹宝儿低叹道:“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王天霸狂笑道:“小猢狲也是自视不低!你说你杀可杀之人,这世上可杀之人多矣,你这小撮鸟杀得过来么?你不过是替你家门庭院除去心头之患罢了!不特就是个被养的恶犬而已!莫巧作说辞,想求甚么心安理得!”

        曹宝儿面色暗下去,道:“道长所言甚是!恁般说来,你我半斤八两罢?如此,拳头上较出高下,可否?”王天霸冷笑道:“小猢狲此言还算句人话。不过,只怕你年轻轻枉送了性命!”言罢扫一眼何雄尸首。曹宝儿淡然道:“未可知也,且请赐招。”将身后披风甩脱了。王天霸道:“如此,爷爷不客气了!”

        王天霸刷地捻指作法,半空中竟凭空飞出百十张春宫画,须臾便围定曹宝儿。便是曹宝儿见了,也难免心猿意马,继而心惊肉跳,恁般交替往复。曹宝儿平叉双臂,施展功力,方才稳住心神。王天霸此刻已将山间石块,恰似弹珠般一块块望曹宝儿打来,漫天更泛出磷火,遮天蔽日价。原来,王天霸略吃了高封那混海天罗的亏,而今全数驱散开来,双管齐下觑准曹宝儿,只顾打去。

        曹宝儿飞跃於山石间,连连避开巨石撞击。觑定时机,忽而展开臂膀,大展法术。天空中百道金光闪现,磷火消散,便望王天霸刷去。王天霸中了这一遭金光,周身上下,如利刃剜割价疼。王天霸跳下马鞍,负痛於身,山坡间避闪时,扬起碎石阵挡住曹宝儿去路。那碎石,连连吃曹宝儿绽放金光灼作齑粉。

        尘土漫天间,曹宝儿拔剑正欲抢入去,听得低低一声冷哼,心中一怔。抬眼瞧见,王天霸半蹲於地,把出真本事来了。那厮两臂斜交,扠开手指,背后一股阴然幽火冒顶开来,先散出一丈有余方圆,接任炸散开,白森森火苗,遽速流星犹未能及,直往曹宝儿扑来,瞬间辄把曹宝儿淹没了。

        这法术招式,便是幽罗火海,果然名不虚传。倾臾间,曹宝儿身陷重重阴幽幽毒森森火焰中,佩剑落地,被毒火烧得全无还手之力。王天霸狂笑道:“小猢狲去了阴曹地府,休怪我不曾提醒过你了!”曹宝儿身上挂甲,碎得吧嗒作响。

        此时魏逊全副披挂,引岑八、倪贵等将,率一千军马,急奔平安州、沂州二地界岭一处路口哨住。参谋也一齐跟将去。何雄部下一名军健赶来报知:“何将军截住管箸生厮杀,贼人使得妖法,何将军不幸战殁。曹公子正与贼人苦战!”魏逊听了惊道:“难不成曹宝儿真有今日厮杀?”急引部众转去彼处路头。

        山路这边,王天霸施法逞凶,曹宝儿势薄难支。火圈外,王天霸洋洋得意。毒焰中,曹宝儿挣扎不定。天霸道:“你莫苦命支吾了,便受死罢,少受些罪也罢!”曹宝儿咬定牙关,把身子蜷缩一团,忽地伸展将来,幽火中身形暴涨。嚯然响动间,曹宝儿已化作一条火蛟,闪电般钻出火圈,蹿及王天霸身畔,箍定天霸。天霸骇然道:“小猢狲,你当真不要命了么!”曹宝儿所化之火蛟,嘶嘶作响,火光中蛟身影化,钻入王天霸躯体。天霸满地打滚,苦痛难当。

        王天霸被火蛟钻入躯体,躯干已起五内俱焚之感,即刻使转不得大法,只有早先异术可用,心下愈发焦惶。乃捻指作法,使尽平身之力,仍驱不开那条火蛟,只能教那火蛟之气,化一半作一匹白鲛驹,骑在胯下。也跳不下,也蹬不走,只得撇了拂尘,掣出浑铁笔挝,策马疾行。王天霸心思转动,投沂州汶河去。

        耳边风嗖嗖,转眼到了汶河边私窑私矿地。一派山丘间,有梁山旗号,迎风招展。王天霸望去,监工的那伙人马,全数遭搠翻。王天霸欲要施转异术,岂料山脊之上,有个形容古逸的道人,念动咒语。天霸异术施展不灵,叫苦不迭,定睛看时,依稀认出那人原来是九宫县二仙山罗真人的高足,一清先生公孙胜。一清先生浅笑道:“邪不压正,吾虽未大成,亦能克你。”王天霸喟然避退。

        王天霸只得扯定胯下白鲛驹退下山谷。彼处正有梁山好汉“通臂猿”侯健,掩定窑匠侯达及一众民伕、工匠,尽数爬出山坡外。另一个,是好汉“镇三山”黄信,引了马弓手掩护众人,哨定路口。侯健身边,有个全副披挂的头领喊道:“愿随俺每上梁山的,同去。不愿去的,即时分派此地的铜钱、衣食。”

        那员头领怎生结束?但见:
        斗笠斜挂朱缨,铜甲闪缀金星。
        胭脂神驹恰如獬豸,箭簇齐布雁翎。
        这个正是梁山泊南旱寨马军头领“霹雳火”秦明。秦明生平性急,也不打话,舞动狼牙棒,直抢过来。王天霸挺起笔挝,抖擞精神,与秦明交战。王天霸与秦明斗过五十余合,不分胜败。王天霸带过笔挝,拨马投小路而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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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新登场主要人物(以出场次序为据):

◇魏逊撞见贾通判,后者居然昨夜也梦见了曹宝儿,说来世作他的儿子。
◇得细作传报,蟠舻山贼人欲西窜沂州界首。柯太守召集众人计较,曹宝儿一处计议。都监金荣却转来慕容知府处公函,要平安州这边严守本界,坚壁清野。
◇魏逊认为可以出兵护境安民,众人然其言。柯太守请魏逊、贾瑞、贾璇、何雄兵分几路,赶去平安州、沂州二地界分。曹宝儿随行於何雄部内。
海生,管箸生二徒弟,皂衣道童。
◇管箸生施法,击毙何雄。
◇曹宝儿点明管箸生正是二十年前王烁的部将王天霸。王天霸承认。
王天霸的原型是《荡寇志》中的同名配角、栾廷玉故交、后成为陈希真帐下猛将。
◇曹宝儿与王天霸各施法力,一场恶斗展开。曹宝儿在王天霸“幽罗火海”大法下吃了亏,不顾死活化作火蛟缠住王天霸。
◇王天霸将曹宝儿变动胯下白鲛驹,但自身法术也施展不灵,也摆脱不了曹宝儿,投沂州汶河去。在汶河边私窑私矿处,望见梁山旗号。
公孙胜,绰号“入云龙”,梁山头领、法师,施咒令王天霸施展不得妖法。
侯健,绰号“通臂猿”,梁山头领。
侯达,洪州人氏,窑匠,侯健的同乡,与一众民伕、工匠被梁山好汉解救。原型是《荡寇志》中的同名龙套、窑户。
黄信,绰号“镇三山”,梁山头领。
秦明,绰号“霹雳火”,梁山头领,与王天霸大战五十余合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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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中曹宝儿与管箸生(也就是当年的王天霸)之间进行了一场法术战斗。战斗分以下几个来去:
一,王天霸开始有点轻敌,首先以迷魂术(幻化出春宫画)发难,令曹宝儿心猿意马、心惊肉跳。但曹宝儿很快自制住。
二,王天霸又施展移物术,移动山石击向曹宝儿。同时逼出体内残余的高封混海天罗之毒,漫天磷火,遮天蔽日,也攻击曹宝儿。而且也令自己恢复了十足的功力。
三,曹宝儿飞跃於山石间避开巨石撞击,施展攻击型大招金光术。金光不仅驱散磷火、灼碎山石,而且刷中王天霸,令后者身体剧痛。
四,王天霸半蹲时,趁曹宝儿拔剑近前之际,施展攻击型大招幽冥火海。曹宝儿被困於火圈内受伤,一时无法脱身。
五,曹宝儿眼见得要输,蓄足气力,趁对方得意不备,化作一条火蛟,钻出火圈,钻入王天霸躯体。使得王天霸满地打滚、苦痛难当。
六,王天霸被火蛟钻入躯体后(实则是曹宝儿的同归于尽之法),躯干感到五内俱焚,使转不得大法,只有早先异术可用。但他使尽平身之力,仍驱不开那条火蛟,只能教那火蛟之气,化一半作一匹白鲛驹,骑在胯下,也跳不下,也蹬不走。
此时的王天霸,法力不及二成,为后来被公孙胜念咒克制,最终败亡,埋下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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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转马灯王天霸末路

        王天霸连连踅过几个路口,又撞见一遭厮杀。彼处梁山旗号人马,却与薛氏旗号人马,杀作一团,眼见得薛氏部众不敌,连连望深山败退。王天霸策马赶入去,瞥见薛全与几个幼子那伙,恰如惊弓之鸟、漏网之鱼。王天霸截住路口,见几员梁山头领,率众将山下院寨,焚之一炬。当先一员头领眼明,认出王天霸。

        那员头领怎生结束?但见:
        明盔镶嵌猫眼蓝,铁铠精钢扣链环。
        宝雕弓,玉带鞴,驌骦骏马跃天坛。
        这个正是梁山泊西旱寨马军头领“豹子头”林冲。林冲大喝一声:“天杀狂贼,尚在人间!”捻起点钢蛇矛,径奔入来。王天霸挥动笔挝,大吼一声迎战。王天霸与林冲战过五十余合,未分高下。林冲身后,梁山好汉“摸着天”杜迁、“云里金刚”宋万,将薛氏人马杀散。王天霸虚晃一挝,转一片林子跑去。

        林冲、秦明二将,合军一处,护定愿随去梁山泊的民伕、工匠。秦明笑问林冲道:“林兄长可知,晁、宋二头领,吴军师,三位兄长何故传军令,教我等只顾救护了此地民伕、工匠,莫多贪厮杀之功?”林冲亦笑道:“几位兄长妙计,自有高论。秦兄弟你且看,我每赶及此地,本特是惩恶扬善,专为救人而来。青州府摆下这二虎竞食之计,诱我等入彀,我每偏不将入。量王天霸那厮气数已尽,薛家庄羽翼已翦,覆没丧命,便在眼前了。”秦明赞道:“军师妙算,世间未有!”此时公孙胜亦跳到地面上,与众兄弟同在一处,说说笑笑回梁山去。

        王天霸使尽生平异术,摆布住胯下那匹白鲛驹,转眼乃返平安州西静县界首。逃及一个岗子下,山坡边又有一队人马哨住彼处。那认旗飘扬,银字大书“河内节度使遣授都点检稽查京东两路兵备王焕”。居中一员大将,长枪银盔,花白胡须,横眉厉目喝道:“孽障不知伏法,更待何时。”王天霸捻动笔挝再冲入去。王焕策马挺枪,与王天霸交战。二将枪来闪电,挝过惊雷,似云端蛟蟒争锋。王焕与王天霸连斗五十余合,不分胜败。王天霸怕他身后兵马众上,慌忙避走。

        王天霸勒转马头,自界首一路收拢残部,一路投蟠舻山原路返转,眼瞧着山脚将到。行至一处岔路口,当前一彪人马压著。抬眼看那号旗:“青州安抚司副总管驻泊平安州武锋军统制魏逊”。好一个魏逊,舞动金背雷纹大斫刀,径抢过来,呵呵笑道:“妖人哪里去,认得金刀魏逊么!”王天霸使转手段,便与魏逊交马。金刀激越,笔挝铿锵,北海双龙夺珠,南山二虎争食。二将斗过五十余合,未分高下。王天霸见周遭官军,越聚越多。拖了笔挝,引余部望山道上而去。

        他怎料此刻,蟠舻山因遭青州安抚司遣出兵马夺寨,见已告破。山湾转上,二徒弟海生跑来仓皇告知他,大师兄海宝已死于乱军之中。王天霸方知大祸临头,再领了海生等人望沂州西静县界岭一带,调来转去,眼见得离蟠舻山越发远去。岔路前后,贾瑞引部将鲍二居中,魏逊麾下来奇、岑八居左,贾璇与沂州助战副将孙瀚居右,大张虎钤,围裹将来。王天霸身后,早被魏逊引倪贵截定。双方立时厮杀作一团。王天霸到底手段高强,笔挝到处,人不可当,吃他杀倒一片。

        此时王天霸胯下曹宝儿所化白鲛驹,哗啦啦一声,又浑身燃起了阴幽幽异火。那阴火,烧着了王天霸自个儿,一时手足无措。鲍二管教一队火链铳手,以为他要施放法术,急教齐放火链铳。一阵乒乒乓乓,火铳弹子漫天飞舞。争料他手下那伙,兵士失演、器械失修,此番上得战阵,急哄哄价一通施放,那火链铳,断链的断链、哑火的哑火、朝天的朝天、磕地的磕地、破膛的破膛、脱筒的脱筒,众人叫苦不迭。鲍二瞠目结舌,手足无措。贾瑞急得破口大骂:“我勒他娘的蛋!”

        鲍二纵然心怯,却也乖觉,觑见王天霸晕头转向,低声道:“那厮身上阴火不是妖法,是遭人施加的法力。他已是强弩之末了。”贾瑞喝道:“夯货!即便如此又如何?杀又杀不过,铳又打不中,一时半会杀不死这妖人,又难保他不复原功力施展出大法,谁去送死!”贾璇窥定王天霸手脚渐渐停了,急要见功劳,挺枪上前。魏逊急欲阻挡,贾璇已到王天霸跟前。王天霸忽而狂吼一声,把身上一团阴火抖出,也巧正中贾璇。贾璇当即烧损坠马,众人大惊。

        魏逊喝道:“泼贼休恁逞凶,某这就取你项上人头!”参谋附耳道:“贾璇命合如此,总管慎怒,不值为此人以身犯险。”魏逊忿怒道:“如何理会得太多!战场上杀我同袍,我便要替同袍复仇!先生无须劝了。”魏逊晃动金背雷纹大斫刀,飞马径奔王天霸。王天霸连人带马,嘶嘶喳喳冒着森森幽火,摇头晃脑。

        贾瑞忽地喊道:“打中了!打中了!”鲍二瞅去,王天霸左胸口,原来中过一颗火铳弹子,当时未见红,眼下鲜血殷殷涌出。他此刻气势全无,全身多处,亦吃阴火烧坏。说时迟、那时快,魏逊已到眼前,前头手起一刀,搠中王天霸正胸。把王天霸当膛带背,搠个通透。大喝一声,金刀拔出,王天霸摔於马下。

        海生见师父输了,惊骇无地。贾瑞、鲍二及孙瀚等各引兵马合拢过来,海生心无斗志,束手就擒。部下徒众,遭搠倒大半,其余要望蟠舻山方向逃窜,早吃来奇、岑八截定路口,前后围击,一一拏了他每。王天霸倒於地上,早不动了。曹宝儿所化白鲛驹,嚯唰一声起一道白光,亦显出本来形体,摔在一边。

        魏逊引众军将王天霸遗骸围定,探认再三,王天霸今次,确系死了。众将再去探视掉落侧首那具男尸,已烧得焦炭也似。腰下挂着一块玉佩,形状别致,倒能辨别出,那具男尸却正是曹宝儿遗骸。魏逊见了,大为叹息。孙瀚教军汉抬过贾璇尸身来,也吃阴火烧得半坏不全,早没了气息。魏逊感叹道:“这后生心急功名,缺人教导,也是可惜了。”界首那边军士载来何雄尸首。魏逊与众将亦教好生运送。与贾瑞等将合兵一处,收拢人马,再转蟠舻山路口去。

        及至彼处,远远望见山上青州帅司旗号分明。此时魏逊神情平和,徐徐道:“贾都监,下官愚见,曹公子等三位殁於公事,宜早日送归城中安顿。所擒战俘更须尽速押抵城中,向太守复命。”贾瑞道:“总管所言甚是。我每听凭总管吩咐便是了!”众将掌率军马,调转过来,离开蟠舻山路口,望平安州方向去。

        此时王焕亦率引兵士到彼,在西静县城外取齐。见王天霸已伏诛,夸赞众将一番。获悉曹宝儿、贾璇、何雄以下数十兵将因是阵亡,也是嗟叹良久。
        众将士赢得这一场,擒押战俘,归返平安州城去。柯太守率引合署吏员,满城百姓,及城门口接入。获悉曹宝儿等人战殁,叹悼不已。差人清扫战场,安葬阵亡将士。押俘入狱,重兵巡戒狱所。卸甲洗尘,摆起庆功宴席。公牍申文,详报转运、安抚二司。请都监金荣引一队军健,先去蟠舻山探问青州司兵将。

        次日,平安州里里外外,各路公干人来车往。青州司已拏获薛全余部全伙到彼。来奇去探监,要见来丰一面,却被告知转运司差公人到此,接管此犯,不得探视。主簿刘燧引公人入来,预审一干从犯,善言劝来奇离去。来奇莫奈何,悻悻而去。路上遇着裴令史,令史亦劝道:“有司来拏他,太守也强不过。”

        魏逊与岑八两个探入监中,见得夏荞。那厮镣铐俱全,垂头不敢看魏逊,只道:“小人难逃一死,亦心知总管要问何事。然说了又当如何?此案物证尽皆灭失。当年的人,不是死了,便是将要死了。总管何苦再相逼?我便是道出七折八转的个中原由,何处有司能着令此案发落重审?”魏逊不再问了,怏怏离去。

        蟠舻山一案,惊动朝廷。京师遣天师传旨及本处有司,妥办此案。转运使相公忠肃公再临平安州,转运副使、安抚使、青州知府慕容彦达同行。平安州太守柯守愚,通判贾政,青州安抚司副总管、武锋军统制魏逊,沂州太守等文武,各引吏员到彼,襄助堂审一应事项。河内节度使王焕请来一处旁听。前时沂州太守已将都监高封一应罪证,落卷成札,呈报忠肃公、慕容知府二人案前。

        王天霸、海宝二犯,战时皆已斩杀。枭首示众。
        来丰、曹惠、海生三犯,就地斩首,号令城门。
        薛全、夏荞、薛荣、薛春四犯,褫官夺爵,经邢司复准,剐刑示众。
        曹钟革职夺衔,永不复用,杖责四十,徙配一千里外。
        其余从犯,依罪行轻重论处斩、绞、徙诸刑。

        案犯先时所私匿庄园、私窑、私矿之役户丁口,尽数解救,清点编户。
        蟠舻山、薛家庄、汶河、黑沙岭等处贼众,流配五百里充劳役。
        查证王子胜虽与薛奇、曹邦业二家一齐使钱放贷,实未涉及本案。转运使相公着本处有司训诫,教子胜居家自省,慎重交友,务归正途,勤勉为事。
        高封既身死,褫夺其人一应官阶头衔。高俅慌忙将此人剔除宗谱。
        曹邦业已身亡,追夺其人身前一应爵衔,家产抄封籍没。

        曹宝儿自愿出战殒命。传及曹大将军府上,灵幡飘动。
        万夫、何雄、贾璇等阵亡将士,追授阶衔,抚恤家属。
        平安州、武锋军立功诸员,各有升阶晋衔封赏。
        转运使相公忠肃公因今次推官邢雨村公办得力,书信一封去太师处荐他。

        沂州兵马都监差事出缺。平安州兵马都监金荣,调任沂州。
        沂州副将孙瀚,调转平安州,升任正将。平安州部将鲍二擢升副将。
        岑八因战功,授忠翊郎,录武锋军制内。
        慕容知府举荐贾瑞接任平安州兵马都监职事。转运使相公准允。
        柯太守、贾通判、魏总管俱各不然此人。既然上司推举,也不多言了。
        慕容知府调一员少年武将,唤作卫若兰,到任武锋军替了周琪差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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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新登场主要人物(以出场次序为据):

林冲,绰号“豹子头”,梁山头领,与王天霸大战五十余合平手。
杜迁,绰号“摸着天”,梁山头领。
宋万,绰号“云里金刚”,梁山头领。
◇梁山好汉先后击败薛家庄、王天霸。王天霸转回平安州界。
◇王天霸又先后与王焕、魏逊分别大战五十余合平手,望蟠舻山撤去。
◇青州安抚司遣出兵马攻破蟠舻山寨。
海宝,管箸生(即王天霸)大徒弟,白衣道童,死于乱军之中。
◇鲍二指挥部下施发火链铳,结果兵士失演、器械失修。
◇王天霸虽已是强弩之末,仍施法杀死贪功轻动的贾璇。
◇魏逊忍不住要替贾璇报仇。王天霸其实之前也中了一颗火铳弹。眼下被魏逊一刀搠杀。
◇王天霸身死,曹宝儿的尸身也分离出来,掉落在一旁。
◇海生被平安州军马生擒。薛全余部全伙被青州司人马捉拏。
◇来奇要探视胞弟来丰,青州公人不允。
◇魏逊询问夏荞。夏荞不肯透漏旧案讯息。
忠肃公,京东东路转运使,到平安州主持堂审。原型是《红楼梦》中的忠肃亲王。
◇对案犯论罪定谳。对所匿丁口予以解救编户。对阵亡将士,抚恤追赠。对立功人等,封赏擢升。
◇邢雨村被忠肃公荐去太师处。金荣调任沂州都监。贾瑞升任平安州都监。
卫若兰,少年武将,被慕容知府调到武锋军替了周琪差事。原型是《红楼梦》中的同名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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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勇将军总在阵前亡

        王老节度王烁丧殒一事,噩耗已报知长子王子胶、次子王子腾,二人返往平安州太虚苑奔丧丁忧。奏报朝廷,天子优恤,追赠王烁太傅、侍中。
        朝廷遣天使到彼,众人奏报此案前后备细,各获恩赏。天使传旨抚恤王烁家眷。教王焕将点检稽查差遣事项,托付转运司、安抚司勾管。转运使相公忠肃公、青州知府慕容彦达各领旨,分头行事。王焕再返太虚苑,襄助料理堂兄家事。

        魏逊寻去贾璇家中。彼处哭声震天,愁云惨淡,不忍卒睹。祖父贾代永卧病在床,已是半口气吊着了。父亲终日喘气,浑身打颤。几个叔伯、兄弟,却在算钱的算钱,嬉闹的嬉闹。魏逊一个外人,也不好说甚么,嗟叹不已。
        出来后,归返途中,魏逊同参谋议论此事。魏逊抑郁不畅,只道:“贾璇是个上进的好后生,着实可惜。”参谋道:“他也不过是求功名。总管不必堵心。”

        魏逊引着岑八,又探访太虚苑。再行拜祭老帅公礼毕,与王焕再闲叙一番。王焕提及冯紫英,嗟叹不已:“这儿郎是我部将之子。他父亲血战中宁川砦战殁,我也是看着这儿郎长大的。他若有甚么愁苦、甚么忧虑,我也瞅得出几分,不会怪他。”魏逊心中,亦添几分感叹。王焕瞟一眼魏逊,笑道:“魏贤弟,你也是沙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将,怎地如今秀气得像个书生,还以为你当了参谋。拿出点魏金刀的气魄!”魏逊颔首领教。拜别王焕,魏逊与岑八返将大营去。

        魏逊与岑八於路讲叙些闲话。岑八道:“我昨夜作一奇梦,梦见当今慕容贵妃,转世作了贾通判长女。那转世中,贾家与王家依旧姻亲。”魏逊笑道:“你这猢狲都梦见慕容贵妃了!了不得也!”比及营前,两个见来奇於道边设祭,祭奠他胞弟来丰。魏逊待他烧了通纸钱,上前动问道:“毕竟血浓於水。虽然探监不成,一片心意到了,你也算对得起你兄弟。”来奇缓缓道:“此地无旁人,我不怕言多有失。我确信我弟弟是死了,只是恐非死於法场。这厮只怕早已小命落黄泉了。”此时营内一队军健出门来迎他每。魏逊止定他每讲话,一齐归返。

        魏逊领倪贵、岑八巡探军营一番,返内室小憩。娘子齐氏教他用上茶点。魏逊牵了齐氏的手,教娘子顿时星星点点泪目。魏逊柔声道:“我农户出身,父亲护过镖,早早伤了筋骨只得归农。想我投军至今,边关厮杀,历遭九死一生,支吾於今。又经历沉浮起落,人世百态,全仗娘子扶持。”齐氏想起自家父母生前,泫然涕落,抽噎起来。待稳了神情,他拭泪靠於丈夫肩头道:“昔年我在戏班,与父母皆遭人侮辱。今日吃主人拷打,明日遭恶少欺负。是你救得我一家,又替我父母养老送终。见今我只忧心你身子骨。”此时,天上月华渐露。

        慕容知府此番精神振奋,志气亢然。帅司署前车水马龙,鼓动锣鸣。
        蟠舻山虽地处平安州西静县界内,慕容知府亲引帅司军马夷平彼处山寨,将原先王天霸等人所设关隘、栅栏、墙碟、楼台、房舍等,尽数拆毁焚烧。
        青州安抚司分拨各地出戍兵将,以副总管魏逊领武锋军统制并勾管平安州、密州、登州兵马。青州、潍州、莱州兵马以本司直属。兖州、沂州、淄州兵马另属一员副总管勾管。魏逊自忖,除去夏荞等一干奸患,终也不坏。
        柯守愚长时操劳,不期患病。得良医诊治,方得缓和。

        忽有一日,青州安抚司急传军情。只说帅司有个训练官冯二哥,与同袍博鱼亏输,合口纷争,杀害袍泽逃出司衙。帅司传下通缉,各处军营追击时,可就地格杀。武锋军这边获悉,魏逊教卫若兰率兵将去。卫若兰踊跃出行。

        单说那个冯二哥,逃出青州,当时已及淄州兖州两地界分处要口,原来就是对影山。南北两山,彼时各吃一个使齐眉铁棍的假僧人贾茫、一个使五叉双抓的假道士甄渺把占,不分高下。冯二哥到彼,先假意襄助那个假道士甄渺,与假僧人贾茫厮杀。冯二哥手执一柄雁翎刀,        与贾茫斗过十余合,卖个破绽,一刀搠透贾茫后心。而后,趁甄渺不备,刺斜里手起一刀,将甄渺头颅,砍个伶仃。
        冯二哥连杀甄渺、贾茫二人,连日投河北方向去。待青州帅司兵马追到对影山时,人影早散。往后冯二哥其人,再无音讯。

        魏逊勤於营中事务,他爱兵如子,又严执军纪,故而劳顿。一日神思恍惚,精神倦怠,忽而病倒。众将慌了手脚,急请良医救治。慕容知府前来探视,劝魏逊养病要紧。魏逊一时卧床难起,口中只道:“那时我不该准了参谋请辞,没得帮衬。”翻来覆去这两句话。娘子泣下不已,诸人多有下泪的。慕容知府叹息时,着本司总管暂代魏逊职事,教魏逊安心养病。

        此时柯太守因已康复,择日携夫人裴氏,来武锋军营中探望魏逊,塌前抚慰良久。裴夫人与魏逊娘子齐氏,私叙多时,劝慰他保重自身。柯太守夫妇临别时分,吩咐来奇等人去寻一个相熟的名医来诊治。魏逊养病年余,渐有起色。

        诸人后事结局,不尽相同。
        魏逊养病得痊,治军有方,多立战功。家属於淮阳军屯田。建炎时,魏逊於淮西作战,连番杀退金军。都督府调度,委呼延灼守淝河口,魏逊守濠梁口。
        魏逊部连日与敌转轴价鏖战,孰料庐州陷落,援军不至,以寡敌众。继而卫若兰又轻躁贪功,不合轻率进击,将轻骑营尽数葬送。魏逊全军,终遭金军、伪齐军合困於山谷边,身中乱箭阵亡。金刀魏逊,一腔英雄血,尽洒沙场中。
        濠梁口当其时,魏逊部下数千将士、卫若兰、来奇、麻六、岑八等将佐,亦同主将一齐阵亡。倪贵、王快二人因被派遣措置淮阳屯田事宜,此役未从征。
        淝河口当其时,呼延灼部以五百铁骑、五百钩镰手、五百长矛手,击退金人拐子马大军。而后因敌军於庐州、濠梁口等地获胜,多路齐发,淝河口告急。呼延灼得岳飞驰援,方得杀退伪齐慕容氏部,全军获救,退往江浙。
        平安州太守柯守愚,后调任凌州、颖州。靖康二年,率军勤王,与金军激战於陈留县数番,援军不至,全军战殁於阵。
        陈留县当其时,原太尉宿元景已病故。御史崔靖,因年前遭贬罢职,闲居京郊。彼时亦与义军一同参战,与柯守愚等一齐殉国。
        孙瀚往后累功亦做到都监,调任颖州时,与柯太守重逢。从征勤王,与柯太守一处阵亡。他长子孙绍祖,与贾通判的一个侄女迎春婚配。争奈这个孙绍祖,虽也做得武将,上阵却全无用处,在淮西竟临阵脱逃被溃兵杀死。绍祖妻贾迎春倒是个有胆识的,戴孝承恸,领家人与乡亲渡过泗水避兵燹之祸,获盛誉。
        平安州贾通判,后宦历各地。有三子、二女。他次子贾玑不喜读书,不求功名,却爱参玄悟道,真似那个曹宝儿。他长子贾珠聪颖好学,少年得志高中进士,妙配国子监祭酒之女。奈何其人毫无气节,只因仕途不顺,建炎时,暗通敌帅兀术,为世人不齿。贾通判迂讷怯懦大半生,终得性起,宅院门前,杖杀贾珠。本应治罪,乡民告免。而后心志大灰,与贾玑终日炼丹修道。贾家亦败落。
        贾璇死后,不则数月,其祖父贾代永、祖母、父母亦先后病故。贾代永其余子女分家散业。这是贾代永这一支的结果。
        魏逊祭奠贾璇当日,周瑞亦去何雄家拜祭。何雄遗孀连连拜谢。周瑞念及旧日义气,认了何家第三子作义子。争料二十余年后,贾府治丧,何三入内偷盗,贾府无人能抵得住。周瑞因是失宠,旋而遭撵。这是周瑞的结果。
        官军尝几路合击梁山泊,沂州那路,金荣受召引兵到阵前时,逗留不进,却掉头而走。因遭罢职。靖康后投附刘豫。后兵败被阵斩。这是金荣的结果。
        梁山好汉三山聚义打青州。城破时慕容知府被杀。这是慕容彦达的结果。
        曹大将军曹无查,因先后牵连童贯、慕容氏两案,家门败落,家人四散。族人曹荣是个武将,靖康后竟去投金人。后为族人后辈所杀。
        王焕未及讨伐田虎,官升河南河北节度使。曾随高太尉征讨梁山泊,兵败无功。后辞官归田,郁郁而终。这是王焕的终结。
        慕容彦达被杀数年后,王焕辟录一员从事,唤作冯三郎,容貌与冯紫英酷似,据称是紫英堂弟。其人擅弓马,负勇力,寡言语。后与金人作战,阵亡。
        王子胜求官不得,经商不成,他堂叔与两个哥哥都不肯帮衬他。在太虚苑胡作非为,欺压周遭百姓。终激得壮士怒起,杀死王子胜。这是王子胜的结果。
        邢雨村因蔡京案罢职。靖康后,竟投靠伪楚,获了个一官半职。只是他文官出身,不善掌兵。一日营中哗变,被杀。这是邢雨村的结果。
        王家那三小姐的夫婿薛氏家门,因旁支薛全之故,不复往日之光。原先夏家虽败,夏荞亦伏诛,犹有亲戚经商,积富无算。夏家有后生夏蟠,娶了薛家女子。婚后小夫妻也曾琴瑟和弦,羡煞时人。靖康后,夏、薛两家争竞与金人回易之权,闹得夫妻二人反目成仇。终得两家都惨淡败落。这是两家的结局。
        周琪遭罢职后,依附慕容知府。知府死后,周琪又思量拜求王焕。时王焕擢迁,不曾理会他。建炎时,周琪避居田庄。他放贷催租甚狠,有个贫苦农户包大欠了他债,利滚数叠。周琪上门强抢包大之女包兰,被包大之子包勇,奋而反击,一拳打死周琪。包勇与父亲、胞妹离家避祸。这是周琪的结果。
        贾瑞多曾求娶王夫人的内侄女王二姐不得,怀恨於心。建炎时他与鲍二、何三作叛,一时在应天府城外,将避走的王二姐夫妇一家,尽数杀死。又倚仗伪齐之势,拦路劫道,强征壮丁。包大一家避难於彼,贾瑞杀害包大,捉了包勇、包兰,企图羞辱包兰。危急时,一员小将途经此地,手捻双枪戳杀贾瑞。鲍二、何三逃走。包勇、包兰兄妹获救,葬了父亲,投军随行。这是贾瑞的结果。
        倪贵、王快二人守把淮阳屯田所,连番拒敌。奈何兵微将寡,只得引部众暂屯扎於一处土山上。彼时周遭有叛军作了匪盗,剽掠百姓,无恶不作。王快哨探得近处最大一股叛军啸聚於布谷山,匪首原来是他一个同乡王十八,且鲍二、何三两个也已投靠布谷山。倪贵、王快自叹兵力薄寡,只得从长计议。
        前时搭救包勇、包兰兄妹的那个双枪小将,乃是梁山好汉后人,老董将军曾孙,名唤董芳,其时恰率三百余人抵达此地。倪贵、王快约会得董芳,设计锄杀匪首,擒杀鲍二、何三,将叛匪掳掠之人,尽数解救,并收编叛军。
        而后依照约定,倪贵、王快引千人投奔义军首领张荣。董芳领千人与包氏兄妹投奔岳家军。董芳与包兰喜结连理。董芳、倪贵、王快三人,后亦战殁殉国。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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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新登场主要人物(以出场次序为据):

本回无新登场主要人物,剧情进展如下:
◇朝廷追赠王烁太傅、侍中。王焕再返太虚苑,襄助料理堂兄家事。
◇贾璇身亡,祖父、父亲也命不久长,家中愁云惨淡。魏逊有所不忍。
◇魏逊再去太虚苑拜祭老帅公王烁,并拜访王焕。
◇魏逊归营途中与岑八闲谈。岑八说自己梦见过当今慕容贵妃,转世作了贾通判长女。
◇来奇在营门前烧纸祭奠胞弟来丰。遇见魏逊、岑八后,说出自己心中疑惑,觉得来丰不是死在法场上,而是早就死了。
◇此事过后,慕容知府志气亢然。
◇柯太守因操劳病倒。得良医诊治,方得缓和。
◇不久,青州安抚司传出急情,说有个训练官冯二哥在营中杀人后逃逸。帅司召集各路人马追击。冯二哥逃至对影山要道,杀死假道士甄渺、假僧人贾茫,连日投河北方向去。往后再无音讯。
◇魏逊也病倒了,养病年余,渐有起色。
◇诸人后事结局,不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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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52 麒麟子 的帖子

感谢荣国公鼓励

节日前后有些琐事在处理,节后小可继续撰写新的第三篇。

新的第三篇,也就是《明恩怨义护赵元镇》的重置版。

然后写第九篇,主角为武松。


[ 本帖最后由 陶心 于 2024-1-29 14:2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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