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贼水浒(修订版), 贼三国圆满落幕,俺继续贴贼水浒,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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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06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六十七回 戴宗访故对珠山 石辅忿闹宝戟会

话说焦挺斗那大汉不下,见戴宗赶来帮助,心中羞怒,喝道:“戴宗哥哥不须帮手,我自斗他!”戴宗正为难时,那使锤的大汉忽地停手,托地跳出圈子,喝道:“谁是戴宗?可是梁山泊上能日行八百里的?”戴宗道:“只我便是神行太保,壮士如何闻得贱名?”那大汉直着眼看戴宗,道:“你却不要哄我!怎得这般巧?”戴宗笑起来。指着腿上,道:“你不见我这甲马?但不信时,我与你腿上缚了,带你同走一遭。”那大汉见他说的真实,叫声“啊也!”扑地便拜,口里道:“小人姓樊,名猛,黄金城治下真阳州人氏,久闻戴家哥哥大名,不想这里撞见,方才冲撞,哥哥休怪,又敢问这位好汉名字。” 戴宗急扶他起来,道:“他是没面目焦挺,和我一般梁山上好汉,坐第九十六把交椅。”那大汉又拜焦挺,焦挺亦喜,道:“兄弟使得好锤,又这般力大!” 樊猛道:“小弟这双铁锤,每柄重三十六斤,亦得师傅指点,学成路数,二三百人不敢近我,因此江湖上称道有名,都唤小弟做‘铁锤太保’,只是无有际遇,数年江湖流落,今得相识两位哥哥,万望带挈小弟则个!”戴宗见他说话爽直有心,便寻思道:“当前封州城下正是厮杀用人之时,此人既好武艺,又有心仰慕我们,何不便荐举他一遭,教他得个出身?”便道:“我家都头领公明兄长思贤若渴,爱贤如命,因此四海豪杰望风投奔,天下英雄都聚于门下,各依才能进身委用。既是贤弟愿投奔时,自当举荐,教贤弟坐把交椅。” 樊猛大喜,又拜戴宗,戴宗扶起,道:“我两个与贤弟前面食店里喝一杯来。”便同到前面酒店里,入去寻个僻静干净座头,教小二收拾些现成菜下酒,几个且坐着饮酒说话。

戴宗道:“贤弟从何处听过我名来?” 樊猛道:“却不敢瞒哥哥,去年冬上小弟去九全城地界投奔个相识,路上投个客店,见个客人患病举发伤寒,倒在客店里,使得银钱都尽了,客人和小二都躲他,不与他食水吃,又商议要丢他荒地里去。是小弟看不过,挺身出来伺候他汤水,又出银子替他请好医生调理,因此医治的他好了。他却感激小弟,传些锤法本事与小弟,临去时却和小弟说透真相,原来他和哥哥一般是梁山上人物,亦是奢遮的好男子,唤作青面兽杨志的便是,因此上有半师之分,又结为兄弟。得他言语里说过旧时梁山上兄弟的本事,各有异能,就中提过太保哥哥名字本事,因此记在心里,不想今日得遇。”戴宗和焦挺听他说透根脚,一齐大喜,戴宗道:“杨志兄弟是五侯杨令公之孙,十分好武艺,亦是我梁山上有数的豪杰,此世里一直未曾撞着,十分想念,却不知如今他那里做道路?” 樊猛道:“便是当时他和小弟说起,道曾应这官家的军职,做到一州兵马副总管,后来为酆都城里普天下行文书捉拿梁山人物,他不合当日里出身文书填得明白,因此被上司差人捉拿,逃走流落在江湖上,十分狼狈,又感时疫,却病倒在那小店里。但和小弟分手时,他欲到华严城里寻个相识,因不知后面如何,因此不敢带小弟去。便和小弟分手,今一晃又三五月,不知现在那里。”戴宗听得,只得且罢了,道:“方才我在那面店里,见贤弟急匆匆的吃面,却是为甚事来?” 樊猛笑起来,道:“便是小弟粗莽,又心里挂着那‘宝戟会’的日期,只要吃了面去赶那会,因此不耐人吵嚷,因此上得罪了哥哥。”戴宗笑道:“那‘宝戟会’却是什么?” 樊猛道:“便是对珠山上两个大王一般得都使方天画戟,为近来新得了三国时温侯使的神戟,因此大喜,两个商议了,在自家山寨里做个‘宝戟会’,招引四方相识的绿林豪杰上山观赏,因此数百里哄动,小弟也得个请帖,本曾与他做个相识,更要看那神戟,因此急着赶去,方才在店里吃面,性子便差了。”焦挺听得笑起来,戴宗却听得林冲回来说起段景住的言语,寻思道:“一总不曾见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想不到这两个定是落在这里打家阶舍,占山为王,如今何不就借这机会到他们山寨里,说这两个重去投宋江哥哥,却也是功劳一件。”因道:“我们兄弟久也仰那温侯的名,道他是三国时普天下第一条好汉,最是英勇了得,今既是他用的兵器现世时,却不可不看,贤弟可带我们同去瞻仰一番。” 樊猛踌躇道:“只是请帖便只一张,不知如何带哥哥进去。“戴宗道:“无妨,只说我们两个是跟随你的罢了,只远远的看了那戟便休。”樊猛听了,道:“既如此,哥哥不怕委屈时,小弟便与哥哥去一遭,待散了会却跟兄长去投宋公明哥哥。”戴宗喜欢,当下几个吃罢了酒,还了店家酒钱,却上大路来。戴宗道:“却是那‘宝戟会’甚时候办?对珠山却离这里多远?” 樊猛指着东南一座高山道:“那山便是对珠山了,离此地不过三四十里地,会期却在明日。” 戴宗笑道:“如此却不急,我们便如寻常步下走了去,山下胡乱寻个地方歇一宿,明日山上看那热闹,免得山寨里啰唣。“樊猛道:“尽依哥哥。”当下几个奔那山下来,一路少不了惊几只山兔,看几番路转,脚程都快,无两个时辰,早到那山下。看那一轮月升将上来,将山头照的明朗朗的,好一派山景,戴宗赏玩一番,那两个早提只黄麂到来,就涧水里洗剥了,几个割肉来烧吃了,焦挺就待长草里胡乱睡一宿,戴宗笑道:“却是不好,恐夜里长草里蛇虫出来,又多大蚊子,叮咬的难耐,方才我看那边山脚下有两间草房,必有人家居住,我们可就那里借宿一晚,明日却上山去。”两个大喜,便随戴宗到那草房前,焦挺便去打门,一个年老婆婆出来,见这几个,说不得言语。戴宗道:“婆婆,我们是行路客人,因天晚迷了路途,特来求宿一晚,明早便行,一并拜纳房金。”那婆婆见戴宗人物轩昂,说话和气,便自放心,道:“既如此,家里来说话。“戴宗三个进屋来,见屋里破桌烂凳,冷灶上半边锅儿,肚里暗笑道:“原来是个并不怕偷抢的,怪不得却放我们来。”那婆婆指着堆草道:“你们三个可那里睡卧,老身自害心疼病,要去将息。”那几个大喜谢了,看那婆婆入房去了,几个就草堆里胡乱睡一宿。次日起来,戴宗将一两银子谢那婆婆,那婆婆摇头道:“便是与老身几升米也好,这银钱老身实用它不得。”戴宗笑道:“婆婆,你好生胆量,这山上明明住着大王,你如何还敢在这里居住?”那婆婆道:“老身两个儿子都教官家征去,说打什么南蛮,十几年都不见回来,想是死了。并无个亲戚,因此只好守着这屋子过日。却说那大王时,却也甚好,并不许小喽罗来啰唣老身与那山上住的,因此只在这里。”戴宗笑道:“我们与那山上大王实有点相识,今特来望他,今婆婆不要银子时,少时却要个小喽罗送几斗米与婆婆。”那婆婆欢喜道:“如此最好,也省得老身挨饿。”看那几个出门去了。

樊猛道:“哥哥原来与那山上两个大王却相识。”戴宗笑道:“也不敢说便是,只为他的影迹似是俺山上的吕方郭盛两个,所以借这机会来看他一看,但是时说他一起重投奔俺哥哥宋公明去,但不是时,我们并不声张,自下山去,并不敢欺瞒贤弟。” 焦挺笑道:“我说哥哥百忙的人,如何颠倒来看什么画戟?原来是为这个缘故,既如此时,须要先装扮了,不要先教他们认出我们来,我们自会上抢出来,拿住他俩,方才有趣。”戴宗笑道:“我自有准备了。”一反手,却将出一包锅灰来,焦挺笑道:“我道哥哥半夜里去灶台前做什么,原来却刮了这许多锅灰。” 戴宗笑道:“凡事预则立,不立则废,因此我先预备下,且与兄弟先画一个来。”就背里包裹取出胶水药物,将锅灰调了,却淡淡去焦挺脸上抹一层,自家脸上也抹了,两个都变做狰狞黑脸汉子,却将樊猛看得呆了,道:“哥哥好本事,顷刻便做了两个般,小弟再识不得。”戴宗笑道:“只也是跑马逼出来的本事,贤弟却只是原来面目,领我们上山去。” 樊猛依言领了两个,却投那山寨来。却是早到那寨前,戴宗看那形势:

千嶂里形势围定,百涧里喧声沸程,就中对矗高峰两座,势如天丙地丁。那一座如虎蹲踞,这一座如龙飞腾。这一座彩云缭绕,那一座仙霭拥清。这一座老松云间挂,那一座怪藤崖垂横。这一座早变强人窟,那一座亦修恶盗城。

那山上到半山腰,忽地就中间劈断,变做高峰两座对峙,相距百丈,就两峰顶上一架大石三五丈宽,空里悬着,正架在两峰上,为往来之径,倒似个天梯一般,只在云里半隐半露,那远处又一道大瀑布白龙般垂下去,水声雷一般的响,倒悬有不知几百丈高。却把那三个看得目瞪口呆,都道:“若不是天造地就,鬼斧神工,如何能得这等奇景?便是百千万亿人都来,也再造不得。”戴宗道:“若说这景时,倒似是阳世里的天台石桥,只是气象何止大了十倍?我但来这世里,这等奇景,也只是第一遭儿见,任口里再怎么能说,也道不出他的好来。吕方郭盛两个倒会享福,如何寻得到这等洞天福地安营扎寨?我也去过二仙山,哪里得和这地方相比?若是公孙一清见了时,必然喜欢,再不寻第二处地方修真。”口里说着,山道上转将过去,早见那一道寨门。

戴宗看时,却是大石垒断山道,有三丈来高,墙堞上都列着强弓劲弩、灰瓶炮子,上面插两面杂彩旗,对绣着“吕”、“郭”二字,下面十几个小喽罗,手里都拿着白蜡杆子,留客住,腰里挎着刀,见山道上三个过来,早打一声唿哨,有几个过来,樊猛便将帖子拿过来,道:“得寨主相邀,专来赴会相贺的。”那里面一个小头目看了帖子,道:“正是会上有豪杰名字,便可跟小人来,聚义厅上张灯结彩,专等豪杰吃酒。”就自前头导引,领过那大关去,走一二里山路,早到那聚义厅前,都挂着红灯笼,红绸子包了廊柱。小头目报将进去,不片刻早迎出两个人来,如何打扮?但见左边那个:

头上三叉冠,周围彩霞砌定;身上百花袍,遍匝锦蝶闹春。腰间宝剑横秋水,称体宝甲攒龙鳞。面红唇白好仪表,浑如温侯再临。

戴宗看得清楚,正是自家梁山上兄弟小温侯吕方,不由得暗笑。却看右边那个时:

头上三叉冠,攒就明珠似雪;身上素白袍,只如昆仑飞云。悬带昆吾龙吞口,束就蛮带狮面盆。人才出众世间少,恰似仁贵出阵。

戴宗看得一般,正是自家梁山上兄弟赛仁贵郭盛,肚里暗笑:“这两个躲在这里,山中称王称霸,做那一字草头天子,却是快活。怎生由他?待会却揪他,说这两个去封州城里。”当下后面捏捏焦挺的手,早自说好,焦挺只不做声,两个只随在后面。却是前面樊猛不知两个捣鬼,只得道:“蒙两个哥哥飞书相招,小弟特来与哥哥们做贺。”那两个都笑道:“得贤弟一起看那宝戟,见识神物最好,因此教孩儿们奉书去请,却邀得贤弟到来,且里面一吃吃酒做乐。” 樊猛就将出两块金子来道:“黄金 二十两,与两个哥哥做贺仪,不成敬意。”两个笑道:“贤弟,你但来怎地,如何却来破费?实不过意。”当下付与小喽罗收了,且请樊猛进去吃酒,观那宝戟。戴宗焦挺两个后面跟进去,那两个只当是随樊猛来的,也不在意。到那厅上,却见上面一个大台子,却被一块数丈见方的大红缎子盖定,隐隐露出兵器形状来,想就是那柄二丈四尺的方天画戟。下面又两个小几,布着酒菜,却是吕方郭盛的主席,两面又四张小几,亦一般布置。那三张几子上都有人坐了,见得两个陪樊猛进来,各自起身招呼,原来一般是这方圆数百里的绿林豪杰,都来赴这“宝戟会”,与吕郭两个作贺。当下各就了座位,戴宗焦挺就樊猛后头垂手立着,看那几家寨主时,樊猛但闲着时,暗暗和戴宗说知,左边第一个满面络腮胡须,七尺来汉子,却自赤松山上落草,聚有三百来小喽罗,使一口锯齿大刀,唤做劫道神罗瑾。左边第二个矮粗身子、六尺来高汉子,却自盘蛇岭上扎寨,也聚有二、三百人,使一条四十余斤重大铁杵,唤作半身韦驮马迪。左边上首这一个淡黄面皮、七尺来高的,却自三停冈上落草,亦自聚有三四百人,使两把瓦面金装锏,唤做今世叔宝石辅。戴宗见他身后也有两个人立着,把眼看时,不由得吃一惊,再将眼仔细去看,更无一点偏差,却是为何?原来那里面却有个面熟的,却是昔日里第一遭招安时上梁山的张干办,那时大模大样,喝骂耻辱梁山众人,因此戴宗记得他面目清楚,不想今日这里逢着,戴宗急低了头,心里寻思道:“这厮闻说阳世里吃阮小七杀了,如何这世里这里却撞着?这厮是奸贼蔡京心腹,心里有许多歹毒算计,今世里虽不知他遭遇如何,但到这里,必无好事。”因此心里琢磨,暗暗低声和焦挺说了,焦挺大怒,便待抢过去搠翻了那张干办,戴宗扯住道:“休得打草惊蛇,但在吕方郭盛这两个寨里,量这厮也弄不得些手脚,终不成又来替这世里官家玩招安,且自看他行事。”两个挨着厅里柱子,低声说话,众人眼目挡住,又自推杯换盏时候,因此不曾注意这两个。焦挺听得,只得权自忍耐,袖里却把定尖刀在手里,眼睛只睃着那张干办。

却是酒过三巡,那边席上罗瑾性急,抢着道:“我们来时,一个来与两个贤弟相会作贺,二来也要看那宝物,见识温侯手中当年神物,既是人齐,两位贤弟何不就将宝物出来,教我们众人开开眼界?”吕方笑道:“罗大哥既如此说时,如何敢不教大哥几位看?这就唤小的们来。”因发言语,教两个小头目将台子上红锦揭了,且抬那戟与众宾客看。那几个大喜,就看那神兵时,但见:

兵长二丈四尺,恰按先天二十四气;刃横六寸四分,正合循环六十四卦。梁横寒日,舞时不让鲁阳戈;锋冷新月,动来曾染天狗血。当年五兵,算来考叔曾断魂;昔时独强,冲阵霸王最仗勇。三国神匠无双铸,成就温侯第一人。

众人看那戟时,都是森森冷气,凛凛杀意,侵体针肤,寒不可当,都自惊异,道:“真乃神物也!”吕方道:“此戟乃三国时圣手工匠墨阳子取天降玄铁与五金之精打铸,铸时三月不成,墨阳子挥剑断臂,以血沥之,方得铸成,成时起一道白虹,直贯日中,人皆大惊。后为温侯吕布得之,持之纵横天下,虎牢关下恶战三英,多得神戟之力,后温侯为部下所卖,被勒死于白门楼,此戟遂不知所踪。想不到数月前出世,为栾州个姓云的所得,量那厮只是个没本事的土豪,怎配得此神物?因此我兄弟们下山夺了来,便在此教天下英雄瞻仰,不教辱没了。”罗瑾道:“此物既是阳物里实体,怎得能出现在此界?”郭盛笑道:“罗大哥有所不知,但是神圣仙佛,或是那一等有灵气的神兵异物,都可流转三界,不受所限,都得有缘时,便可撞见得之,此戟乃是三国时第一神兵,便也有那好处。”罗瑾道:“既是如此,两位贤弟都是使这方天画戟的,想戟法此世必然无出两位贤弟之右的,吕家贤弟更号称小温侯,既得了此物时,何不就使两路与我们看看,更开眼界?”吕方、郭盛两个闻得,面面相觑,各有羞惭之色,过一时吕方方道:“实不相瞒,这神戟重一百二十斤,我兄弟两个戟法都是烂熟的,只是无那大力,因此都使他不得。” 罗瑾笑道:“原来如此,便是关王爷刀也只重八十一斤,此戟如此沉重,若非两臂有数千斤气力,如何使得他?只可想望温侯的本事,所以一世英雄都胜得过。”郭盛道:“当年我家兄长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神力上梁山无对,便使得禅杖也只六十二斤,便是他,这戟也不好使得。”马迪道:“原来两位兄长是梁山一派人物,但如今宋公明聚众隐龙山上,天下英雄望风归附,聚兵二十余万,前时大破了李助与史文恭联军,近时又在天门州攻城掠地,大破蛮军十万于封州城下,威震天下,两位兄长可是宋头领遣将来的?但要招纳时,小弟将本部军马第一个投效。”吕方笑道:“俏不厮瞒,俺两个正是梁山人物,但一众兄弟都流落分散,俺兄弟两个落到此处,立起这山寨来。但宋公明兄长拿俺两个心腹般待,骨肉般亲,多曾听闻得他消息,本就要去相投,一来数千里路途太远,二来空手去不好见得,因此权在此招兵,屯集粮草,但得势力厚了,便去相会,既是马家贤弟愿投顺时,小弟于宋公明前第一个相荐。” 马迪大喜,连声相谢。罗瑾听了寻思道:“闻得梁山军马所向无敌,此番必然成大气候,但相投了日后必然觅一份稳当富贵,有道是‘顺风船不搭落后梢’,这等事岂可落了人后?”便道:“梁山豪杰威震天下,但天下英雄,谁不望风景从?在下虽然不才,也愿相投,亦望二位贤弟引见,没齿不望”吕方、郭盛两个闻得大喜,都道:“罗大哥愿意聚义时,小弟等鼎力相荐于宋头领。” 罗瑾寻思道:“今日我和马迪都相投了梁山,那石辅和樊猛两个却不见有些动静,何不就将言语劝说他们,教这吕郭两个见我的好处,反正不消费自家的本钱。”便道:“石樊二位贤弟,天下英雄都望风归于梁山宋头领门下,二位兄弟岂无些意思?但得投了时,必见好处。”樊猛寻思道:“我早得戴家哥哥招揽,只是这两个如此言语,但不说时,吕方郭盛面上须不好看,且也说两句,只是这姓罗的拿我做虚人情,却自可恶。”便道:“小弟早自心里是梁山的了,便有机缘相投时,水里水里去,火来火里去,决不落于人后!”不但吕方、郭盛两个听得喜欢,便是立在后面的戴宗焦挺两个听得,心里也喝彩道:“这个好爽快!” 吕方笑道:“既是樊兄弟这般说,却和我梁山兄弟一般的口角,宋江哥哥见了必然喜欢,石家兄长却以为如何?”却是那石辅一直不曾言语,此时听得吕方问,却道:“此番只是来赴这会,与两位作贺,原不曾说是投梁山的事,便是鸟自合群成千上万,也有那单飞的。既是头领问时,且等石某回去与众兄弟商议过了,却与头领答复。”吕方、郭盛听得都好生不悦,心里道:“这几个闻说是俺梁山名字时,望风投顺,各表忠心,偏生你这厮如此拿大!只是当着这几个,不好说他,难道缺了一颗钉,便攒不得百石船?休自理这厮。”便道:“头领稳便。”那边罗瑾早喝起来道:“姓石的,休要与你脸不当脸,但你这般轻视梁山宋头领时,我第一个放你不过!”

石辅只做听不见,就自起身拱手道:“既是会来赴过了。石某山寨里还有些事要料理,就此辞过众位寨主。“罗瑾喝道:“但无个交代时,休想下山去!” 石辅铁青了脸,道:“此处须不是赤松山!吕郭二位寨主但要如何时,便来取了石某性命时,便请下手,须不是别人可以作主!”吕方却恼罗瑾言语行事都妄了,道:“此番本请诸位来赴会,赏这神戟,并无他意,石寨主既要去时,尽自放心请便,休疑我等有甚歹心。” 罗瑾听了言语不得,却是石辅拱手道:“梁山好汉人物,今日果领教了,名不虚传,不是那一等无骨无义的,今日事石某都记下了,告辞!”转身便待下山。却是樊猛身后戴宗焦挺看了这一场,反自意外,焦挺看见那张干办却随在石辅身后,也待下山去,哪里忍得住,早挺身跳出来,就一手揪住,喝道:“休走!”那张干办如雀落鹰爪,羊被虎扑,怎生挣扎得?早落焦挺手里。石辅回身,惊怒道:“你这厮如何擅拿我的从人,不是讨死?”焦挺冷笑道:“你这厮言清行浊,和这厮勾结了来算计我梁山兄弟,如何能容得你,老爷少时连骨头也拆了你的!” 石辅大怒,回身取那双锏在手里,便待奔上来搠焦挺,却是樊猛早提起那双锤来,喝道:“休得伤我哥哥!”便举锤待打石辅,那边罗瑾、马迪各拔刀在手,喝道:“姓石的你只合是寻死!”各待上前。却是吕方、郭盛各自吃惊,横身在里面挡住,急喝道:“都不要动手!”却将两边拦住,吕方道:“樊贤弟,你这随从拿石寨主从人怎地?莫非有仇怨?此是我兄弟二个办的会,都不要搅闹,但你两个要觅死活只到山下十里外,不然我们决容不得!”喝一声,厅外早奔进三五十小喽罗来,各持了刀枪。石辅脸上青筋挣出来,喝道:“不是姓石的无礼,这姓樊的手下无端端拿我从人怎地?终不是石某做了甚歹事,教你们弄着圈套,结伙来对付我!姓石的性命就这一条,任你们来取!,休要借刀杀人,自家念佛避腥!”郭盛冷笑,道:“姓石的,休要拿自家当菜!我兄弟要杀你,早杀翻了你十八遭!却用得借别人?只是他们和你仇怨,休认怪我们身上!”又转身喝樊猛道:“你也须听得我们兄弟言语,如何不教你随从放开了?”樊猛未及言语时,却听得一个人朗笑道:“两位兄弟,如何连你们焦挺哥哥也不认得了?不听见他方才言语?”吕郭二人吃惊,回身看那说话的时,戴宗早抹碎了那假面,现出真相来,吕方、郭盛叫起来,急自翻身拜倒,道:“院长哥哥,如何到此?喜杀小弟们也!”戴宗急向前扶起两个来,道:“便是奉公明兄长差遣,回隐龙山公干,路上逢着焦挺,又识了樊兄弟,说起两个兄弟在这里,因来看望,不想这里撞见这厮,是我做主叫焦挺兄弟拿住,你们可来细认认他。”吕方郭盛回身,又和焦挺见了,却来认张干办,两个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戴宗冷笑道:“你们好记性,忘了梁山泊上黑旋风扯诏骂招安时,打得那一个?‘此是皇帝圣旨’。”吕方郭盛忽得记起来,道:“原来是这厮!这厮心黑得透了,都是歹毒算计,虽隔了世,如今混来我们这里,却有什么好事?若不是吃哥哥识得破了,必吃他算计了去!”吕方便指着石辅喝道:“你这厮带了他来,却有什么好事?眼见得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窟!却装什么好汉子样,太也污秽!今拿住你时,老爷细细的割死你!”抽出那把刀来,便剁将来,石辅目瞪口呆,喝道:“你们只做局来弄老爷!老爷如何吃你们害,少不得与你们这些贼拼了!”一头口里叫,一头将双锏来迎吕方,两个早斗过五合去,却是罗瑾、马迪与一众小喽罗见吕方动手,一齐上来。石辅大喝,双锏起处,早点翻三四个小喽罗,如两条黄龙相似,吕方、罗瑾、马迪三个竟近不得他身。郭盛、樊猛待一发上时,焦挺冷笑,就撇了张干办,教小喽罗绑了,自托得跳进圈里去,石辅大惊,将锏劈头打来,焦挺却不躲,将身子一扑,却撞石辅怀里去。石辅大惊,急向后退时,背后罗瑾、马迪双刀砍来,吕方的刀早剁进来,就奔石辅右颈,石辅大喝,双锏展开,将这几个军器都磕将开去,却是焦挺就借势欺进怀里来,就将左手揪住胸,右手伸入交裆里去,喝一声,早将石辅举起来,就旋两旋,扑地丢将出去,跌在地下,摔得发昏章十一,小喽罗发声喊,赶上来绑了.吕方、郭盛和那几个看得都呆了,都道:“好俊的相扑功夫!”吕方大喜,请戴宗、焦挺上首坐了,自家横里相陪,那几个都坐在下面,却喝教小喽罗将石辅、张干办两个推过来,就自取供。

石辅睁着眼叫道:“要杀就杀,休想老爷口里出半句言语。”吕方冷笑道:“这厮顽皮顽骨!且看你口硬得几时?”便教小喽罗取大棍来打,又烧烙铁伺候,石辅只是冷笑。戴宗看了,道:“何须和这厮斗气,且审那张干办来看。“几个小喽罗早提那张干办过来,却是翻着眼白,自吓得昏倒了,戴宗却看些蹊跷,与焦挺使个眼色,焦挺就过去,一把提起张干办来,将刀去脸上撇一撇,却反手去腿上割两刀,先剜下一块肉来,张干办早杀猪般叫起来,只叫:“爷爷饶命!乞慢下手!”戴宗指着冷笑道:“你这厮来瞒哄谁?但还装假死时便与你个真死!老爷十来岁便公门里行事,手里千万头行货过,尽摆布得生不如死,做猪做狗任由得!你这厮黑心恶透的人,只合千刀万剐,伤口里洒上三日盐末。今若要性命时,可着实说了,便不再摆布你!”张干办叫道:“实说!实说!只求饶性命!” 戴宗颌首,焦挺就放了张干办,喝道:“你这厮实说,休将言语来诈谎!”那张干办瘫在地下,好一时方回来魂魄,道:“老爷要问什么?”戴宗冷笑道:“你也须识得我们!且说为何要上此山来,却要算计诈害谁?你落到这一世里却撞哪里落脚?”那张干办叩个头,战兢兢的道:“小人原得蔡太师爱重,教做个济州府通判,不想吃阮小七杀害了,落到这世里来,衣食不得周全,幸得大晋国里钮文忠枢密使曾是个相识,前日里渡江时撞见,说将起来,因此教小人做个军前机密行走,管些文书差使。前几日一拨军前投效的,却是这对珠山上原立寨的,两个为头的唤做活猢狲安海和赤面狼董应,诉说被梁山上两个强人带人夺了山寨去,安身不得,到处流落,因闻得大晋国军马渡江南征,因此将二百余人来军前投效。钮文忠听得切齿,道誓要报那血海深仇,因原要发五千军马,四员将便来攻山。安海道是此山天险,极难攻打,却说山上两个头领要做‘宝戟会’,招人观赏宝戟,就献条计策,道可差人乘会混寨里来做细作,却是小人在东京时不合曾学个画地图的本事,被钮文忠知道,因此便差小人来混寨里来,看形势险要,就画地图下山,便依图攻打,不想被好汉们发觉,乞饶性命!”吕方、郭盛听得大惊,道:“这山寨果是我们从这安海、董应手里夺得,当时被他两个逃得性命,也不曾放在心上,不想这两个如此险狠,蓄谋要报复害我们性命!今若不是两个哥哥来识破时,必被这些奸贼得逞了!”一个个怒气填胸,直要拔刀立时杀了石辅与这张干办。戴宗摇手止住,道:“你和这姓石的是什么关系?他可也是投了田虎那厮的,因此一道来与你算计我这两个兄弟?”那张干办眼珠转动,踌躇待说时,那边石辅早叫起来,都是惊怒,道:“你这王八畜生却来诈哄老爷!将那姓司的书信来,说是你喜好天下神兵,到处寻访,要做本什么图志,教我带你会上来看着宝戟,我看他情面,因此带了你来,谁想你这厮肚里藏着狼心狗肺!却借这机会来施算计,老爷只是瞎了眼!”却又叫道:“既是老爷吃人坑陷,也局里来害你们时,是俺对不住你们!你们即可将俺杀了,免得这场羞辱!”吕方叫道:“你这厮鸟叫什么?便是你这厮如此行事,休来假撇清,少不得过时也与你一刀!”戴宗听得沉吟一时,却忽将眼瞪定了张干办,道:“他说得可是实的?你可将良心说话来。”张干办道:“头领休听他胡说,便是钮枢密使差我们两个同来做事,小人只是个画图的副手,却使他来寨里放火,得便却刺杀头领,成就大事,歹事都是他做。” 石辅听得大怒,吼一声,竟把绳索尽挣断了,抢把刀在手里,就来杀张干办。正是:一腔天高无明火,只缘奸人口似蝎。毕竟张干办这遭残生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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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06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六十八回 假中辩真怒报冤仇 计中藏计惊破山寨

话说石辅忿怒,将索子都挣断了,厅上众人都吃一惊,却是石辅赶过来,便待砍张干办时,焦挺却灵便,托得便跳下来,一脚先将石辅手中刀踢着,早落地下去。石辅大怒,待来并焦挺时,七八个小喽罗早扑上来,刀枪并举,向身上便乱砍搠来,石辅吼一声,手脚起处,早打翻三四个,推翻三四个,却待再夺刀枪时,焦挺早转背后去,一拳便打后心上。石辅急转身时,焦挺早一脚踹在膝盖上,扑得倒了,吕方、郭盛方赶过来,两个大怒,举刀便砍下来。却是上座戴宗早自喝住,道:“先莫动手!且留他性命!” 吕方、郭盛刀势便转,只将刀来压石辅颈上,小喽罗过来,七手八脚按住。郭盛道:“这厮倒好力,将一条索子硬生生挣断了,怎生对付他?”吕方道:“不妨,我那里自有精钢的铐镣,且取两副来手脚都与他上了,便是大虫也做不得怪,不怕这厮再发癫。”喝教小喽罗飞也似去取了来,把石辅手脚都上了铐镣,石辅钢刀夹颈,怎生再挣扎得?只喝道:“速将老爷杀了!休来辱人!”戴宗冷笑道:“怕你没个死处?只是今日闹的疲倦了,不好发遣他。吕郭二位贤弟,可且将这两个厮鸟都带下去,关一处去,明日养得精神足了,却取出来,大吹大打,细细的将他身上肉料理了,却最后取心肝作汤来下酒。”张干办听得,叫一声,昏瘫在地下,石辅只是大骂。吕方道:“ 哥哥说的是,且等这两个厮鸟一起关了,省得在此聒噪,却不得与两位哥哥快活吃这接风酒。”就叫小喽罗将两个都推下去,且做一处关了,且教小喽罗重摆上酒来,与戴宗、焦挺接风。却是罗瑾、马迪几个下席相陪,席上罗瑾说的尽是奉承言语,戴宗心下不喜欢,却是要笼他,也只得将好言语酬答他,喜得罗瑾只是将那等言语一箩筐一箩筐送将上来,听的那几个都不耐.好容易酒席散了,罗瑾、马迪各辞下山,戴宗道:“既是两位如此意诚欲归梁山时,可回去各收拾了军马粮草,随我等一起去见公明兄长,五日内此山上会齐。”那两个欢喜答应,道:“回去说了,必定尽收拾小喽罗,放火烧了寨栅,来和头领相会。”各自下山回寨收拾人马不提。

戴宗等送了这两个回来,再自筵宴,吕方道:“哥哥教暂饶了石辅这厮,必有些深意在里面。”戴宗笑道:“正是,我见这厮骨头甚硬,不似是那等心里藏歹算计的,教张干办说时,言语尽是扳他的,因此我心里起疑,且教留他性命,却将这两个关在一起,待夜里如此如此,但听得清楚时却做处置。此人有武艺气力,但得收伏他上山时,却与公明哥哥大业有好处。” 吕方、郭盛都大喜道:“哥哥算计得甚妙。”当下大笑吃酒,说起这年余来宋江自上隐龙山来做的大事,吕方、郭盛尽皆惊叹,道:“公明哥哥必自成得大事,夺了这万里江山,与我们梁山兄弟成一个大基业,这几日尽收拾军马粮草,待那两个将军马来时,却随哥哥一道封州城里去,就将气力与蛮军厮杀,将作进献功劳。”戴宗笑道:“那里正是用人之际,两位去时,公明哥哥必然十分喜欢。只是我将了他与军师书信,要飞也似去隐龙山上,取一枝精兵强将来,不得和你们同行。你们但自去不妨。” 吕方、郭盛听得,道:“既如此,小弟们自去便了。”几个再吃一回酒不提。

且说小喽罗将张干办和石辅拖一口屋里去,各将大索绑在墙角,捆得粽子相似,尽都动弹不得。石辅不住口得骂,却是小喽罗尽不理他,自欢呼出去,吃那酒肉。石辅骂得半日,正无聊无力之时,却是张干办悠悠醒来,将眼珠乱转,石辅喝道:“你这厮卑鄙无耻,怎得这般妄扳诬陷老爷?教老爷死便死了,却背上这等恶名!但老爷手脚活了时,捣做肉酱!” 张干办道:“你自得了大晋的官职,钮枢密使好生看待你,教你来借这机会立功,败露了便败露了,你叫怎地,逃得了明天一死?” 石辅脸涨得通红,喝道:“你这厮长得只是一张血口,老爷几时见过姓钮的王八来?” 张干办阴阴冷笑道:“我如今晦气,又撞在梁山这伙贼手里,只是个死了。却是须得也有人陪我上路,你既白痴也似,带了我上山来,我便成全你,教你和我一道同死,省得道上却冷清,哈哈!” 石辅暴怒,拼命挣扎,只盼挣脱了绳索冲过去将张干办扼死了,只奈手脚都着了精钢的镣铐,众小喽罗又知他有力,只怕再暴起伤人走了,因此将那牛皮粗索将他身上捆得紧紧的,再挣扎不得,石辅枉自费尽气力,哪里得一丝动弹?听得耳畔张干办阴阴的冷笑,犹自不住口的讥嘲,肺只待爆做千万片,待骂时气都窒住了,哪里说得上话来?只听得那一句一句的恶毒言语,清清楚楚送入耳来:“……你如此武艺,陪我死了,也自不妄了,可笑那些梁山猪狗般的贼,我但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送你与老爷殉葬陪死!呵呵!……”却是张干办说得口沫纷飞时,忽听得人一声冷笑,吃一惊,不由便住了口,却见牢房门外亮起一盏灯来,推开门,却走进几个人来,为头的正是戴宗,后面吕方、郭盛、焦挺、樊猛簇拥着。戴宗冷笑,将灯笼来照张干办,但见那脸上只如霜打茄子一般,更无些血色。戴宗冷笑道:“你这厮却来欺谁?我们早自外面听得多时!早见你蛇蝎心肠,必要将言语来诬陷害人,但对质时缠夹不清,却费老爷们时辰手脚。因此这般料理你,只等你自吐露实供,今你这厮更有何说?”张干办呆呆看着戴宗,只是惊呆得昏迷了。戴宗冷笑回身,却就和石辅道:“既是头领吃这奸贼陷害,如今都清楚了,却请恕我们无礼,这就送头领下山。”就和吕方说,教小喽罗松放了石辅,镣铐都开了。石辅眼看着戴宗,一时不语,戴宗只当他气忿不平,又自与他陪话,石辅忽得道:“俺只当遭这贼人陷害,冤屈难雪,少不得倾了这条性命。若不是头领慧眼识奸,设这条计时,却不屈杀俺?难得头领如此仗义,且请受俺一拜!”就跪下拜戴宗。戴宗大喜,急扶起来,道:“石头领如此骨气武艺,不由得不俺心里爱,因此死也不信头领是那般人,奈何这厮口里只是咬,因此没奈何使这条计,教头领受这一时屈,头领休怪!” 石辅道:“若不是恩公机智,这厮这般阴狠凶狡,再无人识得他透,小人纵屈一时,若能证得出这厮面目来时,实无怨言。”戴宗道:“头领衣服都扯破了,又半日不进酒食,且到厅上坐地。”便教吕方取一套好衣服来与石辅换,又厅上开一桌丰盛酒席,且与石辅压惊赔礼,石辅见戴宗如此人物义气,不由得极是感激。当下厅上坐了,这梁山几个各与石辅把盏劝酒,各夸说石辅人物武艺,又自道歉,石辅大喜,心中再无一点成见,不觉饮得大醉,就酒席上与戴宗道:“恩公如此人物心地,石某三十年未曾逢着,今情愿就拜恩公为兄,不知恩公意下如何?”戴宗大喜,当下两个结了兄弟,众人都与两个贺喜,又自把杯,戴宗却和石辅道:“兄弟如此人品武艺,安可屈于此地?但如今宋公明兄长威名振于四海,早晚一统四海,贤弟但愿投效时,为兄自于公明兄长前不次荐举,但厮杀立得功劳,开国时自得封妻荫子,裂土分茅,名垂青史,岂不是好?”石辅道:“小弟起先愚昧狂妄,不知颠倒,今见兄长人物心地,方自醒悟,但得义兄如此美意,安敢不从?明日回山即起军马,烧了寨栅,誓死来相从哥哥。”戴宗等各自大喜,却是石辅说起张干办,恨恨不已,道:“小弟从未受如此之气,此贼心如毒蛇,但明日兄长处置此时,求兄长将此贼交与小弟,小弟自亲手料理他,出了这胸中一口恶气。” 戴宗笑道:“此事有何难哉?只是此贼先前口供,道有五千军马埋伏左边,要来算计我这两个兄弟山寨,必要设计诳此贼说了出来,将计就计灭得他军马时,

那时任凭贤弟处置这厮。“石辅大喜,又拜谢戴宗,当下众人尽欢饮酒,安歇不提。

却是第二日,戴宗教众人布置了,却提张干办厅上来,将手指着道:“你这厮想死,想活?”张干办被揪上厅来,见戴宗中间坐着,吕方、郭盛、焦挺、樊猛两边坐着,只不见石辅。却是小喽罗早拖过去,直到那厅上杀人柱前,张干办见柱上都是腥红血迹,停着的都是绿豆大蝇,前面烧着炭火,旁边小喽罗执定尖刀,立在哪里,凶神恶煞,将眼看定了自家胸前,只等号令,却来剐肉剜心,不由得早抖做一堆,魂不附体,只是身上十万块肉都颤。忽听得戴宗如此说,正如接了三百道赦命诏书,急颤声道:“要活!要活!但头领饶得贱命时,一万辈做牛做马,服侍头领。”戴宗冷笑道:“却也不用如此,只教你写一封书信,但写得好时,我山上人都不伤你性命,却饶放你下山。” 张干办欢喜道:“小人便写!便是典娘卖爷,这文书也立与头领,只求饶此残喘性命。”戴宗笑道:“也不用你这般,却是你既说有五千军马候在这山下时,可依我意思,就写封文书与他,我说一句,你写一句,但意思清楚,里面无有错字记认验看得好时,就放你下山去。” 张干办脸色变一变,心里叫苦,却是性命要紧,哪里敢不依从?只得应了。戴宗冷笑,便教松了他绑缚,与他笔墨。看张干办战兢兢握得笔管,便说了意思,看张干办脸如死灰,没奈何照写了,押了花押,小喽罗收了,拿上来呈与戴宗。戴宗看得意思清楚,无有破绽,却冷笑一声,道:“难得你这封书信写得好,饶你性命,这便下山去罢!”

张干办听得呆一呆,身子僵在那里,半天不曾动弹.吕方冷笑道:“你这厮在此磨什么?我哥哥说饶你命,教你滚下山去,还不快滚?再不走时老爷一刀砍死在这里。”张干办方得灵魂回窍,急自磕两个头,嘴里七颠八倒说两句,回身没命般便走,两腿间屁滚尿流,哪里觉得?却是背后戴宗等看他奔出厅去,只是不住口冷笑。

张干办慌里慌张,直奔出山寨来,却且喜山寨里小喽罗早得了厅上吩咐,都不来拦阻,因此得一口气奔出寨门来,方自心里略定,寻思道:“这几日吃尽惊吓,被这伙贼吓得魂丢了几百番。却是这伙贼要充好汉,放我回去。我但回去引得军马来,捉得这伙贼时,尽数千刀万剐了,方是愿足!”正思想时,忽得耳边有人冷笑,张干办惊一惊时,胸前早一把被人揪住,急看时却是石辅,右手明晃晃一把短刀在手里。张干办惊得心都要跳出来,四肢都举动不得,半天嘴里呐一句道:“乞饶性命!”石辅冷笑道:“奸贼,你百般将言语诬陷我,今天却教你落在我手里!”张干办道:“山上戴大官人已答允饶我性命,你须不得伤我!”话方说出来,只听背后一个冷笑道:“我说得是这山寨里人都不伤你性命,但是山寨外人要杀你时,你须抱怨我不得!”张干办吃一惊,强扭转头去看时,见身后发话的正是戴宗,后边吕方、郭盛、焦挺、樊猛都立着,却再怎生言语?却是石辅冷笑道:“你这厮长着毒蛇般长舌,今日割了,就替天下人除了一害!”却将左手去叉住张干办喉咙,越收越紧,张干办喘气不得,将舌头都伸将出来,石辅早伸手捏住,一刀挥去,早将那舌头割下半截来。张干办闷叫一声,口里喷溅出血来,手脚挣扎。说时迟,那时快,石辅早把刀衔在口里,就两只手扯住张干办胸前衣服,一把撕开,露出胸前来。随即取那把刀在手里,就搠进张干办胸前去,的溜溜打个花转,尽力只一剜,把张干办那颗心带着一汪子热血,都挑将出来。张干办叫一声,胸前血都喷出来。石辅喝一声,再五七刀搠将去,直把张干办胸前尽搠做血窟窿,做一堆儿死在地下。石辅方弃了刀,就过来拜谢戴宗道:“谢哥哥设计,教兄弟出了这口气。”戴宗笑道:“兄弟好手段,真个杀得爽快!”当下众头领都过来与石辅贺喜,一起重入寨里厅上,教石辅洗了手,换了衣,大吹大擂,一起快活饮酒,就庆杀了张干办。正是:莫道奸恶无头报,好汉刀下血光飞

且说众人与石辅贺酒罢了,戴宗道:“昨夜问得张干办,道是钮文忠那厮差熊威将安玉麟,领苏吉、张翔两个偏将,并三千军马,差安海、董应两个做向导,埋伏四十里外山上,只待张干办回报,便依地图来攻山。我将计将计,赚这厮写封书信,焦挺兄弟可自拿了,将去他军中,赚了他军马来,我和吕方、郭盛两个却埋伏布置了,就明夜倾陷了他军马,却去公明兄长军中帮助。”众人都道:“哥哥好个计算。“当下吃罢酒,焦挺装扮了,拿了书信先去。戴宗教吕方、郭盛、樊猛等看地势,明日各自引小喽罗去埋伏,石辅道:“既是他三千军马时,只恐这里军马不够用,小弟山寨离这里不过四十余里,愿就回去起三百精壮小喽罗赶来,一发到时趁乱厮杀。”戴宗道:“既是贤弟好意时,便可急去,只是不要误了时候。早来时可屯在山下远处,但明夜三更看火起时便可进军,兜杀安玉麟军马背后。” 石辅答应了,自辞了众头领,赶回自家山寨去了。戴宗和众人看得地势转来,却是小喽罗相报,罗瑾、马迪两个放火烧了自家寨栅,今将引两家小喽罗六七百人,五六十辆车子载着财物老小,八九十匹马,已到山下。戴宗道:“这两个来得倒快,既是这两个心诚时,可教其将老小车子上山,亦各引三百人远处埋伏,明夜火起向前厮杀。”当下教两个上山来,各道:“回得山寨,便发付了小喽罗,愿意跟从的尽数带来,不愿的与些财物都打发了,放火烧了寨栅,尽将财物老小收拾来,我两个路上撞着,赶来相从兄长。”戴宗教做宴席,与这两个庆贺。席上说起处置张干办并诱敌厮杀之事,那两个欣然道:“我两个正要来出力气,既是此机会时,自当向前。” 戴宗大喜,分派了两个,教各去埋伏,当下计议定了不提。

却说焦挺依了张干办所说地方,投那山上来,早行出三十余里,却是日落时分,见那山势险恶,两边都是长草,心里警惕,正东张西望时,脚下早自绊着,一条长索连着长草里铜铃,响将起来。两边钻出二三十人来,七手八脚,一发上,早将焦挺拿翻绑缚了。焦挺不敢挣扎,只是叫道:“我是来送信与安将军的,不要伤损了我!”那里面有个头目听得,止住众人,道:“你是谁?不要说谎?”焦挺道:“你不见我怀里书信?我是张机密差的,为对珠山上的事来送信与安士荣将军。”那头目见说得对景,便去焦挺怀里摸出那书信来,看了封皮,道:“果然说得不差,你既是他差的,去随我见安将军来。” 便教军士松了焦挺绑缚,引他直到山上大林子里,早见东一攒、西一簇的都是许多军士在那里坐地,各倚了刀枪。焦挺暗心惊道:“若不是我和戴家院长撞破张干办时,吕方、郭盛两个必然吃亏。”思想间,那头目早引到中军,见个八尺来汉子坐在大石上,一张貉子脸,两道黄狼眉,在那里看顾,旁边又坐着两个汉子,一般轻衣软甲,手掿军器。那头目引焦挺过去,先禀说了。那中间的正是安士荣,将书信接过,拆开看了。忽地冷笑一声,指着焦挺道:“这厮好大胆,竟来做细作赚我军马!且与我斩首报来!”焦挺大惊,叫道:“将军如何冤枉好人?” 安士荣冷笑道:“我元帅差张干办上山寨去打事,他如何不回报,却是你来?必是他走了风声,强人特地差你来赚我!”教人便推焦挺去斩首。焦挺冷笑道:“原来我不该听张机密言语,要取这趟富贵,罢!罢!遇上这样糊涂不讲理的,杀了也罢!”安士荣听得,便教推回来,道:“谁是那糊涂不讲理的,你且与我说来!”焦挺冷笑道:“便是我和张机密是个旧日相识,投对珠山上做个头目。前日他去山上替大晋国打探事情,不合跌闪了腿,山路里走不得,被我手下拿了,被我撞着。是他说与我根脚,许我一套富贵,道是送得书信到这里,便有二千贯足钱,又可大晋国军马里做个偏将,是我不合一时意动,贪了富贵,偷走下山担性命送消息到这里,不想反撞着你这等不讲理的,罢!罢!便杀了我也罢!”安士荣听得,

低头想了一想,忽地笑起来道:“果然是我冤枉了你,因见你面生,又不见张机密,特得试一试你,既是你有心为我大晋做事时,自亏待不了你,这书信果是张机密亲笔,押得花押也真正。”因问焦挺山上事,焦挺道:“张干办闪了腿,是小人偷留他个山洞里养伤,持这书信飞也似来报将军,明夜却是小人值守寨门,但将军领大军三更到寨门前,小人自和心腹打开寨门,放军马入里去,必可杀了那两个贼首,大事可成。”安士荣大喜道:“若得攻下山寨,擒杀了那两个梁山贼寇,钮元帅前,都是我保举你功劳,但张机密许你的好处,都自与你。”焦挺大喜,拜谢了安士荣,道:“小人须得立时赶回去,不然吃那两个强人撞破了时,须误了大事,将军千万将军马三更到寨门前,不可误了时辰,小人自派人在离寨门五里大枫树下接应,引将军寨里去。” 安士荣笑一笑,道:“便是你如此当心,此番事如何不成?我自亲引军马到那树下,决不误了。”教那头目依然引了焦挺下山,焦挺心里欢喜,却赶回山来,与戴宗说知。

却是戴宗教众头领分头埋伏,第二夜三更时分,果见许多军马摸上山来,直到山谷里那大枫树下,几个军将就自树下咳嗽为号。那早差下的小喽罗就自摸过去,道:“是安将军么?可跟小人来。“只听得冷笑,就自有弩机响动,早有数十箭射来,可怜这小喽罗怎生躲得?早自死在乱箭之下,焦挺远处伏着,方自大惊时,早见灯笼火把一起亮起,无数军马就赶杀上山来,乱将火箭射草里来,一时尽是大火,那两边伏着的小喽罗个个目瞪口呆,都藏身不得,尽皆乱窜,被军马赶杀,死伤遍地。焦挺惊怒,挺起朴刀来赶杀晋军。早见火光里一员将挺着长枪赶来,大笑道:“赚人的贼,休走!”正是安士荣。焦挺大怒,挺朴刀直取安士荣,斗无数合,周围晋军团团围裹来。焦挺见了,不敢恋战,虚叫一声:“着!“安士荣吃惊急闪时,焦挺转身便走,朴刀起处,早搠翻七八个,就自撞出围去。后面安士荣大怒,将步军赶来,怎及得焦挺矫健善走的人?不一会早自撇得远了,焦挺喘口气倚住朴刀看时,早自吃惊,却是如何?那山寨里早七八把火起,烧得满天通红,只叫一声苦,不知高低。却听得后面喊声又起,却是大队步军漫山遍野赶来,另见一片火把通亮,长蛇相似,就赶往山寨里去。

焦挺大惊,急小路赶投山寨里来,正是离寨门不远,早见二三十个晋军赶杀山寨里小喽罗,杀得尸横遍地,人头乱滚。焦挺大怒,挺朴刀撞入去,手到处,戳翻十数个。那些步军团团围裹来,焦挺大喝,如困兽相似,冲荡纵横,早又搠死七八个。余下的见不是头,都要性命,一哄走了。焦挺赶入尸堆里来,就寻见两个有活气的自家喽罗,喝道:“如何寨里杀起来了,可曾看见我戴家哥哥?”一个昏晕惊了说不得,一个清楚些,便道:“便是小人们把守寨门,忽地寨里火便起来,许多大汉寨里杀将起来,却是随罗瑾、马迪两个来的,都藏在车子里,忽然赶出来杀人放火,夺了寨门,小人们死命抵御不得,都被杀翻在这里,头领千万救小人一救!” 焦挺方晓些根底,心里无明火直烧上三百丈,瞪了眼喝道:“我把这两个千刀万剐的贼!却是我戴家哥哥呢,可曾看见?”那小喽罗道:“便是方才见戴头领领七八人,浑身是血,撞出寨门来,从那边小路走了,后面却是罗瑾引一二百人紧紧赶去。”焦挺听得,喝一声,撇了那小喽罗,提了朴刀,向那小路便走,后面那小喽罗枉自连连声唤,哪里顾得?

却是赶出二三里路,早见得火把通明,前面一二百人紧紧密密围着,山道尽头处拢个大圈子。焦挺就背后长草乱石黑影里掩将过去,只听得一个人狂笑,甚是得意,道:“姓戴的,都道你是神行太保,一日走得八百余里,今前是千丈深渊,后是这许多军马,却看你这两条腿再走到哪里?但识时务的,乖乖降了,解去钮元帅帐下,说不定尚活得一条性命。”焦挺听那声音时,正是罗瑾说话,不禁咬碎钢牙。只听得里头戴宗喝道:“你这不仁不义的畜生!前日里涎了脸投靠我梁山,回头就背脸作反,你也须长着人脸!但日后我兄弟拿住你时,碎尸万段,方是愿足!”只听罗瑾冷笑道:“姓戴的,但给你点立脚的,你便攀锅台上大瓮!老爷前日说好的与你,你倒腆起肚子来,当自己是个角色,全不想自己是什么东西!狗尾巴上粘鸡毛,充什么凤凰?不说你那一票子人马隔着二三千里地,此地并无些势力,但如今大晋国几十万军马渡江过来,现成的便取了这几千里地方,老爷难道放着金山银山不抱,倒几千里赶了去贴你的狗皮冷灶?废话休讲,但不降时,刀枪砍去,连骨头渣都不剩你的!” 戴宗喝道:“你这厮!我且问你,你和马迪两个是如何勾的?“罗瑾冷笑道:“你死前只想讨个明白罢!老爷不妨讲与你听:本是老爷初来想投你们,却是那日下了山马迪与我暗地里实说,他自是和安海、董应两个交好的,只要助这两个报那夺山寨的仇,因此诈做来投你们,却要里应外合,除灭了你们这伙贼,因与我过得好,所以与我说了,都投大晋钮元帅帐下,但立得功劳,自得个将军做。所以我自与他两个合心,诈做烧了寨栅,将军马来与你们合伙,到时却杀将起来,却愁得你们这伙贼飞上天去!可笑你们这伙贼只把那心放在张干办和姓石的身上,哪晓得那是钮元帅‘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妙计?只是瞪着眼睛请我们入寨里来,呵呵!“只听得里面戴宗一时难有言语,一时方道:“是我自作聪明,看不透你们这恶毒心肠,却害了众兄弟和这一寨军马。只是我梁山兄弟但有死战的,决无活降的,今日决不生落在你手里!”罗瑾冷笑道:“本只想拿了吕方郭盛这两个贼,与钮元帅做进见之礼,既是你们两个也撞了来时,却一起凑数,你这厮是宋公明最心腹的,但拿了去,钮元帅必然最是喜欢!”却是一边说着时,早一边教手下喽罗一步步逼将来,戴宗方才慌不择路,走到这小路上,谁知尽头却是个断崖,下面不知几十丈深,再无去路,后边罗瑾引这一二百人吹风唿哨赶来,自家身边只剩得七八个,都自带伤,哪里冲突得?因此只是心慌,此时却见罗瑾将众喽罗一步步逼将来,不过十几步远近,只怕拿了受辱,道:“罢!罢!不想我戴宗今日死于此地!”将刀提起来,向颈上便抹。

却是这时候,只听得喝一声:“谁敢捉我戴宗哥哥!”却是山道上一条大汉舞动双锤赶来,后面引二十余人,但锤到处,刀枪与血肉乱飞,哭嚎与喊叫共作,众小喽罗骨折头碎,滚崖堕涧,一时大乱。罗瑾大怒,舞刀来迎樊猛,斗无数合,力量不加,向后便走,口里喝叫自家小喽罗齐上,却是身边一个汉子抢将过来,叫道:“我来助你!”只一朴刀,罗瑾那颗头骨流丢直落下地来。这汉子却是焦挺,趁乱赶将罗瑾身边来,只一刀杀了罗瑾。却是那一二百人见杀了罗瑾,口里都叫起来,有那亲信的赶将来待与罗瑾报仇时,怎当得焦挺和樊猛这两个大虫,况此时都是不要性命的?但近身前的,都杀翻在地下。却是戴宗见两个兄弟来救,又杀了罗瑾,肚里胆也壮起来,喝一声,挺起朴刀,也赶将来。罗瑾手下一众小喽罗无主,被几头乱杀一阵,死了的死了,那一大半乱糟糟各自逃命。却是戴宗三个撞着,焦挺见戴宗半身染血,惊道:“哥哥无事罢?”戴宗道:“我遭罗瑾那厮暗算,将刀背上扫一下,却不曾重伤,幸得你们救我,却是吕方、郭盛两个如何?” 焦挺道:“我前头埋伏,却见寨里火起,心里大惊,因孤身翻山过来,撇了安士荣追兵在背后,打听赶得哥哥到此,又一场厮杀,并不曾撞见那两个。”樊猛道:“小弟引三百人在谷那边埋伏,只待到时起来赶来,却是吃晋军将火箭乱射来,又将步军搜山乱杀,因此大乱,小弟与个贼将苏吉交手,被我一锤将他枪杆打折,那厮吃惊,拖了枪败走,因此不敢紧赶,被小弟引这二十余人翻山走了,到此撞见哥哥,若说吕方、郭盛两个时,只闻得后面喊杀,想是与贼军厮杀,别的并无消息。”戴宗听得,也无主意,却是焦挺道:“虽然杀了罗瑾,那马迪手下尚有数百人,闻得消息如何不赶来?须是急走为是,小弟们保着哥哥,且到山下好去处,再打听那两个消息。”戴宗道:“兄弟说得是。”当下樊猛当先,戴宗居中,焦挺断后,引身边残剩下的二三十人,向山上黑暗处便走。走无一刻,只听身后喊声大起,数百人身后赶来,只是山大天黑,赶得小半个更次,都自四分五落,不知哪里去了。

却是这几个走到天明,却转到山前来,只要打听吕方、郭盛两个消息,正走间,忽得一声喊起,前面一彪军马截来,当先一员晋将卢元,引五百余人搜山,恰来截住去路。几个大惊,急回头走,方扒上山时,喊声又起,数百人山顶上出来,当先两个樊猛却认得:却是活猢狲安海和赤面狼董应,两个旧霸了此山,亦曾交往,后来被吕方、郭盛引人来夺了对珠山,两个得命走了,不想此处却正撞着。两个却也识得樊猛,那董应手里掿条枪,先赶上来,叫道:“樊家贤弟,你一身好本事,何苦和这几个贼做一道,但将那两个拿了去钮元帅军中,包你将军之位。” 樊猛大怒,喝道:“休将无耻言语来污辱老爷,但有本事拿人时,且问过老爷手里这双铁锤!” 董应大怒,喝道:“泼蠢货,不识好歹颠倒!”将枪来抢樊猛,两个斗六七合,董应力怯当不得,却是安海见了,跳跃如飞,舞双刀来助董应。焦挺见了,喝道:“倚多的,不要走!”将朴刀来迎,四个交手。却是山下卢元下马,领军赶来,那边山上的数百军马也抢下来。戴宗大惊,却是只听樊猛喝一声,一锤将董应打翻,待加一锤结果了时,董应后面众军士齐上,死命救去了。安海见输了董应,吃一惊,跳出圈子便走,穿石跳树,真如猿猴相似。焦挺见赶不上,喝一声倒赶下来,手起处,杀翻四五个,就救了戴宗,那边樊猛也赶过来,两个只是死命护着戴宗,斜刺里便走。那跟着的三十余个,都被杀倒在山坡上。三个舍命撞下山坡来时,各自带伤,后面卢元、安海两路赶来,三个乱走,却到条山路赶来,下边都是深谷,三个精疲力竭,戴宗道:“你们可撇了我在这里,但有逃得性命的,回去和公明哥哥说了,引军马来报仇!”焦挺喝道:“却说什么话,兄弟们生死都在一处!”却和樊猛道:“死保住我哥哥!我死力挡着他们!”挺朴刀便倒撞回去,手起处,当先赶来的都搠杀,顷刻间砍翻十数个,却是厮杀间,卢元斜刺里搠一枪来,焦挺急闪,却足下堕个空,直跌进深谷里去,后面两条钩镰枪草里出来,早搭住焦挺头发,焦挺心慌,恐拿上去吃他捉了受辱,就将朴刀割断了头发,空里直堕下去,戴宗见了,喊一声,肝胆俱裂,眼睁睁见焦挺跌进下面深谷去了。正是:厮杀路上折好汉,逃命途中断肝肠,欲知焦挺此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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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07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六十九回 群雄投山天王得翼助 蛮军临城甘茂智劫营


话说戴宗急扒到谷边去看时,眼见得下边云锁雾绕,深不见底,有千百丈深。但人跌下去时,哪里来讨活命?一时再喊叫不出,只是一口气堵住。却是卢元见捉不得焦挺,心中大怒,再呼喝军士围将来,樊猛大喝,双锤舞动,死命来护住戴宗。卢元挺枪赶来时,只听得身边人忽地叫起来,却见一彪步军直冲将来,当先一个大汉手持双锏,点打戳翻,但拦路的都翻下深谷里去。卢元大怒,挺枪来迎,那大汉双锏打来,卢元将枪急架时,谁想那大汉使个虚招,双锏一翻,早变个双龙探海,就并着扎卢元面门上。那晋军见那大汉一合打死卢元,都惊呆了,被那大汉引数百小喽罗赶杀一阵,乱糟糟各逃性命,都自走了。

那汉子正是石辅,当下杀退晋军,救了戴宗两个,过来见戴宗时,见戴宗两眼垂泪,呆呆望着谷里,并不和自己言语,却是樊猛告知焦挺厮杀堕谷之事,石辅道:“小可此处地形也知一二,闻知此谷唤作天坑谷,再不见底,历来有闻得此谷中多有灵药异兽下去采药的,将长绳缒下谷去,一百个下去,上不来一个,因此山民父子兄弟告诫,将这谷视为绝地,几十年再无人下去,今焦挺头领凭空跌将下去,只是休了。”戴宗听得,捶胸顿足,倍加痛哭,道:“焦贤弟只为救我,折了这条性命,教我如何回见公明兄长?”石辅和樊猛两个苦劝,道:“虽然杀退晋军,必然会合了大队再赶来,哥哥须是快走。” 戴宗道:“焦挺兄弟便自死了,若不收得他尸骨时,我如何心安?你们可寻条绳子来,我自下谷去,收了他尸骨下来。” 石辅樊猛两个面面相觑,樊猛道:“既如此,有小弟在此,须不得叫哥哥冒险。石头领可保哥哥先走,去寻吕方、郭盛两个。小弟自寻长粗索子缒下谷去,寻焦家哥哥的尸骨上来。只留两个精细小头目在附近长草里藏了,与我看护索子。”戴宗听得,就跪下滴泪道:“全靠贤弟,你可受我这几拜。”樊猛道:“何劳哥哥如此,小弟只是和哥哥一般的心,要寻见焦家哥哥尸骨。”石辅便教小喽罗寻几盘粗索子来,一头系在谷边大石上,一头系了石头垂进谷里去,看樊猛背后插了双锤,就抓住索子一步步点着,下谷里去了。再教两个自家身边亲信的,留着谷边看护绳索,并接应樊猛上来。自家领二百余小喽罗,护了戴宗,却觅路转下山来。路上戴宗说了夜来之事,又自落泪,石辅劝慰了,道:“小弟回山,烧了寨栅,尽起得小喽罗赶来,昨夜看见火起,因此赶来助战厮杀。谁想反中了贼军埋伏,混杀一夜,余得二百余人退走,却见赶杀小弟的安海和赤面狼董应回头,因此肚里思量,料他必是赶杀山上的头领军马,因此赶回来接应,不想恰救得哥哥。”戴宗道:“是我自作聪明设这条计,不想拙误了,反中了贼子奸计,丧了这一寨军马,又折了个至亲的兄弟,今不知吕方、郭盛两个,若是再折了,我便一死也赎不得。” 石辅道:“哥哥不须如此,小弟听得昨夜山上半夜厮杀,不曾停得,只是冲不过去。到天明时分,只闻得厮杀声隐隐转到山那面去了,想是吕方、郭盛两个自退过去了。”戴宗思想一刻,道:“我们可去寻他们,打个接应,回头却再接着樊家兄弟。”石辅便领小喽罗,护着戴宗,却转山来寻吕方、郭盛的军马。

却是行不数里,早又闻得喊杀之声,两个急赶高处看时,正见那面山上两边军马混战,吕方、郭盛两个只得剩三、四百军马,却与千余晋军对敌。晋军里两员将,一个苏吉,一个沈安,各与吕方、郭盛争持,又将军马围裹混战,眼见得晋军势大,那两个支持不住。戴宗大惊,石辅道:“哥哥休惊,待小弟引一半人下去杀他,救应这两个,留一半护卫哥哥。”便绰双锏,引百余小喽罗大喊,赶杀去晋军背后。正是拼死向前,早冲动晋军背后,沈安大怒,撇了吕方,回身却来战石辅。两个撞着,沈安却是上坡,尽力一枪便向石辅心窝里搠来,却是石辅眼明手快,急侧个身,就擦肋让过那枪去,顺势将枪挟着,尽力一拖,沈安立足不定,就跌入石辅怀里来,石辅退半步,提起锏来,向沈安顶门上只一下,却打得红白桃花万朵,死于山坡之上。众晋军见杀了将佐,一时大乱,却是苏吉被吕方、郭盛两个裹住,早自力怯,见杀了沈安,那大汉又赶近身来,心中慌乱,被两个画戟并举,一时戳翻在地。众晋军见两个为头的将都死了,发一声喊,再无斗心,被两边赶杀,各自奔走逃窜,但逃去的不上一半。

吕方、郭盛两个喘息一时,见是石辅杀来相救,各自惭喜,上前谢过了,极加称赞。石辅道:“幸得两个头领无恙,今戴家哥哥在那边等候。”正说间,戴宗引那百余小喽罗早到,吕方、郭盛上前见过了,说起昨夜一场恶战,两个闻得焦挺堕谷身死,也自悲痛,各落下泪来。石辅道:“今几位头领都撞见了。却是那边樊家兄弟下谷里去,形势凶险,我自放心不下,要转回去接应他上谷来,却再来赶几位头领。”戴宗道:“深感贤弟,可教郭盛一起与贤弟去,就自照应。” 看石辅和郭盛两个引一二百人去了,戴宗自和郭盛却退去数里,将军马去密林里屯藏歇息,两个说话。吕方道:“哥哥一力救了这姓石的,却得他来出死力。”戴宗落泪道:“兄弟怎知,如今宋江兄长费心力再聚起这许多兄弟来,几回出军虽有重伤,却不曾折了一个.今为我擅作主张,行这一番厮杀,教焦挺兄弟折了,却怎得再有面目去见宋江兄长?”吕方劝道:“哥哥休得如此,却是想来人生死都有定数,我兄弟虽经历两世,道理只是一般。便那世里征方腊时一百零八兄弟十折七八,只是起头来悲痛,后来便惯了,今世里焦挺哥哥虽头一个死了,也只是无法可想。却是如今我兄弟两个千辛万苦营个山寨,许多积聚被这些贼厮鸟都夺了去,军马也只剩得这些,想来只教人灰心。”戴宗道:“兄弟,我只感念焦挺兄弟拼死护我,几番厮杀里救得我性命,反自将自家性命倾了,岂不是教我痛杀?如今只是泪下来。若论兄弟的事时,只待他几个收得焦挺兄弟尸骨回来,你们可同去封州城下投宋江兄长,必然都自厚待,但退灭得蛮军时,再请公明兄长引大军来,除灭了这些贼子,与焦挺兄弟报仇!”吕方道:“也只得如此,却是哥哥如何行动?”戴宗道:“我本欲此地联络几个头领,起一枝军马先去封州城下接应宋江兄长,故在此地耽搁这三四日,谁想遭此一场!既没奈何时,我只得依旧星夜赶上隐龙山去,催取那枝精兵。”吕方道:“哥哥身上有伤,只怕使不得。”戴宗道:“无妨,只身上这伤不是重伤,只两日路程,我自赶得上隐龙山去,救兵如救火,不敢再耽搁了。”就自起身,道:“我本意等那几个到来,却是说起这回事来,再不敢等,心里火烧着一般。我自这便下山,做神行法赶上隐龙山去,但那几个来时,你们可自去封州城下,将焦挺兄弟尸骨也带那里去,我一总那边祭拜他。”吕方只得答应,就送戴宗下山,看他缚了四个甲马,山道上如飞去了。

吕方又自密林中等了一日。第二日方见石辅、郭盛同着樊猛到来,樊猛累得脱力,衣服钩扯得粉碎,身上伤痕都满,几个小喽罗扯了山藤,做个软兜将他抬着。那几个神色悲黯,都不言语,吕方问起,樊猛道:“小弟昨日下谷去,云雾里溜将下去,大半日方到得谷底,底下都是怪石,但是草木都奇形狰状,俱是生平未曾见过的,又多恶瘴毒气。幸得小弟知觉些,嘴里采几片树叶含着,因此不曾受那恶瘴的害。就在谷里寻焦挺哥哥的尸骨时,转得数里,先寻见焦挺哥哥的朴刀,再走百十步,却是地下一大团血迹,小弟正寻时,忽地草里踊出条红鳞钩牙大蟒来,张血口便来奔小弟,竟有三五丈长。小弟舍命与他争持,被他毒雾熏得昏了,却是拼命掷出双锤去,待得醒来,却见那蟒头被打得稀烂,死在小弟身边。小弟看它身体时,却鼓起来,似是吞了东西似的,因将朴刀将那蟒腹剖开,却见里面吞了个人,只是身体都化了,只看得出形状,衣服却似是焦挺哥哥穿的,想是焦挺哥哥跌死在谷里,尸身却被这畜生吞了。小弟哭了一场,将那身体收拾起来,用自家衣服包了,将山藤捆在背上。却循原路回那下谷处,再攀索子上来,却得两个哥哥接应,上得谷来。就那里聚些木柴,将那身体焚化了,今收拾得骨灰和原用的朴刀在此。” 吕方听了,念起梁山上情分,洒几点痛泪,石辅、郭盛等不见戴宗,问将起来。吕方却把戴宗临行前言语说了,几个听了无法可想,只得就收拾残剩小喽罗五百余人,下山取路,投封州城下来。幸得石辅虽烧了寨栅,带得军资粮草,教几十个小喽罗看守,不曾失却,几个引军马到那去处,会了小喽罗,带了那军资粮草,一路取用,因此不曾困苦,一路趱行不提。

却说戴宗一心似火,两足生风,就自飞也似行路,除了饮食行路,于路再不耽搁,无两日,早到隐龙山下朱贵酒店里,朱贵接着,奉上分例酒食。问封州城下诸事,戴宗一一说了,朱贵听得折了焦挺,呆一呆,流下泪来,叹息道:“方道诸次众兄弟渐渐聚拢来,谁想中道里竟折一个!但说他时,诸事都敢向前,厮杀哨探,多立功劳,今如此死了,念起来只觉肝肠都断了似的!”叹息一回,戴宗又自流泪,朱贵强劝慰了,把酒来斟。戴宗问起山上情形,朱贵道:“自公明哥哥领军马去了,这四五月光景,山上却极好兴旺。天王哥哥教邓泰左谋两个依先前谋划,将九州都取了,尽派了官守军马,举了当地的豪杰领头,开仓济贫,分与耕牛种子田地,农事上尽都用心勤励,几场春雨又下得透了,因见得今年大熟,却是几十年从未有的光景。城中乡里又立起学校,设了义仓和济老院,因此真个人心大悦,老小相夸,远近豪杰闻名相投,上山聚义,今四五月间新得军马五六万人,新上山头领一十二员,多有异样了得的豪杰在里面。便是自家梁山兄弟也有两个新上山来。”戴宗听得,急问姓名。

朱贵道:“便是百胜将韩滔和天目将彭汜,这两个上月引三千余人到来,道是在华严城境界起军,聚集军马,后来华严城差军来剿他,因此立足不得,又闻得这山上消息,所以引军马来相会。天王哥哥大喜,设宴迎他两个。今分他两个守把罗海州城去了。”戴宗道:“原来是他两个,当年打常州城折了,好生教人伤感,今得来相会时,最是幸事。却是那些新上山的,是何姓名来历?”朱贵笑道:“这十余个俱是陆续上山,第一个却是宾阳州人,唤作小枪王姜炯,三国时名将姜维嫡派子孙,上代隐居在宾阳州,使一条五钩神飞枪,文武双全,不让乃祖,上山来说起枪法,与乌天元比试,斗三十余合,奇招百变,是天王哥哥顾全乌天元脸面,喝住比试,各人眼里都看得清楚。又献八阵图与连弩之法,今天王哥哥教与乌天元一起管领操练军马,亦时与邓泰等商议机密诸事,甚得天王哥哥倚重。” 戴宗道:“此人好生了得!却是别的又如何?”朱贵笑道:“再一个唤做高肃,司州人,使得好鞭枪,为抱不平,与人厮打伤损了几个,那县吏收了对头银两,将他下在狱里,要设计害死了他,是他越狱出来,杀了县吏与对头两家八口,逃窜在江湖上。近来闻得我山上招聚天下好汉,因此千里来投。今作马军头领。”戴宗道:“此人却是烈性汉子,若在阳世里,梁山上也有他把交椅。” 朱贵道:“第三个唤做墨池狂客司马文叔,却曾应科举出身,为取人不公,官员污滥,自家愤怒,醉后写诗文嘲骂,抄就得数百纸具名贴子,一夜间酆都城贴满,秦广王大怒,教有司拿了,本要问成死罪。有司官员怜他好才学,将具供都改得轻了,因得脊杖一百,刺字发配安州,服了数年苦役。近闻得我隐龙山招贤纳士,故偷逃投奔了来,天王哥哥教邓泰试他才学,万言下笔可成,果然了得,因此教他与石寒山共主文案,军中文书都是这两个发落。” 戴宗道:“却是投奔的文武都齐备了,其余的又如何?”朱贵道:“再一个使四十六斤宣花大斧,军官出身,唤作地巨灵彭信,汝义军人,十分好武艺,为看守大军粮草,醉后失火烧了草料,因此惧罪逃走,落在绿林里,招聚得一千余人,三月前并两个结义兄弟来投山上。那两个一个是真州人,唤作碎天灵糜云,使两柄短柄狼牙棒,原是庄户人家出身,为怪嫂子风流不良,好勾搭人,嫌他碍眼,整日吵骂薄待他,因此气不过将嫂子杀了,投身在绿林里。那一个是莘华州人,唤做云中灵华京,刺就一身好花绣,使一条枪。少时家里豪富,因此好青楼里勾当,为争个妓女与盖国公家小爵爷争竟,一时气愤打伤了,被盖国公差人拿他,将他父母殴死了,家产尽夺了去。他却远方投人学得本事,几年回去潜入盖国公府里,盖国公如厕时便刺死在茅厕里,一把火烧了国公府,因此亡命,后来和彭信、糜云撞着入伙,招聚起人来,如今这三个都做马军头领。”戴宗道:“这几个都是亡命的,可见世间有多少不平的,但不是有冤屈再无处分诉时,这一年山上也不曾聚得这许多人。”朱贵道:“这几个的冤,总不及得我待说得这一个哩。这一个唤做裴武俊,祖上先唐时名将裴行俭,后人落在此世,亦多立功劳,曾做镇南大将军,封邺国公,端的是门列画戟,世代簪缨。传他到这一代时,谁想其父见秦广王暴虐失政,金殿上强谏,被削了职位家居,倒也罢了,谁想又有奸人密告他父亲与中散大夫谢仲连、户部侍郎文彦业谋反,千秋节时要行刺圣上,那暴君大怒,将三家男子不分奴从尽数具五刑斩于城外金水河边,一日死者七百余人,尸体尽投于河中,有打河鱼的从鱼腹中吃出人指头的,因此一城人再不敢从那河里打鱼虾吃。女的都被捉了去,充做官妓,但被嫖客淫辱,生下子女,都与官家世代为奴。这裴武俊却是遗腹子,他母亲做了官妓,忍羞偷生,生下他来,待他晓得人事时与他说知诸事,便咬舌自尽,因此这裴武俊立志复仇,流浪江湖,习学武艺,结交死士,待行刺秦广王,几番露了风声,举事不成,被官府追捕得他紧,到处安身不得,因此亦来投我山上,使一口倚天剑,舞动时风雨般迅捷,数百人近身不得,因欲报仇,日夜愁愤,竟致少年白头,他便自号白发专诸,更得祖上名将裴行俭的策略本事,发言料事,无有不中,因此天王重他,今教他参赞军事,掌握机密,亦是有数人物。”戴宗听得,呆一呆,道:“这许多英雄豪杰都归山上,正是晁、宋二位哥哥事业之大幸,却是还有五人,那几个又如何?”朱贵笑一笑道:“再一个唤做镇关太保朱高祖,定远关人,使得长枪,骑得烈马,亦好弓箭,世代军户守把关上,为他自家耿直,恶了上司官,几番辣手暗摆布他,因此愤怒,杀了上司官,却投身改名做私盐贩子,近闻我山上招人,亦和个义弟招引五百余人投奔前来,做了马军头领。他义弟却是屠户出身,使一把七环大刀,唤作灌烈,白山人氏,亦是好汉,为他性急,人都唤做立地火。另有一个却是华严城海边境界渔户,为赶鱼汛遇大风海上覆了船只,回乡不得,流落在九州境地,唤作莫任邪,为水性了得,翻江倒海的人,因此唤他作巡海神蛟,今做水寨头领,却是阮家兄弟的旧相识。“戴宗笑道:“都是山南海北的,还有两个,却是哪里?”朱贵道:“再一个是景州人氏,本做绸缎布匹生意,为来司州将货物发卖,却被楚军纵军抢劫,因此本钱尽消折了,再回乡不得,因此也来投我山上,唤作小子皮董允,说得各地乡谈,解得各地风土人物,亦自计千算万,不差于蒋敬,因说天王哥哥,教与九州土产收买,与各处客商交易,有十分厚利,因此天王哥哥只教他管行商采办交易。”戴宗笑道:“但不得史文恭李助祸害他时,他如何肯上山来?正是这两个‘为渊驱鱼,为丛赶雀’?”朱贵笑道:“正是如此,那些有身家的,但不当年逼着赶着,再无回头路时,哪个肯上梁山去?但卢员外、柴大官人、李应只是一般。却说那最后一个,只是个开店卖药的,为和人合口打死人命,因此也自流窜在江湖上,十分投人不着,为和这董允相识,因此举荐上山,此人唤作许宏,人称青囊遗手,却有一桩本事,擅能合各种丹药丸散,做的金创药十分有效用,因此天王哥哥教他做山寨头领,管领医士。”戴宗听得朱贵将这十余个新上山的本事来历说了,思想一番,便道:“既如此,我须赶上山上,见过天王兄长,就请那枝精兵,赶去封州援应。”朱贵道:“既是事体紧急时,你可且去,下山时莫忘了来店里,我自与你饯行。”戴宗自应了,如飞投山上去了,朱贵自回来,饮酒想事不提。

却是戴宗赶隐龙山上来,早到头关之下,守关头领解珍、解宝见了大喜,一面飞报仁义堂上,一面接戴宗上关,戴宗和两个说着,齐投仁义堂上来。却是晁盖听得戴宗将宋公明书信回山,心中大喜,即教打起聚将鼓,传一应新旧上山头领齐来相会。却是戴宗将眼看时,堂上自多十余位新头领,虽自形容面貌不同,衣服身材各别,却各有豪杰之气,自带威风杀意。却也只得先到晁盖前,呈了宋江书信,道:“今蛮军二十万围困封州,情势甚恶,公明兄长差我三千里急将书信回来,求天王兄长早发精兵强将救应,不可教公明兄长与众兄弟失望了。”晁盖听得大惊,道:“既是如此情势局面时,邓先生可即调拨军马头领救应。但人手不足时,我亦可亲自走一遭。”戴宗大喜,却是邓泰看了宋江书信,见调取将佐头一个便是自家名字,不由得脸色一变,低头片刻,与晁盖道:“公明都头领既有书信来,却是救兵如救火,自当即时调发。只是前时精兵尽随公明都头领西征,所留大半皆是老弱,新招军马亦自操练未熟,士卒头领都自生疏,前日得张青、孙二娘头领与小殿下交换时,已闻酆都城已与南蛮王议和,欲将前敌三十余万大军调回,就剿我隐龙山寨。今若精兵强将都抽调空了时,只恐那时情势危急。”晁盖道:“却是他派军马来时,也须数月,公明贤弟与大敌生死恶战,如何可以迟缓一日?先生可自按公明贤弟书信,抽调二三万军马与列名头领,就赶去封州城下。”邓泰见晁盖如此说,只得道:“既是如此时,既可请乌天坤、项忠、马成、高世卓几位头领,跟随戴宗头领,引一万五千军马,赶去封州城下接应,另教左谋头领为参军,就途中参赞军机。”晁盖道:“邓先生,我见公明贤弟书信中取你,如何反请左先生去?” 邓泰笑道:“天王兄长不知,小弟所献五策,如今次第施行之时,粗有头绪,但此番去了,乏人主持,不免误了山寨大事。况是那边有吴用军师策划军机,他自有鬼神不测之谋,远在小弟之上,原不必小弟亲去。况是酆都城一旦将大军来时,兄长身边不可无人谋划。” 晁盖听得,道:“如此也罢了,这边原也少先生不得,可教左先生走此一遭。”左谋起身应了。却是戴宗听得,急道:“便是公明兄长嘱咐,专望先生赶去策划,况是山寨新得这许多头领军马,但如书信上发付时,不免过少,请天王兄长再多发些,莫教公明兄长与一众兄弟失望。”晁盖听得未及开言时,邓泰早道:“却是山寨如今取了九州,处处须军马防护守城,但抽调一万五千军马并这许多头领时,已自吃力,再多抽调时,实自无力,况书信里原只说请发一万军马。”戴宗脸色大变,待争辩时,晁盖道:“但山寨军马去时,可从罗海州过,便教韩滔和彭汜两个兄弟将本部五千军马同去,这两个亦是能厮杀的,如此二万军马前去,当能足前敌之用。”戴宗听得,只得罢了,却说焦挺堕谷身死之事,晁盖与一众梁山旧头领大惊,各自悲痛,多有泪下的,.晁盖道:“这兄弟此世我方见得,却见他为人爽直,遇事勇敢向前,今自忽然第一个折了,不由得我不感伤。”教传下号令,山寨上下为焦挺头领挂孝三日,都不得食肉饮酒。众人郁郁不乐,当下自散了。戴宗次日同乌天坤、左谋等同领军马下山,取路往罗海州去,晁盖自与众人关前送行不提。

却说封州城里宋江自发付了戴宗去后,自与吴用等整点军马,严把城池。却城外险隘要害去处就布下东南西北四个大寨,都自深栽鹿角,挖浚营壕,严整旗帜,多排弓弩,准备炮石。那四个大寨间又有连珠小寨相接,各有精锐轻骑巡逻,端得安排的十分严紧整齐。众头领各自摩拳擦掌,准备厮杀,专候蛮军到来。却是忙碌过了五日,这日宋江正与吴用、公孙胜、朱武等于城上巡视,就看众兄弟布置时,忽见得西北来路烟尘冲天而起,吴用指着道:“蛮军大队到了!”不一时,早见烟尘前头数骑如飞赶来,却是自家差去打探军情的流星探骑,先自蛮军前数里赶来,两骑赶入城西大寨里去,其余就赶城里来,宋江教人急问时,只道:“蛮军前部军马十万,大都督莫天何总领,骁勇蛮将数百员,今已近封州城池。今分虎将十员、精兵二万先来打城西大寨,莫天何亲领铁甲虎骑军二万,却去冲我城北大寨。”宋江大惊,吴用道:“蛮军悍恶,今又方到,正是锐气方盛,不可迎敌,只可深沟高垒,任他冲突来时,只将炮石打去,弓弩射他,随他顽皮悍骨,不得近我营垒。但坚守两月,他野无所掠,军无粮草,如何支持?必然退走,那时方以精骑前蹙,重兵后压,一举覆了他军马。” 宋江道:“正当如此。”急传令去城西城北两处大寨,教不可出战,只可坚守。甘茂、林冲各得将令,但蛮军冲突来时,只自牢把营盘,任凭蛮军狂叫咆哮,只不放军马出战。但蛮军来冲突营垒时,泼水般弩箭射去,霹雳般炮石打去,不自洞心穿腹,也自碎臂折首,死伤不计其数。却是莫天何怒发如雷,喝教蛮军连冲营垒数次,俱被弩箭炮石打回,莫天何见军马死伤遍地,又自天黑,无奈只得将军马退后,就扎住营垒,咬牙切齿,只待明日攻打报仇。

却说城西大寨里马劲、罗士奇见蛮军退了,便来与甘茂道:“眼见得蛮军虽然勇悍,主军的却是个暴躁无谋的,今远来疲惫,却近我下寨,又不整齐,何不就乘夜去劫他营寨放火?但破他一阵,损他些精兵强将,必然大占便宜。”甘茂道:“却是公明兄长与军师有严令,只可坚守,不可出战。”马劲道:“只说不可对阵,须未说不可劫寨放火,兵法运用之妙,在乎一心,兄长不可拘泥。”甘茂也觉心动,道:“如此须和公明兄长与军师说知。”罗士奇道:“但城里不允时,好机会便自休了,兄长为一寨主将,自有临机决断的权柄,不可墨守成规。”甘茂见这几个坚执,便道:“既如此,可教丁德兴、赵得胜两个各将二千步军,今夜三更时分,拔除鹿角,就自冲寨劫营,赶杀放火。待他后营军马赶来时,就可退走。马劲、罗士奇两个贤弟可各引三千轻骑,就杀他追杀的军马,接应自家劫营军马。我自和乌家两个守寨。”那几个道:“哥哥布置,十分周全。”当下各自去准备不提。

却说到夜里三更时分,便有两路梁山步军,各自衔枚潜形,就黑暗地里,杀入蛮军前营寨里来,各自杀人放火,恰又自南风正紧,刮刮杂杂的将火头吹起,早将蛮军一座新起的木寨卷入火海里去。那蛮军远来疲惫,又自冲营半日,此时尽皆睡梦中惊将起来,尽皆乱窜,被那两路步军冲杀,大刀阔斧,杀得尸横遍地。却是后寨蛮军惊将起来,急自赶来救应,丁德兴、赵得胜两个见了,吹动胡哨,招引身边壮士回头便走。却是蛮军愤怒,为首两员蛮将左格、阿里荣奋勇领军赶来,追不数里,炮声响处,两肋黑暗里撞出梁山军马,都是铁骑,阿里荣猝不及防,先被罗士奇一枪搠下马去,左格大惊时,被马劲撞出来,一刀挥为两段。丁德兴、赵得胜将步军回头,三面夹攻,蛮军大败,杀死者极多,及莫天何引大队赶来,这几个早收军回去了,甘茂接着大喜,就将蛮将首级解去城里报功不提。

却是莫天何大怒,检点自家军马时,死者三千有余,中伤者极多,又折了将佐,不由得深恨梁山贼人入骨,欲待将军马向前攻营时,却是连日夜行军厮杀,军马都自疲惫,莫天何无奈,只得再将蛮军退五里下寨,就自先立营寨,严防梁山贼人再来劫寨。城里宋江和吴用闻着,亦自大喜,吴用道:“这几个弟兄随机应变,挫了蛮军锐气,今既杀军斩将时,可既好生犒劳,另将那几颗首级各营寨里传送示众,就振作众兄弟军马的志气。”宋江依议,便教人将锦袍一领,送于甘茂,另将宝刀十口,肥牛十头,美酒百瓮,就分赐犒赏昨夜劫营的军马头领,却将那几颗蛮将首级去四个大寨里各处传送示众。

却是这几颗蛮将首级先送到北寨来。林冲见了,便教满营传示了,却号令在营门前,挂一日,明日方送东寨去。却是穆弘、史进见了,心中老大不自在,便来见林冲忿然道:“眼见得宋公明与军师好生轻我们!却重这些后来的。西门是要紧厮杀最当敌去处,不安着我们,却用这几个先投顺的降将,如今教这几个立功光彩,又自送首级,又自犒赏,全军都哄动了,却着我们面皮在哪里?哥哥可也即出军厮杀一场,看我们梁山兄弟比那几个弱着多少?”林冲道:“公明兄长与军师严令,再不许出军厮杀,他几个偷营侥幸,得些功劳,且由着他得赏便了。若是挫折了,自也有军法见他的罪过,我们兄弟何必去拗那一时的快气?况是蛮军方败,我若出战时,必然都蓄愤致死于我,再不见得胜机。你们兄弟可按捺几日,待有可战的机会时,却再出战抢夺功劳。”两个见林冲如此说,不敢违拗,只得闷闷答应了出来。却是林冲思想一番,却自引了数骑,来城中见宋江,道:“既是西寨劫营成功时,蛮军必然严加提防。却是我军可将计就计,夜里差敢死勇士分作数十队,每队十人二十人不等,各将鼓角,就二更至五更,去蛮军营寨近处擂鼓吹角,搅扰蛮军日夜不得休息,疲惫了时,自再无力向前攻城。如此十数日,蛮军必然知我意在搅扰,必然再不提备,那时可再将精兵分路放火劫寨,就大杀他一番。”宋江与吴用都自吃惊大喜,宋江拍案道:“贤弟真将才也!如此好计,如何便不施行?便教甘茂依计行事,贤弟回去也可如言施行。”林冲听了大喜,自辞了回营。却是吴用待他去了,却密与宋江道:“林教头智勇双全,观设此计,随机应变,虽古之名将无以过之。只是他与天王兄长交情多少,兄长深知,他于众兄弟中亦自人望非常,若尽得军心,手握军权时,只恐将来非兄长之福。”宋江听得,默然片刻。正是:安排良计待破敌,谁知虎帐言先疏。不知宋江言语如何,怎地相待林冲,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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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07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七十回 折三军莫天何逞勇 斗变阵林教头显智

话说宋江听得吴用言语,默然片刻,道:“林教头忠义为心,自上得梁山,事事惟大局为重,如此人物,世间绝少,我自信重他,如今我欲与加亮同心共创大业,更须赖他等众兄弟出力,不可多加猜忌,反疏了兄弟手足。加亮虽然事事为我着想,只是亦当事从宽厚,不可再多这般想。”吴用听了,言语不得,宋江又道:“虽然如此,我亦知加亮好意,待得大半功成,那时军马权柄任用,自当与加亮商议调动,决不教误了大事。”吴用大喜,道:“兄长从谏如流,小弟亦当倾心辅佐,决助兄长成就大业!必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宋江亦自大喜,教取酒来与军师同饮。

且说这日蛮军营中莫天何自安下营寨,严加提防梁山贼人劫寨,亲领精兵扎于头寨。却是入得夜来,到二更来时分,忽地营外鼓角大作,火光明亮,蛮兵合营大惊,各自喧呼奔走。莫天何大怒,披甲装束,引精兵奋勇杀出,梁山军马回头便走,莫天何引军向火光处忿怒赶来。却是赶出里许,火把忽地都自灭了,梁山军马都黑暗地里不见。莫天何大怒,分军去赶,并无一个拿住。莫天何咆哮如雷,无奈且领军回来。却是回寨不到半个更次,寨外鼓角又响,火把又亮,莫天何大怒上马,大开寨门,引蛮军杀出,却是梁山军马又窜入黑暗去了,不曾拿住一个。如此一夜搅闹有四五番,各寨蛮兵俱不得安睡。莫天何怒火冲有三千丈高,引数万蛮军分杀往西北两寨来,大骂攻寨,却是梁山军马只自坚守不出,蛮军几番冲突不得,空多死伤。莫天何直打寨到天晚,只得悻悻收军回去。却是入夜,梁山军马又来搅闹,蛮军整夜只不得安生。自此一连四五日,夜夜如此,蛮军日夜不得休息,各自疲惫不堪。莫天何空自咬碎钢牙,七窍烟出火发,只无着力处,只得鞭打失机蛮兵将佐出气,打得满地血流,不死不休,每日死者数十人,一营震恐。

却是到第六夜,梁山军马又来,蛮军尽厌,况都知梁山军马只意在搅闹骚扰,又无些多人马,皆不复在意。只自指着嚷骂,并不上垒倚壕把守。帐中莫天何亦自连日疲倦,亦不理会,只教蛮女在帐前歌舞,命左右将头肥牛拴了四足,倒悬起来,自持刀就牛身上取肉,就炭火上灸烤了吃,正自饮酒食肉,眼花耳热之时,忽听得喊声大作,如天崩地裂相似。莫天何却吃一惊,急跳将起来,奔出帐来看时,早见蛮兵狼奔剢突,四散奔逃,无数梁山军马早杀进寨来。前头步军拔除鹿角,尽将叉袋盛土,填平壕沟,蛮军急待放弩箭时,早被那许多矫健壮士,尽自短衣软甲,蛮牌衮刀,就飞腾过寨栅来,乱砍杀把栅军马,中间那两个大虫各舞蛮牌,红衣罗巾,内着掩心铁甲,飞刀标枪十步取人,应者立死,却是刃上都喂了毒药的,端地见血封喉。这两个便是项充、李衮,引一千新练蛮牌衮刀手,当先冲营劫寨,首杀入里来。早有那值营蛮将前锋副都督土扈里安,见两个冲荡赶杀已家军马,心中大怒,舞狼牙棍来战这两个,早被这两个旋风般滚到马边,旁边副将大惊,急使长枪乱搠时,俱被蛮牌遮拦,那标枪飞刀早自飞起来,如梨花见雨,银叶排空,土扈里安面上先着一刀,堕下马去,被两个赶上,早生割下头来,一时蛮军大乱。后面却是赵得胜、丁朝兴各引三千步军,就几十处推倒寨栅,一发拥入,且自赶杀蛮军,四处放火。中间却是甘茂、马劲、罗士奇将铁骑五千,冲寨门而入,势如泰山压顶,早冲破蛮军七重围子,直到中军。这前寨虽驻着三万蛮军精兵,只是连日夜厮杀困倦,况是夜来,人马皆自解放,骤被梁山军马劫寨,人难寻甲,马难着鞍,兵自失将,将不着兵,一时闹攘大乱。却又东南风大起,一时吹帐拔栅,飞沙走石,尽助兵威火势。却是宋江请公孙胜做法,踏罡步斗,驱遣风雷二部诸神,将狂风就卷入蛮军寨里来,正见千条火龙搅动,十万火蛇乱窜,尽将这营寨卷入火海里去,那梁山军马倚风仗火,肆意赶杀屠戮蛮军,怎见得那凄惨:

满天火云飞动,匝地烈焰滚来。十万军齐整营寨,须臾里神哭鬼号都焦焚;百千将攒定铁盘,片刻间岳撼山倒尽崩断。说什么提铃喝号壮士勇,早头颅和着热血滚,道什么冲阵斩旗骁将烈,竟身躯衬着马蹄烂。空能胆气敌虎豹,怎拦焦天焚地灾。虚将紫眼并虬髯,身带异相亦难逃。

一时蛮军哭喊奔走,自相践踏,如煮山沸海相似,梁山军马尽意赶杀。单说中军莫天何见梁山军马劫寨,心中大怒,急提独眼铜人上马,引身边一二百骑,却撞入梁山军马中来,但过处,将铜人乱打,逢着的人马皆烂,无复形状,并无敢拦阻者。当先却迎着马劲,将铜人乱扑,战无数合,马劲遮拦不住,回马便走,莫天何大怒赶来,前面一将挺枪拦路,却是罗士奇,战有七八合,亦自力怯败走。莫天何耀武扬威,赶杀二将,引百余骑在梁山军马中冲突,马头所到之处。梁山军马尽皆躲避。却是甘茂见这蛮将如此凶猛,心中大怒,飞马上前,截住厮杀,两个就乱军火光中恶战,斗有十七八合,甘茂亦觉难敌,待走时,莫天何斗得性发,喝一声,将独眼铜人当头盖下,甘茂力怯,不敢招架,扑得一声,却是将马头打烂,甘茂急跳起来,向军马中躲了。莫天何大喝赶来,却是罗士奇看得,要救甘卯,急取弓箭在手,放一箭去,正中莫天何左臂,莫天何大吼,单臂轮铜人乱打,梁山军马上前的,尽数打碎,各自失色,任他引身边军马,撞出去了。甘茂急乱军中取匹马,和马劲、罗士奇撞着,三个各自失色,马劲道:“半生厮杀,不曾见此等霸悍人物!便觉那乌家老四,也逊他一筹!”甘茂道:“却亏得罗贤弟救我性命!既是他中箭时,休今日放过了,且一发赶上,除了这等恶煞人物!”罗士奇道:“这厮悍勇绝伦,单我们三个时,只怕拿他不住,可教乌家那两个将后军都来,一发围杀了他!”甘茂便传令后军,急取乌天风、乌天云两个来,自同马劲、罗士奇来赶莫天何。项充、李衮、赵得胜、丁朝兴四个只顾赶着杀人放火。却是莫天何撞破梁山军马,飞奔到后寨,当先撞着两个蛮将,一个唤做屈出律,一个唤做娄安,两个将部下三千精勇蛮军赶来,救护大寨,正撞着自家都督。莫天何得了二将并这枝生力军马,心中大喜,正待赶回前寨与梁山军马对敌时,忽听得后面喊声大起,早见火光通明,却是那一枝梁山军马早撞破后寨,斜刺里杀来。屈出律、娄安急将军马迎敌,当先正撞见两骑马,两员将,却是穆弘、史进,恰做对头厮杀,各逞生平武艺。斗来十合之上,史进就火光里弄起刀影,喝一声,刀起如电光相似,先砍屈出律于马下。娄安大惊,那手略慢一慢,被穆弘一枪搠进来,就刺于马下,两个乘势赶杀蛮军,如砍瓜切菜相似。莫天何见折了二将,心中大怒,轮铜人赶来,却是斜刺里马麟、邓飞、陈达、杨春齐到,刀枪乱举,乱搠杀将来。莫天何大喝,铜人轮起,陈达枪折,杨春刀头少却半个,四将失色,各自败走。莫天何喝道:“鼠辈休走!”忿怒赶来,却是马快,早赶到陈达马后,陈达心胆皆裂,跌落下马。莫天何不防,却将马冲将前头去,待回转来时,陈达急躲入小军队里去。莫天何大怒,挥铜人将小军乱打,血肉横飞,正赶杀陈达间,一将火光战影里赶将出来,喝道:“鼠辈猖狂,怎敢赶吾兄弟!”挺丈八蛇矛,骤菊花青骢,当前截住厮杀,正是豹子头林冲,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却是如何林冲能敌得莫天何?原自莫天何臂上中箭,又厮杀多时,精神气力先去得一半,林冲早见他力大,因此不与他斗力,却使出那卸缠挑抹的矛法,只在空影里闪,莫天何虽将铜人打来,只似赶风击影,不得一点实处展力,枉自焦躁暴喝。却是穆弘、史进见了,恐林冲吃亏,一发赶来厮杀,莫天何暴喝,将铜人乱扫打来,两个都不敢近,只圈马在外面游斗,只有林冲一条矛灵蛇也似,就那圈里与莫天何恶战。却是马麟、邓飞等见林冲敌住莫天何,各自大喜,赶将回来,乱杀蛮军,杀得莫天何随从亲军四分五裂,各自奔走。莫天何见身边没了羽翼,倒吃一惊,喝一声,铜人轮起,将穆弘、史进刀枪都逼开,催马就空里就走,却是林冲蛇矛早到,就挑翻甲叶,却从莫天何肋下透将进去,却是莫天何大喝,早夺住矛杆,将铜人打来,将蛇矛折做两段。林冲却吃一惊,看他咆哮如雷,就舞动铜人,撞杀出去了。穆弘、史进并众军马并不敢阻挡,正是:虎将难奈霸王勇,困兽伤时不可当。

当下林冲就身边取条枪,再和穆弘、史进来赶莫天何。赶不多远,早见甘茂、马劲、罗士奇一发都到,甘茂就马上迎着林冲,叫道:“教头好计,果然大破蛮军!”林冲道:“只是那蛮将英勇,平生未见,今受了两处伤,可一发赶上除了,蛮军再不足惧!” 甘茂道:“我等只是特来赶杀他!”因此俱都大喜,一齐来赶莫天何。却是那一寨蛮军杀得七颠八倒,就尸横遍地,血流沟渠,虽有他寨蛮军赶来救应,却是黑夜混乱,与自家败军撞着,胡乱践踏,因此亦自乱窜。又被袁朗、韩宣、宇文胜将军马从南面小路抄出,袭破蛮军后寨,乘势放火,因此蛮军虽有十万,亦自杀得星离雨散,被这三路军马纵横冲击,死伤无数,只自逃窜。却是甘茂、林冲率军马直赶杀蛮军到天明时分,已到二十里外,尽全夺蛮军寨栅,林冲与甘茂道:“一夜恶战,眼见得损了蛮军数万,可自收兵,歇息军马,成就全功。”甘茂摇头道:“眼见得蛮军全军崩坏,不趁势杀他落花流水,再无兵将时,更待何时?”不听林冲之言,只领军马追赶。林冲无奈,只得随后赶来。

却是又赶过数里,眼见得前面横着一条大江,白茫茫水面,不见边际,却是伤阳江,直流入忘川江里,有一千三百里支流道路。蛮军俱被驱到江边,再无去路,数万蛮军一起哭喊,声动天地,后面梁山军马赶来,眼见得要染这伤阳江半江红透。却是莫天何肋下中了林冲一矛,当时暴躁杀透重围,只草草将布来裹了,厮杀奔走半夜,鲜血流衣殷甲,再也支持不住,昏晕落马。被左右急救起来,直走到那江岸上,却听得众蛮军哭喊,惊将过来,看了眼前形势,怒叫道:“梁山贼人欺我太甚!大王与我这十万军马,岂可丧与贼人之手!但是要活命的,可随我和贼人拼个死活!”强提铜人在手,却领蛮军倒杀回来。却正是一人拼命,万夫莫当,况是数万狼虎蛮军?俱是不要命杀来。袁朗一枝军马先自撞着,顷刻间早杀得纷纷倒退,四散奔走,韩宣被蛮军弩箭射着面颊,倒撞下马,却得袁朗、宇文胜两骑马死命撞去,截着厮杀。后面小军急救得韩宣上马,甄庆、甄喜见不是头,引军马先走,这一寨军马俱是新自归附,不似那两寨原是百战精兵,此时见不是头,尽皆乱窜起来,反被蛮军赶杀,死伤无数,只是蛮军蓄愤乱杀,并不留一个活命。林冲、甘茂大惊,急将军马来救应时,早听后面一声霹雳,震天揭地,急惊回头看时,但见来路烈火冲天而起。黑烟直腾入半空里去。

林冲、甘茂两个都惊,只是见蛮军海潮般倒冲回来,都自分身不得,只得尽调军马,且上前与蛮军决死冲杀。林冲教史进、陈达、杨春分军五千,且冲蛮军侧队,自与穆弘、邓飞、马麟迎敌蛮军中坚,却是冲来蛮军俱着虎豹皮衣,各自咆哮,后面尽是铁骑,正是蛮军精锐虎豹铁骑,冲荡西疆,所向无敌,但对阵冲锋时放出虎豹军来,那阵上战马都自乱窜,后面铁骑掩杀,因此百战百胜。昨夜军乱只得也自奔走,却是中坚尚存,此时整顿了倒冲将来,梁山军马看了这许多狰狞怪兽咆哮冲来,各自惊恐,那战马都叫将起来,各要奔逃,一时阵乱。却是林冲见了,急叫马军左右退走,尽调步军向前,将数排高盾立于阵前,如长城也似,后面弩手尽持满不发,却将弩指向天空。待那虎豹军冲到阵前,都被盾阵阻住,再向前不得,却是林冲喝一声,弩箭齐发,如飞蝗蔽日,将天空遮了,却是暴雨般落下,那虎豹蛮军怎料得到此?头上背后尽中弩箭,一时死伤遍地,退走不迭,跟着后面蛮军铁骑冲到,都奔发了,都收勒不住,反将自家虎豹军践踏,一时阵乱。林冲见了,教自击鼓,盾阵分开,后面步军冲出,一队团牌衮刀手中夹一队钩镰枪手,勾镰枪只自钩马,衮刀只顾砍人,反将蛮军铁骑杀得四分五裂,但先冲锋在前的铁骑军都自砍杀了。却是那虎豹铁骑两个统军,一个唤作思执铁力,一个唤作浑坚,见了大怒,亦自无奈,只得教鸣金,且收回冲锋铁骑,一时两边对峙,各不放军马向前。却是林冲如何得这般迅捷变得阵法?却是他自得掌管后军,严自练军,部分马步士伍,十分严整,因此这数万军马都被林冲练成精兵,临阵调遣,只如臂使指,各斯响应。又自前日见了这虎豹铁骑冲寨,先有计较战法在心里,都暗操练得精熟了,饶是这虎豹铁骑精锐,反自尽折便宜,教林冲数千步军敌住。却是林冲见稳住中坚,一面差流星飞骑向封州来路打听消息,一时且看两翼厮杀战况。

却说甘茂将军马在右,自与马劲、罗士奇引铁骑当先,项充、李衮、赵得胜、丁朝兴分两翼将步军在后,赶杀蛮军。却是甘茂得林冲提醒,虽自尽将军马赶杀,亦自留心,教乌天风、乌天云两个引步骑五千在后,别结个小阵,就做合后接应军马。此时蛮军倒冲回来,当此面的却亦有二万余军马,统军蛮将却是副大都督结都那,引数十员骁勇蛮将,当先冲阵,正遇着甘茂,两个交马二十余合,不分胜负。马劲、罗士奇各与数员蛮将对阵,一时胜负难分,却是后面蛮将尽领精兵向前,长枪钢叉乱搠将来,这边铁骑纷纷落马。正危急间,梁山两侧步军齐到,项充、李衮、赵得胜、丁朝兴引精兵分冲蛮军后队,反将蛮军后队冲破。结都那见了,只得分精兵相救,一时两边局面平住,虽自各尽死竭锐冲杀,只是难分胜负。

却是袁朗一枝军马本自败走,虽自袁朗、宇文胜两个竭力死战,争奈军马乱走。袁朗大怒,教亲兵将先逃的军卒乱砍,却是数万之众,只是遏制不得,任被蛮军追杀屠戮,一时死伤无数。正慌乱间,忽地喊声大作,史进一枝军马斜刺里截到,反杀蛮军后队。史进一马当先,刀光起处,连斩数员蛮将下马,后面陈达、杨春抖擞精神,尽锐将军马冲杀,一时冲断蛮军中队。却是袁朗、宇文胜见了大喜,急领身边精兵陷阵,倒头反冲杀回来,袁朗双过展开,如两条黑龙相似,但有敢战蛮将,一一打死。宇文胜将那一把大铁椎舞动,带三丈六尺链子,数丈之内,中者堕马,血雨飞溅,两个到处,蛮军乱窜。甄庆、甄喜各奔走时,早被袁朗派亲兵飞骑截着,喝教两个回头死战,但再逃阵时,须加军法!两个震恐,却只得止住脚步,各收勒军马,且回头观望形势。却见袁朗、宇文胜两个死战,段君恩、项泰都收聚军马,回头厮杀,蛮军大半又被史进一枝军马挡住,两个方收拢数千军马,掉头杀来,因此一时亦将形势格住,且两边重自对阵。史进将军马恶战有半个时辰,力斩蛮将七员,身带三伤,直杀得血染征袍,身边军马亦折了千余,却见袁朗一枝军马重自结起阵势,心中大喜,便将军马缓缓退后,且与袁朗一军阵势相接。蛮军方才本自拼死仗势,赶杀袁朗军马,不防史进这一枝军马横冲将来,反搅得阵势乱了,却是莫天何自领左队,冲杀一时,复自支持不住,跌落下马,左右急救回后队,因此此路蛮军亦少人主持,军心混乱,因此袁朗军马得重整成阵势。

且说梁山军马与蛮军左中右三路对阵,再战有一个时辰,一时胜负都自难分。却是林冲、甘茂各差流星飞骑来路探听消息,此时飞将消息报来,说与这两个:“蛮国二太子侬天山今将精兵五万,从北道大宽远转来,就乘我军追杀此路蛮军之时,忽打我西、北二寨,将火车冲入寨去,施放无数火箭,又得个妖道助阵做法,因此烧毁夺了二处营寨,原留守寨数千军马,都自失陷折了,孔明、孔亮两个头领先带数百人逃进城去。今蛮军进兵攻打封州城池,宋都头领督守城将领苦战,又得公孙先生与妖道斗法,两个胜负不分,因此得死据住城池。今形势不好,宋都头领与吴用军师差我们飞也似转来,教林、甘、袁三位主将且收转军马,保守封州城池。”两个听得,一时大惊。

林冲听得,思想片刻,急差二骑分头相告甘茂、袁朗两个,道:“我今慌乱退军时,蛮军必然赶杀,数十里回去,只怕军马于路被他杀得尽了,今可你们两路先走,我中军死力当他一时,然后如此如此,却再收转军马回城去。”又教史进引本部军马回转中军听令。袁朗听得,引本部军马便走。甘茂听得,却自起敬,道“林教头好义气!只是他要以孤军之力抗如此大敌时,只怕当不得,我今留了乌家兄弟与五千精兵未曾使用,可拨他两个与林教头调遣便了。”便教鸣金,将军马退后,先教乌天风、乌天云将五千精兵去中军听令。却是蛮军忽见这二部军马齐走,虽自吃惊,却尽自呐喊赶来,哪里肯饶些空地?却是这两部军马各自斜走,都奔中军翼侧,倒退下去,两路蛮军紧紧赶杀,不觉早追过林冲阵尾,却把侧翼都饶与林冲。林冲见是时候,喝一声,两翼伏下弓弩齐发,势如暴雨,早将蛮军射死不计其数,一时大乱。林冲又自发令,穆讧、史进赶杀左路蛮军,乌天风、乌天云赶杀右路蛮军,各引精兵突出,大刀阔斧,砍杀蛮军。这两路蛮军一来意外,万不料遭此横击,二来当不得这生力军马,早自慌乱,自相践踏,被这两路军马赶杀,折损不计其数。中路思执铁力与浑坚两个蛮军统将大怒,各起铁骑,再来冲阵,势如海涌山倒,那两路蛮军虽自大损了军马,后队复自冲到,见如此情状,那右路蛮军统将副大都督结都那恰也能军,一面教后队分一半上前迎敌乌天风、乌天云军马,却另分一半轻骑大宽远抄去林冲军马背后。却是中路蛮军铁骑撞来,林冲军中弓弩手多半调去两翼,只留数排盾阵在前遮护,因此早被铁骑将盾阵冲破,那两个统军大喜,一发驱铁骑汹涌向前。林冲军中那盾手尽自退向两翼,却让出中间数十丈宽荡荡空地来,那铁骑尽咆哮冲锋向前,杀入空缺处来,却是踏得尘土漫天飞扬之际,忽得那铁骑军各自惊叫,都自人仰马翻,后面铁骑赶上,互相冲击践踏,反自大乱。原自林冲教两路退军之时,先教人在已阵后密结了数十条绊马索,又乱挖陷马坑千余个,那坑不过数尺见方,三尺来深,都用军士战衣盖住,和绊马索一般上面灰土盖了,因此看不出形迹。此时散了盾阵,诈做慌乱,放铁骑冲将空地上来,那蛮军尽自勇猛向前,怎晓得好歹?都赶入里来,被那绊马索拽将起来,都自人仰马翻,后面铁骑大怒,来冲两翼时,都塌进陷马坑里去,那战马陷将进去,都自断腿折足,尽将马上蛮军掀下。林冲见自得利,喝一声,身边战鼓擂动,两翼弓弩手闻得鼓响,尽自反头转射中路蛮军铁骑,早射倒数百,那盾手夹长枪手又自向前,早将缺口封住,反将那蛮军铁骑隔断。两边却冲出团牌衮刀手来,奋勇向前砍杀陷阵蛮军,可怜那铁骑大半挣扎不起,尽被砍杀的头颅乱滚,尸横就地。那两个统军枉自咆哮,怎生救得这许多军马?林冲只这一阵,陷了蛮军一千五、六百铁骑,自家不过伤损得二、三百步军,因此复挡得中路。两边穆弘、史进、乌天风、乌天云尽自舍死恶战,尽催督军马向前,虽是蛮军数万汹涌冲来,亦自分敌住,一时杀得尸山血海,人亡马倒,那四个尽做血人相似,只是不肯退缩,直恶战有半个时辰,林冲这一枝孤军,竟将三路蛮军抗住,不曾饶蛮军半点便宜,军马尽感林冲恩义,殊死血战,反将蛮军杀得步步后退。却是正死斗间,蛮军鼓角响处,早一枝军马冲至林冲阵后,三千余骑,着六个骁勇蛮将领军,正是结都那差得抄后军马,反兜入林冲军马背后来,正是:孤军横挑强敌久,却惊罗网顷刻成。

一时林冲军马大乱。这轻骑分做三路,分赶杀林冲军马背后,林冲大惊,急教邓飞、马麟、陈达、杨春分押住阵角,自带身边亲兵三百余骑,急来截蛮军冲阵军马。却见迎面蛮军二千余骑冲来,势如山倒。林冲喝一声,直冲入蛮军队里去,连搠十余人下马,那军中一员蛮将徒单贞大怒,舞枣阳槊来战林冲,战不十合,被林冲一矛刺死。蛮军一阵大乱,那两个蛮将铁胡卢、突骑施要与徒单贞报仇,刀枪并举,来战林冲,斗到紧处,林冲那枝矛舞得遍体瑞雪,周匝杀气,杀得那两个胆战心惊,得便处,又一矛刺死铁胡卢。突骑施大惊,急拨马而走,林冲大喝赶来,不防那另个蛮将召里安在后,却好弓箭,见林冲赶杀突骑施,心中大怒,急取弓箭在手,暗放一箭来。林冲听得弓弦响,躲已不及,早中面颊上去,林冲喝一声,就拔下箭来,搭上弓还射将去,召里安猝不及防,怎躲得过?正中咽喉,落马身死。却是突骑施见林冲中箭大喜,拨回马头举大刀便砍林冲,林冲弃弓在地,就刀影里闪过,蛇矛去处如惊雷掣电,早就突骑施咽喉拖过,溅起血雨,死尸堕于马下。却是林冲一时诛却四将,蛮军无主大乱,被林冲将亲军赶杀,一时都自退走。林冲赶一时,杀得蛮军数百骑,只觉头晕眼乱,却是中箭流血甚多,不敢再赶,急转马回来,却迎头撞着穆弘,见林冲半身血染,心中大惊,急教亲军与林冲裹伤,道:“被这队贼军冲动阵后,我自大怒,赶将回来,一枪刺死蛮将,杀散蛮军,却是教蛮军背后冲这一阵,乱了军势,眼见得再支持不住,若再迟一时,不免被他围裹住,只怕全军尽丧了,更况哥哥中箭受伤,军心必乱,不如将全军突围,且存些士卒。”林冲道:“不可如此!今四面被蛮军裹住,更何处走路?只可死战到底,但再支持一时,必有结果!”穆弘听了,只得道:“既如此时,小弟再去死战,哥哥切自保重!”急自提枪倒杀回去了。林冲挣扎起来,却来赶抄袭乌家两个背后的蛮军,谁知那蛮将奈斯温滑溜,见得势头不好,引数百骑斜刺里都走了。林冲方喜时,却是忽一阵大乱,己家左翼军马早乱退下来,后面蛮军铁骑呼啸杀来,林冲大惊。原来思执铁力和浑坚再整顿了铁骑,第三次冲来,只冲陈达、杨春所守左路,却是这次蛮骑齐自放箭,如雨乱下,因此射死梁山军马众多,杨春躲不及,亦中两箭,陈达慌乱时,早被铁骑呼啸冲来,撞破梁山军马。陈达大惊,只护着杨春便走,后面蛮军铁骑冲来,势不可挡,早将这左翼梁山军马截做七八段,各自奔走,彼此难顾。林冲大惊,急待回来救应时,后面又蛮军二千余骑赶来,复将林冲并亲军裹住,却是奈斯温收聚败军,复自杀回,一时梁山军马大乱,四面都被蛮军围来,虽自各自死战,再也无复阵势,正是:

二万貂锦看待尽,几多金闺梦里人?

却正此时,只听连珠炮响,两路军马杀到,都是梁山旗号,反冲蛮军左右,倾刻间蛮军大败。正是甘茂、袁朗得林冲死战挡住蛮军,退后五里整顿军马齐整,倒杀回来,恰救得林冲一时势危。却是蛮军苦战奔走一夜半日,又被林冲军马当住,苦战极久,此时已成强弩之末,如何再当两路军马风雨般冲来?各自大败而走,林冲军马就就势于里面赶杀,内外极力攻击,因此一时全胜。梁山军马追赶数里,斩首万余,杀得这蛮军七损八伤,再不成其队伍。这数十里地面鲜血流满,尸体都堆积如山,正是自宋江隐龙山起军来第一场恶战,这边梁山西南北三寨六万军马中,袁朗南寨军马先遭蛮军赶杀大败,再转来厮杀两遭,折去八千余人,韩宣中箭,甄庆着刀;林冲北寨军马只不消说,十去四五,只存得一万些余军马,余者多伤,就中头领无一个不带伤损。只有甘茂一军强悍,又不似林冲军马般经此恶战,因此只折了四千余人,就中一少半倒是随乌家两个恶战时折的,头领乌天风中箭。三寨总折却军马二万有余,恰是三成去一。却是那边十万蛮军杀去了一半,余者不带损遭伤,也自失魂落魄,就中有名骁勇蛮将,遭杀死生擒者一百余员,但不数月养息整顿时,再不堪厮杀上阵,正是:

从来血斗不曾见,这番恶战惊鬼神。

甘茂、袁朗虽见得胜,终是忌蛮军势大,恐他封州城下军马再赶来,更见林冲一军头领都伤损了,因此不敢尽情追杀,赶杀数里,且自收军,急转封州城下来。分做三队:甘茂军马当先,袁朗军马在后,教林冲军马在中,且自喘息。都自急急趱行,于路裹伤救危。却是军行十余里,早撞着时迁小路里奔来。道是封州城下那妖道与公孙胜斗法不胜,侬天山又见城守坚固,破城不得时反损军马,因此将军马退去,却将原来西、北二寨占住了,只待这边梁山军马回时就自截杀,因此宋都头领与吴用军师差来,教军马但回转来时,可自小路里回南寨去,就自扎住歇息军马。甘茂听得,便教三军都走小路,却投南寨来。

却是军行不十余里,前面一带都是山冈子,树木丛迷,怪石耸峙,梁山人马前军已过,中军到山冈子下时,林冲却自吃惊,道:“此处可以藏军,但蛮军埋伏放火时,我军必自吃亏。“急叫步军向前,先去夺了两侧石岗。却是方行动时,只听得山岗上一声炮响,滚做连珠炮声,山上蛮军旗帜树立如林,火箭火把乱打下来。长草乱烧起来,先自滚烟浓雾,烈焰腾空,早把一半梁山行路军马卷入火里去,怎见得那好火?

一火举发,顷刻焦了昆吾冈;万焰乱舞,片时赤了蓝田地。休说道官渡劫营,那见得火驹子当道弄灾;漫说是赤壁交兵,更应无朱雀鸟沿路抖翅。都只见雄师奔走慌解甲,猛将苍惶也回马。一时烈焰腾云空,可怜烧杀百战人。

却是那火如何这般迅急?那山岗先转出个道士,将剑一举,起一阵恶风卷来,因此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乱扑将来。林冲见得不好,急教退步,那里得及?先有一二千军马就火海里呼号打滚,眼见得烧杀在里面,无处抢救。那山岗上转过个蛮军元帅,后面金伞银罗,许多卫护,正是那二太子侬天山,指着山下,呵呵大笑。却是心里许多歹毒算计,又知封州这一带的地理,道:“我据住了这两寨,他退回的军马必不敢走西门北路,必要大宽转从小路抹回南门去,那中间正有许多高山冈子,正好伏兵,杀灭了那些厮鸟。”因此自提精兵一万,与自家师父玄风道长,先赶来此处埋伏。此时见梁山军马过,先漏过前军去,道:“我自他中队里放火,却教这些贼首尾难顾,”及见林冲军马到来,却认得旗号,道:“这厮正是宋黑三的心腹爱将,就烧杀了他,教宋黑三疼彻心肺,方称我愿。”因此发令放火,却是林冲惊觉,先自住马,教步军向前,恰正躲过这算计去,却正惊怒时,侬天山早自喝令,教蛮军都起,就下山路赶杀梁山军马,一时蛮军前后冲下,早将梁山军马前后隔做十余段,于路混战,乱杀梁山军马,尽将钢叉利刃,又自养精蓄锐,因此梁山军马吃亏,杀得山路上尸横血流。林冲急前后调应相救时,鼓角响处,数百蛮兵坡上冲下,刀枪并举,乱杀林冲身边军马,早把林冲及三五十亲兵裹住。为头两个蛮将,一个唤做卜儿赤,一个唤做虎都林,尽自步下,都使双刀,滚来乱砍削马蹄,林冲身边亲兵纷纷落马,都被蛮兵杀死,林冲大怒,挺矛来斗这两个,争奈这两个只是地下乱滚,搅得尘飞土扬,林冲马上,又是山路逼狭,哪里施展得开?一时只得招架。过不一时,那卜儿赤喝一声,就山石上跳将起来,如鹰一般,就空里将双刀砍来,林冲急将矛挑去,不防虎都林地下滚来,双刀挥处,早剁断林冲坐下马蹄,林冲猝不及防,先自滚鞍落马,卜儿赤大喜,就空里翻个筋斗,赶上一刀砍着林冲面门。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只在阵里亡。

却是只听得林冲叫一声,血光崩现,先自倒个死尸在地下。原是林冲做过八十万禁军教头的人,马上步下都自识全通透了得的人,虽自倒了坐骑,滚鞍落马,却不慌乱,弃了长矛,就拔出剑来,卜儿赤赶上一刀砍面门来,林冲冷笑,身子仰后,那剑早飞迎上去,卜儿赤心急气躁的人,怎识得林冲手段?早教林冲一剑穿心。卜儿赤喝一声,双刀猛挥,堪堪砍到林冲面门上,已自再无一点气力,脱手落地,死于地下。林冲方跳起来,却听暴喝一声,虎都林见杀了卜儿赤,搭挡的人,怒火冲天,急将双刀砍林冲来报仇。林冲急将身闪过,砍翻几个近身蛮兵,虎都林又赶近来,林冲便向山上走,虎都林急赶来,看前面一个大山岩,林冲再无出路,虎都林吼喝,双刀雪花般舞动,滚将近来。林冲见了,将脚踩踏岩上,跳将起来,反闪落在虎都林背后,一剑就后心里搠进去,虎都林吼一声,死在地下。可怜这两个都是蛮军第一等了得的步将,今日都结果于林冲之手。正是:

强中更有强中手,了得自有了得人。却早又见蛮兵团团围裹来。正是:长鲸亦惊蝼蚁困,猛虎亦自畏群狼。毕竟林冲此番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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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08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七十一回 吴加亮忿起奇袭军 玄风道毒修瘟癀法

话说林冲无一时杀了蛮军两员步将,忽觉一阵昏晕,正是先前中箭流血,又自恶战疲极,因此晕眩。却是蛮兵见他杀了这两个,都叫起来,原是和这两个一族的,见了杀了族里大人,如何不怒?尽自不要命杀来,林冲见不是路,往山坡上便走,血路里撞将出去,身上早多带数处刀伤。恰是两个好汉一个舞起双刀,一个挥动铁链,引一千余人赶退蛮军,正是马麟邓飞,向前接应林冲,就救护得,且与蛮军敌住厮杀。正死斗间,只听山坡上号角乱吹,一彪蛮军赶将下来,当先蛮将侬天山,却是见林冲杀了自家两个心腹爱将,心下忿怒,赶下山冈来报仇。马麟邓飞待向前来迎敌时,侬天山背后转出那道士玄风,将剑指一指,雷声响处,邓飞如受电震,扑地倒了,马麟惊怒,喝道:“妖道,休得害人!”挺双刀赶上坡来。却是玄风冷笑,再将剑指着马麟,待再行妖术时,对面山坡却也转出个道士来,铁冠玄裳,乱发披肩,手中也仗口宝剑,正是混世魔王樊瑞,口里喝道:“贼道怎敢逞凶?”就将剑指一指,邓飞那铁链飞将起来,在空中转两转,忽得就变做条丈二黑蟒,张口便来扑吞玄风。玄风见了呵呵冷笑,道:“如今你师傅我尚自不惧,你那微末法力,却来真人面前讨死!”就将剑飞去,一声响亮,空里把那黑蟒斩开,堕下地来,依然是两段铁链,从中齐齐断了。樊瑞见破了法术,心中大怒,喝一声,口中念动咒语,身边就起一阵黑风,将身边千万块石头连斗大的都旋起来,就卷过对山去,乱打蛮军。蛮军齐声惊呼,争待走时,玄风叫起来,也将剑指一指,那黑风忽地转回对山上去来,乱石反尽向樊瑞打来。樊瑞吃惊,急念个咒语,喝声“疾!”只听一声响亮,千万块乱石都打在樊瑞方才立身去处,势如山崩岭倒,山上山下两军厮杀数万人齐叫起来,只当樊瑞就葬身在下面。玄风呵呵大笑,喝道:“微末本事,也敢来送死!”却是语方未了,只听后面一人冷笑,急转身来,肩背上一剑早着,正被樊瑞将剑砍着,幸得法力深厚,喝一声,身上起一道青气,樊瑞那剑滑过去了,不曾将半条臂膀卸下,急自退后,将恶眼怒看着樊瑞。原来樊瑞见这道人法力高强,自己胜他不得,因此借他将黑风倒吹过来,掩了自家身形,就念咒语,使个乌龙换身法,早将身形送过对山,到这道人背后,就砍他这一剑。玄风一来轻他,两番斗法都赢他,不防他有如此法术本事;二来方与公孙胜斗法大耗了元神,此时也算得强弩之末,因此中他一剑,竟自受伤不轻。玄风虽自惊怒,却看眼前情状,知纵赢得樊瑞,也须大伤元气,却听得远处一声雷响,却见头上一片黑云涌来,早自头顶结住,又一声雷声响处,早自大雨瓢泼般下来,先浇灭那腾腾火焰,救了火中许多梁山军卒。玄风色变,知是公孙胜作法,下过这场大雨来,破了自己的神火法,只恐公孙胜赶来,只得冷笑道:“背后暗算的,你可等着!”樊瑞冷笑,待持剑再赶上来,却见那道士念动咒语,忽得化成一股黑气,就自不见。

侬天山见走了玄风,心中吃一惊,却是这时,只听两路喊起,却是甘茂、袁朗各将前后军来救中军,项充、李衮、赵得胜、丁朝兴尽引精锐步军,翻山越岭赶来,尽杀散拦路蛮军。侬天山还待欲上前赶杀林冲时,只听背后喊声又起,蛮军早自报来:“一个赤发大汉挥舞朴刀,砍杀我军不计其数,一个青衣将军乱飞石头,尽打伤敢战军将,领数千精兵,自背后杀来!”侬天山又吃一惊,道:“这两个必是赤发鬼刘唐,没羽箭张清,如此贼军四面围来,师父又自走了时,须不能着了他的手!”急传令收回蛮军,自家第一个打头先走,斜刺里先奔回西寨。却是兵势如同水势,易散难收,这许多蛮军都自和梁山军马满山遍野,十数里厮杀纠缠,怎生走得?被梁山军马愤极赶杀,尽自堆山填岭,都将血肉沃了山上草木,倒省得那过火草木焦渴。但逃得性命的蛮兵,十中不过二三,梁山军马直赶过岗后数里地去,方才回转来,众头领都来看林冲邓飞时,都自昏迷了,俱都大惊,急送两个到封州城里来。甘茂却问樊瑞、张清、刘唐等时,都道:“宋江哥哥见这边火起,急差我几个飞也似来救应,幸是不曾误了这几个头领性命。”方知端地,因收聚军马,都投封州城里来。

宋江听得大惊,急传王定六并公孙胜来看救林冲邓飞。王定六看了林冲道:“教头一日夜厮杀,身伤神疲,因此昏晕吐血,须自好生将息一月,方可渐渐养得来。”宋江听了倍加愁闷,道:“如今强寇临城,偏是能谋敢战的兄弟一个个都伤了,如何是好?”叹息一回,无可奈何,只得教王定六好生救治林冲。自来看邓飞,公孙胜道:“却是中了那贼道的雷火之击,因此伤昏了,幸得那厮先与我拼斗半日,法力大减,不曾伤损邓飞性命。我今用符咒镇住他的泥丸宫,将回生之气与他经脉流走疏通,但昏睡得七日夜便好。”宋江方自放心,却来前厅,且与众人商议军事。

吴用先道:“一番恶战厮杀,偏是林教头一寨军马又遭蛮军截杀,今回城军马不上七千之数,正是十成去七,别二寨军马亦自大损。又被蛮军夺了西北二寨,将军马临城,虽杀败蛮军数万,亦自得不偿失。只恐蛮军将后军到来,就自攻城,今不可不做准备。”甘茂等听得,皆不快意,甘茂先道:“三寨军马舍生忘死,破杀蛮军十万,如何竟无一点功劳?但如此时,日后厮杀,谁敢誓死向前?军师言语但请三思。”一言出时,满堂无声,吴用亦自色变,却是宋江道:“诸位兄弟出生入死,血战功劳都在宋江心里,此番摧破蛮军大半,虽有挫折,但终破灭得蛮军时,都赖众兄弟今日此番血战,自当铭勋行赏,决不食言。但军师方才言语只是兄弟误解,只是道虽自破了蛮军,我军亦多折军马,日后对敌蛮军时,须难调遣布置,亦是为明日军事着眼思量,兄弟须不可误会了军师苦心。”甘茂方不言语,却是朱武道:“我军虽然损折,杀伤蛮军更众,但蛮军不再起十万新军来时,却也不须惧他,今可依军师先前筹划,牢把封州城池,严守东南二寨,就与蛮军相持,但时日久时,蛮军无粮饥饿,如何不走?那时再自追击,破灭了他不迟。“吴用道:“朱武贤弟所言极是,只是但坐守此城时,先手尽落蛮军掌中,我自被动,亦自不可。我意可分数路轻骑出去,分劫蛮军梁草,灭他抄掠小队游军,这边自深沟高垒,坚忍不战,双管齐下,方是济事。”宋江道:“只是如今三寨军马都伤疲了,不可再任使,但军师要行事时,可自分配众兄弟军马。”吴用大喜,就道:“三寨军马可自重新编分了,合东寨军马分守东、南二寨,花荣兄弟如今渐好,就可领东寨军马,张清、刘唐、史进兄弟为副将,欧鹏、燕顺、龚旺、丁得孙、陈达、杨春六个为羽翼,部引军马二万。南寨依旧教袁朗头领主军,穆弘、宇文胜兄弟为副将,马麟、段君恩、项泰、甄庆、甄喜五个为羽翼,部引军马二万。却调马劲、罗士奇为一路,乌天风、乌天云为一路,各引精骑五千,就分左右远抄杀天门至封州来路,拦截他运粮队伍,杀灭他游掠小队,但得贼军大队来时,可自风流电走,只不与他接仗。赵得胜、丁朝兴选精兵进城,同项充、李衮两个兄弟一样差使;其余兄弟各依原来调拨。”甘茂听了,三寨众头领俱得分派,只有自家无个任使,心下更自不喜,道:“军师何独忘了甘某?但得厮杀,甘某并不落于众兄弟之后。”宋江亦讶道:“军师如何不教甘茂兄弟领军厮杀,如今堪任大将者须无能出甘茂兄弟之上的。”吴用微笑道:“正是加亮心中已有一计了,但到时须用甘将军领军,别人都用不得,因此且教将军暂休息几日,养足精神,到时自请将军领军破敌,干那第一等功劳,此时却说不得。”宋江听吴用如此说,只得罢了。甘茂心中更闷,不辞吴用,扬长而出。

回到自家帐中,马劲、罗士奇一起来寻甘茂,都道:“昔日看这军师还好,如何今日这般颠倒行事?除了林教头英雄智勇,这十万军中再无第二个可与兄长比肩,今日竟反不教兄长领军,反去委任那等有勇无谋的,却不是要败坏军事?只分明为今日兄长顶撞他事上,怀恨兄长,却夺了兄长军权,闲置不用。”甘茂只不言语,马劲道:“如此睚呲必报,挟怨报复时,比昔日卓敬那厮胜得几何?我几个自投隐龙山以来,百战厮杀,破军斩将,立下多少功劳,今日兄长反遭此白眼!但一征天门,成就了这吴用的虚名,但无我们用心尽力时,他成得甚么事来?今日如此,教人寒心!”罗士奇道:“自古书生辈领军,都是心里狭隘,再容不得人的,原比不得那等男子大丈夫,光明正大的待人行事。眼见得兄长是和林教头一般的遭人嫉妒,所以有此今日打压,兄长须是早心里寻个计较,不可教人背后暗算了。”甘茂变色道:“你们如何这等想?但话传将出去,须立见了祸事!以后但不可再对第二人说此等言语!岂不闻‘祸从口出’?” 马劲、罗士奇都道:“兄长虽如此小心,争奈‘人无伤虎意,虎有恨人因?’只是兄长生就的本事,立下的功劳,因此碍了人眼,招了人忌。”

甘茂道:“丈夫行事,坦荡磊落,但我再不负人,更有何恨?眼见得我几个投宋公明,正是个明主,相待得义气深厚,只合辅佐厮杀,誓死出力,取此天下,方不负了英雄身手,男儿志气,却绝不可存别的心思。但若怀了二心行事做去时,岂不教天下人耻笑?便是有人行异样的事,须也放着公明兄长在,不曾终教他独手遮天。我等兄弟只可阵上一刀一枪,相取功劳,切切不可存别的心思。” 马劲、罗士奇听甘茂如此说,各自沉默,过一时方道:“小弟们惟以兄长马首是瞻,生死相随兄长,既兄长如此说时,以后此事都存在心里,再不多言,凡事只看宋公明面上。” 甘茂道:“正合如此,你们今做游骑出去,却是孤军,也须自小心,不可贪功,免教蛮军围裹了吃亏,更多和那乌家两个联络。我自先在城里且看这加亮军师如何分派我,教我取那第一等功劳。”马劲、罗士奇都自冷笑,道:“我们自理会得,只是我们去了,兄长须怕势孤。”甘茂道:“不妨,便是赵得胜、丁朝兴、杨炎,都是我军里起来的人,相处的义气最好。又有林教头、花家兄弟,岂无有替我主张的?你们但去不妨。”那两个自回帐点军出城不提。

却说侬天山奔回本寨,检点得回寨败残军马,十余二三,老大吃亏,心中大怒。一面发使者请父王引后军大队赶来合军,并力剿杀梁山贼寇。又差人去寻莫天何,教他将败残军马转来,就听差遣,一面来见师父。却见玄风道人独于帐中静坐,安目休养元神,因不敢打扰,只得垂手侍立,过一时,玄风道人睁眼,道:“徒儿久等何事?” 侬天山拜告道:“眼见得梁山贼人将勇兵强,前后教他损了十数万军马,大都督莫天何勇冠天下,将十万精兵为前部,亦被他杀得大败,方才有信来,自家重伤,将军马折却一半有余,似此损军,如何可当?凡事都指望师父,师父法术神通,闻此番取了法宝转来,何不就这数日里使用,尽灭了贼军,成就大功!徒儿已自与父王说知,就拜师父为国师,但得天下,每一州县都与师父起道观二所,就中塑造师父金身真容,千秋万代无尽供养。” 玄风道人听得大喜,道:“徒儿好诚的心!但我有力时,如何不替你主张,杀灭了这些贼寇?只是如今我法力损耗了,做不得那法术,但数日静养了时,便将那法宝来使用。你今可就满营兵马中,寻二十七个生辰年岁中全带甲乙丙丁的,都密密选了来,我自有用他处。但教此番成了,教那十万梁山贼寇尽数自死,再不费你一兵一卒之力。” 侬天山大喜,却又道:“师傅要做神兵法么?那贼人中亦有法术高手,只恐他亦做起法来,那时不免阻了师父的事。” 玄风道人冷笑道:“神兵法须有克制的,我此番绝不使用,只如此如此,却教他一城人自死,你可差人抄写灵符,十余万兵将每人佩带一道,便不怕疫神瘟鬼侵袭。我行腾云出神之术寻了数千里,方寻见我师叔祖,蒙他赐了这一仙方,但使用得时,怕这一城贼走到哪里?如今我与他有两世深仇大恨,便是此番行时损了天寿道果,也自说不得了,你可便去寻那些人来,待我使用作法。” 侬天山大喜,道:“师傅果有回天转海之力,但如此时,只消师傅举手之劳!小徒这便就去寻军中那年甲合适的,选来与师傅使用。” 玄风道人道:“此事务必机密,不可教贼人得知,否则那公孙胜深通道术,但他闻得时,猜将出来,便妨了吾法,不好结果贼人。” 侬天山道:“徒儿自当心得,只说是父王要祈祷长生,因此选年甲生日合适的,只教合营军士写了自报,便贼人听闻了也不识其中奥妙。” 玄风道人道:“只是凡事小心的好。“侬天山应了,自传心腹的亲将来布置了,暗去选拔年甲生辰相合军士不提。

却说封州城里,宋江自分马劲、罗士奇、乌天风、乌天云两路军马去了,都自东门乘暗夜出城,大宽转得远绕去蛮军背后,截杀蛮军粮草小队。宋江这里却分教众头领严把城池,只防蛮军即来冲突攻城,只是一连数日不见蛮军营里动静,却是蛮王亲将大队并莫天何军马一时都到,将有十五六万蛮军,分扎营寨百里不绝。那蛮军都无纪律,整日喧嚷跳嚣,日则飞尘扬天,夜则营火明地,声势极大,城中梁山头领军马各自心惊,只得尽力守城。幸得蛮军一时并不冲突攻打,只有许多好勇斗狠的,每日必有数十辈,尽裸身体,各舞刀枪盾弩,却来城下喝骂叫阵,渐渐却欺近城来,直到城壕边上,至有向城屎尿者,城上军马看了尽皆愤怒,只是不得宋江将令,却也不敢出城杀敌,因此两下一时僵住。

却说这日花荣为军事进城,闻得宋江、吴用与公孙胜俱在西门城楼上计议军事,遂赶来西城之上,却听得众军士喧嚷,急看时,见十数个蛮军尽剥战甲,赤裸身体,直到城壕前数丈前地便溺,放肆大骂,花荣怒道:“贼军如此轻我!何不放箭射他?”城上军士道:“便是弓力不及,况又头领严令,不得出战,因此任这些蛮贼猖狂!”花荣冷笑,道:“取我弓来!”随行军士急奉上弓箭。花荣取那画鹊描金弓在手,搭上穿云狼牙箭,看一个叫得猖狂的亲切,一箭放去,那蛮军应弦而倒,却是那箭直过二百余步外,从口里透进去了,旁边蛮军都吃一惊。那一个尚嚷骂时,花荣第二枝箭早到,扑得倒了。蛮军大嚷,有个悍勇的直冲到城壕边,就自挺身大骂,花荣冷笑,再放一箭去,正是快如闪电,那蛮军直跌进城壕里去了。其余蛮军见花荣如此神箭,更无一箭放空,发一声喊,转身都走,各顾自家性命。城上梁山军马无数,一齐喝采,道:“将军神箭,李广难及!”俱称赞不休。正有诗为证:

裸形骂城气何狂,将军三箭惊魂扬。漫说百步穿杨难,今见花荣胜李广。

却说宋江、吴用与公孙胜俱在西门城楼里,商议军事未休,听得喧嚷,齐出来看,闻说花荣三箭射杀蛮军三人,挫折蛮军气焰,各自大喜。宋江便教取酒,亲斟美酒三杯,与花荣作贺,道:“贤弟伤愈,神威如昔,正是可喜可贺!”花荣谢过饮了酒,道:“贼蛮子无礼,若不加教训时,愈发狂了气焰!却是兄长们计议得如何?”吴用道:“便是有一半了,可到里面同说。”都入城楼里,宋江道:“蛮军远来,利在速战,今七八日不见攻城动静,量蛮军必有阴谋,是以我与军师等来此观看敌营,就自商议,贤弟亦可一同商酌。”花荣道:“军师做何见解?”吴用道:“今马劲、罗士奇并乌家兄弟已去了六日,前日两路俱有信来,马劲、罗士奇这路连杀散蛮军两队征粮军马,斩首二千余级,烧却粮车三百有余,乌家两个夺了中平县,亦杀蛮军数百,尽焚了蛮军征集粮草,就各自沿路扫荡,蛮军征粮小队十日内必扫荡一空,眼见得十余万蛮军坐困于城下,并无一月粮草,败亡之势已成,却不见蛮军动静,因此我亦好生猜想不透,故与兄长等一起商议。”花荣道:“既是两路功成时,待蛮军自家坐困待死也罢!只是那侬天山用兵凶狡,又有妖道帮助,今既无有动静时,必然策划阴谋,不可不防。”宋江觫然道:“贤弟一言中的,当自如此,加亮和一清可自商议,务要破了贼子阴谋。”吴用道:“我军有坚城为盾,但守城不出时,蛮军虽有毒蛇猛兽,歹毒之物,俱无用处。但那妖道弄法时,有一清在此,亦不惧他,只要再拖过一月之期,那时隐龙山相取精兵亦到,内外夹击,教这十余万蛮军奔亡无地。只是恐蛮军此战败后,尚有走路退奔之地,存下后患。小弟将一条计多日筹划得已自熟了,明日便请二万军马出城去,行这条计,一举倾了蛮军根本。”宋江等各自吃惊,道:“加亮思虑深远,却不知如何筹划?”吴用笑道:“只须如此如此。兵法上者斗智,下者斗力,吴用不愿诸将与蛮军血战死拼,白损折了自家精锐军马,反惹诸将不满,若辈只是好勇斗狠,安识吾心中已有成算?但只行此计时,一举倾了蛮军巢穴,并取天门城池,救了李逵性命,尽了诸事,比那等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蠢仗死斗如何?吴用自引军去,早晚只教众头领伏这口气。”宋江等听吴用说那条计策,各自惊呆,道:“军师如此计算,实自险极,欲以二万人数千里转折恶战,须破十数万军马,胜者十九难望,败者退亡无地,但要三思!”吴用笑道:“兵法以奇胜正,以险致奇,但不如此行时,如何了得大局?以武侯之能,倾蜀举国之力六出祁山,不得魏国寸土,却是邓艾之才及不得武侯半分,一出阴平而覆了刘玄德百战所得基业,成效如此不同,只在武侯小心小胆,再不敢弄一个奇字,所以百战无成,空教战士肝脑涂地,所以后人耻笑。今我这条计看似险时,实则尽得制胜克敌先机,但自惊雷骇电做去时,自得成功,兄长等俱不须担心,但和一清先生、朱武等同把城池,待蛮军粮尽退走,却和邓泰等前后夹击,必教这三十万蛮军插翼难飞。“宋江见吴用意坚,况已定了全策,不敢阻他,道:“如此加亮自当小心,却是前日留甘茂兄弟在城里时,却只为这条计策?但所调头领军马,亦可今日准备。”吴用笑道:“正是此计须用甘将军,别人都用不得,我自随军调遣,却教他主军,并用八个统军头领。军马都选精锐,一半马军,一半步军。马军头领:张清、史进领东寨马军五千,又调回乌家两个并本部军马,前时已有锦囊与他了,教与这两日拆看,自会于路取齐,合计一万之数;步军头领只是赵得胜、丁朝兴、项充、李衮四个,就城中选一万精锐步军,又用时迁兄弟走报消息,探听军情,并其他事情。连吴用是十一个头领,二万军马,只今夜便行。”宋江道:“加亮千万小心,却是此回头领军马都调动了,城内外都须安排。”吴用道:“东寨已有花荣兄弟主军,教刘唐为副将,樊瑞寨中帮助,龚旺、丁得孙、陈达、杨春为羽翼;南寨自有袁朗、穆弘等一应把守,头领都不调动,只分三千马军与欧鹏、燕顺两个,就替乌家两个行事。四门各有头领军马把守,此几处兄长并不须担心,只是南门只得杨炎一个,便可着朱武助守,兄长自可与一清总掌军机,调遣各路。蛮军不向前攻城便罢,但紧急事,可教东南二寨就自抄蛮军后路,蛮军顾忌,必然退军。但来攻二寨时,城中出军策应,如此成鼎足之势,蛮军再无力攻我城池,兄长自可静等隐龙山军马到来,但见蛮军退军时,便可分派军马,尽情攻击。”宋江大喜,道:“军师早有全盘之算,如此再无忧矣!”吴用道:“诸事尽可不必忧虑,只是担心那妖道法术,想来有一清、樊瑞在此,亦自无事,所以加亮敢提这一枝军马去,否则再不敢远离兄长。”便与花荣等商议,调遣东寨军马,约于夜里与出城步军取齐。又差人分传令与甘茂与项充、李衮等不提。

且说蛮军营中,侬天山自教亲将选那年甲生辰相合的二十七个军卒,却是数日之内,其数不足一半,空教侬天山恼怒,却是为何?缘来蛮人习俗,刀耕火种,深山陋居,无有文字,男女自由交合,知母而不知父,生者更不知自家生辰时日,只记大致年数,因此汉家呼之为“生蛮”。但是后来出深山与汉家杂居的,得沐圣人教化,方粗具礼仪,得记自家生来年甲生辰,汉家呼之为“熟蛮”、“下山蛮”,得汉家风俗之半。侬家古来于蛮众中为上姓,立国已有数百年,统御数千里方圆,国中男女百万蛮众,后来国王仰慕汉德文治教化,多将汉俗变于国中,因此数代后汉风大盛,国中尊官男女皆解汉家诗经文字,言语衣着几与汉家王公无异,如侬天山、侬丹心皆类于此。此番举发大事,席卷西疆,尽起国中数百寨落能战之人,故有二三十万军马,只是内中大半依旧是生蛮多些,因此侬天山教亲将向蛮军中选那年甲生辰相合的时,大半都膛目以对,并无能说上来的,因此数日之中,只有十数个熟蛮的报得年甲生辰相合。侬天山躁急发怒,乱鞭亲将侍女,却也无可奈何,只怕师父催问责备。却是得身边个谋士刁温知了,便献策与侬天山道:“太子如此烦心,小人自当与太子分忧。但这几日看了众将选得众人,都是蛮邦上国之人,只不知汉家的合用否?今军中掳掠得汉家之人,不下数万,虽尽充得饲马、打草贱差,却是都记得自家年甲生辰,但可用时,总寻得一二十个合用的。”侬天山听了思量一番,只得来问玄风道人,玄风道人道:“只是年甲生辰相合的便好,何拘什么蛮汉?” 侬天山道:“只恐那些掳掠来的,不甚忠诚,到时做乱起来,或是不死力向前,不似我国中人,不免误了大事。” 玄风道人笑道:“不妨,但这二十七个,但只要用他做牺牲,将来做那瘟鬼疫将,撒那瘟苗疫种,都自失了本性,再不须提防。第一只是年甲生辰相合,须要问得实了,不可错误。”侬天山听得大喜,就回自家帐来,教那亲将去那掳掠得汉家人中,教各说年甲生辰,只说有说与国主认亲的,要赎自家亲眷回去,但年甲生辰相合的,就自送到大王驾前放人。那些汉家之民,自被掳掠得来,遭那蛮军百般虐待,小则呵骂,大则毒打,更有那凶恶的罢刀便砍,往往数月便自折磨杀了,直如身入地狱之中,没奈何只得且自偷生。此时忽闻得有此好事,个个欢喜,尽皆信以为真,都把自家娘亲说下的自家年甲生辰实说与蛮将知道,只盼能得个生天。因此一日之中,那年甲生辰相合的,竟得三十余人。侬天山听了亲将相报,十分欢喜,赏了刁温,教蛮将就那三十余个尽选少年强壮的,与自家那蛮兵相合的,共得二十七人,尽赏与酒食吃了,自家选五百精兵围押着,来见师父,就请做法,破灭梁山贼人。

却说这夜里封州城里梁山出军,吴用引甘茂、时迁、项充、李衮、赵得胜、丁朝兴六个头领,一万步军就东门出城,宋江、公孙胜、朱武等都来相送,各把杯酒送路,都道:“军师此去,须自保重,只等马到成功。”吴用并从征一众头领都自谢了,饮过得胜酒、祝捷杯,那些头领自去摆布军马出城,与东寨里马军相会。宋江难舍吴用,亲送出城,吴用感激,却忽想起一事,便挥退身边亲兵,却与宋江密语道:“日里用新得了隐龙山上飞书,道山寨里新得头领十余员,军马数万,早晚整顿操练,远近人民归附,声势震动远近。”宋江听得,变了脸色,过一时方道:“贤弟前日料事,正见深远。”吴用道:“今调那一部隐龙山军马来时,亦无损那山上势力,反教他将那新投军马铁桶般布置,收其心腹,日后尾大,只恐非兄长与天王两个可以措置。”宋江道:“似此怎得是好?眼见得西疆厮杀,已过半载,况又非一两月可以了局。”吴用道:“小弟提此枝军马出征,亦自万不得已,只盼险里求胜,就一举成功,替兄长解此忧难,却得转头理会隐龙山上之事。” 宋江感激道:“贤弟佐我,呕尽心血!” 吴用道:“小弟料得,但戴宗此番去时,邓泰必定不来,却借小弟说嘴借口。但小弟此番引军去了,兄长可发急使再去隐龙山上,就道封州城里再无人筹划计策,佐理军事,须取他来参谋,如此量邓泰再推托不得。但他来时,兄长自可随意处置,天王处亦再无阴鸷深沉之辈从中生事,免了日后多少是非;但那数万军马,只自日后任兄长驱使,正是一举数得。”宋江大喜,道:“自当如贤弟所议,再发飞使催取邓泰到来。“吴用道:“此人高才,本自鬼谷一流人物,小弟亦服他才学,只是此人心热眼高,每有妄求之望,但留天王身边,时长日久,实非兄长之福,若这二番取得来时,兄长不可再教离了左右,且用其聪明智慧,若再取不得来,其中必有阴谋缘故,兄长自当立断处置,但用不在,无人商议时,可与乌天坤计议。”宋江听得疑问,正待问时,却见甘茂、花荣并骑而来,将近身前,只得强自忍住,就与吴用道:“贤弟此去,消息早早报来,宋江专望好音。”吴用道:“必不敢与兄长耽误大事,吴用言语,兄长但可谨记。”就辞了宋江,与甘茂会着,催动那一万五千军马,远远去了。宋江自和花荣策马在高冈上,看那军马,闷闷不语,花荣讶异道:“兄长何以如此?莫非为军师去了,无人赞画计策不成?”宋江想一时,道:“正是如贤弟所言,我自舍不得军师,此番他提军远征,厮杀甚是凶险,不由得我不担心。”花荣道:“便是军师此去,眼见得也有些负气的意思,为前日那一场会议,许多头领都自背后相说军师。”宋江听得,流下泪来,道:“军师苦心,众兄弟如何知道?但不得个敢心任事,任谤任怨的,这大业如何做得?众兄弟都好谀恶直,只要听那好话,却不知耿直难得,实心难为!”花荣道:“兄长但可维护军师,善加调停,如今军中头领新旧不一,鱼龙混杂,良莠难齐,但实心助兄长做大业的,却自数少,胜时都可乘势奋勇,但不利时亦各自走路。前日阵上若不是林教头一军死战,抗住蛮军时,只恐我军反自大败,那甄家两个便是先自走路的。”宋江冷笑道:“若辈为求富贵,趋炎附势,但见我军声势盛时,便来投附,但要拼命浴血时,哪肯抛了头颅?只是用人之道,使力使贪,使勇使怯,各有其法。眼前自先用他,日后别有说处。但军师、教头这等忠勇的,和贤弟一般,都是宋江心里血,肉中骨,一体之人,再不教你们受了委屈。贤弟既知众头领事时,可自留心,暗说与我知道,以免相误大事。”花荣听了,只道:“小弟理会得。”却见吴用军马已是去得远了,花荣自辞宋江,回寨去不提。

却说宋江回来,心乱如麻,直到三更时分,再难卧睡,只觉心中难宁,似有伏着之事,只得领身边亲兵,且就上城巡查。却先到北城上,阮小五、高陵两个闻得,急就城下迎着,道:“哥哥这般深夜,如何不睡反上城来?”宋江道:“我自心里闷,所以来城上走走,无甚大事,你等兄弟不必惶恐,可自去歇息。”那两个道:“哥哥巡城,小弟们自当护卫。”且拥簇着宋江,就到城上。宋江看远处蛮营,但见火光照天,远近方圆数十里照得通亮,心里倍加忧闷,只得与阮小五道:“蛮军数日不见动静,只恐有阴谋,兄弟自可小心,防贼军夜里偷城。” 阮小五、高陵各自答应,只道:“哥哥放心,有小弟们在,必不教一个贼军近得城下半步。”宋江又看天上群星,只见帝座不明,群星散乱,如做争逐奔走之势,不由得叹息,只暗念道:“玄女娘娘赠我诗里道:‘天数混茫不可求,劫到尽处不是休。眼见两世刀兵乱,神须惊来鬼须愁’,眼见得天象如此,正合这地上人事,刀兵四起,更无一点太平土地。我虽得了玄女娘娘指点,又得众兄弟辅佐,却是提兵百战,艰难如此,更无一点见效处,几时方得削平四方狐兔,成那清平一统之基?”心中思想,不觉暗自落泪,急自将袖子拭去了,心中意兴索然,自下城回去安歇不提。

却说蛮军营中,玄风道人见那二十七个相用的都自合备,心里喜欢。侬天山道:“既是师傅喜欢,可就请今夜作法,早灭梁山贼寇,却防夜长梦多。” 玄风道人笑道:“徒儿只是性急,但你急切如此时,便今夜做法也罢,只是瘟鬼进城,不免里面人民玉石皆焚,你妹妹却今在那贼寇军中,不免连她也杀了。” 侬天山冷笑道:“这贱人叛国卖家,只为那一个贼将,教我与父王丢尽脸面,这等淫贱的,便死了也罢,师父不可留情,为此贱人误了大事。” 玄风道人默然片刻,道:“你自是个做大事的,既是你如此说了,我便今夜作法,尽灭这梁山贼众。”便转去旁边那牛皮大帐,却是教侬天山早预备下的,可容数百人,里面都是半明半暗的磷火,上边供着瘟部正神菩萨名号,那二十七个年甲相合的,都呆立帐里候着。玄风道人先自礼拜上苍,九拜八十一叩,方净手焚香,焚了祈请文书,转来却教那二十七个各自剥了衣服,解散头发,都赤裸了上身,教身上抹了三禽五牲之血,前后心上俱贴朱砂书就符咒,脚下亦书符咒,却是七星名号,手中各执骷髅头顶骨串定的串珠,都自结束整齐了。玄风道人却教随身童子各赐清茶一杯,那些人怎知好歹,尽饮尽了,却是一个个扑得倒了,都自口里流血,死在地下。玄风道人冷笑,就口中念诵,亦自解散了头发,就将三道符咒都烧了,桃木剑挑将起来,却浸入个盆里去,里面尽是人血,扑得一声那盆里却烧将起来,那血光腾将起来,尽将大帐罩了,数十丈地面只是一片幽幽血色。玄风道人就血光里解了自家道袍,赤裸了胸膛,从那童子手里接过把尖刀来,便刺进自家胸里去,拔将出来,刀尖上那血珠只是滚。玄风道人却把那血滴入那血火里去,又自念动咒语名号,却见那血火跳动起来,只如生兽一般,忽得一声响亮,却腾起数丈之高,就火光里现出尊威严神像来,怎生形貌打扮?但见:

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叁目圆睁,虬发龙卷。将身高有丈二尺寸,看神通自无比广大。呼喝处有四大使者开道,行令处有十万瘟兵拥护。天上人间畏见闻,正是瘟部大正神。

先自喝道:“何处小道,胆敢行法术诵吾名号,召唤正神,不怕雷火诛灭,万劫不复?” 玄风道人虽自术高,亦自心惊,急自跪倒,就自禀道:“小道玄风,乃九瘟道人师门侄孙,今得师门传授,就自冒死战惕行术,请吾神到此,欲行‘瘟癀疫水之法’,只求吾神恩准。”

那正神一阵冷笑,喝道:“此等术非上界玉皇大真君恩准,行于人地二界,收那无良孽满人众,出与吾手,谁敢施为?但敢不请而行者,向来雷火焚身!”玄风道人战抖,道:“小道已自行牒动文,就谨报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想来天庭自动文书,与吾神说知,准行此术,并非敢擅请吾神到此。”那正神又一阵狂笑,道:“待吾看来。”忽地血火中不见,玄风道人方抹把汗时,那正神忽又现身,就自冷笑,道:“天庭念你师叔祖所修的正是瘟门正术,但焚了符咒验过,已自准发文书,道是‘造孽还孽,各依命数’,便是准你,你可自将修为去行,但休后悔!”玄风道人大喜,急自礼拜叩首,那正神道:“今日杨朱二使值日,便着他二人监押于你,不得多损命数,吾去也!”一阵冷笑,就自血光中不见。

玄风道人见请得天命,大喜起身,就念咒语,却见血光翻动之中,那二十七具死尸都自起身,身上血肉都脱落尽了,只剩下那一架白骨,各提着那骷髅顶骨串珠乱舞。玄风道人自喝道:“瘟癀行处,百物不生!各将疫水,诛戮万灵!”就自怀里取出个金铃摇动,那些骷髅,地下各取黑铁碗一个在手,各去那血盆里舀满,就自围着玄风道人舞蹈。玄风道人摇动金铃,复自喝道:“封州城中,听候吾命!各撒疫种,再不留生!黜!”喝动处,早一片黑云惨雾地上起来,尽裹了那二十七具骷髅,忽地俱都不见。正是:毒心白骨行恶术,百万生灵怎得逃?毕竟宋江与那封州一城军民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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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09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七十二回 入云龙舍命救封州 锦豹子赶路陷迷谷

话说这夜公孙胜自清轩静室中打坐,只觉心神难宁,十分烦燥,急自收元神,离无漏,就自回神,急掐指算数,忽地大惊,跳下鹤床来,云履亦不曾着,就自赤脚奔出静室来。急看天上时,早见那一片黑云惨雾如山一般,早压住城头,就将那一轮朗月与无数繁星都遮了,却把一座封州城都裹在里面。公孙胜出来,早见那黑气就滚近来,在足边旋动,直要扑上身来,不由得脸色大变,就喃喃道:“这厮为了一己私忿贪欲,却要行此极恶之术,要尽杀这一城数十万生灵,上天岂肯容你?便是放着公孙一清在此,拼个元神俱灭,也决容你不得!”就自急将手招动,早把那柄松文古定剑在手,口中念念有词,急指定天空,就喝声:“疾!”就那一道金光直冲入空里去,把那黑云分开,发一声惊雷,天地振动,却见那黑云四散荡开,分散向城外去了。公孙胜方喜时时,却听得那黑云活得一般,就自叫将起来,如恶兽凄吼,似万鬼冤哭,只是个凄厉处,忽地又荡将回来,重自聚合了,反将那金光都冲灭了,再不见些光明。公孙胜大惊,喃喃道:“我这五雷天罡正法乃本师罗真人所授,乃天地间至大至正之秘要,但行术伏魔降妖,镇压邪恶,再无胜不过的,便是高唐州破高廉,芒炀山收樊瑞,壶关收幻魔君乔道清,更和这玄风恶道几番恶斗,凭了此术更无一番失利。自本师罗真人正了仙位道果,这正法我已是大成,如何今日反胜不得那妖道邪术?岂不可惊可怪?”急掐指数算时,方知端地,原来玄风道人行的,正是瘟部正道神术,又先求得了天命,不比他术,因此这五雷天罡正法反自镇压不得。公孙胜如何不惊?却见那黑云越压越低,早垂到自家静室檐边,分出两片黑云,便如恶鬼伸出大手,来攫拿公孙胜,只是公孙胜修行得深,行动处有清气护体,这黑云怎靠得身边?只在身外七尺去处打旋乱绕。公孙胜冷笑,喝道:“你这厮行术,将这生人变做瘟鬼疫种,上天怎肯长自容你?今又强聚这些瘟鬼的元灵来扑我,却是妄想!但教你这些强驱的瘟鬼先吃下好的!”就自将身上那绛红九霞鹤氅先脱下来,念动口诀,那鹤氅早自金霞飞动,就忽地化一团熊熊火焰,有二三丈方圆,正是赤采明霞也似,向四周便飞光烁火,吞吐不定。公孙胜将剑指一指,就喝道:“天地为洪炉,阴阳为炭红。万物无不锻,邪恶焉可容?惟吾至正气,所过所灭生!疾!”那鹤氅所化金霞火团,就自飞将起来,反去扑那黑云,那黑云急自退避,哪里躲得?但自给火团赶上,都自翻腾滚动,云里尽隐隐有那哭痛叫喊之声,只是但教火团裹住,便就一时消灭,再无影无踪。正是公孙胜将自家纯阳元气,炼做三味真火,借鹤氅变作这金霞火团,那黑云只是瘟鬼的元灵凝就的,怎当得此真火?况又正是相克着的,因此但撞着的,都教消灭,无影无踪。

却转说蛮军营里,玄风道人作法,以元神出窍御法,教这瘟鬼元灵凝成黑云,来扑公孙胜,不防公孙胜反行出此术来,伤了瘟鬼元灵,如何不吃大亏?却是侬天山在旁侍立,见师傅行术如此神奇,正惊佩到十二分,只不敢说话。却见玄风道人摇铃舞剑,口中念念有词,就帐内狂舞乱走,行动如电,直如化身千百也似,周身都是墨黑般浓云罩定,不由得惊惧,只恐师父一个不慎,反损伤了自己,急忙就躲去个角落里缩起身子。过一时,忽听得玄风道人凄叫一声,就一交跌倒,口中狂喷鲜血,侬天山大惊,急待来扶看时,却见玄风道人地上滚两滚,身子乱扭,口中狂兽般叫,忽地跳将起来,咬牙切齿,喝叫道:“你这厮却下这等辣手,伤我元神,我与你这厮势不两立,今夜誓决个生死存亡!”就取那把尖刀在手,向心上便刺,却刺出心头血来,口中把舌咬破了,扑得把血喷在刀尖上,又把指尖割破,也滴血在刀尖上,就唱颂起来,却见那刀尖上血滴就自渐变渐大,在帐中溜溜的滚动,渐渐有六七尺径寸的成个血团。玄风道人就自凄笑,又自唱颂念动,就见那血团渐渐变了颜色,由红转黑,由黑凝墨,把色足到十二分,又自在帐中突突的跳动,似个活物一般。惊得侬天山三魂七魄自脚底都走了,呆在那里,更无一点进出的气息。就听玄风道人笑将起来,忽得又喷一口血在那血团上,就喝声“去!”却一掌推在那血团上,那血团就滚出帐去,直射天上去,再也不见。玄风道人厉叫一声,跌在地下,再无一点动静,侬天山惊呆在那里,哪里敢来相扶看视这道人?

却说这封州城里公孙胜将元气凝做的火团,赶灭那黑云,不一时,早见那黑云退散,让出半个封州城来。自家心里方喜欢时,却听得空里呼啸起来,不由得大惊,急自额上反手一拍,开了天眼神通,凝神看时,却见一团物事自封州城外蛮军营里腾将起来,直上空里,就冲奔封州城里来,来赶打那自家元气凝做的金霞火团。不由得也惊,只是再也退避不得,就自咬牙,喝道:“罢!罢!只是个同归于尽!怎得教你毁了这一城生灵!”便急跌坐地下盘膝坐了,将道冠落地下去,却起道金光于空中去,先赶上自家那火团,将金霞催展开,直有数丈方圆,就飞冲来迎那墨团。正是说时迟,那时快,那墨团飞来,眼看着正撞着金光时,斜刺里封州东门外先一道半黑半白气赶将来,却被那墨团一逼,先退回去了。跟着那金光赶上,和墨团就空里撞着,起一声大响,正如天崩地裂,怎生见得那惊怕人处:

共公决死,将十万丈不周山一头撞折;大禹愤怒,把三万里华山岳一斧劈彻。就百万神龙愤怒,颠倒了昆仑雪山头;正六首巨鳌摇身,翻转了方壶神山阙。是钱塘江上雪潮来,滚动声音半宇宙;乃北溟海上冰峰覆,惊起鲲鹏扑九天。

那一声响亮处,封州城里倒了一半人家房屋,合城里头领军民俱都魂灵儿惊去九天外,便三日夜也难回来。却是金光墨团撞着,那墨团粉碎,再无一点留处,那金光也自空中碎了,四散向空里去,却有一点星辉回来,就落公孙胜头上去,再也不见。却是服侍公孙胜的童儿如梦方醒,此时方赶出户外来,见公孙胜倒于地上,双目紧闭似已死,牙关紧咬只似铁,更无一点动静,不由得大惊,急将公孙胜抬转静室里去,着一个来报宋江。

却说宋江难眠,却是那黑云罩定了封州城,因此忽只觉似定住了一般,眼睁睁看着床下地上,只自思想举动不得。正如痴似迷间,忽地耳边一声大响,只觉肺腑倒转,天地翻覆,吃一惊,跳将起来,方觉身子思想是自家的了,呆一呆,奔出户外来,却见那守护警卫亲军都倒在地下,昏迷不省,因此宋江不敢乱走。过一时,那些亲军方自惊醒转来,急自赶来护住宋江,孔明孔亮也到,两个都面无人色,执刀在手只奈乱抖,把握不定,这个叫妖怪,那个叫地震,多时方得叫道:“我们……来护……哥哥。”宋江毕竟多经过事的人,一思想却明白些,道:“都不要惊慌!只怕是妖道做恶!且去寻公孙一清!”当先便走,后面孔明孔亮屁滚尿流,急自赶上,后面一二百亲军都点起火把,且奔鹤轩来寻公孙胜。却是进后院里,见个小童奔将来,那亲军方待喝问时,忽得闪出个骷髅来,丈来高大,将那小童一把抓住,就扯下头来。众亲军大叫,胆小的回身便走,胆大的急将刀枪去乱搠。那骷髅张口怪笑,忽地把手里个黑铁碗迎面泼来,一片血光闪处,那些向前的亲军都跌翻在地下,几十个都无动静。孔明孔亮心胆俱裂,急扯转宋江回身便走,方走几步时,却是那先走的亲军又叫起来,几个得命的奔将回来,无了人色。宋江急看时,却是后面又赶过个骷髅来,将个黑铁碗乱泼,但教血光撞着的都跌翻。正是前后无路,宋江方惊时,那两个骷髅早一步步逼近。孔明叫一声,举刀便去奔那骷髅,那骷髅闪个过,伸手就捉住孔明,提将起来,将口便咬,宋江叫一声,不忍便看,却是只听耳边喝一声:“孽障怎敢伤我兄长兄弟!”就一道白光空里斩将下来,那骷髅叫一声,扑地倒了,分做两半,孔亮惊得脚软,此时方向前赶去扶起哥哥来。宋江看时,却是樊瑞赶到身前,不由得大喜,却见前面那骷髅逼近来,急叫道:“兄弟救我!” 樊瑞喝一声,再将剑飞去,那骷髅怎生当得?也做两半在地下,再自不动。宋江见了,方自心安,两手扯定樊瑞道:“兄弟,怎生如此大变?”樊瑞道:“哥哥且随小弟走!此地杀了瘟鬼恶灵,方圆十丈再呆不得,可随我同去见公孙一清!”拖着宋江便走,后面孔明扶定哥哥赶来,都奔公孙胜的静室来。路上樊瑞说与宋江知道:“小弟在东寨里见黑云笼定了封州城,急自算看,却是那玄风恶道使‘瘟癀疫水之法’,将生人做瘟鬼疫将,来害此一城人,师父与他各运元神决死相拼,小弟道力逊一筹,插手不得,因此只得赶城里来看。却是那玄风恶道自身死神灭,余下那些骷髅震死了一半,余下一半落城里作恶,将疫种伤害人民,被小弟一路赶杀尽了,最后两个却在这里,险不得伤害了兄长。”宋江方知端的。

几个急赶到那清轩静室里,见几个童子救公孙胜不省,死呆在那里,宋江急来看公孙胜时,见公孙胜直挺挺在那云床上,五官都塌陷下去,再无一点气息,已是死在那里。宋江见了叫一声‘贤弟’,扑得倒了,孔明孔亮两个大惊,急救起来,见宋江两眼直勾勾的,忽面上泪珠乱滚下来,就自放声大哭,哀痛到十二分。孔家兄弟急劝时,宋江大哭道:“一清本已可白日飞升,成就仙家正果,是义气上随我到这世里,今为救这一城数十万军民份上捐躯成仁,舍了性命,如此大仁大义的兄弟,怎不痛杀我宋江?哀哉!痛哉!”就自哭得发昏,却是林冲、朱武、王定六等闻得赶来,见宋江如此,都一边哭一边相劝宋江,哪里劝得住?却是樊瑞独不言语,只来床前看公孙胜,忽与宋江道:“哥哥休自烦恼,我师父却有救处。” 宋江听得惊喜,急双手扯住樊瑞,就道:“如何可救一清兄弟?便是宋江再生父母。”就自跪下,插烛般来拜樊瑞,樊瑞急道:“哥哥休得如此,且听我说。”宋江方自起来,且听樊瑞说道:“师父与那恶道将元神决死相拼,本来但元神灭了,修道之士多少世流转的那点苦修,都是镜花水月,一场虚空!幸得师父道行高深,又先借鹤氅做个代体,因此于龙毁虎灭中却得存下那一点道胎根本,回转本体,自可存得住性命。只是今须自先将师傅身体赤裸了,搭于外面土地上,日面夜背,教受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七日夜自可转魂回魄,醒转将来,只是谅不再数年清苦静修时,必不得到今日道果地步。”宋江听得大喜,道:“贤弟即可行法施为,务要救一清兄弟性命。” 樊瑞道:“小弟自当尽力。”便去自做法救公孙胜,将公孙胜身体赤裸了,静卧在泥地上,画却灵符,却镇压住那三宫七光,护住本命,自推算了天干地支三百六十道历数,定住公孙胜回魄之期,就自步罡踏斗,做术行法不提。

宋江却自收泪,教朱武、孔亮去看城里人家军民死伤,却是玄风道人造做这一番恶劫,众瘟鬼骷髅伤害军民性命,更兼城内房屋倒塌,死伤亦不计其数。到得天明,宋江听朱武禀报,道是城内人民被瘟鬼所害伤命三千有余,房屋倒塌死者五千余人,伤者二万之数。军马幸得都上城防护,因此损折不多,只有千余之数。宋江听了,又垂泪道:“不得一清与樊瑞两个时,这一城军民俱自休了!”因此深念公孙胜之功,又与朱武道:“今城里遭了此灾,杀死许多瘟鬼,又值六月盛暑,只恐瘟疫大行,如何是好?”朱武道:“小弟亦随公孙吾师学些法术,方才亦与樊瑞商议,就今日正午阳气最烈时分将瘟鬼都收拾了深埋城外地下,但瘟死者亦自城外火化深埋,城中人家并我军士都发放药物,人口皆自沐浴净体,房屋尽烧药物熏蒸,小弟再与樊瑞就设法坛,招四十九员道士、四十九员名僧设水陆道场,做七周天好事,荐拔亡魂,镇压瘟邪,如此当避得瘟疫流行。”宋江大喜,道:“都劳贤弟筹划,可差袁宏祖采办发放草药。只是贤弟操心此大事时,军师又自远出,只恐乏人筹划军事,贤弟可做封书信,差稳妥人飞骑赶上隐龙山去,取邓泰先生来,就与贤弟一起佐我处置军机。”朱武道:“只恐路途遥远,纵自每日飞骑二百里,取此人亦必一月来回,却是远水解不得近渴,不如等戴院长回来,他有神行之术,但再来回时不消得十日。”宋江听得,道:“也只得如此,只是已有十余日,如何戴宗兄弟不见回来,却是路上出甚差失不成?教我好生忧闷,却是眼前头领各将差使离不得,无有可差遣探看之人。”方言语间,林冲忽引个人来见宋江,却是杨林,宋江大喜,道:“闻得教头路上撞见兄弟,又请兄弟暗自跟随护送那尉迟无双,却是事体如何?”杨林道:“小弟自随她五七日,虽自十二分小心,却终是教她发觉了。那日不见了她踪迹,正自寻时,她却自小弟背后;林里现身出来,将铁弓搭箭指着,喝问小弟,小弟只得将林教头意思告她,她听了冷笑,只是道:‘谁要他来多事?但不看他面皮好意上时,射杀了你!’因此不许小弟再跟她,小弟见她严厉,违拗不得,又见她自家调养,渐渐地好了,因此便回转封州城来见兄长,先来听令出力。”

宋江喜道:“既是她自无事,十分好了,却是如今戴院长去隐龙山上甚久,只无声息,我心中忧闷,贤弟休嫌劳苦,可明日路上赶去寻他,可乘坐我那坐骑,先时宇文胜献我,唤做千里照夜白的,只因不甚驯顺,因此不曾乘坐,今宇文胜渐次调教的好了,贤弟便可骑他走一遭,道是能日行千里。”杨林道:“既是如此,小弟即刻便行,必早赶上隐龙山去。” 宋江道:“贤弟歇意一晚再去,我另亲笔做封书信,你可送与天王亲自拆看。”杨林应了,林冲便引他去歇息,宋江道:“教头伤重,如何不卧床休息,只自操劳?”林冲道:“小弟贱躯,十数日来养息的也好了,虽上不得阵厮杀,拄杖走动已自不妨。”自和杨林去了。宋江赞叹,自做书与晁盖不提。

却说次日杨林起来,就宋江处领付了书信,宋江便教牵那匹马来,杨林看了,喝一声采,却见那马,头尾有丈二长短,蹄脊有八尺高下,白如天上瑞雪,更无一片杂毛,长颈如龙,顾盼威骏。杨林见了喜欢,宋江道:“此马性子虽得调教,只是宇文胜道犹有一样不好处,但见前面有马匹在它前面去处,不顾远近,必要尽力赶上,超去前面,方得罢休,再不听人勒使,只奇处再跑不伤。贤弟须自当心,但觉难乘时,尽可换别的马匹。” 杨林道:“不妨,小弟一见这马,便死心塌地爱它,但能骑它走几千里来回时,正是生平大乐事,但它只爱跑时,小弟自任它性子便了。”宋江听了,道:“只可当心。”当下教取些金银与杨林路上使用。杨林谢了,自乘马出封州城来,却是那马但城里人见着的都喝采,杨林亦自得意,当下城外上路,那马于路果然奔走得奇快,只似风流云飞,只不放一匹马影子在路头里,杨林贪赶路程,只自由它。到得中午,早走去四百里外,此时正是盛夏,尽自晒杀人日头在头顶上,地上尽自火炭样尘埃烫脚,杨林身上雨汗,口中牛喘,正烦燥焦渴难当时,却见前面路前一座高岗,万棵合抱的绿树排下,一带明镜似的清溪绕流,那岗前绿柳深处几座茅棚扎住,却挑起个酒食来往招子来,在风里摆动。杨林不由得欢喜,道:“好个救命及时的所在!且吃两碗酒,避过这阵暑热再说。”急催马却奔岗前来,直到茅棚边下马,将马系在棚子边柳树上,早有小二赶出来接,先递上凉手巾来,道:“俺店里新酿下的百果酒,山泉里浸着,又新杀翻了黄牛,切下花糕也似好肥肉,客官但请进去,又好纳凉,又好用酒食。”杨林接过那手巾来擦汗,却笑道:“你倒好快的嘴,又有伺候人的好见识!既如此,却打两三角酒,但牛肉果品尽摆布些,又要好生与我照料这马,与它草豆吃,但好时自多打赏你。”那小二道:“客官只管去纳凉,小人自会来照料。”杨林便去那茅棚下,见早有七八人坐地,占了两三副座头,都是行商赶路打扮,当下也不理会,且拣近门迎风去处看着那匹马,却见小二将酒肉来摆布一桌子,又有七八样时新山果、并才净洗的莲藕,杨林便喜欢,看那酒时,琥珀般纯净颜色,饮一口时,只觉一条冰线般通到肚里,那爽意都从身上三万六千个毛孔里透出来,不由得叫将起来,道:“好酒,又有气力!吃得俺爽快!”又多要两角,恰是一阵清风从那绿柳清波里过来,将那一身暑热烦躁都吹得尽了。

却正饮酒间,只听得邻座几个谈论,一个道:“如今田虎家兵马过江,乱杀人民,抢夺财物,黄金城行商道路都阻断了,现将十数万军马分头攻夺州县,那边再去不得,只好打转回酆都城去,再将货物扇子发卖,眼见得现将这次本钱是尽蚀了。”言罢吁叹不已,另一个道:“如今天下刀兵四起,原只说黄金城境界安静,可以指望,如今被这些天杀的贼人抢掠搅扰,眼见得再无一片干净土地,尽断了我们的衣食道路。”再一个道:“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这等世界只可赶快还乡,将妻儿去个僻静地方,避那兵匪,保住老小性命,可笑你们兀自还想着发财觅利,却不是可笑?”那第一个道:“你既说的好,如何不快快行去,却依旧这遭随我们出来,不正见得是个心口不一?”那个呵呵笑道:“我只为无有老小,光棍一个,却怕些什么?须不似你们都有妻妾的,况又要替人寄封书信,因此抵死要往黄金城走一遭。”第二个道:“什么要紧的书信,要你抛闪性命,须不是玉皇大帝点你成仙的文告?”那个呵呵笑道:“不是玉皇大帝,只是我的救命恩人萧先生,为要紧事托我送书与黄金城里卢大官人,闻得那人好生豪侠,我正特得要结识他。”

那第一个道:“你说得可是那城里卢人杰卢大官人?他门下养着多少闲汉,便四海里都有声望,但你去投奔他时,必然着落你石雄在家里,早晚大酒大肉的请受。“那唤石雄的道:“老子凭一条杆棒、两个拳头哪里立不得起身体?偏要千里迢迢去投他?你这厮只是眼浅!实不瞒你说,我闻他府上新来的卢二官人棍棒天下绝双无对,但多少有名的好汉都输在他手下,尽无一个不服气的,因此不过一年有余,声名腾遍了天下,更别的十八般武艺也一般,因此我思量去和他较量,但输了时就投托他门下,学几路真实的本事。”那第二个笑道:“你的本事虽说是好的了,但那二员外既是如此声名时,必然盛名无虚士,你如何并得过他?只是去叩头拜师的好。” 石雄道:“好汉子哪里便肯伏人?只是和他棒上较量,端地赢了我极强时,再拜他不迟。”那第一个道:“你的棒法也是极排密的了,便酆都城南十三州争场面赛锦标时,枪棒上多少利物都是你的,如何还要想着投人学本事?” 石雄冷笑了,却不说话,那另个人道:“高大官陈二官你们难道不知?也只为石教头当年与一个唤做铁棒栾廷玉的争交比试,三十余合内并无输怯,只不合那厮弄奸赢了,打石教头一棒,数月方将养的好了,利物尽被那厮将了去,为此石教头再不肯输这口气,必要访求了名师学得手段,再寻了那厮比棒争回这口气来,只是一点志气。”那高大官吃惊,道:“唤做铁棒栾廷玉的?那人若不是重名时,已做了那贼大晋的上将统军,手下军马管千管万,你怎地再好和他争竞?” 石雄冷笑道:“我说许多时候寻不着他踪迹?原来这厮却发迹做了贵人?却终不是天王老子,我只学得强胜了他的本事时,自会去寻会他,与他再决个胜负!”那高陈都是生意怕事的,听他如此说,哪里再敢劝他?只是道:“我们从此只是回酆都城去,你但去时,便自去,既是护送我们到这里,自算与你有数的银两,与你前路上去使用。”那石雄冷笑,且吃酒肉,不与这两个多话。

但是言者无心,那边桌上杨林听得却清楚,心上却影起些念头来,便吃了酒肉,只不先赶路。看那几个客商自用过了酒饭,自取些碎银子与石雄,林里叫出十数个挑夫来,转那边大路上去了。石雄自出酒店来,看见杨林这匹马,先自呆住,喝采一声,叫道:“好马!却是甚么人乘坐的?必然有来历。”杨林听得,正要结识他,便立起身子,笑道:“正是俺的坐骑,看你也似是好汉,但不急赶路时,过来饮酒说话。” 石雄见杨林一貌非俗,口角干利,却也喜欢,道:“如此最好,正要请教豪杰。”复转身入店里来,就桌前对坐了,杨林大喜,教小二再添酒肉与杯箸来,却看那石雄形貌打扮:

着一身半旧不新团花青罗战袍,戴一领抓角抹青皂纱头巾,穿一双行路八搭干麻鞋,戴一口兽口攒环雁翎腰刀,倚一条出山巴水白腊七尺棒。

八尺开外雄健身材,络腮蓬胡,只是身上不免那仆仆行尘。杨林看了喜欢,只听石雄道:“豪杰可说个姓名,容自相敬。“杨林笑道:“俺自姓杨名林,为胸口好一块刺青豹子,因此江湖上唤俺做锦豹子,多也曾结识江湖豪杰,因见兄台好身体面貌,方才又听些说话,因此好生敬兄长,就请同坐一回,做个相识。” 石雄听杨林说得实在,心中大喜,更无疑问,两个自饮酒说话,道些江湖上事,说些枪法,正自入港,杨林道:“贤兄这一身本事非凡,正如今刀兵混乱世界,何不投个有力有望的,寻个出身,却不胜得流落投人?”石雄将眼看看杨林,笑道:“我不走眼时,贤弟自是那有来历的,将话好意来说我,原是好事。只是男儿人各有志,相必方才你也听人说我,自被栾廷玉那厮闪我一棒,折了面目,我发了心愿,只要争那口气赢回来,别的都不放心上,因此贤弟不必再说,且留与异日会面欢喜。” 杨林笑道:“贤兄果然明白,却不是小弟多说,俺哥哥乃是梁山上豪杰晁天王、宋公明,今聚天下好汉于隐龙山上,做得翻江倒海事业,因一来听得兄长豪杰本事,二来那姓栾的恰是俺山上个对头,所以欲招哥哥上山,聚义对付这奸贼。今既是哥哥有别的志气时,哪里敢勉强,只是且饮酒欢喜。” 石雄听杨林如此说,却更欢喜,道:“但不为这口气时,便也随兄弟投托了,俺如今也闻晁天王、宋公明这两个的名,端得如雷贯耳,名震四海!但多少豪杰有本事的都投了去,全尽那英雄豪气,又好生有面目。只奈俺先许一点誓愿在身上,违拗不得。” 杨林道:“哥哥许得什么愿?” 石雄道:“俺自输了那场,吃了暗算,半年将息不起,却于东岳天齐圣帝前许下大愿,必要四海寻访那最了得的英雄豪杰,学得本事,凭这手中一条棒打翻了那厮,方自了事,不然教俺一生不得安稳,到处教人耻笑,只是这数年并无着落,方才听那两个说俺,正是烦恼羞辱,只发作不得,只是应了那誓言。”杨林听了,只无奈何,却道:“方才听哥哥话里说起两个人来,却似也和俺山上有干系似的,不知那萧先生是哪个?” 石雄道:“那萧先生双名嘉穗,正是最了得的一个奇人,文武全才,正是他救了俺性命。半年前俺寻人不着,病倒在个破庙里,看看待死,恰是他过路撞见,虽不相识,却花数日夜熬药煮汤,拼尽心力,救俺性命转来,因此有此恩德,只不要俺报答。又蒙他不弃,与俺做个相识,听说了俺心愿,当时不多说。近日却托人捎信与俺,说与俺那黄金城中卢二官人的武艺本事,可以习学,又与俺一封书信,与那卢家两个大官人,做投托进步,俺心里欢喜,只无盘缠,正好那几个客商要到黄金城中买卖货物,为如今天下盗贼举发,道路不安,知俺武艺本事,因此请俺护送,直到这里,恰撞着兄弟。”杨林听得,笑道:“这萧先生恰是我梁山兄弟的至爱相识,多有交情,既是如此,一发不是外人。便是你要去投的那卢二官人,只恐也有个好因缘在里面,前世与俺们兄弟多有缘分,但俺无兄长身上如山将令时,便可和你一起去寻他。只是如今去不得,但哥哥可先去投靠,但过几时了却厮杀时,却来黄金城寻兄长饮酒说话。”石雄大喜,道:“兄弟情重,但不嫌弃时,可将兄弟结拜。”杨林大喜,问了生辰年岁,却是石雄大五岁,杨林便结拜做哥哥,两个结拜了,十分欢喜,却是杨林见日头西沉下去,便道:“本应多候哥哥,只实不相瞒,小弟身上有宋公明哥哥的将令,紧急军事耽搁不得,只得眼下就别过上路。” 石雄听了,虽然不舍,却也只得送杨林,杨林取二三十两银子与石雄,道:“且助哥哥路上使用。”石雄却不过,欢喜收了。杨林自来大路上马,与石雄挥手做别,加一鞭,那马自又奔云逐电,且又赶奔行路,无两刻,却早又行出三十余里去。正是日头落尽,天黑将上来时候,杨林贪图天凉,正好赶路,见前面一个葫芦山口,中间一条平坦大道,便催马道上来,只随着那山路行。奔走有一二十里,却是山势转一转,杨林驱马转将过去,却呆一呆,见前面一个葫芦山口,中间一条平坦大道,心里道:“可怪,怎地这里我见过似的?”只得纳闷着走,又走一阵,却是见前面又一个葫芦山口,中间一条平坦大道,心里只惊疑到十二分,不敢再向前行,自家道:“我只是迷了路途,但越走时只怕越迷了,只好原路回去,寻见来时路途再做计较。”便转马头,却倒走回来,转不过一二十里,早见前面一个葫芦山口,中间一条平坦大道,倒:“好也,我再走一段,便回上原路了。”驱马再走一阵,又见前面一个葫芦山口,中间一条平坦大道,大喜,驱马就自急奔,道:“好容易走出来了。”却是再走一二十里,忽又见前面一个葫芦山口,中间一条平坦大道,杨林大惊,险些就马上跌下来,道:“我今夜撞见‘鬼打墙’不成,怎得就自迷了?便是祝家庄的盘陀路,我也自走过,不曾见有这些古怪!”正是心里慌张,只得驱马行着,只盼便撞将出去,却是行来行去,不一二十里,便是一个葫芦山口,中间一条平坦大道,都自一般,再无二样,便那草木石头也一般一样,更无从分辨,但寻别的路,再自不见,前后进退只得这一条路。杨林如痴似呆,无可奈何,只得乱转,待要寻个人来问时,更不曾见撞着一个。只听得那山上野兽都叫起来,又似狮吼,又似虎啸,更有的分辩不出,只是个凄厉,杨林心慌,道:“若是被这怪兽撞将出来,不吃他坏了性命,也怕吃他坏了兄长这匹宝马,更如何是好?”却是惶急间再乱撞一阵,只听远处樵斧丁丁的响,杨林欢喜到十二分,急催马奔将去,寻那砍柴的,只盼问个路途,奔到近处,却见山月朗朗的照着,前面一条山涧,那樵斧隔着涧响,只不见那砍柴的人,杨林便叫道:“大哥,问路!问路!多将银子与你!”却是叫得几声,那樵斧声再也无了,四周只是个寂静,杨林那毛发都耸将起来。正是:荒野向来多魔怪,更有妖异骇杀人,欲知杨林此番遭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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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09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七十三回 锦豹子火烧古钟寺 呼保义寄书西蛮营

话说杨林正自慌张,却见对面崖上冒出个人来,道:“你是甚么人,这个时候却敢走到这里?”杨林见那人蓬散着头发,手里执着把斧头,正是那打柴的,不由得大喜,便叫道:“大哥帮我!帮我!俺只是过路客人,走迷了路转到这里,但指引条路出去时,将银钱重重谢大哥!”那人听得静一回,方道:“此地唤作九葫芦十八口连环套,方圆二百里转折回转,十八个山口都自一般模样。但不是本地惯山居的人时,再转不出去,这山里又多猛兽毒虫,但迷路的多半都伤害了性命,你今不是遇上我时,只今夜性命也送在这迷谷里。” 杨林听得慌张欢喜,道:“大哥但拯救时,便是再生之恩,十分相谢!”那人道:“如今这山谷里猛兽毒虫都乘夜出来,再行不得路,只好寻个地方歇住,明日再觅路出谷去,却是你向西走五里,几十株大松树后可寻条小路下去,转崖后去,那里有座寺庙,唤作“古钟禅寺”,久断了香火,今却得两个高僧在那里主持,多曾救拔人性命,你今可去投宿,必定收留。”杨林大喜,待想谢问时,却看那樵子转崖后去了,再叫几声只不回应,只得且依他指点,去寻那条小路。

再行得数里,却果见几排大松树,牵了马进去寻时,果见松树后长草里一条小路通崖下去,但无人指点时,再分辨不出。杨林喜欢,便牵了马下崖去,就七曲八绕转过数里路去,到得那山崖后面,早见前面灯火燎绕,如星点相似,画出那数十幢僧房梵舍来,原来这山谷里却果藏着个寺庙,杨林入里来看得清楚,那寺庙怎生形状:

山门高峨,奈半扇门户阶上斜;梵墙一带,看许多长草垄上摇。进门户处齐整四大金刚,奈运败势衰久无金妆画;入殿阁里威严许多世佛,恨尘满土遮早无香烟霭。是处蛛网当路挂,遍地鼠粪无僧扫。惟有狐兔欢喜在,更无禅修清静人。

杨林见这庙衰败,山门上悬个匾,上写着“古钟之寺”,只有十数个松明火把一路明晃晃的烧着,直通到后院里去,心里惊疑,却也无法可想,只得仗胆且牵马入里头来,到大雄宝殿前见那边钟楼塌了半边,一口大钟歪在这边殿前头,月下看都是靛青的苔锈,不知几十寸厚。杨林看荒凉不好,因此不敢径入后院处,寻思道:“闻说钟声可以镇邪,我今打他两下,便有什么精怪在这寺里盘住,一来可以惊动,二来就镇压它。”便地下捡块石头,尽力去钟上打两下,叫道:“可有长老在寺里主持?远访客人求宿求说话。”叫两声,又打两下钟,一时打得那钟只瓮瓮的响。正敲打叫喊间,只听得后院里脚步响,一个人就殿后转将出来,叫道:“什么人敢来这庙里搅闹?”好生不耐。杨林急看时,却见是个道人,穿一件绣角带嵌的布衫,着一顶染皂带云的道巾,系一条明玉色的绦带,脚下着一双惯走路的麻鞋,脸上带许多酒气,手里拿个酒盏,将眼斜看着自己。杨林只得道:“小人是过路客人,为贪赶路今夜迷在这谷里,经人指点寻到宝刹,万望方便借宿一夜,明日早行时依例拜纳香金。”那道人看着杨林冷笑,道:“这是甚么所在?从不安置投宿客人,免扰院里师父们清静。你但要寻睡处时,出去院墙外自寻倒头地方,莫要再缠!”杨林心里气性上来,只是没奈何,只得道:“看这院里许多房舍,将一间胡乱容小人歇了身,并不敢多打扰。” 那道人冷笑道:“这囚徒!休再歪缠,便是贫道和气好性,但是我师兄时,怕不早叉出你去,连骨头都翻碎你的,快去!”将手便虚推来,杨林大怒,将身且退两步,取身边那短枪正待与他放对时,却听身后那马叫起来。那道人反吃一惊,将眼去看一看那龙驹,呆一呆,叫道:“好马,却是你的?”杨林冷笑,道:“不是我的,偏是你的?”那道人将眼只是看那马,忽地转头笑道:“师兄从哪里来?既是要住宿时,且后面坐,好生齐整地方,又有好茶酒饭。”杨林见他如此,肚里便瞧科五分,道:“便是俺不投宿了,只自告辞!”牵了马转身便走,那道人面皮变一变色,就急抢过去山门边,张臂虚拦一拦,笑道:“师兄莫恼!便是小道方才吃几杯酒上头,因此声气不好,这寺里安得是十方香客,赖得是八方布施,哪里不好安着客人?且请寺里云床上安歇,不然一来长老师兄须自怪小道,教佛前少了菩萨施主的香火,二来便是无小道指点,只怕施主也出不得谷,只白教豺虎毒虫伤害。”杨林见他小心,又后一句话动心,心里道:“如今出了寺哪去处?只得这里歇下,但他好时明日指点出谷去,多送他些银两。但歹心不好时,都做翻了这一寺秃驴,一把火烧了这鸟寺!”正是倚仗自家本事,便口角里笑道:“便是你如此好心时,就今夜里搅一宿,明日万望指点出谷,多多送你香金。”那道士见杨林回心转意,心里喜欢,便陪笑脸,引杨林转殿后院里来。

杨林转过脚来,却吃一惊,见后院里却收拾得好生齐整,比前面不同,都是一色的大新瓦房,雪白的墙壁,院子里大绿槐树下,放一条大桌子,桌上都是酒肉,又有两个盏子,三双箸筷,桌边两把躺椅,一个黑胖和尚坦着怀,正躺在那椅上,一身胳搭横肉,下面露着那黑肚皮,手里却搂着个妖艳的年小妇人,将纱衣半裸了身体,正把着和尚颈子劝酒,又有两三个小沙弥站着伺候。那和尚见杨林进来,便瞪起眼来,道:“哪里来的鸟人,师弟却领他进来?”却是和他后面道人说话,杨林见了早有八分忿性,把眼瞧着那和尚不言语,那道人笑道:“这客人带得好马匹,因此带来教师兄瞧看,就留他在这寺里。”那和尚将眼看那马时,也自喝彩,笑起来,道:“真个好马!好马!师弟可与他茶吃,不可怠慢了客人。”杨林站定了,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带出来。却听身后那道人笑道:“正是,本寺里的香茶又好解渴,又好解乏,待小道进房斟一碗给客人。”就进房里,无一时出来,将个托盘,将一碗茶送与杨林吃,那碗却是个仿汝窑的坏。杨林冷笑,接过茶来,送到唇边,却不便吃,将眼看那碗里时,只见碧绿的颜色,水上浮着两个红枣,只自看着不吃。那道人道:“如此好茶,便是碧螺红袍也不好及得,客人却不口渴?” 杨林笑道:“便是看得好,因此舍不得吃。”那道人道:“客人只管吃,但吃了房里还有,却吃了酒食,房里好趁凉睡觉。” 杨林笑道:“只恐吃了便再醒不得,又或是肚肠都烂了。”那道人脸色变一变,道:“客人如何将言语耍笑?” 杨林将茶盏子便递过去,道:“如此好茶时,你且先吃一碗。”那道人变了面目,喝道:“你这厮不识抬举!”便待向前时,杨林早把茶盏带茶劈面泼打将来,喝道:“我把你们这两个淫贱的秃驴长毛,却来算计老爷!”早把那短枪在手里,向那道人腹上便搠,眼看那道人慌乱,躲避不得。却是斜刺里一把朴刀到,早格开短枪,向杨林颈上便剁将来。杨林急闪看时,却见是那和尚跳将起来,推那妇人在一起,将朴刀来救那道人,身手只是个快。杨林大骂,将短枪来迎,只道:“淫贱秃驴,吃老爷一枪!”那和尚呵呵大笑,道:“你这厮只是个寻死!听说过生铁佛崔道成么?”杨林只觉耳熟,却也想不起,只道:“管你铁佛石佛,只好丢去茅厕里垫脚出恭!”那和尚大怒,将朴刀风也似搠将来,杨林便与和尚相持,斗有十二三合,却是刚刚敌的个住,心里吃惊。那道人闪过茶盏,却是一身都吃茶漉得湿了,可惜自家那一身新衣衫,心中大怒,奔进房里去,取了器械,便赶来奔杨林,喝道:“千刀万剐的贼厮鸟!”杨林正难当那和尚,见这道人又来,心里如何不慌?喝一声,卖个破绽,斜刺里便走,那和尚呵呵大笑,和道人并肩赶来,只道:“你这厮哪里去?”杨林看他两个赶得紧,心里着慌,却看见那匹龙驹,只得道:“只合如此!”却将短枪一枪戳在那马臀上,那马吃疼,叫将起来,直蹿出去,当头先撞着那和尚,将那和尚掀翻在地上,亏得滚两滚,却躲过那践踏。那道人着慌,又爱那马匹,不敢将器械伤它,只将且将身子躲避,那马本自性高的,此时更疯了般踢咬,早将后院搅得大乱,生铁佛跳将起来,和那道人两个只自狼狈躲避,一时哪里顾得来赶杨林?

杨林就急奔出寺里来,心下只是懊悔,道:“我跟那贼长毛进后面作甚?眼见得这马失陷在寺里,如何再能夺转得?”只是恨自家仗性逞能,待不忿回去时,又恐他两个并力,反坏了自家性命,正是无可奈何处,只得喘息一回,拄着短枪乱走,一步步向乱石冈上来,行过几里,却听一声恶吼,翻天动地,早那一个怪物从石后现出身子来,便来扑杨林。杨林失神疲累的人,怎能防得?被那怪物将爪打一下,翻倒地上,看那怪物血盆般口便来撕自家胸腹。杨林急将身子滚出去,跳将起来,只见一头好大人熊,有丈来高,将眼睛瞪着自家,见杨林看他,吼一声,震得山冈都动,又来扑赶杨林。杨林叫一声,转身没命的走,只听得背后咻咻的响,却是那人熊在后紧紧赶来。一走一赶,早奔出二三里路去,杨林慌张正走间,忽得吃一惊,急止住身子,前面却是个断崖,深不见底,待转身时,却听又一声吼,那熊已赶到自家身后二三丈去处,人立起来,张着血口只是喘,眼见得前后无路。杨林惨笑,挺着短枪叫道:“畜生,你来!你来!”那人熊叫一声,腾得扑来,杨林急闪个过,却见熊爪拍在一块斗大巨石上,那石飞起来,隆隆直滚下断崖去了。杨林见这威势,又吃一惊,见那熊又自逼近来,却手足都无了气力,眼睁睁看那熊扑将来。

恰正危急时,忽听得一声呼喝,就弓弦霹雳响一声,一枝箭早贯入熊头上去,那熊惨嚎,抱了头在地上乱滚。杨林大喜看时,早见一个少年飞也似来,喝道:“孽畜,怎敢伤害人命?”那熊吼一声,立起来便扑这少年,那少年闪个过,将条枪去熊嗓眼上正戳个着,那熊叫一声,将两爪便来夺枪杆。那少年冷笑,喝一声,竟把那熊生生挑在半空里去,溅下半空血雨来,转一转,直将那熊甩下山崖去了,只听那熊闷吼在半空里滚,久久没个止息。

杨林见这少年如此神威,杀这老大恶熊只如屠猪宰狗,不由得惊呆在那里,好些时候才回转神来,急就向前拜谢道:“豪杰神勇,小人幸得性命!”那少年道:“义当所为,何足挂齿?却是这畜生不曾伤着你?”杨林道:“幸无大损,只吃他抓了一下,不曾伤到筋骨。”那少年道:“既如此,你可跟我来,这山上恶兽大虫甚多,不可教他们坏了你性命。”杨林大喜,跟着这少年便走,路上又谢,请教这少年名字,那少年只不肯说,道:“我和同伴在那边山洞里歇,却听得那熊吼叫,赶人过去,因此出来看救,恰好救了你。”杨林只得罢了。跟着这少年转到那边山壁下,早见一个山洞,那少年进去,杨林跟进来,见地上一堆火在那里,一个人躺在地下兽皮上,听得脚步响,抬起眼来,恰好和杨林对着,两个都吃一惊,杨林急叫道:“焦挺兄弟,你如何在这里?”那汉子待将话来答时,却咳起来,一时说话不得,那少年惊讶,道:“你是什么人,如何识得他?”杨林道:“他是我梁山上兄弟没面目焦挺,我是锦豹子杨林,你却是谁?我兄弟怎地受了重伤?”那少年笑道:“原来这般巧!到处都遇见你们梁山的人!我双姓尉迟,名字唤做世英,至于我如何救他,可自教他与你说,我却要去寻些草药。”自飘然出洞去了,撇杨林在那里。

杨林只得等焦挺咳嗽停了,方道:“焦挺兄弟,却是他一般救你的?我只闻林教头说你在隐龙山上,怎得却在这里?”焦挺道:“小弟和戴宗兄长一起对珠山上去见吕方郭盛两个,不想被奸人卖了,小弟厮杀时失足堕入个深谷里去,只当是粉身碎骨,再无个生理,谁知被崖边松挡藤拦,因此不曾跌死,悬在十数丈高处,却是昏迷了。醒来时却见这少年恩公唤作尉迟世英的,他和姐姐一般的武艺绝伦,却最是侠字义气在骨子里,举世更无第三人及得上。姐弟两个在隐龙山上救过晁天王、宋公明,于众兄弟身上有多少恩德!我也心里匾匾的服他们。后来她姐弟不合为王英夫妻事上恶了宋公明,闹下隐龙山去,她姐姐却曾在这谷里习练过武艺,那谷里多的是异样的金鳞大蟒,数丈十数丈身子的都有,最极凶恶,但到得千年上便可生角化做毒龙,那腹里的蟒胆却最是灵异好物,凡人吃了两臂可凭增千百斤气力,又能轻身飞腾,那尉迟无双曾居于谷中三年,恶斗过无数场,有数的大蟒生杀过数百十条,因此服食蛇胆,又练得本事,这次又差他到这谷里杀蟒练武,取胆服食,已有数月工夫,可巧见我从上面堕下谷里去,因此岩壁上赶去,解救得我下来。却是我摔得

肋骨都折了,又震动得肺腑,本再保不住性命。是他杀了毒蟒将胆汁与小弟挤肚里去,又救了那个下谷来寻小弟的樊猛,也是个好义气的,只是怕他现在仍不知自己被谁救了。这世英恩公又就谷里采了灵芝异药,百计相救,因此将小弟性命生生抢将回来,只是内伤难好,世英恩公道这葫芦谷里有一种灵药,可以医治,因此背小弟谷里上来,七日夜走一千里地到这里,不想却遇见贤弟。”杨林听得,呆住,良久道:“世上有如此人物?小弟也曾见他姐姐,只见林教头推重她处,便是梁山上许多豪杰奢遮的的兄弟,更无有一个能及得上的,当时只自奇怪。不想今日亲身被她兄弟救了性命,又原来与兄弟身上用心如此,便是古时传说的专诸一流,也端得及不得!不枉得林教头那般推重!”焦挺道:“哥哥如何到这里?”杨林便笑,将那寺里遇见和尚、道士,失了那龙驹诸事一一说了,焦挺笑道:“放着世英恩公在这里,如何轮得到那秃驴长毛逞凶?哥哥但可歇息气力,明日早却和恩公说,一起去寺里杀了这两个贼,夺转马匹。”杨林听得大喜,道:“兄弟如今身子如何了?” 焦挺道:“便是内伤不好,世英恩公方才去了,想便是为我去寻才那草药。”过一时,尉迟世英回来,手里将着几株药草,笑道:“却是天保佑人,往常这雾灵草再寻不到一棵,方才在那边石壁上一寻便是三四棵,倒省了了我许多力气精神。”杨林道:“难得恩公于我兄弟身上如此用心,先后救我两个性命,大恩大德,粉身难报!” 尉迟世英笑道:“如何这般客气?我得姐姐教导,凡事只要尽本心助人,更不论别的,但好汉这等说时士英年少,再当不得。”杨林更钦佩无地,便说方才古钟寺里之事,求告相助,尉迟世英笑道:“不晓担心,明日我自去司里助你,除了这两个恶人。”杨林大喜。

却是到第二日清早,尉迟世英和杨林等吃了干粮,自背了焦挺,教杨林领路,直到那寺里。先见两个小沙弥在那井边打水。杨林得了尉迟世英帮助,肚里胆便壮,挺着短枪大骂,喝道:“教你那两个淫贱的秃驴长毛出来受死,早早还老爷马匹!”那两个小沙弥撇了水桶钩子,屁滚尿流,飞奔后院去与崔道成两个说知,两个听了大笑,道:“昨夜为制服那马,教这厮得命走了,如今走投无路,想回来讨马,哪里这般容易?一发杀了这厮,绝了后患!”都挺了朴刀,气昂昂得赶出来,只见杨林在那里喝骂,崔道成待先说时,那道人道:“这厮将茶昨夜泼伤了我丘小乙,待我搠翻了他,出肚里这口鸟气,” 崔道成道:“这厮也有些本事,小乙不可轻他。” 丘小乙笑道:“我自与哥哥霸了这里,手里黑吃过多少强人,哪里惧这厮?且叫这厮知我飞天夜叉的厉害!”仗手中朴刀,便来冲奔杨林,两个交手,斗得十合之上。却是杨林忿怒,又自胆壮,手里短枪使得狂风暴雨一般,只拣要命处搠将近来,这道人只是个大口,本事比崔道成犹自差着一筹,此时倒渐渐得见输,手里只办得招架隔拦。崔道成见了,只待挺着朴刀来帮助,却是早转出个少年来,手里挺着玄铁红缨枪,喝道:“倚多为胜的,不算好汉!” 崔道成呵呵笑道:“我说这厮如何敢胆大上门,却是请了这口边长着黄毛的,好不知死路,来老爷虎头上搔痒!”尉迟世英听得他这般轻自己,大怒更不言语,急刺一枪去,崔道成将朴刀急架时,怎当得那大力?踉跄直跌开三步去,正惊呆时,尉迟世英第二枪早到,崔道成拼力招架,就金铁交鸣声中,小腿早吃尉迟世英一脚踢着,扑得倒了。尉迟世英喝一声,赶上就一枪刺进崔道成肚皮里去,可怜这和尚做了两世强人,先被鲁智深打死在瓦罐寺里,这番又折在尉迟世英手里,只是个晦气。那边丘小乙见和尚两三合竟自折了,心胆俱裂,卖个破绽,转身便走,杨林大喝赶来。却是尉迟世英当头截着,那道人喝道:“不是我,便是你!”挺起朴刀和身撞将来,尉迟世英闪过,就一枪杆去道人背上抽着,丘小乙喷一口血,扑得倒了,后面杨林赶来,将短枪向后心只是乱搠,扎做蜂巢血洞相似,这道人哪里来讨活命?杨林得尉迟世英帮助,无一时杀了这两个强梁,心中大喜,将两个尸首都撇了。尉迟世英转身负了焦挺,和杨林来后院里看时,先寻见那龙驹,教和尚道人使粗索拴在那大石上,正自嘶鸣暴叫。杨林见了去解时,这龙驹只是踢他,杨林躲个过,慌道:“苦也!这畜生如何就随顺了强人?反不识得自家的了?” 尉迟世英道:“小弟试试他。”自向前解了那索子,那龙驹却也奇怪,任他解索子,似是识他似的,将头向他身上挨挨擦擦,甚是亲热,任他将缰绳交到杨林手里,杨林看得呆了,只是道奇怪。 再来屋里寻时,只见那妇人已是吊死了,再来间屋里看,那两三个小沙弥都在那里抖,见杨林挺枪进来,一起叩头乞命。杨林问时,都是这附近山里人家孩子,被和尚道人杀了父母,掳掠来伺候自家的,那妇人也是前月里抢来的,只闻得这和尚道士自数年来霸了这寺里,做个巢穴,二三百里杀人放火,官家禁治不得。却是昨夜里指杨林来这寺里的是寺里的火工道人,因此要赚他来这寺里害性命抢财物,此时却惊得走了。杨林冷笑道:“便宜了这厮!”饶了这几个。那些小沙弥便收拾得许多金银衣服来献与杨林。杨林将一半收拾在包裹里,将一半与尉迟世英。尉迟世英哪里肯要?杨林便分与那几个小沙弥,道:“可引我们出这谷里去。”那些小沙弥欢喜,便将那关节说与杨林,杨林听了道:“原来只是如此,却迷了老爷一夜。”便放那些小沙弥去投亲还家。自己前后点起七八个火头,将那破殿新屋都卷火海里去,方自和尉迟世英三个投转大路上去。

就到岔口上,杨林道:“恩公于我梁山兄弟的大恩,高天厚地,只怕报答不得。却不知恩公如何行止?”尉迟世英道:“今得了这草药,焦兄的内伤只须静养得数月,便可好了,我本待将他交付于你,自回望云崖上去寻姐姐。今既是你身上有紧急军情时,封州城离这里亦只数百里地,我便替你送焦兄到那军中安顿,你可自去干事。”杨林大喜,和焦挺道:“兄弟可去封州城里静养,但我干完事来却自探望你。”焦挺道:“哥哥自去不妨。”两个看着杨林上马,挥手做别,绝尘去了。

但说尉迟世英负了焦挺,取路往封州城里来,但西行二百余里,正是封州城下宋江与蛮军对阵厮杀,远近人民要逃蛮军残害,都自远逃一空,因此方圆数百里人烟绝迹,这两个少不得饥餐渴饮,岩憩穴宿,都自荒野中奔走行路,只靠尉迟世英一张弓射些虫蚁野兽,且自充饥度日。更尉迟世英跟姐姐习学得医道,于路自采合用草药捣烂了与焦挺使用,因此五六日里焦挺内伤却一日好起一日。这日早望见封州城池,却见得岭边战骸攒天白,壕中人血汇波红,正是凄惨景象,尉迟世英看了叹息,又见东门外扎起一个大寨,蜂屯云聚,刀枪旌旗布满,何止屯住一二万军马?却正是梁山旗号,因此放心向前。距有十里远近,早有伏路小军喝问,尉迟世英道:“我送你家个中伤头领来你军里,你可即去报知寨中头领。”那小军吃惊,问得焦挺名字,当下有两个骑马先飞也似回寨里报知,又两个陪着路上来。行不数里,早听得那一派鼓角响亮,百十骑泼刺刺路上奔来,却是寨中花荣闻得,急来相接,背后又有陈达、杨春、龚旺、丁得孙许多头领齐来,只留刘唐守寨。见了尉迟世英,花荣早拜道:“闻说得兄弟如此义气豪杰,花荣钦佩无地,且请受花某一拜。”后面众头领下马也都拜,各自欢喜称说尉迟世英义气。尉迟世英本恼恨花荣暗算自家姐姐,但见此番他接的意诚,礼节又重,便也还礼。转身将焦挺交与花荣背后军士,软兜抬了,见梁山众头领都来慰问焦挺,自与焦挺道:“既是到得这里,得诸位头领接着时,却自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与焦兄别过,只是后会有期。”焦挺眼里泪滚下来,道:“恩人此情,天高地厚,生死难报,却既是到了我梁山军中,如何肯便放恩人去?且请入城去歇息数日,不然焦挺情愿死在这里!”花荣道:“世英恩公,你姐弟两个俱是梁山上上合寨恩人,今既又救得我焦挺兄弟,不远千里护送将来,如此好情义时,如何不容我等兄弟将杯水酒酬谢?不瞒恩公说,杨林路上先自和戴宗军马路上撞着,自快马赶回来封州城里来,将恩公情义和公明兄长都说知了,全军传说都遍,因此合营头领军马十余万人无不夸说恩公人物。公明兄长已差杨林等将了军马去接你们,想是路上反错过了。花荣方才已差人飞报与公明兄长了,若非公明兄长中了疫气未好,也必赶来相接恩人。”众头领各自将言语说,哪里肯放尉迟世英便行?尉迟世英少年淳朴的人,哪里会客套拒得?当下请得尉迟世英上马,披彩挂红,大吹大打,就送入封州城里来。焦挺却听得宋江中了疫气,心里惊讶,路上问杨春,杨春道:“便是那千刀万剐的贼道人使个瘟鬼的法儿,要害死这一城人,被公孙先生舍生忘死破了,却落下那些瘟鬼满城里撒下疫种,虽被樊瑞尽数杀了,却是疫种未灭,因此瘟疫一时满城里流行,樊瑞朱武两个虽然尽力作法祈祷,只是止禁不住,数日里满城病倒五六万军民,每朝夕必死千百人,公明兄长与十数个头领亦自病倒,因此一城慌乱,蛮军本亦欲来攻城,却幸得朱武哥哥机智,教人将城里死的数百人尸体夜里都投入蛮军饮用取水的河上游里去,蛮军营里瘟疫也忽自流行,比这城里更甚,因此蛮军慌乱,不能向前攻城。只是这城里危急,公明兄长与众头领看看待死,那些逃过的束手无策,空自肝肠火焚。却幸得前日杨雄石秀两个自逐天山上回来,得了云中老人与的偏方,道是遥见此地瘟星照临,主此地大疫流行,因此写了方与两个飞也似赶回带来。因此众兄弟大喜,依照两个带回的偏方配得药汤,与感疫患病头领军马服用,果然其效如神,都解了瘟疫之气,只是身体疲弱,一时都起床不得。”焦挺方自晓得清楚,躺软兜上,和众人且一起入城来。

却说宋江正自和朱武计议,道:“既是杨雄石秀两个兄弟将得这仙方效验,拯救得一城人民,自是上苍佑我宋江与众兄弟。只是我心里有个异样计较,因此特与贤弟商议。”朱武道:“兄长但请说来。”宋江道:“却是贤弟机智,将瘟疫传去蛮军里,教他害人反自害己,自遭眼前报应。闻得他如今瘟疫流行比我城里更甚,每日死者不计其数,我却心中悯然,今欲差人将药方送他营里去,救他十余万人性命,兄弟以为如何?只怕我和那宋襄公一般了,必然众兄弟都自怨我,道我失心疯了,因此心里好生委决不下。”朱武听得,果自呆住,低头想事,好一时方道:“兄长竟这般想?小弟若从军事上想时,决不愿兄长如此做,只是兄长见识超俗绝伦,必有小弟见识不到的,还请兄长明示。” 宋江道:“我只是昨夜梦里得九天玄女娘娘相召,见娘娘面容惨淡,因此惶恐请问,娘娘却取一卷书与我,便自不见。我惊醒转来,却清楚记得梦里娘娘与我的是晋人陈寿著的〈三国志〉,那文字却是羊祜传,我急教人取此卷来看,里面有陆抗卧病,羊祜反差人送药与他,众将相劝,陆抗道:“岂有鸩人羊叔子哉?” 遂服之。次日果然病愈,众人问时,陆抗道:“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此后两国边境数年无事。我细读其文数遍,猜想娘娘意思,忽得恍然大悟,那蛮军虽是与我势不两立,又自野蛮,毕竟亦是人类生灵,娘娘大仁大义,慈悲为怀,亦将此心教我,今见我城中得救,而蛮人不得此方,不一月十余万人生命尽自休了,娘娘如何忍心看得?因此将羊叔子之事教我,只要我以仁义为怀,救他等这一遭大难,所以我欲将方子送与蛮王,只是恐众兄弟不满怨愤,因此特先说与贤弟商议。“朱武听得,道:“既是玄女娘娘意思,众兄弟谁敢违背?却是兄长此举,亦自大有好处,众兄弟但不解时,朱武自说解他们知道。”宋江大喜,道:“我只要依玄女娘娘心意行事,却未多思量好处,贤弟可先说来。”朱武道:“一者,可以上应天心,就慰玄女娘娘之意,得天之佑,何事不成?二来正如陆抗所言,‘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但如兄长所言,救此十数万蛮人性命时,蛮人虽然不晓礼义,未蒙圣人教化,却也是有人心的,如何不感激兄长高义厚恩?纵那蛮王再强逼来与我军厮杀时,亦必再不用心与我军对敌,于自家蛮王反自会有怨恨之意。昔者武侯征南,七擒七纵蛮王,全用攻心之计,里面有数遭擒获蛮王,都是他自家蛮兵蛮将,受了武侯恩德,无可为报,因此擒孟获为献,今兄长行此计时,亦是一般奇效,乃是攻心的兵法上上奇策。三来任蛮军死亡时,蛮兵必然惊慌四处逃窜,传播瘟疫,必然流毒无穷,害尽了天下人民。如今得兄长此等大仁大义之心,方能与世人消此大难。众兄弟久蒙兄长教导,但朱武将此三点好处将说时,必然只会称赞感仰兄长。”宋江大喜,道:“军师虽去,贤弟在时,亦足为宋江臂膀!但这三点意思,几人可以见识得到?兄弟即可出去和众兄弟说此道理,一面选个能言语善机变的小军,写封书信并方子付与他,去蛮营中送与蛮王,许他回来重重升赏,我今精神未复,诸事都苦做不得。”朱武道:“兄长尽管放心保养,小弟自会小心安排。”自辞出去安排下书之事,便与众人说解宋江意思不提。

却说蛮军营里,侬天山与蛮王合营上下烦恼惊恐,但数日间营中瘟疫流行,病倒四五万军马,死者无数,虽教军中巫医百般祈祷,使用符水药物,只如石沉大海,都无效应。过两日,连蛮王亦自病倒,合营慌乱。侬天山只自捶胸叫苦,五脏如焚,寻思道:“只想师傅做法,可灭了这一城贼人,谁想师傅只和那公孙妖贼拼了个玉石皆焚!自家元神都灭了,尸体中了迅雷烈火之灾,都焚灭得一点不存!想原是上天恼他行这等法术,所以将雷火击他。却是他死了也罢!但预先书下的十余万道灵符佩在众军士身上,更无一点效应,只任得瘟疫侵袭,却是怎曾料到此歹处?如今叫天叫地都无应处,怎生解救这父王军马?”只是只可在肚里颠倒,更不敢说出一个字来。却喜封州城里瘟疫一般流行,并不放军马来攻击交战,因此略觉好些。这日侬天山正自饮酒,聊解愁闷时,却报封州城里差人前来下书。

侬天山却吃一惊,与蛮将道:“杀了那来下书的,不必再来回禀!“那蛮将待去时,早一人向前拦住,喝道:“太子不可!”正是:纵发雷火无名怒,亦有敢逆龙鳞人。不知向前喝住的是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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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10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七十四回 鞭上将蛮太子失军心 取天门吴加亮成大功

话说侬天山喝令斩那小卒,早帐下一人挺身当住,却是副大都督结都那,上前道:“太子如何不看来书,先斩那使者?” 侬天山道:“这贼寇最是世间阴险狡诈的,此番下书定然又来算计我国家军马,藏着奸辣毒计,只是杀了使者罢休。”结都那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况是梁山贼人突然发使者来,内中必有缘故,殿下若不看书信时,只怕误了军机大事。”侬天山被他言语僵住,只得道:“既如此时,可将那使者带来,取书信来看。”无一时,早取到那下书的小军,呈上书信,侬天山便教刁温读书信来听,只听得如此:

梁山泊都兵头领宋江致书于西蛮国二太子侬天山足下:

苍苍蒸黎,谁无父母?谁无兄弟?谁无妻儿?其生也何短,忍夺其保聚捧负之乐伦?其生也何悲,争驱其血肉薄刃之恶斗?是江所不忍为也,寝寐思之,长涕断肠!是故提一旅之师,远征绝疆,惟在救兄弟、苏民困而已,非欲与太子争智驰力,必决胜负也!奈何暴师半载,各损精兵十万数,令人民强壮毙于锋刃,老弱添于沟壑,君国天骄,折翼亦尽,此岂太子之真乐见哉?窃求仁人之心,想亦应与江同也,宁自噬躯扼颈同死,何如交帛传使共存?扬天河之波,尽洗兵气;弃甲戈不用,铸剑为犁。和战祸福,亿兆之命,惟自太子一念之间而已,幸祈三思!

闻太子使人以祈穰致瘟疫,欲得惨灭屠城为胜,何其不辜也?自来圣人厌军旅,道‘佳兵不祥’,故掌师旅者不以多杀为胜也,更不闻行妖术者可以卒成大事,黄巾转星惑众,虽起三十六方,百日而灭,黄河为赤;高骈行术眩师,纵得横暴江楚,终死妖人,天下共笑。史鉴煌煌,幸太子之留意焉!而今瘟疫未被于四方,独见太子军中害盛,宋江城中兵民牛马一无所害,岂非天心本仁爱人也哉?亦见宋江前言语之无虚也。虽然,圣王者不忍见敌国之饥年,推车空仓以赈之。宋江虽愚,未及万一,亦不忍见太子举国独受困害也,今幸得小方,于瘟疫有所验,故效野人芹意,遣使献告,以明宋江浅怀之诚也!

又:公主在宋江军中,善视如妹,但得与吾兄弟卜花烛之期,自当驰告,愿太子稍进善言,许其归省,于两国有大利焉!秦晋虽绝,不弃其好,父母作色,不弃其亲。太子三思!”

侬天山听得,怒气腾起三千丈高,夺过书信,扯得粉碎,一脚踢翻帅案,喝道:“将这下书的贼斩了报来!”一帐尽皆大惊,却是结都那亦通汉人文事,听得书信,暗暗点头,亦将信中意思译做蛮语,说与众蛮将听,众蛮将闻得宋江差人送药方来,各自欢喜噪呼。此时见侬天山发怒扯碎书信,喝教再斩那小军,结都那不由大惊,急自拦住道:“姓宋的好意送药方来,太子如何如此?” 侬天山喝道:“这千刀万剐的贼只是将书里言语来讥讽我,恶毒无比,罪合万段!却是此贼最奸狡凶险的人,说是送什么药方,必然将毒药来害我父王军马,焉可信他?”结都那道:“别的意思小将不管,只是如今大王并军中五六万军马病倒,命在旦夕,再无法可救,但宋江送这张方子来,不管好逮,也是一线指望,望太子以大王与此数万军马性命为重,休与贼人意气计较。”侬天山大怒,道:“你这厮敢如此伤我?只没个上下,不怕我行军法斩了你?”却是结都那道:“太子自有权柄,斩得小将,只是大王与此数万军马性命,太子如何轻视,竟不在心上?”侬天山暴怒,正待喝叫时,却是大都督莫天何早道:“太子休怪结都那,但此事众将都听在心里,却是太子不对处,休为了一时忿怒,误了大王并三军性命。” 侬天山见他发言,变了脸色,冷笑道:“依你说,怎地好?” 莫天何道:“且将那方子试两个小军,但得好了,就可医治大王并三军性命。待都好了病,却再进军与贼寇厮杀,誓要报那血海深仇。” 侬天山听得脸色缓下,道:“依你说,是决不和贼人和的?” 莫天何道:“正是,这梁山贼人害了我十余万军马性命,恨不的口中就嚼碎了他血肉,今他自鬼迷了心窍,自将药方与我们,只是自取败亡之道,待我们养回了军马,自加倍来杀这些合死贼寇!“侬天山低头想一回,哈哈笑道:‘果是我方才性急了些,你们休怪!自便依你们两个意思,先将那方子去试两个小军,看有效验也无?”就问那下书小军方子何在,那小军道:“宋都头领将方子写在书信背面,却是太子把书信都扯粉碎了。” 侬天山听得羞恼十二分,作声不得,结都那待去地下收拾拼凑时,却是那小军又道:“便是宋都头领来时曾与小人道:‘只恐到时太子烈火心性,扯碎了书信,教一番好意化为流水,因此教小人先背熟了方子在此,乞请纸笔,小人便再写将出来。” 侬天山听得,心中火腾有十二丈高,只是铁青了脸,发作不得。结都那急将那小军带将出去,与他纸笔,写出方子来,却按方子配药物先与几个蛮军小卒使用,果然有效,都解了疫气,得回性命。结都那大喜,急进帐来与侬天山莫天何说知,教将方子钞写数百纸,发与军中,配药物解救遭瘟疫侵袭三军性命,又选良医好药,先进与那蛮王使用,果然一时都救了数万蛮军性命。却是结都那见了那时帐中情景,自暗叹道:“宋江一伙仁义足备,智勇双全,似天山太子等辈,皆为其玩弄股掌之间耳!“因此说与侬天山、莫天何道:“彼药方既是真的,便与他再对敌时,不可输与他道理礼数,却教我等受彼耻笑。” 侬天山道:“依你说,当怎地?” 结都那道:“可重赏那小军,打发他回去,亦可见我国家气度。” 侬天山冷笑,道:“既如此,且依你。”教取黄金五十两,赏与那下书送方的小军,小军欢喜自回不提。

且说宋江听得那小军回报,不由得微笑,就与朱武道:“眼见得这一伙蛮将都自无耻,受了我此等恩惠却不与他国人说,只想妄图瞒过,待收拾的军马元气恢复时便来攻打我军,却将以何策应敌?”朱武道:“兵法攻心为上,他既如此无耻隐瞒时,只是怕下边蛮兵知道,消了战意,不肯再向前决死厮杀。今我城里有前日捉得不肯投降的蛮兵二三千人,可即放他回蛮军营里去,只和他说,今我城里粮草不支,不日退兵回隐龙山上去,本该都裹带了你们去,因宋都头领有好生之德,哀悯你们背乡离土,所以都放其回去。”宋江不解道:“只说要戳穿他谎骗,怎得却放他被俘军马?” 朱武笑道:“但不放这伙蛮兵回去时,那十余万蛮军如何知道真相?难道教我军马去他营前大喊不成?且将这伙蛮兵做二三十起,分着放将回去。却是取这封州城时有降顺的蛮军万人,一半倒是那公主侬丹心的心腹,兄长以恩义待之,都自心悦诚服,反誓死为我所用,今可从中选数十个精明能干的,许以重赏,教混杂在那些放回的蛮兵里,一色的本国蛮兵,那些蛮将如何会疑心?必然都收留了。那时却教我派去潜伏的,就暗地里将流言散布开去,只道侬天山不敬天地鬼神,却撺掇了妖道做瘟疫妖法害人,因此上天发怒,不伤封州城里一草一木,反将瘟疫降在蛮军营里去,尽要将合营蛮军杀灭了。是封州城里宋都头领大仁大义,送药方药物来救了这一营十余万人,上面将领却不教人知道。如此传播时,不自数日,蛮军合营里必自传满,蛮人最敬鬼神,闻得真相,必然自家上下惊疑怨恨,军心自乱,土崩瓦解,再无心与我军对敌。”宋江喝采道:“果然极好计策,不枉了兄弟名号!事不宜迟,兄弟可便就施行。”朱武道:“俱是兄长大仁大义,远胜古人,因此小弟方得因势利便,定出这条计来,既是兄长允准时,小弟这便自去做。”自出去密选前日归降的可靠忠心蛮兵数十个,教混杂在那三千余放回的蛮兵里,混入蛮军中造作流言不提。

却说蛮军营里,虽得宋江药方治愈中瘟疫侵袭军马,只是这十数日早自接连消息报来,但派发出去打粮劫掠的小队,都被梁山游骑突袭,军马杀伤大半,劫掠来的粮草尽被焚烧,因此大军所用粮草应付日艰,算来所余粮草不足一月用度。侬天山闻得惊怒,便聚众将商议,道:“既如此时,只得进兵攻打,夺转封州城池,这几日贼人放回我军数千被俘军马,都道城里瘟疫流行,贼人军马亦十死六七,余下的都不堪战斗,已有逃窜之意。今我军中瘟疫侵袭者虽有数万,但可战犹有八九万军马,便可一鼓作气拿下封州城池,剿灭全伙贼人。”却是结都那道:“贼人送方于我,必然未受瘟疫大害,太子所听消息俱是被放归的小军言语,只恐是贼人诱敌之计,我军今病亡军士万余,受疫病弱的亦有四五万人。城内城外贼人不下十万,坚城高寨,犄角之势,只怕攻打不得,枉自多损精兵。” 侬天山大怒道:“依你说,却如何行?“结都那道:“眼见得屡战不利,今既形势不好时,不如且与宋江讲和,免得多损军马。” 侬天山大怒道:“你这厮只会沮丧军心,夸大敌势,今又鼓吹和议,必然勾结贼人,却留你何用?”便教刀斧手将结都那捆绑出帐,斩首报来,莫天何等众将都自大惊,急自向前苦苦替结都那求告,侬天山见众将苦求,违拗不得,便冷笑道:“看你等众将面目,饶他死罪,且自抽他一百蟒鞭,再自插箭贯耳游营。” 莫天何等面面相觑,原来那蟒鞭都是毒蟒皮拧就的,但被鞭者痕迹深印,终生磨灭不得,只有做那最下贱或杀害父母尊长的,才被抽打,因而蛮人视为最耻辱之事。故都再向侬天山求恳,侬天山怒道:“瞧你众将酋长面上,已自饶了他性命,如何还于意不足?但有再包庇求情的,一样处置!”一脚踢翻帅案,入帐去了。众将无奈,只得来看结都那,见二太子帐边亲军不容分说,如早剥光结都那战甲衣服,就自将蟒鞭雨点般打下,鞭起处鲜血飞溅,打得结都那死而复苏,直到五十之数,却不罢手,眼见得结都那气息奄奄,早有两员将大怒,喝道:“不可动手!待我们再去见太子,说个清楚!”却是虎豹铁骑统军思执政力和浑坚两个喝住亲军,直闯入侬天山后帐里来,侬天山正自拥了蛮女饮酒,教几个蛮女男子赤裸了身子在那锦毡上舞,做出那交合之状的种种不堪神态来,却被这两个闯入,不由大怒,喝道:“你们两个如何敢擅入我帐来?” 思执政力大怒待言语时,却是浑坚机变,急拖了他跪下,道:“太子容禀,副大都督已自昏迷了,再不蒙恕依旧鞭打游营时,只怕性命不保,只求太子开恩,末将等当死战赎他的罪过。”侬天山冷笑道:“此贼有勾结贼人的心,只合斩了号令,是你们众将死保,因此看情面留下他性命,今又说要死战赎他罪过,却不知你们要献何等功劳?也罢,与你们两件事,但做得一件,都不再怪罪他。”两个大喜,道:“太子有令,我等舍命去做。”侬天山冷笑道:“一个三日内取得封州城来。”两个面面相觑,浑坚只得道:“且问太子,那一桩事如何?” 侬天山冷笑道:“可出去打粮,待筹措得足支大军一月粮草,也算你们功劳。”两个寻思一刻,浑坚道:“既如此,小将们愿将本部军马出去打粮,必要如数解得粮草回来,只求太子先恕过了副大都督。” 侬天山冷笑道:“既是你们告奋勇要立这功劳时,也罢,便先寄下那五十鞭,却日后再发落这厮。”两个拜谢了,出去喝退那太子亲军,和众蛮将送结都那回自家帐里,自有结都那的亲信慌忙奔走服待,教医士来与结都那看伤医治。众蛮将看一会,骂一回,都自散了,只有思执政力和浑坚两个与结都那最好,因此留着不走,先又替他死命告求。待得入夜二更时分,结都那方自呻吟醒转,见得两个欢喜,问了事体明白,道:“却是如此,但不是你们兄弟情分时,我这遭只合死了!” 思执政力大怒道:“如此昏暴无能的贼,只因是大王之子时,就自盘在我们头上,作贱我们这些百战余生的!”浑坚道:“噤声!你如何觅死。只是这等高声大口?却是兄长如何这般不知好歹?却公然说与梁山贼人议和?正好被太子抓住把柄,因此这等下毒手摆布你。”结都那道:“你们都看这眼下如何?但再强与梁山贼人对敌时,这十余万人的性命都自休了!不由得我不说个明白。” 浑坚道:“便是莫大都督,亦自深恨梁山贼人入骨,眼见得与贼人血海深仇,再和不得,兄长比我聪明十倍,如何今日反这般颠倒了?”结都那道:“便由着太子胡作非为,害了大王与这十余万军马性命?我死便死,终不能不说。” 浑坚道:“兄长只是个执拗!却是汉家人道:‘是非皆因多开口,烦恼只缘强出头!’你今日说了,须见得好处!便是今大太子天门城下中箭死了,有个聪明解事的公主又恋上情郎投了梁山贼人,大王哭泣烦恼都昏病不理事了,看看待死。二太子现执掌了权柄,不日接了王位。只是看如此作为,将来只是个覆灭的局面!我和兄长一般看得清楚,却自不同,知机行事,先定下自家将来逃窜去处,不和这昏暴乱行无恩德的人死在一起!”结都那惊道:“你却如此心思?大王当年恩德,你却都忘了?” 浑坚冷笑道:“运去各认命,船行但随风,这等局面,兄长如何还是执迷?实不瞒兄长说,我暗地问得大王随身的医士清楚了,大王体弱,又中了瘟疫,今看似好些,也不过多延十日八日的性命,但死了,二太子接位,军中又无些粮草,如何不乱?祸事便在眼下,因此我帐中允了二太子,要和思执铁力出去打一月粮草来赎兄长的罪,却是如此远远的时,方得有进退去处,今我们两个去了,兄长须要好生休养,亦自暗中提备,但看形势不好时,便可收拾了亲信的族人军马,去寻我们,我们亦自准备接应。”结都那惊得说不得话,只道:“你竟这般想?”低头一时道:“罢!罢!便是如此也罢!你们可自去,但不好我自收拾了来寻你们。” 浑坚大喜,和结都那又密密说一会,方和思执铁力去了。次日自带了本部军马,只做奉太子令,去远处打大军粮草的,径自去了。

却说封州城里,宋江接各路探听回报,道是马劲、罗士奇与欧鹏、燕顺两路。十余日来各自杀灭蛮军打粮军马,多自斩军杀将、烧毁粮草,因解了首级来请功劳。宋江大喜,教朱武功劳簿上添记各人功劳,将酒肉花红赏与报功偏将。却与朱武道:“眼见得军师料事如神,不日蛮军无粮,不走时也自军乱,那时乘势攻击,必然全胜。只是眼下愁处,军师带去许多头领军马,行他的计策,许多日子竟无个回报,教人放心不下,这是一了;二来连番厮杀并瘟疫侵袭,头领军马死伤过半,不伤的也自疲惫,到时攻打蛮军,只怕无力,我虽将好言语留下了尉迟世英,预备敌那莫天何,只是犹愁乏可用的头领。”朱武道:“兄长说的正是。如今我军马自守则有余,攻敌则不足,须是待隐龙山来的二万军马并八个头领到来,方可进军与蛮军决战。前日杨林赶将回来,道是韩滔、彭汜、乌天坤、天子山等将军马离封州城今不过十五日路程,但到时,便可径抄蛮军后路,连马劲、罗士奇与欧鹏、燕顺两路轻骑,蹙住蛮军,合城里主军并力攻击,全歼蛮军在这封州城下,但军师那一路也自得手时,这天门一道三十余州之地,数百万人家户口,数日内局面一举可定,尽来与兄长为日后基业。” 宋江大喜,道:“但得如此,都是众兄弟百战功劳,贤弟一番佐我,连出奇计,功劳亦不在小,但天下定时,自当列土分茅,酬众兄弟的功劳,那时封地当如汉留侯张良一般,任贤弟自择。”朱武道:“小弟浅智愚谋,何足道哉?况小弟早已出家,但得兄长成功,便依旧随一清师傅还于道山,栖身白云,他者并非所愿。”宋江道:“贤弟不足四十之年,正是血气强壮之时,岂可身入道门?既今世有此际遇时,贤弟到时自可择个德容俱备的名门淑女成了家室,育儿生女,留下香火后代时,再言修真之事不迟。”朱武道:“小弟向道之心已坚,实再无家室之想,只是劳兄长空念,况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纵定了天门境界,亦自见得须与田虎、方腊、王庆诸家决死对敌,酆都城秦广王管领军州数百,亦有军马百万,只怕血战百场,方可终定得大业,哥哥不可轻忽了。”宋江听得,觫然道:“我自方才得意忘形了,却劳贤弟将言语点我,眼下正是危急时候,却不知怎得生出那段念头来,就自未安忘危,岂不可羞?宋江自当今后警惕,必要小心虚意,与众兄弟甘苦与共,同成大业!” 朱武笑道:“兄长如此时,不差古人!日后大事必成,朱武有一卷书愿进与兄长。”宋江道:“却是何人之书?不瞒贤弟,我今虽军机紧急,亦自手不释卷,多看古人史记与兵书,却不知贤弟有何书与我?” 朱武笑道:“别的都不足与兄长阅看,小弟进的,只是一本《贞观政要》。”宋江大喜,待言语时,却是东寨里报来:“吕方,郭盛并两个新头领,今引一千余人到来,相投哥哥。”

宋江闻得大喜,道:“朱武兄弟可替我出城相接,我自病愈足弱,只得就府里和他们相见。”朱武道:“兄长善自保养,小弟这便出城。”自去了。过不一时,早领吕方、郭盛并另两个大汉来见,宋江叫人扶了迎出来,欢喜道:“闻得你两个来,不由得我不挣扎起来。” 吕方、郭盛早闻得宋江重病,此时见宋江如此,各自跪拜大哭道:“便是梦里也想念哥哥,今重见哥哥,只欢喜得哭出来。”宋江也自欢喜滴泪,却见那两个在侧,道:“这两个是谁?都好英雄气慨!”那两个急自跪下拜宋江,吕方忙自替石辅、樊猛引说了,各说两个人物本事来历,又自好义气。今千里随我们来投兄长。宋江大喜,教各取三盏美酒、一领锦袍来赐这两个,两个大喜拜谢,见了宋江如此人物威仪,洒脱胸襟,况又相待的厚,各自死心塌地,都道:“从此誓死效忠哥哥,厮杀出力!”宋江更喜,便教石辅为马军头领,樊猛为步军头领,且与吕方、郭盛都于中军听令调遣,教侧厅开一桌齐整酒席,朱武相陪,就替吕方、郭盛两个接风,又庆石辅、樊猛两个投军效力,朱武自去陪待这四个不提。

却是又过数日,这日朱武正厅上看军情文书,却听得宋江差人急唤,朱武急来宋江房里,却见花荣、林冲都在,脸上俱有喜色,再看宋江面上,眼舒眉展,正有十二分欢喜,心思急转,笑道:“敢是军师那路有甚好消息来?” 宋江笑道:“休怪人都称贤弟神机,果个识事了得,远见千里,且再教你见两个人,听他们说这趟军事与你听。”便教帐后两个人出来,朱武看时,却是病大虫薛永与鼓上蚤时迁,不由得大喜,与这两个礼罢,各自亲热,却道:“竟是军师攻打下了天门城不成?真个神机妙算、孙吴莫比!” 花荣笑道:“便是我们方才也听两个说了方晓得,如何偏你只一口道破?休夸军师,你自也不差他些。” 朱武笑道:“便只闻得薛永兄弟潜伏在天门城里,接应搭救李逵兄弟,又被蛮军多半年铁桶般围了天门城,因此再不与隐龙山上通消息。今薛永兄弟忽然在这里,不问可知,自是军师取了天门城池,真个神鬼莫测手段!想是铁牛也自救出来了?” 薛永笑道:“哥哥神机,名不虚传!今军师已自在天门城总管府里坐衙,救了李逵出来,正愁无处与他觅酒肉哩,中间多少精彩处,可请时迁哥哥说,他自亲身经历用里的人,又自嘴头上快于小弟。”宋江笑道:“便是我们方才也只听个消息,并不知道那详细大概,时迁兄弟可再细说与我们听。”时迁笑嘻嘻的,唱个喏,道:“既是几位哥哥都不嫌小弟夯笨时,小弟却细细说来,自那日军师领小弟等十个头领,二万军马,离了封州,却急赶上青泥关去。为原有酆都城差援救天门城的军马三万,着殿前右统军使池俊管领,那厮懦怯畏战,为军师领军马一征天门时,杀得天门统军卓正一败涂地,因此那厮心惊,不敢来与军师交战。后来为史文恭那厮围了隐龙山,军师退军回去,不想这西蛮国又反,搅占了天门三十六州境界,聚合起三十万军马,围了天门城池。池俊那厮更怕,只将军马死命据定了青泥关近处的几处州县,再不敢将军马援救天门。却是酆都城里十分恼怒,几番发急使催他,近日更闻得我军与蛮军与封州城相持,正是二虎相争,因此秦广王再发火急诏书与他,道若是再不乘此时机剿灭蛮军贼寇,解救天门城池时,便拿他下狱处死。因此池俊这厮再不敢抗旨,只得聚合本部并附近数州的兵马,共四万五千军马,却慢慢往封州来,只想待我军与蛮军两败俱伤时,却来拣现成便宜。因此领军直到封州东三百里的白川河边,却不敢再向前。却是军师早防他这一路,多派细作于他军中诸事都打探得清楚,此番出军便第一个先拿他下手。池俊这军中多是青泥关上军马,却多有丁德兴和赵德胜两个的旧时军中相识,有数个便为偏将,各管领数千军马,因此军师早差丁赵两个与他们暗地书信往来,都约好得好了。这番出军,军师自和甘茂、史进并丁德兴和赵德胜两个将五千轻骑,两日夜急赶三百里直到白川河边,就月夜突袭池俊的营寨主帐,那几个说好的偏将就齐营里放火,将本部军马做反,接应军师轻骑杀入里去。池俊那厮将的兵马虽众,俱不曾严加操练,况又不曾提防,见我军马杀入里去,各自惊呆,只当天上下来的神兵一般,因此被甘茂、史进两个将轻骑直突入中军去,池俊大惊待逃窜时,被甘茂一枪搠死,因此先杀了一军主帅。败军无主,又不知我军多少,是以小半或杀或逃,大半都投降了。共收得投降军马三万有余,又有偏将七员,其中有三个原是我军旧时征河北田虎的降将:唐斌、文仲容、崔林,今做池俊军中的先锋合后将领,因见是我军劫营,三个大喜,将本部军马来投降合军。那四个都是丁德兴和赵德胜两个的旧时军中相识,一个唤作高阳,使双鞭,一个唤做檀景之,使大斧,一个唤作王冲恶,使点钢枪,一个唤作尔朱仲光,使大环斩马刀,俱深通军事,武艺了得,一般随丁赵两个拜见军师。军师十分欢喜,和唐斌三个一般深加慰劳,各予重赏,把军马分予这几个管领。就一日整顿了军马,却自回军和张清、乌天风、乌天云、项充、李衮并小弟的后军一万五千军马会着。军师道:“兵贵神速,我今灭了池俊的这枝军马,只原要借用他的兵马旗帜,却别有计较安排。”因此将五万军马大宽远向西南,直行军六百里到西洋大海边上,却抹海边大路直扑奔天门城下,都是夜行日宿,先差轻骑百里外远远探路,穿蛮军衣服,打蛮军旗帜,又有封州城里投降的蛮军当先打话,但有小队蛮军都先赚杀了,因此一路六日行五百七十里,数万军马直到天门城外五十里大泽里,并不曾吃围城蛮军发觉。军师教军马歇息一日,却夜里急行,就第二日破晓时分到天门城下,分丁德兴、赵德胜、文仲容、崔林、高阳、檀景之、王去恶、尔朱仲光做四路,齐劫围城蛮军营寨,先将火箭射入,又火车冲开营寨,后面铁骑突入。却是围城蛮军原尚有六七万人,为封州城下恶战,并瘟疫流行,二十万蛮军损折近半,故又从天门围城蛮军中抽了二万精锐去,余下的尽是老弱,只欺天门城池围困日久,城中军马人民饿死大半,活着的也无力气,因此只将老弱围城,实并无一点防备,突被我军劫寨,直如摧枯拉朽一般,蛮军一半杀死,一半投降,不一日扫荡都尽,共杀死西蛮国丞相孛儿迟以下蛮官蛮将三百余员,并生擒活捉大将军缪一麟以下蛮官蛮将二百余员,蛮军死者一万七千余人,投降生擒者三万有余,得战马近万,军器旗帜、粮草、金银、营帐、耕牛等不计其数。”林冲、花荣等听了各自喝采,都道:“好个军师,如此用兵,神出鬼没!却是怎得赚了天门城池,这等大厮杀,如何瞒得天门城里人过?”时迁笑道:“这个正见军师高处。但我军马都自打池俊军马的旗帜,况大半都是他原来的军马,兵器衣甲都是最现成的。因此那四路劫营扫荡蛮军时,军师却与张清、史进、项充、李衮做一路,甘茂与乌天风、乌天云、唐斌做一路,各引精兵一万,就到天门城下叫城,只做是池俊大将军带十万精兵,奉酆都城里大王诏旨,赶来扫荡蛮军,救应天门城池。城里被困近一年,都赖卓正这厮将兵法死命支持住,却合城早都绝了指望,此时突见朝廷大军赶来,扫荡赶杀得蛮军无数,营寨都踏破了,因此都二十分的欢喜,便待放我军马入城里去。却是卓正那厮奸刁阻住,先教将酆都城里大王诏旨并池俊大将军行军文书吊上城去验看,幸得军师先自料定预备,因此无有一点破绽,那厮见了诏旨文书,犹自要和池俊大将军讲话,方自开城,军师早就军里选定个小卒,和池俊形貌有八分相似的,此时便在帅旗下,穿了锦袍凤盔,骑了马,指着城上远远的喝骂。那身边小军都叫喝呼骂起来,只道这卓统军不识好歹,我元帅将了十万大军,来破了蛮军百万,救了这一城人民,他如何还拿大不来迎接?因此城中那兵马都总管兼知阖境军民事秦寿吃惊心慌,再不听卓正的,教急开了城门迎接池大将军,卓正那厮无奈,只得也随着城门边迎接。却是我军步军先入城去,占住了城门城头要害,那假扮池俊的小厮和军师方并骑入城,就城门边军师喝起来,随着的壮士一齐向前动手,就拿了秦寿、卓正两个和守城官员将领一百余员,只说是奉大王密诏,怪秦寿、卓正两个并合城官员将领被蛮军与梁山贼寇失陷城池、杀掠人民的罪过,教发去酆都城里有司推问。可笑那些人听得奉密旨拿问,都又听说解去酆都城里有司推问,只道尚有分辨处,因此俱不敢反抗,尽被束手擒捉了。我军马因此尽得自在入城,尽夺了官府牢狱、要害去处与城中军马,布置得铁桶一般,军师方教忽换了梁山旗帜,因此满城震骇,人民半日俱无颜色,却是随后尽皆欢喜,各尽力凑些香花灯烛,相迎我军入城。因此一时城里便自大定,卓正这厮死把的铁桶一般的天门城就落我军马手里去。”

林冲道:“却是城中百姓如何?遭蛮军围困大半年,必然十分凄惨。”时迁垂头不语,道:“那景象小弟不愿忆说,便真和地狱无异,教头若欲详知时,可教薛永说,他已和半个髅骷无异。”众人早看薛永饿得走了相,此时再细看他时,果见脸颊深陷,两眼如黑洞也似,形象可怖。薛永凄然笑道:“却有什么说处?不过城里人十个饿死了七八个罢了。便是起先还好,后来蛮军围城日久,铁桶相似,再一粒米不教得入城去。那城内倒有百十万人,几个月将粮食都吃光了,却再吃什么?便先自杀马,杀骡,杀牛,连鸡犬鹅鸭,十数日都吃光了,有弓箭的射那飞鸟,张网去捉,没本事的只得就将水灌穴,却掘洞搜老鼠来吃。不晓多少日便城外的飞鸟再不敢入城里去,老鼠也再搜寻不着,连城里的树皮都剥光了,草根都挖尽了,便和个死城相似,再过不几日,便吃起人来。”那几个都叫起来,道:“吃人?”各自恐惧。正是:乱世人命轻蓬草,如此惨祸不可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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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12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七十五回 病大虫惨言食人事 林教头怒惩克扣老


话说众人闻得吃人之事,各自惊惧,薛永惨笑道:“正是!先是那一等最穷的饿昏了,只要活自家性命,充自家肠胃,又无有东西下肚,却是见饿死的人多了,便趁黑夜拿了刀出去,就饿死在路边上的人身上割下肉来,只留得骨头,却回自家去煮了吃。后来便整具尸体都拖了家去,敲了骨头吸那骨髓,然后却丢在灶坑里做柴烧。”众人听得悲伤,都不言语,过一时朱武方叹道:“昔春秋公羊传有云:楚围宋九月,城中人‘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景象凄惨无比,不想这景象见于今世!”宋江道:“城中自有官吏军马,闻道诸事都由那卓正主张,这厮狡诈果决,这等背决人伦的大凄惨事,这厮竟没个禁止主张?又或是放粮赈灾,救这一城人性命?”薛永冷笑道:“哥哥休说那厮!但不是那厮恶毒无个人性的主意时,只怕满城百十万人倒可多活几日,就有一半活下来也不一定。却是逢得这厮,怎再逃得性命?倒有一多半死在他手里!便是围城数月,粮食都将尽了时,这厮道:‘守城事大,但无军粮支持时,怎再守得住城池?’便和秦寿商议,教军马去穷人百姓家里搜粮,生生将那一点最后的活命粮食都抢了去,便人民不交时,便自举家拷问,或是将那家的小孩子捉了,教在父母亲长之前生生将钢针插十指里去,要不就将火从小腿上烧起,教小孩子哀呼哭叫,硬逼他父母将那家中藏的最后一点救命粮交将出来,但不交出的,便将小孩子生生折磨死了。颠倒再整治第二个,必要那那点粮生生榨出来。”林冲怒道:“如此禽兽不如!城中百姓如何竟不反了?只是任它等牛羊般宰杀欺逼?” 薛永道:“便是城中百姓反过数次,都被卓正那厮生生调军马压将下去,将但造反的百姓举家都杀了,从初生几日的小孩子并百岁老人,都不饶过,一次杀得便有万数,将人头满城悬挂,因此满城震怖害怕。偏生卓正那厮又奸刁,将城中划了许多区处。每几日只搜一个去处,别的去处的百姓都道:‘他自搜他们的,不干我事,且逃我家几日性命。’只自闭了自家门户苟且偷生,因此但闹起时,只是那一去处百姓,多得不过几千家,又无军器,无人领头,只是愤极拼命,别去处的百姓都旁观躲避,怎生敌得过那等如狼似虎的官军?自然都被全屠杀了。却是那厮再去搜别的去处,依旧是这般状况,那些苟且偷生的百姓又怎逃得过了?只是被他生生逼了粮食去,自家都等着生生饿死。”那几个都听得默然,宋江冷笑道:“几千年这天下百姓总是这样的,岂独他这一城百姓这般?都自为猪为羊,所以教州府的官做牧做守,便是都拿他做畜生一般。这等愚民但不自家生死关头上,几曾相顾别人?圣人枉费苦心身行教化,但功效都付了流水!从来不曾见这等愚民蠢氓改些心性!所以教卓正这厮教一二万军马便害杀了百十万人。但都似我等兄弟,见他那不平的都自肯舍命向前,万人一心时,如何容得卓正这厮残忍肆意?却是后里情况如何?薛永兄弟却怎得脱过这场大难?”薛永惨声道:“便是教卓正这厮陆续将穷家百姓粮食大半搜了去,因此家家无粮,如何不饿死大半?剩下的都是那强壮些的,却自互相吞噬,尽吃那些孤寡穷弱的。但近黄昏时,城中再无人敢独身行走,不然必被那些吃人的杀了,就将身体血肉分割煮食了。但是家中死了人,都不敢号哭,不然四邻里必然都奔了来,将死人都抢了去,装了他们肠胃里去。更有的饿急的,便将自家亲人也杀来生生吃了,便是父母妻儿,一样的不管不顾,只要自家多活过数日。那数月里,城中便是地狱景象,满城里磷火飞舞,冤魂夜哭,凄惨恐怖无比,再不可用言语述说。小弟得老天保佑,幸得逃此一条性命,却与哥哥们相见。“几人听得,都道:“既如此时,贤弟怎得逃过了?却幸是天庇神佑。”薛永道:“小弟自在城里奉军师命令,上下打点营救李逵,因此身边多得将金珠使用,又和周德威做一道,他自小在城里生长,因此各处情熟,过得官衙里各处都好。自杨炎做出事来,引军师劫营,使卓正那厮五万军马被军师杀得十折八九。他城中老小却都是小弟与周德威安排,密地送去城外,就送去西洋大海中一处海岛上,因得平安保全。小弟却和周德威依旧在城里潜伏,用金珠买了一应新铺引文书,将身份名字尽改了,因此卓正那厮虽前后城中数次大索,都不曾吃他发觉。却是蛮军初来围城时,城里戒严,又征强壮男子做义勇,是小弟和周德威商议,道是此番蛮军势大,必然围城日久,但只躲藏时,必然和山寨里断了声息,又无个可凭仗的,因此都去做了义勇,将金珠买告打点上下,各做个头目,管领三百义勇,就住城上窝铺里,日夜把守城池。谁想这一念却得了好处,蛮军围城大半年,卓正这厮死命据住城池,守城军马义勇虽也饥寒,却也有每日口粮发放,不致饿死。小弟两个又做头目,分例又比别人多些,因此得逃过此劫,不曾饿死。”众人方知端地,花荣道:“既如此,李逵兄弟须是个死囚,却怎生得逃过这一难?便是城中多少人都饿死了。”薛永道:“这个须谢时迁兄弟,当日他和个萧先生劫了秦广王的独生殿下,送上隐龙山去,须拿李逵并杨雄两个哥哥去换,因此酆都城里下文书与天门,要取李逵去酆都城转换。却是文书才到,蛮军便围了天门城池,再也出城不得。连那使者都困在城里。卓正知李逵大哥要紧,不敢坏他性命,因此看守得虽自加倍紧密,却是从不缺乏饮食。李逵大哥虽自坐了一年余黑牢,竟是比城里大半人都自运好了十倍,并不曾有一点饿着。”众人方知端地,宋江更自欢喜,道:“这厮只是命硬运好,多少事别人都熬不得,只是个死,偏生他都能过去,只是个福将。”时迁道:“军师迅雷不及掩耳,夺了天门城池,先引一队轻骑,着那城里降了的官吏领着,先去狱里救看他。小弟便随着。进那牢里去,却听得铁牛正自骂人呢,道是如何大半日竟无人与他送饭,饿得发慌,千狗万娘的,但出来时只要砍送饭的做八十段。将碗在那铁栅上敲得乱响,骂人的中气也自十足。”众人大半都笑起来,道:“只有铁牛这般的,才如此横硬,似别人哪里有他那心气本事,倒把那狱吏牢子猪狗般喝骂驱使。”宋江道:“便是这黑厮身子如何?可曾有什么伤损残疾?我是既怨恨地他慌,又念得他厉害。想当年江州狱里,我不合浔阳楼上酒醉题诗,被黄文炳那厮陷害说与蔡九知府,下在死牢里受苦,亏得是他照应我,不然早被折磨死了,却无我梁山上那等排场局面。此后这黑厮生死随我,因此我看他比别人多亲厚几分。却是此番又来阴世里,若不是他随后赶得我来时,我定先被那心魔害死了,此后绿柳庄上厮杀,夺转隐龙山基业,都是这黑厮第一个向前出气力功劳。不想他误斧伤了那降将吴子安,惶恐不敢回山,却走来这天门城里招亲胡闹,却被那截江 鬼张旺认将出来,打在官家网里,下在死牢里一年有余。这一年有余我何曾有一夜真个合眼?无不担心他性命,只恐他被人害了,或是伤虐,真个寝食俱废!但为救他时,军师一次领军来,险被史文恭那厮将我山寨基业倾了!二次我亲领军来,你们都随着,与蛮军血战百场,自教头以下十数个兄弟险送了性命,折了数万军马,都只为救这黑厮一人!兴出多少风波来?今军师虽救了这黑厮出来,但我见了,必要十二分责骂打罚他,教这厮再不得任性妄为!”言罢眼中泪早滚下来,如断线乱珠相似。那几个都劝宋江,道:“铁牛自在牢里受苦一年有余,便是有什么罪也受够了,自家也必然惶恐悔改。兄长大人大量,待铁牛情谊,众兄弟哪个不知?无不背后称颂兄长义气恩德,此番救得他出来,待相见时,必要设大宴,众兄弟欢喜庆贺。”宋江见众人都如此说,方无言语,问时迁道:“既是捉得了卓正那厮,军师却将来如何处置?”

时迁道:“军中众头领都深自痛恨这厮,都争要把这厮剐来凌迟了,却是军师道:‘此贼罪恶深重,况是一方大将,须得由公明兄长决断处置,就自万民前公示施行。’因此将这贼并秦寿等城中官员将领都监下了,家产老小并加抄检,只等听兄长天门城里发落。”宋江点头,道:“既是天门城被我军取了,城内如此饥馑惨状,军师如何处置,可曾即刻放赈散粮,救济那一方百姓性命?”时迁道:“军师取了城,当日便教周德威为头,选城中有德望的良善父老长绅数百人,组做五坊大社,就为头统计城中存活百姓人数,分将粮食烧柴并油盐药物发放,各家俱得救济,却是城中尚存那苟延残喘的百姓二十余万,各人得了救济,都自流泪,齐声称颂我梁山军马大仁大义,念颂公明哥哥并吴用军师、甘将军等名字,呼做万家生佛,其声震动天地。各书写公明哥哥名字,将来做牌位早晚供养,眼见得人心无限欢喜,只是当日百姓又死数千。”宋江众人都惊道:“既是我军取了城池,救济百姓,怎得又死这许多百姓?”时迁道:“便是散发粮食,那百姓都饿得狠了,闻得散赈发粥,都百十分欢喜,各自抢粥吃,无有饱时,不知自家肠子早饿得极细了,因此竟有许多吃得将肠子都生生撑断死了,相救不得。今军师颁下号令,那领粥的每人不得超过三碗,才觉情况好了。”众人听了各自叹息,宋江道:“那城里百姓嗷嗷待救,一至如此!想宋江不能早相救济,其罪何深!却是愧对那许多死者!”言罢落泪痛哭,众人都劝,朱武道:“今那城里若不得我军救济,只怕再一月尽便饿死了,兄长仁义胸怀,救那一城百姓,正是功德格天!想来兄长提数万之远征疲困之众,对这三十万狼虎蛮军,如何能迅速解救得?兄长且请稍宽胸怀,理眼前军机大事。”宋江方收住泪,就问时迁道:“既是城中如此大难时,军师更如何布置?”时迁道:“军师一面救济灾民,又道:‘大饥之后必有大疫,若不处置了这满城尸体时只怕瘟疫流行,再剩不得一个人民。因此便教以工代赈,发城内那强壮些的百姓并那城外投降的蛮军、城内收编的官军义勇,合有六七万人,编做百人一队,就我军中选数百人做头目,各与镐锨布匹,将城内死的那百姓尸首移去城外远处安葬,都起坟墓立木牌标识。合计有八十余万具,此数日城里忙乱的都是此事。一面又大开城门,散那瘟息死气,另招城外那流失无家人民入城安居,又招四方客商来发卖货物,都不收税,一面又重修海港,招那远方西洋、阿刺伯的人将大海船入港来城里贸易,想来不过几年,那城里依旧又繁华起来。“宋江听得大喜,道:“军师正如诸葛武侯一般,行军定计不亚良平、治国安民却也不亚萧何、曹参!今如此行时,都是与我曾商议过的,今他一条条做着行去,便见其效!却是眼前尚有这十余万蛮军在这里,不先剿灭了这些丑类,想那边天门城里也自安民宁静不得。今军师差你两个兄弟送信来,可曾说军事布置?几时引军马来前后合围剿灭了这些蛮军?”时迁道:“小弟来前,军师都说了,道是须歇军十日,一来池俊那边收得的军马头领须加熟悉安插,各加赏赐恩义,教其欢喜,收其死力。二来方经千里奔袭,人马尽皆疲惫之极,不可再强驱使。三来天门人心未定,诸事须加镇压处置。因此教小弟来禀与哥哥,就天门城里歇军十日,那时军师便引四万精兵来与哥哥会师,就封州城下与蛮军会战。”宋江喜道:“最是军师处置得好,便是隐龙山上军马,也须得十一二日方到,亦须休息数日,但两路齐到时,看那猖狂蛮军飞上天去?”时迁又道:“军师另有言语,教公明哥哥将马劲、罗士奇、欧鹏、燕顺两路军马都自调回,且任蛮军打粮,又教哥哥送一万石粮食与蛮军。”宋江道:“军师如何却变了此条计策?本是他去时布置。又竟要送粮食与蛮子?”众人各自吃惊,猜想不透,只有朱武点头微笑。时迁道:“军师与小弟道,一来蛮军无粮,只恐他惶恐便走,逃回自家巢穴,不得将他全军剿灭,留下后患,因此放他军马打粮,又送他粮食,教他得些粮草,侬天山那厮浅虑无谋的人,只会咬牙切齿,留封州城下与我军相持,到时我军前后合围,安排铁桶般计策,怕这厮走那里去?二来就送他粮食时,一可羞辱侬天山,教其心浮气燥,二来十余日我军必然灭他,一万石粮这些蛮军能吃得几何?必然都自搬运回来,连他军中储积,都做了添头。”宋江听得,笑道:“军师这算盘打得倒精,必然大有赚头,既如此,且借一万石粮食与他,只不用他打欠条。”众人都笑,朱武道:“小弟前日查看仓库,封州城里旧有粮食四十余完石,虽经半年大军支用,仍有二十余万石,便借一万石,却有何妨?只是如何交付,却自为难,不比那一纸药方。”宋江道:“可自东门搬运出城,就堆在离蛮军寨二十里之外,发封书信与他,教他自行搬运回去,朱武兄弟便可去安排。花荣贤弟便可整顿军马,收拾器械,只等最后剿灭蛮军,决此大战。”朱武道:“小弟自去安排。”与花荣匆匆去了。林冲道:“却是兄长如何不呼唤林冲做事?”宋江道:“只恐贤弟伤势未可,且自静养,到时须倚仗贤弟虎威。”林冲道:“便是养了近一月,如今都好了,上阵交锋,都无阻碍。兄长尽可吩咐林冲。便是董平兄弟看养得也渐渐好了,那蛮家公主侬丹心亦和我说,欲见兄长。” ”宋江笑道:“她要来便自可来,如何反怕见我似的,反托贤弟?”林冲道:“便是她听些背后闲话,道她是白虎星转世,因此险妨了董平兄弟性命,又连累了花荣,因此整日烦恼哭泣,自觉无有颜面,因此不敢便来见兄长。”宋江笑道:“便是那些无聊的插老婆舌头便了,在意他作甚?她自蛮邦的公主,如何心底也这般不大气?我只拿她做董平的浑家,骨肉般钦敬,你可把这话说与她,叫她安了心,既有事时自随便可来与我说。”林冲道:“小弟理会的。”自辞了宋江去,却把这话来与侬丹心说。

却说侬丹心许多日子心思只在董平身上,整日守在董平床前照料,看董平好一点她便喜,若一点不好便自忧起来,因是外面虽然两家交兵斗法,闹得天翻地覆,她只不在心上,却亏得她这般用心照料,因此董平却自一日日好起来,可自饮食说话,这几日又能倚了枕半坐些时候。这日醒来,却见侬丹心在一旁垂头默默坐着,却是困倦了不自觉睡去,此时日落,却有余光从窗里透进来,正见得她脸上消瘦憔悴,都自陷下去,再非旧日清丽容颜,董平便不由叹息一声,却是侬丹心随即惊醒来,见董平只是看自家,道:“却是醒了,饿不饿?我自方才找王定六头领讨得些参须,且去熬粥你喝。”董平道:“你这许多日子担心操劳,妹子,我这条性命活转来,都仗你的好处,从此只是你的。” 侬丹心红了脸,啐一口道:“方自好些,却又来这般胡说!你这条性命,只是那姓尉迟的姐姐救的,我何尝有什么功劳?”董平笑道:“虽仗她神医国手,却是我那日实实在在死了,魂儿都出了窍,在一边听了你在我身边哭,忽然舍不得,才自回来,要不再不得这条性命,妹子,我若骗你时,再不得超生!” 侬丹心红透了脸,急自来握住他的嘴,道:“偏来胡说了!再这般胡说时,小狗才来睬你!”董平笑道:“便你是小狗时,我也是小狗,咱两个正可做一对儿。”侬丹心大羞,甩手待走时,不想董平就她手上亲一口,不由得轻呼一声,急缩了手。董平笑道:“妹子,我这许多日子只是想你,你可我怀里来,我自好好亲你。“侬丹心大羞,道:“只没个正经!这大白日的,叫人家看见,却成什么模样?”董平笑道;“你把门关了,我们且说知心话儿。”侬丹心心慌意乱,半日却道:“不好。” 董平笑道;“甚么不好?只是说说知心话儿,我把话从你耳里进去,直钻到你心里,距离便近些,便是从你口里便更近些,我只钻在你心里,却看得你的心清楚,一点点亲过去,再也不走。“侬丹心听得耳朵根子都透出红来,脚只钉在那里,一步也不敢动,半天方低低的道:“你只爱做怪!弄得人家心都乱了,却如何能依你?袁先生说了,你重伤从死里回来的,再不可近得女色,” 董平笑道;“我现在都好了,却怕什么?你现在说心乱了,却过来教我好好看个真假。” 侬丹心红了脸,半日方笑道:“不与你看,我且与你熬粥去。”急逃命也似出房去了,过一时回来,手里却端个碗,道:“粥熬好了,你且张开嘴,我自喂你喝。”董平笑道:“好个知疼解热的娘子,这般心,教俺‘薄幸怎生消得’?” 侬丹心红着脸,道:“都是你,扯着人家说话,粥险些都烧得糊了,看没了人参,再怎生教你滋补得?”董平笑道:“休说糊了,便是焦炭也似,俺吃着也是甘甜无比。连锅也可吞了,只要是俺娘子煮的。久和你说了,自可指使那些使女,你只不肯,做公主的人,为了俺便再不肯讲那些体统。“侬丹心红着脸,道:“愈发会胡说了,快张开口!”

董平笑一笑,就待张口时,却见碗里几根细须,皱起眉头道:“怎地都是这些东西?竟没成支的人参?“侬丹心道:“便是我差使女找王定六头领讨,只说都使得尽了,只教将这些根须来凑合使用。” 董平冷笑一声,待说话时,强自忍住,过一时方道:“以后休再找他,便是我自身子渐好了,不吃这粥也罢!”侬丹心呆一呆,低了头道:“董郎,却是我哪里错了,只管骂我,你身子这样子,不滋补怎得好起来?”早流下来泪来,一滴滴都落那粥碗里去。董平吃惊,急道:“妹子,我如何会怪你?却是你不知,那王定六当年颇和我有些过节,因此你去找他讨人参,他如何不刁难轻你,将那些臭的烂的碎末与你?这事只是我身上,因此我气他不过,却不是怪你。”侬丹心道:“都说你们一百零八梁山好汉同气连心,发誓同生共死,好得和一个人相似,怎得这姓王的反这样对你,好没道理?”董平冷笑道:“左右不过当初我守东平府,他替梁山去说我,教我打顿军棍,如此罢了。原想后来我也归顺了梁山,一般做了兄弟,诸事都揭过了,谁想他心里依旧醋着,就这点事上也做手脚!但我不是替公明哥哥舍命向前出力厮杀,弄得这场死活?好没个男子气!”侬丹心冷笑道:“原来却如此羞辱我们!待我问他去!”董平急自叫住,道:“你但去问他时,必定吵起来,他若是红口白牙抵赖时,你做公主的,终不成辱没了自家身分?罢!罢!只教他做狗,岂得自家也咬人?只是且忍这口气也罢!”侬丹心听董平如此主张,只得罢了,忿然道:“你们梁山人物自许什么豪杰,整日价自家互相吹捧,把义气说得响亮,暗地里却如此自家坑害算计!不是我待说时,这许多日子你昏迷看着要死,那些兄弟有多少个把你放在心上的,整日过来看视探望?有十个去看那花荣头领的,可有二三个过来看你的?便是那医生诊治、食物汤水,不是我舍尽脸面追着催讨哀告时,又多少回不放在心上,尽自三顿做两顿的?这许多日子我一心苦楚,只是没个说处!”说着哽哽咽咽落下泪来,董平大怒,捶着床道:“他们如何敢这般轻你轻我?但我须没个好处?但我好了,须扯破了脸闹一场!妹子,须替你讨要个说法!终不成俺董平就不会杀人放火?”侬丹心想起背后听的那些话,更是悲从中来,只是见董平已自气得厉害,涨红了脸,因此不敢再说,反收了泪来劝董平。董平兀自待再骂时,却听得有人敲门,吃一惊,急闭住口。侬丹心急抹了泪开门看时,又吃一惊,却是林冲入屋里来,见两个情状,笑一笑,道:“董平兄弟却又好些了?终不成才好便就欺丹心妹子,这般天下地下难寻的好女子,你如此却不是该死的?丹心妹子,但他胡闹时,只管说来,自有俺豹子头与你做个主来,教他跪你请罪。” 董平见是他,那颗悬着的心方放下来,笑道:“兄长取笑,妹子快与兄长看茶。” 侬丹心便来斟茶,林冲道:“休要忙扰,俺只是来看董平兄弟,另几句话却代公明兄长言语交代。”却把宋江言语和两个说了,道:“公明兄长也自卧病,因此我自来说与你们,休怪那些小人见识,只是且把来做秋风过耳,兄弟且好生养病,公主最尊贵的人,不必和那些下等的计较。”董平和侬丹心听了欢喜感激,侬丹心便要拜林冲,林冲急让,就道:“这里几两好山参,是前几日袁宏祖送我的,我今病好了,用他不着,兄弟死里走过的人,大亏了身子,因此我捎来,就与兄弟补身子。” 侬丹心欢喜,又抢着拜林冲,林冲心里叹息,就辞了两个出来,回自家房里,却叫身边小校,先传那军中管膳食的总管唤孔德的来,冷笑道:“你好大的脸面,敢是仗了谁的势,却这般轻我们头领兄弟?”那孔德不伏,强着脖子道:“小人怎得敢?林头领不要来赖人。”林冲冷笑道:“你那里与董平兄弟房里送的饭食如何?不说凉热,就三顿克扣成两顿!不说他堂上位次靠前的头领,公明兄长眼前最得力的人,出生入死,立过多少厮杀功劳的,一旦伤得重了,时日长了,你这等下三滥的才从马粪堆掏里出来的眼睛,就自埋汰了他在下头?那般冷慢克扣,你这厮只是合死!” 那孔德听了,却不伏气,道:“小人自蒙宋大头领委任了这差使,哪里一日不当心?自好好的伺候了大头领,一日三餐上照顾得最好,至于别的就晚吃些时候,却干什么紧?他们须都不是宋大头领。你做个甚么头领,又见得大起我侄子多少?”只是和林冲来顶。林冲更怒,三分气倒添做了十二分,喝道:“你侄子是谁?”孔德道:“他两个现做宋大头领的亲军护卫头领,一个唤做孔明,一个唤做孔亮,你敢得罪他们?”原来这孔德却是孔明、孔亮的嫡亲叔父,随着两个上隐龙山的,因得随宋江做亲信体己的人,因要谋那生发,所以教两个侄子和宋江告说,讨这大营膳食房总管来做。但自把持了这职位,年老贪婪的人,自家道:“但货物卖办从我手里过,都要取些利息,日后养老瞻家,不可白白过了。”因此不管柴米油蔬,但来他手里交割拨付时,先要扣起二成来,一成做自家的体己,那一成却与两个侄儿分润,做面上好看,余下的方交与手下。那底下的见他如此这般,如何也不有样学样,赛着克扣?因此上如董平这等上厅头领的饮食,竟也都克扣起来。这孔德的两个眼睛,却都是向上长的,自家心里存个见识道:“我但把大头领伺候好了,教他欢喜,别人吹风放屁,却算得什么?”因此只百般采办时新果品、异样菜蔬,赶着厨子做出百般翻新的花样,亲自送了去,伺候宋江这一日三餐,并每日夜的几次茶点,忙得屁滚尿流也似,惟是宋江见他如此殷勤,便也喜他。他便更不放别人在眼里,只放着宋江和两个侄子,而今日虽见了林冲发怒,他也大刺刺依旧不在眼里。却是林冲听了,冷笑道:“我当你是仗了谁的势?也只是这两个!他两个果然厉害,人都得罪不得。” 孔德听了,只道林冲软了怕了。笑道:“你也知道的?既如此你也安眉带眼时,我还要回去操办大头领的伙食,哪里有功夫和你这里费这口牙?”拿起脚向外便走。林冲怎生再忍得?就脑后一掌,把这老儿打得半个身子转回来,再去面上一掌,打得做个调味铺开张,酸的、咸的,淡的都流出来,面上鼻歪,口中齿落。倒在尘埃中杀猪般叫起来,骂林冲。林冲喝道:“你这贪滥败事、克公肥己、不仁不义的贼!你道是仗那两个不出息的,却吓得了谁?老爷须不吃你吓!”就地上提将起来,撕开胸前衣服,就拔出身后那把明晃晃的解手刀来,去胸前撇两撇,道:“你这样的,老爷须早杀了万千!且生取出这副黑心肝来,教天下人都看那颜色!” 孔德方知厉害,杀猪般叫起来,道:“教头爷,乞饶小老儿性命!”林冲虽自一腔愤怒,毕竟和平能忍的人,见他讨饶,便寻思道:“这厮是孔家两个的叔叔,终不成将他杀了,反结这仇怨?不如带他去见宋公明,说这厮劣迹,教宋公明发落。”因就冷笑,丢孔德在地下,教小校绑了跟着自家,径来见宋江,将事情前因后果都自说了。

却是早有跟孔德的,飞也似跑回去和孔明孔亮兄弟两个说,孔明吃一惊,言语不得,孔亮听得打了自家叔叔,先自叫起来,就拔刀在手里,赶厅上来,就奔林冲。林冲冷笑,正待相迎时,宋江早自大怒喝住,大骂孔亮。孔亮却最怕宋江,只得住手,后面孔明赶来厅来,揪住骂道:“你这贼厮鸟只会生事!万事自有师父做主,你这厮怎得任意胡为?终不成屈了你?”孔亮道:“小做小样,大做大样!我叔叔又未惹你,姓林的你这般欺他,却是为何?我今日颠倒与你拼个死活!你双木的便横,你那老婆如何教人奸杀了?”只是跳着脚骂,一时惊动,朱武、吕方、郭盛等都自赶上厅来,听孔亮骂得不堪,各人都看林冲和宋江。林冲沉着脸,握着拳,看着宋江,却不做声。宋江怔一会,忽地大骂道:“你这厮只是无礼,不知分寸上下,丢尽了我脸面!几番做出事来,得饶性命,今日兀自不知羞耻改悔,又这般混闹!左右的,与我拿下了,先掌二十嘴巴!”那两边亲军小校听宋江如此发怒,哪敢迟慢,早上来拖翻孔亮,就自掌嘴。孔明胆战心惊,急就跪下,不敢说话。宋江就教朱武去营膳房里将管帐为头的都拿下了,就拷问孔德克扣的事,都自屁滚尿流的赶着实说了,且孔德房里搜出赃证,白银三千余两,帐面上又另划出米粮五百余石,并许多干柴、蜡烛、食盐等物,都自十成克扣了三四成。朱武问得明白,将帐目人犯赃物都解来,倒满满跪一厅。宋江听得,只是冷笑,道:“只自要吊罪伐民,杀灭天下贪官污吏、贼滥匹夫、不义之辈,谁想自家先自有了这城狐社鼠,上下其手!我兄弟们百场血战时,为的教若辈富贵传家、儿孙挥霍?”便教朱武议其罪罚。朱武道:“但自讯问明白,贪污过百两的连孔德九个,可自斩首,百两以下的二十三个,可就重杖一百,尽撵去后营喂马切草。”宋江冷笑道:“如此便宜?这三十二个,尽就剥皮实草,一个不留!”正是:只因鼠偷狗窃辈,惹怒翻天动地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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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12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七十六回 惩贪污公明成蛇尾 战决死三军奋虎怒

话说众人听得,各自惊骇,只大半不敢说话,却是林冲道:“如此时,只怕罪轻罚重,况又是此等非刑,望哥哥斟酌三思。”宋江冷笑,道:“兄弟,你高明见识,多自读书,岂不见历来几千年那些败国亡家的,都从一个‘贪’字上来?但当年那些开国的明君能臣,多少场血里火里,舍命厮杀得下的基业,又自励精图治,日夜勤劳,思量收拾得铁桶一般,却是缘来如何都败了,竟自古无个不亡的国家?便是后来的君主昏了,用些小人乱政也好,不过一因。大半却是那些鼠窃狗偷的,但自钻营个职位,就自大肆贪污克扣,盗尽了国家府库,却再去百姓身上敲骨吸髓,横征暴敛,逼得那百姓典女卖男,饥寒交迫,不得不流亡逃命,要不便揭竿造反,因此国家民心元气丧尽,一旦出甚事时,便自土崩瓦解,再也不可收拾!不都是这些贼子的功劳?今我既和众兄弟们同心同德时,要做下个大基业来时,却先有这伙贼来钻心吸血,先自克扣起我等兄弟来,岂可不惩前毖后,就下这绝狠的手,先杀住这贪滥的风,直待他蔓延了,将那一国风气都坏尽了,基业都蛀空了?因此我自要立起制度来,但是有那贪污败公的官吏,便满一贯的,都自剥皮实草,再不能饶其性命!教那些奸恶黑心的,都趁早另打主意!但这天下有一万个贪污的官,我宋江肯少饶那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少不了一个个尽剥了皮!今既拿这些贼来开例时,须和你们都说明了,兄弟你休要糊涂劝我!”林冲听得,见宋江早自气得紫涨了面皮,默默不复言语。那些膳房里自孔德以下的,听宋江如此辣手,都吓昏晕了。便是孔明孔亮见宋江暴怒,哪里敢再说话,替叔叔求情?孔明乖觉些,就膝行到朱武的袍角前,牵住手,将眼看朱武面上。朱武见他如此,本不欲开口,也只得思想一番,开口道:“兄长深谋远虑。高明如神,果然说着那治国的真正根本,朱武等众兄弟皆赖兄长教导,如何不服兄长处置见识?自当如此处置这些贼子!只是朱武心中却有一点浅薄见识,不知可否说与兄长?”宋江冷笑道:“你要说便说来,只是休替这些贪滥无耻的求情,教宋江扫了贤弟面皮!”朱武道:“这些贼都是该死的,小弟和兄长意见一般,如何肯替他们说话?只是为关系天下大计上,说一件事。”宋江颜色稍和,道:“既如此,贤弟可说来。”朱武道:“小弟闻古圣王明君,都有包容天地之度,广纳四海之量。善善恶恶,所以成百代之业,光于竹帛,名垂后世。但推其心,还在‘包容’二字上来,所以天下人无论善恶,都自望风景从,服他的王化管治。是以蛟龙隐于云雾,不兴淫波之害;猛虎归于山林,不为人畜之暴。考其缘故,各得其所,可足其食故也。是以四海熙熙,鼓腹讴歌,如汉时文景、唐时贞观之世是也。兄长欲与众兄弟共成大业,其意亦当在定天下太平,行如此清平之治也。”宋江笑道:“贤弟深知我心,宋江正是如此愿望。”朱武道:“既是如此,兄长且听朱武说来,汉时文景、唐时贞观所兴,惟在持法公平,不以其君其心好恶定其刑罚,亦是其主有高明包含的气度。故汉文帝受张释之定刑,误犯天子车驾惟令罚铜;唐太宗受魏征之强谏,虽受谤骂反赏赐皇甫德参,所以国家大治,后世称为盛世,究其原因,不以国君一时喜怒定其罪罚故也。故唐太宗有言道:‘朕常恐因喜怒妄行赏罚,故欲公等极谏。公等亦宜受人谏,不可以己之所欲,恶人违之。苟自不能受谏,安能谏人?’唐太宗虚心求谏,得成千古第一明主,今兄长欲兴太平,为文景、贞观之治,亦当取法汉文帝、唐太宗,不可独依自家好恶意思行事。”宋江听得,心中思想,好一回方道:“依兄弟言语,却当如何?”朱武道:“自古严刑峻法,莫如暴秦时候,天下之人,囚徒得罪十占四五,然十五年而亡,汉以黄老清静无为治国,几有刑措之风,反得四百年天下。自古百姓好宽恶严,由此可见一般。今世形势,和暴秦相似,天下共逐其鹿,兄长欲取天下,亦当以宽大为怀,如汉高一般。昔秦乱之时,陈胜使武臣等北收赵地,苦战甚久不过下十余城,范阳蒯彻求见武臣道:‘大王必将战胜而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我以为这样不对。听我的计策,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定千里,如何?’武臣道:‘该如何行事?’蒯彻道:‘范阳现在做县令的姓徐,贪污却怕死,想要抢着投降。大王若认为他贪污该死,想照以前的样子杀死他,则边地守城的官员都会因自己贪污而怕死,不敢再投降,再攻城就很难了。大王若给我侯印送给范阳令,让他坐着高车大马,到处夸耀示范,则燕、赵的城池都会不战而降。’武臣便以百乘大车、二百匹好马、侯印送给那姓徐的县令。结果,‘燕、赵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馀城。’今兄长以为天门一境乃至八千里阴曹地界的普天下官吏,比那姓徐的县令如何?”宋江冷笑,道:“都是一般的该死,难道贪污的还道少了?”朱武道:“正是,如今兄长以剥皮之刑严处这般贪污的罪犯,日后也都一般做去,那些贪官污吏听了兄长所为,必然惊惧怕死,都自会坚守不降,兄长难道一座座城的挨着去攻打不成?只怕单是这天门三十六州,亦非三五年可以平定,战祸绵延,生灵涂炭,只怕反大违兄长的本意。”宋江听得,道:“如此如何是好?我一时忿怒,不想反如此失了计较。”朱武道:“兄长严刑处那贪官污吏,不是不可,只是现在非其时候,总要到天下一统,人心大定,那时号令行于天下,谁敢不从?轻易便可做了。如今做去时,天下贪污的官吏十之八九,必然各保性命,或负隅顽抗,或更投他人,却不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争天下时自当事事从权,顺势利便,方可早定天下太平,不教百姓军马多有死伤。”宋江听得默然良久,道:“我激于一时意气,不想反会有如此是非后果,却是不可激烈行事了,贤弟以为当如何处置这伙贼子?”朱武反复解说,只为没奈何替孔明兄弟求情,却见宋江终于意动,心中大喜,只是不敢脸上出来,只是道:“如今可将这三十二人,尽数重杖一百,撵去后营马圈淘挖马粪,终身受其活罪,自家耻辱烦恼,免得一刀杀了,教他痛快。”宋江听得默然一刻,道:“便是如此也罢!为取天下,没奈何从权一时,但到天下定时,却与那些贪滥无耻的一总算帐!”便教依朱武之议如此处置,将孔德等三十二人尽数重杖一百,撵去后营马圈服那苦役。众人见宋江如此处置,自林冲下都无言语,只有孔明孔亮暗自欢喜,自感激朱武不提。正是:

公明空兴滔天怒,无奈朱武舌如风。叹息辩士回天口,便知张良苏仪能!

又有诗说宋江已知贪污之害,却为一时势利所屈,被朱武言语所动,改了初志,不能肃贪正廉,教人叹息。正是:

大椿终被贪蚁蛀,坚堤总因硕鼠崩。知害不除缘片语,令人千载笑公明!

却说宋江发落这一宗事了,亦数日闷闷。这一日忽报戴宗左谋来到,宋江大喜,就自相见慰劳,左谋问宋江起居身体罢了,道:“晁天王见兄长书信,便差天子山、乌天坤、韩滔、彭汜、项忠、马成、高世卓七个头领,将二万精锐敢战军马赶来封州城接应兄长,令某路上参谋军事。取路行程一月有余,虽有些小是非,不敢多所耽搁,今将近封州城池,算来军马二日内可到,幸未误兄长调遣期限,因此先与戴宗兄长赶来报知。”宋江闻得大喜,道:“众头领远来不易,宋江到时自当远迎,亦是天王兄长义气。” 左谋又道:“今兄长声威震动远近,此枝军马入境,百姓远近投军者不计其数,小弟等商议,选得万余勇壮编入军中,今军马数实有三万有余。”宋江大喜,教朱武陪左谋去歇息,就开桌齐整宴席慰劳。看两个去了,却问戴宗行程结果。戴宗道:“小弟路上接了杨林捎去兄长的亲笔书信,因便转身再赶上隐龙山上去,就把书信送天王兄长,取邓泰前来兄长军中效力。谁知山上山三日前邓泰已告卧病。道是心疼疾发,举动下山不得。因此不能随小弟前来。小弟无奈,只得别过天王兄长,却赶来封州城告知兄长。”宋江听得,过一刻方笑道:“便是隐龙山上情势如何?”戴宗道:“今隐龙山新得头领十数人,军马七八万,都自操练精熟,可当精兵上阵厮杀。又九州亦编练民团土兵数万,以为守城使用,各教当地豪杰为头管领,闻得俱是邓泰献计与天王,采纳使用。今九州土地夏收大熟,斗米不过六七十钱,闻得远近人心喜悦,尽传说天王好处。”宋江听得,面色连变数变,却笑道:“既是那基业人心安定也好,今援军既到,可便请林教头、花荣、朱武、左谋等来,就计议军事,却与蛮军决战,再料理他事。”

戴宗听得,急出去传唤,无半个时辰,那几个都来静室。宋江先道:“如今隐龙山上军马将到,便是前日军师亦有信来,道是军马整顿已毕,就这两日提军赶来,并将计策在此。今可教朱武兄弟说我军并蛮军情势,教诸位兄弟知道,我自说军师计策,众兄弟但无异议时,就却发书与蛮军,三日后会战。”朱武道:“前日公明兄长差得数十蛮人混入蛮军之中,次第将他军中情势已打探得清楚,今西蛮王身染瘟疫,已自死了,却是那我军第一个对头侬天山已自继承了王位,只是那厮惨酷少恩,又昏溺酒色,因此军中蛮将多自愤恨,少有忠心的。又被我间谍将其造作瘟疫招得天怒降罚、反是我军将方子药物活他一国十余万军马的事暗地里流传开去,因此蛮军都自怨恨,各说我军仁义,都不愿再与我军对敌厮杀。前日又闻得天门城下大营被我军破了,更自慌乱到十二分,众蛮将都主张退军回西蛮地界里去,且自保守自家地方。只是侬天山不肯,只是死力整顿勒逼军马,欲与我军决战,求个侥幸一胜。却是这厮乖觉,怕但退军回去,众蛮将叛乱废杀他,因此不敢退兵,只思量胜了我军时,好立起威望来镇压蛮人。”那几个听朱武说得清楚,各自大喜,林冲道:“如此这厮只好断送这十余万军马!他军中上下猜疑怨恨,人心崩裂,一战不胜时必然土崩瓦解。却是他尚有多少能战的军马?”朱武道:“他起倾国二十万蛮军来与我对敌,被教头甘将军前日数场恶战,损了他不下六万军马,又被瘟疫侵袭,病死者二万余人,被马劲、罗士奇两路游兵劫杀他打粮小队,前后亦损了他七八千军马,算来总损军九万有余,却是又从天门城下新调二万军马。算来尚有十二三万人,内中亦多有骁勇的蛮将如莫天何,亦不可轻他。”林冲道:“既如此,只怕他可用的军马还自倍我封州城里军马,”朱武道:“正是,我军本数一十二万,为前时恶战损却精兵三万有余,军师调去精兵二万,又死于瘟疫得亦自近万,算来亦是损折抽调过半,虽自后小弟与花荣将封州城里强壮百姓补军,亦不过二万之数,却不好上阵厮杀,只好做守城用处。算来当前可调遣应阵的军马不过五万之数。”宋江道:“隐龙山来的军马三万有余,军师亦引四万军马来,算来我军总数也不差他,况是我军新锐气盛,他自师老兵疲,上下猜疑,此战我军必定全胜,只是如何全灭他,又少损伤我军兵马。”林冲花荣都道:“兄长说的是,却不知军师此番如何布置?”宋江就怀中取个五彩锦囊出来,笑道:“军师计较在此。”就将锦囊中书信与各人看了,各自大喜,道:“如此计策,再好不过。”宋江道:“既是众兄弟都无意见时,朱武兄弟可做战书,教个能言小军下与侬天山,就约期会战,林教头、花贤弟就可会同袁朗、韩宣等整顿军马,就自调遣使用。左谋先生可就赶回,与天子山等说与此番布置,教将军马就如期赶到,不可耽误,惟是行军须要小心,不可被蛮军探知。戴宗兄弟可就赶去天门城来路,将我军布置说与军师,就自安排妥当。”那几个各自答应,自去行事不提。

却说蛮军营里数日前那蛮王病死了,侬天山自作主张,不与军中诸将商议,就自袭了王位,又不赏赐众蛮将,只是将老蛮王宠爱的妃子尽夺了去,一连数日,每日数个的奸淫,自在帐中饮酒做乐。因此众蛮将都自怨恨愤怒,背后自商议了,却来寻大都督莫天何与副都督结都那,道:“这太子如此昏恶颠倒,如何配为我们大王?不如杀了这厮,别选个与大王血缘亲近的,做了大王,却退兵回自家地界去,保全这十余万人性命。”莫天何听得大惊,道:“大王如今只有这一点骨血,就是十分不好,如何可以废杀了他?大王自待我们许多恩义,如今尸骨未寒,却做出这样事来,怎对得大王?”众人听得,都默默无言,内中几个道:“如此由得这厮胡为,我们不免都要陪他死了。” 莫天何道:“但废杀他时,你们且自先杀了我,再下手做去!那时我却不来拦你们!”众蛮将素来都畏敬莫天何,见他如此说,都不敢再言语,只得垂头丧气,各自散了。却是有几个与副都督结都那好的,却又暗来寻他,道:“副都督如何却不说话?莫大都督向来服你的才智,你但言语时,又胜过我们主张。” 结都那道:“莫大都督忠心先王,坚如铁石,如何肯做此等事?你们只是莫想。”一个蛮将道:“他口口声里大王只有这一个昏恶残暴的太子,不肯废他,却是那边城里不还有一个?论到丹心公主时人既聪明,又自良善,不胜这厮百倍?不如杀了太子,就将莫大都督监了,却和城里议和,迎丹心公主来做个女王,自退军回我们地界里去,大家都得好处。” 结都那听得意动,只是他和莫天何素来交好,自家思量一番,却叹口气道:“既如此时,莫大都督只是个死字,却是你们谁自下手杀他?便是我亦不愿叛了先王,况是丹心公主叛国投敌,这般大罪国人如何服她?亦是迎她不得。”那几个蛮将面面相觑,道:“既如此,却只是束手待死?”结都那道:“我自去和莫大都督说,教他去和太子说,就这两日退军回我们地界里去,待退军回去,却别做计较。” 那几个蛮将道:“早自和那昏暴的太子说了,那厮只是喝骂,拿斩首威喝我们,哪里肯听我们?” 结都那道:“若是不从时,那时别做计较。”众蛮将无奈,只得听结都那主张。

却说结都那来寻莫天何,实说与军心如此,只不说欲改立侬丹心之事。莫天何道:“我如何不知军心如此?只是你我受先王厚恩,他一时身死,我们却废了他的骨血,教个外人来坐王位,岂是我等应做的事?便是我死也不肯!” 结都那道:“便是不废这太子,也须得保全这十余万人性命,眼见得军心情势如此,再死呆守在这里,进退不得,求战不能,只是个覆灭的局!都督可自和那太子说,就这两日退军回我们地界里去,教大家你我都得条生路。”莫天何道:“罢!罢!也只好如此做,待再寻个机会时,却再来与梁山贼人决个死活,报这血海深仇。我自与你和那太子说去,料他也不由得不从。” 结都那听莫天何这般说,倒自欢喜。

却说两个径来见侬天山,却早撞着侬天山身边亲将,却是奉了这新王的命,来传这两个,两个吃惊,也只得来见侬天山。侬天山手里拿着封书信看,只是冷笑,莫天何行过礼,自家性直,就先将要退军到自家地界的事说了,道是:“军心不好,看汹汹待变,就请下令。” 侬天山听得,冷笑道:“便是都如此想?” 莫天何道:“正是,不然那些性急的做乱起来,大王只怕悔之晚矣!” 侬天山冷笑,道:“便是我也如此想,原也要和你们两个商议。” 莫天何大喜,道:“既如此,就请大王下令。” 侬天山冷笑道:“却是如今晚了!”见两个吃惊,冷笑道:“便是梁山贼人发来战书,约三日后与封州城外会战,决个生死存亡,我自已批了允他。你们可自去将一应军马都整顿了,那日摆布战阵,旗帜严整,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各要决死向前,务要杀败贼人,使其种类不留!” 莫天何和结都那两个吃惊,却是呆一会,莫天何自欢喜道:“便是有如此机会也好!末将自去整顿三军,教大小的士气都振作起来,和贼人决死一战,怎能放得这伙贼人过?”结都那听得无奈,却只得道:“贼人深藏封州城中,多时不出,前则送一万石粮食与我,今忽又来下战书,必然安排毒辣计策,大王与都督不可不三思!况是吴用那厮诡计多端,前忽引兵千里偷袭,破了我天门城下大营,杀擒了孛儿迟、缪一麟,夺了天门城池,小将差人打探得这厮日夜天门城整顿军马,若是我军与封州贼军决战时,这厮引军背后杀来,那时只怕难以应付。” 侬天山冷笑道:“只是孛儿迟、缪一麟不小心,所以教这厮捡了便宜,却也不必惧他。若是担心这厮背后引军马来时,可分军马三万,你自领了,就屯于大军之后,防备这厮黑心毒手。我自与大都督亲引十万精兵,却与城中贼人决战。” 结都那听得,只得应了,莫天何却自出帐,就召集一应蛮军都督统领牙将,把来布置分派,点派先锋合后军马,又自教杀牛宰马,犒赏三军,并祭一应神灵。众蛮人本都是骁勇好杀的,听得出军决战,却都欢喜,各自鼓舞欢呼,整顿准备不提。

却说三日早过,这日天色微明,早见那一轮普照万方的日头升将起来,却自将封州城外原野照得明亮,城阙草木都如浴血一般。却是封州城里早自调拨得军马齐整,吹动鼓角,城门大开,放下吊桥,却自流水价般城里出来,又有城东城南两处大寨一应军马亦自绕城而过,就做左右羽翼,将三军就封州城外摆布得整齐,前面都是马军铁骑,后面都是步军,左右各伏弓弩火炮,正是三军严整,如铁山银岭相似,却来迎蛮军大队厮杀。那纠纠一班好汉,摩拳擦掌,只待冲杀蛮阵,斩将立功。正是:

猛将撞开天门路,雄兵厮杀鬼神愁。

却说宋江亲掌握中军大队,全身披挂结束,却是如何形象?但见:

凤翅盔七宝攒就明耀日;浑金甲龙鳞密砌光惊神。锦征袍围就百花龙闹海,昆吾剑横带秋水悬腰身。背后罗伞展红云,传说英雄亲临阵。

前后左右三十六员牙将护卫,都骑骏马、执长枪,全装贯带,腰悬弓箭,整整齐齐。后面又设二十四支画角,全副金鼓大乐。左边小温侯吕方、右边赛仁贵郭盛,各执画戟,都骑骏马,全装贯带,做中军卫护马军骁将,各管领骁勇铁骑五百。背后却是左边毛头星孔明、右边独火星孔亮,都骑战马,手执钢枪,腰悬利刃,全装贯带,做中军卫护步军骁将,各管领骁勇步军五百。这两队马步整整齐齐,围定中军。宋江背后自立着那一面堆绒绣就、珍珠圈边,脚裰金铃、顶插雉尾、鹅黄帅字旗,下面一个守旗的长身壮士,却是铁锤太保樊猛,身高九尺六分,宋江喜他身材人物,就教他此番掌旗,随定自家马后。背后整整齐齐却摆开二万五千军马,五千冲阵铁骑压定两翼,二万整齐步军结成坚阵,左右各延伸开去。自有那敢厮杀、能进退的头领管军。马军左翼马劲,右翼罗士奇,已自前日赶将回来,就随宋江中军厮杀,都骑战马,搦军器,立于阵前。步军左翼病关索杨雄、右翼拼命三郎石秀,前番自逐天山上回来,此番一起上阵,随宋江中军厮杀,都骑战马,搦军器,立于阵前,管领住步军大队,结做偃月阵势。那左侧亦有一万步军,并三千冲阵的铁骑,就中认军旗上一个“林”字,下面那一个豹头环目、燕颌虎须的英雄好汉,骑一匹青璁马,横着丈八蛇矛,威风凛凛,就做左军主将,正是豹子头林冲,一般背后四五个管军头领,十数员牙将,以为羽翼。那四五个头领:没遮拦穆弘、铁笛仙邓飞,火眼狻猊邓飞、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各执军器,都骑骏马,全装贯带,立于阵前。那右侧亦有一万步军,并三千冲阵的铁骑,认军旗上一个“花”字,下面那一个俊眼清眉、猿臂虎体的英雄好汉,骑一匹五明驹,执一条亮银枪,昂昂英俊,就做右军主将,却是小李广花荣。,一般背后四五个管军头领,十数员牙将,以为羽翼。那四五个头领:赤发鬼刘唐、摩云金翅欧鹏、锦毛虎燕顺、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各执军器,都骑骏马,全装贯带,立于阵前。当下梁山军马排列开五万二千军马,有十里远近,结做青龙偃月大阵,进退整齐,调遣有法,如一片有形乌云,如千仞无定铁山,缓缓向前,却来迎蛮军对阵。

单说蛮军营里侬天山亦亲自调拨军马,先着结都那管领三万军马,就立定营寨后路,当天门来路,却提防吴用军马。与结都那的却多半都是老弱不堪应敌的军将兵马,只教他虚张声势。结都那无可奈何,亦知侬天山猜忌自家,因此也不争辩,怏怏引了军马自去。侬天山自与莫天何主军,就点那蛮军十员大将:赤查烈、慕容浑、雅里安、伏都、贺兰无明、云罗喉、可突干、来火罗、衅术、长孙钧为十军统军,各与蛮军八千,就分军十路,来冲梁山军马,势如天崩地裂。原来这十员大将和前面封州城下阵亡的铁不里花与海儿都都是一般的猛将,俱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出军时百战百胜,因此西蛮国里号他做十二罗刹大将军,十分畏惧,不想封州城里折了铁不里花与海儿都两个,这十个各自痛恨,都要与他两个报仇。只是这十个都自随着老蛮王征战,护卫王驾,便是侬天山本也自调遣不得。只这次大厮杀,自家登了王位,方教这十个领军向前,一发冲阵厮杀,与梁山贼人决死。侬天山自与莫天何统中军精兵二万,却后面押阵,自有那许多蛮官:统军枢密、牙将虎卫、部落蛮长等簇拥卫护,何止千员,自有那许多金瓜铁斧、龙虎旌旗、碧幢翠幕、朱罗皂盖做那蛮王摆布的一朝王驾。却是侬天山将了那几个宠妃,都是强占了父王的,却自料必胜,要在她们面前夸自家的威风,也便教其都梳洗打扮了,各骑了小马,披了轻甲,前后侍女簇拥,都随着侬天山左右,临阵看那厮杀,莺声娇呖,珠围翠绕,都伴这王驾。却是莫天山看得心中焦躁,只是无可奈何,只得自披了三重铁甲,提了独脚铜人,且掌管军马,卫护这侬天山。又有护驾将军小陈平董铁、秃顶毒龙苗人峻、镇山虎廖立、铁罗汉乞力伏一班,引定三千御林军马,排开九重围子,就自内层次护住西蛮王驾。正是摆列的一般整齐。却是蛮营西处有座小山,有五十余丈高。侬天山要看战势,自和众多蛮官、嫔妃都登那小山上去,遥遥指挥,莫天何将二万蛮军就小山下列成阵势。只听那山上鼓乐不断,不时又隐约有女子笑声,却是侬天山和嫔妃调笑,众蛮军各自不平。正是:

女子在军气不扬。如何红妆临战场?肉战兴罢看血战,三军解体叹荒唐!

却说那十路蛮军呐喊摇旗,扬风赶尘,如十路长蛇相似,直催动军马,来冲宋江大阵。宋江见了,手足无措,变不得阵势。却是林冲、花荣见了,急急催动左右两翼向前,尽教弓弩手向前,乱射蛮军,方将蛮军一时截住。却是那蛮军此番上阵,亦抱必死之心,势如海涌堤决,怎生阻遏得住?一时早撞近前,乱赶杀弓弩手。林冲、花荣见了,急教弓弩手退后,催动军马向前,且自与蛮军对阵血战。怎奈蛮军汹涌而来,两翼早支持不住,那十员蛮军大将人披重甲,马披铁铠,当先冲阵杀将。林冲、花荣先与慕容浑、雅里安撞着,各斗十数合,彼此惊讶。后面那八员蛮将赶杀,刘唐、穆弘等俱遮拦不住,各自回马。却是马劲、罗士奇见不是路,急引中军铁骑杀将出来,截着蛮军,方暂且敌住。争奈蛮军后队呼啸而来,一时杀得人亡马倒、血流成河,只是逼住死战,亦自步步后退,眼见得阵势大乱。却是宋江见不好,正待教杨雄、石秀引步军一发向前厮杀时,一骑马早到,却是神机军师朱武,道:“蛮军势大,又自决死而来,小弟城上看得清楚,不可与他死拼,折损军马头领,兄长可急发令,就令三军且自退走,弃那封州城池与他,依先前计策行事。”宋江道:“如今三军血战都乱,倘被蛮军赶杀,如何是好?”朱武道:“不妨,昨夜小弟都安排下了。兄长只管引中军大队先走,就把中军旗换做黑旗,教与林冲、花荣知道,他们自也会依前日安排,各自退军。”宋江听得,便教换黑旗,自却引一应护卫军马并杨雄、石秀步军,却自急退,不入封州城池,直打抹过城墙,向东去了。林冲、花荣各听急报,道换了旗帜,各自有数了,急教军马也走,各抛弃旗帜、衣甲、刀枪于路。却是朱武早将车子数百辆在后,见已军大半奔过,此时便都教推倒,尽现出金银、珠宝、绸锻、布帛来,又解放马匹骡牛二千余头,原野上各自嘶叫乱走。众蛮军乘胜呐喊,追杀林冲、花荣军马,却见满路牛马金银,各自欢喜,竞相抢夺。哪里顾得再追杀梁山军马?那十将大怒,急自喝骂整顿,奈自蛮人其性最贪,只管抢夺捡拾,哪里济事?十将急教亲军拔刀乱砍,杀得尸横满地,砍翻了数百蛮军,方将其势止住,再收拾军马来赶梁山败军时,早见梁山军马仓惶逃出数里去了,都顾不得入封州城池,只左右抹过封州城大宽远逃命。那十将大喜,道:“贼人大败,连封州城也自弃了,且夺转来,都是功劳。”当下分赤查烈、慕容浑、雅里安来赶左路,伏都、贺兰无明、云罗喉来赶右路,可突干、来火罗、衅术、长孙钧四个却引军直冲入城里去,先夺封州城池。那四将赶到城边,只听得城里男喊女哭,显是慌乱,又见女墙边军士都乱窜下城去了,连吊桥都顾不得收起,四将大喜,火急催军马入城,赶杀梁山贼人,蛮军各要争功,又要抢掳淫掠,争抢着入城。无一时,早有万余蛮军赶杀入城里来,却见满城无人,直赶到东南二门,只有一二千败军男女乱窜出城去了。蛮军大喊赶杀,就城门边杀死数百人。众蛮军且就城里抢夺财物,却是长孙钧最有智谋,见此情势,心中疑惑,分教身边蛮军街上房屋里去看时,见屋里墙上尽堆积干柴,又有三五坛火油。长孙钧听得蛮军禀报,心胆都裂,急教退兵出城时,哪里得及?只听一声霹雳,震天动地,城内城外数万蛮军各自惊走了魂魄。正是:方夺雄城自家手,怎避惨祸地下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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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1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七十七回 两国死斗天何肆虎勇 三路合围西蛮覆全军

话说蛮军杀入封州城里,方自欢喜,忽听霹雳一声,震天动地,早见城里黑烟漫空,烈火满地,就千万头火起,将那无数蛮军都卷入火海里去。地下又飞起铁石火炮,如轰雷震天,四处打击,蛮军避不及的,头脸身体粉碎,都一堆堆的死于地下,怎见得那好火:

金蛇舞动,百万头迷烟乱卷,搅得乾坤火热。轰雷响天,三万里周天震彻,摇动天宫琼阙。

周郎赤壁,眼见得烈火还弱,走了曹公华容道;陆逊猇亭,还惭愧焚烟不及,逃了玄德白帝血。眼见一城蛮军都烧杀,数万性命葬火窟。

当下城里火起,焚天烧地,又早安排下火炮,地下飞炸,那进城的蛮军十死七八,幸得残生的都冒烟突火,逃往四处城门来,寻思逃条活命。却是四门下早有梁山好汉把定,阮小二、石勇两个把西门,阮小五、高陵两个把北门,樊瑞、杨炎两个把南门,周通、李忠两个把东门,各引五百军马埋伏,此时城上一起现身赶杀,把定城门,乱放弓弩,丢下火炮,倾下火油,可怜众蛮军怎得逃命,都做一堆堆的死在城门边,尸体几高与门齐。

却说城外蛮军大惊,急待赶来城里夺门救应时,早听得连环炮响,那退走的梁山军马一齐掉头,翻身杀将回来,蛮军军心早乱,怎能再来对敌?且自管奔走,哪里再来迎敌?都到封州城下,早撞着城里逃出蛮军,得性命者不过二三千人,都自焦头烂额,七损八伤,就两个蛮将衅术、长孙钧领着,亦各带重伤。却是可突干被铁炮打死,来火罗马倒,死于乱军之中。衅术、长孙钧和那六个撞着,都自咬牙切齿,却见梁山军马赶来,伏都、赤查烈大叫:“杀尽汉狗,报此大仇!”当先领蛮军倒冲回来,如疯似狂,乱杀梁山军马,却是杨雄、石秀所领中军步军,当先赶来,不想早被蛮军冲动,反自立脚不住,向后便退。赤查烈手舞斩马长刀,直冲将来,但逢着的梁山军马,撞着长刀,人马皆碎,鲜血飞溅处,如血人血马相似。旋风般赶来,马到处,早撞倒杨雄,石秀大惊,挺朴刀急赶来救,斗无数合,赤查烈大呼,将刀乱砍,石秀遮拦不定,待走时,又恐杨雄吃害。正危急间,只听弓弦响处,赤查烈左眼中箭,倒撞下马。石秀大喜急看时,却是花荣赶来,见赤查烈凶猛,因此拈弓搭箭,就射赤查烈落马,救了这两个。石秀大喜,就赶去赤查烈身边,一刀割下头来,旁边亲军早城壕里救起杨雄来,幸是不曾重伤。两个说这蛮将凶猛,各自失色。却是伏都见又折了赤查烈,大怒,待催马向前赶来报仇时,一枝军到,当先林冲跃马舞矛,截住厮杀。两个斗二十余合,不分上下。却是背后马劲、罗士奇、刘唐、穆弘一应梁山军马都自向前,赶杀蛮军。这边慕容浑、雅里安、贺兰无明、云罗喉一个个咬牙切齿,整顿数万蛮军也自冲来,与梁山军马殊死血战,正是做尸山血海相似,将这封州城下做一个修罗杀场。直恶战有大半个时辰,不分胜负。

却说宋江退后五里,将中军在个小山上驻扎,吕方、郭盛、孔明、孔亮将三千马步精兵护卫。宋江自与朱武并马在那小山上看那形势局面。见两家军马杀得如此惨烈,各自动容。宋江道:“既是如此局面,我军尚有袁朗所领的二万新军,正是生力,何不就调遣向前,先自杀败蛮军,却解了这危局?眼见得如此,只恐林冲、花荣等众兄弟支持不住。”朱武道:“不可,却是那边尚有数万精锐蛮军未动,闻是那莫天何亲自领军,我若先自用尽合后军马,若那支蛮军冲阵时,却如何抵挡?袁朗军马,不可轻动。”宋江听得无奈,只得恨怒道:“布置得是三路军马与蛮军会战,如今恶战有近两个时辰,如何那两路军马都不见动静踪影?只教我等孤军当此大敌,却是何道理?总不成有甚变故?”朱武道:“方才东路左谋有信来,道是军马连夜赶来,不想大雨迷失道路,又自遭了山洪,因此不能如期。他一众兄弟奋力督军赶来,今已到城东十里处,再一个时辰方可赶来会战。”宋江道:“却是如此危急时,怎等得一个时辰?便是这边大败,他这疲军也再无用处。却是军师那边如何?他自这般布置了,我等都照得行,怎生他先变了卜?再不见军马动静?却也不是玩弄我们?”朱武听得宋江恼怒抱怨,道:“军师行事,每每出人意表,想是另有甚奇妙布置也未可知。想来多半也是和东路相似,都被昨夜大雨山洪阻了行军道路,因此耽搁了。”宋江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昨夜下了半夜大雨,教这两路军马耽搁,是断送了我军一半处。偏是这封州城里方圆十里一滴雨不见,却得叫那药线铁炮发动,得成这条火攻计,却又是老天偏了我们一半处,真个天意莫测!”朱武道:“既如此时,还见得兄长得着天命,此战必然可胜,只须等那两路军马赶来。”宋江不语,只看那形势,忽地叫道:“不好,眼见得那边蛮军动了!只恐他便将大队来冲我军马,却是以雷霆万钧之势要一举定这战局,真个险恶用心!”朱武急看时,早见那一路蛮军急冲而来,打“莫”字旗帜,势如暴风骤雨,却直冲梁山军马左路,不由大惊,道:“既如此时,只可叫袁朗军马火急向前,且截住他!”宋江急叫樊猛就换绿色旗帜,就调山后埋伏袁朗军马向前,迎敌莫天何军马。却是那小山上侬天山见如此情势,便与莫天何道:“眼见得贼人渐渐支持不住,只是苦苦支持,却是再雷霆一击时,贼军必然崩坏!都督即可引大军向前,直冲贼人军马,胜负之机,在此一举!”莫天何道:“只是见东山后遥见有征尘杀气,数十丈高,贼人必然还隐藏数万军马,但我军全出时,贼人那支军马杀来,亦怕不好,况怕大王身边少了护卫军马。” 侬天山冷笑道:“如此局面,先机者胜!但杀败他这大军时,他那伏兵更有何用处?都道都督武勇冠于天下,今日如何反这般畏懦了?莫非前日受伤,胆量便反如妇人婆娘一般?但都督不敢再冲锋陷阵时,我自亲引御林军马去!便是我这几个爱妃,亦自敢披甲临阵!” 莫天何听得,那把无明火有三千丈高,喝道:“大王如此说时,莫天何自引军马去,与贼人拼这条性命!再不生见大王!”声如雷霆,飞身上马,倒提独眼铜人在手,引那二万军马,直冲入战阵来。却是莫天何羞愤拼死的人,将铜人乱打,血雨飞溅。当先撞着燕顺,将铜人打去,燕顺急招架时,将刀打作七八截,双臂齐折,倒撞下马,左右急自救去。杨春、陈达见是这煞神冲阵,心胆皆裂,各自奔走,哪里敢来迎敌?早被那二万蛮军海潮般冲来,一时梁山军马大乱,眼见得左翼崩坏。却正危急间,斜刺里一枝军马到,当先旗号“大将袁朗”,袁朗舞双过如黑龙乌蟒飞动,便与莫天何交锋,斗有十四五合,看看力怯不支,背后韩宣、宇文胜齐到,齐上前并力来战。莫天何大吼,将铜人风雨般使动,斗三十余合,将铜人砸去,韩宣手中画戟折做两半。宇文胜急将飞椎打来,莫天何将铜人一搅,早将飞椎链子带住,就自大喝发力,宇文胜怎生当得?那飞椎早自被莫天何生生强夺了去,二人失色,各自急急退开,幸得袁朗死命截住莫天何,再斗七八合,终自不支,虚丢一过,拨马败走。莫天何大吼赶来,梁山军马见了,各自丧胆落魄,但莫天何马头到处,尽抱头鼠窜。虽尚有段君恩、项泰、甄庆、甄喜等诸将,见袁朗、韩宣、宇文胜三个合战犹自输了,哪里敢上前交锋?亦自退避不迭,被莫天何挥动蛮军杀来,这二万梁山军马都自是封州城里新征发编练的,本自不经战阵,此时见莫天何煞星临凡一般,更见蛮兵凶猛,各自惊慌,尽皆逃窜,一时反被蛮军赶杀屠戮,死伤遍地。

却是山上宋江和朱武见了,目瞪口呆,宋江道:“这厮如此凶猛!奈何袁朗这一枝军马亦全无用处,如今一战便自溃败,反自冲动了全军,如何是好?”朱武道:“如今再无军马调遣,只有这中军护卫三千军马和封州城里那些许军马,便全调拨去,眼见得也不济事。”宋江只是顿足,朱武道:“只是莫天何这厮凶猛,眼见得无人可敌,所以一下败坏大局,若是尉迟世英在时,足可敌得住此人,却是如何不见他?”宋江道:“便是不知那个厮鸟多口,将前日伤了他姐姐的事传到他耳里去,因此这少年数日前忿怒去了,杨林苦劝挽留不得,若是他在时,如何容得这莫天何猖狂,眼见得此番大事休矣!”朱武忽自惊叫道:“却是这厮直冲这边山坡上来了,兄长须是快走!”宋江大惊急看时,见莫天何飞骑冲来,早近坡下,不禁手足无措。却是莫天何杀得梁山军马星离云散,却抬头早看见山上那梁山中军杏黄大旗,寻思道:“都说擒贼擒王,拿住宋江这厮时,抵一千员上将!”因此撇了袁朗不赶,领身边蛮将数百骑却斜刺杀来,径奔山上来捉宋江。宋江心胆皆裂,急道:“众兄弟努力,挡住这厮!”吕方、郭盛见了莫天何威势,也自胆寒,只是自家新来第一番上阵,没奈何要先见功劳,只得道:“兄长休惊,小弟们去迎他!”齐奔下山,将两枝画戟来迎莫天何,斗有七八合,各自遮拦不定,待要走时,却是孔明、孔亮也到,原来宋江再教这两个来夹攻。孔明、孔亮无奈,只得舍性命上前,且战这煞神。斗无数合,莫天何心急要拿宋江,却被这四个纠缠,心中暴躁,喝一声,如半天起个雷相似,四个震得心神都摇动,被莫天何将铜人扫来,吕方落马,孔明折臂,都自滚落一边。莫天何却心急要捉宋江,哪里来顾取这两个性命?只大喝赶来,直冲山坡上来,早赶到宋江近前数丈,喝道:“宋黑子将命来!”宋江急叫道:“众兄弟救我!”却被朱武扯着,飞马便逃。莫天何大喝赶来,看看赶上宋江,忽听一人喝道:“休伤我宋江哥哥!”将双锤向前,迎住莫天何厮杀,却是樊猛,战十合以上,正自不支,却是袁朗闻得宋江危急,急回马赶来,就来助樊猛厮杀,韩宣、宇文胜各取军器也到,四人并力,方堪堪敌住莫天何。宋江方始心安,教小军救起吕方、孔明。吕方却不过战马打死,幸自无事,惊魂初定,和郭盛将亲军且与蛮军厮杀,护住宋江、朱武。

却是这时候,只听一声炮响,宋江惊看时,就见东北处数里处旗帜竖满,却都是梁山旗号,军马潮涌而来,就冲杀蛮军背后,一时蛮军大乱。宋江大喜,朱武早叫道:“是隐龙山增援军马到了!”宋江道:“正是天助我军!却看蛮军此番怎得应对?”早见十余骑如飞赶来,当先却是左谋,就马上道:“今天子山、乌天坤、韩滔、彭汜、项忠、马成、高世卓引三万余军马都到,做三路冲杀蛮军侧翼,就接应封州城下我军。”宋江欢喜,道:“众兄弟不易,解我心焦!蛮军凶悍,正眼见得林教头等难支持。”朱武道:“此番战局已定,却不知军师何时将军马到来,合围敌军?”宋江喜悦,道:“军师妙算,必然无有差失,两位贤弟可与我同上那边小山上观看,就自调遣军马厮杀。”那两个都道:“自当紧随兄长。”就同上那边小山,并马观那战局。

却说莫天何教袁朗、樊猛四个攒住,四个知他力量绝伦,因此且围住游斗,如车轮相似。并不与他硬架正战。恼得莫天何大吼,亦自无奈。却是亦听得炮声,百忙中见那边梁山军马汹涌而来,杀得蛮军首尾难顾,却吃一惊,哪里再肯与四个相斗?喝一声,铜人抡开,势如山倒,四将俱不敢拦阻,早被他冲将出去了,四将见隐龙山增援军马到,正是要见功劳,哪里肯舍他?自后紧紧将军马赶来。

却是林冲、花荣将军马与蛮军恶战,已近两个时辰,杀得尸山血海,两边军马各折损不计其数,却是军将各自舍生忘死厮杀,哪里顾得?先是莫天何将军马踹破这边军马左翼,一时大乱,看看支持不住。却幸得莫天何贪功去赶杀宋江,林冲又急分穆弘、石秀将五千军马来救,合着邓飞、陈达、杨春将军马整顿,方得勉力支持住。却正厮杀间,天子山、项忠、马成,乌天坤、高世卓,韩滔、彭汜将军马做三路就自蛮军背后杀来,量蛮军恶战半日,已自力尽气竭时候,又猝不及防?怎得支持?早被这三路生力军马背后撞破阵势,一时大乱。那众蛮将急待分兵应敌时,却是封州城里阮小二、阮小五、樊瑞、石勇、周通、李忠、杨炎、高陵见己军与蛮军对阵吃紧,因此尽起二千余军马,就各使绳索溜下城来,赶过城壕来接应,正将军马自西南处杀来。量蛮军怎当得起这三面夹攻?杀得四分五裂,大败而走。众蛮将见军势再不可收拾,只得就各引身边军马冲突而走,且逃性命,衅术、长孙钧身带重伤,冲突不得,就被梁山军马赶上活捉去了。云罗喉与林冲对敌,见此情状,待也走时,后边赶上罗士奇,把来截住,手足无措,就被林冲赶上,活挟在马上。其余蛮军蛮将被梁山军马三面攻击,团团围裹将来,正是乱军无主,四散奔逃,可怜被梁山军马赶杀屠戮,十数里战场就自血流成河,横尸满野,再无个逃命处。正是:

猛将餐刀断头颅,乱军中枪垫马足。

一时蛮军全败。却说莫天何引身边数千蛮军待来抵死阻截那三路梁山军马时,早有蛮将被侬天山差来,道:“结都那被吴用军马忽地平地卷来,八面冲击,一时大败,那厮见势不好,竟引数千军马投降,因此三万军马全灭。今吴用军马赶来,围困大王甚紧,被御林军死命拒住。大王差小将死命冲出,召大都督火急将军马去救驾。” 莫天何听得,目瞪口呆,一时方大叫道:“昏君无能,葬了这十万军马!”却自无奈,只得将身边这数千军马先冲突赶去相救。行不数里,当先鼓角齐鸣,一枝军马截住,正是甘茂,挺枪跃马,冲突而来,莫天何大怒交锋,将铜人乱打,甘茂知他厉害,战十余合便退,任莫天何冲过,却引军截杀他后队军马。莫天何哪里顾得?只引身边亲军抵死冲突,早又被史进拦路,唐斌截杀,莫天何大吼,须眉髯张,声如雷霆,二将抵敌不住,各自败走。被莫天何直撞破重围,杀上山去,身边尚存蛮军,不过一千余人,大多带伤。却见侬天山被那一二千御林军死命护住,梁山军马几度杀上山来,尽被杀退,山上山下,死尸布满。侬天山见他赶来,心中大喜,叫道:“都督相救寡人!” 莫天何喝道:“末将当先,死力撞开重围,大王可尽杀嫔妃,跟随末将死战破围!” 侬天山早见那几个嫔妃早自花容失色,牵住自家衣袍只是瑟瑟发抖,心中怜惜,不时安慰。此时听得莫天何如此说,便待下手,却是那些嫔妃听得大惊,各自跪了哀恳,一个个面上泪流,如梨花带雨也似,千娇百媚的颜色,怎生下手得?几次只是踌躇不决,莫天何大怒,就自上前,将铜人打下,早见那几个嫔妃头碎血流,做一堆肉酱死在地下。侬天山大怒,待自发怒,却看莫天何模样,只得强自忍住。就听莫天何叫道:“下山!“引千余蛮军当先冲下山去。侬天山无奈,只得也骑逍遥龙驹,着黄金锁子甲,仗那方天画戟,身边小陈平董昌、秃顶毒龙苗人峻、镇山虎廖立、铁罗汉乞力伏拥护,又有那众多蛮官、御林军马何止一二千人,都死命随定,跟定这西蛮王驾,且自撞围舍命。却是吴用早将军马四面团团围定此山,闻得这西蛮王驾在山上,就急自下令,但有被蛮军破围,走了西蛮王,那一面头领军将,无论大小,一律斩首,决不宽恕!因此众头领震动,此时见蛮军冲突来,虽惊惧莫天何勇猛,亦只得舍命上前厮杀。莫天何一马当先,早撞见两员军将,却是池俊军中归降吴用的四虎将里两个,高阳使动双鞭,檀景之舞起大斧,齐来拦住去路。莫天何大喝,将铜人打将下来,檀景之将斧架时,那铜人如泰山盖顶,怎生架住?早打得头颅粉碎,死于马下。高阳大惊,急来报仇时,被莫天何将铜人几下旋风般劈头盖来,招架不住,亦被打死。却是梁山军马见莫天何如此凶猛,心胆惊破,被他撞来,抵挡不住,早被他撞破重围,却自回头来,身边尚存三五百蛮军。只是不见侬天山随着。原来梁山军马数万,势如海潮,虽被莫天何撞围而出,四下合来,早又将那侬天山一应蛮官蛮军又自裹入重围去了,侬天山引军马死命冲突,怎能得出?早被梁山军马将弓箭射来,势如雨下,铁罗汉乞力伏当先,身中数十箭,气绝落马而死。因此蛮军冲突不出,早见梁山军马四下围来,喝叫:“不要走了贼蛮王!”“拿住蛮王,万两黄金,万户侯赏!” 侬天山慌乱,早见西南梁山军马大乱,早见莫天何冲突而来,身边所余蛮军不过百余,喝道:“休伤我家大王!”侬天山大喜,急自迎着,就道:“得都督如此,但脱重围,一国富贵当自共之!” 莫天何喝道:“休多说,且逃性命!”当先冲围便走,侬天山急在后随着。

却是吴用早上小山,指挥军马,见莫天何如此凶猛,几番撞破冲围,更闻得打死了高阳、檀景之两个,心中大怒,急调众军将上前,务要杀了莫天何,擒拿侬天山。莫天何正冲突间,当先鼓角响处,两员大将,背后“乌”字旗号,正是乌天风、乌天云两个,各执军器,拦着去路。莫天何大怒,挥铜人便来冲阵夺路。乌天云冷笑,喝道:“你这厮仗力猖狂,我且来会你!”舞手中凤翅馏金铛,骤马直取。莫天何大怒,喝道:“你这厮合死!”两个迎着,军器相击,各自吃惊。莫天何待说话时,乌天云早又一铛打来,莫天何大怒,道:“本都督难道怕你?”将铜人急架相还,两个厮杀,正是强对,军器撞着,只如电闪雷轰,震得无数军士耳里轰响,立脚不定,都退出数丈,让这两个厮杀。两个斗三十余合,一时不得高下,却是四面梁山头领早自将军马团团围裹来,廖立将蛮军死战时,早撞着史进,两个交锋,斗十合上,被史进手起,砍于马下,就喝教小军取了首级。苗人峻胆战心惊,死命里冲突夺路时,早被两员将步下截住,哪两个?丁德兴、赵得胜,苗人峻急待走时,背后撞出一个大汉,声如雷喝,手持双斧,就一斧将苗人峻左腿砍断,倒撞下马。那黑大汉赶上踏住胸膛,举斧待再砍时,丁德兴、赵得胜不敢赶上,只得远远喝道:“李大哥不可!这厮暗害伤了花荣将军,几乎死了,宋江哥哥深恨这贼入骨,是军师吩咐要活拿的,且留这厮活命!”那大汉正是黑旋风李逵,听得两个这般说,方收住斧头,道:“原来是这样的贼厮鸟!铁牛的板斧多时不曾杀人发利市!却又晦气撞着这厮!既如此,你两个且拿了去,俺只去快活杀人!”撇了苗人峻,自赶入蛮军队里,横着身去砍杀,丁德兴、赵得胜方敢赶来,喝叫小军捆了苗人峻,教解去见军师,两个却议论道:“方才一阵已砍杀了一二百个,还道个未发利市?只是那杀人的魔头!”“几十番厮杀,未见着这样杀人求快活的!”自议论了,又自赶去,且冲杀蛮军,就赶侬天山,且抢功劳。

却说乌天云与莫天何两个恶斗,斗七十合上,却渐渐力怯了,莫天何拼了性命,将铜人使发了打来,只似狂风暴雨,因此乌天云招架的艰难。却是乌天风在旁边替兄弟压阵,见势头不好,急自取弹弓在手,搭上铁弹子,看得真切,叫声“着!”一弹子打在莫天何脸上,额破骨裂,那血早流下来,莫天何叫一声,撇了乌天云,便来赶乌天风。乌天风吃惊,拨马便走。莫天何大喝待赶去时,却听得侬天山大叫,却是梁山众军将杀来,将侬天山身边御林军马、众多蛮官杀得四分五裂,都抢过捉侬天山,侬天山大怒,舞戟死命冲突时,早被甘茂一箭射中臂膀,梁山众军马发一声喊,都赶来捉侬天山。侬天山大叫,却是梁山军马波开浪裂,纷纷倒退,莫天何赶来,就喝道:“鼠辈好胆!”舞动铜人将儂天山护住,看儂天山身边蛮军时,不过残存三五百人,就一个董昌随着。却是梁山军马早自重重裹裹围定,却畏惧莫天何凶猛,一时不敢向前,只是紧紧围住。吴用见了,道:“这厮已是砧上之肉,待能走到哪里去?却是那边封州城下大队蛮军溃退下来,不可教走了。”就教张清、李逵、项充、李衮、丁德兴、赵得胜、唐斌、文仲容、崔莘引二万得胜军马,径去截住溃退蛮军道路。那蛮军正被梁山军马赶杀得奔走没地,如何再堪这精锐得胜之师冲击?一时四散溃逃,再无队伍。伏都正拼死夺路时,早见一个黑大汉赤剥了上身,咬牙切齿,手持双斧,飞奔前来,旁边两个大汉飞舞蛮牌,左右拥护。伏都急将矛来刺时,早被项充、李衮将蛮牌迎住,李逵早撞到马前,只一斧,砍断马足,再一斧,将伏都头颅砍开。贺兰无明大怒,急来杀李逵这几个时,斜辞里张清赶来,贺兰无明舞三尖两刃刀待来交锋时,张清早探手去锦袋中取个石子,看得真切,一石子早贺兰无明眼上打着,将个乌睛珠打碎,倒撞下马,被蛮兵逃窜践踏,就马足下践踏为泥。慕容浑、雅里安见不是路,急待回转,早被后面梁山军将赶上,雅里安先教韩滔、彭汜截住,后面天子山舞动大斧赶上,三个军器齐加,雅里安招架不得,先被韩滔一槊戳倒座下马,天子山手起,大斧砍做两段。慕容浑见了,心灰意冷,叫道:“这一班猛将也自纵横西疆,杀人百万,今日落此下场!罢!罢!一世豪杰,岂可死于人手?”就抽剑自刎于马上。林冲赶来见了,反敬他死得义烈,因此不教小军取他首级,教连尸首一起抬了去见宋江。却是梁山军马前后合围,将那败余蛮军一阵扫荡干净。宋江早先传号令,道降者免死,先四下立起白旗,但蛮军丢了军器,投于旗下者,都得性命。众蛮军素来传说梁山军马仁义,此时逃奔无地,主将尽亡,闻得梁山军马以蛮语如此召唤,尽皆大喜,各要逃性命,大半都自弃甲投戈,奔投于白旗之下,咦咦呀呀,跪地乞命,一时降者四万余人,甲仗堆积如山。至此十余万蛮军都尽,蛮将自那十员虎将以下,死者、降者八百余员。却是自去年九月,天门诸山蛮族人起事,引西蛮国军马入境,聚众三十余万,围困天门城池,又扫荡荼毒天门三十六州,杀戮汉家平民二百余万,数千里赤地无遗,不见鸡犬。至此与梁山军马封州城下对敌,前后相持半年有余,大小血战数十场,时至今日方自全军覆灭于封州城下。正是:

末世虎狼肆残恶,自有英雄诛除人

却说林冲、张清等两面军马会着,各自欣喜欢呼,这边梁山上旧军将见着李逵,更欢喜非常,各自向前慰问,多有落泪者。却是言语未了,早见那杏黄大旗军马中过来,众人都道:“宋江哥哥来也!”别人自罢了,李逵听得,呆将一呆,随即飞也似奔将去,却正迎着宋江马头,叫一声“哥哥!”就自跪倒,地上滚爬将过去,抱住宋江坐骑马腿,就自放声大哭。宋江马上叫一声:“黑厮!”脸上泪珠也早垂珠连线般下来。就急自下马,李逵就自抱住大哭。宋江喝道:“你这该死的黑厮!为你胆大胡行妄为,惹出多少事来!我亲统三军,血战百场,死伤多少军马头领,都是为你所累!我日夜难以饮食安眠,十分颠倒,不是被你所害?今你却有面目来见我?今你虽脱得性命,我少不得将你斩首,以为好事生祸者戒!”李逵大哭道:“铁牛牢里日夜只是思念哥哥,几乎将眼睛也哭瞎了,今得见着哥哥,随哥哥打杀也罢,只要这一刻欢喜!”宋江喝道:“凭你这厮再自胡说,也不饶你!”就自教人来拖李逵去斩首,号令在马前。朱武、林冲等急来解劝,道:“兄长休自气恼,且看铁牛旧日忠心义气功劳份上,饶他此番,日后别将功赎罪,况是黑牢里囚禁了一年有余,受尽苦楚罪过,兄长且将来怜悯他。”宋江方始消了气,看李逵时,瘦得不成模样,脸上骨头都自棱棱得兀出来,心里十分酸楚,又喝道:“你这厮既受了许多罪过,如何不在天门城里好生将息,又来这万军中厮杀,倘有闪失,怎生是好?只是个该死!军师也不把细!”李逵哭道:“本是一被军师哥哥救将出来,铁牛只要赶着来见哥哥,为军师拦阻,所以随着大队军马来,军师也本不教铁牛上阵。是铁牛多时不得杀人,心里烦恼,因此强争着上阵,军师自强不过,只得教项充、李衮将蛮牌防护。”宋江道:“如此方好,你且松了我的腿起来,随我身边,待空闲了这一年来的事我自慢慢问你,却是你天门城里娶得浑家,我自好生替你养在隐龙山上。”李逵听得宋江吩咐,方放松了宋江的腿,一脸的泪早将宋江袍子下半截湿了,听得宋江后面话语时,笑道:“那婆娘原来却在山寨里,却是好也!可怜铁牛晦气,不得和她圆房就被那些贼厮捉了去,吃了老大拷打,又关了一年黑牢,只是闷出鸟来。”宋江待再和他言语时,却是张清早道:“军师差人飞报,道今我数万军马围住了那蛮王侬天山、莫天何和数百蛮军,为那厮凶猛,不好下手捉拿,待放箭射死时,又恐兄长要活的,因此飞报与兄长定夺。”宋江听了大喜,道:“那厮横凶霸道,却也有今日!今除留军马头领打扫战场,收拾战马甲仗,看守投降蛮军外。其余头领军马都可随我,就活捉这蛮王,把来审问处置,耀我军威。”众头领大喜,当下除留阮小二、阮小五、樊瑞、石勇、周通、李忠、杨炎、高陵、韩宣、宇文胜、段君恩、甄喜十二个头领,将二万余军马就清扫战场、搜灭蛮军残兵外,其余尽随宋江,将大队军马,都奔那小山来,且来捉侬天山、莫天何两个。

却是莫天何将数百败残蛮兵,死命摆布护定侬天山,见周围数万梁山军马铁桶般围定,见甘茂、史进、乌天风、乌天云等一个个手按军器,立于阵前,却方才交锋时也知他们本事,又见那梁山军马中又数千弓弩手各自搭箭绞弦,都正对了己家这数百军马,心下明然,自知无幸,却是怒气犹在,哪里肯屈?却是侬天山见此阵势,早自怯了,颤声道:“莫大都督,如此……如此怎生是好?莫不成今日都死于此地?” 莫天何冷笑道:“今日之势,有死而已!大王如此说,却是犹心存什么指望不成?” 侬天山呆一会,道:“既是军马都覆灭了,又教他铁桶般围住,却再怎挣扎脱得?闻得宋江这厮仁义,我妹子又嫁与他军中头领董平,不如……不如投降,好生哀告他,教我妹子求情,必然保得住性命。” 莫天何大怒,喝道:“你这厮如此无骨头的人,也来做一国的大王!时至今日,只有决死一战,纵教他杀了,也有个好名字在!我跟随先王二十年,如何他竟生下你这等无耻软骨的畜生,我拼这性命,却为何来?先王!先王!”言罢眼中流下浊泪,侬天山教他骂得脸色铁青,听他大呼先王,低头再言语不得。却是早听梁山军马忽地欢呼,都道:“宋都头领来也!”两个都吃一惊,却早听得鼓角齐响,就见一面杏黄大旗行到处,梁山军马潮水般分开,见旗下青罗宝盖,一骑照夜千里白骏马上,坐着宋江,身边多少梁山军将头领纠纠卫护,马头到处,梁山军马尽皆欢呼。宋江自上那小山上来,山上鼓乐早起,吴用就自迎将下来,先自下马拜倒,宋江大喜,急下马扶起,道:“得今日大胜,成此奇功,半出军师功劳!贤弟安可多礼?”吴用道:“不得兄长神威,感召众兄弟尽效死力,加亮岂有微末功劳?”宋江大乐道:“贤弟不必过谦。”就自与吴用携手同上小山来,却看见那圈子中侬天山、莫天何并数百残兵,周围十万梁山军马团团围定,不由大喜,呵呵大笑。正是:猛虎已做困兽恶,天罡偏欲折虎头,不知宋江如何处置这两个,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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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14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七十八回 小李广复仇射叛将 侬丹心承位王西蛮

话说莫天何闻得宋江笑声,心中大怒,将铜人指定山上大骂,宋江笑道:“今日你蛮军一败涂地,已自全灭。你等被我十万精兵、千员猛将围住,便是插翼难飞。那识时务的,速速自缚来降,尚可得残生性命!若敢再倔强抗拒时,立时身成齑粉,那时悔之晚矣!” 侬天山听得宋江如此说,面上流露喜色,便叫道:“大西国王侬天山情愿投降,乞饶性命!”宋江听得,大喜道:“既投降时,将来不失封侯之位!”吴用喝道:“既是愿降时,将军马军器抛了,赤裸上身,双手都反缚了,却都膝行来宋都头领马前跪拜,听候发落!”侬天山听得,要保性命,没奈何忍耻辱就自下马,剥了衣甲并上身衣服,双手反在背后,教董昌等蛮官蛮将一般做了,便待膝行上山,去宋江马前叩拜。只有莫天何呆了半晌,傲立于马上,忽地笑将起来,吴用喝道:“你家蛮王都自降了,你这厮还不下马投降,乞饶性命,更待何时?” 莫天何冷笑,忽地就举起铜人,将侬天山、董昌等头颅打得粉碎,那十万军马都惊得叫起来,宋江、吴用各自惊怒,却听莫天何喝道:“汉狗!我莫天何岂可跪你等?先王!我随来也!”就自倒转铜人,击在自家天灵之上,打得头颅粉碎,尸体倒撞下马,那山上山下十万梁山军马都自惊呆在那里。这正是莫天何结局处。后人有诗叹道:

蛮邦有虎将,曾驱百万兵。杀人虽盈世,攻战本无情。运去全军覆,时危独梁倾。一死尽节处,千秋传烈名!

宋江、吴用一众梁山头领看了,各自叹息,宋江道:“此人好汉!虽与我军誓死对敌,我只心里敬他,今他既死时,可自厚葬他。”吴用道:“这莫天何勇冠三军,如此死时,也正合他身份结局,兄长提议,正是成全他处。却是侬天山这厮虽然奸恶,亦做数时一国之主,既死时也当厚葬,显示我梁山豪杰并兄长气度。又今虽自战胜,却是亦有无数大事待了,须得商议。”宋江道:“依贤弟之议,前时尽将封州民众密地远迁,尽设干柴火油,一把火烧杀了无数蛮军。却是此城也自毁了,且自城外立起大营,歇息军马,清理战场,并聚会众兄弟商议一应大事。”便教立起大营,分差众头领点检死伤,清点所获,安顿投降俘获军马,不一日早都报来,梁山三路此番会战军马就封州正军折损最重,内里袁朗所统二万新军被莫天何冲杀蹂躏,损折一半,林冲、花荣军马与蛮军死战,亦自三成去一,共折却军马二万七千有余,那隐龙山拨来军马与吴用所统军马,亦损折军马近万,算来军马死伤损折将近四万。宋江听得泪下,道:“为克蛮军,教如许军马肝脑涂地,怎地忍心?却是众兄弟头领如何?”吴用道:“损了高阳、檀景之两个,这两个自白川河边投军,天门城下多立功劳,不想这里教莫天何损了,又项泰乱军里中箭而死,偏将头目亦折一百余员。另自中伤头领七员,杨雄、燕顺、龚旺、石勇、孔亮、甄庆、樊猛,除自燕顺折断双臂外,孔亮震伤肺腑外,余者不过刀箭之伤,一二月自可痊愈,兄长不须担心。”宋江急道:“这两个兄弟如何?俱是被莫天何伤了的。”吴用道:“已着袁宏祖、王定六看视,小弟问过,虽自重伤,性命无忧,只是须多养时日。”宋江方始心定,却落泪道:“那高阳、檀景之、项泰三个虽自新自归附,却为此大战损了性命,教我心伤肠断!项泰自投我军,封州城半载十数番大战,多曾向前厮杀立功,今折性命,更自悲伤!可就厚葬这三个,大小三军并我以下,都要挂孝三日,以为悼念。教中军记下功劳,并三个籍贯家族。但日后得了基业时,就自各家乡去处立庙祭祀,并追封赠荫后人老小,那三军中阵亡的壮士牙将,亦各照其行事,但亡过的,各送粮米布帛于家,凡我得其州县治下的,免其家租税二十年。重伤残废还家者免租税终身,并春秋到官支领粮米养瞻。封州城支应我大军厮杀半年,十室九空,强壮男子死者大半,今连城池亦自全毁了,我亦心中哀悼,可就教每家瞻发粮米三石,布五匹,仍命将来拨定镇守封州城池头领就起造新城,各与城中百姓新房屋一所,以示我梁山大义。”吴用道:“兄长如此处置极当!如此阵亡遭灾的俱得有司存录抚恤时,谁不感激涕零,誓死向前?便是王师,亦自胜他!正是王者德化,惠泽四方!小弟别有意见,却与兄长到天门城里商议。”宋江微笑道:“军师意思,我自知了,且自料理眼前。却是蛮军情势如何?”朱武道:“小弟奉命盘点,共查得封州城下蛮军一十三万,内中死者七万有余,封州城我军收得降者四万有余,军师一路亦收得降军近二万,总数六万有余,蛮国自其王侬天山、大都督莫天何以下,死者官员军将六百余员,降者自副都督结都那以下,官员军将二百余员,又有重伤被俘衅术、长孙钧、云罗喉以下蛮将百余员,就待兄长讯问处置。却是缴获蛮军战马三万余匹,军资、战甲、兵器、牛骡、金银无数,又解救得被掳掠汉家男女二十余万,亦请兄长处置,又封州西百里处尚有蛮军五千余人。乃是蛮军虎豹统领思执政力、浑坚两个所领的打粮轻骑,亦须发军马剿灭,不可使漏网,以为后患。”吴用道:“这一枝军马无妨,昨日投降的蛮军副都督结都那与这两个商议已久,早有心归顺我军,所以昨日交锋,他引大半蛮军就弃甲而降,今情愿就招那两个来,做进见功劳,小弟已差他去了,不一日必自招来。”宋江听得大喜,道:“既如此时,可教他三个即为军中头领,管领降顺蛮军,日后立功一体升赏。所被掳掠汉家男女既可释放还家,军中支发路费粮米。却是那衅术、长孙钧、云罗喉三个被俘的,我闻得林冲、花荣贤弟说起,多自好武艺,可即带来,我亲自问他,但愿降顺时,便可为我梁山基业之助。”吴用便教带那三个入帐,宋江见那三个虽自委顿,都是身长力大、骁勇猛烈之士,心中喜欢。便即开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国而辅,我观三位俱是豪杰人物,何不便改投我军,共成大业?” 云罗喉见宋江以礼相待,便道:“久仰都头领威名,今既被俘,情愿投顺,为一小卒效力。”宋江闻得大喜,便教立解了绑缚,为军中头领,又赐锦袍战马,云罗喉大喜。宋江见那两个只不言语,又亲将好言语来说这两个,长孙钧只道:“好汉不事二主,今既力尽被俘,只自求死!” 衅术只是将蛮语大骂,宋江见这两个心如铁石,劝解不得,好生烦恼,只得教将这两个解出帐去,与吴用等商议处置这两个计策。左谋道:“这两个既倔强不服,可就处斩,免为后患。”宋江沉吟不语,朱武道:“这两个都是好汉烈士,若自杀了,恐伤天下人之望,况军中新降蛮人极多,今若杀了,恐自惊恐骚动,妨碍大事。”吴用笑道:“小弟有一条计策在此,欲与公明兄长与几位商议。”宋江大喜,道:“军师可即快说。”吴用笑道:“今侬天山已死,西蛮国无主,必自大乱,骚扰边疆,我今新平西疆,正要休兵安民,若被其牵动兵力,得不偿失,这是其一;二来死于封州城下蛮军二十余万,蛮人已自与我结了血海深仇,若不设法化解,十数年后蛮人少壮长成,必思复仇,又动战祸,非是长治久安之策,须择一善法处置。小弟这两日肚里只是思量此事,却自这长孙钧一句话中得了主意。” 宋江与那几个疑惑,却听吴用说道:“蛮人凶悍好战,却是极自惧上,又自忠顺服从,所谓‘不事二主’是也,今其国无主大乱时,若他国里得个血统真正的原王族做国王时,便可镇压收拾局面,蛮人其心自服,与我梁山仇怨不解而解。”宋江、朱武各自明白,都道:“军师好计,此计只在那侬丹心身上。”吴用笑道:“正是,侬丹心与董平兄弟情深义重,却是一国公主身分,今那大王骨血只余她一人,我但扶立她为国中女王时,却是名正言顺,谁敢不服?日后她与董平兄弟诞下孩儿,便是我梁山外甥,关系更自亲厚,便可为我将来的国家藩屏,受封职贡,聘娶公主,都是顺理成章之事,可使西疆有磐石之安,再不费兵马镇压。”林冲、花荣笑道:“想不到董平兄弟这般好运气,凭空得这一国富贵。”宋江笑道:“军师之计,萧何、张良不及!只是侬丹心手下无些军马,只恐他国里不服。”吴用笑道:“今我军中得这六、七万蛮军,一来狐疑惶恐,恐日后多有反叛;二来异族,不好管领指挥,又伤军纪;三来多曾杀戮汉人,与我军马互相仇恨,必自生事相斗。为此三事,我不欲留他,但尽坑杀了如长平时又伤兄长仁义之名,上招天怒,所以算来竟是个红炭圆儿——看得用不得!故要借此机会,除留一部精锐随我大军征战外,其余大半军马可尽交与侬丹心统领,整顿后教其心腹分掌军权,就归西蛮国去。蛮人一来喜还国得命,二来得我军恩礼相待,必自心悦诚服,拥戴侬丹心为国中女主,如此形势自定,必能戾气化尽,两族血仇自解,不费我军张弓之箭之劳,西疆自安。”宋江叹道:“武侯七擒七纵孟获,安蛮之计,何以胜此?所谓‘立国自有谋,何必在杀伤’?军师高明至此!却是董平兄弟如何?终不成教他两个生生分离?又他自伤势未愈。”吴用道:“可就我军中选三千精兵,两个头领随董平兄弟去西蛮国,一来为侬丹心心腹护卫,二来可就他国中通婚安家,繁衍得根深叶茂,为我势力支持,三来免他两个分离。”宋江大喜,道:“分哪两个兄弟去?”吴用道:“须得一文一武辅佐,方好济事,武的可差杨炎,闻得他多习蛮方之事,又好弓马武艺,文的,本自蒋敬兄弟最好,只是他分身不得,我意请左谋先生担当,不知兄长与左谋先生意下如何?”宋江笑道:“左先生足智多谋,正是一国良辅,日后一国相位指顾可取,不知左先生可欲一行?”左谋听得低头片刻,便道:“左谋一身都是宋都头领所赐,今日有所差遣,岂敢不尽身以报,报答都头领?自当尽心辅佐公主殿下与董平将军,使都头领无西顾之忧。”宋江大喜,便传杨炎来,说与他知道,杨炎听得,思量一番,也欢喜拜谢,宋江便教人去请侬丹心与董平。一面与吴用道:“今蛮军三十万全军覆灭,天门城亦归我掌握,我军威震西疆,三十六州皆自震动。我欲趁势传檄,就布告三十六州,教其望风归顺,军师便可做檄文。”吴用道:“兄长此议最好,小弟早自天门城里时便有思量,有一篇腹稿在肚里,今夜便当写出,明日请兄长过目,可时便抄写数百份,飞传三十六州。”宋江听得大喜。却是赵得胜、丁朝兴两个早解苗人峻入帐,宋江见了,喜怒交加,指着道:“你这不忠不义的贼!穷极投我得命,受我厚待,不思报答,反自背叛投敌,恩将仇恨,伤害我兄弟头领,罪恶滔天,只合万死!” 苗人峻教李逵一斧卸去左腿,痛得几番死去活来,听得宋江大骂,只是道:“小人知罪,只乞早死!”宋江喝道:“你这厮却望个好死!”教将花荣传来,道:“这厮暗算你,贤弟你可就自处置他,却报那日之仇!”花荣大喜谢了,自看苗人峻,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花荣冷笑,教自家亲军将苗人峻拖出,将来悬在百尺高竿之上,合营众头领都来观看,花荣教营中善射箭的百人,将来百步外立定,挨着轮射苗人峻,只不许射要害处,前后三轮,苗人峻身中数百箭,遍体如同猬毛,犹自未死呻吟。花荣教小卒看得确了,自结束了,就立于三百步开外,拉开那张描金鹊画弓,搭上狼牙凿子箭,喝一声,正是箭去流星,就自苗人峻心窝里端端正正穿进去,了结了他性命。宋江与合营头领大喜,宋江便教做筵席,与花荣庆贺复仇之事,众头领各与花荣把杯。宋江教将苗人峻尸首解下,抛于荒野,任凭豺狼野狗所食,有诗说花荣复仇之事:

自古深仇堪宜报,况是背主反噬凶?今日花荣飞神箭,岂容叛将逃残生!

且说此番梁山与蛮军最后决死血战,但梁山老弱辎重和封州城里百姓都数日前乘夜自封州东门出城,移到百里之外的青陵谷去,自有杨林、石辅、王定六、袁宏祖四个督促管领。董平、焦挺伤势未愈,都卧在云车里面,自有梁山军马护卫、医士照管。侬丹心自引数百心腹蛮人随着董平,却自郁郁悲伤,虽自伴着董平,只是不能言语。董平晓得,百样与她顽笑说话,侬丹心只是依旧,因此两个尴尬。却是不数日,消息早自报来,老蛮王病死,侬天山接了王位,将军马与梁山军马对敌,兵败身死,蛮军全军都灭。侬丹心闻得,哭得死去活来,身边蛮人俱大放悲声,董平无言,过一时方软语劝解,侬丹心只自呆呆的,痛哭不语,董平只自无趣。却是过数日,戴宗赶来,就道:“公明兄长与军师有极要紧的事,专请公主殿下与董平兄弟商议。”董平大喜,即和侬丹心说知,侬丹心痴呆呆的,换了丧服,自任由董平、戴宗伴着,同回封州城外梁山大营里来。却见营外火光冲天,却是蛮人将柴堆焚烧自家战死军马尸体,梁山军马在旁督促着,那火堆何止数千,侬丹心又自痛哭,董平、戴宗好容易劝到营里。宋江、吴用闻着大喜,急出来迎接,见侬丹心泪流满面,忙自将言语安慰,侬丹心道:“我父王、兄长灵柩在哪里?我先要去拜看。”吴用早自准备,就引侬天山到那边大帐里,侬丹心看时,但见:

悠悠晃晃,都是长明灯盏;簇簇垂垂,尽立长幡亡幢。雪漫漫纸钱乱滚,白团团丧绫长挂。内有九十九全真,解冤洗业;外有一百零八高僧,超度亡魂。礼诵声里香烟燎,拜忏礼中冥魂安。

原来宋江和吴用商议,要收众蛮人与侬丹心之心,故将这两代蛮王的停灵处收拾得十分齐整。那两个蛮王的棺木都是外棺内椁,板木帮底皆厚八寸,内用水银装殓,俱是王者礼仪。又教樊瑞为首,领九十九全真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外请到严州城里佑国寺智通长老等一百零八高僧拜大悲忏,超度封州城大战前后亡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宋江吴用虽然诸事忙碌,亦过来每日焚香祭灵。今日侬丹心到来,正好诸事收拾齐整,却是侬丹心见了父兄灵柩,哭得发昏,几番死而复苏,宋江等几番举哀吊祭罢了,自过来劝侬丹心,侬丹心见父兄祭礼之厚,心中感激,自叩谢宋江、吴用,那两个谦谢了,却是天晚,自辞出去,侬丹心与一众蛮人自在帐内外为蛮王守灵举哀,十分哀痛不提。

却是过三日,宋江、吴用自差人请侬丹心去,将欲立她为西蛮国女王的事说了,侬丹心大惊,下泪道:“丹心行拙做错,只为一个情字上不得已,所以教一国人痛骂嫌恶,今得寻个清静之地,度了余生足矣,怎有面目再为一国之主?此事只行不得。” 宋江道:“公主人品良善,文武双全,况是今西蛮国无主,除公主外,再无个先王的嫡亲血脉,可以承袭王位。若是公主不肯时,一来那国里无主,必然互相残杀争夺,百姓老弱涂炭,这是一了;二则此地六七万降军但无人出头管束时,不得生回故乡,难道要其再横死异乡不成?公主岂可忍心坐视?三来公主不得承袭王位时,父兄灵柩难得回国安葬。但公主只担心人心不曾感服悦顺时,可见过西蛮国诸位文官武将。”便教传那数十个西蛮国为首归降的的文武大臣进来,却是数日前宋江、吴用早招这些文武军将来晓谕了,告知欲立侬丹心为主的事来,那些蛮邦文武虽然投降,心中犹自惶恐狐疑,却是忽听得此事,尽皆大喜,愿拥戴侬丹心为一国女王,又说与那投降的六七万蛮人,一营欢声雷动。侬丹心只是悲哀守灵,数日来竟自一无所知,此时见那数十员蛮邦大臣进来,却是自左丞相可浑朱元、副大都督结都那、大将军缪一麟、侍郎安都昆,统军思执政力、浑坚,大将衅术、长孙钧以下,见了侬丹心,十分大喜,就急自叩拜,侬丹心泪如雨下,急与众人相见,可浑朱元先道:“天山太子酒色昏暴,贪战而亡,今一国无主,基业人民势如危卵,我等众文武大臣商议,得梁山宋都头领、吴用军师恩允,情愿就立公主为一国之主,承袭百代王位大业,请公主念一国人民性命,登基为王,幸甚幸甚!” 侬丹心落泪道:“丹心无德无能,忍见父兄惨亡,偷生草间,有何颜面为一国之主?此事不可。” 结都那道:“公主仁善聪慧,体恤文武人民,但得公主为王,乃一国大幸,我等文武大臣数百员商议已定,除公主外,更不可拥立他人,但公主应允时,我等誓死拥戴效命,请公主不可迟疑!” 大将军缪一麟、侍郎安都昆,统军思执政力、浑坚齐道:“请公主念一国人性命,不可推辞!” 衅术、长孙钧本誓死不降,日前却闻得梁山欲立侬丹心为主,尽放众蛮人回国,心中大喜,这两个本自拥戴侬丹心,长孙钧更是侬丹心母舅,日前在蛮军里便曾与结都那商议立侬丹心为王的,此时如何不拥护?便都向前道:“此地数万国人,闻得公主承袭王位消息,无不欢喜,鼓舞若狂,请公主就登王位,率众人还国,得其生计,再造太平。”侬丹心听得众官皆如此说,含泪言语不得,吴用道:“人心如此,公主不可再推辞,从此公主即为一国王驾,我梁山上下亦自欢喜礼敬。公主袭了王位,便可率此地族人还国,安定那一国百姓,人民百万皆蒙其福,我与公明兄长商议过了,我梁山亦差董平、左谋、杨炎三个头领,引三千精兵沿途护送,直到那国里,就公主国内安定了方任公主遣回。” 侬丹心听得大喜,与众蛮官叩谢,宋江急自扶起,道:“两家争战,本非宋江本意,几番屈己罢战求和,都被天山太子拒绝,没奈何厮杀,教两家军民折损,宋江为之伤心!”言罢泪如雨下,侬丹心与众蛮官尽皆感激,多有随之泪下者,都心里道:“久闻宋公明仁义,果然名不虚传!”宋江又说道:“今幸得战事已定,无论胜负,只要两家从此安好,泯尽恩仇,蛮汉一家,此是宋江心中之愿也。今自当尽力扶助公主回国,但一应投降俘获蛮国文武军马,都自释放,不留一人。宋江又恐沿途人民念仇,或有相杀之事,故先差三个兄弟将军马沿途护送,又发文书与沿途归附州县,各备粮草应付管待。但公主愁无军资时,我梁山聊有薄礼相赠。”却将单子与侬丹心看:计有铁甲五千领、战马三千匹,刀剑五千具、粮米五万石、耕牛一千头,黄金、白金各三千两,白银五万两、钱五十万贯、花红彩缎一千表里。更有其他多少物事,又有单赠侬丹心登基贺礼:赤金点翠八宝飞凤冠一尊,百彩异锦闹龙争春袍一袭,于阗玉带一围,夜光珠十颗,猫儿眼十粒,赤金、白金各三千两,彩缎一千表里。西蛮国众文武自左丞相可浑朱元、副大都督结都那以下各有重礼相送,众蛮军各赏赐行粮一石、布一匹、钱五贯,还国自在为民。众蛮人各自大喜,欢呼雷动,举营叩谢称颂梁山宋都头领恩德,皆誓言永不再与汉人仇杀,子孙永享太平之福,此是宋公明恩德收伏蛮人处,有诗为证:

伏波空标南铜柱,定远枉定西域国。安及大度宋公明,恩德施处消兵波!

且说西蛮国众文武欢欢喜喜,拥立侬丹心为女王,因感激梁山恩德,可浑朱元、结都那等自商议了,禀与侬丹心知道,来与宋江、吴用道:“都头领恩德如天,再造下邦,如日月照临,泽被一国人民!只是无可报答,今愿进尊号与宋都头领,愿早立国称尊,吾国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永为天家藩属,子子孙孙,伺候大国。”宋江听了吃惊,道:“吾等起兵,只为天下大乱,百姓涂炭,无有救拔之人。故集合兄弟,兴此义师,拯救这世界人民,愿天下清平,四方安静,此公明之愿也,至于开国称尊,公明实无此意,自当削平群雄,择天下贤者授予大位,那时退于林下,与众兄弟同享清闲优游之福足矣!诸位好意,可先暂候,待日后我国家定了,再定藩属名分不迟。”吴用待言语时,早被宋江止住,众蛮官见宋江说得坚诚,只得道:“既是都头领暂不相允时,我等回国专候诏旨,但有定基开国时,一闻消息,便当进贡。却是都头领既有澄清乾坤、一统天下之志时,吾国蒙都头领再造,即为治下,亦当出力,今情愿使思执政力、浑坚两个,领虎豹铁骑精兵五千,随都头领征战。但日后有需军马钱粮处,诏旨到日,即自应发。”宋江大喜,道:“既是诸位好意,宋江心领,日后天下清平,当与诸位把酒共欢,再说今日之情,永结两国之好,做磐石之坚。” 可浑朱元、结都那等尽皆欢喜,宋江即教军中设大宴,请西蛮国自侬丹心以下,并已家一众头领,欢喜筵宴,共庆两国敦好,睦情交谊,尽欢喜吃酒,大吹大擂,杯筹交错。并犒赏三军蛮人,酒海肉山,各去打团吃酒,十分热闹,好处气象,种种不能述说。却是内中偏有一人不乐,乃是哪个?正是双枪将董平,听得众蛮国文武拥侬丹心为王,心中不喜反忧,又侬丹心虽不曾去大宴吃酒,只为父兄守灵,亦自一日不曾到董平帐中来探望,董平恼怒,就自在床上翻来覆去,只等侬丹心来说话。

却说侬丹心守灵,心里终是念记董平,待得个闲,便来看他。却是董平见侬丹心来了,背身只不理她,任侬丹心言语,终不肯转身说话。侬丹心惊疑,道:“董郎,你如何这般对我,却是我有甚不好处不成?我只为父兄守灵,因此不得伺候你,却是你恼我不成?”董平只是不理,侬丹心哽哽咽咽哭将起来,忿怒待走事,董平忽地转身冷笑道:“你已成了一国陛下,却何必再来理我?左右我只是个替人厮杀的粗莽军汉,配不得你,你自不必来管我!”侬丹心方知他想端地,急道:“董郎,你也是个男子,你如何心这般小?便是我心你也知道,生只是你的,死便随你去,你便多想什么?只是我做这个劳什子的女王,你偏和我生分了?” 董平听她这般说,反自张口结舌,好一时方道:“不是我多想,你如今身份不同,只怕我配不得你,教那一国人都小视我,只道我贪图富贵权势,方自做你丈夫。” 侬丹心听着,含着泪却哧得一笑,道:“董郎,我知你最心高气傲的人,原比别个不同,这王位原不是我要做的,只是为这几十万国人性命身上,没奈何去受那熬煎。你知道那时我做公主,为了你喜欢我份上,我这公主也不要做了,负那骂名儿,只一心一意得跟你,怠慢耻辱都受得,只要和你在一起两个欢喜。便这王位和做公主差得几何?我并不在眼里。既是你不喜欢时,我自和宋公明说去,只一心随你。”起身便待去,董平又自惊,又是喜,又自羞惭,急抓住她的手,就道:“好妹子,是我不好,自想歪了,只是念着自己男子面皮,全不想你待我真情好处,错怄了你,你不可和我恼。” 侬丹心委屈,自伏他怀里哭起来,道:“你只是个糊涂!只是个糊涂!全不知解人家的心!” 董平惭愧,只是将柔言蜜语来哄说,好容易教侬丹心意平,道:“董郎,我其实也解你心里意思,你自怕我做了这一国的王位,便变了心,明日你但好些,我自和你厅上去,和宋公明和那些文武说,就和你定了婚约。但回国葬了父兄,守灵期限满了,我自和你成亲,将这一国的王位与你做。”董平听得,十二分羞惭中又自欢喜,却是终将心里的那块大石来落地,喜道:“妹子,你待我这般,教我怎样报答你?那一国的王位也不是我做的,但你心里有我时,便比什么都自好。”侬丹心听他这般说,心里方自喜欢,道:“只是董郎喜欢,我心里也便自喜欢,宋公明已教你领你送我们回西蛮国,却是成全我们的意思,我也自再不要和你分开。”董平大喜,当下两个柔情蜜意,说一会闲话,侬丹心要为父兄守灵,方自去了。

却说吴用早自写成檄草,当下教朱武看了,无有改动,方拿来与宋江,宋江大喜,就看时:“势有逆顺,人可去就。今海内横暴,四方兵祸,慧星下扫,民怨上冲,纵非土崩瓦解之势,亦自存亡危急之时。而帝德昏昧残恶,有小民而不能恤保,有流离不得救死,反纵虎狼之吏,暴敛横征以充已无穷之求,修宫阙而民骨积若丘陵,选宫人则举国妻子离散,兴兵祸使天下脑涂草莱,拒进谏则贤土横被炮烙,昏暴所尤,天人共愤,桀、纣可并其为三,危亡之事,眼见目不旋踵之疾,岂得眠薪巢幕之叹?四方君子,宜各求多福!

今有梁山义士宋江,哀天下之失道,叹吾民之艰难,敢以猥自枉屈,不与吾民共赴水火,解其倒悬?故聚义师,起于一方,求贤则有倒履之渴,爱民则有老孺同亲,去暴则有汤、武之诛,是故师方兴一年,天下英俊,望声景从,风龙云虎,一时聚会,出师所向,定九州而枭文恭之首,取天门则除秦寿之暴,西蛮兴兵百万,一战而克,横扫万里,声震中外,兵威所耀,古今谁比? 形势自不待言,人所共知故也。

今为飞檄,布告三十六州,其所尚有守者,檄到日各至天门城献土,先到投顺者必蒙上赏,可待同指山河之誓,分茅裂土,自堪所望。迟疑抗命者亦有所诛,百万之众,旦发暮至,自有齑粉灭族之报!祸福无门,各宜三思!但归顺土地人民,各免今年租税,一往官征俌欠,即自永免追欠。凡有文武才能,不论出身,可至有官自报,仍送天门城试才任用,高低量授官职。但孤寡孀寒并六十以上老人,即命有司存恤顾问,免其饥寒。檄到日守土有司,各自遵行。”

宋江读罢大喜,道:“痛快淋漓,义正词严,不让骆宾王一篇讨武后檄文!悲天悯民,实在感人处,又在其上,非是骆宾王一介书生可比!我得军师辅佐,何愁大事不成?眼见得军师焦思竭虑,将将来施行诸事都写在这一篇檄文内。”吴用听得,喜悦道:“只忧有甚错处,还望兄长指正。” 宋江道:“甚好。”却与朱武道:“我有事欲寻林教头说话,贤弟可替我传唤。” 朱武去了,宋江挥退左右,方与吴用道:“贤弟这一篇檄文再无错处,奈何却少了两个字?”吴用道:“兄长但说。这两字可在‘梁山义士’之后?”宋江道:“正是。如何少了天王兄长名讳?他是尊长的人,不可遗漏了,免得教军中头领自家猜疑,却误了大事。”吴用道:“兄长以为如今情势如何?今眼见得大业将成,安定天门即可虎视天下,兄长帝业不日可成,岂可更名位处于人下?兄长三思!” 宋江道:“我料军师有意如此,果不出所料。只是隐龙山并原梁山上名义已定,天王兄长俱为尊首,但我不尊让他时,一来骨肉义气上决自不忍,二来却不免一个‘叛’字,不免吃天下人耻笑,军师所议极有道理,只是为这两点上做不得。” 吴用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兄长提师远征天门大半载,那邓泰撺掇天王,练兵九州,收买人心,自成势力,已隐见鸠占鹊巢之形,兄长几番飞书,召此人不来,眼见得包藏祸心非小!天王亦自默许他,眼见得同他一气行事了,兄长待人忠厚,只恐反受人算计。” 宋江道:“虽自邓泰不来,或自心迹可疑,量天王忠厚宽大,必无自立害我之意,观其发二万军马相援即自可知。贤弟前与我所议,日后尊立天王为‘太上让皇’之议极好,我意亦以此行事,但今檄文中少了天王名讳,一来不免授人之柄,将谗言说动天王,反启他心疑,反成嫌隙,小人于中取事挑唆,势成水火不时,不免误了大事。是惜虚名而受实祸也!军师不可不知。” 吴用听得默然,道:“小弟浅虑,蒙兄长教训,如何敢不自责?只是一点忠心上,不由小弟不说,自古名分最重,兄长但只尊让天王,日后成了大事,但有奸人拥立天王时,只恐兄长悔之晚矣!那时反对,其祸极深,况又碍于名分,只恐非兄长可以应对,不免反将大好基业并身家性命送于人手,兄长宜思宋家太宗‘烛影摇红’之事,当断则断,不可误了!” 宋江默然良久,道:“军师忠心为我,我自深知,自与军师祸福共之。只是此事极大,不可有一点行错处,却招众兄弟议论疑心。此时檄文上决不可少天王名讳,但须日后行事处置时,自当再与军师商议。”吴用还待再言语时,却是朱武、林冲声音帐外响起来,两个大惊。正是:帝业从来归一姓,江山谁容两主分?欲知这两个密议走漏也无,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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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15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七十九回 入天门公明诛奸贪 监法场穆弘发冷论


话说宋江吴用两个密议,却听得林冲到来,吴用无奈,只得出去,就依宋江言语,将檄文上加上晁盖名字,教文书抄手书写数百纸,差流星飞骑遍传三十六州不提。

却说林冲见朱武来传,只得来见宋江,道:“兄长呼唤林冲,可有事故?”宋江道:“便是今军师写就檄文,飞传三十六州,只恐有那抗命的州县,须得将军马征讨,故请贤弟来商议,贤弟可整备一支精兵,选数个头领,就待随时调遣征伐。”林冲听得,只得道:“兄长但有呼唤处,林冲自去,只是须和兄长说知,今封州血战惨胜,精兵多死,余皆伤疲不堪,若强再使即时征战时,恐有怨恨,望兄长教军马多休整操练几时,那时调遣时,养就锐气,便不失机。”宋江道:“贤弟所言极是,此枝军马只备调用,但无那抗命的州县时,却不须用他,贤弟只去选军罢了。”林冲听得,答应去了。朱武道:“今虽破了蛮军,只是大晋田虎又差十余万军马南来,攻打黄金城地界,今闻连下三十余州县,已次逼近黄金城,若是被他取了此城,不免截断我腰腹形势,隔绝了我军与隐龙山上声息,兄长不可不虑。” 宋江道:“我亦忧惧此处,只是我军方破蛮军,三十六州多半不曾归顺纳土,多少大事不曾料理,军马亦如林教头所言,伤疲不堪,一时不能强使征战,是以须先得安土休军数月,也只得看那厮且攻城掠地。但这一方境界安定,军马头领养成锐气,那时回军东指,那厮围攻黄金城必然军力疲极,破那厮如摧枯拉朽,是以不须忧他。只是一点消息教我不得心安,前传酆都城与南蛮罢战议和,欲抽回三十余万军马攻打隐龙山,但是真时,只恐祸事不小,天王兄长难以支持。”朱武道:“此事兄长不须忧虑,昨日酆都城伏下细作有消息来,南蛮王虽允和议,却强要秦广王割让九全五十二州土地,因此秦广王大怒,两下和议不成,今两家军马都在九全城下厮杀,烽烟遍地,那战事想来非数月可解。”宋江听得大喜,道:“既如此,我只须安定天门三十六州土地,设官治民,招聚流亡,恢复农桑,将这一方治理得好时,却进兵取黄金城四十七州之地,灭田虎军马,便得天下之半,那时直取酆都,天下大事,一举可定。这两家和议不成,正是天助我梁山兄弟大业。”朱武喜道:“兄长雄才大略,正是当世无比!得随兄长成其千古伟业,小弟于愿足矣!自尽死不辞!”宋江笑道:“贤弟高才妙识,两世从我,和军师正是我左右臂膀,比汉之张良、陈平也不差他!封侯拜相,贤弟可自勉之!却是今已数日,丹心公主那边情势如何?但发送了她与蛮人还国去,我军即可移天门城去,处置全盘大事。”朱武道:“丹心女王为父兄守灵七日满时,便自领十万蛮军还国,就自登基为王,今已六日,想来后日便可还国,我军所赠一应军资粮草牛马礼物都已送到她营中,足供蛮军支用。”宋江道:“天门、封州城下俘获蛮军十万有余,今尽释放与丹心公主管领,教她另起大营,数日内竟成了规模气象,都有法度,想来西蛮自当中兴有主!那日便可教董平兄弟送其回国。”朱武道:“却是这两个虽然心意都知,争奈婚约未定,兄长必要早自思量,就那日主张与两个定住婚约,则两家关系可得磐石之坚。”宋江笑道:“董平兄弟昨日已暗来和我说了,这两个自会那时求我做主,将两个婚约订了,我已自应了。两边媒人,这边是军师、林教头,那边是可浑朱元、结都那,兄弟可就执帛,甘将军奉玉,我自主持这两个好事。兄弟可便与军师去商议,定住两家礼仪。”朱武大喜,辞了宋江,自去与吴用商议,预备诸事。

却是又过两日,侬丹心守父兄灵满了七日,西蛮国营中诸事都粗理停当,各人都思念故土,急欲还国。侬丹心听得众文武意思,又自和梁山这边计议停当,定住这日行期,便自于这日,来梁山营中拜别宋江,就告启程返国之事。梁山泊、隐龙山都头领呼保义宋公明就设大会,教众头领都全装打扮,各早将红锦一匹裁做锦袍,赴此盛会,与西蛮国众文武结好送别,内中除入云龙公孙胜早自静山寻居养伤。不曾来赴会,燕顺、孔亮、焦挺各自伤势未愈,薛永并新头领周德威留守天门外,余者都依位次高下,与西蛮国分班而立,内中惟吴用纶巾羽服,朱武、樊瑞各自道服鹤氅,都立于七丈七尺高坛下,梁山自都头领呼保义宋公明以下依次是:智多星吴用、豹子头林冲、小李广花荣、双枪将董平、没羽箭张清、神行太保戴宗、赤发鬼刘唐、黑旋风李逵、九纹龙史进、没遮拦穆弘、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神机军师朱武、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汜、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锦豹子杨林、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混世魔王樊瑞、毛头星孔明、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甥李衮、鼓上蚤时迁、铁笛仙马麟、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小霸王周通、打虎将李忠、活闪婆王定六,共计三十五员,又有自隐龙山以来投山头领:甘茂、袁朗、韩宣、云罗喉、天子山、马劲、罗士奇、乌天坤、乌天风、乌天云、宇文胜、唐斌、赵得胜、丁朝兴、杨炎、石辅、左谋、樊猛、文仲容、崔林、檀景之、王冲恶、高世卓、项忠、马成、段君恩、高陵、甄庆、甄喜、袁宏祖, 共计三十员,整整齐齐,都列于坛下。那边坛上却是西蛮国女主公主侬丹心以下,亦有左丞相可浑朱元、副大都督结都那、大将军缪一麟、侍郎安都昆,统军思执政力、浑坚,大将衅术、长孙钧等文武大臣六十余员,亦自妆束整齐,各依位次。那高坛上两厢列着碧幢翠幕,朱幡皂盖,黄钺白旌,又有二十四面龙虎旗帜,一百二十面杂彩旗, 立七十二员牙将,各执剑戟瓜锤,象七十二候。坛下列着全副大乐,远处排列开二万梁山精锐军马,分打五军销金引军旗帜,分列马步,各持钢刀阔斧,利剑长枪,纠纠猛烈,森森威严。侬丹心见此军马威仪,心中感叹,却拜宋江道:“都头领于吾国有再造之恩,此番返国即位,安定人民,子子孙孙,百世千秋,不敢背忘大德!”宋江急教赞礼官扶起,就道:“公主为西蛮一国之主,一国人民必都蒙沐幸福,宋江心中欢喜,今与公主会盟,就自治行送别,但回国有甚事急,需用兵马钱粮处,但飞书来,宋江勒师卷甲以赴。并差董平、左谋、杨炎三位兄弟引三千精兵护送回国,沿途供应,早已吩咐准备停当,公主俱不用担心。” 侬丹心大喜,又引众西蛮文武拜谢,宋江答礼毕,教焚起那一鼎氤氲好香来,却教吴用捧了文书,就宣读那会盟之词:“

天覆地载,征战无常,圣人做干戈以象兵,亦奉玉帛而修和。故晋楚征车五见,旋见通苞传使,终有弭兵之会;秦晋兵锋九交,间复聘问飞书,不离甥舅之好。厥以克美,烈耀千古!泱泱流风,岂无后续?今梁山泊都头领宋江、西蛮国女主侬丹心共以礼会,奉以牺牲,祭以玉帛,谨誓言于上帝之前,即弃往来无妄之仇,誓结百代无背之盟,如有渝盟等事,神明鉴之!”

宋江、侬丹心听得读盟书毕,各自刺指出血,沥于酒中,各设誓言,就此定住盟约,两家文武各自喜欢。却是宋江就传董平上坛,与侬丹心道:“公主天人之姿,正合仙鸾之求,我这兄弟董平,亦自人品武艺出众,此世并无妻室,久慕公主人物,今宋江就自冒昧,愿就替他说媒,求娶公主,两家做个秦晋之好。” 侬丹心红透了脸,说话不得,却是西蛮国左丞相可浑朱元即上前道:“董平头领天神威武,正是吾邦国主良配,既是宋都头领有命,敝邦文武无不欢喜,都愿玉成好事,答谢都头领再造之恩。”宋江大喜,道:“既如此时,今日却与董平头领与丹心公主定住婚约,只待公主守孝期满,却行大礼。”当下宋江主亲,吴用、林冲做董平媒人,可浑朱元、结都那做国主侬丹心媒人,朱武执帛,甘茂献玉,两家换了文定,就定住董平与侬丹心两个好事,两家文武,各十二分欢喜,看见董平与侬丹心两个立在一起,都道:“好一对璧人!”有诗为证:

蓝桥仙事世所羡,月老牵线天定成。今见董平结亲处,独传风流惊世情!

却说定盟结亲了,侬丹心自辞了宋江并梁山众头领,自将十万蛮军回国,只留思执政力、浑坚两个引五千虎豹铁骑,随宋江征战。董平、左谋、杨炎三个自引三千精兵沿途护送,直同到西蛮国都,却是那国里虽有几处变乱的,妄图窃位称号,怎奈得这十万大军回来,文武同心,都自愿为侬丹心效死用命,又有董平、左谋等帮助,智勇兼备,因此不消数月,都自冰削瓦解,各处平定,侬丹心从此稳坐西蛮国王位,众文武齐心辅佐,董平、左谋、杨炎自在那国里逍遥快乐不提。

却说宋江、吴用送得西蛮国军马还国,自商议了,留段君恩、高陵两个将五千军马镇守封州,修造封州新城房屋,抚恤流离遭战祸人民。其余十余万军马拔寨都起,同到天门城下寨。薛永、周德威迎接入城,宋江见周德威大喜,道:“我黑厮性命,大半赖贤弟用心搭救!今见贤弟人物,果非寻常!”教将金银千两、美锦十匹赏赐与周德威,周德威大喜,道:“李大哥铮铮铁汉,小弟早听他说于世上只服都头领一个,是世上最奢遮的真男子,便死也愿意,那时便想象都头领风采,只奈身在重围,不得如愿,今日见都头领之面,如见青天一般!” 宋江大喜,又慰劳薛永了,却与众头领引数千军马入城。却是这天门一城得知宋江到来,合城大喜,都自香花蜡烛,清水净街,黄土铺地,人民挤满街巷,都合家出来迎接宋江、吴用并梁山众头领,都道:“多谢宋都头领救我一城人性命!”各将红纸一幅,写“宋家江山万万年!”字样在自家门上,但宋江马头到处,人群都自跪拜,欢呼声如雷,宋江见了,十分不安,与众人道:“宋江何德何能?得众父老如此相爱?实不敢克当,宋江所兴义师,只为替天行道,救民去暴,今一城父老遭难如此,宋江苦战相救来晚,心中愧疚,何功之有?”就教满城百姓,每户赈发粮米一石、酒二瓶,布二匹,满城百姓更是欢声雷动,各争说宋公明仁义好处。宋江与众头领同入原秦寿都总管府坐定,就为元帅行辕。吴用笑道:“兄长今日又赏满城百姓,却是小弟与朱武两个心焦吃惊,那时发送赏赐西蛮国人众军马,已用粮米数十万石,钱百余万贯,金银布匹不计其数,仗着天门、封州两处尽得蛮人军资掠获,并因此将来支吾过了。眼见得又修封州城池,抚恤流离失所人民,并新招数万合计二十余万军马支用,眼见得几百处用钱粮,如淌海水一般,今兄长一赏,又费支出数十万,不由得小弟等不发愁!”宋江笑道:“天下至难得者,民心也!但花费些钱粮,得这一城百姓欢喜拥护,所获何过十倍?金银我素来视若粪土,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正是他最合用处。若忧钱粮短少时,前时未打封州城下时曾与贤弟商议几条生财门路,与西洋诸国海船贸易买卖,今已得天门城池,一疆平定,可就开海港,放各国大海船进来交易,就自收税,何愁钱粮支用?”吴用摇头道:“好教兄长得知,为蛮军围城时,曾将数百船只自海港水道里进来抢城,因此卓茂喝教大海船装了大石,把来凿沉,塞了水道,因此海港已自堵死了,才使得这城内外断绝,教蛮人久困之上,饿死城中百万百姓,今欲重开海港贸易,须自清理水道沉船,只恐非一日可以做到。”宋江方知端的,烦恼道:“似此却如何是好?更免了天门三十六州今年钱粮,只想这贸易海运可以指望,却不料又生如此阻碍,必然钱粮短少,难支持诸般大事。”吴用笑道:“小弟已自盘算,今有一策可解数月之困,供大军钱粮支用,到时海港必自可通,就得租税生发,自不须兄长忧心。”宋江大喜道:“军师又有甚好计?” 吴用笑道:“前时破得天门城池,尽拿下秦寿、卓正满城官员,小弟只待兄长处置,因此只教将其监下,却差人点看各人家产,却是一城人民饿死,这些赃官却积聚抢夺得家中金银堆积如山,直有石崇般敌国之富。”宋江大怒道:“这些贪滥该死的贼!却是约有多少?” 吴用笑道:“各家点看总数,约有二千余万贯金银财物,为兄长不知如何发落这些贼子,因此俱不曾抄没。” 宋江大怒道:“可将一众贼子尽数押去市曹里斩首,将其家产尽抄没了,一来足养军并诸般大事之用,二来就与天门满城百姓报仇。”吴用道:“既兄长如此决断,数日内自当施行,却是那内中数员猛将:小典韦吕义,翻天虎彭烈,赛恶来曹子乾俱好武艺,就中吕义勇冠三军,和甘茂兄弟相似,若一体斩首,甚是可惜。” 宋江道:“既是如此,但愿归顺死力效命时,可宽恕这几个,也还他家产,这三个却有多少财物?” 吴用道:“那两个都不曾过五万,独有赛恶来曹子乾性贪,克扣军饷,约有二十三四万。” 宋江道:“秦寿、卓正两个多少?” 吴用道:“秦寿正赃财物五百余万,卓正正赃财物三百余万。” 宋江切齿道:“这两个万剐犹轻!这个赛恶来曹子乾也留不得,明日便将这三个并一众贪恶文武官员押去市曹里斩首,家产尽抄检归公充用,只留那两个可用的。”吴用答应了,自去和朱武点派人手,办理此事,先传谕与满城百姓知道。

却是次日午时,梁山军马早清定法场,就排布起五七千军马,史进、穆弘、袁朗、韩宣四个管领监押,杨雄、石秀、石辅、周德威四个做监斩官,就将节级牢子、刀仗刽子一千余人,押那一行天门贪滥文武官员二百余员到法场上。却是吴用早使人点看各人家产,此时但家产过万的,除了吕义、彭烈两个,都犯由牌上判了斩字,将芦席贴起,出了文告,满城去贴,教天门合城百姓明白知道。那百姓见了,都自切齿大骂,这日便都涌来法场上来看,何止十来万人?如海潮也似,压肩迭背,各骂秦寿、卓正两个名字,都要咬这两个一块肉吃,待那两个囚车头里到来,各人大喊,亦有一半哭骂,都叫着自家死人名字,如滚雷也似,尽将那手里准备的物事向囚车上乱打将来,秦寿、卓正两个头上屎尿皆满,尽挂着菜叶乱鞋,便那车边监护的梁山军马,也少不得受这无妄之灾。穆弘见了,待喝教军马赶退众人,又觉不忍,却遇见周德威,道:“似此怎得好?” 周德威道:“哥哥休慌,小弟自准备下了。”随教身边二十余人各持桶向人群前泼洒,内中都是墨汁,但最当前的都被浇的满头满身,又自喝传:“但被墨汁洒着的,都抓去州衙里棍责!”果然众人大乱,畏惧那恐吓,不敢再向前搅闹,一时囚车方得通行,直到那法场里,都开了囚车,刽子叫起恶杀,将那二百余名赃官前推后拥,都驱去法场里跪定,团团枪棒围定。直到午时二刻,吴用自下马来公案上坐定,听报三刻了,就喝道:“斩了报来!”当下直传到那法场里,两边刀棒刽子执定法刀在手,却是两个伏侍一个,听三声炮响过了,齐齐下手,正是刀落处血光七尺,人叫处头颅乱滚,一时了,将那二百余名赃官都自斩首,人群里有哭叫起来,大半都心满意足,却是那许多恨秦寿、卓正两个入骨的,各将钱来与斩这两个的刽子,将一两银子来买两个的一两肉,都自嘴里嚼得粉碎,连肠胃心肺,一时抢得都尽,抢不着的都自大骂,悻悻而去。吴用听得回报,教各将芦席一卷卷了众赃官尸首,有家属的许其认领,无认领的着城外乱葬岗上去埋,方上马回总管府与宋江商议诸事。

却是穆弘与杨雄两个并马,在那里看行刑,见众人抢食秦寿、卓正两个身上血肉,两个远远远冷笑,穆弘道:“怪不得这城里一城里人自吃了大半,百十万人,你瞧这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只为争他两个身上一块肉吃,想是吃人肉早得了滋味。” 杨雄道:“穆大郎说得好毒!这城里人吃人时也只是没奈何,但不为自家要挣扎活命时,谁做这般无天良的事?”穆弘冷笑道:“今日这情景呢?便是那两个该死时众人都恨他,便该吃他们的肉?他两个既是合死,斩首便也罢了,只都赶着吃他两个的肉,比那些野兽强得几何,只怕那野兽知道,投胎转世时也羞做这人类。” 杨雄说不得,过一时道:“便是这一城的人如此,本性不好?难道别的人都这般了?”穆弘冷笑道:“你但要试时,引军马再围个城子试试,但一年那城子的人不相吃尽时,我将头输你。”杨雄又说不得,却道:“那何必再试?只这天门一城也都够了,我自听得史大郎说这城里事,几日都吃不得饭,肠胃都自颠倒了。”穆弘道:“我也自听了心焦,再不愿进这城子,今见了这一城人这般恶心样子,只是要吐出来,你做惯刽子的人,如何也恶心?” 杨雄道:“杀人只自杀人,当年没奈何养瞻老小便了,且自做去,一年却也出不了几回大差,却听得这般地狱般的惨恶事,如何不恶心?”穆弘冷笑道:“何足为奇?自古征天下的,何朝何代没有这些大惨事?便是春秋楚围宋九月,城中那百姓都易子为食,把骨做柴,吃了满城人大半。便是唐时安史之乱,张巡、许远两个守睢阳,后人都敬他的忠勇,立庙血食,却哪知这两个的功劳是吃人吃出来的?一城一二十万军民百姓,都自生生吃了,只剩下几百人,最后但城不陷了,也多半都做了他人肚腹里食物?张巡、许远两个要成自家功名事业,这满城百姓何辜,身子都被他人嚼得粉碎?历来这朝代更换,你争我夺,此这等惨事何止千百?算来白骨铺就的一姓江山,吃人吃出的英雄事业,说起来只是个意兴索然处。”杨雄听得,叹道:“便是大郎多读书,胸怀里有这许多事,若论我如何知道?眼见得这些事是我们亲身经着了,也只是身不由己,只盼得早日见这天下清平方好!” 穆弘冷笑道:“那时人便快乐?乱了时思太平,但太平久了,那当官的一般都变作豺狼虎豹,赶着百姓吞食,一般百姓都痛苦不过,都思想着造反做乱,一遇个天灾,活不得性命,便又哄闹起来,都乱了天下,人自吃人杀人,一世界人都吃杀完了,再出来个有力的统一了,那几个侥幸得生的念几声‘我主圣明’,且再过几天太平日子,几千年谁曾跳得出这圈子去?都在这里面打滚,太平,太平了有甚好处?眼见得当世只是教这些做官的快活,做小民的几曾脱了他的手?”杨雄道:“穆大哥,你好生愤世妒俗!既都是这些当官的不好时,只都一发杀了干净,就如今日这般。” 穆弘冷笑道:“杀了这些,难道愁没新的做官?一般的饱虎去了,再来饿狼,依旧把百姓血肉嚼得粉碎!便是唐朝武后任用酷吏,许天下人告密,那些朝廷上的官儿,几月便换一遭新的,旧的都吃人告了杀了,只是那时抢做官的依旧如苍蝇见着臭肉一般,都赶着叮上去,倒喜欢有许多好官位子空出来!那时宫里太监老爷们见着新进士们进宫谢恩,都背后道:‘又来一伙死鬼!’,这天下但愁没做别的,还愁没做官的?” 杨雄听得只是发呆,道:“穆大哥,你说话只是这般厉害,教我心里都乱了,再没个主意处,但想来这天下又自缺这些当官不得,但人聚集出来须都有个为头的,但没个管束的,这百姓又自无个约束,国家都立起不得。”穆弘冷笑道:“但自古来都是一姓的天下,那做官的只是要讨好那做皇帝的和上司官,他如何有百姓在眼里?少不得就自横暴为歹。缺不得他时,算来若是百姓得能管束起他来,能罢免得他时,他怕了百姓,庶几便好些,教天下少些祸乱。” 杨雄道:“穆家哥哥好个见识,既如此,眼见得宋江哥哥大事要成了,将来必坐得天下,何不就和他去说,但将来管治天下时,如此做去,教但那些官儿贪污为恶时,百姓都得能罢了他,教当官的恐惧小心,不敢欺压百姓,如此那基业江山过一万年,必然也是铁桶打就的,都是哥哥的高明见识功劳。” 穆弘冷笑道:“但如此做去时,那江山是百姓的,还是公明兄长自家的?但是一姓或者几姓的江山时,这事再行不得,只是你我发个春秋大梦罢了!眼见得依旧是治了又乱、乱了又治的轮回,只是江山换个姓字,那些小百姓得了性命,又去做他的顺民良民,几千年鞭子都吃了,膝盖都跪惯了,你教他站,他站得起来?强教站了,不一时又自会跪下去了,如何反得胆量管束那些当官为上的?此事只是个无解。”杨雄道:“教哥哥说的我只是头大,只道哥哥是个不爱说话的,心里却装这许多异样的高明见识,比吴用军师也不差些。” 穆弘冷笑道:“我如何能和他相比?兄弟只是说错,眼见得军师不输汉家萧何、张良,公明兄长几百遭这样说,通天的智慧见识,开国定基的人物,岂是我这爱酒爱赌博的人比得的?我们只自这里胡言乱道,兄弟转过头便可忘了,不要和别人说。”杨雄红了脸道:“哥哥可瞧俺象是那背后卖人的?只是和哥哥一般直肠直肚,再不做那样恶心事,哥哥好自小心!” 穆弘笑道:“只是我多说一句便了,只怕你是个好喝酒的,自醉了说起来,便自不好,因此上只教你忘了干净。” 杨雄道:“哥哥只自放心!小弟两世如何无些长进?早自学得这口铁锁了。”穆弘笑道:“如此只是我的不好,等我自请兄弟吃酒,说话耍子,眼见得众人都散了,那几个拿眼看我们,只嫌我们远远议论,不去赶人做事。” 杨雄道:“既如此,我们只合结了这话本,且去眼皮下做活。”两个自去法场中喝那军马牢子,赶那闲人不提。

却说小典韦吕义、翻天虎彭烈两个,被监在那牢房里,见别的官员都被提出去了,闻说今日行刑斩首,两个心下惶恐,又不见对付自家动静,只当别有酷刑来处置自家,吕义便自大骂,彭烈只是来咬牙叹气。过一时,忽得许多军马牢子进来,就拥两个出去,两个只当要来杀害,吕义喝骂道:“要杀便杀,可市上一般杀老爷,别弄手脚将老爷害了,反不得快活!”那些军马牢子那里多说,自把两个直拥到都总管府里,直到阶下,就道:“罪官解到。”却见宋江发怒,道:“我教你们好生请两位将军来,如何绳捆索绑,好生无礼!”骂得众人喏喏连声,急解了绳索,宋江教去两领锦袍来,亲与两个披上,就教上座,两个吃惊,都道:“我们该死的人,如何这般相待?” 宋江笑道:“两位壮士,宋江见了钦敬,今可还家与宝眷相见,并无伤害。”便教左右将两个送还家去,两个如呆似傻,直到自家家中,见着妻子,各自吃惊,急问将起来,家里人都道:“闻得是宋公明吩咐,相敬将军,只是破城时来看了家中一遭,此后都无骚扰,又差老成军士把门,不到内宅,老小并无罗唣伤害,早晚又送柴米。” 又问别家时,方知道满城文武大半都吃杀了,今日家产尽抄检了去,只有自家并那清廉的无事,两个听得大喜,深感宋江保全恩德。不半日,宋江又差人来请,两个见面说了,便齐到阶下,叩拜道:“都头领大恩,保全合家,粉身碎骨难报!今情愿投靠,为军中小卒,出力向前厮杀,乞都头领恩录。”宋江大喜,急下阶扶起两个,将好言语抚慰,又各赐好马一匹,良弓一副,美锦百匹,教两个为上厅头领,位次在乌天云以下,这两个倍加感激,从此死心塌地做了梁山军中头领。

却说吴用监完行刑,听得宋江召唤,直到那都总管府里,听宋江道:“今那三十六州信使大半陆续回来,望风归顺、纳印听命的一十九州,连封州归我的已有二十处军州。亦有七州抗命,拒不归顺,其他九州路途遥远,信使未见回来,想来归顺拒命者亦各占其半。”吴用道:“既如此,却是哪些去处?既是胆敢与我抗命为敌时,须得即发精锐军马,就迅雷不及掩耳,分头攻灭,免得教他动摇人心,坏兄长大事。”宋江道:“可教朱武兄弟说。”朱武道:“那一十九州,大半都曾被蛮军攻破蹂躏,杀掠人民,今城池无主,一见我飞檄,自有那城中残存为头的豪杰长者,畏我兵威,敬我仁义,因此都将城池土地来献纳归附,今即先差当地为首的豪杰长者权且管领,日后各差官员军马接管。那七州俱未曾被蛮军攻破,文武官员俱是酆都城里委任,因此不肯把来归顺,却是戴宗这数日得公明兄长差使,就作神行法,将那七州土地、人民、军马、官员都抄写了,就请军师观看折子。”吴用看罢,道:“既是那那七州形势如此,可就差三路军马分头攻打平定,就教林教头、花荣、甘茂将军为三路统军,各领军马头领,限一月期取城回报。兄长可坐镇天门,相机调军马粮草接应。”宋江道:“正合如此。”商议差拨头领军马人数定了。次日宋江便教聚众头领同来堂上,说七州抗命之事,众头领都自大怒,就各自讨令出军,取城建功。宋江道:“今那七座军州,复州、光化州在天门之北,两州各有军马万余,都有猛将领军,须得将大军征讨,此路就差林教头领军,将军马三万,穆弘、史进、欧鹏、邓飞、陈达、杨春为羽翼,着韩宣兄弟为接应向导使;匡州、赞州、西梁州在天门之东,三州地势相接,闻得已各自联络,就报酆都城求救接应,合有军马二万余,亦须发大军征讨,此路就差甘茂兄弟领军,将军马三万,天子山、马劲、罗士奇、石辅、赵得胜、丁朝兴为羽翼,着吕义将军为接应向导使;安州、掖州在天门之南,只各有数千军马,只因地接着青泥关去处,却也都倔强不服,此路就差花荣兄弟领军,将军马二万,张清、刘唐、马麟、杨林、龚旺、丁得孙为羽翼,着宇文胜兄弟为接应向导使;三路各限一月取城回报;仍着戴宗、时迁分头走报消息,李忠、周通,文仲容、崔林,项忠、马成分接应三路粮草;其余头领尽随我与军师镇守天门城池,就训练军马,且复元气。”诸出征头领听得,自各去调遣军马,调拨粮草器械,次日各自出军分路征讨不提。

正是花开数朵,且表一枝。先说林冲将军马来取复州、光化州,早惊动二州,那复州在天门城北四百三十里,广有军马钱粮,太守听得,急请那兵马统领诸葛雍、药多罗到来,道:“梁山贼寇前差使者到来招降,被毁书斩使,今贼人深恨,差林冲等数万军马北来,早晚临城,却以何计应他?” 那药多罗是个胡人,生得满面虬髯,身高八尺,号有万夫不当之勇,听太守如此说,就道:“贼头子一万个来时,一万个死,凭我两个在此,决不教贼人猖狂!” 诸葛雍身高七尺,却有智谋,道:“太守不必担心,今我两个出兵迎敌,却教光化州出兵,绕出贼人之后,两路夹攻,必然可以全胜,太守只管牢把城池。”太守哪知好歹,听两个大言,便自喜欢,便拨军马一万与两个,教两个出兵迎敌,自领其余军马,并起合城民夫,上城守护,安排弓弩、火炮、灰瓶、炮子不提。

却说诸葛雍、药多罗引军出城,来迎梁山军马。却分前后二队,药多罗当先,诸葛雍在后。行不三四十里,秋雨里早见梁山军马,当先头领九纹龙史进,横那柄三尖两刃刀在马上,背后陈达、杨春管领军马。两阵对圆,药多罗挺五股托天叉出马,满脸横肉,当先大骂。史进大怒,就与药多罗交锋。两个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史进拨马就走,药多罗大骂赶来。史进放得马去慢,听背后鸾铃声响,喝一声,倒转马来,但见血光崩现,两个里倒了一个于马下,正是:瓦罐不离井中破,壮士多在阵上亡,欲知死得哪个,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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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16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八十回 巧里应耿恭献二城 背师恩苏琼丧本州

话说史进败走,药多罗不舍赶来,怎知史进诈败,就自回马大喝, 药多罗吃一惊,未举手时,被史进手起刀落,就砍于马下。复州军马见了大乱,却是陈达、杨春见史进得胜,催起军马,两翼齐冲过对阵。复州军马大败,直退走十余里,却是诸葛雍第二队军马到,向前接应,史进方收住军马,自去下寨,将药多罗首级解去林冲中军请功。

却说诸葛雍点检得军马损折二千余人,又折了药火罗,心中惊惧,不敢再与梁山军马对阵,连夜将军马退入复州城去。太守听得大惊,道:“药将军一战便被贼人杀了,如何是好?” 诸葛雍道:“贼人真个兵强将勇,非我一州军马可以抵御,今可急取光化州军马来,内外夹攻,方可破得贼人,保全城池。”那太守无了主意,只得即修了告急文书,差数个悍勇马军,骑了好马,径去光化州,求发军马救应。

那光化州太守姓孙,甚是贪婪,因此一州土民怨恨,这日接得复州告急文书,急差人请正副兵马统领谢藏、耿恭来商议。谢藏闻得,道:“梁山贼人十分凶狠,若去接应,必然损折军马,不如且保守自家城池。” 耿恭道:“却是唇亡齿寒,若是任贼人夺了复州,趁那威势,进兵来攻本州,那时本州势孤,亦难保守,须得将军马去救,若并力破得贼人,连本州亦得泰山之安。”孙太守听得,道:“耿将军说得有理,可便去救应。”谢藏冷笑道:“既如此,耿将军可领五千军马去救应,我自与太守保守城池。”耿恭听得,正中下怀,当下辞了太守,点五千军马,往复州城来。

却说复州城下,第二日林冲大队赶到,闻得前军战胜,复州军马退守不出,便进军打城,却是复州城池高深,一连三日,打破不得。林冲见枉折损军马,只得教军马暂退,四面围城,自与史进、韩宣道:“这城里只坚守不出,却如何是好?只恐违了一月期限,那两路取得城池时,须吃他们耻笑。” 史进道:“穆家哥哥尚有一万后军,明日到了一发向前,三面攻打,看城里如何支持?” 林冲道:“只恐多折军马。”史进道:“便是折军也没奈何,只一发猛攻。”正商议间,却是穆弘将后军到来,笑道:“你们如何不复州城里坐地,却于这里闲话。”史进道:“穆大哥只会揭挑人!你但有本事时,且一两日取复州城池,我便服你不说大话。”穆弘笑道:“取复州城何难?明夜且就他太守府里吃酒。” 史进倒吃一惊,林冲笑道:“穆大郎必然有计策。” 穆弘笑道:“我路上得一封书信,问得明白,明夜可如此如此,就指顾间取了复州、光化州这两个城池,先把红旗第一个天门城里报捷。”林冲、史进等大喜,自去将军马潜地里安排。

却说诸葛雍将军马苦守三日,好容易见梁山军马退去,心中略喜,却又见四面围城,梁山军马威势极盛,又自不安,待和太守商议时,又知太守是个没主意没用的,徒增烦恼,只得闷坐。却是夜里三更时分,数个小军来城下叫门,诸葛雍认得是派往光化州求援的,便教放进。那小军持了耿恭与的书信,就禀说光化州已起一万军马来救应,就明夜三更时分,杀入贼人后军放火,烧其粮草,城中可准备军马,但见火起便可出城冲击,内外夹攻,大破贼人。诸葛雍大喜,又细问小军,道是贼军四面围城甚严,我等幸熟悉道路,因此得空隙处偷过敌营,回来城里报知。诸葛雍便带小军和书信,报与太守,两个欢喜,自收拾军马,只待明日见火起出城接应耿恭军马。

却是明日三更,果见得梁山营里四面火起,火光影里梁山军士尽皆乱窜,又有军马赶杀。诸葛雍大喜,急分偏将,各领军马,出四门冲击。自领一枝军马,也赶出城来。直杀到梁山营里,只听一声炮响,左有欧鹏、右有邓飞,两路军马撞出。诸葛雍大惊,就火光里夺路时,背后撞出韩宣,又杀一阵,诸葛雍军马折其大半,只不见一个光化州军马接应。诸葛雍只是叫苦,拼死脱得性命,直奔回复州城里来,却是将到门边,一声炮响,吊桥早吊将起来。诸葛雍大惊叫城时,却见城上尽是梁山旗号,城上一个将军,却是耿恭,笑道:“诸葛将军何不早下马投降?我早归顺了梁山也!” 诸葛雍大骂,却见背后梁山军马赶来,只得绕城而走,早被一枝军撞出,为首大将穆弘,就一枪刺下马去,取了首级,林冲早引梁山大队军马入城,就出榜安民,耿恭来拜见了,献上太守首级,林冲便教和诸葛雍、药多罗两个首级一起去城头上号令。

却是这耿恭如何反投梁山?却是他本自宋江阳世里征田虎时的降将,后来取威胜城时马踏而死,落到这世里,将本身武艺做到光化州兵马副统领,及听得宋江取天门、破蛮军消息,本也早要投奔,只恐不见功劳,因此只在这城里得机会。却得林冲将军马来取二州,他便自告奋勇,引军马来救复州,暗里弄这条计,先寄书与梁山头领知道,却是穆弘接着,书里自说如此,只说劫梁山军马营寨,暗里教梁山军马早伏在城左近准备,只等城里军马杀出,便自赶杀,耿恭径引军马来赚了城门,就城门边一刀砍死太守,因此轻轻易易取了复州城池,见了自家功劳。

当下天明,复州城里早定,众头领都来城里聚会,见过耿恭,林冲道:“贤弟建如此功劳,自飞书去天门城里与宋公明兄长说知,保举功劳。只是光化州未下,只恐那城里早早听说,不免又费手脚,贤弟休嫌劳顿,只一发随大军去取了方好。” 耿恭道:“无妨,小弟今引军马退走,只说复州城失陷,被梁山大军赶来,因此直奔回本州,那城里必然开城接应自家军马,到时小弟就城里杀起来,占住城门吊桥,兄长大军一拥而进,城池唾手可得。”林冲大喜,当下耿恭引数千军马当先,内中藏着穆弘、史进二千余梁山精兵,林冲自引大军随后赶来,两下相隔数里,只虚做追杀情状,一前一后,早到光化州城下。城里孙太守听得大惊,只教开城接应自家军马入里来,却是眼见得林冲大军将近,谢藏急叫拉起吊桥时,那入城军马早有数十个好汉赶上城来,就中一个赶到谢藏身边,只一刀,将谢藏齐脖子砍着,剁下城去,就喝道:“梁山好汉合伙在此。”正是史进,那城上军马大乱,却是穆弘早领二千余精兵城里杀将起来,先捉了孙太守,一城无主,无半个时辰,早落梁山军马手里,林冲入城大喜,便教将孙太守斩首号令,抄检了赃物家私,并谢藏首级,连复州安太守、诸葛雍、药多罗首级一起送去天门城池,就红旗报捷与宋江、吴用知道,并报耿恭等人功劳。

却说甘茂引军来取匡州,路上与那几个商议道:“今三路分军取城,我们但落后时,须折尽颜面,怎地想法子一起将三城取了才好。”马劲道:“放着这许多头领在此,我们也只消分三路去打城便了。”罗士奇道:“只恐力分则弱,倘有一处吃亏,不免挫动锐气,不如将大军直取匡州,但到处必然一举可下,那时声威震动,再分军取二城时,便自容易。”马劲道:“不然,若一处绊住,必然就落那两路之后。”两个争论,那几个都议论不下,独吕义无有言语。甘茂看在眼里,道:“你两个只是空争,此番速取三城,都在吕义将军身上。”争论的吃惊,都将眼看吕义。吕义便道:“小将蒙宋都头领大恩,此番出军怎敢不竭力以报?既随甘统军出军,自当说得清楚,却是赞州兵马统领苏琼,乃是小将门下徒弟,一身武艺,都是小将教出来的,但到时临阵时,小将自出阵唤他归顺,包双手献赞州城池。那两州兵马统领都服小将的名字,多得小将恩义。但赞州献城,那两州势孤,自必也投降归顺,不费我大军气力。”甘茂大喜道:“既是如此,取三州易如反掌,就将大军先取赞州,却以势临之,必然望风归顺,此番功劳,都在吕将军身上,自当标记头功。”吕义大喜。却是待他出帐,马劲、罗士奇都道:“他新近归顺,难知言语真假,兄长入耳便信他?再说,若是取三州功劳在他身上,却显我们与兄长都不见本事.”甘茂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得成功,何计较敌我远近?公明兄长既教他引我们这一路,自有其用意,要日后用他的本事,我们自做成他功劳,却管别的作甚?兄弟们只管厮杀,不须多说。” 马劲、罗士奇方都无有言语,且起军马,就先杀奔赞州城来。

却说赞州吴太守闻得梁山军马入境,心中大惊,便传兵马统领苏琼来商议,苏琼便要出军先去厮杀,吴太守道:“贼寇势大,只宜保守城池,却合三州军马破他,统领不宜出战。” 苏琼道:“今城中人心慌乱,倘被贼寇临城,那时大事去矣。小将知离城五十里有两座冈子,夹住大道,唤做黄沙冈,但立起营寨,十万贼军不能偷过,愿请五千军马,就当贼军来路。太守可催促匡州、西梁州军马早早到来,并报酆都城求救接应。”太守本无主意,听如此说,便拨五千军与苏琼,教去黄沙冈立寨迎敌,一面发急使去那二州并酆都城求取救兵不提。

且说苏琼自恃骁勇,引了军马便来黄沙冈上立寨。甫立得寨定,早见旌旗招展,一彪军马到来,正是马劲、罗士奇引前部先锋五千军马,当先到来。苏琼见了,喝一声,提了铁枪,引二千军马便抢下冈子来。罗士奇见他来得势凶,急挺枪上前交锋,斗二十余合,苏琼转身便走,罗士奇赶来,不防苏琼转身背射一箭,正中罗士奇臂上。罗士奇带箭便回。苏琼大喝,引军马赶来,马劲大怒,纵马舞刀,截住苏琼厮杀。斗无十合,喊声大起,却是冈上赞州军马分两路杀下,反抄在梁山军马背后。马劲大惊,不敢恋战,保着罗士奇便走,苏琼将军马追杀数里,大喜得胜而回。

马劲、罗士奇检点死伤,折了七八百军马,两个咬牙切齿,深恨苏琼,只得且退十里下寨。却是甘茂中军来到,两个入帐,诉说军败之事,甘茂大怒,便待起军去与苏琼见阵,吕义道:“统军何必动气?这苏琼年少气盛,一时冒犯二位将军虎威,待小将前去,唤他来归降便是。”马劲道:“此话怎讲,倘是如此,教他将我等都看得十分轻了。”甘茂心下也不快意,却道:“既如此,吕将军可先去说他,但不归顺,休自后悔!”吕义听得,只得且上马出营,就来冈下呼唤苏琼。

却说苏琼得胜,自在帐中饮酒庆贺,忽得偏将来报,道是原天门兵马副总管吕义将军营外呼唤统领名字,苏琼听得,道:“我一身本领都是师父所授,前闻得他在天门城为贼人擒获,想是已被贼人所害,故要起兵与他报仇,杀灭这伙梁山贼寇,原来他竟无事,却如何来到这里?”正待起身去营外接时,忽又动个心念,传个偏将来道如此如此,教领壮士在帐后伺候。

来到营外,见吕义独个在那里立着,苏琼便拜,道:“师傅原来不曾受害?”吕义道:“一言难尽,此番来却有事说与贤弟,可借一步说话。”苏琼肚里那念头便实五分,却道:“正要将酒与师父做贺,既如此,请师父随我中军帐里来。”便请吕义到中军帐里上首坐定,要小军另整桌齐整酒席,便把杯与吕义劝酒,道:“师父想是从天门城里突围出来,既来徒儿这里,正好仗师父神威武艺,杀灭了这里梁山贼军,再进兵夺转天门城池。”吕义苦笑,道:“徒弟休如此说,你自思量这一州军马,比天门城的数万精兵如何?比那三十万蛮军如何?他们恃强,都曾与梁山宋都头领对敌,不免都自灰飞烟灭,想你这一州军马,如何不是以卵击石?徒弟且自思量。”苏琼面上透几分诧异,道:“师父如何这般说,夸大梁山贼人威势?必有缘故。”吕义长叹一声,道:“不瞒徒儿说,天门城陷落了。我自落在梁山手里,原也想拼着一死,报答朝廷,谁想深受梁山宋都头领恩遇,又蒙保全一家老小,因此已自投顺宋都头领帐下,做了头领,今充此路军马向导使。今见贤弟与梁山大军对敌,恐贤弟有失性命,因此特来说贤弟归顺,贤弟可听我说,将军马就此归顺,献了赞州城池,宋都头领必然欢喜重用。” 苏琼听着,只是冷笑,道:“师父原来却投了贼人?却反将言语来说我,难怪只是将言语来夸大贼人军势!我苏琼自做朝廷的官,掌握这一州军马,受朝廷的大德,今事势到此,只可将梁山贼人誓死对敌,哪里便肯屈膝降敌,将自家一身的好名字都辱没了?休得再将这样的话来说!” 吕义听得满面羞惭,暗道:“我只想来将师傅情义说他,谁知先教这畜生如此羞辱我!”只得道:“徒弟如何执迷?你也须知一来如今朝廷无道,天下眼见大乱,宋都头领兵威远震,日后必然成得大事;二来眼下甘茂英勇,今提五万大军到此,你这儿只有数千军马,正是强弱不敌;三来我是你师父,一身武艺俱是我数年辛苦传你,焉可见你自误军败?因此抛了颜面,到此将好言语诚挚说你,你切不可违拗师傅言语。” 苏琼冷笑道:“古人有诗说得好:‘谁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师傅原本在天门城里时,也是铁铮铮汉子,威武武将军?如何一旦被贼人所擒,便变了主意,倒在贼人面前伏小,替贼人做说客劝降自家徒儿?徒儿只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并不知道一个降字!既是师父自家招认了,休怪徒儿大义上行事了!”便喝一声,将酒杯摔碎在地下。帐外早抢进三五十个军卒来,吕义教苏琼言语气得七窍生烟,却是猝不及防,早被拿翻在地下,几条粗索来捆了,吕义大喝道:“畜生,我儿子待你,一身武艺都传与你,你却这般恩将仇报,猪狗不如!” 苏琼冷笑道:“你自背国作反的人,竟如此说,反自羞也不羞?我只解你酆都城里去,教有司定问你的罪过。” 吕义道:“罢!罢!是我自走了眼,只想养教个鸾凤般的,谁想是个杜鹃雏儿反啄爹娘的眼!你自忘本背恩,卖我求升官发财,且瞧你将来如何下场?” 苏琼道:“这厮只是胡说!且将他嘴堵了,就即时解州里去,报太守申详了文书,就送酆都城里去问罪,吃个一刀一剐!” 吕义怒火冲有三千丈高,只奈挣扎不得,早被推入囚车,苏琼点一员偏将,引三百军马,就教将吕义解送赞州城里去。正是苏琼背忘师恩处,有诗为证:

只道师恩泰山重,谁知人心海样深。因图富贵便背卖,今世更多此辈人!

却说甘茂等了半日,不见吕义回来,便聚众人来商议,马劲道:“这厮不归,必是借说他徒弟为名,就投靠贼军去了,必然转头却来与我们厮杀。” 天子山、赵得胜、丁朝兴几个各自大骂。甘茂道:“他家小都在天门城里,又得宋公明饶了性命,哪里便敢做反?我瞧他也是个讲口齿的,必然不会做出那样事来。”罗士奇道:“只恐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兄长虽不疑他,只恐他做事对不住兄长。此贼深知我军中底细,不可不防。”甘茂道:“既是你们都如此说时,却也不可不防,我思量半日,今可如此行。姓苏的这厮只当把住路口要害,便可阻挡我军,却不是个呆鸟?赵得胜、丁朝兴两个兄弟可今夜天黑时就引五千步军,乘黑夜就大宽远从小路转将过去,直到赞州城下,见这边火起,却如此如此。” 赵得胜、丁朝兴两个欢喜去了,甘茂又道:“苏琼这厮狡诈,我料他军少,见我大军初到此地,必然要弄险行计,趁黑夜来放火劫营,我们兄弟可就将计就计,各自如此如此行事,就破灭了这厮军马。”众人各自大喜,石辅道:“却是吕义那头事如何?”甘茂道:“若是他敢背反,就今夜里一起杀了;若我们猜得错了,必然是被这姓苏的拿下了,正也可打破营寨,一起救了。”各人都道:“兄长如此处置最妙!”各去依言布置埋伏不提。

却说苏琼拿了吕义,自却来山冈上登高见敌军动静,果见梁山军马大至,直到岗下二三里处扎营,却见甚不齐整,不由笑道:“甘茂这厮枉称名将,如何行军布营反这般无有章法?想是这厮恃众前来,心里轻我,也罢,正好教这厮吃一惊,那几万贼军就今夜焦烂一半!从此再不敢正眼看我城池。”便教三千军马各备火具干草,就今夜杀入贼营放火,只留两个偏将并千余军马守住冈上寨子。

却是三更时分,东北风大起,天色黑暗,人对面不能相见,苏琼大喜,道:“正是老天助我,贼人只是合死!”引三千军马潜下冈子来,到得梁山营前,教众军发一声喊,拔开鹿角,直冲入营里来,就乘风放起火来,只待借风威火势赶杀。谁知火光起处,并不见梁山军马乱窜,正吃惊时,早听两侧炮响,乱箭射来,周围喊声大作,都道:“休走了劫营贼人!” 苏琼方大惊时,早见两侧梁山军马撞将出来,杀得自家军马七断八续,各自乱窜。苏琼待急走时,旁边撞出一员大将,声如雷霆,挥五十七斤重宣花大斧便砍。苏琼就斧影里闪过,火光里斗无数合,背面喊声又起,马劲赶来。苏琼胆寒,急斜刺里便走,天子山、马劲哪里肯舍,后面紧紧赶来。苏琼急引数百败军逃窜回寨,正到得自家营前,喊声又起,一员将就营门里突将出来,喝道:“寨子我军已夺了,贼将待走哪里去?”正是石辅。苏琼大惊,急转头便走,却行不远,火光明处,一员大将锦袍凤盔,白马银枪,引数十骑截住去路,就直取苏琼,斗无数合,轻舒猿臂,生擒苏琼于马上,正是甘茂。原来甘茂定计,故意欺到冈下来立寨,又自营盘不整,却引苏琼起意劫寨。教天子山、马劲两路埋伏,自家却与石辅引三千精兵就乘乱间杀上冈子来,反夺了苏琼营寨,又料苏琼必自奔走回营,所以教石辅占住营门,自家引数十骑黑影里埋伏,就果然生拿了苏琼。那五千赞州军马被梁山军马裹定,杀死者大半,不死的都自活捉了,又夺了冈上营寨。正是:

将军安排翻天手,拿就偷险侥幸人。

却说天明事分,厮杀都定,甘茂教大军都起,直到赞州城下。城上早自换了梁山旗号,赵得胜、丁朝兴两个就城门边献功,又有一个头领随着,咬牙切齿,却是吕义。原来赵得胜、丁朝兴两个奉令,引五千步军小路抄来赞州城下,待黄沙冈上火起,半边天映得明亮,赞州一城闹动,吴太守惊恐,急差人开城去探。不防两个引壮士早伏在城壕里,待城门开时,一起发作,先夺住城门,放军马冲入城去,城上乱刀砍死吴太守,夺了赞州城池。却是那偏将解吕义回赞州城来,太守见了大喜,就作威作福,先拷问一回, 吕义只是大骂。太守无奈,只得教将吕义依旧监下,等明日动文书移送酆都城里去。却是赵得胜、丁朝兴两个打破赞州城池,听得消息,急放将出来。吕义十分愤怒,和两个说了被囚缘故,只待赶去厮杀报仇,被赵得胜、丁朝兴两个劝住。此时和两个齐来迎接大军。甘茂见了,就自安慰,同到太守府坐定。甘茂教解上苏琼来,吕义见了,双目喷火,苏琼跪了,只是叩头,道:“徒儿已自知错了,情愿归顺出力,求师傅看往日情份上,饶恕一回。” 吕义大骂道:“你这厮狼子野心,这回害我,倘若硬气到底,还自忠心上可恕,我自会劝众头领饶你,今既无耻求饶时,足见你朝三暮四,是个十足的背反无义之徒,再自饶你不得!”就旁边小卒手里夺过刀来,一刀搠进苏琼心里去,骂道:“却剜出你心肝来,教天下人都见这颗黑心!”

甘茂见了,教将苏琼枭首号令,自与众人设酒与吕义作贺,就再议攻取匡州、西梁州。

却是马劲道:“今赞州城一日即下,那两州必然胆破,就可分军直取,免得落那两路之后。”吕义道:“赞州虽然遭此畜生卖了一场,小将只不信那两州兵马统领也自一般,今借大军兵威,乞去说西梁州,但再不成时甘受军令处置。”甘茂道:“只恐贤弟受了毒刑,又冒大险,甘某心里不安。不如分大军为两路,一路着马劲贤弟领军,天子山、赵得胜、丁朝兴三个帮助,取匡州;我自与贤弟、石辅兄弟去攻西梁州。每路军马一万,罗士奇中了箭伤,可就把守此处,仍着项忠、马成两个分路转运粮草。贤弟欲说那州里军马将领时,可就军前好言相说,不必再自犯险。“吕义听得无奈,只得谢过了,就随甘茂军马来取西梁州,马劲自引军去取匡州不提。

却说甘茂引军马杀奔西梁州来,行不一日,早见前路小军推送一人到甘茂马前,道:“此人飞马而来,道要见统军,因此解来。”甘茂看那人时,见是官员打扮,跪于地上道:“小人是西梁州府丞查德,本州史太守差来,为震大军声威,特差小官到军前纳降。”甘茂大喜,就问情形,那府丞道:“太守已封了府库,备就钱粮文书,只等将军入城就即交割,城头上现亦立归顺旗号。”甘茂喜道:“既是太守明知事理,免教那一城百姓遭受战祸时,自当与俺家宋都头领说知,仍教他做本州太守。”教取金银赏了查府丞,查府丞喜道:“既是将军如此好意时,小官自回去报知本州太守,就杀牛备酒,张灯结彩,明日迎大军入城。”自告辞去了,甘茂便教军马至西梁州城外十里扎营,只等明日入城。

却说那查府丞飞马回西梁州城来,径和太守说知,那太守即召本州兵马统领陈熹来商议,陈熹喜道:“既是众贼并不起疑时,可就依先前谋划,城门边安排下陷阱,两边埋伏强弓劲弩并长枪手,明日引诱贼人头领先入城来,就陷进去时坑里乱枪搠杀。贼军必然慌乱,那时城中突出精兵击之,决可大胜,教贼人再正眼也不敢看我城池。” 太守大喜,道:“此计极好,将军便可去布置。查府丞便可去城门边虚做布置,张些灯火彩挂,免使贼人起疑。”

陈熹和查德领了太守钧旨,各去行事。

单说陈熹回自家衙里,便教人传自家副手现做本州兵马副统领的安思恭来,原来那安思恭本州人氏,八尺二三壮健身材,使得好一条铁枪,重三十余斤,上阵使动如飞,又腰间佩一把铁简,掣出时铮铮有声,为武艺高强,远近传扬名字,又几番平灭山寇,因此积功做本州军官。当下听得正官呼唤,不敢怠慢,急来听候吩咐,陈熹便将和太守方才的计较说了,道:“你可今夜就引一千军兵,西门城里掘下陷阱,要三丈深浅,上面虚蒙芦席浮土,两边房屋高处多设强弓劲弩,并备二丈四尺长枪,就进城贼人军将陷进去时,坑里乱枪搠杀了,便是你的功劳。我自准备兵马,到时从南北二门冲击贼军。” 安思恭答应了,自去行事。

却说安思恭闷闷不乐,只面上不露出来,心里自思量道:“我与天门城里吕义自幼十二分交好,义气投合,这两日闻得他投了宋江,正充本路梁山军马向导使,若他正在梁山军里,今夜依陈熹这条毒计时,明日少不得连他也陷了,却不是我亲手害的?此心怎忍?况闻得梁山宋公明行事十分仁义,前日看了他檄文,照行得时天门三十六州人民皆蒙其福,正是个有作为成得事的人,况又十分势大,这史太守陈熹两个弄此假降害人的毒计,我如何能依从得?”思量一番,心中已有计较,自回家中来,和自家娘子道:“你可差使女传前街上的那个卖糖醋姜的唐二哥来,我有用他处。”那娘子便差个丫鬟,径一到前街上传那唐二哥来。那唐二哥便来这家中,叉手向前声喏道:“官人呼唤小人,不知有何差使教小人做。”安思恭道:“你且随我来。“径引他到间静室里,便教他坐。唐二哥道:“恩相面前,如何能有小人坐地,只是不敢。” 安思恭道:“你且坐了,我自有事情说与你。” 唐二哥只得告罪,将半边身子坐那椅上去。却听安思恭道:“你来这州中年余,做的生意却好,满城人都知你名字。” 唐二哥道:“多亏统领照应,小人只是个粗夯,待人实诚,并不晓得什么生意经,因此这城里人爱小人。” 安思恭忽地冷笑道:“做如此生业却不是屈了你?听说你相与得梁山泊上大头领宋江,如何来我城里做此等事?必然是来潜伏做细作,替梁山贼人探听风声!“唐二哥听得,三魂七魄都自走了,早惊倒在地下,只是叩头,道:“统领饶恕小人!” 安思恭冷笑道:“你如何相与这宋江?但实说了,免你毒打。” 唐二哥道:“不敢欺瞒统领,小人只是个卖糖醋姜的夯汉,如何能有本事结识那等大强盗?必是那里小人吃酒醉后胡说过来,因此传到统领耳朵里,实实不曾与那宋江结识。” 安思恭冷笑一声,道:“我有心要与你条活路,你这厮却如此抵赖,既如此,只合和太守说了,拉牢里去大棍打死了!”起身便待去喝叫亲信的,唐二哥慌张,急叫道:“统领可怜小人性命!小人愿实说!实说!” 安思恭冷笑道:“正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前几日你纠缠我家使女,口中说得许多大话,如今只要你再说一遍,便免你许多罪过!” 唐二哥听得,方知那祸起根苗,灾来缘由,只得道:“是小人猪油蒙了心窍,罪过!罪过!不合见了那翠儿长得俊俏,因此动了心思,思量要讨她做浑家,因此将言语和她调笑吹嘘,便自乱说了些,哪里便知惹出事来,实在小人该死!该死!” 安思恭冷笑道:“只要你将和她说得言语再说一遍,哪里要你这般颠三倒四?”唐二哥听得,慌张便道:“小人便说,统领听禀:小人原名唐牛儿,原是阳世里济州郓城县管下闲汉,一般卖这糖醋姜过活。那时宋江头领却在这郓城县县里做押司,为仗义好施,因此都呼他做及时雨,能救地上万物。小人但手头紧,便去他跟前奔走求告,多得他周济小人银两救缓急,亦时差小人做些闲事。后来他不合讨个无良的外宅唤做阎婆惜的,与那张文德通奸,生意与宋押司吵闹,被宋押司恼起手杀了。却是她母亲阎婆设计诳宋押司到郓城县衙前,叫喊起杀人来,要扭宋押司到衙里去,是小人撞见,打翻了阎婆,脱放得宋押司空里走了。却是那阎婆扭住小人到官,那时知县要脱放宋押司的罪,因此百般拷打小人,逼小人招承不得,因此把小人问作‘故纵凶身在逃’,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发落小人到沧州。为小人无银钱买送,被那牢城营里差拨勒索陷害,下在黑牢里数月,感了时疫,呜呼送了性命。不想走来此世,依旧卖糟腌过活,为宋大头领这世里又自起事,眼见得大破蛮军,声威远震,早晚得了这三十六州土地,小人听得清楚,为酒后在翠儿前夸口,便道:‘但不是那时我救得宋公明性命,他早自倾了性命,哪里得两世里做如此大事。但我救他一场,却为他含冤负屈,送了性命,并不曾见他些好处。有这等恩义情分,但我投奔了他去,少不得也做个上厅头领,送我无数金银,报我的恩德,你但现在从了我,有多少好处。’当时翠儿冷笑去了,小人灌得黄汤也够了,第二日起来也不曾放在心上,哪里想他和统领说知,却不是又要送了小人残生性命?”安思恭听他说得清楚,思量一时,忽地笑起来,道:“原来你果是宋头领故人,却是失敬。”就亲扶唐牛儿起来,却呼那翠儿送上香茶来,唐牛儿惶恐呆住,言语不得,安思恭笑道:“休怪!方才俺将言语问你,为这一家身家性命,只得如此问你,却是休怪!” 唐牛儿只说不得话。安思恭道:“实不相瞒,俺与那边梁山军里吕义头领交好,不忍害他性命。今本州太守与正统领定下毒计,假意投降归顺,却今夜着俺西城门边掘下陷阱,明日骗梁山头领入城害其性命。吕义头领却正在其内,俺如何容得?因此要寻个人去梁山军马营里告知,只是难知心腹,不好使用。却既是你和梁山宋都头领有此故旧情分时,俺便欲托你走一遭,去梁山营里说知如此毒谋,教他就从中取事,夺此城池。便是你也可建场功劳,见宋都头领时自也十分光彩。” 唐牛儿方知端地,大喜,拍着胸道:“统领这般看顾小人,定当舍了这猪狗性命,把消息报到了!”又自说夸当日和宋江的义气情分,却直拿眼去看那翠儿。安思恭笑道:“既是唐兄愿去,以后如何不得宋都头领看顾,真教做个头领?如此好前程,这丫头得唐兄看顾,正是她的福气,我便今日做主,将她许唐兄做个妻室,日后备了嫁妆,却送与唐兄成了这头好亲事。” 唐牛儿大喜,跪下连叩响头不止,安思恭笑了,扶了他起来。正是:

使力使贪自有计,红粉吊着粗夯人。欲知唐牛儿怎得能出城报讯,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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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唐牛儿贪色度城关 吴加亮嫉才议抽薪

话说安思恭教唐牛儿换了衣衫,扮做小军模样,混在自家亲兵队里。当夜更半时分,却奔西城门边,早有偏将引一千军马,大半执了锄锨,在那里待命。安思恭便教依太守言语,近城门处掘下陷阱,都有三丈来深。看看到三更时分,安思恭却上城来,看着城外道:“奇怪,那里黑影里似有人窥探似的,不可教走了,泄了军机。”便教开了城门,喝教自家亲兵出城去那黑影地里搜看。唐牛儿便跟随了出去,看个方便,便伏在一边黑影里去。安思恭在城门边待着,听亲兵说未见贼人踪迹,便道:“看来是俺眼花了不成?”却不再理会。看陷坑掘得成了,上面都蒙了芦席,浮土掩盖停当,便教偏将领军马回去,自回报与太守知道,只不见唐牛儿回来,便自欢喜,

却说史太守闻得大喜,比及天明,城头上虚立起梁山旗号,西城门边埋伏军马,俱使长枪硬弓。陈熹自选五千军马,伏于南北城门之内,只等梁山贼人军将中计,便即出城分头冲击贼人大营。史太守再教查府丞,却再出城到梁山营里来见甘茂,只说太守并合城百姓父老香花灯烛,羔羊美酒,就自城门边迎候大军入城,交接城池。甘茂笑道:“深感好意。”便引一千军马,俱是短弓轻甲,却往西梁州来。查德大喜,寻思道:“贼人只是合死!”却推先回城报与太守知道,先自飞马回城来。史太守听得更喜,便教强逼的数百城中百姓老人,先持酒食,去城外跪了,以惑贼人之心。

过不半个时辰,早见数面旌旗招展,甘茂引军马早到城下,查德便引三五十个公人出城来接,教那百姓父老先献上酒食。甘茂道:“太守何在?” 查德道:“便是年老腿步不便,因此在城中专等将军。” 甘茂冷笑道:“只恐是在陷阱边上等着。” 查德大惊,哪里言语得?早被甘茂手起一枪,就刺死于地下,身边军马早得号令,此时见甘茂发作,一起虚自向前,乱赶杀公人百姓,顷刻间杀翻了数十个。那些公人百姓惊得呆了,都要逃性命,发一声喊,争先恐后抢入城门里来,却是苦也,扑塌一声,前面的都跌进陷坑里去,后面的被军马赶着,收脚不住,层层叠叠,都落进陷坑里去,顷刻间早堆得满了。却是城中埋伏军马,哪里知道好歹?听得喊起,城头上便放号炮,一齐放箭,乱丢下火把干柴,又将长枪乱戳,顷刻间将这数百人都杀死在陷坑里。方当兴高采烈之时,早听喊声大作,后面梁山军马早冲入城,顷刻间将城门早夺了,那军马偏将方自醒悟时,早被杀得四分五裂,且各逃性命。甘茂先引一支军马,来州衙里捉太守。

却说陈熹北城门边听得号炮响,心中大喜,只当贼人中计,便大驱军马出城,赶杀梁山贼人。却是出城不过二三里,直听得城里鼎沸起来,哭喊之声大作,回头看时,只见城内烈火冲天而起。正在大惊之时,背后偏将赶来,道:“贼人识破计策,就城门边杀了查府丞,直冲入城去,今城池已陷,小人逃得性命,赶来报与统领知道。” 陈熹听得,五脏六腑一齐颠倒,说不得半个字。方自惊呆时,早听一声炮响,梁山军马四面杀到,为首大将石辅,喝道:“贼将休走,且留下首级!” 陈熹大怒,舞刀来战石辅。斗不十合,已自力怯,又见自家军马四散奔逃,不由胆寒,待也寻走路时,哪里及得?被石辅将锏隔开刀,提起右手锏,去脑门上只一下,打得陈熹头颅粉碎,死于马下。石辅教小军取了首级,那西梁州军马被梁山军马团团围拢来,又见主将死了,再无战意,都自弃了军器,伏地投降。石辅教军马都监押了,且入西梁州里来。

却说甘茂入城,早见吕义引一将来见,却是安思恭,并献史太守首级。原来甘茂得唐牛儿昨夜来营里报知,心中大怒,便和石辅、吕义商议了,教二人各引军马,城外埋伏,分截杀城中军马,自引军将计就计,反夺西梁州城池。却是吕义城南埋伏,却见领军出城的是安思恭,两个马上相见大喜,安思恭便喝教军马自投降了,引吕义并梁山军马直入城里来,先奔州衙来捉太守见功劳。不想史太守听得城破,心慌自吊死了,安思恭便取了首级,此时便献与甘茂。甘茂大喜,慰劳安思恭未了,又见石辅将陈熹首级来报功,便教军功簿上各标记功劳,且自查看府库,出榜安民,不过一日,却早见丁朝兴来,报说取了匡州城池。

甘茂大喜,道:“如何亦这般快法?我这里一日便取了西梁州,只道是快的了,正要引兵去帮助你们,不想你们反抢在头里,却是如何这般快法?” 丁朝兴笑道:“正是马劲兄长和哥哥赌赛,定要设法赶在哥哥头里,因此设个再险不过的计策。只教我们引大军在后,他自选了百名精骑,却着了酆都官军的衣甲,只做酆都城里差来送兵部紧急文书的,又有大王诏旨,又留八十骑在城外四面埋伏,只引二十骑就直入匡州城里去。那城里太守不知好歹,糊里糊涂便和兵马统领来接圣旨,马劲兄长便喝教其跪地听旨,趁两个跪地时,就从后面拔剑斩了这两个。因此一城大乱,随马劲兄长入城的精骑就放起流星火炮来,那伏在城外的八十骑早上四面山上去,见得城里消息信号,便一起山头林里竖起旗帜来,又吹角鸣号,直有千万大军的声势。因此城中人只当大军在近,更自无个主脑,都慑伏惊恐,不敢动弹。马劲兄长自气昂昂的分派指挥,那城中枉自有近万军马,都匾匾的听他分派,更无一个敢起异心反抗的,第三日大军方到,因此指顾间取了匡州城池。却差小弟将太守和守将的首级来与哥哥报知消息。” 甘茂、吕义、石辅等听得都自惊呆了,半日吕义方叹道:“想不到马将军如此胆气智略!竟敢冒如此大险!昔三国时甘宁百骑劫曹营,亦觉其逊马将军胆略一筹!”甘茂笑道:”我这兄弟只是个胆大! 既成功了无话说,但是有些差失时怕不送了自家性命?且休夸他。既是三州都取了,即可将三州太守与守将的首级都飞送天门城去报功,不可教那两路抢在我们头里,并听宋都头领吩咐。”便与丁朝兴道:“兄弟休嫌劳顿,你可走此一遭。” 丁朝兴道:“ 哥哥差遣,哪里须客气?小弟即时便去。” 甘便教修了报捷功劳文书,并那数颗首级,付与丁德兴带了,却往天门城来。

却说天门城里, 宋江自发付了三路征讨军马去后,自与吴用密议诸事。吴用道:“料这些州县虽然抗拒我义师,终是人心大势已定,不过癣疥之疾,不劳兄长多虑。倒是那腹心之患,兄长不可不忧,须早做处置准备。”宋江道:“军师所说的只合是隐龙山上之事。许多日来我岂有一日心头放下?想来但天门一境一二月平定了,着花荣兄弟总管此三十六州,分一半军马镇守,为日后进取天下的基业。你我自引一半军马回隐龙山上去,就到时看事处置。料得那邓泰纵或有些心计阴谋,要撺掇天王兄长自立了,但一来天王为人忠厚,二来与我们交好,必不尽听他的,更那山上一半兄弟头领还是我们梁山上心腹的,他但一时要反,也难尽削除了我们这些兄弟,亦难成事。如今我军攻占天门,灭蛮军三十余万,威震天下,那邓泰心里只合藏着些鬼胎,更如何敢反?前时所虑者,我军以客师孤悬此境,与蛮军如此强敌对峙,兵事胶结,进退两难,再过得数月时,那厮买定了新上山诸人的心,尽掌握了山上军权,或能做出些事来,倾覆了我等的基业,说些实话,那时我封州城里发病,一半倒忧心于此。今我既全胜时,便无足虑。但回得山上,就可借议此番西征天门的功劳,将山上众人职司执事重摆布安插过了,教那厮阴谋冰削瓦解,消于无形,日后也再举发不得,方是最上上之策,加亮以为如何?”吴用听得,呆一刻方叹息道:“兄长高明,胜吴用十倍!吴用虽自命奇才聪明,安及兄长之万一?兄长此番处置,极明极当!”宋江微笑道:“加亮何过自谦?决胜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今世更无第三人及得军师。如邓泰、左谋虽十辈数,亦及不得军师一个。如宋江者,不过骨肉意气上不肯后人,因此得梁山众兄弟相爱扶助,因此得成这两世事业,亦须赖军师辅佐.今天门之境虽得大半,毕竟强敌仍多,似田虎、方腊、王庆并南蛮国处不加扫除时,天下如何能得清平?正须经间关百战,但得成就大业时,军师功业必居第一,虽周家姜尚、汉家萧何,亦不过与贤弟前后辉映而已。”吴用听了,急离座拜道:“加亮得追随兄长,尽其薄智浅谋,实是三生之幸,他无所愿,惟望佐兄长一统此世天下,威加四海,便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宋江急自离座,双手扶起吴用,道:“我与贤弟骨肉同体,一心之人,军师何必如此?”吴用道:“小弟无兄长时,便再不得进步,更安能有日后兄长所言地位,故欲尽剖肝胆与兄长也!此后吴用一身尽属兄长。”宋江笑道:“我与加亮,两世生死相交,但艰苦同创此大业,日后定富贵与共,决不忘了此日言语。”吴用心中喜悦,流泪道:“兄长恩意,吴用难报!”后人论及吴用此日屈身表忠之事,与宋江本自兄弟之伦,自此后翻为君臣之分,岂不可羞?有诗叹道:

可怜军师气凛然,水浒漫书英雄篇。掀天事业开天王,盖世英名传梁山。智计独破百万师,神算曾焚三千船。谁知许与太公业,便自屈膝效妾颜!

却说两个待重议事时,却是守门偏将来报,道是府门外有个大汉,自称是宋都头领的旧日兄弟,名字唤作玉旛竿孟康的,求见都头领,因不知真假,且留他在偏厅里看茶。宋江听得,欢喜道:“这个正是我的旧日梁山心腹兄弟,前日只听得时迁说他在黄金城里勾当,结交得许多西洋国人,管领外国海船,我今欲与西洋外国通商贸易,正要用他,偏是怕没寻他处,却喜他今日如何自来了?少不得我须接他一接。”吴用道:“正是,只愁这通海贸易没个引头,既是今日他来了,正是天助佑兄长。”宋江道:“军师可一起见孟康兄弟。”吴用便随宋江往偏厅里来。早见个大汉在那厅里吃茶坐地,一身锦袍,衣冠灿烂,正等得不耐,宋江先进去,落下泪来道:“孟康兄弟,如何是你来?想杀哥哥也!”那大汉正是玉旛竿孟康,看见宋江,叫声“啊也!”,翻身伏地便拜,宋江抢前,就地上搀起来,笑道:“兄弟一向落在哪里?我正要差人寻你,不想兄弟自来了,可见过军师。” 孟康又拜吴用,吴用笑道:“我梁山兄弟如念珠子个个相连,两世里并不分离,次第聚会得已有六七十个,只听不着贤弟消息,今日得见,加亮心中十分欢喜。”当下宋江便教传与在天门城的诸梁山兄弟知道,教来相见,就厅上备个大宴,与孟康接风。孟康见宋江如此念旧意重,心中欢喜,却听宋江问起自家此世里诸事,便道:“小弟自落得此世,原在天门城南五百里的沙盐岛上打渔晒盐,且趁饭吃,后来不合听人撺掇,去深海里打大鲸鱼,却被那鱼有山样般大,虽自中了渔叉炮箭,争奈那鱼耐不得疼,将尾巴一扫,搅起十来丈高大浪,如白雪山也似,将渔船都打得粉碎,船上人都落在水里。小弟抱着块船板,只当是这遭死了,没奈何海里挣命,飘流得七八日,看将饥渴昏迷待死。待醒来时,却身在艘大船之上,那一船的人都是异样的外国人,尽是高鼻子蓝眼睛,嘴里叽里咕噜,便是半句也听不得。唬得小弟魂不附体,半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任他们问。后来这些外国人不耐,便叫过通事来,却是一般的汉家人打话,小弟和他说话得知,这船上却是威尼斯国的大海商,唤作什么弗朗台的,趁着千百万金银,是一国的海商会长,但是那国人挂他世家海旗,载重两三千石的大海船便有七八十艘,直可称得上富可敌国。原来这老人早不在海上走动,只是他膝下只有个独生女儿唤做苏密娜的,家里气闷,想要看这东方异国风光,因此百般和父亲说。那老人拗女儿不得,只得收拾起两船宝货,远渡大海,来天门城里交易,又圆了女儿愿望。却是行船到这一带海域,可巧遇见小弟漂流在海上,因此搭救了起来。小弟听得,待身体好些,便去磕头谢那父女,那老人十分和善慈祥,问得小弟孤身无家,离岸又远,便教小弟在他海船上做个水手,待进了天门海港里再做计较。小弟便在他船上做起事来,却见他海船比我中华的要大好几倍,造得式样,使得帆样、帆数都大不相同,却是能渡得重洋,再不怕大风恶浪。只是有一点不如我中华的海船。”宋江、吴用听他说得传奇,都听得呆了,此时方笑道:“原来我们汉家的海船也有胜于外国人的,却不知是什么。”孟康笑道:“便是那海上指引导向的‘司南’了,又唤做阴阳鱼儿的,但行走海上,茫茫万里,不见去处,哪里晓得东南西北?只好看认天上的日月星辰,辩认方向,却又愁大雾风雨,便再辨认不得,因此我国惯走海上与西洋贸易买番物宝货,有高明见识的,便造出这‘司南’来,任海上走到哪里,那铜盘里鱼儿只是指着南方,因此辨认得方向,少了多少风波路程,全了多少船只性命!因此这‘司南’是我中华海船的不传之秘,再不教外国人知道,任他麦刺那、英吉利、威尼斯的海商,纵船只比我中华的好上几倍,又不畏风浪,只是论这海上辨向认路,都远落在我中华的船只后面,只是懊闷惊奇,却不知道其中道理,只当我国的人会什么仙术异法。因此这弗朗台老人的船只上也没这‘司南’的器具。”吴用听得,忽然冷笑道:“因此贤弟便将那惊天的秘密都透与这外国老人知道,因此得那老人看重,却不知是不是?”孟康红了脸,道:“军师哥哥何出此言?小弟虽然不肖,却也知道些好歹,又得先人并哥哥们教导,怎肯将一国千万人的衣食道路换自家一个的金银富贵?此事再不做得。”宋江笑道:“是军师性急了些,却如何信不得自家兄弟?我便坚信孟康兄弟决不是此等人。”孟康听得感激,道:“却是公明哥哥知道小弟,便是小弟祖上也曾通海贸易,因此知这‘司南’的制作用法。却是那几日偏逢上大海雾,一连七八日不见星辰日头,把那几艘大海船都迷失在海里,有两艘就触礁撞破了,幸救得大半人起来,两船货物都都没了。因此那许多人惊慌,祈祷拜神,都无效应。眼见得绝望之时,小弟不忍,为救自家与这数百人性命,便偷偷寻得合用器具,造了这‘司南’出来,辩认了方向,说与那船上人知道。大家都无指望之时,听得小弟说,都自议论,是那老人做主,因此那高明的海师水手依着小弟指引,果将海船行了两日,竟脱得了那一片恶雾死海,看见明朗朗的日头。那几船人欢声雷动,都说上帝保佑,将这个东方人来指引我们。那老人百十分喜欢,便请了小弟去,聘小弟做他海船上的大副,又送许多宝贝金银与我,与小弟说但做得年岁长了,便送他商会的股份与我,十分看重小弟。”宋江、吴用听得,方知外国人看重这兄弟的来历,宋江便道:“却是时迁曾遇见段景住,道在黄金城里遇见过贤弟,想是贤弟将货物替那老人去那城里贸易来?”孟康笑道:“便是小弟做了那劳什子大副,暗中用那司南辨看方向,又得顺风好日,不十数日便引船队直到天门海港里,那弗朗台老人更是喜欢,诸事都和小弟商议,一日也离不得贤弟。那小姐苏密娜年方十七岁,又是天下第一个天真好奇好玩的女子,见小弟是个异国人,便整日缠着小弟问东问西,又问那打大鲸鱼的经过,小弟将许多胡说话哄她,竟也得她十分开心。却是过了十数日,那海船上的货物大半都发卖了,只是收得金沙不足一半。弗朗台老人便差个买办,教小弟做个副手,去黄金城里采买金沙,那苏密娜小姐要看风光,便也吵着一起随了去,却在那城里遇见段景住兄弟,教他混笑了一场。” 宋江、吴用听得,方尽知端地,宋江道:“贤弟今回来天门城里,想是金沙采办得足了?却是这一年天门境界兵荒马乱,三十六州人民尽被蛮军残害,天门城里人民死了多半,又闻得黄金城亦被田虎军马侵夺,贤弟却怎得办事安生?那弗朗台老人可自无恙?” 孟康道:“小弟来时,却是蛮军做乱之前,当时来天门城里亦曾闻得李逵闹擂娶亲许多热闹,后又闻得他下狱在死牢里,当时寻门路探看不得,只得托人将金银替他使用。后来小弟去黄金城里,那苏密娜小姐是最爱玩的,见了中华风土人情,百般物事都喜欢,因此在那黄金城里直玩了半年以上,待回来时又被蛮军乱了西疆,围住天门城池,弗朗台老人将海船直退去远处海岛上躲避去了,因此又不敢回来。只闻得兄长将军马入境,与蛮军天大厮杀,当时本也待来望看兄长,与众兄弟团聚,却为守着那许多金货,又恐乱世里苏密娜小姐有甚闪失,见不得弗朗台老船主,负了嘱托,因此分身不得。却是这几日闻得兄长战胜蛮军,收复得天门城池,这一带境界人民重见太平,因此心中大喜,将了货物,护着苏密娜小姐,飞也似赶来天门城,相见诸位兄长。”宋江笑道:“自梁山众兄弟来此世,各有遭遇,但遇合之奇,却实无一个及得上兄弟。今日且与兄弟设酒接风,且教众兄弟与贤弟欢喜述话,此后却有借重贤弟处。” 孟康喜道:“小弟亦渴想的众兄弟久了,年余多半闻的都是铜臭味、脂粉气,见得都是个鬼心兽肠的算计,更不曾有一日爽心快意的,今日若能与众兄弟相聚,不胜快活!”宋江笑道:“正是要众兄弟今日尽数大醉,方许罢休!”便引孟康往正厅上来,在天门城的梁山头领正自相候,见了孟康,都十分欢喜,各自向前执手劝酒,是夜众人尽醉而散。

正是:两世兄弟欢喜会,一宵玉山各自倾

却说次日宋江起来,早闻朱武来报,道是花荣将军马夺了安州、掖州,今将书来报捷,宋江欢喜道:“三路进兵,偏是花荣兄弟最快,却是详情如何?”朱武道:“小弟看了军书,又闻得杨林解说,道是掖州守城文武官员闻得花荣兄弟军马入境,各自惊慌,都弃城逃窜去了,一城无主大乱,被花荣兄弟不战夺了城池,因此取得轻易。花荣兄弟便将军马去取安州,那城中军马出来对敌,两员将一个吃花荣兄弟射死,一个被刘唐砍死,就势将军马打破城池,捉住太守,因此安定了二州,却差杨林兄弟飞骑报捷与兄长。”宋江闻得大喜。

又设宴与军中众头领庆贺。却是明日,林冲、甘茂两路捷书齐到天门城里,都报与宋江、吴用知道。宋江大喜,却又接陵州告急文书,不由大惊,急与吴用、朱武商议。道:“赖众兄弟奋勇,今三路次第奏凯,我军兵威远震,各处军州争相投顺归附,前时未见消息的九处军州都写文书,各来纳降,眼见得形势大定,本是可喜之事。只是陵州前时本早来归附,却昨日有文书报来,道是田虎贼军渡江南来,侵夺黄金城地界,数月来连夺三十余处州县。田虎那厮大喜,又发后军渡江。前后渡江军马二十余万,更劫掠裹挟人民,因此声势更自浩大,今贼军贪心不足,闻得差太尉房学度、副都统军栾廷玉将军马四万,来夺我天门所属州县,先自攻侵陵州,其势甚锐。闻得数日内被夺了博白、石南二县,今进兵攻打本州,因此飞将文书来告急求救。”吴用听得,道:“田虎这厮于忘川江北占夺了数千里土地,再建了他大晋国。与王庆、方腊厮杀争夺,互相吞并,本是个三家连环,平手局面。不想王庆那厮听了史文恭煽惑,教李助那厮引军渡江,欲吞灭我们,更侵夺江南土地,不想空自折了十数万雄兵猛将,李助只得万余残兵败将,逃命过江,因此他一国元气大伤。方腊那厮乘此机会,起举国军马攻他,闻得楚国军马连战连败,王庆那厮又任人唯亲,教他舅子段五统军,将十万军马与方天定大军会战于咸水原,一战大败,折去军马六七万人,被方天定那厮将大军长驱直入,今围住楚国国都,日夜尽力攻击,眼见得大楚国覆亡在即。有道是唇亡齿寒,方腊这厮本来势力最强,但灭了王庆的楚国时,挟胜乘势再来攻灭那大晋时,量田虎势力已孤,如何抵挡?却笑他大晋国里那些画计筹谋的大臣,不自以围魏救赵之法,尽力攻击方腊,逼其回师自救,救那王庆的危亡,反自和李助走一般道路,渡江南来夺黄金城的土地,岂会有个好结果?眼见得一般蹈了六国亡秦的余迹,非是灭于秦国,只是贪于小利自招覆亡的局面。”宋江道:“这些消息,想是去江北的高天石兄弟报回来的。”吴用道:“正是,前时史李二贼合围隐龙山寨,小弟献计分差人去江北三国造作流言,便伏下了数十人在方腊、田虎二国里,作暗桩细作,探听机密军情消息。我军二征天门,又差高天石过江,打听王庆那国里消息,因此江北的细作,都交与他统管,每月各有数次消息报来,此消息正是昨日飞鸽传书报来。”宋江笑道:“军师日为张良,暮做陈平,只自数月,眼见得便布定天下局面,不但江北,便是酆都城、华严、九全各处城池、官府都安插下人手,要紧军情消息,随时火急报来,但取得天下时,军师功劳却占一半。”朱武道:“军师神机妙算、不让良平,正是兄长臂助。只是方才说到江北田虎遣军南来之事,小弟亦有一点管见,那田虎亦是当年四寇之一,雄霸了河北五州五十六县,国中岂无智力高强的人?小弟猜他此番大举渡江南来,便是自思势力不敌那方腊的,惧他吞并,因此乘他攻灭王庆之时,却乘机来江南抢夺土地,黄金城盛产黄金,又有千里沃野牧场,良马甲于天下,如此富庶之地,得之既可进为取天下王霸之资,退亦可割据一方,那田虎岂有不眼热的?因此他发大军取黄金城土地,正是个绝高明的主意,便是王庆亡了,他势力不敌方腊,也可举国席卷南渡,隔着忘川江天险与之对峙,此等布局,进可攻,退可守,非是寻常谋士可以策划。”吴用冷笑道:“他不过欲效狡兔三窟之意,有什么高明处?他今利令智昏,敢自发军侵我疆土,却岂能容他?今三路兄弟各平定军州已毕,即可各酌留军马守护各州,抽回大部精兵并出征头领来天门汇合,起十五万精兵,就灭他南来渡江军马,并取黄金城土地,正是一举数得之事,兄长便可请定夺。”宋江沉吟不语,却道:“我此刻甚是头疼,此事明日再议。”吴用、朱武两个道:“兄长善保贵体,不可忧思过劳,损了心神。”只得各自辞出。宋江见朱武去了,却留住吴用,道:“军师方昨日与我商议,且留一半军马守天门疆界,我自与贤弟回隐龙山去,一来处置了内忧,二来休养军力。贤弟今日如何却变这等主张?教我甚是不解。”吴用道:“小弟闻得田虎贼兵侵境,方才便思量过了,是以方才如此主张。一来我新定天门三十六州,人心未附,即被侵扰,若不起大军杀他片甲不留时,不免诸州人心都自摇动,是以须以军威镇压。二来那田虎与我有两世生死大仇,我即不起军时,他亦哪里肯放我梁山兄弟过?是以趁他初来江南,侵夺疆土,立足未稳时,以得胜之师击他,如秋风扫落叶尔,不然被他养成气力,得了立足根据之地,日后必定难除。三来小弟闻得林教头、杨林等兄弟各回来说,闻得卢员外、杨志等兄弟的踪迹都落在黄金城一带,正可借此机会寻访得他们出来,使众兄弟都得团聚,相扶助兄长;四来这黄金城四十七州土地正在隐龙山寨与天门三十六州之间,但被田虎这厮盘踞了,不免断了我军腰背形势,再呼应不得,不免形势局面大坏。但借此机会取得这四十七州土地时,便可将我土地军马联做一气,那时进可取酆都城,一举定了天下形势,退亦可自守一方,待天下形势之变。为此四事上,因此敢献议与兄长。”宋江道:“只是兵事一交时,只恐又非数月可以了局。但被邓泰那厮乘机在隐龙山上潜布腹心,把持得权势牢固,又惑以奸言煽惑说动天王时,却只恐祸事非小,反倾动了我隐龙山寨的基业。”吴用道:“此事小弟亦思量过了。但与田虎军马交战时,正可借机教戴院长持了兄长书信,就赶上隐龙山去,只说我军与蛮军几番血战,精兵折却大半,今与田虎对敌,形势十分不利,便请天王拨发山寨精兵强将早早救应,谅天王如何好拒绝得?兄长正可借机以恩义收取那边统军头领之心,使为兄长所用。如此但几番时,那山寨的精兵强将自可转归兄长掌握。比如饥人虽欲为炊,却是灶下之柴早已抽尽,却如何举火?那邓泰谅纵有奸心,也举发不得,只在这‘釜底抽薪’的计策上。”宋江听得大喜,道:“贤弟筹划得如此详善,我无内顾之忧矣!自可调拨军马,教那三路军马回来,数日内便起大军,扫灭田虎这厮的贼军。只是恐抽调得隐龙山寨军马空了,一来天王不愿,二来恐酆都城调大军征剿时,又危了那里基业。”吴用道:“此事有何难哉?但发隐龙山一部新军来,就将我军中那损折重的疲军伤卒调发去隐龙山上休整,填了防务,一来可免得山寨空虚,二来如此将军马循环,正可更番相代,免得疲惫。谅取天下非一朝一夕之事,正应如此行事,三来使山寨军马可尽入兄长掌握,便是天王和邓泰也说拒不得。小弟数月来思量当世形势,眼见得群雄并起,非上应天命、下得民心者不可以扫灭群雄,重定清平,斯人非兄长谁何?而此时形势惟秦汉之时可以相比,然汉高祖之得天下,赖有萧何据关中以援之,虽汉高屡败于项羽,然每败之后,萧何则自关中转运粮谷、征兵发卒以援高祖,使高祖百战百败之后,终能一战禽灭项羽而定天下,后人虽多称韩信将兵、张良奇谋,而高祖却首重萧何之功,故论功行赏时定萧何之功为第一,赐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后人遂将萧何与韩信、张良并称‘汉家三杰’。后世光武以河内之地比于关中,托以冯异;曹孟德以东郡比于关中,托于曹仁。可见但英主统一天下,必得一土地为根据,方得进而扫灭群雄。兄长今世之关中,只是隐龙山寨,想一来虽新得天门三十六州,却是被蛮军大半残破杀掠无余,人民死枉逃走都尽,眼见得非数年不可以恢复元气,军马粮草都难征发取用,反不如隐龙九州有数州完富,可以支持大军。二者隐龙之名早定,眼见得是上天眷顾兄长,而与兄长的龙飞发王之基,正自上合天命。三来山寨形势险要,远胜梁山,不比天门四战受敌之地。故兄长当以隐龙山寨为基,不可忘了根本,却托于异姓之手。兄长但灭了田虎,天王之事还当思量。”宋江听得,道:“我久知贤弟之意,只是走一步,说一步,待退灭了田虎贼兵,再做计较不迟。”吴用只得道:“兄长高明,非吴用浅见可以相比,只望兄长亦加三思。”宋江笑道:“此事我自当斟酌,只是我今起军去时,必得一智勇双全的兄弟坐镇天门城池,想是除花荣兄弟,我无人可以放心得,军师可便与朱武商议,自花荣兄弟之外拨定众兄弟出征并留守天门人数,待三路军马回来,即行分派。另先拨一枝轻骑先救援陵州城池,亦可拨数员头领领军。”吴用听得,便待辞出去与朱武计议。宋江忽道:“却是天门海港尚自堵塞,须得打捞沉船,疏通了港道,方可得教各国海舶入港,重兴海货贸易,昨日教贤弟与孟康等计议,可有良策结果?”吴用道:“小弟和孟康、蒋敬并阮家兄弟计议过了,问过了海港掌事官吏,阮家兄弟更潜入港道水底去看,道是卓正这厮将数千石的大海船装了巨石,十数艘将粗索连结,都凿沉在港道水下,欲打捞得沉船,只得先一点点将粗索割断,将船中巨石取出,工程极是浩大,只怕非一二年不能完功。”宋江听得烦恼道:“如此时怎能等得?只怕误了军国大事。”吴用道:“兄长不必忧心,却是孟康回去问得他船东小姐苏密娜,道是西洋国自有奇异的器械,打捞海中沉船极快,但造得齐备时,这港中沉船数月便可尽数清除了事。”宋江大喜,便问详情,正是:方忧良港成死地,忽有奇械海外来。欲知孟康怎地疏通天门海港,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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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17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八十二回 天门城宋江大赏功 关帝庙戴宗忿不平

话说宋江因天门海港不通,十分烦恼,吴用却说起孟康之事来,道:“那苏密娜却是极奇异的女子,通得西洋国里诸般历算、几何、机械学问,她道是西洋国里能造大绞盘,设于二艘大海舶之上,用人力风力扯动,教人将绳索潜水系于沉船之上,然后用数十具大绞盘扯动,只须数日便可将一艘大船扯得出水。昔西洋有国王亚力山大征扫罗海城,百般难下,后来用此法打捞了港道沉船,乘势进军,便一举陷了那天下雄城。苏密娜小姐记得那图样,答允一二日便自画出,小弟已命蒋敬征集高手匠人并远近合用海船,但得苏密娜小姐画了图样,便日夜加紧打造装配,算来不过一两月便可完工,打捞那十来艘海船想来也不过两三月之功。但海港通得,孟康便先与那弗朗台老人说知,教他为头说制邀请各国大海商,齐来天门海港上岸,重开通海贸易。”宋江大喜,道:“这等奇女子此时到来,正是我等兄弟之幸,亦见九天玄女娘娘暗中相佑,所以诸事都顺风顺水!”吴用道:“圣天子有百灵护佑,兄长既上邀天命,为日后的江山真主,自是遇难呈祥,百灵效命,想孟康兄弟得那等怒海风涛中保住性命,遭遇那弗朗台老人与苏密娜,冥冥之中,早有定数,都自为兄长事业上际遇,便小弟与兄长两世相逢,成日后君臣大业,亦是上天早定。”宋江大笑,道:“贤弟解得极好!既如此时,此事便可教孟康兄弟主持,蒋敬兄弟为副,就办理此事。别的兄弟任由贤弟点派。”吴用答应,自出去与朱武计议停当,却进来回禀宋江道:“救兵如救火,今天门城出军救援陵州时,只怕迟缓不及,因此小弟与朱武商议,就飞书与甘茂将军,教分一万军马,马劲、天子山两个统军,先赶去陵州救应。却教安思恭总领三州事务,其余军马头领,都由甘茂将军统领,赶回天门城与那两路一般取齐。”宋江听得,忽思量起一桩事来,道:“前日甘茂兄弟报功文书,说及唐牛儿报讯有功之事。我亦念他的旧,想若非他在郓城县衙前救我,几乎着了阎婆那老咬虫的手,送了性命,因此有救我的大恩。却是他吃我连累,被那时知县问个‘故纵凶身在逃’的罪名,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受了许多苦楚。那时我东躲西藏,逃命狼狈在江湖上,因此顾他不得。后来上得梁山,打算解救他,命人去问,道他害了牢瘟死了,因此只得叹息。不想今世又遇着,他又建了功劳,我自打算用他在军中做个头领,教他日后得些富贵快乐,却又恐军中兄弟闲时说话,军师以为如何?”吴用道:“兄长既是感他的旧时情分,提拔他做个头领,自也应当,自古明君赏德、赏功、赏劳,各有其宜,这唐牛儿也合得赏功之说,兄长何须担心?若是兄长不好开口时,到时小弟自于众兄弟前提议便是。只是这唐牛儿的位次如何,还请兄长主张。”宋江笑道:“谅他只是个趁闲帮忙的汉,并无些本领,教他做个头领,只是抬举他,怎能教他厕滥得了高位?只教他在马骏之后,坐个末位便是。”吴用听得,答应了,又将与朱武商议得一应出征并留守众头领军马人数,禀说与宋江知道,一个个计议了定住不提。

却说过得数日,那三路军马都回天门城来,宋江大喜,设大宴犒赏林冲、甘茂、花荣并一应出征头领。当下林冲引耿恭、甘茂引唐牛儿都来拜见,宋江大喜,先慰问了耿恭,道:“贤弟当年于河北军中首义归我,多立功劳,那时我便视兄弟于梁山诸兄弟一般无二,可惜贤弟打威胜阵上亡过了,宋江心上只是哀悼。却喜贤弟今世里又来相聚,更立大功,岂无个好位酬谢贤弟?”便教定耿恭位次在唐斌之下,文仲容之上,耿恭大喜,道:“生死相随兄长,正是小弟两世的志愿!”宋江教他归座,却唤唐牛儿上前,道:“这人郓城县里曾与我出气力,脱我危难。今又取西梁州有功,众兄弟可以计议,如何赏他?”说罢却看众人,吴用便发言道:“既是昔时曾救过兄长,今又有取城大功,如何不好生赏他?可教他军中做个头领。”众人见宋江如此说,吴用又如此说,哪里有一个有异议的?都道:“有功当赏,正合教他做把交椅,况又是公明哥哥的故人。”宋江听得,便道:“既众兄弟如此说时,便教他坐把交椅,只是他闲汉出身的人,难解得阵上厮杀,可教他坐末一位,就后军帮办些闲事。”众人都道:“兄长处置,最明最当!”宋江便教于酒席最末再加一把交椅,却教唐牛儿坐了。那唐牛儿屁滚尿流,喜的云里雾里一般,先百十个响头叩谢宋江,方屁颠颠去那把交椅上坐了。宋江定了这两个位次,方就酒席上道:“赖众兄弟死力用命,得平定这三十六州,数百万人民得重享太平,岂无些赏赐,就酬报众兄弟们的辛劳?前时曾抄没得这天门城里许多贪官的家产,都有许多好宅院、好田地。我都教蒋敬登记在册,今日便依众兄弟的位次功劳,分赐与众兄弟们,但酒宴后众兄弟可自去领看,算是置下的一点家业,可日后娶妻生子,传做永业。”众头领听得,各自欢呼,震得那梁柱都动,齐自叩谢都头领公明兄长恩德。宋江微笑,又教大开府库,分赏三军头领,正厅头领各赏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美锦二十四表里,白壁二双,良马一匹,宝刀一口;偏厅头领各赏黄金三百两、白银三千两、美锦十二表里,白壁一双,良马一匹,宝刀一口;偏将头目亦各依位次赏赐,小军各赏钱五十贯、布五匹,又与酒肉犒赏,因此真个三军欢声似雷,上下欢腾一片,更坚效死用命之心。就中有诗为证:

壮士百战沙场生,归来明堂赏大勋。路人指点皆相羡,始知卫霍意气深。

却是众头领各去天门城里认看赏与自家的田宅,欢喜无尽,惟有林冲上堂来辞谢,道:“小弟随兄长征战,只愿佐兄长定天下清平,使万民得以安生乐业,却实不以田舍财物为念,今兄长赏与的好田宅,并不敢领,万望兄长准林冲辞此番赏赐。”宋江听得,甚不乐意,道:“贤弟军功,二十万军中除甘茂将军无出其右,因此特将这一城最好的美田大宅送与贤弟,聊以谢贤弟血战劳顿,今贤弟不收,却教人如何看我宋江?必道是有功不赏,薄待了兄弟。”言罢滴下泪来。林冲见宋江如此,手足无措,只得跪下道:“小弟实无他意,只是性本疏懒,准拟佐兄长定了天下,便即辞归林下,为闲云野鹤,因此实不以财物为念,故敢斗胆辞此赏赐,不想反伤兄长之心,此都是林冲罪过。”言罢亦自泪下。众头领见了,各难言语,吴用急向前道:“古东汉光武帝时有大树将军冯异,耻与众人争功论赏,独避于大树之下,千古美之。今林教头辞兄长田宅之赏,志气高尚,正是古人遗风,望兄长成其志节,使教头高风千古留美。”宋江听了,道:“既是教头如此高尚其志时,敢不从贤弟之意?”便教有司不必田宅册上登记林冲名字,却教蒋敬为文一篇,述林冲之功并辞让田宅之高节雅志,立二石碑于其原赐田宅之处,道:“教千古之后,后人亦知贤弟高志。”林冲虽然素淡谦退,见宋江如此,也自感激,道:“兄长之德,良不敢忘!”宋江又将好言语褒奖林冲一番,见林冲与众头领都自辞出,却留吴用密议,怒道:“忒耐这配军无礼!这般不识抬举!我特选最好的田宅与他,他反如此拿大做酸!却一点也不放在眼里,眼见得外心于我!”吴用道:“小弟早有言语禀过兄长,这厮心中只向着天王,并无一点真心为兄长出力,纵几番出力向前厮杀,只是为固军中权位,却伺机为天王增势争位,今又如此明辞兄长好意之赏,声言定了天下也即辞位避赏,其心已自明白可见。只怕他掌握军权久了,日后实非兄长之福。”宋江听得,咬牙切齿,过一时方道:“此人智勇双全,乃当前我军中第一良将,如今天下未平,须得借他之力,待日后天下大势定了,却别做说处。贤弟可多差人暗在他近前,伺候其言语动静,察看他与军中诸头领交往情形,随时密密报来,却万不可教此人知道。”吴用答应,道:“小弟自理会得,必不教此人背后暗算了兄长。”自出去布置,宋江只暗恨恼怒不提。后人叹林冲辞赏,反自招忌之事,有诗为证:

将军高节同夷齐,拒田辞舍意淡然。焉知孤洁世同忌,况自主忌外反宽?

青蝇难舍白璧玷,乌云长遮明月寒。纵欲功成身方退,越王不乐范蠡船。

却说宋江赏军罢了,次日复聚众头领到堂上,却与众头领道:“如今田虎这厮又遣军马犯我陵州地界,闻道领军的是栾廷玉和房学度两个,日来我十分忧闷。”众头领听了,一起都怒,李逵先跳出来,喝道:“哥哥拨与铁牛千百个孩儿,直到那里地界,一顿板斧,教这两个厮鸟都自了帐!”宋江道:“兄弟虽然骁勇,只是你也祝家庄时上过阵,那栾廷玉端得一员上将,有万夫不当之勇,不可轻视。”李逵听了不忿,道:“哥哥休长他人志气,却灭自家威风,小弟这双板斧,何曾怕过谁来?就请哥哥第一个点铁牛做先锋,先取了这厮的头,双手献与哥哥!”宋江笑道:“如今对敌,都是数十万军马对阵厮杀,你步下之将,怎做得先锋?只和项充、李衮随我在中军,三军调拨,军师都已议定,众兄弟可都听命,用心到时厮杀。”众人都拜道:“各出死力,报答哥哥!”却听吴用调拨出征三军并留守天门诸头领名字:前军主将甘茂,左右羽翼:罗士奇、乌天风、乌天云、云罗喉、吕义、彭烈、赵得胜、丁朝兴。都是昂昂勇猛之将,部领马步精兵五万,又自西梁州先救援陵州一万军马,为首猛将天子山、马劲,亦归甘茂调遣。中军主将,却自是都头领呼保义宋江,并总领三军军马,又有军师智多星吴用、神机军师朱武、混世魔王樊瑞三员,随营参赞军机机密,又有张清、史进、李逵、袁朗、韩宣、乌天坤、宇文胜、唐斌八员猛将,韩滔、彭汜、吕方、郭盛、孔明、孔亮、陈达、杨春、龚旺、丁得孙、项充、李衮、甄庆、甄喜十二员副将,都拥护中军,亦部引马步精兵五万,又有西蛮国统军思执政力、浑坚所领虎豹铁骑五千,亦随宋江中军大队征战,另有戴宗、时迁往来传送三军消息,王定六、袁宏祖管领军中医士,亦随中军大队。后军主将,依旧林冲统军,左右羽翼:刘唐、穆弘、杨雄、石秀、欧鹏、邓飞、杨林、马麟、石辅、樊猛、文仲容、崔林、檀景之、王冲恶、高世卓、项忠、马成,亦部引马步精兵五万,就随督转运三军粮草。其余留守天门头领,却点花荣为天门道行军大总管,就总领三十六州军事,又有阮小二、阮小五、孟康、蒋敬四个专办天门海港水道疏通并筹备将来贸易之事。其余头领燕顺、焦挺、薛永、周通、李忠、周德威、耿恭、安思恭、段君恩、高陵、唐牛儿俱随花荣镇守天门三十六州,管领军马七万余人,保境安民,又有入云龙公孙胜早自静山寻居养伤,宋江亦教花荣随时探候问安,但有紧急事体,可即随时报知商议。却是分派即了,甘茂早先点军马出城,放炮祭旗,大刀阔斧,杀奔陵州来路。随后宋江中军、林冲后军依次都起,于路摆布军马,往陵州进发。花荣等自天门城外相送三军头领不提。正是此番宋江出师赫动远近,惟是军纪森严,于路丝毫不敢扰民,因此人民欢悦,各箪食壶浆,远近迎候大军,怎见得那军仪威严:

震天颦鼓摇山岳,映日旌旗避鬼神

各自赞叹不绝,都传说宋江军马好处。却是此番宋江出师,正自秋深九月时分,眼见得黄叶残尽,北雁南飞,于路行军半月有余,中军距陵州三百余里,却早有消息报来,道是:“天子山、马劲将轻骑赶至陵州城下,恰遇贼军围城甚急,就趁夜将轻骑袭营,火箭乱打射贼人营寨。田虎军马不防我军来得如此快法,未曾提防,因此大败,被我军杀死生擒五千余人,杀死晋将杜琼、高柘等六员,因此晋军大惊,又闻得我大军已出天门,不敢迎敌,但自胆破,今房学度、栾廷玉收拾败残军马,弃了博白、石南二县,退回黄金城地界去了,天子山、马劲二将未闻得兄长号令,因此将军马就陵州扎住,不曾追杀。”宋江听得欢喜,道:“既是二将先自得胜,长了三军志气,可功劳簿登记功劳,且各赐锦袍一领,就赏功夸军。”一面教吴用、朱武、樊瑞就中军帐里商议,论进兵之策。

吴用道:“小弟近日听探马消息,田虎贼军劫掠青壮,军势愈发浩大,今已有军三十余万,不比蛮军声势差些。”宋江听得,道:“既是如此,当以何计破之?若任他贼军劫掠时,这一方百姓恐多受苦难,我却于心何忍?”吴用道:“贼军虽众,然多而不整,其势怯战,其精兵十余万,方围困黄金城池,余者四出攻掠州县,但我军以大军攻击时,直似决黄河以灌穴鼠,鼓洪炉以燎毛发,岂是值得?小弟之意可以大部精兵直取黄金城下,教贼人中军腹背受敌,必然一战可破。却别以一部精兵别取沿江诸渡口,扫荡贼人小队,如此教贼军困死江南,片甲不能渡江,如此形势可以立定。”宋江大喜,道:“正合我意,只是恐贼军流窜,又乱我天门、隐龙九州两部疆土。”吴用道:“兄长中军可与甘茂前军合军,直取黄金城下,却教林教头后军守陵州,分其三万精兵沿江扫荡。又可修书与隐龙山上天王兄长,就请发二三万精兵自东而来,扫荡贼军,并到黄金城下会战。”宋江听得,便自修书,付与戴宗,先上隐龙山寨,请天王调发军马接应。

却说戴宗领了书信,却与宋江道:“今番隐龙山上去调军马,虽是兄长亲笔书信,只恐邓泰那厮于天王前做梗,调发不得军马来,到时羞回见兄长。”宋江道:“天王意气深重,院长但去不妨,书信里都写得清楚,谅邓泰那厮如何奸诈,阻碍不得。”吴用道:“公明兄长诸事策划都定,今用亦修数封密书与山上我梁山兄弟张顺、解氏兄弟并乌应元,贤弟可一并将去,到山寨里各密付与这几个,教依书中言语行事,不可误了公明兄长大事。但天王不发兵时,自有那许多兄弟主张,贤弟并不须多言语。”戴宗听得大喜,自接了书信,都密密收在身上,辞了宋江吴用,依旧做承局打扮,将条杆棒在手,取路往隐龙山上来,正是:足下自有缩地能,片刻驱驰已千程。

却说行过三日,早有二千余里路程,将到黄金城与隐龙山九州地界。却是一来地方偏远,田虎贼军一时侵扰不到;二来九州去处太平,因此那数千里人民都向这地方逃难。眼见得道路流离,尽是抱子携幼辈;一路颠沛,都是白发逃难人,都在那秋风秋雨烂泥路上挣扎,多有死于路途者。饶是戴宗多见乱世,看看心肠似铁,此时也不由得酸楚,只得掩面而过,不忍多看。却是看看天色将晚,恰见前面一座市镇,戴宗见路上如此不太平,不敢连夜赶路,只得就奔镇上来,且思寻家客栈下处去歇。却是入得镇来,早见雨水滴滴搭搭的从檐上下来,如扯线连珠也似,却是那街上人家门边檐下,逃难老小都自躺卧满了,黑影雨帘里都横出一条条腿来,伸在那烂泥里。戴宗只是叹息,好容易一脚深,一脚浅,寻见处客栈,只道是满了再留不得客人,便多出几倍钱,也不济事。戴宗扯住那小二,将块碎银子与他,央他腾间房出来,那小二忿忿道:“眼见得店主人要黑心发财,连我住的地方都腾住来让与客人,这几日只好每夜里倒在灶前,却哪里现得空闲房与你客人?只拿不得你银子。”戴宗听得发呆,只得挟着雨伞呆在那里,进退不得。那小二道:“既是你今夜无宿处时,我且指点你一个地方,镇西北二里有个关帝庙,里面好大地方,那主持是个善心的,想容你在里面宿也不一定,且胡乱熬一夜避雨,又省了住宿钱财。”戴宗听得,谢他一声,将碎银子与了他,却出店来寻那庙。街上转了几转,早见那个去处,暮烟雨雾里隐隐兀出那一方飞檐来。戴宗大喜,急撑着伞,就奔那庙里来,过得那门槛,早见个主持道人在那里坐,在那里将一卷《南华经》在那里诵读,却见戴宗进来,便起身道:“客人何来?”戴宗见了,急陪小心向前道:“小可是陵州公人,送封文书去远方城里,先前亦曾做东岳庙里打供太保,因来镇上客店里投宿不着,得小二哥指点,因此来此宝方里投靠借宿,万望收留,明日早行,依例拜纳香金。”那道人道:“既是远行好人,便请庙里大殿上歇,只无有床铺,只请廊上取两捆稻草,客人且自委屈一夜。”便唤个道童出来,领戴宗进去,戴宗谢了,将一两银子与那道人,道:“且充助香火之费,并乞施舍些茶饭。”那道人摇手道:“出家人善心好生为念,今庙中收留得路上逃难人百十个,殿上住宿,只是积得道德功德,并不敢要柴米银钱布施,客人且收起自路上用度,自奉茶饭与客人吃,莫嫌粗淡。”戴宗听得,心里赞道:“这道人却是个冲虚有道、好念怜贫的,不似那一般的牛鼻子们可厌,既如此,我且助他些功德。”就道:“既如此,须有百十张嘴吃饭,你庙里想是丰足。”那道人笑道:“饱时一斗,何如饥时一口?不瞒客人说,我这庙里虽储积不丰,也有三五十石粮,但熬些米汤,将些萝卜,散与那些贫苦逃难的人民,尚能支持数月时候,但乱世里能救得这许多性命,于愿已足。”戴宗笑起来,那道人不解,道:“客人笑什么?”戴宗道:“既是如此时,你庙里也须坐吃山空,但吃尽了,你却如何再养他们,做功德?少不了大家一起挨饿,纵是你清高道德,不受人家布施,到时却饿死了那许多人,却不知神仙菩萨面前,那罪过算谁的?”那道人听了,说不得话,戴宗却将出二十两银子来,道:“非是敢亵渎道长清高,只是为道长一片善心上,因此打动俺,也欲做些功德,便请道长买些银米,周济散发众人,替俺积些功果。”那道人听得,深深一揖,道:“既是如此指点时,敢不依从?却请教客人名字,就关帝爷前与客人荐福。”戴宗笑道:“些许银两,何足挂齿?”只自不说,那道人再三问不得,只得请戴宗随那道童进去,且用茶饭。

戴宗入那殿上来看时,早见那帐幔间供着关圣帝君真容,凤眼蚕眉,不怒自威,两边亦各有神明,一边关平按着宝剑,一边周仓擎着大刀,香烟缭绕中,各有壮观仪态,两边柱子上都是丹铅书就的楹联,却读道:“赤面秉赤心、骑赤兔追风,驰驱时无忘赤帝;青灯观青史、仗青龙偃月,隐微处不愧青天。”戴宗看了暗赞,就帝君前拜了,上了香。那小道童引到配殿后面静室里坐了,献了茶,将出两个托盘来,戴宗看时,两三色小菜添饭,无非白菜萝卜,又一小壶酒,大碗里是白米饭。戴宗谢过吃了,那小道童便引戴宗静室里去歇,自有床帐,戴宗道:“如何不教我偏殿上去睡?”那道童道:“师傅方才吩咐,为客人曾是道友,方才又好心布施,因此请这边鹤轩里安歇,不与那些难民做一道。”戴宗笑一笑,道:“也好,甚感你师父情意。”讨热水来洗了脚,自盘膝床上坐了,诵一回黄庭,待歇了时,却听那风声雨声里,断断续续送过小孩子啼哭声来,夜深未绝,却是从那边偏殿里过来的,又有叱骂声、安慰声、抱怨声、烦躁声,种种不一,戴宗听一回,叹息了一回,方自睡了。

却是第二日起来,见那雨脚垂在檐上院里,连做雨线,密密麻麻,何曾有个断绝处?戴宗待行时,又恐雨水沾湿打坏了怀中书信,误了大事,因此踌躇行不得,只得负了手,站在廊上看雨势天色,正郁闷间,忽听得那殿里闹起来,戴宗看时,见殿里一个汉子赶出来,肋下挟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后面一个妇人赶上,就扯住衣衫哭叫,那汉子喝叫,那妇人只不肯放松,惹得那汉子暴躁,腾出一只手来,揪住那妇人头发,就往廊柱上撞,那妇人杀猪般叫起来,那那孩子也哭,一时闹动起来。戴宗见这汉子打得妇人凶狠,心中大怒,扎扁起衣服,就廊下奔过去,待下手解拆这妇人时,却见旁边一个大汉,直有一丈身材,金刚般相貌,直赶过来,只一脚,去那汉子腰上踢着,疼得那汉子撇了妇人,直蹲下去,肋下挟着的女孩子滚在一边,就在泥水里滚,那妇人挣扎起来,过去抱住,两个就雨里痛哭。那大汉赶上一步,揪住那吃打的汉子只是打,拳头脚尖一发上,打得那汉子杀猪般在地下滚,只是叫:“爷爷饶命!”那汉子喝道:“贼你娘的,你也算个汉子,如何下狠手打这妇人,又抢掳人家家口?”一拳捣去,那汉子口中吐血,两个门牙都落下来,那汉子急叫道:“我自打我的老婆,好汉怎得屈我?”那大汉怔一怔,却道:“便是你老婆孩子,却下如此恨手,贼你娘的!”又一脚将那汉子踢滚几滚,却向那妇人道:“这厮说的可是真的?”那妇人哽咽道:“壮士,你休听这厮胡说,我自和女儿路上逃难,遇上这天杀的人,他只道帮忙救应,是同乡人,唤做地里鼠王七,因此上信得。和他路上同行数日,谁知便被他乘机使强奸骗了奴家身子,却自称是奴家相公,指使奴家,指好嫌歹打骂。这两日幸到这庙里,得道人收留,他又抢了奴家首饰去和镇上无赖浪子赌博,输的尽了,欠了一身的债,被人逼迫催讨,这贼却生了歹毒的心,要抢了我女儿去顶那赌账,是奴家不从,和他夺自家骨肉,他却下这等毒手打奴家,若不是壮士相救时,我母女少不得尽被他害了。”那大汉大怒,道:“天下竟有这的贼厮鸟!你这厮更有何话说?”那地里鼠王七听得妇人指证,惊得口中呐不出半个字来,那大汉见了,雷一般喝道:“天也须有眼睛,怎容得你这般的畜生?且除灭了你,也教这世间少了一害!”就一手揪住王七头发,一手揪定腰胯,拖起来,荡两荡,向那殿角上便待撞将去,捣烂了那颗头颅,却只听得廊上喝起来,道:“休得莽撞!”接着一个人赶将来,攀住那大汉臂膀。那大汉大怒,喝道:“哪个不长眼睛的,却来管老爷鸟事?”撇那汉子在地下,转过身来,发拳头便待去那人面上打。那人喝道:“这等卤莽,且看我是谁?”那大汉听得,将眼张一张,吃一惊,急翻身扑得地上拜了,叫道:“院长哥哥,你如何在这里?”那人却是戴宗,容那大汉拜两拜,却扶那大汉子起来,道:“这庙里主持道长是个清高有德的,如何能容你在这观里伤害了性命,连累于他?郁保四兄弟,你实也性急了些,却是你如何落在这里?”原来那大汉却是梁山上一般好汉,唤做险道神郁保四的,因此有此威武身材,因此见了戴宗慌得便拜,听得戴宗问,道:“小弟自迷迷糊糊,落到这世里,到处投托不着,十分狼狈,本来在个武馆道场里做个教师,混些酒肉吃。谁知田虎贼军过江,将道场人众都惊得散了,小弟无奈,闻得隐龙山上公明哥哥依旧立起寨子来,招纳四海人众,因此上便欲去投奔,再坐把交椅。不想走到这里,却被烂泥路拔不出脚来,又没了盘缠,只得没奈何在这庙里安身,混几碗粥饭吃,方才见这厮打这妇人,因此心上发怒焦躁,赶出来打这厮,却喜哥哥出来。却不成哥哥识的这厮?”戴宗听得笑起来,道:“我哪里识得这等奸诈歹狠不及的?这厮实是个该死的,只不合这庙里清静,又收留了这许多逃难的人,你但杀了这厮,不免都连累了,却不是反惹罪过?因此我挺身出来拦住你。”郁保四道:“既如此,却怎得处置这厮?只听哥哥说。”戴宗扯他到一边,压了嗓子道:“只不合这庙里结果这厮,外面岂无个地方?你自揪了这厮,庙外三五里那里荒坟处勒死了,只要这一庙人得干净便罢。”郁保四听了,呵呵笑道:“说的是,俺自拖这厮出去,好去处服侍他。”便自去拖那王七。王七方回过魂来,惊得待叫起来,却被郁保四将蒲扇般的手掌去嘴上一捂,两个指头去喉上一捏,那里再叫得出来?早被郁保四挟在肋下,大踏步出庙去了。

戴宗却回转身来,见那妇人犹自搂着女孩儿哭泣,便叫道:“那大嫂,你可带孩子我屋里来,不可教孩子在雨地里,我自有话要问你,就助你则个。”那妇人听见,急挣扎起来,就扯起女儿,两个拖泥带水的直跟着戴宗到那房里,进门便拜,戴宗急止住,叫起来,见两个道童也跟进来看,却见那女孩子衣服早湿得透了,冻得嘴脸都青了,便道:“劳烦仙童去取盆炭火来,好教她母女烘衣服,再借领道袍,我自取十两银子谢你两个。”那两个道童听得,欢天喜地,急忙去了。那妇人哽咽了嗓子,待谢时,又说不得话。戴宗道:“那大嫂,我已教我兄弟带了那畜牲去了,必赶得他远远的,再不教害得你们。却是你母女两个必得有个安身处,却是你们哪里还有得亲戚?”那妇人听得,急拭了泪,就拜在地下道:“恩公大德,死不敢忘!奴家人口亲戚孤弱,这世道又乱,几回散亡得都尽了,只想得还个姑母在明州,如今是公道晁天王、宋大王的管下,治理的太平,本只打算投奔了姑母家去安身,谁想被那厮奸骗,直裹到这里,若不是恩公搭救时,都是休了!”戴宗听得,却笑起来,道:“既是你家里亲戚在明州里,我却与那里头领相识,少不得写个书儿与你们带去,教那城里头领看顾你们。今我有事在身上,不得护送你们,只教方才我那个兄弟护送你们到明州城,得个平安去处。”那妇人听得欢喜,流着泪只是拜,又教女儿也拜,戴宗止住,自去桌上取了笔墨,铺开纸,写了几行字,却问道:“大嫂贵姓?”那妇人道:“奴家姓樊,唤做五娘,嫁与马氏,丈夫早自死了,只剩个七八岁的女儿守着。”戴宗见这妇人身上褴缕,头上个钗儿也无,一脸泪痕,却是生得面目齐整,点点头,自去写信,封了口,又取二十五两一锭花银,都付与那妇人,道:“这书信到了明州,你可自去投递,必有些好处,这银两你母女可自路上用度。”那妇人流泪道:“恩公,怎敢指望的这许多?又无可报答。”戴宗笑道:“只是我看不过意处,哪里要你在心上?你母女可自去收拾行李,待我兄弟回来,教他去镇上觅辆车儿,却送你们上明州去,一路盘缠都是我与他,并不须担心。”那妇人听得只是哭,扯着女儿叩头,戴宗劝住了,过不时道童取了炭盆来,烧得旺旺的火,并两件道袍。戴宗便取了银子,与那道童,道童欢喜去了,又听得廊上脚步响,却是郁保四回来,戴宗道:“你们可屋里向火,我自与兄弟说话去来。”自出门迎着焦挺,那边僻静处说话,问那汉子,郁保四笑道:“小弟自挟他到四五里外一处深涧去处,就把这厮头骨都拧断了,却撺尸身在涧水里去,眼见得涧水急,冲得远了,却回来见哥哥。”戴宗笑道:“如此了结了这厮最好!只如今我问过那妇人,并无个亲眷。只有个姑母在明州,世路道路乱了行不得,因此要劳兄弟送她母女到明州城去,做桩救人的好事功德。” 郁保四听了呆住,口中叫出苦来,正是:只待恩仇快意了,哪堪琐细磨人烦,毕竟郁保四护送这妇人也无,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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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18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八十三回 戴院长投书隐龙山 邓军师发兵黄金城


话说郁保四闻得戴宗说话,着自家护送那妇人明州城去,叫苦道:“小弟只晓得杀人放火,怎护送得娘儿们?况处处要陪小心,却不是闷杀人?哥哥不要难为人。” 戴宗笑道:“你既晓得‘处处要陪小心’便好,怎生去不得?况如今只有你一个兄弟在眼前,不教你向前却教谁?我自与你银两使用,你只雇辆车儿,后面跟着,一路上自教那车夫打点,不须你操心,你但跟了车儿到明州城里,便是功劳,于梁山众兄弟脸上都有光彩,我自会与公明兄长前褒扬你的功劳好处。”郁保四听得欢喜,便答应了。

却说戴宗看那天色,见天上秋雨渐渐收住,一时却晴朗了,便和郁保四出来,就镇上个小酒店里寻副座头坐了,胡乱要些酒食,且兄弟们闲话。戴宗道:“兄弟这两年流落奔走,可曾见着梁山上的兄弟,或是听闻些消息?” 郁保四道:“小弟如此狼狈,若是得遇见兄弟们提挈相爱时,不到今日地步。欲重做强人道路,却是几回聚得人都自散了,因此只得在那道场里且混些酒食衣裳。便是众兄弟的消息,也听得见两三个,只影影绰绰的,不似真正。”戴宗道:“却是哪几个兄弟?”郁保四道:“便是曾遇见过梁山上的旧日小头目,却自卖膏药枪棒,他道金枪手徐宁哥哥如今改名换姓,在酆都城里开家成衣铺,只是素性好武艺的,爱到街市上看人使枪棒,又寻访好兵器,因和他言语招呼时,再不理会,只背转身走开,这小头目纳闷,因此暗问的明白,这徐宁只唤做余丁大官人,再不出本身姓字。”戴宗道:“这人如此小心!但不是当年时迁盗了他家传的赛唐猊时,也撮弄不得他上梁山!如今欲影了名字藏身时,只恐如今阴曹遍天下图形行文捉拿梁山人物,但被访着了,却不老大吃亏?却看他怎地收场?却是还有别的兄弟?” 郁保四道:“再一个便是青眼虎李云,如今成个家室,却是开行院的,弄有十来个卖笑的粉头,那婆娘原也是个风尘里滚过来的,后来自赎了身,依旧做这皮肉道路。因时常被无赖游手的人上门合口敲诈,被李云撞见,一顿拳脚打得屁滚尿流,都自走了。因此那婆娘爱李云人物武艺,竟招他在家里,护起门户,整日好酒好菜快活,养得十分肥胖,却是这小头目去院里玩闹撞见,听人说得清楚。”戴宗皱眉道:“这李云好歹也曾是沂水县都头,如何却尽撇了自身的英雄,却入赘那等泼烟花的门户?但是被人知道,叫出个乌龟名字来,却不教普天下人笑场,连一众梁山兄弟都教人耻辱笑小了?” 郁保四道:“小弟当初也似哥哥听了恼恨,揪住那个说得实问,却道是再不曾看错,为李云生就一对碧绿眼睛,番人似的,因此再不曾认错。”戴宗冷笑道:“罢!罢!各人有个人的道路,既是他那般做得,别人怎好说得?但不教人知道便好,便是公明兄长知道时,也必然十分不喜。你但送了那樊五娘明州去,却不必上隐龙山去。今公明兄长亲统二十万雄兵征进黄金城,扫荡田虎贼军,你可直到黄金城下投奔,厮杀出力,公明兄长必然欢喜,我也只到那军中等你。” 郁保四听得大喜,两个又吃几杯酒,戴宗自结了账,又取些金银与郁保四,教路途上自去使用,却是早教店小二去代觅辆车儿来,恰也到了,戴宗便吩咐郁保四自领车子,回去护送樊五娘上明州城,自家却放开脚步,依然赶上隐龙山去。

却是行又有一日有余,早到山下朱贵酒店,朱贵见了,急教取分例酒食,就与戴宗洗尘,自己横里相陪,道:“闻得宋公明战胜蛮军,席卷了天门三十六州,因此天下震动,便是这山寨里自天王兄长以下,个个欢喜不尽。”戴宗笑道:“不见贤弟,又两月有余!却是这山寨里如何,想是又有许多新头领人马上山?”朱贵道:“便是又有六七个新头领来,添得二三万军马,山寨里更自强盛富足,只总远不及公明兄长取天门城的功劳声势。院长今又回山,可是来报那边讯息,只不知公明兄长等军马几时回来,小弟甚是渴想众兄弟。”戴宗道:“只好教你失望,今田虎贼军大举渡江,有三十余万军马,杀夺黄金城一带人民犹自不足,更恃强攻夺天门属下各州,因此公明兄长大怒,尽起军马与田虎贼军征战,必要尽除灭了方休,眼见得又是连番苦战,不比那李助军马、西蛮军兵差些儿,但得取胜还山,更不知哪个时日哩!”朱贵听得吃惊,道:“如此连番厮杀时,几时方是个了局?闻得田虎贼军势力亦强,只盼上天保佑,莫教众兄弟有甚损伤。”戴宗道:“兵凶战危,如何不损折军马?此番与蛮军连番恶战,前后折损十数万军马,便是新投附的头领,也折了数员,只是个元气大伤,因此只怕迎敌不得田虎军马。公明兄长差我飞也似回来,请天王再发些军马,援助前敌军马。”朱贵听了,过一时方道:“便是山寨如今也分差军马,攻夺华严城管下州县,如今已取了六州之地,因此秦广王大怒,调酆都城里八万军马,差太尉韦钦融为帅,来征剿俺山寨,今在武冈州争持不下,山寨里精兵良将都发付前敌去了。除了天王哥哥坐镇山寨,大半头领都已抽调,今公明哥哥要再调军马时,哪里得人使用?”戴宗听得呆一呆,道:“便是这大半年山寨招聚了只怕不下十万军马,新头领也有二十余员,更有山寨原有头领军马,如何竟分拨不出数万军马,几员头领?却是出兵攻夺华严城土地,更不知是何人主张?如何公明兄长、吴用军师竟未得一点消息报知?”朱贵道:“出兵乃邓泰军师一力主张,道是华严城守护军马极弱,正可出兵夺占,广我山寨土地军马钱粮,更助山寨声威,因此天王哥哥允了,差小枪王姜炯为主将,白发专诸裴武俊为参军,将十数员头领、三万军马攻取华严州土地,果然这两个虽自年少,却都智勇兼备,连战皆胜,夺了数州土地,不想酆都城差那太尉韦钦融为帅,那韦太尉倒也罢了,他帐下有一员名将唤做谢艾,深通兵法,几亚孙吴,又自兵精将广,因此姜炯、裴武俊数战不得取胜,仅得支持。因此天王哥哥忧心,将山寨精兵、敢战头领都发武冈州前敌去了,一月来只闻交兵苦战,未见捷报。却是当初邓泰献议时,天王哥哥也要报与公明哥哥,方自动兵,却是邓泰道:‘古人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天王乃山寨之尊,众兄弟之首,如何不能自家做主,?但军事上事时,有利便可速行。今宋都头领远在天门,相隔三千余里,一来消息难通,二来方与蛮兵交战,但报知时,徒乱其心。三来失此机会,诚为可惜,只恐误了山寨大业。’因此天王被他说动,差姜炯、裴武俊引军征讨。”戴宗听了,道:“既如此时,这邓军师现可在山上?我自上山寨,将公明兄长书信,交与天王兄长拆看。” 朱贵道:“便是如今这邓军师得天王哥哥倚信,早晚大事同议,因此却不曾下山,这早晚正必与天王哥哥计议前敌军事,你但此时上山去时,正可相投书信,只恐你取救兵不得。”戴宗冷笑道:“当初破史文恭军马,不过一个俘人罢了,如何今日都在众兄弟头上,更于晁宋二位兄长间取事?我但上山时,必要和他辩论。却是解珍、解宝兄弟、张横、张顺等一众梁山兄弟,可都在山上?” 朱贵道:“便是解珍、解宝两个管领三关,不曾下山,张家哥儿督领水军,从忘川大泽里入三定江,接引武冈州前敌军粮,却不曾在山上。”戴宗道:“却是那新上山的五六个头领,人物来历如何?”朱贵道:“这几个都是新投附的,第一个唤作云破胡,使双刀,乃是下马关人氏,为恼大户强夺那一方人家牧场,因此聚得数百人杀了大户一家数十口,因官家追拿的紧,便一发投山上来效力。第二个唤作苏景荣,使两柄短戟,各重二十七斤,马上运使如飞,却是华严城管下军将,前时抵御南蛮国军马,多立功劳,都被上司官冒领了去,为争功份上恶了上司,寻事死地里摆布他,因此怒杀了上司,逃去江湖上,闻得我山寨兴盛,因此上月前来相投。第三个唤做夏侯凉,乃是长山州人氏,使斩马大刀,高八尺,上阵时喝声如雷,闻者丧胆,因此唤他做暴吼狮子,亦为恶了军中上司,因此送他到沙场绝地里,欲害杀了他,他逃得性命,杀了上司官,亦来投我山上。那两个却是兄弟,一个唤做金枪太保丁佐,一个唤作银枪太保丁佑,枪上都结金银线扎就的红缨,乃是黄马山上的一方豪强,乃是邓泰荐引上山,今做大寨护卫中军头领。最后一个却是清潭县人,唤作高乾,猎户出身,本也罢了,却有一样本事,能使一把强弩,黑漆抹了,夜里听声辩形,放那弩箭,山中猛兽怪禽,逃不得一个,因此有名的唤作夜林箭,本自那山中安稳度日,不想被李助将军马渡江,那一伙贼兵四处洗劫杀人,因入山寻见他所居庄上,将那一庄上人尽数杀了,连他母亲妻小尽数害了。这高乾恰去山中出猎,次日方得归来,却见那惨状,只得痛哭,葬了一家五口,誓言报仇,那一夜赶上洗劫庄上的贼军,就黑夜里劫寨放箭,一夜里独射杀一百余人,报了血仇,因是恨那军中统帅李助入骨,知我山寨是他对头,因此来投我山上,誓要复仇血恨。”戴宗听得,道:“别人也只罢了,只这高乾端地是个英雄豪杰,若是在山上时,我倒要见他一见。”朱贵道:“天王哥哥差他把守罗海州城去了,哥哥要见时,回去时可那州里寻见他,今天色不早,院长莫只要谈论,误了身上事体,却不是小弟不留院长吃酒。”戴宗笑道:“我这两条腿自走得快,哪里便得误了事,却谢你好意提醒。”却别了朱贵,直赶上隐龙山来。

却说戴宗行来,将到那入山狭路前,倒吃一惊,却是新添一个大寨,都下了寨栅,深挖寨壕,广布鹿角,就摆布有四五千军马,远近马步军马出队巡哨,早有一队游兵三十余人,见戴宗路上来,先飞也似赶来截住,乱喝道:“不要走了奸细!”戴宗大怒,喝道:“我是本山上厅头领,今奉宋都头领之命,回山送信与天王兄长,你们甚么东西,却敢来截我道路?”那些游兵见戴宗轩昻,便不敢动,却是飞报大寨里,早惊动一个头领赶来,见了戴宗,急喝退众军。戴宗看时,却是自家梁山兄弟白面郎君郑天寿,笑道:“哥哥几时回山来?”戴宗道:“正是方到了,却被这军马截住,但不好时,只怕立时当做奸细杀了,亏得这是自家兄弟手创的山寨!”郑天寿见戴宗气忿忿的,笑道:“这些小军都是新近上山,不识得哥哥,况哥哥如此打扮,他们只当是官府之人。”戴宗道:“既如此说时,却也罢了,却是我新近离山不足两月,却如何新添此寨栅?” 郑天寿道:“便是邓泰军师于天王哥哥跟前说,道如今山寨聚集二十余万人众,只恐奸细出入,或是不法交通等情状,于山寨危害非小,因此教于此处立起寨栅,远近人马巡哨,本是差镇关太保朱高祖、立地火灌烈把守,这几日为武冈军势紧,新抽那两个引军去了,天王哥哥差小弟来领此寨,因此幸免哥哥此场难为。”戴宗心里冷笑,道:“如今谁在三关上,可是我们梁山的兄弟?不要再当贼捉了,一条索子吊起来。” 郑天寿道:“三关上依然是我们自家兄弟,头关上是解家哥儿两个,二关杜迁、宋万,三关张青、孙二娘,哥哥只管放心上山。”戴宗道:“既如此,我且上山去。”别了郑天寿,先到头关上,解珍解宝两个见了,急下关相接,戴宗只教静处说话,道:“如今我上山,这山寨倒再非个自家兄弟似的,你兄弟俩倒自安乐?”解珍道:“哥哥何出此言?”戴宗冷笑,因把上山来事说了,道:“如今天王信用这邓泰,却对山上众梁山兄弟如何看待?”解珍道:“天王仁厚,并不觉轻着众兄弟些儿,只是耳朵根软些,遇事时虽与众兄弟相议,但每被那邓泰将一派大道理说将去,这山上又无别个能出主意的,因此天王都依了他行。却恰几件事行得都对了,山寨十分兴盛,因此天王更信用他,诸事都不驳他。却教这厮渐渐的做大起来,更不放我梁山旧兄弟在眼里,凡事都用那些新投附的,却把我们梁山旧兄弟都压住了,再不得向前建功。”戴宗冷笑道:“这厮也只好欺公明兄长不在山上,却但公明兄长在时,哪里容得这厮如此胡为?”解宝道:“这厮专一好用新投附的,那些新投山的要显本事,取功劳,夺位子,见他于天王跟前说话得用,都去依附趋奉他,眼见得这厮反成了气候,倒似山寨成了他产业似的。我等留守山寨的梁山众兄弟,遇事时再不得个进用,但得有功劳、添光采的事,都被这厮将与那些新投附的去做,但我等众兄弟启请下山时,都被这厮阻住.此番武冈城下大厮杀,先后调用山寨六七万军马,只是统兵头领并不用我梁山兄弟一个,只教张横、张顺兄弟将水军转运接应粮草,说来只是气杀。”戴宗冷笑道:“如此军马执掌重权交与他人,天王竟如何放心,只教那些新投附的向前,不用我们自家旧兄弟?”解珍道:“都是邓泰那厮于天王说嘴,道是我等兄弟,能战的都随公明兄长天门征战去了,倒是新上山的那些智勇足备,可以征战厮杀,因此只合教他们向前,我等旧兄弟可尽随天王保守山寨,天王听得,竟自依他,我等的心这数月来都自冷了,只盼得公明兄长早日还山,却与众兄弟做主,教一个个扬眉吐气,遇事再不落于人后。”解宝道:“院长哥哥这番来,必然又是来催发山寨军马,我等兄弟便都和天王说,就随哥哥一起下山,到这边战阵上厮杀出力,却省得在这山上闷出鸟来!”戴宗笑道:“却是公明兄长此番特意教我密寄书与你们,你们且依信中言语行事。”便从贴肉便袋里取出书来,付与两个,又道:“你们看完就可暗地寻火立时烧了,休露形迹。”两个拆信,就戴宗跟前看了,解珍便取火烧了书信,却是解宝焦躁道:“如何公明兄长还安着我们在山上?眼见得一日也耐不得,却教别人去下山厮杀!”戴宗道:“解二郎只是个性快!你们两个是公明兄长的嫡亲心腹人,眼见得这邓泰结党营私,竟妄想撺掇了天王,夺了公明兄长此处手创的好基业,公明兄长如何能容他?却苦连番厮杀分身不得,因此教我密寄书与你们,教你们密密连结了梁山旧兄弟,且面上忍耐,只把这山寨要害处都把在手里,但得公明兄长还山时,便有雷霆般的处置手段,那时须来依仗你们呼应出力,再一点疏漏错不得,这事正是头一等要紧的,你们怎得都看轻了?你们便不曾和别人一般上阵厮杀,公明兄长心里自有你们的功劳。”解珍、解宝听了道:“既是公明哥哥意思如此时,如何不誓死向前?只是我两个直肠直肚,又不会看人眼色,只恐万一说错漏了风声,反误了公明哥哥大事。”戴宗道:“无妨,你两个只把牢了三关,休教那邓泰寻机会替了你们,便是功劳,公明兄长亦有信与张顺、乌应元,别的事都由他两个做。却是来时曾说,三关头领杜千、宋万两个随得天王长了,张青、孙二娘遇事常存别的意思,都不是公明兄长真正心腹,此等事你们休和这四个提起。” 解珍、解宝道:“军师哥哥说的正是,我两个只当没锯嘴的葫芦便了,凡事都在心里,更不再和第三个人说。”戴宗道:“如此正好,看了天色不早,我须赶上仁义堂上去,投寄了公明兄长书信,就催军马,眼见得少不了须和那奸诈的合口,只是个力争处。”自别了两个,放开脚步,直赶仁义堂上,二关上杜千、宋万,三关上张青、孙二娘各自问候,戴宗只推身上事忙。

却是晁盖方与邓泰议事,早有人相报,道是戴宗还山,心中大喜,道:“我正挂着宋公明等众兄弟身上消息,既是院长回来时,只速请他去见。” 那小校领命去了,却是邓泰道:“戴院长此来,只怕又要调发山寨军马,天王且请早做思量。”晁盖道:“既是公明兄弟需调军马时,如何能教他空了去,今山寨精兵虽大半调发武冈州去,却是尚有一二万新练的军马,便与他调去也好。”邓泰道:“然则酆都城再差大军来时,山寨却如何应付?前时已调发了二万军马,数员头领,今再抽调时,诚恐山寨空虚。” 晁盖道:“且走一步看一步,我与公明兄弟自幼骨肉交好,生辰纲事上更多亏他舍命透与消息,救了我与众人性命。此处基业更是他自王伦那厮手里夺来,费了无数心血,到如此规模地步。今虽为情份义气上推让我,教我权居山寨尊位,我只替他看守基业,教他得腾了身子,却去夺那江山。但他成了事业时,我自会都将基业交还与他,自和一众旧兄弟回那江边渔村,打渔射猎,每日吃酒快活,更不存别的一点心。先生出那许多好主意,都自为山寨事业兴盛上,因此我尽依先生。只是我与公明兄弟这一点大关节上,自有主意,这山寨只是他的,但公明兄弟来要军马也罢,粮草也罢,都自依从他,但必要时我也可亲自下山助他。先生许多策划,都自我身上用情,晁盖如何不知?因此亦不怪怨先生生分我两个。只是此事决依不得先生,先生不可不知。”一番话说得邓泰默默无言,良久方道:“天王真天下义士也!小可阅人无数,实不曾见如此光明磊落之人!然邓某大半年相佐天王,实自有君臣上下之义,已视天王为主,敢不尽心相佐? 只为一点忠心上,因此敢为天王性命谋划,非小可敢不知远近,欲进谗言,使天王与宋都头领生分了,实小可观人阅微,知宋都头领与吴家军师都是心机深沉、敢作敢为的人,虽与天王皆有旧识交情,然天下之争,虽父子兄弟亦不能相保,各图杀害。以唐太宗之英明,建成、元吉骨肉之亲,犹有玄武门之变,建成、元吉身死首分,襁褓幼子亦不免于难,天王试思与宋都头领江湖之交,比他兄弟骨肉同胞如何?再如汉文至明,千古传颂第一仁君,然其幼弟淮南王刘长一图帝位,亦自辣手除之,故于时天下人有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栗,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天王试思何如?君虽以至诚之心待人,只恐他人不似君心,那时奈何?自古与今日之事之势相仿者,莫过于隋末瓦岗翟让、李密二人,昔未成事时情好日密,不次天王与宋都头领之义,然一旦中原战胜,拥兵百万,各思为尊,便成水火,李密以设宴为名,突下毒手,尽杀翟让及兄弟家人,当时之事,岂有半分兄弟恩义?今日之势,天王似翟让,宋都头领似李密,天下惟可一家,自古谁见两主?有道是位高者势危,争利者相疑,那时天王纵欲功成身退,可能得乎?小可非不知疏不间亲之义,将此言语必自取杀身之祸,立为粉碎,然天王以国士待我,泰岂敢不以国士报之?决不坐忍天王日后为人所害,故冒死为天王陈此利害祸福,惟天王裁之!”言罢俯伏于地,泪如雨下,晁盖听此一番言语,惊得面色大变,再说话不得。良久方道:“先生之心,晁盖知矣!只是晁盖一生向不曾有负人之事,便是人欲负我,我亦不愿负人,况是先生所言,都是揣测之意,并不见有何实迹,公明贤弟百战辛苦,出生入死,却托付我此基业之重,正见肝胆信我,宁有先生所言欲图相害之事?先生所言太过,日后不可再说此等言语,单与晁盖说不妨,若被别人听见,传扬开去时,先生祸事非小!“邓泰听晁盖如此说,情知再进言不得,心中自暗暗叹息道:“这天王是个仁厚有德的好汉,不会猜忌阴谋,却是自古这等人少有成事的,只为少了残忍心肠。我为他一点上下相得上,因此死力忠心佐他,欲不使他教宋公明、吴加亮算计了,只是如今他尚信着宋公明待他的虚情假义,决不肯依从我,却是良言逆耳,徒呼奈何?但失了此好机会,若被宋公明将来恃胜还山,这山寨上下大半都是他心腹的,天王我等少不得尽生死操于他手上,任他鱼肉,那时奈何?但今天王如此言语,又再进言不得。却如何得计揭了宋公明的黑心肚肠,教天王醒悟?”心中暗暗筹划,忽有计较,却且不言语。不一时戴宗早到仁义堂上,就参见了天王都头领,却送宋江亲笔书信与晁盖拆看。晁盖便拆信读道:“

愚弟宋江百拜顿首晁义兄天王前:

自为救黑厮于囵囫,脱其苦难,提一师穷旅,挥泪别兄,远涉天门绝地,与蛮军决死苦战,惨不可言,几死者数矣!而感念兄长,虽军马戎机倥惚紧急,未尝有一日敢忘兄也。念与兄同长与乡,兄弟相友,而兄长独英俊挺出,义声遍达天下,而举邑以宋江鄙陋黑矮不才,每见笑与人,皆兄呵之护之,羽之翼之,每事则殷勤教育,百烦不倦,过于幼弟,其情何深!稍长则使江延接江湖英俊,见交天下好汉,广宋江之交游,每力加传扬宋江虚名于江湖,是宋江其身虽生于父母,而得成人兴业则出于兄长也。宋江叨之于心,藏之与腑,未常有一日不感激也!每见思怀恩于兄长,则有不尽舐乳之意,眷眷念深,此情何极!但得承兄欢颜,把杯同乐,此宋江一生之大愿也!念何日早得罢兵,回见兄长,得接兄长温颜,是宋江之念想也,而时时渴念兄长,此情何堪!

近赖兄长威灵,以山寨精兵相援接,梁山众兄弟得兄长之义气温呵,未有不欢欣鼓舞,勇气百倍者也!故封州与蛮军决死,一战大胜,流血飘杵,积尸如山,杀俘蛮军各十数万,一国君臣将相,皆为我俘,可方巨鹿之胜,不让牧野之捷也。旬日之间,我梁山兄弟威名,腾于天下,道路闻之而变色,狐兔闻之皆匿惧,是诚大功也。然非兄长之坐镇隐龙,使山寨得磐石之安,复以精兵相援救,岂得此大功?是功虽假成于宋江,而实吾兄之手借也。非有兄长,无有宋江也。

近分甘、林、花诸兄弟分路平定天门三十六州,欲使一方人民兵火哀呼惨创之余,得有息肩,稍得苏生,重见清平。不意田虎竖子,复纵凶暴,复使纽文忠、栾廷玉等驱犬羊之众,渡江南来,早自杀戮黄金城人民百万,白骨积高丘陵,血水横溢江泽,仁者之心,能无怒乎?方欲扫除,去凶除暴之时,不意彼辈贪于虎狼,复使栾廷玉、房学度等将兵二十余万,大举犯天门之境,一方人民,尽皆摇动惊惧,土崩瓦解,其势恐成,欲以兵征讨,是前与蛮军苦战,精兵死亡几尽,后虽招附数万,皆疲塌弱怯,不堪上阵,难以抵敌贼军,只恐新得基业,一旦倾颓,此处人民,早遭惨祸,众兄弟性命,都不可保,是时宋江日夜愁哀,不能饮食,已觉鬓发半白,苦无拯救之策。惟有兄长情厚,可以指望,故遣戴宗兄弟星夜火急奔波,赶回山寨,哀鸣于兄长之前,万望兄长发数万精兵,着敢战头领出于九州,以击田虎贼军之背,且分贼人军势,救天门一境覆巢累卵之危,诚为火急!望兄长早发军马,使宋江生见尊兄之面,叩拜于兄长尊前!“

愚弟宋江昧死泣血手书”

晁盖读罢,泪如雨下,道:“吾弟兵困身危如此,岂可不立时相救,即招合山寨头领来见,须即时起合寨并九州军马,只留少些孩儿们看寨,吾必要亲自下山,解救宋江兄弟性命。”便教打起聚将鼓来,传合寨头领来见,戴宗先时听得,自暗暗欢喜,及听晁盖欲亲自下山,不由得脸色却变,心中叫起一千二百声苦来。邓泰在旁,冷眼早自看见,便晁盖手里接过书信看了,暗自冷笑,却不言语,戴宗本道他必出言阻挡,却反见他一言不发,不由得反更慌张,心中没了主意。却是聚将鼓响过三通,合寨头领听得紧急,都自急急赶上堂来。却是晁盖见得众人齐了,有二三十个头领,便含泪将宋江信中意思说了,此时山寨一大半头领都是梁山人物,解珍、解宝、王英、郑天寿、陶宗旺、宋万、杜千、汤隆、朱富、朱贵、白胜、张青、孙二娘一十三人,余下数人、乌天元、崔州平、石寒山、苏三娘、马骏亦得宋江、戴宗周济,闻得信中情势如此,各齐声向前。原随天王即日下山,起合寨并九州军马,相救宋公明兄长并诸兄弟,那几个新下山投附的见如此情势,亦要乘势见义气,觅功劳,各自向前请令为前部,哪里肯落于人后,内中数月来新近上山的除小枪王姜炯、快时飞高肃、地巨灵彭信、碎天灵糜云、云中灵华京、白发专诸裴武俊、镇关太保朱高祖、立地火灌烈、暴吼狮子夏侯凉、双刀将云破胡十个统六万军马,于华严城境界与韦钦融、谢艾所统酆都大军对敌,并原梁山上张横、张顺将水军水路转送粮草外,此外都在山上,尚有墨池狂客司马文叔、巡海神蛟莫任邪、小子皮董允、青囊遗手许宏、 黄面虎苏景荣、金枪太保丁佐、银枪太保丁佑、夜林箭高乾八人。却是前时遭李逵断臂的赛雄信吴子安,渐次养得断臂伤好,晁盖闻得情由,哀悯情由,也也教他来忠义堂上做个头领,只自闲散管事,此时闻得如此,也出声向前讨令。晁盖见得大喜,道:“只道众兄弟两世相隔,新旧各别,不想遇见紧急大事,都如此奋勇向前,愿为山寨出力,岂不教俺晁盖喜欢?既是如此时,邓先生可即分派众兄弟,留几个看守山寨,其余的尽随俺下山,点起军马,去相救公明贤弟与众兄弟则个。”邓泰听了微笑,便待开言时,戴宗急道:“启禀天王兄长得知,来时宋公明兄长曾有言语交代,道隐龙山基业至重,天王兄长坐镇山寨,不可轻动,虽则那边情势紧急,望天王兄长亦莫违了意思,教山寨空虚,有闪失了,反为不美。兄长如此义气,公明兄长并那边众兄弟得知,必然感激无地,今天王兄长可差十数位兄弟将数万军马下山,解救公明兄长之困,其余头领尽随天王兄长保守山寨,如此行事时庶几两全其美,既解了公明兄长之困,又使山寨有磐石之安,此亦是公明兄长、吴用军师来时嘱咐小弟的言语。”晁盖听得,一时言语主张不得,叹息道:“我欲解公明贤弟之困,他何只教我坐守山寨?”旁边诸头领见了,一时亦各言语不得,却是邓泰忽笑道:“天王兄长莫忧,小弟有一计策,既可将精锐头领军马接应公明兄长,又可安稳山寨,不教山寨空虚。但兄长应允时,小弟愿亲自下山走一遭,就行这条计策。”晁盖大喜急问时,邓泰笑道:“今山寨虽尚有数万军马,却多是老弱新兵,不堪上阵厮杀,满山头领也少能上阵厮杀的人,便天王兄长亲统领去时,却如何能当那田虎贼军的三十余万狼虎之师?少不得折便宜与他,又未必能解救得宋都头领危困,是以小弟说天王兄长起此山寨军马不得。”晁盖不悦道:“若不起山寨余下军马时,如何解救得公明兄弟?却是先生会神师计,调得天上神兵不成?” 邓泰笑道:“兄长何忘了小枪王姜炯、白发专诸裴武俊等兄弟的军马,小弟愿将这枝军马走一遭。” 晁盖道:“他兄弟们尚与韦钦融、谢艾所统酆都大军对敌苦战,如何调动得?若是抽调去了,恐被那厮们追杀,更来攻打山寨九州,那时必然情势大坏。” 邓泰笑道:“兄长有所不知,秦广王差此一路大军,只为与我争夺华严地界,保住他最后军马、粮草征发之地,却把酆都城抽调空了,几无军马保守酆都城池。闻得南蛮军马除围困了九全城池,今见酆都空虚,更分游骑入酆都城地界抄掠,酆都城门白日亦开放不得,早晚必进军攻打酆都城池,那秦广王梦里也难着枕头。我今下山,便教小枪王姜炯、白发专诸裴武俊等兄弟尽移那数州人民入九州地界,牢把关隘。那秦广王听得官儿上书说贼寇收军逃窜去了,如何不飞也似的调韦钦融、谢艾所统大军回转保守酆都?如此两家自都休兵罢战,小弟那时却领六万精兵走罗海州,出朱阳关,就击田虎贼军背后,自可与宋都头领遥相呼应,教田虎贼军首尾难顾,一举破灭,就取黄金城地界,得了酆都一半天下,大业指日可成。”晁盖道:“只怕韦钦融、谢艾不回军时,那时先生亦用姜炯这枝军马不得,不免误了紧急大事。” 邓泰笑道:“兄长如何不信邓泰?愿立军令状,但计策行不得,误了大事,甘受军法。”晁盖大喜,道:“既是先生如此,何用立军令状?就请先生即时下山行此计策,不可耽误了大事。”邓泰道:“小弟即刻便行,当为兄长分忧。”便教黄面虎苏景荣、金枪太保丁佐、银枪太保丁佑、夜林箭高乾四个头领,引一万军马,随自家下山。戴宗听得,暗里叫苦不迭,却又反驳邓泰不得,只得道:“既是先生行此计下山时,只恐无人奔走,传送消息,愿随先生走一遭。”邓泰微笑,却自允了。当下众人收拾军马,下山不提。正是:几番勾心还斗角,阴谋阳谋各嫌猜,不知戴宗此去随邓泰下山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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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19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八十四回 寻麒麟黑旋风磨高性 劫军粮霹雳火展神威

话说宋江自发付戴宗去了,却与吴用商议,便欲依前时计议,教甘茂前军直取黄金城,却分林冲后军去夺沿江隘口,却愁难知黄金四十七州地理,难以进兵。吴用道:“小弟前时密差人到酆都城兵部,将五千两黄金收买得天下形势地理图副本,已抄写得数本在此。”宋江大喜,早见吴用取将一卷图来,却是黄金城的图本,两个同看。吴用将手指着道:“今黄金城大半州县都教田虎贼军占据,只是贼军都无纪律,因此杀戮抢掠百姓,因此人民死亡逃窜过半,贼军各州虽都驻些军马,都无大军,多亦不过数千军马。只是今栾廷玉一军虽败,却退守地井关,形势险要,但不先取此关时,难通黄金城道路。”宋江道:“眼见得这图上军师都做了标识,各处贼人军力分布皆有数目。却是房学度这军马既自陵州败退,如何分做了两路?房学度这厮将军退去集州,亦有二三万军马,眼见得要和栾廷玉一军做犄角之势,却分我军军力。只是他便不分军时,兀自当不得我前军,今分军时更自力弱,如何可当我三军之众?这两个都是久知军事、有谋略的,却难道不知?我只怕这厮们必有诡计。”吴用道:“那集州乃北去忘川江的要地,当数州要冲,但我欲进军夺沿江诸处隘口时,都必从此城过,若不先取得此城,形势便自梗塞。这两个都是知军的,岂不知力分便弱,只为地井关和集州俱是要地,因此没奈何分军。今我军若不是立时取了二处,被贼人添得援军时久难取时,不免老了军锋,失了三军锐气。”宋江道:“既如此。却以何策当之?我亦分军如何?”吴用道:“小弟已盘算了,可教甘茂前军依旧向前,就乘锐气,先夺地井关口。却调林冲后军向前,攻房学度,就夺集州城池。兄长可将中军于陵州,就接应二路,却策万全。待两路奏捷,贼人必然进退失据,兄长便可将大军直出地井关,就黄金城下扫灭田虎贼军大队。”宋江道:“正可如此,只是我影影绰绰听得卢员外消息,似在黄金城里,员外武艺,天下无对,正是我左右臂膀,怎生得再寻访他消息,教与我们众兄弟重会,共图大业方好。”吴用道:“差两位兄弟去那城里走一遭如何?但必要时,小弟亲自去走一遭。”宋江摇头道:“卢员外是个心高的人,想我兄弟来了此世间年余,搅闹得如此事业,夺了数十处州县,除却聋子的耳朵,哪一个角落不吹得消息满了?那卢员外岂能一点不知?却从不见他来寻访我们,或来透些消息,此中必有缘故。”吴用道:“兄长疑虑的正是,想当初上梁山泊前,他是大名府里第一个富豪,若不是小弟设计骗得他来山上,又费了无穷周折,死牢里救他出来,连大名府里人民亦吃杀了无数,他如何肯上山坐第二把交椅?今既不来时,亦眼见得这回无有相从兄长的心。”宋江摇头道:“员外英雄盖世的人,曾作下泼天豪杰事业,只为吃高俅、蔡京这伙奸贼陷害,将水银下在酒食里,坠了员外骨髓腰胯,落水而死。员外吃了此一闪,这世里如何不心灰意冷?所以隐居避世,倒怪他不得。”吴用听得,过一时方道:“既是兄长重他时,小弟自当亲去寻访他来,就辅佐兄长出力。”宋江摇头道:“眼见得这般厮杀,我跟前如何一日少得军师?再者田虎贼军围城,但无那功夫武艺的人,也入城不得,因此我不主张贤弟去,我心里已有三个人选了。”吴用道:“兄长如此说时,必然又用着时迁,只不知那一个是谁?”宋江道:“可教杨雄、石秀与他同走一遭,一来这两个精细,诸事都自做得。二来当初石秀劫过法场,救了卢员外残生性命,又同在死牢里数月,两个正结得是生死之交,卢员外便是天下人都不见时,却不好不见他。就可劝员外来与我们众兄弟相聚。”吴用道:“非是小弟说,但自这两个罗海州随得兄长上山,虽然诸事都肯出力向前,只是看着总有外于兄长的意思,每每议论时各暗自冷笑,显见其心不端。又前时王观上隐龙山道招安之事时,这两个一般随穆弘大闹起来,各嚷道散伙,若不是兄长镇定,又原无招安的心,岂不被这两个冷了众人的心,坏了兄长大事?今若遣这两个去,但与卢员外说将起来,诚恐坏了兄长大事,还望兄长三思。”宋江道:“贤弟说得甚是,这两个言语行动诸事,都在我肚里,只是思量了,除这两个并无可用的人,因此权教他们走一遭,但探得员外口声心意,便不来时再作计较不迟。但日后别事时,再不用这两个便是了。”吴用道:“既如此时,这两个身边须用个跟随的人,便再教李逵随这三个同去如何?”宋江怔一怔道:“如何却又用着黑厮?他方坐了一年死牢,活罪恶行径受尽,我正欲教他随我在身边,且休息元气,军师如何却又要用他?况这厮惹祸生非的人,万一又起事端,必坏了大事。”吴用道:“小弟欲教他去时,亦有几重意思;一来铁牛是兄长的心腹人,但去时,卢员外必然道兄长重他,自体念与兄长交情,前来军中相从兄长;二来那几个纵有些不端的心思,但得铁牛跟着,必然不敢为非;三来铁牛是个有福的,自得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教此事圆满了。兄长且思打高唐州时二龙山取公孙一清,但无铁牛同去做些歹事出来时,那事再成不得。因此小弟主张,教铁牛走这一遭。”宋江听了,道:“即如此时,便教他走一遭,只是须先申戒他一番,与这厮撞撞木钟,知些痛痒。”便教人传李逵到堂上,又着人后军去取杨雄、石秀。却是李逵听得欢喜赶来,就阶下早嚷道:“哥哥要何处厮杀?便着铁牛与你做个先锋,砍千百颗首级献与哥哥!”宋江冷笑道:“这厮如此高声聒噪!却不是皮痒?正是今日俺心情不畅,念起你仗那泼天大胆!私走天门、搅起祸事的端由,正是要和你算些账目,特传了你来打就二百驮水棍!”便高声叫左右来下手,李逵呆住,作声不得,左右正待向前拖翻李逵下手时,吴用早道:“兄长且息雷霆之怒,念铁牛失陷在死牢里,一年不见天日,身体元气都损伤的尽了,如何再熬得毒打重刑?求兄长暂饶他罪过,将来寄下,且使他戴罪立功。”宋江冷笑道:“谅这厮是个粗莽无用的人,向来只是败坏山上事体,搅闹是非,哪里做得一点大事?军师休替他讲情,且教人重重的打这厮,消我胸中忿气。”李逵听得忿怒,嚷将道:“便是铁牛撞些祸事出来,该打死便也罢了!哥哥却如何这般轻铁牛,只不当个人样!罢!只教哥哥下手,打死了教哥哥欢喜!”就左右手里夺条大棍,却奔宋江来。左右大惊,齐待向前来拦阻捉拿,宋江只是冷笑,拿眼看了李逵,却见李逵撞到近前,就将棍递与宋江,自家撩起衣服,袒露出脊背,就伏地下去,再不动一动,左右都自呆住。宋江冷笑道:“这厮却会取巧,知我无些臂力,打不动他的顽骨,却来教我亲自下手,只是卖奸!难道我便饶了他不成?”自跳起来,拽扎起锦袍,便待来下手,李逵口里只是叫:“哥哥打!哥哥打!”吴用早来拦住,就道:“眼见得铁牛如此忠心兄长,生死都无怨言,兄长如何不体怜他些?只是差他来作事,教他立功赎罪的好。”宋江撇了棍,就哭道:“军师,你哪里知我心疼?我如他亲父兄般看他爱他,如自家亲兄弟宋清无二,实指望他立起规模,成个顶天立地汉子,我自脸上有些光彩。谁知这厮只是惹事生非,自己也教人狗一般关了,关在天门死牢里,是我一力主张救他,提军数千里攻打天门城子,死伤了多少军马头领,费了多少钱粮,我亦几次险死了,幸赖军师妙计,方救了这厮的顽皮顽骨出来,却担了众兄弟后头的多少闲话!谁知这厮依旧不改气质,这般狼三籍四、跳舞大叫的无些尊重体统,不由得我不恨意满胸,只打杀了这不成人的贼厮方罢!”李逵听得宋江骂,先梗着个头只是看,后来听宋江这般哭说,不由得大哭起来,就爬起来抱住宋江腿,哭道:“是铁牛自不成人,负了哥哥!教哥哥如此,今情愿教哥哥打死,并无埋怨。”吴用道:“兄长待他的义气情分,天高地厚!兄长且莫伤心,铁牛既如此说时,必然以后都悔改了,兄长且与他些机会,教来戴罪立功,赎他的罪过。”宋江冷笑道:“你且问他,有些改悔也有?但再不成器时,只打一顿赶了出去,再不教他在我跟前,免我见了呕得心疼!”李逵听了,就一气千百个响头磕下去,道:“哥哥说什么,教铁牛改什么,便一万件也依得哥哥,只求哥哥莫再气恨,又赶了铁牛出去,教天下好汉都耻笑。”宋江冷笑,方回转过脸来,道:“军师,你且问他,但诸般吃酒、撒泼、装疯、胡乱杀人、扯小谎、说话高声、莽撞的错都改得么?”吴用不及言语,李逵早磕头道:“改得!改得!但一点不改得,哥哥自说,铁牛脑揪这颗头下来与哥哥!”宋江冷笑道:“既是这厮如此说了嘴时,且起来,我自有要紧的事吩咐与你,且与我好生去办,拿得功劳回来,于众兄弟前重立起样子来,却省得人背后耻笑!”李逵听得宋江这般说,心里大喜,不住劲的只是磕头。宋江喝道:“够了!且起来听军师说事情,你头上皮肉只不是自己的?” 李逵喏喏连声,急扒将起来,宋江见他脸上泪水鼻涕都满了,额角都撞出血来,不由得又是恨怪,又是怜他,冷笑不再理他。吴用道:“今兄长与我商议了,要差几个心腹亲切的兄弟去黄金城里,寻访卢员外踪迹消息,教来军中,与兄长并众兄弟们相会。本不待教你去,是我与兄长面前一力主张保你,与你这机会,兄长方始允了。却又怕你此去生出事非来,是以兄长特地将话教育你。但此番去了,可记住你的言誓,不可无信背弃了,教我脸面都损尽了,莫再说兄长,便我也不再待见你。”李逵欢喜道:“宋哥哥与军师哥哥莫再担心,既是教俺去寻访卢员外哥哥,但寻得时,好歹扯了他来,决不教他滑脱了!”宋江喝道:“你这厮只是个粗莽!卢员外是你第二个兄长,梁山上至尊至贵的人,也由得你这厮去发疯动粗?本性只是个难改!”却与吴用道:“只莫教他去罢!你瞧这厮,前头发了誓,后面又忘了,到那城里如何不做出事来?只教他随着我,与他上了笼头,却省多少心事!”骂得李逵呆住,再做声不得,吴用道:“兄长且与他这一度机会,但不好时,以后大小事再不用他,我自再说他几句,教他在意。”便道:“此番你去了,须和当初随我去大名府里寻访卢员外一般,第一不许吃酒,免得助你烈火般的高性;第二,不许说话,只做个不能言语的哑子,免得生事非;第三,再不许与人动手厮打,便任人指头戳到你脑门上时,亦不许下手厮打。但依得这三条时,方许你去做着趟事,不然只好随着兄长,且换别人去做。”李逵却教宋江此番骂得狠了,再立不起性子来,虽听得这几条规矩狠,心里也只道:“便是牢里这一年呆得都发霉了,只是流年不利,便出来了,也是哥哥不爱恨怪,兄弟们背后耻笑。若不是此番咬牙去做得, 从老鼠洞里拽捉出卢员外来时,哪里再抬得起头来?这几回规矩狠,也只可忍得。再说,但离了哥哥跟前,哪里不能松散些?只自寻些机会便了。”心里计较定了,却道:“只是见了卢家哥哥,必然欢喜,那时不许说话,不许吃酒。却十分惶恐,又熬不得。”吴用便笑,看着宋江,宋江喝道:“你这厮却奸滑,既如此,见得卢员外时,却许你言语吃酒,只是不许动你那粗莽性子,伤犯了卢员外,但为你身上恼了员外不来时,回来我皮都揭了你的!”李逵叫道:“啊也!今日骂得也够了!却不是我尊你般的尊卢家哥哥?他自天下棍棒武艺无双无对的人物,但不打我也够了!只是还神散福的好,哪里敢触犯了?不然时,他跟前有燕小乙,手到一交,正是我的第一克星对头。”宋江呵呵大笑,道:“你也知道些上下高低?既如此时,且叫你去,只好生去做,回来便许你吃酒。”李逵欢喜,唱个大喏,谢了宋江,又谢军师哥哥,道:“却是随谁去?我自飞也似的叫他来,眼下便行。” 宋江道:“只是个性急!这番你自随杨雄、石秀并时迁去,不许说话,不许厮打,不许吃酒,却路上好生记这几个的言语行事,回来说与我和军师知道,请得卢员外来时,便是你的功劳。杨雄、石秀却在后军,过几日方来得,你且出去整理了行具,到时几个一起去。” 李逵欢喜道:“原来是这几个!都是相得的,便不闷了俺,若依旧和军师去时,做那哑道童时,却惶恐。”宋江大笑,道:“你这厮只是个性直!且去罢!”看李逵欢天喜地去了,宋江道:“差他如何?只恐这厮直爽的人,记不得那几个行事,反被知觉我们相疑时,倒不好。”吴用道:“所以小弟意下教他去,为他有名粗莽无心的,那几个断不会相疑,言语行事都必然当着他,无有避讳,若换个精细的去做时,那几个都是伶俐的,必然都闭了嘴,反知他们真正心意不得。” 宋江道:“正是军师思想的细,今差了这四个去。却是我亦想起酆都城那头事来,如今扫荡田虎军马,军事上不怎得难,料不过数月功夫,便可夺得黄金城境界。却是连隐龙山上事体定了,便可起大军进取酆都城,定了天下形势。有道是未雨绸缪,军师便可行那条反间计策,教人去酆都城里走一遭,赚得王观、杨询亲笔书信,那时点窜改抹了,却透与秦广王知道,那时罗织扳扯起来,怕不叫他酆都城里忠臣良将诛戮一空?一来更增了这昏君的罪恶,不免上下离心,满朝再无个忠诚的。二来再无可用的文武,三来天下愤怒,正是一举数得。“吴用笑道:“正是兄长高屋建瓴,胸怀全局!小弟亦久有心此事,只是与蛮军连番厮杀,竟不得一点空在身上,既是如今这时候时,正好行这条计,只是须得一个人去,这人须是最精细的,又是兄长心腹,想来除了戴院长,别人都用不得。“宋江道:“既如此,且待戴院长回来,再行这计不迟。却可先教林冲、甘茂两个进兵,得了先声胜势,”吴用道:“小弟自差人去催。当下两人诸事计议定了不迟。

却说林冲接了中军飞书,教起后军全军就转西北,取集州城池,扫灭房学度兵马,又取杨雄、石秀,道另有机密委用的事。林冲听得,先送杨雄、石秀两个去了,却聚军中众头领商议,道:“闻得集州城池不过二、三万军马,算来不敌我军势,只不速取了城池来时,被贼军援军四集时,便自棘手,况闻得此城城高壕深,乃是兵法中所说的‘雄城’,极难攻打。”穆弘道:“我料兄长必以计取,又省事,又少伤损军士性命。”林冲笑道:“正是,我已思量的一计在此,只恐房学度那厮军马新败,恐惧我军,不敢出城时,不免便无了效用。”穆弘道:“兄长可说出计策,众兄弟都参详献议,庶几万无一失。”林冲笑道:“我闻得这房学度甚是贪婪,军马但到处肆行劫掠,比别部贼军更狠。今我分一枝军马向前,故意大车小辆,从城下经过,翻倒几辆在城下,都滚出金银来,教城里的贼军看见眼热,然后却再分军马绕城而过,只道攻打武川、高阳二县。贼人见我寨中军马不多,又思夺我军财物,必然夜里出城劫寨,那时如此如此,此城必然一举可下。”众人都道:“哥哥想的好计策!”林冲道:“都须兄弟们用心当前厮杀,各依计策行事,莫教贼人看出疏漏。”各人都道:“兄长安排的铁桶般计策,怕这些贼人走到哪里去?必早传捷报,教中军看我们功劳。”林冲便分拨了众人,各依计进兵不提。

且说大晋田虎军马夺得集州,已有数月,原分张礼、赵能二将把守,部下有五千军马,两个城里十分做恶,因此城中人民逃亡渐空,两个只不放在心上。却是房学度自和栾廷玉吃马劲等劫了寨栅,又闻甘茂大军将到,因此两个收拾败军,都退回黄金城地界来。路上两个闻得宋江起三军大队将到,便自商议,却分军二路,栾廷玉将一半军马,径退去地井关上,却守黄金城要隘。房学度将二万余军马,十数员将佐却转集州城里来,据住此城,就护沿江渡口次第要害,张礼、赵能接得,房学度问了城中军马、粮草数,道:“幸亏来得,不然被贼人夺了此城时,不免坏了大事,只是今军马亦自不足,你两个可修告急文书,飞报与田豹大王知道,告请援军,我自用这太尉的权柄,调瓜州、白州、龙虎渡的一半军马来,且厚了军势,教贼人再越此城不得。” 张礼道:“只恐粮草不足,梁山贼人将大军久困城池时,粮草难以支持。” 房学度道:“大军于瓜州分设有粮草行台,积了十余万石粮食,且教他赶运一半到来,你两个分一半军马,先去接应,不可教贼军劫了,误了三军性命。”

张礼道:“既如此,我佐太尉守城,教赵将军分三千军去接粮,他自路熟。” 赵能落后半句,听张礼这般说了,道:“便是张将军武艺胜过小将十倍,但贼军来劫军粮时,必然都吃张将军杀了,挫动贼人锐气,又能护得粮草平安。” 张礼道:“便是赵将军足智多谋,善能随机应变,贼军闻得赵将军名字,一个个都屁滚尿流,但不是赵将军去时,更无一人可护得粮草平安。” 赵能道:“便是张将军威仪堂堂,贼人一见都自丧胆,非是小将可比,还是张将军去。” 张礼待再说时,房学度大怒,喝道:“大王驾下都是披坚执锐、舍生敢战的英雄好汉,如何也有你这等两个土鸡瓦狗、鼠胆狗偷的充数?大请大受时都削尖了脑袋钻头向前,遇些事情就寻不得一个,都钻在他娘的裤裆缝里!便是你两个一起去,解得军粮回来便罢,但有闪失,便行了军法!”骂得两个羞惭满面,抱头鼠窜而出,只得一起点起三千军马,且投瓜州来解粮草,且喜路上风并不曾多刮,便是草里狐狸野兔也不曾多走动,天上并无些鸟雀过,因此两个得平安到了瓜州,不曾多吃惊吓。那瓜州守将却是凤翔、王远,乃是大晋军中猛将,将一万五千精兵守住瓜州,护住这三军粮台重地,闻得两个到来,便请进城见了,张礼便与文书与两个看,告知调兵解粮之事。凤翔道:“这等要地,奉了三大王之命,再不敢稍离。纵是房太尉文书,亦听调遣不得,况是昨日三大王有紧急文书来,道是梁山贼人甘茂将十万军马攻打地井关甚急,栾统军苦战死守,仅得不失,一日发十数道星火文书告急,大王今分调军马去救应他,亦发文书来取瓜州一半军马并粮草救应那关上,限日必到。今房太尉虽有文书来,只依从不得。”那两个听了呆住,做声不得,张礼又出声告求时,王远道:“你那里亦有许多军马并房太尉大军,如何把守不得城池?既是缺粮时,我自分二万石于你,你两个可自解运了去,路上只要小心在意。闻得那个豹子头是善能用兵的,又好武艺,你们自小心。”两个听了无奈,只得且称谢了,就随王远到大军粮草行台办理文书,且领支军粮二万石,自有许多骡马头口并民夫人等运送,两个点验得数足,便辞了王远出城,将本部军马沿路押送,且投集州来。却说行了五十里以上,两个终是惧怯,自商议道:“眼见得两条路回去,来时这道路虽近些,只恐被贼人小路抄出,来劫粮草时,如何当得他凶狠?但走安丘县那道路虽远些,却正可回集州城后,保得太平,全了我们性命。”两个商议得定了,便不走回头路,却教粮草车仗军马都起,大偏转走安丘县,奔集州城来。且喜行了两日,路上太平,两个心里欢喜。

却是这日行路,早过那一座高山,怎见得那形势险恶?

巨石探空,上立猛虎向日吼;怪树如海,时有毒蟒穿枝来。无数妖狐,哭哭啼啼常当路,许多山鬼,嚣嚣张张来食人。深岩邃谷连百里,最是强人好安身。

两个看了形势,心里慌张,都道:“且催趱车仗,立时过去,恐有强人大伙在山上。”众军马民夫听得,各要顾性命,争相夺路而行,先乱了行列,那车辆互相挤撞,都自转动不得,反将道路都堵塞住了,再行不得。两个看了惊怒,急教身边亲军将皮鞭乱打民夫,道:“什么时候,却来断送性命!”正在那里扰攘鸟乱时,忽听得前山上锣响起来,两个魂一起走了,急看山上时,只见乱山上一点红出来,却是红旗在那里摇动。两个面都变做冬瓜茄子,只一个青些,一个白些,各自叫苦,急待扯转军马车仗时,回马不数十步,却听后山上锣又响起来,又见那山上红旗摇动。两个惊呆,肺腑五脏一齐倒转,张礼道:“想不到这山上却有大伙,赵将军,你可领军马,去杀前面的贼,抢条道路出来。”赵能道:“你说得倒好听,如何你不向前拼命,却来指使我?我便去厮杀时,你却做什么?” 张礼道:“我自镇压三军,保守车辆,那也是极要紧的,只怕贼人大队来抢。“赵能道:“既如此,你只管领军向前罢了,我自在这里看守,但贼人大队来时,都是我杀退。” 张礼道:“好歹我是正印官,你只是我的副手,如何敢不听我的军令,奋勇上前杀贼,岂不是罪过?” 赵能道:“便是你小妹子于三大王做个妾侍便了,又不见得宠爱,着你混个都监,你却来弄嘴脸!我姐姐现于三大王跟前当红,你却敢来和我比高低?“张礼道:“便是一般罢了,你强的多少?眼见得前后都有贼人,我和你分头去杀,都不要躲后面。” 赵能道:“几个小毛贼,你却鸟怕!我自去杀后面的,你去前面。” 张礼道:“为何你不去前面?我自现在比你站的后些,转后面去却比你方便。“赵能道:“我的马比你快些,但杀贼人时,我便先赶得到。” 张礼道:“既如此,都不用争,我和你抓阄,但抓着的却去后面。”两个就马上拈阄,却是赵能拈着前面,怒道:“你自做了手脚,且重来拈过。” 张礼道:“眼见得天明朗着,我并不曾做手脚,你如何混账搅闹?便是天上神明都看着,但不讲口齿的和马粪一样臭。“赵能道:“臭便臭罢了,谁见过要紧过性命的?只是重来拈过。” 张礼待再说时,早听得山前山后六七十面锣一起敲起来,便是一万人都喊叫起来,两个苦胆都破,早见四下山上冲下小喽罗来,都是面恶眼凶,个个身强力壮,各穿着红袄,扎着红巾,手里都是明晃晃的刀枪,又自乱发弩箭,只管冲来抢夺车仗,杀翻军马民夫在地下。两个见了,哪里向前迎敌,各加一鞭在马上,火辣辣的抢着先走,且夺道路,要逃性命,身后亲军随着,不管自家军马还是民夫,都践踏在那马蹄下。却是转过那山嘴,只听一棒锣响,山后早飞出一彪军马,马上一员将,怎生形貌打扮?但有西江月为证:

四海曾传名字,豪气曾轻乾坤,声做霹雳性如火,手中狼牙大棍。身上战袍血染,胯下炎驹腾云。圆睁怒目如铜铃,最是勇冠千军。

那将横一柄金顶狼牙棒在马上,威风凛凛,喝道:“害民匹夫休走!“张礼逃命纵骑走的急,正撞着这将,哪里再得回马?只得且来迎这将,那将提起狼牙棒,当头打来,张礼横枪招架时,只觉有泰山之重,先自胆战心惊,被那将几棒打来,招架不得,被那将把棍扫来,早跌下马去,后面小喽罗赶上,先拿去了。赵能魂魄都飞,急回马走时,只听喊声如雷,背后早撞出一彪小喽罗来,当先一个大汉,形相狰狞,怎见得猛恶?亦有西江月为证:

天上降下魔君,生来只爱杀人。惯取人心佐下酒,齐唤做丧门神。面如锅底更黑,双睛突出兼狼唇。一声暴喝如春雷,恶善都断心魂。

手起剑落,只一剑将赵能砍下马来,再一剑,剁下头来。马上那将急唤时,哪里得及?笑道:“只道我这霹雳火最是性急,偏还有你这等杀人不眨眼的,如何竟不留个活口,但将来活解到宋江哥哥那里去,更见得功劳?“那大汉道:“谁耐烦见那劳什子功劳?只是砍了痛快!秦家哥哥只是军官做惯的人,俺只晓得杀人快活!” 马上那将笑道:“不愧叫你做丧门神,只合和那黑旋风做一道!却不知是他杀的人些,还是你杀的人多些!但俺秦明也杀许多军将,只怕不及你的零头!” 那大汉道:“俺鲍旭早想着见李家哥哥,几番嚷起要去时,你们只说没有功劳,白手去不好见得,如今这两个贼厮鸟撞上门来,一个杀了,一个擒了,又夺了这许多粮草车辆,如何不是功劳?俺只明天就行,赶去见李家哥哥!“却是两个说话间,那许多小喽罗漫山遍野赶将下来,早将那乱逃乱走的军马杀的杀了,捉得捉了,那许多民夫只是跪在地下讨饶,眼见得这一半粮草车仗都夺了。却是原来这马上的将正是梁山泊上头领,坐第七把交椅的霹雳火秦明,那杀赵能的汉子却是一般梁山泊上头领,坐第六十位的丧门神鲍旭,两个引了一众小喽罗,就这山上杀拿了张礼、赵能两个,夺了粮草车仗。秦明道:“那头却是宣赞、郝思文两个领一半孩儿们把住,谅方才这两个将死样活气的,并不敢厮杀,只不知他们那头厮杀如何?这边只教孩儿们收拾捉人,我们且去接应则个。” 鲍旭道:“这等鸟人,哪里吃俺杀得快活?俺只和你撞过去,但有那敢快厮杀的汉,且杀了欢喜!”秦明便笑,两个留一半小喽罗且收拾粮草车辆,赶捉败残军马民夫,引五六百小喽罗往前路来.却正是蛇无头不行,将无能军怯,为这张礼、赵能两个要命先走,因此那三千军马都无战心,各要逃命,被小喽罗大喊奋勇赶杀,杀得尸横遍地,乖觉得跪地求饶,愚顽的枉送了性命,因此那军马虽众,只被小喽罗赶杀。更被秦明和鲍旭引大队赶来,因此那许多军马一时都杀散了。两人引小喽罗直赶过前山,早和一队军马撞着,各自凶猛呐喊。正是:才将虎勇欺犬羊,又见雄兵来对敌。欲知撞着的是何处军马,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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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20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八十五回 石辅智赚房太尉 林冲计取集州城


话说秦明和鲍旭赶来,早和前山军马撞着,当先早见两个头领,那一个停停英勇,怎生打扮:有西江月为证:

曾是军官班首,惯做冲阵锋头。每向战尘诛寇仇,血火精神抖擞。锦袍都攒百花,环甲还束龙扣。将军元是郝思文,又来绿林攘首。

后面一个昂昂威猛,如何打扮?亦有西江月为证:

须发金黄狮煣,容面凹凸锅锈。怪眼圆睁分大小,鼻孔朝天风吼。身穿环甲熟钢,鞍横宝刀寒秋。好汉宣赞少敌手,鬼神撞着亦愁。

这两个正是梁山水泊的一般头领,坐四十位的丑郡马宣赞和坐第四十一把交椅的井木犴郝思文,当下撞着秦明和鲍旭,先道:“你们厮杀如何?自来沙场上滚了百十番,不曾见这等死样活气的军马!但一喊杀,都无个对敌的,只好做赶山般的猪羊拿翻,却省得空了手!”鲍旭道:“正是那边杀人不够,特赶来你们这里寻快活,却不道你们更不济的,哪来的这些鸟军将,便是癞狗吃打急了还会撕咬,偏连他们竟无一点力量胆气!” 宣赞道:“ 我们杀了两个偏将,拿住几个小军问时,道是两个脓包领军,道是什么张礼、赵能的,再临不得战阵厮杀,每战先逃,因此军中起了外号,叫做‘张望风’、‘赵长腿’,因此军士怨怪,谁肯向前厮杀?空有数千军马,都自随着逃命,因此我们厮杀赢得这般轻易。”郝思文道:“你们那边如何,那两个长腿的可曾拿住?”秦明道:“便看似是将军的两个,我们杀了一个,拿住一个,今既全胜,便可收军,且搬运粮草军器,回山寨整顿。” 郝思文道:“这许多粮草,总有一二万石,山寨里如何装盛的下?又有这许多败军民夫,恐要逃跑,看守亦是难事。”宣赞道:“今既是劫了田虎许多军粮,覆了他军马,他如何肯善罢甘休?必要起周围州县军马来剿,此山势虽险要,却自不广,倘被他铁桶般合围时,只恐着了他手脚。闻得公明兄长今将二十万大军来征灭田虎贼军,已到黄金与天门交境处,我们何不就撇了这山寨,将这许多军马粮草做进见之礼,众兄弟前必然光彩。”那几个都道:”说的是,正是我们心中意思。”秦明道:“闻得林教头统五万军马,今进兵来攻集州,我们便可大路去,和他军中旧兄弟都相会着,必然欢喜。既都如此说时,你两个分一半孩儿回山收拾,就放火烧了寨栅,我和鲍旭只在这里看守。”那两个道:“我们自去。”不半日,早见山上火起,那两个尽领小喽罗回来,尽收拾得金银宝贝、财物细软,有二百余辆车子,秦明大喜,便教俘获的一应败军民夫都重摆布了车子,教小喽罗跟车沿路押着,自家当先,教鲍旭合后,宣赞、郝思文两个押了粮草财物车子在中,共有小喽罗二千三四百人,千多辆车子,起城却往集州大路上来。

却说房学度自发付张礼、赵能去了,一面修告急调军文书,就调白州、尉州、龙虎渡各处军马来集州取齐救应,一面赶修城池,疏浚城池,征掠民夫粮草,且作长守严御之计。却是不两日,早听远探流星快马飞报:“梁山贼将林冲统五万军马,杀奔本州城池而来,旌旗蔽日,金鼓震地,摆布得十分整齐。” 房学度大惊,急尽起军马上城守护,不半日,早见林冲大队军马来到,向前围城,如乌云铁山相似,怎见得那军仪严整:

角声吹霜寒,声壮漫天杀气里;旗角卷日明,势带大荒光芒生。远近哨马,飞走流星去无定;前后统军,指挥若定分齐整。戈矛如雪,正是堂堂正正阵;将士如云,尽乃勇烈威猛人。休言江河天限,一时投鞭敢渡;漫说铁关云锁,须臾登天便拔。一时豪杰从风云,无双英雄做领军。

当先认军大旗上白光里滚着个“林”字,那旗下一员上将,豹头环眼,燕颌虎须,正见得威风凛凛,怎见得那英雄气概:

烂银甲密遮重护,嵌宝盔严装压颈。霜花袍上龙飞水,狮蛮带边云滚砌。漫横丈八蛇矛,轻纵五明骏骥。十万军中少敌手,英雄林冲称第一。

挥动军马,先到集州城西南二门,摆成阵势,擂鼓索战。左前部:穆弘、欧鹏、邓飞,右前部:石辅、杨林、马麟,做个二龙取水阵势。后面自是林冲中军大队:刘唐、樊猛、文仲容、崔林、檀景之、王冲恶左右羽翼,拱护中军,后面却是高世卓、项忠、马成,做合后军马。那三军,整整齐齐,进退有方,指挥随心,画鼓三通罢了,三军齐声大呼,如山崩地裂相似,城上田虎军马见得听得,个个心惊,人人丧胆,都无面色。房学度和那一班将佐见了,一般腿颤心摇,哪有个敢出声向前讨战的?房学度只得道:“且坚守城池,不可出战,待老了贼人军势,别议破敌之策。”当下四门紧闭,并无有一人一骑敢自出城。林冲军马耀武扬威,于城下叫骂半日,林冲见天色近晚,便与众头领道:“眼见得贼人丧胆,先中了我的耀兵之计,便可收转军马还营,教后面车辆向前,教城中贼军见那许多财物,留些想念。”便自号令,教军马抹城而过,朝城上叫骂,就自近城十里处立起营寨,当下那军马纷纷攘攘,绕城而过,后面却是辎重车辆,大车小车,络绎不绝,房学度与身边十数员牙将立在西北城楼上看,见了这般做派,个个大怒,房学度恨道:“贼军如此轻我!”正恨骂间,却见那城下一辆车子忽得翻倒,后面十数辆车子你撞我赶,都翻倒了,却是都滚落出许多黄的白的,耀人眼目。城上军马都自看得清楚,都是足色的金锭银锭,又有珍珠宝贝无数,都在那黄尘里滚,那些梁山军马手忙脚乱,急自收拾,一把把都将金银往自家怀里揣去,有几个小头目急自赶来,持了皮鞭喝骂抽打,方自惊压住了,且将财物收拾车上去。抹过城去了。城上田虎军马,都自劫掠惯了的,看见这小山般堆滚的金银,如何不眼里冒火,口中涎干?只恨自家手臂不得几十丈长,手掌不得有几十丈大,便能将金银都立时抢到自家怀里去。房学度道:“闻得贼人夺了天门城,城中几十万富户人民都杀掠一空,抢得无数金银财物,自头领到小军,各人腰囊丰满到十二分,今日看来,果然不假。”那旁边的众将都忽自心热气壮,道:“就请太尉下令,开城突袭贼军,眼见得贼人轻我,如此懈怠,必然斩获无数,尽得贼人辎重财物。”房学度见那财物,虽然一般地眼热心跳,却毕竟是个知兵的,摇首道:“只恐贼人使得是个诱敌之计,不可轻自出城,反折军马。”众将听得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金银车儿都自远远抹过城边去了,都自眼里冒火不提。

却是房学度吩咐诸将好生守城,只两日不见林冲军马动静,不由心里纳闷,便教伶俐小军出城探看,这日忽闻得小军回报,道是贼人分两路精锐军马,攻打武川、高阳二县去了,今营寨中只有一半军马,因此虚立旌旗,不敢向前攻城。房学度惊道:“这二县是我援军来路,但被他攻陷时,我这集州城便自势孤,再不得接济,林冲这贼如此歹毒!“众将各自惊恐议论,莫以一是,却是副将安明道:“贼人既然分军,大寨必然空虚,何不就出兵劫寨,但大破贼人一阵,贼人气丧,必再围我不得,况又可以得许多军资财物。”房学度听得心动,便与众将商议了,分拨停当,只待夜里出军,去劫梁山贼人营寨。

却说到夜里二更时分,正是夜黑得紧,房学度心里欢喜,道:“老天助我大晋!”便分一万军马,着安明、谢昌、鱼得水、樊自明、鲁钶五将,悄悄自南、北二门出城,就劫梁山军马营寨,自统其余军马将佐守城。却教为头敢死数百人,各持干草火种,先去上风头放火呐喊,惊乱梁山贼人。又教数百人各持金鼓,分散去寨后呐喊,使梁山贼人惊心丧胆,此后方教五将乘乱将兵劫寨。房学度自觉安排的周密,便引身边牙将亲兵上城观看,只待自家军马劫寨得胜。

却说那五将各贪林冲军中财物,既来劫寨,各自摩拳擦掌,心都火炭般热,各引军马悄地出城,直近林冲大寨之前,直待趁乱劫寨。到得三更将尽,正是西北风刮杂杂的刮得正紧,只听得一声喊起,就林冲大寨西北来路一起数百把火发,那火借风势,腾腾得烧起长草枯树,但见黑烟迷空,烈火连地,便似千万道金蛇乱走,火头直烧去林冲大寨里,直听得那寨里人喧嚷大呼,惊慌奔走,一时大乱。那五将大喜,又听东南金鼓呐喊之声大作,那一寨人更是慌乱。五将大喜,急催动军马向前,发一声,尽将叉袋填平壕沟,拔除鹿角,径冲入大寨里来。却是径到中军,只见梁山军马乱走,都窜往后营去了。五将更自气壮,各领军马呐喊,在后紧紧赶来,却是正赶间,只听一声震天响亮,平地塌陷下数十丈,将那当先的劫寨军马都陷进地底里去,后面军马赶得正急,都收脚不住,况且后面大队拥来,重重叠叠都挤堕入那陷井里去,一时大乱。那五将先有谢昌、鱼得水两个也陷进去,那三个大惊,急待向前救应时,只听得大寨两侧连珠炮响,黑暗地里都撞出梁山军马,七冲八撞,早杀得劫寨军马首尾不能相顾,左边文仲容、崔林,右边檀景之、王冲恶一齐杀到。三将各自叫苦,且寻各人走路,要逃性命。樊自明正逃奔间,斜刺里撞出个赤发大汉,一朴刀砍死。鲁钶被檀景之、王冲恶两个赶得急,心中莽怒,正待回马拼死相斗,前面一个大汉截住,手提双锤,威风凛凛,却是樊猛。鲁钶大怒,舞鞭来斗,被樊猛将锤几下打来,心慌之时哪里招架得?头颅早被一锤打裂,落马而死。只有安明滑溜,引千余败军死命撞出重围,待回自家城中,却是将近城边,只听一声炮响,斜刺里一队轻骑截住,为首一员大将跃马挺枪,喝道:“林冲在此!” 安明听得,魂魄飞散,哪里敢上前交锋?却是忽听得喊声大作,林冲军马自乱,一员将自军中撞出,挥锏就打林冲,林冲猝不及防,肩上一锏早着,翻身落马,身边军马大乱。那将却待来取林冲首级时,被林冲身边亲将拥来,刀枪并举,再分身不得。那将见此情势,双锏展开,如出水双龙相似,连点十余骑下马。就撞破重围,直到安明之前,喝道:“将军随我来!” 安明见了,百般摸头脑不着,却喜借此机会,可逃性命,急领身边败军数百,跟着便走。林冲军马大乱,拦阻不得,早被撞破,安明跟那汉子直奔到城边,便叫喝开城,却喜房学度见自家劫营军马失利,正自叫苦不迭,却见安明得命奔回,急教开城接应。安明与那大汉,将数百残兵,急自入城。后面梁山数百精骑赶来,城上乱箭射下,因此不敢近城。

安明入得城来,方惊魂稍定,见那将在身前,七尺五六壮健身材,一张淡黄面皮,双目神光充足,提一对瓦面金装锏,正是威风凛凛,心中大喜,又感他救命之恩,便问姓名来历。那汉道:“小人石辅,江湖上有名字唤作今世叔宝,原自黄金城本界和州三停冈上落草,为一寨之主,本自有身分的人。后来不合听梁山上的贼神行太保戴宗将言语哄骗,道是他梁山不久必得天下,但得相投效力时,必然作大官,有无数好处受用,小人因此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窍,放火烧了自家寨栅,尽将金银财物献纳,又有七八百小喽罗投效,总量他必然重待小人。不料小人性直,因初见时,见宋江那厮面黑身矮,不成体统,不觉笑出声来,谁知那厮心中暗恨,从此便薄待小人,但厮杀立功之事,再不教小人向前,显得本事武艺,只教小人干些奴才般的杂事,煞不气破了小人胸膛?这林冲更是个自大的贼,凭仗自身武艺,屡屡于众人前公然耻辱小人,因此怀恨已久,今欲借此机会,取这贼首级,相投大晋效力,不想未得如愿,诚为可恨!”言罢咬牙切齿,安明听得大喜,道:“兄弟如此人才武艺,世所罕有,岂可屈身于贼人之中,鸾凤为鸡鸭所匹?今既弃暗投明,我安明当于房太尉前竭力保举,使兄弟领军中重任,扬眉吐气!” 石辅大喜,道:“得兄长如此提携,当竭力与梁山众贼厮杀,相报兄长!” 安明更喜,便引石辅来见房学度,先自请罪,又说石辅打伤林冲,英勇陷阵,相救自家之事,竭力夸奖石辅武艺。房学度本见折了许多军马将佐,十分烦恼,忽闻如此,心中喜欢,更见石辅一表非凡,喜道:“林冲那厮英勇无敌,是贼人军中第一等上将,石壮士能将其打落马下,足见本领!今既愿相投大晋时,正是我国家之福,焉能轻屈了将军?此时便先委壮士为我军中先锋兼捉生使,但日后立得大功时,房某当于晋王前竭力保举,教将军为一镇节度,领方面重任。”石辅大喜,当即拜谢,道:“得太尉如此看重抬举,当效力以报!” 房学度道:“今日虽中贼人狡计,折了军马,却得石将军如此良将,却也不枉了!”便教取好马一匹,赏与石辅,石辅大喜,又拜谢了。房学度便教安明且领石辅去歇息。

却及天明,人报梁山军马在城外大骂搦战,讨要叛贼石辅,房学度唤石辅上城,指着与他看,但见城下梁山军马数万,旌旗掩映里排列十数员头领,俱全装贯带,指着城上戟指大骂。房学度左右皆都变色,房学度道:“贼人势大,又索讨石将军出战,将军以为如何?却不妨暂避贼人锐气。” 石辅冷笑道:“贼人虽众,在石某眼中,亦不过土鸡瓦狗尔!愿请令出战,就斩贼将首级,扬我军声威!” 房学度大喜,道:“想不到将军气概如此!却是出战时,当用多少副将军马?” 石辅道:“小将只一人一骑出城,定要斩将取首而还!” 房学度道:“将军虽然英雄,只恐势孤力弱,可教安明引五百骑与先锋掠阵,城上军马俱为贤弟呐喊,以助声威。” 石辅躬身声喏了,下城飞身上马,只听城上鼓声大作,众军齐声呐喊,

石辅微微冷笑,一骑马飞也似出城,直到阵前,安明与那五百骑方赶出城门来。却是梁山阵上看见石辅,一起怒叫起来,刘唐一骑马早出到阵前,大骂道:“背义贼子!暗算主帅,但捉住了,便当千刀万剐!”石辅冷笑,道:“我把你们这不安眉带眼的贼!屡屡轻视耻辱老爷,今日杀你们这伙贼,正泄我心中怒气!”刘唐大骂,舞朴刀便取石辅,石辅喝道:“你这贼武艺不精,不要来污老爷手脚!只教林冲那贼出来!” 刘唐大骂道:“你暗算林冲兄长,打碎了他臂膀,知他再上不了阵,还在这里卖乖逞奸!不砍你做肉泥时,怎肯罢休?”挥刀便砍石辅,石辅就刀影里闪过,挥鞭打去,两个就战尘里狠斗厮杀,但见刀来鞭去,正是一道白光裹着两道黑气,盘旋飞动,把两个人与马都裹进去,早杀过四十合去,把城上城下无数军马看得都呆了。正斗间,只听一声暴喝,黑气白光忽地不见,却是石辅一锏将刘唐打下马去,地上滚几滚,挣扎不起。石辅待来取刘唐首级时,梁山阵上四将齐出,文仲容、崔林、檀景之、王冲恶,死命截住厮杀,小军早救刘唐回阵。四将斗十数合,只听喊声如雷,樊猛手提大铁锤,飞马出阵,就赶入战圈里厮杀,喝道:“我当你这厮是个好汉,如何人面兽心,恣也无耻!” 石辅冷笑,道:“只要斗,休多口!” 樊猛大怒,挥锤便打石辅,石辅冷笑,力斗五将,斗十余合,毕竟遮拦不定,见圈子个空隙,卖个破绽,回马便走。五将大怒,奋勇赶来,看看赶近,却是城壕里乱箭射来,樊猛躲闪不及,早自臂上中箭,四将大惊,急护樊猛回阵,却是房学度为接应樊猛,先伏此一队弓弩手在城壕里,因此乱箭射伤了樊猛。安明见了,急领轻骑入城,悬起吊桥,紧闭城门。阵上梁山众头领大怒,挥军向前攻城,争奈城池高峻,城上炮石乱打下来,更兼弓弩如雨,近城不得,梁山众将无奈,只得大骂收兵,悻悻而回。

石辅回城,却是房学度大喜,亲自下城来迎,道:“先锋英雄,世所罕有!”教把金杯来把下马杯、得胜酒,安明亦将话来凑趣。石辅急自下马,就拜道:“无太尉如此眷顾,小人怎得扬眉吐气?明日定当再出城与众贼死战,尽取了贼将首级!” 房学度更喜,教取花红缎匹来赏石辅,至夜又作筵宴,就与石辅夸说功劳,石辅只不多言语,房学度见他不矜功劳,心下更喜,却是诸将见太尉如此喜爱抬举,谁不向前奉承?各殷勤向前劝酒,石辅酒来杯干,是夜饮得酩酊大醉,房学度教送入自家卧房中歇息,与众将道:“我军虽败,却喜得如此虎将,如今贼人折伤锐气,更伤了主帅,必然军心摇动,我等可自守此坚城,待那几路援兵到来,内外夹攻,决可大破贼人!尔等亦须努力,各取功劳!”众将各将言语竭力奉承不提。

却是第二日,石辅醒转,闻得自家身在太尉卧房,不由得大惊,急到堂上拜谢,道:“太尉恩待,十分难报!” 房学度道:“此后只靠先锋出力,但杀灭贼人,解得此城围困,房某定当晋王前竭力保举,高官厚禄,先锋指日可待。” 石辅闻得大喜,便要讨令出战,房学度道:“先锋昨日痛饮中酒,今日只可歇息,不可出战,待养成气力,数日内等那几路援军到来,先锋可自出力向前厮杀,杀将立功。” 石辅道:“小将自当尽力向前,报效太尉!”房学度便教整顿军马,只待援军到来,却夹击贼人。且喜一连数日,梁山军马却不再向前攻城,两下只相持住。

却是这一日,梁山军马又来围城,房学度只教坚守,城上城下,炮石横飞,金鼓乱作。却到中午时分,只见远处尘头大起,数路军马杀来,梁山围城军马不战自乱,各自乱走。房学度急看时,那数路军马俱打己家大晋旗号,奋勇赶杀梁山军马。不由大喜,即教石辅、安明引精兵出西门,先冲贼人大寨,莫成、赫德出南门,尹和、高景天出北门,宋松、谢勒出东门,各领军马分头冲杀梁山贼人,接应自家援军。当下众将尽引军马,出城赶杀,但见梁山军马弃甲投戈,远远各自逃窜,众将耀武扬威,在后尽情赶杀。早有五七里路远近,看看和那数路军马撞着,却把梁山军马合围在里面。晋军诸将待向前相会时,只听一声炮响,忽地那数路军马旗帜尽皆改变,尽成梁山字样,晋军将佐军马看了,尽皆目瞪口呆,正手足无措时,那数路军马早暴风骤雨般冲到,前面梁山军马一齐杀回,反把晋军裹住,一时晋军反前后受敌,更自出其不意,因此大乱,尹和先被邓飞一链打死,高景天急待突围时,斜刺里撞出欧鹏,一枪刺于马下。南门赫德正撞见穆弘,战不数合,就生擒赫德于马上。莫成胆战心惊,不敢对敌,急奔回城时,城壕边被文仲容赶上,一箭射死,一时梁山军马尽皆呐喊,一面赶杀败军,一面乘势抢城。

却说石辅、安明引精兵出西门,杀奔梁山大寨,眼见得前面梁山军马纷纷乱走,晋军尽情赶杀,却将到梁山大寨,忽地炮响,梁山军马左右杀来,寨中亦有梁山军马突出,晋军大惊,安明待石辅向前对敌时,不料石辅反回马而走,安明手足无措,只得跟着亦走,一时晋军自相践踏,被三路梁山军马追杀,死伤不计其数。安明看看飞奔到城边吊桥,却见崔林、檀景之、王冲恶三将渐渐赶上,心中正慌时,忽见石辅回马,心中大喜,大叫:“石先锋救我!” 石辅冷笑,就纵骑迎来,两马交错,忽得喝一声,一锏打去,安明脑浆迸流,死于马下,城内外晋军一齐大惊,却听石辅喝道:“我本梁山头领,奉令来赚此城!今要命的,休要拦阻!”双锏挥动,早招引梁山军马抢入城内,一时晋军大乱,丢弃枪刀,尽皆乱窜,且各逃残生性命。

却是房学度看了城外战势,见自家军马尽被梁山前后军马裹住,杀灭一空,只是捶胸叫苦,连声不迭。见石辅、安明引军马倒奔回来,心方略宽时,却见石辅打死安明,反招引梁山军马入城,早将西门夺了,不由得目瞪口呆,将手指着,气倒在城楼上。却是左右乖觉,见如此情势,交椅上扯起太尉便走,飞奔下城。一行人都上马,且投东门逃命。只听得城里鼎沸,如山倒海覆相似,早见冒起几千百处火头来。梁山军马各自入城,尽赶杀晋军败残军马,城里奸民无赖便乘机掳掠,各处杀人放火,因此阖城大乱。单说房学度被左右拥簇着,一二百人冒烟突火,直赶到东门边,早见一枝军马,却是己家将佐宋松、谢勒引千余败军得命回来,正撞见房太尉。房学度见了大喜,教二将引一半军马当先开路,其余军马就护持自家,就东门里冲突出去。早见梁山军马赶来,为首却是刘唐,后面副将高世卓。原来阵上打了的却是假的,只要瞒哄过房学度。宋松、谢勒见了,只得舍命交锋,要夺道路。刘唐冷笑,飞马迎着,春雷般喝一声,谢勒心惊,举手不得,早被一刀砍于马下,宋松心胆丧尽,正待走时,被刘唐赶上,齐脖子一刀砍着,尸身堕于马下。高世卓见刘唐得胜,在后催动军马杀来,早将晋军搅得四分五裂。却是众亲将早拥簇着房学度,斜刺里冲过去了。刘唐、高世卓贪赶杀后面败残军马,反教这三五十骑奔得远了。

却说房学度恨意填胸,虽是急走做穷鱼丧犬,亦自大骂贼人,只将石辅两个字在嘴边颠倒一千遍,恨不就口中嚼得粉碎。正仓惶奔走有十余里,前面黑荡荡大松林子,众人要脱梁山军马追赶,急奔进林子来。房学度一口气转不过来,就跌落下马,此时身边只有十余骑随着,急下马救起太尉,捶背舒胸,殷勤按摩,好容易救得醒转,房学度怒骂道:“石辅此贼,赚我军马城子,我但见得三大王,再请得军马来报仇,将来捉得,千刀万剐,且消我心头之恨!”众人各自劝慰,且扶太尉上马,正待走时,只听得喊声大作,却是一彪军马赶入林子来,为首一员将正是樊猛,单臂提锤,众人惊慌,早尽被梁山军马拿了,连房学度一个个反剪了绑缚在马上,却投集州城池来。

却说梁山军马夺了集州,林冲入州衙坐定,一面分教众头领引军分头扑灭火焰,诛杀抢掠无赖,就就出榜文安抚百姓;一面教人满城传令,但败残晋军投降,俱得免死善待。因此不半日城中都自安定,众头领都来相会,各将诛杀晋军将佐首级献功,穆弘独生擒赫德,林冲大喜,教登记各人功劳,于众头领中独不见石辅、樊猛二人。正疑惑间,却闻得二人回来,不一时却见二人各自反缚,跪于阶下。林冲并众头领大惊,急问其故,石辅道:“小人自奉哥哥军令,假降来赚此城子,却不想房学度相待小人甚厚,因此心里感激,只想此番乱军中护住他性命。因此赶去东门外,正撞着樊贤弟捉得房学度回来。小人思量,但他不降时,少不得须送宋都头领中军去斩首,倾了性命。因此苦求樊贤弟,解放了房学度几个,任其逃去。小人自思想这房太尉是个要紧的,既擒了来不合被小人脱放了。如何使得?故自绑缚了来兄长前求死,任兄长砍头,并无怨恨!只是罪责都在小人身上,实与樊贤弟无一点相干,因此斗胆,求兄长饶他性命!”林冲等听得,俱言语不得,却是樊猛早道:“房学度那厮是小弟擒的,但放时也为感石家哥哥一点义气上,因此小人自做主放了他,并与石家哥哥无干,但杀头时也只杀我的便了,但缩一缩颈子,不是好汉!” 石辅道:“不可!是我身上的事,如何教你担当,只杀我便了,你如何可与我争?”樊猛道:“哥哥,但绑绳是我亲手解的,这罪责难倒不是我的?但你会做好汉时,偏我做不得?”石辅道:“兄弟只是愚迷!这性命也是争得的?只是罪责在我身上,实与你无一点相干!” 樊猛复待言语时,林冲及大半头领都笑起来,林冲笑道:“那房学度便做晋军太尉,又是什么要紧人物了?但石兄弟为义气恩情上放了他,只索饶他走路。却值得俺重责你两个忠肝义胆、热血过人的好兄弟?都不用争执烦恼,这事都是俺一肩挑了,都无些责怪,自会修文书与中军公明兄长知道,便再有什么不好时,最多把这赚城杀将的功劳折抵过便罢。” 石辅、樊猛一齐大喜,道:“得跟随哥哥军中,正是小弟们之幸,愿出死力厮杀,生死跟随哥哥!”林冲微笑,正欲教就此事并修入文书时,穆弘忽后面扯林冲衣襟。林冲会意,告个事故,就跟穆弘后堂里去,穆弘见左右无人,方道:“兄长为义气份上免了这两个重过死罪,众兄弟尽皆感激,只是兄长也须知那中军里多有嫉妒兄长的,无事时还要撩拨宋公明见怪兄长。今得了此事,如何不借机生发出来,责罚削夺兄长?依小弟之见,此事只莫修入文书,只自军中遮盖揭过了便好。”林冲听得变色,道:“兄弟何出此言?想是那里曾有人言语来。”穆弘道:“正是,他曾着小弟紧要叮嘱,提醒兄长,道是:自古功高多遭嫉,子胥淮阴都一般,要兄长持盈保泰,见机行步,切不可留与人把柄,今兄长修此番文书时,正是无头招子—自招揭挑!只是明明白白送刀把与人,如何可行得?”林冲道:“兄弟,虽然如此,只是他两个之事众人都见了,五万军马一时都知道了。如何可掩盖得?倒是不说时不好,只得修文书与中军宋公明兄长知道,料他是天下最讲重义气的,必然为这一点份上看顾,饶过了石樊两个,只教两个戴罪立功。”穆弘道:“虽然救得那两个,必然有那阴险奸诈的,要在宋公明前撺掇说罪,怪兄长弄权柄,树私恩,擅饶了这两个,借机培自家的实力,教宋公明不喜恨怪,日后算计兄长。”林冲道:“依兄弟说,却怎得好?”穆弘道:“只打点两辆囚车,教这两个坐在里面,直连夜送去陵州,文书里说这两个的此番罪过,只请公明兄长决断,文书里却力保这两个。如此一来全了两个性命,二来宋公明亦自欢喜,道是兄长重他,遵他的号令,三来教那小人再无下蛆说嘴处。”林冲道:“却是不可,一来石辅、樊猛两个都是热血的,刚才堂前争死,何等义烈!我梁山兄弟虽多,却也不曾多见这样的!我如何忍屈了这两个,将囚车来困顿屈辱,伤了天下壮士?二来石辅奉我的军令,屈身假降,已自多受了委屈;三来我方才言语已自定了,替两个包揽了罪过,如何能再反悔,却伤了自家的齿牙?况又怕送到中军里但不蒙饶恕时,又害了他两个性命。此事只如此行,再改动不得,但有见怪罪过时,都在林冲身上。”穆弘听得,两眼滴泪,道:“兄长这等行事,天下无第二个人及得哥哥真男子!只恐于哥哥身上日后不便。”林冲苦笑道:“兄弟好意,林冲心里知道。只是林冲两世行事,更不曾为了自家身体屈害过人半分,只是为初上梁山泊时受王伦勒逼投名状,险些害了过路平人性命,事后寻思起来,常为生平恨事。今既得掌这后军时,岂可违了这夙来本愿?但林冲只是愿佐公明兄长得了天下,定个清平,百姓苍生都得些快乐,其愿便足,那时与兄弟辞官归隐边远去处,春秋射猎,论武饮酒,过些平安自在日子,其愿便足!决不愿与人争功夺位,忧谗畏讥,再不得心里自在。” 穆弘道:“兄长虽自如此,只恐那小人步步紧逼,终放不过兄长。”林冲苦笑道:“只由得他去!我等兄弟但求无愧于心,便是大好汉子,岂可和他小人一般行径,再说我亦心下提防,终不成又弄出‘白虎节堂’那样的毒局不成?”穆弘无言,只得道:“兄长自须小心。”林冲道:“我自理会得。”两人出去,林冲只教将此书修入报功文书,发往陵州中军去不提。正是:光风霁月为心境,岂惧青蝇间黑白?欲知这书信到封州招得是非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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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21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八十六回 削军权林冲去位 说鸿雁穆弘解事


话说宋江自分军进取,自与吴用驻中军于陵州,且听二路厮杀消息,并教各州筹集收买粮草,送与陵州支应大军。却是各州皆已恭奉梁山号令,闻得号令,尽星夜急征集粮草,点派人夫,大车小辆,送往陵州城来,于路流水不绝。宋江与吴用商议了,教朱武且自掌收支管纳,却是朱武虽有才具,这等大称小斗、千筹万算之事,却非所长,尽力忙了数日,不胜其苦,头昏脑胀,诸事反觉颠倒,眼见得账目混乱,诸数不能相对。朱武无奈,只得来和宋江说知,请别委派头领掌事,宋江见朱武心疲神散,憔悴不堪,只得允准,教朱武自去将息,一面急与吴用商议,道:“如今蒋敬兄弟不在,军中竟无能当此任之人,恐误大事,为之奈何?”吴用道:“蒋敬委任筹划那海港贸易之事,乃是日后国家军事诸费之所出,再一时不可得差错分神,不可动他,只教别人掌管此事便了。”宋江道:“便是朱武兄弟都用不得,樊瑞更是不能,更用何人?若是军师自管时,我一时都少不得贤弟,况是此等小任。”吴用微笑道:“异日兄长为君,小弟为相,只可佐兄长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岂可理此等小事?但进贤荐士,方是小弟之宜,既兄长为此事并别的烦恼时,小弟当荐举数人,且为兄长分忧。”宋江大喜急问时,吴用笑道:“前日传檄三十六州,教有才者各至地方有司投告,送天门城考察荐用出身。如今数月,各州选送至天门者,共有文武才俊二百余人,小弟与花荣一一考核,试其文字武艺,钱粮法度,看其人品言语姿貌,太半中平稍上,只可文为州县佐杂,武为军中偏裨,或镇守地方。因三十六州文武官员缺少,都禀明兄长,发复各州异地为官理事,克日赴任去了。只是尚有数人,多有文武才具,可以委任大事,小弟都将他们姓名本事钞写了,收在夹袋之内,以备兄长遇事用人时委任。”宋江大喜,教:“此数人在何处?可引来相见。”吴用笑道:“共是文武五人,小弟教他们随在军中,且备进用,既是兄长要见时,小弟即招其前来。”宋江道:“此数人才具本事如何,贤弟即可说来。”吴用道:“内中一人姓荆名湘,州中杂佐出身,却是深通刑名礼律钱粮,十分干练精明,又能飞书作檄,下笔千言,更能舞剑动刀,故人唤他做武张汤,正是一身兼裴宣与蒋敬之长,今军中无有管领钱粮之人,便可委任此人。”宋江大喜,道:“果然十步之内,必有芳草!那几人又如何?”吴用道:“第二人姓李名荃,却是酆都城一榜进士出身,委任做得东房州副大尹,为一桩七命冤案秉公直言,执法不阿,因此恶了秦寿,寻个事端革了他官职,把来下在狱里,只待摆布死了,却被我军马破了天门城,脱他出来,他因此感恩来军前投效。小弟与他几番言语,甚惊他才学,但治理一方百万人民,真其才也。三十六州武事虽得花荣贤弟掌管,民事却无人料理,今若得此人为花贤弟副手,可使那一方俱得治理,使兄长无忧。”宋江笑道:“若是真有大才时,自不妨任用他,教他得五马富贵,那几人又如何?”吴用道:“第三人却是武将,姓云名渐离,两臂有千斤之力,使一柄开山宣花大铁斧,重五十三斤,武艺惊人,为先祖贱役,因此不得军中出身,只得小市镇上操刀做个屠户,十分郁郁穷困,但吃了酒便打人生事,一千人敌不得他一个,人都呼他做恶樊哙。近来我告示贴到那穷镇上,因此大喜揭榜投军。花贤弟试过他武艺,十分称许,道是不在索超贤弟之下,气力又远大过。”宋江喜道:“此人正是猛将!正可使他前敌冲锋,斩将立功!” 吴用道:“第四人亦是武将,复姓夏侯,单名一个信字,身高九尺武艺过人,更祖上传下一口宝刀,唤作昆吾割玉刀,能砍金劈玉,锋利无比,骑一匹宝马,唤作追风黄颈膘,穿山度水,如履平地,上阵时左盾右刀,任你数层重甲,风一般过去,因此冲阵斩将,骁勇非常,都唤他做风将,本是江北口外人,此番闻得我军声势,兄长爱贤,因此数千里赶来投靠。” 宋江喜道:“汉高祖尝做‘大风歌’,道是‘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如韩彭之徒,天下智勇无双壮士,反害了不用,却说什么思猛士?今我欲与梁山众兄弟进取天下,却少不得聚合天下英雄壮士,平定四方割据,今如此人来投时,正是天下英雄望风景从之兆。”吴用道:“正是为兄长气度胸怀所感,所以猛将万里来投,小弟自恭贺兄长,欢喜不尽!” 宋江道:“最后那人却又如何?” 吴用道:“最后一人姓薛名叔向,亦有好武艺,使双枪,惟是其枪上各装一个火筒,中有烟火铁子,但交锋时扯动药线,火筒喷出,声如霹雳,烟火飞溅,铁子数十步打人,穿胸洞头,十分猛恶,人皆惊畏,因此人呼他做霹雳枪。此人原是江北大夏国大将,后来其国被方腊灭了,他逃得性命,度忘川江来江南隐身,却不忘故国之仇,闻得我梁山和方腊乃是生死对头,所以亦来投奔。”宋江笑道:“如此时,正是死士,可为我效命,他既有如此本事时,必然曾伤得方腊军中若干猛将,”吴用道:“正是,方貌军中飞元帅谭高、副将桓逸都丧在他手里,端地厉害。” ”宋江笑道:“既是如此,可招他五人来见,我一般重用。”吴用喜悦,急使人招那五个来,宋江见了,果然个个非凡,俱有气概,心中大喜,一个个执手慰问了,便教各人各为军中上厅头领,荆湘且管军中粮草,李荃天门城中且助花荣民庶政事,那三个一般为中军骁将,且听调遣,又各赐金银财物、锦袍战马。五个感激不尽,都道:“自当输命效死,以报恩遇!”宋江微笑,又教今夜中军大宴,且庆军中升提新头领。

且说发付了五个,却得林冲军书到来,宋江看了欢喜,笑道:“栾廷玉这厮死守关隘不出,甘茂兄弟十余日进兵不得,我正自烦恼,却得林教头妙计取了集州,全灭了房学度军马,如此时形势震动,栾廷玉那厮再守关隘也自无益,此正是教头的大功。”吴用笑道:“都是兄长威名,三军感激效死,不然如何林教头如何得成此功劳?”宋江微笑,看那军书,忽然色变,吴用吃惊急问,宋江冷笑,却将军书递与吴用观看。吴用急自看了,怒道:“此人擅做威福,置兄长于何地?眼见得心中实无一点兄长,更窃弄权柄,收买死士人心,足见其心叵测,正证着小弟前日的言语。”宋江冷笑,道:“枉我推心置腹的待这配军!卫霍般看顾指望,全无一点嫌猜,委他一军高位,这厮却如此报答我,眼见得言清行浊,处心积虑的谋我!但日后我必见他的好处!”吴用道:“既如此,教这厮管领后军久了时,这厮必定根胶固结,多布同党,难以动摇,实非兄长之福,兄长宜及早决断处置。”宋江一时沉吟难定,道:“中军猛将虽多,却实无智勇兼备如这厮的,但能厮杀上阵,却管领不得大军,但强用时只恐有碍军事,却自奈何?”吴用道:“袁朗亦是猛将,又死心忠于兄长,何不就差此人,再使韩宣、宇文胜两个助他,必然无有大差,却明升这厮为中军大将,扶助兄长,但在兄长身边时,量这厮再有阴谋亦施展不得。”宋江道:“后军多有梁山兄弟,如何伏得袁朗管领?况其终是外人,又自粗疏,因此委任他不得。”吴用道:“总好过此人管军,从来用人第一使忠,第二方是使能,但对兄长忠心时,便可委用。” 宋江道:“既加亮如此说时,我却有主意了,只教张清管领后军,韩宣为副,却调此人回来,再与其同党阴谋不得。”吴用道:“兄长此议大妙!张清亦是一州军官出身,颇有将略,又自心细,更是忠心于兄长的人,正可用得。”宋江微笑,便教吴用修书,尽夸奖林冲功劳,却道中军少智勇兼备的大将,须贤弟领军,因升贤弟为中军统军,却教张清、韩宣接领后军,贤弟接得书信,便可速来。又传张清、韩宣两个来吩咐了,两个听得升职,各自欢喜,拜谢了公明兄长,领了交割任命文书并吴用书信,一行却投集州城来。

却说林冲自发付报功文书去了,就集州城歇军三日,与诸将计议,只待文书回来,却取瓜州城池,动摇田虎一军形势。这日忽报城东来路烟尘蔽天,却是大队军马临城模样,林冲道:“他白州、尉州二路应援军马,早吃我半路截杀大败,各逃窜回去了,如何又有大队军马赶来?好生令人猜疑!”众头领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取这集州只赖哥哥计策,却厮杀得不快活!今既有贼军前来送死时,正好阵上厮杀,舒活了筋骨!”林冲微笑,因教穆弘、欧鹏、邓飞、高世卓、项忠、马成守城,自与刘唐、杨林、马麟、石辅、樊猛、文仲容、崔林、尔朱仲光、王冲恶,点二万精兵出城,与来军对敌。却是行不数里,前军各自发愣,都见对面军马衣着纷乱,军仪不整,却是山寨强人模样,更有无数车辆,大小装载,于路远远不绝。刘唐当先横刀出马,喝道:“何方贼人,胆敢来窥看俺城池?便是瓶儿罐儿,也须有两个耳朵,知道俺梁山好汉的大名!”对面一骑马早自飞出,呵呵大笑,道:“偏你是梁山好汉,俺便不是?刘唐兄弟,别来无恙?”刘唐急看时,叫将起来,见那将锦袍红缨,手中狼牙棒,胯下骅骝马,威风凛凛,正是己家梁山兄弟霹雳火秦明,急骤马向前,两个逢着,就相拥于马上,勾肩摩背,十分亲热。刘唐道:“只说是田虎贼军来,怎料得是哥哥?却有这许多军马车辆!”秦明笑道:“不光是俺,更有宣赞、郝思文、鲍旭同来,于路劫得田虎贼军几万石粮食,特地来做进见礼哩!”两个说着,后面林冲等齐到,但见了秦明,杨林、马麟十分惊喜,又见过宣赞、郝思文、鲍旭,各自大笑,喧呼亲热声里,收住两边军马,同入集州城中坐定,穆弘、欧鹏、邓飞等见梁山旧兄弟,又自一番惊喜亲热,并不赘述,林冲却教大摆宴席,大吹大擂,就庆众兄弟相会。

林冲就席上问起各人遭遇。秦明道:“俺自落在这世里,迷惑些时候,便自闯道路,去江北大夏国里,改了名字,做到一镇大将军,却也十分威风快活。不想方腊那厮又将军马来灭了那国家,夺了土地。俺破了重围,渡江南来逃难,走到那豹头山下,不想天晚撞着绊马索,跌落下马,被许多小喽罗夺了战马军器,拥上山去,绑在将军柱上,只要取心肝与那寨主做醒酒汤吃。是俺心中冤屈,大喊大叫,因此惊动那寨主出来,一看时却是这丧门人物。”手指的却是丧门神鲍旭,众皆大笑。鲍旭道:“你们都做大将军大官,只俺依然是强人道路,便一千辈子也不改!便是俺占住那山寨,聚得数百孩儿们,整日打大户快活,但有那财势的,一千里路也脱不了俺手,都被俺抢了金银,肥胖些的都自烧割了吃,又取心肝下酒,江湖上有十二分恶名字,俺颠倒只心里喜欢,只是一个人孤寂。却是那日不想众孩儿请得秦家哥哥上山,也待取他的心肝,是他不忿大叫,因此惊动俺出来,一见大喜,便将军柱上解下来,请他坐第一把交椅,且屈他这大将军和俺强盗一般山寨里歇马。”众人复又大笑,林冲道:“如此却是巧合精彩,只是官军和强盗原差得几何?只唤名目不同便了,但强人夺了江山,那为首的一般是真命天子,不前见刘汉高,后见梁太祖么?我兄弟一般的强人,只要得颗善心,不伤害百姓便好!却是宣郝二位贤弟又怎得和你们撞着?” 宣赞笑道:“他两个一个做将军,一个做强盗,我们却正被他们合了伙欺负。因是我们这两个一世里撞着,说将起来,为那世里死得惨,都不愿做那军中汉,且做了几单没本钱的买卖,财物只劫一半,饶了客商性命,将做己家本钱,却做那布商道路。一来二去,颇有些生发,因见世道又乱起来,因商议最后一番去天门城里,收买得十几车西洋奇锦,要去黄金城里发卖了,便自寻个安静去处买些田庄自在快活。谁想走到那山下,却遇强人大伙,下山来劫车辆财物,我两个大怒,待挺身出来对敌时,谁想却是这两个强盗将军,因此马上笑起来,被这两个邀上山去,再不肯放,没奈何坐了第二三把交椅,那许多财物都充做公用,与强盗将军做好看钱。”众人更自大笑,多有喷了茶酒的,鲍旭道:“啊呀,你们在山上分得也够了!大秤分金银,大快吃酒肉,多少快活处,只记得那几卷破布,眼见得是商家做得久了,眼里行事只是小气。”郝思文笑道:“我们只是说那稳善的道路,须自拼心费力,费煞口舌,行走风雨道路,讨那十之一二的利头,却也心中安稳,睡得着觉,做那山大王,行事虽快活,只是觉得伤了良善不好。”秦明笑道:“你这井木犴闻得是天上的恶兽,如何偏变得这般良善起来?但你两个来了山寨,孩儿们轻易不再劫那过路客商,倒传扬了好名字,道山上变了公道大王,我们也赚得几声好口采。” 郝思文笑道:“天下只道是商人的利重,但发财的千百人中能有几何?不说是那道路风尘万里,往来营运,只千番盘算,万般计较,熬算的那心血也尽干了,又要拜财神,问前程,算成本,念亏盈,与那些奸诈不及的合口争竞,个个都如乌眼鸡似,直要拼命厮打,便赚的几文还欢喜,但如此赔了时,多少不快乐懊恼处,说也说不尽!更不用说吃强人劫了,倾了性命,便好些留住性命,半升心血积蓄都自荡然,剩得一个空身子,要天不应,叫地不灵,多少凄惶处!恨不得一条绳子了结了便罢!因此我两个虽只做得一二年,却尽知了其中苦楚,因此主张孩儿们体谅,都不要劫那行远路的客商,放他们平安过去。” 鲍旭叫道:“正是些大头巾的见识,你说了这许多,俺只闻得铜臭味都鼻口里都满了,哪里忍受得?你但如此好见识时,且自寻那磨光了算盘的蒋敬说去,莫再这里絮叨!“郝思文两颊发起赤来,只是把眼睛瞪,林冲急把话来岔道:“却是田虎贼军如何吃你们劫得这许多军粮?这州里钱粮短少,我正愁不好进兵,只思量去取瓜州,闻得那州是大晋粮台,多有钱粮积蓄。”那几个都笑起来,秦明因把劫了张礼、赵能粮纲军马的事说了。林冲笑道:“这田虎军马原是当年四家里最弱的,似这等人物领军时,如何不百战百败?既是如此时,可把这张礼来监了,待送中军公明兄长处定刑号令,却是你们几个如何?”秦明道:“我们路上自商议了,便先去陵州城里见过公明兄长献功,得了交代,再听分派,那时却来和教头搭挡,一起快活厮杀!” 鲍旭道:“俺只念得那黑旋风紧,闻得此番他也脱身出来,如何不去与他相见,只明日便行,今夜且快活吃酒!”林冲笑道:“那黑旋风却不在陵州,又别处盘旋去了,只怕又多有是非哩。” 鲍旭急问时,林冲道:“闻得公明兄长差他黄金城去了,却与杨雄、石秀、时迁一道,闻是卢员外踪迹落在黄金城里,因此差这几个去寻访。” 鲍旭只得跌脚,恨声道怪。秦明道:“员外一世的豪杰,但来时必然众兄弟们都欢喜,只是他如何不自来与众兄弟相会,其中必有缘故。” 林冲笑道:“但宋公明一来也只独身一个,为搅起风波来,方又把众兄弟渐渐聚拢来,便公孙胜和樊瑞也从阳世里生生说骗了来,再不得回去,眼见得连你们,今会着的有七八十个,只怕是上天的气数,员外也是数中之人,必是脱避不开的,早晚入这天罡地煞的数目,劝你们都自管放心,且快活吃酒。”众人大笑,因喧呼斗酒,是夜各自大醉而散。

却说次日林冲送秦明等往陵州去,自与众将议进取瓜州之事。过不两日,早闻得陵州中军批转军书回来,更有头领张清、韩宣、龚旺、丁得孙同来,便道:“必是公明兄长见杨雄、石秀两个去了,恐我军将单弱,却调这两个来,助后军厮杀,如此甚好。”亲迎接两个到堂上,张清先将出一封书来,却是宋江亲笔,林冲看了,见对众将多有褒奖之意,心中喜悦,见末尾方说到石樊两个之事,只说二人英勇直性,所做虽违律当斩,却合古人之风,因此饶了两个,只教两个戴罪立功。林冲大喜,将信中意思和众头领说了,众人欢声雷动,都道:“公明哥哥见识明白,正是众兄弟的福份!”“但不竭力厮杀,灭得田虎贼军时,怎报得公明哥哥大恩!”林冲笑道:“公明兄长胸有江海之量,见有皓月之明,如何不见得他兄弟们的义气,因此上施恩,免了他两个的死罪,众兄弟自应奋勇上前,瓜州城下大战,报答天王哥哥、公明兄长!”又向张清、韩宣笑道:“如今拟进取瓜州,两位兄弟到来,正好助我后军厮杀!”张清强笑,言语不得,却是韩宣道:“公明兄长尚有一封书信在此,只请林冲兄长独自拆看。”林冲吃惊,只是面色不改,引韩宣入内去了。众人惊讶,各自议论,只有穆弘心里暗自冷笑,过一时却见林冲出来,后面韩宣跟着,林冲面皮微微发红,就苦笑道:“公明兄长因中军主持乏人,特改林冲去统领中军,即日便应起程到任,后军改教张清、韩宣二位贤弟统领,今兵符印剑在此,二位兄弟便可接掌。”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并无一个能言语的,张清道:“正是公明兄长重哥哥,故特升哥哥去主中军,兄弟本事及不得哥哥十一,只是公明兄长差遣,因此只得与教头哥哥权交接过了。但后军俱是哥哥练就的精兵,众头领兄弟都是天下好汉,诸事都要仰仗。”林冲苦笑道:“贤弟只管放心,这许多兄弟都是直心好汉,但听贤弟号令,必如先前与林冲无异。但有那粗莽不遵的,林冲也必不容他。”一时将兵符印剑都交割过了,那时帐中头领大半不乐,但见是宋江号令,林冲又如此言语,只得且排班,就向前参贺了新命主将,刘唐、穆弘只自冷笑,不肯躬身。张清不好说得,只得教又擂起聚将鼓来,唤一应偏裨将佐、文书杂吏数百人都来中军参拜了,却是人人惊讶,个个不乐,只是俱没奈何,只得强打精神,依此拜贺了,草草了却了此事,再传与三军知道。

却是林冲郁郁不乐,既交割过了,自回房来收拾,不过铠甲军器弓刀,随身战袍衣物,几十两散碎金银,都随手收拾,打就两个包裹。原来林冲治军极清极严,管下许多军马,俱如父兄子弟般看待,都识得姓名,记得乡贯,但有死伤的,必自哀切慰问,托送金银到家里,又亲为重伤的吮疮敷药。更饮食衣服从来和军卒一般,但得了金银赏赐,都散与三军,自家不留一文,临阵时却第一个敢战向前,因此三军感激,俱愿相报死力,所以林冲所向有功,无敌不摧,一军乃成劲旅。此番林冲交割了一军帅位,行装却自萧然,正自收拾未了,却是一人推门进来,林冲见是穆弘,苦笑道:“我料贤弟必然来相探,正自相候。”穆弘道:“那许多偏裨将佐正自那里参拜新主将,却是小弟心里挂着兄长,又自觉和张清一般,耻向他折腰,因此借个机会出得帐来,却来相探兄长说话。但一会只怕众兄弟都舍不得兄长,都自来兄长房里,那几句要紧心腹话便说不得了,小弟要得两袋好酒在此,欲和兄长出城小猎饮酒,兄长意下如何?”林冲笑道:“一胸磊塞,正须得如此方畅快,如何不和贤弟去?待我换过衣服。”因此将身上元帅服色都去了,只戴个青布红缨斗笠,穿一身半旧团花绿战袍,足下穿一双旧样快靴,系了虎头双环丝带,正是平时寻常打扮,只将一副弓箭,提一条花枪,却自后门与穆弘出府来,那里早有六七个军汉,牵了马在那里相候,都是林冲和穆弘两个最心腹的亲兵,林冲知道是穆弘早安排就的,也不多言语,就和穆弘并马自北门出城,且向荒野里去。

却是驰出十余里,正是天寒秋深时候,眼见得狐兔野狼乱走,都在黄土乱草中出没,被这八九骑一赶,都乱糟糟投荆棘里去。两个心里有事,哪里与这些狐兔为难?只是任亲兵纵骑飞弓,胡乱打一回围,射几只狼狐凑数。正乱攘间,却听天上声声哀唳的急,众人抬头看时,却见那几行塞雁,在那苍濛穹空里拍翼过来,只是高下乱了,又无次序,两个惊讶,穆弘道:“必是有打猎的,射了这雁群,因此乱了,想不到这城外,却也有好箭法的。”林冲默然片刻,见那亲兵也待张弓搭箭,赶着去射那雁,急将言语喝住,教只去赶逐狐兔,自己却与穆弘纵骑到个高岗子上,且下马坐着说话。穆弘就马背上取下那两大皮袋酒来,将一袋与了林冲,自将一袋来饮,见林冲只不言语,道:“兄长豪杰,如何反这般一点兴致也无?终不是为这去位之事沮丧?”林冲苦笑,道:“贤弟,你我最相知相爱的人,却何必将此言语说笑,你知我并不是那样的人。”穆弘道:“正是见兄长愁怀郁郁,有事在心,因此特地要引兄长说出来。”林冲苦笑道:“我见了这天上惊雁,却想起阳世里一事来,心里感念,因此不乐,却与那去位之事无关。”穆弘道:“兄长想起甚么事来?可是燕小乙秋林渡射雁之事么?”林冲道:“正是,那时燕小乙射下十余只雁来,宋公明楸然不乐,道是那雁是五常足备之物,不失尊卑,诸事礼让,各依次序,更言道‘天上一群鸿雁相呼而过,正如我等弟兄一般,你却射了那数只,比俺兄弟中失了几个,众人心内如何?兄弟今后不可害此礼义之禽。’说得燕小乙当时默默无言,众兄弟各自不乐,那场景今日犹在我眼前。”穆弘冷笑道:“他只不射雁,却是为头做引,把众兄弟都引到那煮沸的大鼎里去,十之七八都煮烂在那锅里,倾了性命,任那朝廷昏君奸臣黑烂了心的,把众兄弟都吞肚里去,换了他自家的一场富贵,却是好人!”林冲道:“贤弟之言,冰冷似刀,说得我透骨心寒,却是实实在在话,难以言语.只是我那世里见贤弟也自英雄,只不如今日这世里的处处透着高明见识,却是何缘故?想来贤弟必得高人指点言语。”穆弘笑道:“小弟本自愚钝,凡事都依着热血脾性行事,但不好处都发作起来,便陈太尉一上梁山时,阮小七倒换了御酒,也自合着大伙发怒,惊得那厮屁滚尿流去了。后来为宋公明等都主张定了,只得裹挟着一般招了安,只自心里胡涂,并无个主张处。一般北征辽南擒腊,连着田虎王庆的厮杀,血战了几百场,眼见得众兄弟头颅乱滚,手足分家,哥儿齐死,夫妻并亡,到头来十损八九,心灰意冷,只盼幸保得个囫囵身子,和兄弟穆春去揭阳镇上重为良民,再整家业,过了那后半世,谁想就在瘟疫里丧了性命。来这一世里撞着个奇人,将几句话点化,不由得小弟不彻悟,但这一世只要保着自家的自由身体,再不受人家的口水话撮弄恶骗。”林冲道:“此人是谁,莫不是那萧先生?多听人说起,却恨逢不着他,他于梁山众兄弟身上多有恩德,两世里周全了十数人性命。”穆弘道:“正是这人物,神龙一般,又最高明见识,那世里救了萧让、金大坚、裴宣,这世里天门城传信,智取昆仑刀,巧盗小太子,多少人做不得的事,都做的轻易洒脱,更因此周全了时迁、杨雄、李逵、张青、孙二娘,连上他劝荐的尉迟姐弟,却算算救得梁山多少人?便是兄长如此英雄,他为了三娘之事,也有许多情份在你身上。”林冲却吃一惊,道:“贤弟怎如此说?我只自不知。” 穆弘道:“当日时迁和三娘去望云崖上求访尉迟姐弟,途中却正见着萧先生,他隔壁闻得三娘心里恋着兄长之事,见她郁郁痛哭之状,心里感念,因此誓言要助兄长和三娘今世成得夫妻,做一段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姻缘。因此暗随着兄长,于兄长天门阵上厮杀前后看顾,有无数照应处,兄长只怕不知罢?”林冲大惊,道:“萧先生却在这军里随着我?我如何不知?”穆弘笑道:“他只在兄长文书房里做个抄写,但出阵时又做个亲兵模样,紧急时不离兄长前后,几番救得兄长性命,但今日我不说时,兄长只好一世存疑在肚里。”林冲低头道:“正是,那日封州城外被侬天山伏了蛮军,我乱军中带了重伤,被卜儿赤、虎都林两个了得的蛮军步将围杀,看看到生死处,军器到面门上,只道休了,偏是那蛮将忽慢一慢,口里溅出血来,被我反手杀了,因此得逃脱性命。当时虽自疑惑,只因厮杀紧急,捉摸不得,事后几番猜想,都无结果,却想不到是萧先生救我!别的另一般有数番,正是此恩山高海重!却是他如今何在?我当立时进城去拜谢他。”穆弘笑道:“兄长休得慌张,今萧先生不在,十余日前有极紧急的事,急投华严州一路去了,道是此事与兄长身上有绝大的干系,性命般紧急,小弟猜想不透,又多问不得,只得任他鹤飞去了。只临行有数句交代言语,恰说中今日削夺兄长军权的事,不由得小弟不服他智慧!”林冲道:“贤弟怎得与他这般情熟,眼见得知心无隔,我便无此等好机缘,和他结交。”穆弘笑道:“小弟当日九全境界曾和他饮酒,相谈数日,说尽梁山上事,得他不弃,就以好友相待,别了他后但想起时便惆怅。天门城下与蛮军交兵,那日小弟巡营,忽然和他撞着,他躲避不得,只得打眼色,因此小弟不曾叫破。到夜里他自来帐中见小弟,说透了缘由,小弟方知端地,就和他暗地一般护持兄长。”林冲感激下泪,一时言语不得。

却是穆弘又道:“兄长不合为了石樊两个,却教宋公明疑心,如今直猜疑到骨子里,故明升暗降,削夺了兄长兵权。便是到中军,料是也投散闲置,再也没个出头处,兄长聪明了达的人物,岂不可思个退步?萧先生去前留下话语,道是功名自古难到头,祸到降身总难走,道兄长已自被人猜忌,到头也无好结果,着小弟劝兄长不如就此都决撒开了,抛了这里,便回望云崖上和三娘相会,从此双宿双飞,多少快活处!却省得被小人暗算了,丧了一世英名,又教三娘遗恨。”便起身道:“小弟今取得一千两金银在此,但兄长就此行路时,便付与兄长,路上使用。”林冲听得,思想一会,见穆弘去马上取那金银,急摇手道:“兄弟且住!但好意我便领了,只此时却行不得,我只依然陵州去见宋公明,且看他行动消息。”穆弘惊怒,道:“兄长如何偏执愚迷,不听这好言语?但错过今日不脱身时,只恐再无好机会!”林冲道:“贤弟,你休生恼。我且问你,你道宋公明因何猜忌我?” 穆弘道:“兄长人品武艺,世所罕有,又是十万军中帅才,得三军并众兄弟死力,那宋公明做事外面宽洪,里面计较小气,似兄长这样的但不能笼络,用做羽翼爪牙时,他如何不猜忌?此时但用兄长来出死力,日后却怎肯放过?便兄长也须见韩信十大功劳,到头未央宫里斩首!彭越碎身肉酱,英布弓弦药酒!” 林冲道:“兄弟,你所说的我如何不知?我非无此见识,只为自家身上,此时便走了如何?只为十数个兄弟性命份上,却由不得我去。”穆弘怔一怔,道:“兄长为天王哥哥安危份上,也须只有他一个。”林冲道:“想这山寨里形势泾渭渐渐都分明了,天王哥哥不合得了邓泰扶助,前后招集二三十个头领上山,将来新得八九万军马,声势把来大了,宋公明这一世里枭雄的心性,如何能不忧惧猜疑了?料是曾头市天王哥哥吃了明亏,这一世颠倒了,只合是暗算。当年梁山上天王骨肉般兄弟待我,此世里亦一般,如今这等情势,我如何可抛了他去,独善其身?便逃了那一世性命,料心里也不得安静,只是个生不如死的局面。”穆弘道:“兄长念着天王哥哥,何妨便暗去山上,劝他一起走了,只留书与宋公明,道个分别,去天涯海角处,料宋公明再追寻不着,岂不最好?”林冲苦笑道:“兄弟,你也须知天王哥哥的脾性,那是个再肯被人负,决不负人的,但一点恩惠处,必然要百十倍报答人家才休。此等心地,乡里人行得,江湖上一半行不得,若争天下时却十万分行不得。但天王哥哥却教宋公明拿好言语迷住了,拿面子靠住了,再不疑他,只信宋公明一般得骨肉心腹待他,因此死心塌地的替他守着那山寨基业,但我们说话他如何可听?只是劝他不得。”穆弘道:“然哥哥劝不得,到时便白白一般受了暗害不成?但做了添头饶进去,也无些好处光彩,只成得虚名义气。”林冲苦笑道:“便是知不可为而为之,但我在时,想宋公明和吴用两个终有些忌讳,一些手段必然不敢放回来,尚得个平衡局面。但我去了,天王身边阮家哥儿和刘唐只是粗莽的,朱贵朱富几个终不十分心腹,那些新投附的更如何可信?便邓泰时,谁知他存得心真正如何?因此再无一个有智得力的人,天王和那几个只是砧上之肉,任人家宰割!我思起宋公明那时处置班泽的手段,今日犹自凛凛心寒,不由得不惊惧在心。”穆弘听了,一时无言,良久方道:“既如此时,小弟知兄长言语似铁,一言既出,再非小弟拙心笨口能劝得。只盼萧先生回来,可以教兄长醒悟。”林冲道:“萧先生此去华严州,却有何事关系到林冲身上?料那边并无林冲的亲故,想是我们粱山的兄弟?” 穆弘道:“小弟问起,萧先生只是不说,道此事日后自知,自及匆匆去了,小弟也只纳闷,或是三娘身上的事?”林冲摇头道:“近日三娘方托人寄得寒衣并书信来,道是在那崖上甚是安稳,又有尉迟姐弟一道居住,谁人敢自去犯她?既如此,我自陵州城去见宋公明,且随他中军里,过些时日再做计较。“穆弘道:“既是兄长劝不得,小弟再不多言语。只要万事小心。”林冲道:“我自理会得,贤弟在这里也须小心,张清虽是梁山旧兄弟,但你不小心处时,也必生分了。“穆弘笑道:“张清上山时损了多少人面目,但无宋公明在里面维持住时,他如何立得身牢?因此他死心塌地得跟着宋公明,如今着来替兄长,正见得身上得宋公明的宠眷,我只淡淡的,只不偎这热灶。” 林冲道:“但低头时且低头,兄弟通达的人,何苦拗这一时意气?”穆弘笑道:“本是我劝兄长,却反教你劝我?眼见得只是个泥佛劝土佛——一般地愁过河!”林冲笑起来,道:“但不过河如何?只是人意念一点执着处,所以都自寻烦恼,我们都悟了,只是行为上没奈何,只得且自做去,各自当心便了,”穆弘亦笑,两个上马,招得亲兵回来,恰有不少猎物,便回城来,谁想早有许多人在那里等候林冲,欲与林冲送路,正是:虎帐手足虽自疏,百战同袍却有情,欲问林冲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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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2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八十七回 吴加亮失算损虎将 赵得胜捐生全大义


话说那城里,刘唐、石辅等十数个头领都来寻林冲,大半相将酒食送路,亦有专来寻林冲说事的,却不见林冲,只得几个包裹在房里,问门房老军时,又不得要领。大半等得久了,只得无奈去了,只有刘唐、杨林、石辅、樊猛几个不走,只在房里坐着等。见得林冲回房来,各自大喜,杨林道:“哥哥何处去了,只教我们好等!”林冲道:“却是方才心里闷,因此与穆弘兄弟出城射猎了一遭回来,不想劳众兄弟等,甚是过意不去,休怪!”刘唐笑道:“我两个只来寻兄长喝酒说话, 休听他弄嘴!只是这两个心里有事的。”那边石辅、樊猛两个忽地跪下道:“为我两个愚拙做出事来,因此连累了哥哥,因此愿随哥哥陵州城里去,任宋都头领发落,随便一刀一剐,只不要哥哥负屈!”林冲吃惊,急搀手拖起这两个来,道:“你两个如何这般想?公明兄长重我,因此升我去掌管中军,如何是你们连累了我?休如此想!”两个道:“情愿跟随哥哥中军里去,但生但死,决不离弃!”林冲说不得话,刘唐笑道:“你两个打得好主意!便是后军这几万军将兵马哪一个不愿跟随哥哥?但能去得,俺只和你们一般便了,谁耐烦在此看那厮的脸色!”林冲道:“兄弟们意思,林冲自领在心里,只是今分派已定,俱有统属,岂能由得自家意思?料得山转水转,不时日自逢着了,何求在这一时?只要各人小心,遇事奋勇,成俺梁山众兄弟的大业。”遂与众人做别,教两个随自家的老军背了包裹,出城投陵州去了。众人送到集州城外十里,把杯洒泪而别。

却说林冲往陵州来,一路少不得饥餐夜宿,正在秋深冬近时候,怎见得那凄凉天气:

黄叶飘零,西风深深。是处便有霜踪迹,到目便是雨泪痕。雁过万里无归处,鸦噪小林只纷纷。空见山高并水长,憔悴愁客更旅魂。

林冲自感念在心里,只是身边并无可说之人,只是闷闷地。不一日进了陵州,径投中军帅府。宋江闻得传报,早迎出来,满面笑容,道:“贤弟屡立大功,正是我梁山事业梁柱,本合教贤弟统带后军,先当前敌。只是中军统帅乏人,我和军师又分心不得,因此军中事务十分荒疏,兵将都无纪律,我自老大烦恼。思量军中诸人文才武略,并无第二个强似贤弟的,因此教贤弟来掌中军,且与我分忧。”林冲道:“小弟得兄长提携,更众兄弟感兄长恩义,因此都死力向前,报答兄长,得成微末之功,何足道哉?小弟此身都属梁山事业,但得兄长分派,自当尽驽驾之力,向前效力。”宋江听得喜悦,道:“秦明兄弟到此数日,暂教他掌管中军,代贤弟职司,宣赞、郝思文、鲍旭几个一般效力。今贤弟既到,便可和秦明交接,教他为贤弟之副。”林冲谢了,又道:“军师如何不见?”宋江道:“便为栾廷玉那厮死守地井关,扼住险要,甘茂兄弟屡次进兵攻关不下,因此无可奈何,写将书信来,军师自与吕方、郭盛领三千轻骑,数日前星夜赶将前敌去了,料军师智谋过人,必有摆布计较,早晚必有报捷消息。”林冲听得,道:“栾廷玉这厮诡计多端,祝家庄摆布盘陀路,屡次坑陷我兄弟军马,今世又见此贼,只合小心。林冲愿先赴前敌,戮力除灭此贼,请兄长允准。”宋江道:“兄弟远来,且歇息数日,养得精神,待前军消息来得,再去不迟。”林冲听得,只得罢了。

却说前时甘茂将前军直到地井关下,几番叫阵邀战,并无一人一骑出关对敌.待向前攻关时,那关正在两座大山之间,分开天门黄金两道地界。山势高峻入云,壁立千丈,俱回环数百里远近,雁飞难过,两山间却有天生一座隘道,长三十余里。地井关正扼住最险要处,修就高关,把定形势,正是万夫莫开。关上亦原有守把军兵,拨定四员猛将:张缟、云天定、许僕、司马伦,将精兵一万守住关隘,又有栾廷玉陵州退回军马,合有三万余军马,数十员将佐,把定住雄关。早整顿强弓硬弩,灰瓶炮子,排定寨栅敌楼,有铁桶般周密,因此甘茂军马虽到关前,怎得用武?被关上炮箭木石乱打下来,不得进步,空伤士卒。甘茂见两日攻关不下,军马死伤极多,只得收军马回寨,且聚众将商议,道:“贼军死守不出,虽有强兵猛将,不得厮杀,今到关下已有八九日,不得寸进。昨闻得林教头一路已夺了数县城池,围定集州,料数日必有捷报再到,到时我等面目何在?不由得人不烦恼。”马劲道:“似关势如此险要,地势险恶,纵造飞楼冲车,亦不得使用,但自仰攻攀城时,枉折军马,只是强攻不得。”罗士奇道:“三国时诸葛孔明伐魏,被魏将郝昭将三千军把定陈仓要害,数十万蜀军不能用武,虽以武侯之智,亦无可之何。今此关险不减陈仓,把关贼军更多了十倍,如何可强攻得?只是另寻计策方是。”甘茂道:“已差小卒远近攀山,寻觅过山道路,找问土人,更许了重赏,只是数日来全无消息,怎得奈何?”诸将议论纷纷,都无定见,甘茂道:“既众兄弟都无主意时,只得且报中军与公明兄长知道,取吴用军师来,察看关上形势,筹划取关良策。”众人都道:“正当如此。”甘茂便教修文书,飞报与陵州中军。

过不数日,报吴用与吕方、郭盛引一队轻骑到来,甘茂并众将大喜,迎入大帐中坐定,就禀报进军情形,吴用笑道:“不得强攻,便可智取,今顿兵于此,不免师老兵疲,磨尽士气,将军等智勇双全,如何不知此节?”甘茂道:“末将无能,愿受军法处置。”吴用道:“此关虽然险要,岂无山间小路透到后方?但得步军头领攀山过去,就关后放起数把火来,贼军必然大乱,那时乘势夺关,有何难哉?可惜我梁山上兄弟解珍解宝不在此处,不然正可教此二人立功。”前军诸将听得,尽无言语,都自不乐,丁德兴忽道:“我与赵家哥哥两个俱猎户出身,此山虽险,亦不放在眼里,愿军中就选数百强悍壮士,各利索装束了,就大宽远攀过山去放火夺关,望军师照准。”吴用大喜,便教两个军中选五百惯巴山、能渡水的壮士,各自轻装利刃,都换了草鞋,身带三日干粮,就随二个去立功劳。甘茂道:“军师果然好计,只是恐贼人山中或设埋伏,又或放火时关前军马接应不及,便危了二将性命,隐龙山上刘敏覆军之事,军师不可不思。”吴用冷笑道:“既是这计行不得,甘将军却寻思条别的计来?却不必在这关前老军顿师,折尽锐气!兵法非用奇涉险不成大功,不然孙武子如何五战入楚都,覆楚师二十万?邓艾但不舍了性命七百里度阴平时,也灭不得蜀汉社稷!公明兄长已在陵州坐了半月,再不成教他坐一月?将军既担心他两个无有接应时,可自整顿了军马,只见关上火起,那时拼力向前夺关,便无差失。”说得甘茂满面羞惭,闷闷而出,马劲、罗士奇两个心中大怒,来寻甘茂道:“这军师如此做大!人前如此公然耻辱兄长,分明是报当日封州城里兄长顶撞他之仇,如此睚呲必报,岂是正人所为?真真教人忍受不得!”甘茂叹道:“单耻辱我也自便了,只恐丁赵两个兄弟若伤折了性命,那时悔之何及?这军师屡胜而骄,变得如此刚愎,再听不得人家逆耳之言,只怕便成了街亭上的马稷,断送了三军性命!只恨他再不听人言语,奈何!”十分叹息,马劲冷笑道:“他虽做得军师,兄长亦是一军主将,比他差得多少?今军马尽属兄长管领,但不依他言语时,却又如何?有道是乱命不从。” 甘茂道:“贤弟休如此言语,若不是在我帐中时,被人听得,此祸岂小?他和公明兄长心腹同体,二世交情,言无不听,计无不从,岂是我等外人可比?有道是‘疏不间亲’,我等只可军前效力厮杀,生死白刃夺胜斩将,岂可争那位分之别,自蹈不测之祸?况军令如山,安可违背抗拒?说不定我只是杞人之忧,但依得他言语,一举破了此关,反是他十分高明处。”罗士奇道:“然则丁赵两个如何?此计赌得须是他两个性命,自一征天门,他两个便入我们兄弟一伙,死力相随兄长,兄长岂可不为他两个主张?”甘茂道:“只可教这两个小心,但先差小卒远远探路,免中贼军埋伏。我们自整顿了军马,但关后火起,便死力向前攻关,庶几可以无忧。”罗士奇道:“也只得如此。”马劲道:“先前初上山时,几番大厮杀,多少痛快处!今日却如此不快意,这军师变得此等鸟面目,岂是教人看得?但不得和兄长一道,我自都撇下去了,一个光身子,哪里不得讨生活?”甘茂叹道:“兄弟休存此心!且看宋公明面目,厮杀几时,但助他取了天下,我们都辞了官不做,归老田园,一年射猎饮酒快乐。” 马劲道:“但不知这一时是哪一时?我们兄弟身上的金疮都也够了,哪个不得几十处?再添得几处时,只怕没有皮肉是自家的了。” 甘茂叹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只合阵上亡。但能挣扎得性命出来,谁愿马革裹尸?我自去吩咐丁赵两个,你两个也去整顿军马,且虚向前打关,教贼军提防他两个不得,却好乘便下手放火。”两个道:“我们自省得。”各自去了。这边甘茂自来叮嘱赵得胜、丁德兴两个,两个道:“我们也只要与哥哥争这口气,偏他梁山上的兄弟能建功,我们兄弟反不能?便撇了这条性命,也要夺了这鸟关!” 甘茂道:“休如此说!但情势不好时,先逃性命回来,休要赌气,切记!切记!”那两个落泪,道:“哥哥但自放心,小弟们此番去,必然成功。”当夜各自结束的整齐,穿了虎皮袄,跨了快刀,提了军器,招引了那五百精选的壮士,自取小路去了,甘茂送到岭下,怅怅自回。

却说两个引军汉往岭上来,正是冬初时候,夜里晴朗,眼见得星挂在那山顶上,明暗不一,两个都不在心上,只督促军卒,牵藤攀葛,极险处搭起人梯,舍生忘死,一步步攀上岭来,夜深山陡,军士多有摔死者。两个咬牙,只催攒着军士上前。直到四更时分,却到得山顶上,眼见得东方渐渐得亮了,那轮早日如个火团,就万丈金霞里一跳一跳的上来,将那许多黑云都渐渐赶得散了.两个看一会,却商议道:“眼见得军士都疲累了,况是天大亮了行动不得,不如就山上藏一日军,待天黑了却下岭去,却有力气放火杀人,夺了这鸟关。”因此教那些壮士就背风山凹里藏了,都饮酒食肉,养了精神气力,直待天黑了就摸下岭去夺关放火。

谁想这岭上却有个猎户,唤做摽兔李吉,这日正出来山上看早张的网,提那猎物,林子中却远远看见这许多大汉,不由得吃惊,便借着草木掩映,悄悄近那军前,听那些大汉说话,渐渐地把事都踅磨得清楚了,心里喜欢,自家暗道:“难怪前天我上集撞见个算命先生,怪我印堂发亮,道我今年要发一笔横财,更得官职,当时只道他取笑说话,诈人钱财,谁想这笔横财却应在这里!眼见得这些军马是梁山贼寇,要趁夜摸下岭去关上放火,夺这关隘。那关上大晋军将必然无有防备,却不老大吃亏?我但提早去关上去报了讯,于那里有无数好处,钱财、官职唾手可得,况他那梁山上史大郎正是我两世的冤家对头。”便转了身,悄悄摸出林子里去,方一溜烟的奔下岭来,径到地井关上,统军府里寻见那常买他野味的厨子,央他领去见统军栾大人,只道有极要紧的军情禀报,更凭空许那厨子无数好处。那厨子半信不信的,领他去见军中都管,那都管便盘问李吉,李吉咬住嘴不肯说,只是道有紧急军情,须见了统军大人方能禀告。那都管悻悻,喝人教将李吉赶出,那李吉见不如愿,怎肯失了这场大富贵?便自叫嚷起来,那都管大怒,正该喝教人拿下李吉,乱棍打死时,早转出个官人来。怎生打扮?

穿一领亮银锁子甲,戴一顶缕金凤翅盔,披一身素花闹龙袍,束一条嵌玉虎头带,着一双倒云虎步靴,佩一把七星鲨皮刀。

年方二十余岁,身高七尺,面如冠玉,见了纷乱情形,喝道:“你们打这汉子怎地?他既有要紧军情禀告统军,你们如何这般不知好歹,倘误了大事,谁敢当地?”骂得众军卒慌忙住手,那都管认得是祝彪小将军,统军最爱重的徒弟,哪里敢来合口?面上堆起笑来,正待来趋奉时,那祝彪问了李吉名姓,早道:“你随我来,我自领你去见我师父。”李吉大喜,忙屁颠颠跟在后面,穿过几重院落,早到个堂前,祝彪道:“你且这里等,我禀知了师父,自有人来呼唤你。” 李吉只得立住脚,看祝彪自入堂去了。等一时不闻得人叫,只得将眼偷看,见一遭都是绿栏干,门上都挂着帘子,心里正忐忑时,忽见个紫衫银带的虞候出来,道:“元帅呼唤。”便领着李吉入里去,李吉一双眼乱转,但见之处,不是金的便是银的,有许多东西器具,好生齐整,正头晕间,只听得那虞候道:“告军情人带到。“却拐腿后面踢李吉一下。李吉身不由主,先跪下去,却听一人道:“那猎户,你可将军情报来,但实在时,本帅自有重赏。” 李吉大喜,抬头看那发话的人时,正是好个威仪:

身高八尺,腰有数围。举止有杀气动摇,行动皆威风凛凛。眼若铜铃,迸光处十万军动心摇胆;口似铁盆。惊雷响三千将散魄飞魂。正是中军虎威将,雄关统帅栾将军。

正是当年祝家庄上教师,今做大晋国军马神武统军的栾廷玉,李吉忙自叩头,将山上所见闻得都添些油醋,说将出来,栾廷玉听得大惊,道:“贼人果然狡诈!多时不来攻关,我料贼人必有狡计,正欲分军巡山盘察,不料贼人先越山来,若不是你来关上报知时,却不误了大事,正见我大晋洪福齐天!”便教取黄金五十两,赏与李吉。李吉大喜,想起那相士言语,便道:“小人祖坟上青烟,得见元帅,情愿就投军效力,求元帅赏小人一官半职,教小人也得些威风好处。” 栾廷玉略皱皱眉,思量一番,道:“你既是山上猎户,必然深知山上地理,今既愿投军效力时,便与你个巡检之职,拨与你惯爬山越涧的的军士百人,专管山上巡哨,但再有贼人来时,火急飞报情形,休有耽搁!” 李吉大喜,连“爹、娘”都叫出来,连磕百十个响头,拜谢元帅。栾廷玉挥手,教那虞候带了他去见应属副将,自己却与祝彪商议军事。原来祝彪和哥哥祝龙自封州城外被董平、史进劫了粮草,又捉了兄弟祝虎,回封州城不得,只得江北来投师父栾廷玉,欲借大晋国军马复仇。栾廷玉将两个引见与二大王田豹,因此得入军中效力,此后渡江南来,二个随栾廷玉攻城掠地,多立功劳,积功升至副将,此时却都在这关上。

栾廷玉道:“我紧守此关,料这伙贼插翅亦飞不过去,故此贼人弄险图幸,使此狡诈计策,不想天助我大晋,着这猎户撞破了,来关上告知我们。我今想来,得如此机会,正可设计大破梁山贼人一阵,取他几个猛将之首,教贼人丧胆折气,再正眼不敢看我关上。”便将布置思量说与祝彪听,祝彪大喜,道:“师父如此布置,安排铁桶般计策,却愁贼人走将哪里去?只是封州吃董平那贼捉了二哥祝虎,至今生死不知,我兄弟日夜忧煎。今逢此机会,若捉住贼将时,乞师父准将贼将折换,解救他性命。” 栾廷玉道:“贤徒便不如此说,我岂有忘记?你兄弟三个我视若骨肉,一身武艺俱是我亲自点拨,岂不设法周全他性命?今夜便当安排,但捉住贼将,便将来折换你二哥。” 祝彪感激拜谢了,当下两个密密商议得周全,栾廷玉方唤诸将来吩咐布置了,当下各自准备,只等梁山贼人夜里偷来关上放火。

却说当夜三更尽时分,关上忽然火起,却是丁德兴、赵得胜两个领军士攀下山来,就关上后门杀倒把栅军士,直入关上大军草料场放起百十把火来。眼见得红焰腾空,黑烟蔽地,虽有草料场看守军人急来相救,怎当得起这些大虫赶杀,尽撇了钩子水桶,发一声喊,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丁、赵两个大喜,正待教那五百壮士分头放火,自家领壮士去夺前关门时,只听得草料场左右滚起连珠炮来,早见军马四下里涌出来,当先弩箭如雨,将那壮士射死不计其数。丁、赵两个大惊,见军马四下里合来,围得铁桶一般,前后俱无去路,两个心慌,道:“他这里如何却有准备?” 赵得胜道:“且杀出去再说!”两个并力,待引壮士拼命夺条血路,当先早有两员军将拦住去路:许僕、司马伦,各持军器,来取两个做功劳。两个冷笑,看看将近,丁德兴肋弯里忽地飞出小叉来,许僕咽喉早着,先跌下马,司马伦却吃一惊,不防赵得胜早撞到马前,面门上一铁棍打着,天灵碎裂,脑浆迸流。关上军马闻说折了这两个,发声喊,都避这两个大虫。这两个舍命撞破两重围子,杀得浑身浴血,各带重伤,身边壮士只剩得二三十人,且喜后关门将近,正待冲突出去时。早听喊声又起,千百军马涌将出来,火光明处,一员大将银甲锦袍,骑于马上,指喝军马来拿两个,正是祝彪。教将数十辆车子推将出来,点起火来,拦断街巷道路。两个见左右火发,后面大队军兵赶来,都知无幸,道:“罢!罢!杀一个够本!杀了那贼将,更强如杀千百贼军!”各自呐喊,引壮士拼命步下来取祝彪。看到近前,忽地一辆火车冲出,却将赵得胜拦一拦,早见丁德兴引十余人冲近祝彪马前,却听扑塌一声,原来早掘下陷阱,将丁德兴这十余个齐齐陷下去。赵得胜大惊,急待向前救应时,后面一队军马裹来,长枪手里夹着挠钩手,乱戳拿人。赵得胜大怒,就军马队里死战,连杀三十余人,忽觉肩背一疼,却是被挠钩拿住,赵得胜大喝,就弃了铁棍,背后撞去,早将那挠钩手活生生撞死在墙上。赵得胜就强挺起身子来时,早见数百军马围来,街上那些梁山壮士尽皆斗死了,孤零零只剩下自家一个,只听得晋军队里乱嚷:“抛下军器,饶你性命!”“将军有令,梁山贼将只要拿活的!”“拿得活的,赏黄金百两!”赵得胜呵呵冷笑,就拔腰刀在手,砍翻了五七个赤手来擒的,自知精疲力竭,便倒转刀来,去自家颈上只一抹,血光飞溅,直喷到关墙上二丈高处,当下身死。后人有诗叹赵得胜道:

壮士起西疆,从义多建功。虎胆惊千军,威名传百城。偷关合重围,死战捐全生。至今雄关在,碧血弘烈名!

却是祝彪见了,不胜惊叹,又见赵德胜虽然身死,身躯倚住墙壁,屹立不倒,道:“此人好汉,死了也是如此雄壮,更不知他生前杀了多少军将!”教小军拜他,街上店里取具好棺材来盛殓,又陷阱里搭起丁德兴,将来绑缚了,草料场里扑灭了火头,满街上收拾死伤尸首,整点自家军兵者,死了千余,伤者亦有此数,却是那五百壮士亦大都战死,被拿者二十余人,亦各带重伤。祝彪不胜惊忿,道:“这伙贼如此顽皮顽骨!”只得将丁德兴解去见自家师父,就看前关战况。

却说甘茂等收拾整顿军马二万,却乘夜到关前三里之地驻着,只待关上火起。正到三更尽时分,忽见关上火发,红得半边天透,更喊声大起,海沸山覆也似,不由得大喜,正欲进兵,又早见一骑飞也似来,却是吴用山顶上看见,因此差亲兵飞也似将令箭来督促。那亲军却弄架子,定要甘茂下马拜令,方才传令。甘茂怒道:“何等时候,却弄这等事?”发怒不肯,两下僵住。却是罗士奇见了,劝甘茂道:“只为那两个兄弟性命,没奈何兄长且耻辱自己,教小人先得意一会。”甘茂心中焦燥,只得下马拜了,那亲兵方将吴用口令传了,只教甘茂火速进兵打关。甘茂心中火起,口中烟发,只顾不得和这小军斗气,急上马催促三军都起,飞也似来打关隘。眼见得关门大开,并不见一个晋军,左右却都黑沉沉的,甘茂看了起疑,急到军前,却见马劲待挥军入关,急道:“事有可疑,且休行动!”马劲道:“事势火急,如何不火速杀进去,接应那两个兄弟?”甘茂道:“既是关门大开,如何不见丁德兴、赵得胜两个?” 马劲道:“说不定他两个正在关里厮杀,正须军马救应。”甘茂道:“我心里只是不祥。既说是正厮杀时,关前如何无有交兵格杀之声?如此安静,好生教人起疑。”马劲道:“如此怎得好?若不进关时,那两个必然难以支持。”甘茂道:“且差两个偏将,将一千军马入去,先夺住了关门要害,再教大队军马入里去一发混战夺关。”正待点军时,谁想彭烈新降, 要夺功劳,就两个争论里先引五百骑冲入关去。正得意时,忽听一声梆子响,关上火把亮满,乱箭横飞如雨,将那数百骑尽皆射死,彭烈甲厚,中了数箭,正待逃命时,不防关上又推下磨盘巨石来,一块正砸着,当下彭烈连人带马,死于城门边上。

当下甘茂等大惊,咬牙切齿,各待向前急抢关报仇时,正听喊声大起,却是黑暗地里四路军马杀将出来,冲断梁山军马队伍。梁山军马猝不及防,怎能当得?当下大败而走,甘茂大怒,当下反冲入晋军队里来,正撞着晋将云天定,两个交锋,战无数合,被甘茂暴雷也似喝一声,奋生平忿怒,一枪戳云天定于马下,先杀退了这路军马。方回身时,却见罗士奇保着马劲,急退回来。甘茂惊问时,方知马劲撞着晋将张缟,两个交锋,张缟诈败而走,马劲不舍赶去,反被暗伏弩机射中,幸得罗士奇赶到,杀退伏军,救了性命。甘茂忿怒难当,却见晋军又呐喊赶来,却是张缟引军又至。甘茂急出,就与张缟交锋,张缟虽有诡计,如何当得甘茂?当下又自败走,欲赚甘茂。甘茂冷笑,急取弓箭在手,却喝一声,张缟回头时,早咽喉中箭,落马而死,却是甘茂喝了,随即一箭射去,因此射死张缟。却是甘茂虽力斩二将,争奈三军已乱,更兼关上大队军马突将出来,抵挡不住,甘茂见了,只得且战且走,却亲自断后,一连冲突数次,杀死晋军不计其数,因此救得军马大半。到天明时分,早到二十里外,忽听鼓角声响,两路军马冲出,甘茂等人困马乏,方大惊时,却见是自家军马旗号。原来营中乌天风、乌天云、云罗喉、吕义闻得前军中伏,尽收拾军马赶来接应,路上又撞见吴用并吕方、郭盛,因此分两路救应,当下放过自家军马,反截住晋军,尽力攻击,晋军怎当得这两路生力?当下大败而走,甘茂亦回军冲杀,三路军马直赶杀晋军至关下,于路杀死晋军极多。原来粱山军马忿恨,俱不收纳降军,只是逢者便即杀死——因此晋军死者无数,二十余里内尸体遍野。栾廷玉闻报,急收军马入关,整点折军八千有余,合计连关后埋伏截杀丁德兴、赵得胜军马,折军近万,军将折了张缟、云天定、许僕、司马伦、陈凯五员——陈凯却领埋伏军马,乱军中被天子山大斧砍死。算来反大折便宜,栾庭玉惊怒交加,道:“这伙贼人非梁山本部正贼,此世新加投附,却也如此难敌!” 祝彪道:“梁山恶贼似宋江吴用等诡计多端,又来此世併合了许多勇将军马,今来关下的甘茂一伙,都曾是酆都城、天门城上将,除灭史文恭、李助,覆了西蛮国三四十万军马,宋江多得这几个助力,昨夜今日恶战,正是凶恶到十二分。”又道:“关上杀得贼将赵得胜,已将首级并关前所杀贼将彭烈尸首,挑在关前号令;另生拿得一员贼将丁德兴,就请师父恩准,去折换我二哥回来。” 栾廷玉道:“便修书发一军使去梁山贼人军中便了,量此贼是他军中勇将,这伙贼自宋江以下,皆自命义气,相互标榜,如何不肯折换?眼前要紧之事却是军马大折,须急修书报与三大王,就急催援军到来。更可虑者我这里虽新胜贼人,却只恐房太尉那里无些强兵勇将,倘若失陷了集州,被贼人自山后席卷而来,则此关危矣!那时梁山贼人只如猛虎出柙,我军苦战夺得的江南基业,不免重陷于贼手,便是我师徒等,更无复此血海深仇之望。”祝彪道:“闻得是林冲那贼主持后军,此贼智勇双全,房太尉骄懦无用的人,虽有些军马在手,只恐集州便失陷了,师父宜有准备。”正商议间,早报有瓜州文书到,道是房太尉失了集州城池,军马尽折了,自家不知去向。众将尽皆大惊,栾廷玉跌足道:“如此大事去矣!晋王用这般人领军,如何不误大事?” 祝彪道:“关上合瓜州尚有数万军马,师父何不分一半军马去,先破了林冲此贼,自然贼人丧胆.” 栾廷玉道:“林冲此贼武艺不在我之下,手下更兵强将勇,岂可轻敌?却是我想来,贼人欲断此关后路,必然进兵取瓜州,那州城外有处险要地方,唤做虎牙崖,道路仅容单车,两边若伏强弓百张,虽有十万之贼,不能偷过,你兄弟二人可领精兵五千,如此如此,若再得胜仗,必然大挫贼人之气,不敢再正眼看我关隘。”祝彪、祝龙大喜,引军马下关去了。

却说甘茂等将军马还营,检点折了军马五千有余,中伤者亦多,又折了彭烈,更不知丁德兴、赵得胜两个存亡消息,俱都烦恼。却是有断后的军人看见,地井关上挑起自家头领赵得胜的头来,连彭烈尸身挑起,都风化在关上,因此来报知.众头领听得,大半垂下泪来,俱咬牙切齿,争要请军马去打关复仇。却是甘茂闻得,一时无语,忽得一口血喷出来,扑得倒了。众人大惊,急救起来,传军中医士来看,原来甘茂拼死厮杀半夜,劳顿过了,又闻得这消息,心中伤忿到十二分,如何不吐血发昏?当下吴用便教送甘茂去后帐消息,同马劲一处调养。自家亦自懊恼不快,便聚众将来商议进兵,罗士奇道:“如此大败,折伤了这许多头领军马,军气不振,再强用不得,但强攻关时,枉自教军人送死,望军师此番三思。”吴用面皮变两变,道:“若不能进军时,怎报得此血海深仇?又教公明兄长焦灼。”罗士奇道:“劲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今军心已怯,强使之必定失利,以末将之见,不如报与宋都头领,将中军大队来合力攻关,既壮军势,又使三军得主持之人。”吴用听得,冷笑不复言语,却是吕义道:“罗将军说得是,今甘茂兄长吐血发昏,前军无人主持,军心浮动,但再进军攻关不得。” 吴用沉吟一时,道:“既都这般说,且修书报知公明兄长,请令定夺,这厢且休养军将士卒。”正待自修书时,忽然营门来报,道是地井关上差个小军来下书。吴用便教将书来看,读罢道:“原来丁德兴头领却不曾死,教他关上拿了,今寄这书来,要与当日封州城下被拿住的祝虎抵换,既如此时,如何不应他?且救得自家头领性命再说。”便教修书复他,应允换将,只是道祝虎现不在军中,须过些时日,又问那小军赵德胜伤势,那小军只道差来下书,不曾见人,只闻得关上将军吩咐好生看待,以备抵换,必然差医士看顾他。吴用听了,便教修书允复他,又教取五十两银子赏与那小军,那下书的小军欢喜去了。这边吴用自修书报与宋江,述说战事,就急请军马援应。正是:急功设谋折猛将,求援告败堪自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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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25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八十八回 林教头决狱陵州市 萧嘉穗飞书华严界

话说林冲自来陵州,虽名为中军主将,争奈秦明预先得了宋江分付,只推身上事故多,一时却不交接。林冲又不好催,只得且在中军帅府里住下,整日并无事情,欲见宋江时又不得呼唤,因此胸中发闷到十二分。一晃却早过了七八日,林冲左右无事,因此身边带些银两,却来街上闲走。却是陵州不曾教蛮兵破城,此时又得宋江中军驻扎,军纪严整,静军养民,因此繁华反胜于昔日。林冲触目所见,却是如何?

簇簇衣冠,百街千巷闲行走;纷纷仕女,高楼玉阁来倚窗。户列罗绮,尽四方尺头发卖;帘隔笛管,多时下新曲传讴。小儿挎篮,口中叫卖干果;老叟歇担,手里漫打油招。休言兵火天下满,此地偏乐太平人。

林冲街上闲走一回,见过几回好酒肆、药楼、食店、布庄,尽自人头攒挤,叫声盈沸。林冲愁闷的人,哪有心绪去看?转两处街角,见一簇人围在那里,圈子里面响起铜锣来.林冲便知是使枪棒卖药的,正要发散胸中这口闷气,便自家心里道:“我且看他一回,便这厮们是花棒,且看他丢几个路数,却去吃酒。”便挤进圈子里去。立住脚看。只见地上一担行李,几束哨棒刀枪撑在空处,那教头使三五路拳脚,又使两回棒,动静开合,俱有法度,林冲不由得暗暗点头。那教头一路棒使到好处,忽得收住,就回身抄起铜锣来,叫道:“行走四方,全仗胸中本事,来往看官,尽为衣食父母。今小人初到此地,虽无些惊人的武艺,亦是名师传授、小人的苦练,但见着小人好处的,便请恩赏些银两,全小人的用度。使小人将这里人好处天下传扬。但与要膏药的,三钱银子一贴,最治得跌打损伤。“就人群里回一遭,那看的人有与的,有不与的,亦有人赎了两帖膏药。那教头得了几百个铜钱,几钱碎银,道了谢,见天上飘下雪花来,道:“今日初到宝地,未曾安顿行李,今日就到这里,各位爱看小人使器械拳脚的,可明日来。”众人听了,便各自散了,那教头收了银子铜钱,自去收拾地下行李。林冲本待呼唤这汉子,却叹口气,硬生生忍住,自家心里道:“便我宋公明前引见他时,谁知我日后结果?不要没来由连累他。”因此意兴索然,只想去酒店里痛饮几碗烈酒。转身走不远,忽听得身后一阵大乱,急转身看时,见个大汉街上歪歪斜斜的过来,袒着胸脯,露出那一大片黑毛,夹头连脑的都是螺旋卷发。但见他来,那些做买卖关门的关门,提篮的提篮,挑担的挑担,都飞也似得躲了。那教头地上兀自收拾未了,那大汉已撞将来,劈胸把那教头揪住,叫道:“那牛子,你如何赖了我的地方?”那教头忍住气,道:“大哥,如何这般说?这地头现是人都做得买卖。”那大汉喝道:“你这厮还敢强嘴!这地方是俺老牛家世传的祖业,早一千年黄金铺地,如今传到俺手里,便一尺地也须收钱三千贯,你这厮既在这里许多时候,先还俺牛二一万贯钱,便免你打!”那教头忍气道:“大哥,说话须有天地良心,你说这街是你的祖业,黄金铺地,强要收钱时,便到官时也须有祖契文书照验。”牛二就叉住那教头颈子,道:“你这牛马射出来的,却敢和老爷掰嘴,要什么照验!这街上的土现是黄的,便是照验!这街上但是东西落地,沾了土气,便是俺牛二的行货,哪个不由得老爷取?你这一担东西都留下了,不然便打杀了你!”那教头脸上青筋都挣起来,捉住牛二的手,解拆道:“逼人不要逼绝!这一担东西是俺安身立命所靠,怎得你无缘无故都要白夺了去?青天在上,岂无得道理王法?”牛二喝道:“什么王法?这普天下如今都黑了日头,俺没毛大虫牛二的拳头便是王法!直打杀了你,却看哪个厮鸟再敢和老爷扛口!”就提起拳头,一拳打去那教头面上。那教头急矮身子躲个过,喝道:“不要讨死!便泥人也有个土性!”牛二发了性,哪里说话,只是挥拳又打,那教头喝一声,就接住牛二的手,脚下一勾,转去背后一推,牛二扑得倒了,急挣扎起来,满满一嘴的泥,叫道:“牛屎王八的,敢来跌老爷!”将身子又来扑那教头,那教头退两步,牛二赶进来,那教头又退两步,见牛二急赶过来,忽地回身,就倒撞到牛二怀里去,肩胛顶定了牛二胸脯,却将手反兜住牛二腋下,喝声“去!“却将牛二身子掀过去,有丈半高处,结结实实空里摔下来,地下砸个深坑,一时挣扎不起。街上人畏惧牛二是个天字第一号的泼皮,见他和这教头相扑厮打,都只敢远远的看,不敢叫出声息来。却见牛二吃这教头两番跌了,有如此好手段,大胆的便叫出好来。那教头抱拳,做个四方揖,依旧回身去收拾东西。方打理起担子,不想牛二顽皮顽骨的人,却又地下扒起来,就甩了上身衣服,就腰上掣出把尺来长明晃晃的刀来,喝道:“跌你娘肠子的,颠倒倒敢打老爷!”就赶近来,将刀来搠那教头。那教头大怒,夹手就夺过那把刀来,一手揪定住胸脯,尽气力向牛二心窝里便搠进去,正是:

惹起壮士冲天怒,当街翻出血光来

那牛二叫一声,做一堆倒在地下,那教头赶进去,一脚踩定,将刀向牛二胸前又连戳三五刀,喀察察的,怎由得牛二不死?当下牛二身亡。街上的人见杀了牛二,各自吃惊,虽自叫好,却怕吃邻里官司,当下早有飞跑去唤公差的,一面有几个老的出来,款住那教头,将好言语称赞,又问他姓字来历。那教头道:“小人武士德,精白州人氏,自幼拜了师傅,江湖上卖艺为生,有个绰号小朱亥。今到这地处为这无赖欺侮的狠了,因此忿怒上杀了他。好汉做事好汉当,终不成平空连累你们高上?但官人来了,一刀一剐的罪过都是我应承,决自不走。”众人听他如此说,心里反愧起来,又感激他与街上除了祸害,都道:“但官人来时,我们决替义士尽力分辨,包义士无有罪过。这厮早该死百十遭的人,数年前不知从哪里撞了来,凭空强霸了这街上,但做买卖的不拘什么,都要强取一半利钱,但不与的,就与你撞头破血,十分残害搅扰,店里都打得粉碎,老小都自打伤。他又与州衙里官人交结,那些如狼似虎的都从他手里取分例,便几十回告他,只递不下状子,因此越添了这厮气焰,整日在这街上恼害,都唤他做转街虎,今幸得义士除了这害,一城人民皆蒙此福。“武士德道:“这厮原来如此无良!既如此,我便与他偿了命,却也不枉了!只是他既与衙里人好时,我牢狱里却难过,又无人送饭。”那几个为头老的道:“义士不须担心,自放着我们在这里,明明白白与你做个公证,须不是一街人眼都瞎了。这街上也有几百家富户、店铺,我们自出头与你敛些钱物,做衙门里使用,终不教义士受苦。”武士德大喜谢了。正说话间,早有十数个公人赶来,闻说杀了牛二,无端断了条财路,各自恨恼,当下不由分说,先将武士德锁起,反剪缚了,又将水火棍乱打。那几个老的急来与武士德分辩求告,那为头的公人喝道:“老杀才!这厮是个杀人的罪过,你管他杀了谁?”将手中马鞭便挨头盖脑的抽去,那几个老的眼看躲不过,却忽地一声喝,闪出个人来,拨手将鞭子夺了去,喝道:“休得放歹!”众人急看时,见那人如何形貌打扮?

青罗战袍半旧,白玉腰带双搭。头巾青纱角儿抓,战靴皂云不着麻。豹头环眼英雄气,燕颌虎须气概发。从来仗义执言处,好汉林冲名天下。

原来林冲见武士德忿怒杀了牛二,心里称赞,有心要救应他,因此立在一边只是冷眼看着,此时见这些公人不法如此,因此挺身出来。那些公人见林冲如此,俱都大怒,待赶上来捉打林冲,却是那为头的公人多经事,见林冲军中服色,气概非凡,急喝住,叫道:“这是官家公事,捉拿杀人的强贼,晓事的休强出头!”林冲冷笑道:“你是什么人?”那为头的公人更恼,却只得小心道:“我自是陵州正府马步捕快缉拿贼盗作奸犯科事承差第八使臣罗千,你也看似个军官,如何不晓国家法律,妨害公务?” 林冲冷笑道:“你依得是哪个国的法律?” 那使臣罗千张口结舌,好一会方道:“眼下本州该梁山义士宋都头领治下,一应旧时法律,却都照用,但来妨害公务的,一体治罪!”林冲冷笑道:“原来如此。”却不理他,那使臣罗千狼狈,喝道:“你这厮什么来路,我看你不似好人!”众公差鼓噪起来,有几个便待向前来锁林冲,林冲冷笑,道:“唤你们知州来见我!这武教头是个好人,且与我宽放了他。” 那使臣罗千惊呆,道:“你莫失心疯,如何颠倒唤我们大人?却到底是谁?”林冲冷笑道:“他五日前中军帅府来拜见过我,听我吩咐,今日呼唤他,如何敢不来?你只说是林冲唤他便了。”那公人们却俱吃了一惊,急都跪了,拼命磕头,言语不得,林冲冷笑道:“未听得我方才言语怎地?如何不与我传唤放人?”那使臣罗千急着两个人飞也似去禀知州,一面亲手解了武士德绑缚,又呼喝那些老人去搬太师椅出来,请林冲坐,又要沏极品的好茶。林冲见他忙得如此不堪,心中更厌,冷笑道:“休劳动这些老人!我自这里站着等便了,只等你们知州来吩咐事情。” 罗千唬得喏喏连声,只得垂手和众公人站了,心里又慌,只揣着个老大的鬼胎,虽是极冷的天,额上黄豆大的汗珠,倒一滴滴渗出来,只没个完处。

过不一时,早见个官儿气喘吁吁的赶来,原来听得公人说林冲口气不好,到邻街拐角处便慌忙下马,小跑了来,正是陵州安知州,见林冲负手站着,忙先拜,道:“头领出行,下官不及清街陪候,正是该死。”林冲道:“请贵府来,不为别的,只为今日这桩不平的事。”因将武士德忿杀牛二的事简说了,道:“这事我看得清楚,那牛二敲诈抢劫不成,行凶意欲持刀杀人,被这武教头夺刀杀死,论法本无罪过。况是我看他武艺了得,为人正直,正合推荐与公明兄长,军中做个头领,只是今日的事却要贵府主持,做了文案,了结过此事。”安知州听得,道:“这牛二是个泼皮无赖,下官曾闻得他做恶,死力惩戒棍责过他几回,争奈这厮是个最顽恶的,只是不改。不想今日他自罪满做孽,被武义士杀了,正是与这一州人民除了大害,下官心里十分欢喜,又得主将吩咐,如何不应?此事一力都在下官身上,决无后话。”林冲见他如此说,道:“这般最好,就请贵府费心。”拱拱手,却教武士德跟着,回中军府来见宋江。安知州自教当案孔目去打点起文案,好在牛二是个无根无家的外来破落户,并无个苦主追索指告,只消得动一道文书移转备案便了,尸首自有该处的地保唤人来扛了城外火化,野葬岗上胡乱埋了不提。

却说林冲带武士德走到僻静处,回转身来,武士德扑得便拜,道:“兄长英名冠四海,高德恩天下,小人早听得耳朵满了,只是无由头得结识兄长。不想今日反得兄长救拔,全了性命,大恩大德,言之难尽!”林冲急扶起来,道:“贤弟本事人品,我见了欢喜,既做了这等仗义除害的事,如何教贤弟屈了性命?少不得为你主张。今宋公明兄长礼贤下士,招揽四海英雄,贤弟若有意时,我荐举你在军中,也做个头领。” 武士德大喜,又复感激拜谢,道:“小人一身本事,只是无人赏识,只得没奈何做此道路,既是蒙兄长荐举出身时,如开云雾而见青天!当终身追随兄长。”林冲扶起武士德,道:“休得如此,但得意气相投,便是自家兄弟,说甚恩德追随?我自领你去见宋公明。”因一径引他到中军帅府,教人通禀,当值的却是孔亮,见了林冲只是歪了头,咬着牙冷笑,哪里肯进去回禀?林冲沉了脸,正待发话时,里面吕方急匆匆出来,见了林冲,大喜道:“公明哥哥有军情紧急的事,正要急招教头哥哥商议,教我去请,四下里几百人寻哥哥不到,却喜哥哥正在此。”林冲道:“何处军情?想是甘将军破了地井关?俺正要见公明兄长,荐个豪杰。” 吕方道:“正是那里,只是吃了大亏,折了头领,却不好多说,教头哥哥到时自知。公明兄长专待兄长商议,已先传了朱武来。”林冲听得大惊,却也不好多问,只得先教吕方管待武士德,自来见宋江。

却说宋江接了吴用书信,十分烦恼,只得招林冲、朱武来商议。朱武先到,宋江将吴用书信与朱武看了,两眼滴泪道:“赵得胜自天门投军,多建功劳,不想此番打关折了,又折了彭烈,不由得我心里不酸楚。”朱武忙自解劝,道:“壮士难免阵上亡,但自厮杀,岂无损折?兄长万金之体,不可伤感。如今我军打关失利,兄长正应保重,且理军事。”宋江道:“可恨栾廷玉这厮祝家庄上便与我梁山兄弟做对,这一世又弄此诡计,伤我军将,岂得饶他?我自提大军到关下,打破了关,拿住此贼,碎尸万段!“朱武道:“贼军此番全仗地势,所以我军失利,故攻关时,须得慎重,依小弟想来,当用林教头领后军军马,如此如此,此关一举可下。”宋江听得大喜,却是林冲进来,便先将吴用书信与林冲看了,却不先说朱武计策,林冲听得折了赵得胜,亦自悲伤,深恨栾廷玉,道:“小弟本愿请一枝军马,星夜到地井关下,誓斩此贼首级,报仇雪恨!只是想兵法避实击虚,今此关险要,既强攻偷度都不得,枉折军马,何如另出奇兵,就取瓜州,反扼关上要害,那时前后进兵,此关一鼓可下。”宋江听了,笑道:“兵法忌一味弄险,此次吴用军师折兵损将,便是犯了此错。教赵得胜、丁德兴两个孤军深入,欲求侥幸,又前后援救不得,因此吃此大亏。今朱武兄弟献计,正和贤弟一般,可见智者相同。只是他荐贤弟回领后军,中军却少贤弟不得,因此可寄书去教张清、韩宣进兵取瓜州, 我这里自起中军,就直到地井关下,与前军合力攻关,拿住栾廷玉,复此血仇!”朱武听得自家计策,宋江只用了一半,心里暗暗叹息,却再言语不得,林冲亦无话可说,只得将今日撞见武士德怒杀牛二之事先禀告了,就自举荐。宋江听得,便教传见,不一时吕方带武士德到堂上,宋江看时,见武士德身高八尺,猿臂狼腰,身材壮健,虽多风霜之色,却有豪杰之气,心中大喜,问过出身事迹,身上本事,便教他中军做个头领,又赐鞍马衣服。武士德大喜拜了,道:“兄长恩遇,誓死难报!”自有人领武士德去安排,那安知州先闻得林冲话,知这教头必得宋江军中任用,要结识他做人情,差人将一担行李送来中军帅府,传话进去,武士德出来收了,从此只在中军小心听差,心里暗感激林冲不提。

却说宋江将军情与林冲、朱武商议了,一面起中军大队,就到地井关下攻关,此时方悄悄传了秦明来,教他与林冲交接中军。一面发文书到集州,教张清、韩宣起后军,就取瓜州城池,断地井关后路。张清接令,便与韩宣、军中诸将共议,刘唐、穆弘并无言语,只有石辅、樊猛要立功赎前日罪过,先自请令,张清便点两个为先锋,文仲容、崔林为副将,将一万军马为前队,自与韩宣、欧鹏、邓飞、杨林、马麟、龚旺、丁得孙为中军大队,二万五千军马。却分刘唐、穆弘为合后,并尔朱仲光、王冲恶、高世卓引一万军马,接应三军粮草,留项忠、马成将五千军马并收到旧集州降军四千余人,把守集州城池。当下三军依次都起,杀奔瓜州来。

却说于路行军三日,后军刘唐、穆弘见这日天晚,便教军马下寨,两个且于帐中议事,穆弘道:“这几日晾得张清也够了,他却发作不得,甚是狼狈。但前面七十里便是瓜州,必要厮杀,我们再不努力时,恐折了军马,须于脸上不好看,又失了兄弟义气。”刘唐道:“教头哥哥何等本事,却教这厮来替了去,我是见了他大刺刺的,气便顺不得,他既发落我们来后队,且看他独个手段再说!” 穆弘笑道:“你还为那东昌府时的一记飞石醋他?那日打得人多,须不止你一个!但我们好汉子须要勇公战而怯私仇,况是一军只可共济,哪里还好与他计较?我想来栾廷玉这厮祝家庄上摆布盘陀路,又使流星锤,是个惯暗算人的,甘茂智勇兼备的人,连了军师唤作智多星,地井关上却又吃大亏在他手里,这厮后路岂不防备?倘若弄些什么诡计出来,石辅、樊猛两个心急立功,莽撞向前,必定要吃大亏,倘若折了,不是说处。”刘唐道:“怕这厮个鸟!但我阵上撞着,必定朴刀下搠翻了他!” 穆弘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怕他安排阴谋诡计出来,那时勇猛亦自无用。秦明、黄信、邓飞一个个不如狼似虎?祝家庄上亦吃他坑陷拿了。如今须提醒了张清,教各自谨慎,不可中他埋伏诡计。”刘唐道:“既如此你自说去,我自懒待见他,自在这营中快活吃酒。” 穆弘笑道:“你小心做了三国时淳于琼,好酒贪杯,被曹操劫了乌巢军粮,自家耳朵鼻子亦丢了。更不见隐龙山上孔家哥儿两个?但当了粮草重任,贪杯不是好事。” 刘唐道:“哥哥休说得这般怕人!我只少吃两杯便了,你既待去,自快去。”穆弘笑了待行时,忽营门上来报,道:“有个姓萧的先生,差个童儿下书与穆弘头领.” 穆弘听得,急自出帐,见个童儿笑嘻嘻的在帐外等着,却是萧嘉穗的童儿阿琐,见穆弘出来,笑道:“穆将军,我家先生差我将封书来与你。” 穆弘接了书信,领他到自家帐中,唤人将果子与他吃,自将书信拆看:

“穆弘贤兄足下:

自为双木之事,星夜奔波,数千里而至华严石州,然凤巢忽空,雌鸟不见,惊骇莫名!细问邻舍,则言三日前有数十暴汉突入其村所居,掳人而去,明火执仗,刀枪如林,但邻舍一言相问,便即格杀,出门则怒马如龙,风行绝尘而去,去踪不可知也。噫!此事绝密,虽兄吾亦未明言,何竟致变故平起,惨祸天降也?百思不得其故,乃细细追索,暴客所来竟如神兵,虽捕风捉影,不得丝毫踪迹也。中夜思之,深可骇怪,盖此事应于林教头之身所寻尔,其人祸福,即贤兄之祸福,亦晁天王之下无数人之祸福,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者也。弟心中不安,徘徊空庭,只隐觉冥冥伏有一大祸胎尔,欲极力化解,恐祸福难测,然君子一诺,百死不回,自当践于花下划字之誓尔!当深索暴客之迹,以穷奸谋之由,使彩凤还巢,双飞双伴,不令孤鸟两世失群也!此事弟自任之,寄书于兄者,乃欲劝林教头见机而作,效范子五湖之舟,其身可全也。昔张翰见天下将乱,随秋风而思江东莼羹、鲈鱼,飘然而归,遂全其身,岂不胜陆氏平原、清河也多哉?夫智者见祸于微,行止有则,欲待功业成后而退身,恐难自由尔!兄可语之林教头,当去则去可也!

又:弟夜观天象,见流星如雨,陨于西北,推其分野,则黄金城之地也,今梁山复与田虎交兵,两世深仇,扼颈绝喉,非一方败灭不可止也。而梁山人物皆罡星转化,星雨之陨,不祥莫大焉!当于此地损折良将人物甚多,兄与教头,何苦为别人之功业而致损自家之身?是当乘时而退,以全天命。古来征战,圣人所厌,退而穷野,天地万里,岂无孤鹤所栖之处尔?那时弟与兄等把臂共游,其乐何极!然反复言之,只恐不谐,教头必不能依,伤之何如?为此书者,所谓“尽人事而随天命“尔!郁郁书之,兄其鉴之!

弟萧嘉穗拜上”

穆弘看了,半天言语不得,却是阿琐笑道:“穆将军,你们可要打瓜州?”穆弘道:“正是,你敢从瓜州来?” 阿琐笑道:“我打瓜州城外虎牙崖过,追个雀儿,却张见那崖上有埋伏的军马,设了许多弩机硬弓,想是有些诡计,便赶来说给你们。”穆弘听得大惊,道:“天可怜见!若不是你撞见时,那几个必伤损军马性命!”因细细问了,即急去和刘唐说知,刘唐大怒道:“贼军如此阴险!”便要起军赶去崖上厮杀,穆弘道:“我们自是后军,我自寻思过了,报知石辅、樊猛,却如此如此安排,必可教那厮们偷不得鸡,反蚀了若干米本!” 刘唐大喜,当下穆弘自差人飞赶去前军报讯不提。

却说祝彪、祝龙提军赶来瓜州,和凤翔、王远商议了,教二将保守城池,自提军来冈上埋伏,安排强弓硬弩数百张在冈上,道路上遍掘深阱,更差人把住远近路口,不许通行,免得走漏风声。又差人打探集州梁山军马动静,探得梁山军马分三队来取瓜州,前队次第将到,两个欢喜道:“这回教贼人吃回好的。”将军马埋伏整顿,又知会凤翔、王远,教城中到时出兵援应,两个摩拳擦掌,只待猛虎入阱,专等金鳌上钩。这日远远见旌旗招展,却是梁山军马大路上来,两个崖上望见大喜,教军马各自准备,尽调紧了弩弦,伏在草木里。却见那数千军马将次到崖边,忽地屯住,却不进谷里来,只是擂鼓,将红旗来磨动,一连三五回,祝彪、祝龙惊慌,道:“贼人知觉了怎地?”正没理会处,忽听得自家军马喊叫起来,各自奔走乱窜,两个方大怒回头时,却见如何?

草木飞红,八公山中难藏雄兵;烟焰腾云,马陵道里怎得伏甲?万道金蛇乱舞,尽吐火舌来赶人;千条火龙纵横,乱把烈炎燎毛发。一派火海来吞军,无数小卒带火奔。

却是崖上两边都着起火来,百十处火头一起举发,北风刮得正紧,正一发不可收拾,刮刮杂杂的烧将来,把那虎牙崖变做了火焰山,伏军所转成了烧尸地,那五千军马哭的,叫的,走的,滚的,大半都脱不得,尽烧杀在那火海里去。祝彪、祝龙两个叫苦,祝龙泥雕木塑一般,祝彪却灵透,扯起兄长便走,两个就火海里跌跌撞撞寻路,身边数十亲军随着,但见有小军挡路的,祝彪便教亲军拔刀乱砍,血与火里生生夺出条路来,好容易奔到岗下,身边只剩了十余人,祝彪夺得两匹马,和哥哥骑了,正待逃命时,喊声早作,一彪军到,当先旗号“梁山大将没遮拦穆弘“,祝彪兄弟大惊,只得咬牙死并夺路,战十余合,两个心慌,祝彪得个空,抢出圈子便走,只撇哥哥一个。祝龙大骂,手下更乱,被穆弘一枪刺在腿上,跌下马来,被梁山小军捉了缚起,那边刘唐将军马也到,各协力赶杀败军。那五千军马,火中烧杀的十之五六,被梁山军马杀擒的十之二三,逃得性命的十不得一。原来却是穆弘的计策,只教文仲容、崔林引前军一半军马到崖下,磨旗擂鼓,且做明的一路,自家却和刘唐引后军一千精兵,星夜赶至虎牙崖下,崖南崖北各着二百壮士到时放火,穆弘和刘唐各带三百壮士截杀败军,却正好北风大起,因此大胜,又生擒了祝龙。正是:

强中更有强中手,算人多时被人算

穆弘和刘唐会着文仲容、崔林军马,且打听石辅、樊猛消息,却是瓜州城里凤翔、王远见崖上火起,王远急引五千军马出城来救应,不防离城十里,两路军马齐起,却是石辅、樊猛分军埋伏,因此王远大败,退回城去,早折了一半军马。穆弘等闻得大喜,两个自回后军,却教石辅报捷与张清,就请进兵围取瓜州。张清闻得捷报,十分不悦,却也言语不得,只得将中军到瓜州城下,教石辅、樊猛将前军移动,就截断瓜州与地井关往来道路,自将中军攻打瓜州,城里凤翔、王远新败,又见梁山军马众盛,只得坚守城池不提。

却说虎牙崖上得命残军数十人,回地井关上来见栾廷玉,栾廷玉闻得,惊怒交加,道:“他弟兄误我大事!如此时断了后路,关上怎能再支持?”集诸将来商议时,各自惊恐,无有主意。栾廷玉方烦恼时,忽报关前梁山军马大至,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十分雄壮,道是贼首宋江亲自领大军自陵州来到。栾廷玉急与诸将来关上看时,见关前排布梁山军马十万,正中销金大红罗伞盖底下,宋江凤盔金甲,全身结束,骑那匹千里照夜白宝马,仗昆吾宝剑,左右数百十员头领牙将簇拥护卫。遥见栾廷玉上关,宋江将手指着关上,大骂道:“无耻贪滥匹夫,两世害我兄弟,拿住时碎尸万段!“便喝教军马向前打关,至晚方退,却差个小军来关上下书,道祝虎已解到军前,要抵换自家头领丁德兴。栾廷玉大怒道:“这厮如此奸猾,好人都是他做!”自家心里计较道:“上次允了祝彪抵换,只是情面上没奈何,谁知我身边有无耳报神先报与三大王知道,日后见我罪错?今他两个坏我大事,眼见得此关不能久守,眼下再与梁山贼人换将时,与我有甚好处?”寻思一番,扯碎书信,喝教将那小书小卒乱打五十棍,赶出关去。

那小卒负痛踉跄回营,将扯书棍责之事回报宋江,宋江吴用俱都大怒,吴用道:“当初是他先修书求告,为丁德兴性命上,好意允他,赏他下书的小卒,今这厮无信无义,无耻至此!”宋江道:“这厮行事阴毒,今我见关势果然险要,但强攻时枉多折军马,如今欲取关时,须是张清后军用力,前后夹攻时,此关方可破得。”吴用道:“兄长所言,高瞻远瞩,极明极当!却是吴用行事乖谬,计谋无当,折了头领军马,今羞恨待死,就请兄长责罚,虽死亦当!”言罢俯伏于地,宋江急自扶起,道:“胜败乃兵家之常,贤弟佐我,累立大功,骨肉一般,今偶有挫误,贤弟岂可自责如此?且共议军事。”吴用感激,道:“不肝脑涂地,无以报答兄长!”宋江道:“今甘茂卧病,前军无有大将,教林冲暂掌如何?” 吴用道:“好容易削除了他军权,今不可纵虎出笼,秦明勇冠三军,又最忠于兄长,不如教他掌军,可得死力。”宋江沉吟一时,道:“秦明贤弟勇则有余,智却不足,可教朱武佐他,更教罗士奇为其副手,如此都无异议,” 吴用道:“兄长英明!如此前军得人,却是小弟思想起来,张清独掌后军,威望不足,上下难洽,须得有人帮他镇压军中,方得济事。今兄长到此,小弟愿往瓜州走一遭,一来帮助张清,二来就调军出地井关后,如此栾廷玉畏惧,必定弃关而走,那时取关易如反掌。“宋江大喜。道:“只是如此贤弟须劳顿,论鞠躬尽瘁时,贤弟可比诸葛武侯!”吴用道:“但得佐兄长得成大业,使兄长威加四海,用虽身死无恨!” 宋江不愉,道:“贤弟何出此言?吾惟望与加亮同享富贵,贤弟不可为此不吉之言。”吴用亦觉语失,强笑道:“小弟妄言,兄长何必在意?今小弟只带吕方、郭盛并三千轻骑去,料五日后会了张清军马,必再一两日便到地井关后,那时放起号炮,关上必定大乱,兄长便可乘势抢关。”宋江道:“贤弟小心在意。”当下吴用乘夜引军马去了,这边宋江只教秦明执掌前军,并林冲等整顿军马,只等吴用消息,就乘势攻取关隘。

却说张清自围瓜州城池,即安排云梯冲车,火炮攻打,争奈瓜州城坚墙高,因此难下,反折伤军马。张清正烦恼无计间,忽报军师吴用并吕方、郭盛引轻骑到来,张清大喜,与韩宣迎接吴用入帐,就禀告军情。吴用笑道:“贤弟错矣!此等坚城只可计取,不可力攻,但老师于城下,一旦贼军救兵大至,内外夹攻,如何抵挡?况更须先取地井关,接应前中二军。”张清与韩宣惶恐,急自请罪。吴用道:“不须如此,今我已有布置了,只如此如此,明夜便要夺瓜州城池。”张清等大喜,当下各去布置。正是:安排偷天换日手,要夺雄关铁牢城。欲知吴用怎地取瓜州城池,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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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26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八十九回 丁德兴撞死关门 玉旛竿迷魂黑店

话说凤翔、王远坚守瓜州,一面写书各处求取救兵,只是一时不得消息,两个忧闷。这日见梁山军马不来攻城,两个心中暂安,夜里方得解甲休息,却是三更时分,忽得城上飞报,道是城外火光冲天,梁山贼人营寨尽成火海,见得贼人四散奔走,火光中都是我军旗号,想是我军援军到了,乘夜劫破贼寨。两个大喜,急到城上看,果见梁山军马乱走,火光中尽是“大晋”旗号,两个正看时,早一小队晋军到城下呼唤,两个便教将绳索将个小将吊上城来询问。那小将道是三大王闻得房太尉失了瓜州,因此差胡英、唐昌二都督将精兵一万,急从黄金城下来援。路上恰接得城里告急文书,因此兼程赶来,正贼人骄狂,更攻城疲惫,因此乘夜劫寨放火,今见大胜,请二位将军出兵援应,共破贼人。两个大喜,又问一回,那小将对答如流,又自催促。两个要抢功劳,便只留偏将守城,尽起城中军马,出城赶杀贼人。看看杀到梁山营寨,忽得连珠炮响起来,早有飞报,道梁山贼人伏在城壕边一枝军马,乘乱竟抢进城去了。两个听得,手足无措,急回军来夺城池时,炮声又起,四面梁山军马冲到:欧鹏、邓飞、杨林、马麟,各自奋勇杀来,两个舍命冲突,撞开血路而走.看看近城,炮声又起,斜刺里穆弘、刘唐截住,背后石辅、樊猛赶来,两个怎得抵挡?折了军马大半,死命冲突到城门边,正是人困马乏,城里两员骁将赶出来,画戟并举,就连人带马,戳翻王远在吊桥上。凤翔急回马时,一彪军又到,为首那将手如招宝七郎之形,将石子打来,正中凤翔面上,鲜血迸流,便自落马,被两员将赶上,两条叉攒定咽喉,正是龚旺、丁得孙。吴用早入瓜州城坐定,就教扑灭火焰,一面出榜安民,点收府库钱粮。原来林冲集州大胜,多得晋军衣甲旗帜,故吴用设这条计,教文仲容、崔林引军假扮晋军,于火光来回奔走,作赶杀之状,又教尔朱仲光、王冲恶在营中放火,烧了自家营寨,更教高世卓扮做小校,城里去投说。凤翔、王远两个少智的人,哪里猜看得透,因此中计陷城,更失了自家性命。

吴用见城中大定,便集众将到堂上,道:“兵贵神速,今一鼓而下瓜州,已断了地井关后路。栾廷玉那厮听得,必定弃关而走,可就中途埋伏,取这厮首级,与我军报仇。众兄弟休嫌日夜厮杀劳苦。”便自分拨,教欧鹏、邓飞、杨林、马麟为第一队,地井关后二十里外埋伏,军马一万;穆弘、刘唐、石辅、樊猛为第二队,地井关后四十里地埋伏,军马一万;自与张清、龚旺、丁得孙、吕方、郭盛为第三队,候于地井关后六十里外,亦领精兵一万。又教文仲容、崔埜领一队轻骑,先如此如此。只留韩宣、尔朱仲光、王冲恶、高世卓领其余军马镇守瓜州不提。

却说栾廷玉在地井关上,坐卧不安,行立不宁,欲待弃关而走,又畏田彪军令严酷,因此心下两难。正烦恼间,忽有偏将来报,道:“晨来梁山贼人一队轻骑赶到关后,乱射几箭,放了把火,发喊去了,却丢两颗首级在地下。有军士识得是瓜州我军守将凤翔、王远的头。”栾廷玉大惊,急教取来亲自看时,见两个桶里血淋淋的两个头,正是凤翔、王远面目。栾廷玉看了惊心,道:“只当他两个重兵守住瓜州,我关上虽自危急,犹可支持,既这两个身死时,瓜州自已陷了,此关今已成死地。”思量半晌,传关上诸将来吩咐,诸将各要自家性命,闻得元帅道形势如此如此,就今夜弃关而走,且奔黄金城下三大王军中,如何有道半个不字的?当下各暗整顿军马,关墙上虚立旌旗,就夜里二更时分,出关而走。栾廷玉将军马摆布三队,前队池俊、高超,后队寇孚、安德,自将中军,却安排一辆囚车,监押丁德兴在内,只在自家马后,那三军俱人衔哨,马含枚,小心声息,却喜此夜月色明朗,正照见路途,因此悄悄弃了关隘,直行出二十余里,到地井谷口,并无梁山军马自后赶来,想是并不曾知觉。

栾廷玉方心喜间,忽地一声炮响,早见火把遍野而起,照得群山皆红,千万人齐叫:“不要走了栾廷玉!”“军师有令,拿住栾贼,赏一千两黄金!”八下里都是军马撞来,草木里尽射出乱箭,晋军一时大乱。栾廷玉见了,只教军马拼死向前夺路。自家教数百弓弩手在中军,但有梁山军马冲突来的,都将乱箭射去,因此俱不能近。晋军要夺自家性命,各自拼死向前冲杀,反将梁山军马冲动。欧鹏、邓飞、杨林、马麟见了,又先得吴用军令,当下让开谷口大道,只将军马随后追杀。晋军得此空隙,各自逃奔,三军尽自冲动,再无士伍行律,栾廷玉止喝不住,只得随裹着奔走,被梁山军马随后赶杀,死伤遍地。

却是将次奔出十里,追兵渐远,栾廷玉方欲整顿三军时,忽地炮声又响,两路军马黑暗里撞将出来,大刀阔斧,冲入晋军肋侧,势如暴风骤雨。左侧穆弘、刘唐,右侧石辅、樊猛,各引五千精兵赶杀。晋军前队高超急来迎敌,撞着刘唐,斗不十合,被刘唐一朴刀砍死。池俊正在逃避,斜刺里撞出穆弘,一枪戳下马去,两个杀散晋军前队,径奔中军来抢栾廷玉。却是栾廷玉在中军,早闻得报:“安德将军被个使锤的贼将打死,寇孚将军正在苦战,乞拨军马救应。” 栾廷玉哪里顾得?只喝教身边亲信将士拼死向前夺路。方乱间,两骑马到,刀枪并举,杀得栾廷玉亲军星离雨散,栾廷玉大怒,舞铁棒来战穆弘、刘唐。斗过十余合便走,刘唐性发赶去,穆弘忽地醒觉,叫道休赶时,哪里及得?栾廷玉挂住棍,取飞锤回马打来,一锤正打着刘唐,翻下马去。穆弘大惊,挺枪向前截住厮杀,背后军士急救得刘唐上马。穆弘与栾廷玉又斗十余合,见栾廷玉回马又走,无心去赶,只护着刘唐,乱军中且自厮杀,因此栾廷玉得与数百军马冲突去了。却是欧鹏、邓飞、杨林、马麟将军马亦到,合了二路埋伏,将这万余晋军围住,尽情攻击,寇孚被邓飞铁链打死,乱军无主,见冲突不出,都无斗志,因此大半弃甲投戈而降,被梁山军马围杀得干净。

却说栾廷玉单剩得三百余马军,死命撞破重围,且自逃命,又奔走十余里,早自人困马乏,却自天明,栾廷玉见左右逃亡,身边只剩得百余来骑,心中方栖惶忿恨时,忽地左右都叫起来,却是林中一枝军马赶出来,栾廷玉大怒,横棍在马上,正待向前厮杀时,忽听对面一骑道:“师傅。是徒儿祝彪在此。” 栾廷玉大喜看时,果是祝彪,却禁不住面上羞惭,祝彪道:“徒弟中了贼人奸计,虎牙崖折了军马,本无颜回见师父,只得权在附近山上落草,有三五百军士,一边差人打听事务。却闻得贼人取了瓜州,徒弟放心不下,因此起军在这林中接应师傅,今幸得师傅到此。却是十里外贼人亦埋伏军马,吴用、张清亲自领军,专待截杀师傅。” 栾廷玉又是惊怒,又自感激,道:“全仗贤弟救我性命!”又道:“今如何是好?”祝彪道:“徒弟在此日久,得李吉探得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山后,今当和师傅从此路走,待请得军马,再回来报仇。” 栾廷玉大喜,却和祝彪投小路走,果然并无阻碍。两个收拾得数百军马,当下慌慌如丧家之犬,直投黄金城下去了。

且说吴用、张清伏军半日,只不见栾廷玉到来落网,心下疑惑。却是穆弘等两路军马全灭了栾廷玉军马,分石辅、樊猛、杨林、马麟将一半军马追赶到来,正撞见自家埋伏军马,当下说了,各自疑惑,俱不得栾廷玉踪迹。吴用冷笑道:“这厮勇猛,又极奸猾,想是哪里小路偷得去了,且来日撞着一发算帐!今众头领军马俱厮杀劳困了,且收军回关上,却见公明兄长。”马麟又道栾廷玉飞锤打伤刘唐,幸不曾致命,又乱军中夺得囚车,解救得丁德兴。吴用道:“如此救得最好。”当下收束军马,且投地井关上来。

却说关后一夜厮杀,鼎沸也似,关前早已闻得,急飞报与宋江,宋江大喜,道:“想是军师得手,贼军弃关而去,两下厮战的紧,可急将军马接应军师。”因差林冲、秦明先将二万精兵抢关,那关上一个晋军也无,因此轻松夺了。林冲、秦明商议了,分五千军,教宣赞、郝思文守关,却将其余军马来赶晋军。直到天明时分,却和自家后军撞着,两下大喜,过一时,吴用将军马亦到,且都收军回关上来。宋江早到关上,教大吹大擂,花红酒礼,迎吴用等入关,亲执手迎吴用到堂上,道:“下此雄关,贤弟之功也!”吴用道:“此皆兄长德义高天厚地,故三军用命,成此微功,小弟不过侥幸成功,何足道哉?”宋江更喜,就教堂上设大宴,与众将同庆,宴上夸说吴用、张清功劳,教众头领依次把盏相敬。却是罗士奇看得暗暗皱眉,虚言把盏应付了,自托个事故出来,来探甘茂、马劲。两个养伤,正卧着说话,听罗士奇说完堂上事故,马劲只是冷笑,甘茂只是皱眉不语。过一时马劲冷笑道:“不说我与兄长血战舍命,险死还生,单这吴用无计弄险的人,送了赵德胜、彭烈性命,折了许多军马,今侥幸仗了林教头取集州的军马功劳,取了此关,反被宋公明如此夸说显耀他?却是甚是非?更置我们兄弟于何地?”罗士奇道:“便是小弟亦不忿,因此来和两位兄长说,但见前后军头领多有不服的,都有些怪相在脸上。” 马劲道:“以前看宋公明还好,只当是个至明的人,因此我兄弟舍命佐他,一刀一枪,厮杀了几千百场,助他成个帝王事业。今得了天门,又次第取黄金地界,家业大了,得用的多了,反渐渐的轻了我们兄弟,再无些礼节!来了军中数日,只来探过我和兄长一回,只将些虚言来笼络,再无前面的诚恳亲切,只当我与兄长成了无用的人!今反如此待这吴用,岂不较教人心寒,直冷到十二分!”甘茂道:“贤弟低声些!今耳目左近,倘被小人听见去举发说了,祸事非小!”马劲冷笑道:“却又怎地?不过砍了我项上人头,怎禁得我直性言语?莫不成眼下得用的人多了,我几个伤病再无用处了,看着便厌,正好清除了干净!” 甘茂道:“兄弟如何只是执拗?自古祸事不多从直中来?况宋公明与吴用两世生死交情,亲厚岂是我们兄弟可比?今吴用新立大功,宋公明礼节重他些,也不多过。我们兄弟只是守了自家本分,不可仗性使气,自招不测之祸。”马劲冷笑道:“兄长军马越管越多,职位越升越高,如何胆气偏自没了?人但没了一点血性时,与行尸走肉何异?便尸位素餐,将来到了三公之位,更有何用?只是个奴才头上最顶尖的奴才罢了!我只仗性子做去,任他将权柄结果我。兄长却不妨恶心着做去,将来图个封妻荫子,公侯万代!” 甘茂听得,半天言语不得,忽得嗓子发甜,一口血直涌上来,都喷在地下。马劲、罗士奇大惊,急来搀扶,又急唤军中医士。马劲懊悔,挣扎着起来,就床边跪下,将头磕出血来,道:“小弟无礼,言语冲撞了兄长,任凭兄长处置。” 甘茂只是发昏,过一时方缓回来,见马劲如此,道:“我等兄弟同生共死,一时言语上事,算得什么?兄弟不可如此责备自己。” 马劲感激,待再言语时,外面个偏将急冲进来,道:“丁德兴头领自撞死了!”

几个大惊,甘茂先落下泪来,就自急问,那偏将道:“丁头领自被搭救出来,却是伤重行动不得,因将担架抬着,要送到集州城去教王定六头领医治。谁想到关前时,恰见赵得胜头领的首级被贼军号令在关上,未及取下,不想丁德兴头领看见,十分悲痛,哭得血泪交流,就教取下木笼来,捧着赵头领首级又哭一时,忽地挣扎起来,就关墙上一头撞死了。今俱都惊动了,已自飞报宋都头领与军师,众头领俱已赶去。”几个听了,如醉似痴,各自痛哭,甘茂行动不得,只得教将软兜抬了自己与马劲,并罗士奇赶到关前来看。却见不知多少人围着,圈子里先闻得大哭之声,甘茂等近前看时,见宋江抚着丁德兴尸身,捶胸撞地,泪若泉涌,方伤痛到十二分,几番哭得发昏。吴用、林冲含泪苦劝,宋江哭道:“我便死了父母,也不如此伤痛!在阳世里梁山兄弟不知折了多少。好容易到此世里,与众兄弟会着,又收了许多豪杰,方欲共图大业,大家兄弟富贵快乐,谁想中道先折了这两个!他与赵得胜自天门投军,多少征战厮杀都尽力向前,舍生犯死,正是众兄弟的表率,今赵得胜打关死了,丁家兄弟好容易救得,他偏寻思不开,感念那一个,欲同生共死,竟行此拙事,怎不由得我心伤至此?痛哉!痛哉!” 吴用含泪道:“是小弟拙谋无能,失陷了他两个性命,论罪过都是小弟不是。今兄长不可过于悲痛,倘兄长贵体违和,关系三军,其事非小!可重重发送他两个,三军挂孝,此关上立庙,塑就金妆彩像,春秋四时祭祀,一来表我梁山兄弟的义气,二来传扬他两个义气名节,使天下皆知,得万古名垂,这两个九泉下有知,也必感激兄长。”宋江又哭一番,方道:“军师说得是,今我哭得昏乱,心中再无主张,正应如此发送两个兄弟。”便教朱武主持,料理两个丧事,一切丧仪,皆准公侯之礼,从自家及吴用以下尽皆挂孝,就关上帅府里立起长幡,停二人并彭烈三个之灵在堂上,大小头领除中伤者外,分三班日夜守灵。又请高僧名道,做一百二十分罗天大蘸,超度一并关上战死亡过魂灵。正是纸钱滚花白漫漫,丧幡迎风雪纷纷,一连七八日忙着治丧,因此三军屯扎,不曾进兵。宋江又教关上于赵得胜死节处,就地拆除房屋,盖造庙宇,规模只比武安王关圣帝君庙去一等,庙中塑起神像金身,俱依二人真容,供养二人所用军器在殿上,旁塑三十六军候,以为壮观辅佐,摆布得十分整齐。宋江亲笔书写庙名,号为“双义庙”,又别立一殿,供养彭烈,亦如二人之仪。众头领见宋江如此重三个身后之事,俱十分感念,那关上人民,闻说两个义气,亦十分磋讶,各自感叹,因此四时庙中香火享祭不绝,士庶祈祷,往往灵验,因此传两个为这关上一方之神。后人有诗叹丁德兴道:

烽火天下动,英雄兴义兵。纵横过西疆,传名在隐龙。不洒男儿血,焉见壮士雄?一死酬知交,不愧万古名!

又有一诗赞赵得胜、丁德兴两个一死全交,不愧古人之节:

管鲍相交万古传,富贵同易共死难。但看二士归神处,方知男儿在此间。

却说甘茂感伤这两个,不觉病势转重,连夜咳血,军中医士俱都束手,宋江闻得,倍添忧闷,一日前来相探数次,尝药问医,十分关切,甘茂不安,道:“小弟狗马之躯,原想佐兄长成四海之伟业,进取天下,不想中途成此疾病,反劳顿兄长神思,荒废了军务,只是罪过!今小弟在此一无用处,愿归天门养病,待得调理好了,再来帐下,为兄长输命效力。” 宋江闻得,垂泪道:“兄弟说哪里话来?你与我骨肉同体,为我左右臂膀,自上隐龙山来立下无数功劳,今苦战操劳成此疾病,宋江不能以身代之,心中大恨,岂可言乎?”言罢大哭,左右尽皆落泪,甘茂心中感激,反自昏晕过去,宋江大惊,急叫医士救治,只是昏迷不醒。宋江见了无奈,只得教将数辆云车,载了甘茂并马劲、刘唐等,回天门城调养,教花荣寻访名医,与这几个医治——刘唐被栾廷玉飞锤打伤,肋骨折了一半,亦自吐血,因此一般送归天门城去。

却说宋江见虽取了地井关,却折了赵得胜、丁德兴、彭烈三个,敢战勇锐头领,又多自伤病,心中懊闷,莫可言语。这日与吴用言道:“甘茂兄弟伤病,忽折我一条臂膀,今我想来,此世起事以来,隐龙山破李助、史文恭,封州城与三十万蛮军血战百场,更不曾折了一个心腹兄弟,虽有伤病,次第都得愈可。谁想为取此关,伤损我许多勇将,折动锐气,莫非又要做征方腊时候?不由得我不忧闷。”吴用道:“天下大业,每成于艰难,历来兴王霸业,折损爱信将佐不知多少。以汉高命世之才,佐以张良、萧何、韩信三杰之能,犹自百战百败,妻子父母为人所俘,独因坚忍而成大业;三国魏武一世之雄,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亦有赤壁之败,汉中之失,夏侯殒命,伤折一股。可见一斑。今兄长欲成大事,亦当效古人之坚忍,不可存妇人之仁念。今甘茂虽然伤了,秦明兄弟却可顶替,若得卢员外到来,兄长可平添两条臂膀,何愁伤损一臂?” 宋江道:“只是杨雄、石秀、李逵等去了近一月时候,如何无一点回音相报,说将起来,反更增我纳闷。”吴用道:“除了铁牛,那几个都是伶俐的,想来不会有失。兄长既不放心,可再差人走一遭,就催促这几个,并取消息回报。” 宋江道:“却差何人前去?” 吴用道:“戴宗尚未回来,今须用个那城里情面熟的,次第想来,只有孟康曾去那城里发卖货物,多结识商家富豪,人都无有疑心。可差他前去。”宋江道:“他在天门城,一时如何能够得来?再说天门城疏通海港,亦是极要紧的事,不可离他。”吴用笑道;“好教兄长得知,昨有文书报来,道是海港疏浚已通,已有西洋海船来做买卖。只是税率上的事,蒋敬一时不敢做主,因此和孟康两个,陪了弗朗台等几个西洋大海商,来陵州相见兄长,议定通关税率。昨日已到陵州。今欲取他时,只须快马一日来回便够了。” 宋江大喜,道:“如此最好,如此孟康身上无事,便教他去。”吴用答应,自教人陵州去取孟康不提。

却说孟康、蒋敬自疏浚海港通了天门海港,陪着弗朗台等西洋大商往陵州来,孟康却闻得宋江急书招唤。不敢怠慢,星夜到地井关上。宋江见了,先道了劳苦,方说差往黄金城的事。孟康想一时,踌躇笑道:“小弟原自去得,只是身上今有个魔怪缠着,竟无了自由,但去时,竟得两个人方可。”宋江愕然,吴用却笑道:“可是苏密娜小姐与贤弟同来?她对贤弟真个情深!“孟康扭怩道:“军师如何一言竟猜到了?”宋江笑起来,道:“儿女情长,遂教英雄气短,此事怪兄弟不得。好在只是去寻人,不须厮杀,便带她同去也好,只是小心,莫教这小姐闪失了,弗朗台老人面上须不好看。” 孟康听得大喜,宋江教取一盘金银来,与孟康做路上盘缠,孟康辞道:“小弟身上自有。” 宋江笑道:“这是公干的事,贤弟不必谦让。”孟康方谢过收了,辞将出去,冒雪自回下处。推门见房中无人,正诧异时,门上落下一盆雪来,洒得一头一身的雪,方狼狈时,一个少女呵呵笑着,拍着手门后出来,道:“笨!笨!” 孟康看时,那少女如何形相:

发如三月金柳,垂腰袅娜春风秀;肤如姑射山雪,常使无邪真人愁。眼如星子,天上涵就碧琉璃;眉如春山,天然不似中华修。休道异方无好女,西方云英下海楼。

正是那苏密娜,原来这少女来中华上国大半年,又生性聪明,倒把中国话学会了一大半,却是生性天真爱闹,因见下雪,设这机关和孟康顽笑。孟康见是她,且恼且笑,将着两只雪手来扑她,道:“好啊,却是你捉弄我!”那苏密娜笑着闪躲,两个追逐一回,孟康将苏密娜捉住,按在床上,作势要呵她的痒,苏密娜笑起来,道:“饶了我罢!” 孟康被她几条发丝拂在脸上,心里痒痒的,笑道:“你偏捉弄我?须是叫我好哥哥,方可饶得。”苏密娜笑起来,歪着头只是看孟康,孟康方发窘时,苏密娜忽地就他耳上亲了一亲,吹口气,叫道:“好狗狗!好狗狗!” 孟康恼道:“好啊,你叫我什么?” 苏密娜笑道:“狗狗是哥哥!哥哥是狗狗!” 孟康便去她臂窝里咯吱,苏密娜笑得喘不过气来,伸了手在孟康背上乱扭,两个闹成一团,好一会方罢,孟康将奉差去黄金城事说了,苏密娜十分喜欢,两个又说一会话,方自歇了不提。

且说第二天起来,孟康自收拾了,苏密娜却改做男装打扮,貂裘风帽,着了快靴,愈发显得韶秀,两个都骑了善走的汗血好马,苏密娜自有四五个仆役妈妈随身,孟康也有两个从人,城门边自有吴用替宋江来送行。孟康辞谢了,一行八九人却乘雪往黄金城路上来。怎见得那飞雪天气:

点出银世界,铺就玉乾坤,万里平野一色真。遍空中飞鹤羽,漫江川合冻痕。凝花指窗开作六出,冷酒涩喉难论三分。只合幽庐红炉居,不宜寒路远行人。

那些人都冻得瑟瑟缩缩的,连孟康也冷得难禁,只有苏密娜欢喜,一路赏玩雪景,言笑不断,和孟康道:“在老家时,我们那儿下得雪比这还大,又有大山叫阿尔卑斯马的,横着几千里长,那些山都跟戴了白帽子的老人一样,直高到云里去,天晴了好看的很。山里又有鹿,很多很多的鹿,捉都捉不完。” 孟康道:“你老说你们那里好,我不信还有外国能比上我们这儿的,单是天门、黄金那样的大城你们那儿能有几座?” 苏密娜道:“城子是没有你们大,人也没有你们多,你们这儿吃的用的物事也好,只是有一样不好。”孟康道:“是那样?” 苏密娜道:“人的心太坏,总是互相算计,说话又总不算数,我们那儿人,没有这样坏毛病。”孟康言语不得,半天才笑道:“幸好我是个直的,说话又讲口齿。”苏密娜笑道:“你要是那样的,鬼才理你!我见今早晨你们那军师,说话叽里咕噜的,我半句都不懂,却看这人眼珠子转得快极了,不是个诚实的,就不喜欢他。” 孟康笑道:“吴用军师叫智多星,聪明的很,多的是心眼子,当初在山上一半人敬他,一半人怕他,礼数上都周全,却没有敢亲近的,今只是应付他。” 苏密娜笑道:“上帝不喜欢文士,也不喜欢放高利贷的,拿他们比毒蛇,不教人接近。你们军师就是个文士,自然没人理他。” 孟康笑道:“你动不动就讲上帝,似是你们那儿他最大?但有机会去你们那儿时,倒要拜看他。“苏密娜笑道:“上帝自然最大,和你们这儿的什么仙什么佛没法比,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不可礼拜这些伪神。上帝拯救好人,惩罚坏人,那些做恶太过的,上帝会从天上丢下火来把他们烧掉。上帝显现时也只能拜,不能看,不然眼睛会瞎掉。” 孟康笑道:“这上帝倒有趣!不象我们这儿坏人做恶是要用雷公劈的,有机会一定要渡海过去,看看你们那儿的风俗。“苏密娜道:“我们这趟回去,你就跟着去罢!在你们这儿久了,真的想家呢,我姆妈一定想的我厉害。” 孟康道:“我倒真的想去,只怕宋家哥哥不让。” 苏密娜道:“他不许你便不能了?男子汉该有自己的主意,到时坐了大海船就走,谁管得你?”孟康犹豫一会,道:“只怕他们背后说我没义气。“苏密娜发恼,道:“在我们那里,这种人叫懦夫!你却是要我,还是要他们?” 孟康言语不得,过一会方道:“我们兄弟那世里已散了一回,今世里虽再撞着,景况都自不同了。我蒙东家救命恩待,咱两个又有这一场,到时我自然随了你去。” 苏密娜听他如此说,方自喜欢,两个就马上说笑,虽自天寒地冻,却自心里都暖暖的。

一行路上走了三日,却是栾廷玉和房学度大败折尽了军马,因此远近震动,虽有田虎军将占据州县,但皆不多军马,闻得消息,各自惊恐,都逃窜去了。因此路上并无阻碍,只是一路战火之余,城邑荒凉,市镇为墟,人家极少,反自食宿为难,凭是孟康尽力,少不得都破庙中歇,米汤里饱,却是苏密娜不甚在意。这日见晚,雪下的愈发大了,孟康道:“却是找地方早歇了罢,须防无了宿处。“因叫伴当骑了马,头里去寻,又行一时,早有个回来,道是道边见有个小酒家,新搭就四五间屋,容得人歇,只是小二不好,定多要银子,孟康道:“凭这样雪天,他要多少银子与他便了,如何学得这般小气!”一行人却奔那酒店来,果见崖根几间草房在那里,雪里露出黄芦草新覆的檐来。门边两株怪树丫丫撑着,孟康下马,先扶下苏密娜来,那边丫环早挑起帘子来,苏密娜笑道:“哪里就这些做派了?”几个进来,那小二迎着先喏,道:“客官要投宿么?店里新房,压得草最厚,火盆又暖,好帐被,好酒食,往来客人都夸有气力,但安歇不妨。” 孟康跺着脚,道:“今夜就歇你店里,先拿干手巾来抹把脸再说。”那小二笑道:“干手巾自有,只须爷付了房钱,小的自当殷勤服待。” 孟康冷笑道:“好个厉害的纲纪!我看你臭虫身上能榨油,苍蝇腿上可刮漆,却要多少银两?” 那小二笑道:“开门油盐酱醋茶,全凭一文钱当家。这里搁着主人的本钱,但教人白住了店、白用了酒食时,店主人就赶小人出去,如何不敢小心?客人欲住店时,三两银子一位,酒食另算。” 孟康冷笑道:“怪不得我伴当发恼,你这里敢是玉皇大帝的金阙,月宫嫦娥的洞房?也罢,任你天上走马,地下弄舌,房价依你,银两与你,但不好生伺候时,店主人能赶得你,老子却有一双拳头送你!”那小二吐吐舌头,笑道:“客人但掏银子时,便是小的亲爹娘,如何不好生服待?便是教小的做狗也使得。” 孟康早解开包袱,丢过一锭大银去,道:“休弄嘴!且取热水干手巾来。”那小二接了银子,笑道:“便来!便来!“急忙里面灶上提出一大壶开水来,倒在盆里,孟康将冷水调了,试了水温,让苏密娜先洗,苏密娜脱了帽子,解了白貂裘,褪去腕上一对芙蓉花金镯子,便去洗脸,却把那小二看得呆了。孟康冷笑道:“你看什么?还不与老爷房里生起炭火来?莫只要吃打,不讨赏钱!” 那小二方省了神,道:“小娘子是天上人不成?这般漂亮!” 孟康冷笑道:“你这厮也知道好歹?快去!”苏密娜笑道:“你如何只是凶?好生说话不成?” 孟康笑道:“这厮奸顽,只得如此喝他,妹子莫怪!”却瞪眼看那小二。那小二忍着气,里头进来收拾炭盆,最里面屋中早出来个大汉,道:“小二,敢情有人来?” 那小二见是自家店主人,忙道:“正有一伙牛子入门来,小人故意勒掯他,那为首的牛子卖弄,就掏出大银子来,小的听得包裹落桌,里面有许多响声。更有一个西洋女子,长得天仙也似,净面时小的见她腕上一对金镯子,怕不就有十几两重?耳上挂着明晃晃大珠子,更不知道值多少。”那店主人笑道:“怪不得我方才做好梦,有座金山压到头上,果然醒了就有这份大财气!你可好生安排,一个个都麻倒了,男的抬去里面作坊里等作馒头馅,女的且留一留,等我寻思了安排。”那小二道:“主人放心,小人唆着眼看了,那厮虽然是个说恨话的,行事却粗疏,待小将药下在热酒里,菜肴汁水里也多与他安排些,怕这厮不吃了洗脚水?必都一一麻倒了,将来做馒头馅使用,包主人取这分大财利。”那主人喜欢道:“果然你伶俐,待分钱时我自多与你一成,只是莫又赌输了。” 那小二笑道:“小人自留一半存着,只将一半钱去翻本。”那主人笑道:“你端得好计较,只是行事小心些,莫教人看出来。“那小二方答应时,早听得外面孟康喝起来:“如何还不将出火盆来?”那小二忙道:“来了!来了!”急捧火盆出去。

孟康道:“你这厮只是迟慢!莫不是要讨打?要得钱去,就这样耍老爷?”那小二陪笑,急将几盆炭火端出来,拨得旺了,那几个随孟康的早将进行李来,这小二引去安置在房舍里。孟康道:“我们早都饥渴了,又冻得厉害。小二,你可快开上酒饭来!”那小二早等这句话,便道:“小人自去安排。”无一时使托盘端将上来,一大盘牛肉,一盘羊肉,一尾鱼,又有的是豆腐干、花生、豆角小菜,又安排一锅肥肠丸子汤,腾腾的都是热气,孟康见了,道:“也罢了。”教一般安排了,与那伴当丫环吃,那几个饥寒的很了,都抢着吃,孟康道:“小二,如何无有热酒?这等雪天,冷酒如何吃得?”那小二道:“便是小人该死,忙昏了头,既如此小人便去安排,正是小店自酿的好酒,最有气力,来往的人都喝采,只是略浑些。” 孟康道:“浑便浑些罢了,快安排与老爷吃。“那小二心里欢喜,不一会将酒热了端上来,旋在碗里,孟康吃两碗,笑道:“只略有些滋味,却是妹子,你也吃一碗,暖暖身子。” 苏密娜只将筷子挟鱼吃,喝几口汤,笑道:“我不喝那东西,呛呛的怪怪的,偏生你们喜欢。” 孟康笑道:“在梁山时,一百零八个兄弟坐了,从来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今日雪寒天,和妹子在一起,如何不多吃几碗?便到了房里,也有力气快活。“苏密娜红了脸,嘻嘻的笑,孟康忽笑道:“我如何晕起来?想是这酒真的有气力,妹子,你脸红的真好看!” 苏密娜啐一口,道:“莫胡说!” 孟康将酒碗递过去,道:“如此好酒,妹子也喝口。” 苏密娜发恼,伸手一推,一碗酒都合在孟康胸上,孟康叫声:“啊也!” 苏密娜吃惊,待起身来与孟康收拾,忽觉天旋地转,向后便倒。孟康急来搀扶时,也晕起来,两个做一堆儿倒在地下。正是:才调蜜糖油中甜,却陷迷魂药里灾,欲知这两个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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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27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九十回 催命判巧遇梁山故 通臂猿怒破玉马局

话说孟康倒在那店里,那小二听得动静,笑嘻嘻挑帘子来看,见倒了一地的人,那几个伴当也一般倒了。不由得大喜,先到孟康身前踢一脚,道:“教你这厮伤犯老爷!” 孟康哪里知觉得?那小二回头叫一声,早有两三家火家来,道:“好个惯颠翻人的。”笑嘻嘻便来抬人。那大汉也出来,看几个抬孟康到剥人凳上,怪道:“这大汉如何好面熟?”近前来将眼仔细一张,叫将起来,道:“如何是我兄弟?快拿解药来!”那几个慌张,道:“大哥原来识得他?” 那大汉道:“这是我梁山上的兄弟,唤做孟康的,不可坏他性命,他如何变得这般豪阔,又到这里?”早有两个调了解药,扶起孟康来灌下去。过不一时,孟康醒来,光着眼看,如在梦中,那大汉道:“孟家哥子,不认得小弟了?” 孟康见那大汉如何形相:

虎眼骇人,惯吃人肉红丝暴;赤须似虬,根根如铁挂牛角。凶气难当,五道逢着亦相避,判官开店,无眼小鬼方入门。旧曾梁山传名字,揭阳岭上黑道尊。

正是梁山上旧坐九十六位的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孟康惊喜,道:“如何是你?我却如何在这等地方?”李立道:“我在这里开店,你不合教我店中小二麻翻了,抬你到这剥人凳上,幸我撞着,方救转你过来。”孟康听得,一身冷汗,见墙上犹悬着几条人腿。急道:“我那同伴呢,可曾伤损了性命?” 李立道:“都不曾,都在外面地下睡着呢。这里坐不得,且出去说话。”自和孟康出来,那小二磕头谢罪,孟康笑道:“我亦曾做黑道的人,不想今翻在你手里!既是这恶判官开的店,却不怪你,只是须好生管待我那些同伴。”自抱了苏密娜,教那几个捣子将自家的伴当丫环都送房里去,灌下解药。见安置妥当了,都自醒来,方出来和李立说话。李立教重整些酒肉,却与孟康吃酒说话。笑道:“我重开这店多时无人来,想不到第一桩大买卖,却撞着哥哥!” 孟康道:“你这店开了多时?又做这旧时道路!” 李立道:“我自这世里流落,弄些本钱,便在这里开店,且觅些快活。不想田虎贼军来,一把火烧了,我逃得性命。近时见安稳些,方重修起来,兵荒马乱的,再无个人上门,不想今日撞着哥哥!“孟康笑道:“但有个行路的,也被你一般的黑店做翻了,哪里得再能见着?如今竟成个强盗世界,普天下黑没了日头,如何得人旺相?” 李立道:“哥哥不曾黄门山上劫人?今豪阔了,竟正经说话,难道不曾做贼不成?”孟康笑道:“正是有些见地,所以这世不再做,你两世里一般道路,那世里揭阳岭上弄翻了宋公明,今世里想也再有些发迹处。” 李立道:“哥哥如何恨怪,一见面就这般取笑?揭挑人的不是好汉,你却如何相与了这西洋女子?论长相,梁山上也是段景住那头黄发相宜些。”孟康笑起来,因将自家际遇说了,李立听得艳羡,道:“如何这样的事,我偏撞不着?“孟康笑道:“你憋曲在这旮旯里,如何有那机会?今宋公明将军马已取地井关,你如何还不去?”李立道:“我因那世里闹了一场,没些结果,因此心里冷,反不愿去。却是据你说有如许兄弟聚合了时,宋公明又成得如此声势,倒心里又活动起来,不妨便去寻些快活。”孟康笑道:“眼见得宋公明将要做皇帝的人,我们兄弟但去,将来岂无个官做?却是去得越早越见情分,那封的官也必大些。” 李立道:“据你说不还有晁天王,他更上头的人,如何皇帝便是宋公明?这事将来不尴尬。” 孟康笑道:“你如何这等伶俐了?我们下位的兄弟,诸事从来主张得么?只是随顺着便了,管他谁做皇帝,富贵只不要少了自家的也就够了。”李立道:“好没些义气,结拜了一场,发了许多誓,如何说话这般凉人?” 孟康笑道:“你倒是讲义气的?如何隔得这般近,却不飞去见宋公明叩拜了?只躲在这里。我们这等愚迷的人,事情只合上头那些聪明的去主张,不见那一出曾头市?都自不明不白的在里头,只是换人坐了尊位,我们一般的照旧叩头,却管什么坐得宋大哥、晁大哥?只换个姓氏便了。只要自家过活的好,那些事管他做甚?”李立道:“你吃多了酒怎地?今日说得好生直性!却都是我心里一般想得如此,只没你这般豁透。” 孟康道:“你听了只管忘了,今日这些话我并不曾说,只是你发梦发糊涂了。” 李立笑道:“你当我怎地?论起来俺催命判官杀人自杀得,背后卖人的事,却不曾做过,但那样须敲牙拔舌的,不是好汉!” 孟康道:“却用得赌誓?梁山上咱两个曾过得好,今日我说话并不忌讳你,只是教你去寻快活富贵便了,却管谁做皇帝?少操些咸淡的心,那快活便更多些。“李立笑道:“我依你的言语便是,如今你已是外国的见识,比别人都强些,想来决无有错。”孟康大笑,道:“外国的见识便好些?你知那里月亮方的扁的?狗头上没有角?” 李立笑道:“现见你怀里每夜抱着个西洋娘们,肚里无些肠子,她如何跟你?因此断定你高明了。” 孟康笑得愈发厉害,道:“你但愿意时,将来跟我到那国里,包你也抱个西洋娘们,你也高明起来。”两个都笑,孟康道:“耍笑便也够了,却是你当着道路,便不曾撞见杨雄、石秀、时迁并李铁牛?他们竟无了消息,教人好生猜疑。”李立道:“这几个并不曾见,凭这几个的本事,是杀人的魔君,做贼的管头,伶俐的祖宗,便三五千军马不见擒得住,何须担心他们?” 孟康道:“便是一月无有消息,因此宋公明焦急,差我黄金城走此遭。” 李立道:“并不曾见,但梁山兄弟时,我却见了两个。” 孟康道:“却是谁?” 李立道:“便是铁臂膀蔡福和通臂猿侯健。今他两个都在黄金城里住,各改了名字过活。” 孟康喜道:“你可曾闻得卢员外消息?既他们同一个城里时,必有来往。“李立道:“这个却不曾。我去黄金城里瓦子舍里玩笑时,被那乌龟讹诈,一时性发打伤了,因此不得脱身,被那家老鸹叫了公人来,谁想蔡福却在里面,因此得他说合,与那家些钱财,方得脱身。因此置酒请他,他又唤了侯健来,三个吃了一夜的酒,说梁山上事,好生热闹。” 孟康道:“蔡福依旧在公门里?如此黄金城里行事却方便,只是如今酆都城遍行文书,普天下画影图形,捉拿我们梁山兄弟,他如何反得公门中自在?” 李立笑道:“你真也迂腐了!不闻得‘猫儿喜的是腥,公门里通得是财?’但有黄金银子,哪里买不通?他大名府里做得牢狱节级,如何这里面不溜圆了?况又改了名字,各处关节都打通了,因此挥洒自在,今做黄金城里两院副押狱节级,兼行刑刽子,依旧做大起来,见那次抢了结账,却不还酒钱,只道挂着,那酒店主人并不敢作声,反加倍送东西与他。” 孟康道:“他倒强横!却是未曾说卢员外消息?侯健又做什么?” 李立道:“并不曾说起,想是卢员外并不曾在黄金城里住。侯健依旧飞针引线,到处去做衣服,因此揽得主顾,养活得自家身子,却颠倒了名字,唤作严厚,蔡福只叫做范贵。” 孟康道:“几处消息,都说卢员外在黄金城里,难道不确?想来自家的眼睫毛反看不见,只看见得金子银子。却是我须要进那城里去,你身上事如何?” 李立道:“我并无些事,既如此叫孩儿们看店,我自与你同走一遭,但寻访得卢员外出来时,见宋公明也自光彩些。” 孟康笑道:“不说田虎贼军围了黄金城?我只愁进去不得。” 李立道:“那些贼军想着黄金城里有万座金山,便是舍了命也要把城攻开。只是那城里亦有精兵数万,人家都恨田虎贼军残暴,城里又富,存得十年八年粮食,诸般物事无一缺少,因此守得铁桶一般,贼军枉自攻城数遭,折了数万军马,哪里破得城池?因此只得改做长围,前日我去那边山里小镇上,闻得说酆都城差一员名将谢艾,引五万军马来,五日前乘雪夜至黄金城下,放火突袭,大破田虎贼军,斩首数万,因此贼军大败,今都溃退到百里之外,今黄金城门已开,那些山民都要赶着进城去卖干柴木炭,发些小财。” 孟康欢喜道:“却不是老天助我们?正好赶着进城。那谢艾是谁?好生了得。” 李立道:“那些山里腿子传说得这谢艾神人一般,直如个活韩信相似,却说不出他根脚,只闻得他原先做个小官,十分不得意,后来大破南蛮,因此威名远震,酆都城秦广王拿他做救命稻草,先差他引军华严地界对敌隐龙山上好汉,今又差他来救黄金城,今一战大破田虎贼军二十万,端地了得!” 孟康笑道:“这世天下如此之大,他朝廷里岂无个能人?只是天门城下三十万蛮军,终也教宋公明破了,此番与他对敌,也不过多费些手脚而已。但得寻访到卢员外,更不须惧他,今夜你但收拾了,明日一早却赶黄金城去。”当下两个歇了,明日起来,李立自吩咐了店中小二与火家,教几个守店,自打个包裹,却与孟康等一道,径投黄金城来。

却说几个路上行了七八日,将近黄金城下,路上行人渐多,都道谢艾将铁骑军接连大破田虎贼军,直逐去二三百里外,因此黄金城开了城门,四下行商都赶城里去做买卖,要趁那机运,谋百十分财利。几个一路随着,到那城门边上,都是驴鸣马嘶之声,柴车炭篓,大小车辆,堵堵塞塞,几个挤了半日,方得纳常例入城。看那黄金城时,果然好个齐整繁华城池,但见:

云楼压日寒,高阙带雪明。无限人家居住,百万衣冠聚拥。多藏石崇并王恺,更笑卓孙兼邓通。百宅堪题作金穴,千门入库是银坑。休羡四通大道齐八马,早造三重城围带九衡。是处黄金铺地欺孤竹,随意明珠装灶胜洛城。直此天下最富处,无限奢华此境生。

孟康便教李立引路,先奔蔡福下处来。却是一把铁将军在门上,问左右邻舍时,只道“他自牢里当直去了,来去无准,多在朋友家或娼寮里宿歇,此时只好牢里去问。”几个面面相觑,李立道:“那牢里有天没日头的,又道是‘狱不通风’,哪里得好见他?不如去寻那做衣裳的便了。”孟康道:“他独身单个下处能有多大?不如我们自安排了下处,我们两个自去寻他,既安心,又不碍眼。” 李立道:“说得是。”便到那街上寻家好客栈,唤做“悦来老店”的,先要了五间上房,将苏密娜等安顿了,孟康打赏了店小二,只教好生伺候。却是欲出门时,苏密娜房里赶出来,道:“人家房里气闷,你们却去街上耍乐自在!如何依得?”孟康忙道:“便是妹子十多日风雪劳苦了,因此房里歇一歇,我们寻见了人,明日有闲时,尽陪妹子耍便是。” 苏密娜道:“今日便闷死了,如何等得到明日?你们去便去了,我自一个街上去玩。”孟康知她脾气,笑道:“既如此,教伴当看守行李,妹子自随我们去不妨。” 苏密娜方自欢喜,随两个离了客栈,奔南城来寻侯健。

苏密娜来街上,但见有好玩的,只管拿了便走,只教孟康在后面管付账,但厌了的,教孟康抱着。孟康尴尬,却没奈何,不一时手上抱了一堆,李立只是笑,又走一时,却早教人盯上,原来这城里有伙捣子,除了杀人放火不曾多做外,其余坑、蒙、骗、拐、诱、套、偷、欺诸事无所不为,有名目的手段唤做倒棺材、扎火囤、做笼子、摘桑叶、诈马桶、开莲花、拆梢板、撞血头等不计其数,一城人都教这伙祸害,好子弟被他骗去娼寮,三瓦两舍使钱,家产荡尽;小女儿被他拐卖作烟花,一家子生死不见;寻常做生意也被他诈欺,每日堵门要钱,再做买卖不得。他又面黑心硬,手眼通天,便害得人家破人亡,撞几头官司,依旧拿了钱买瞩有司,不几日依旧出来自在,反去威逼原告事主,要赔好看钱,不然便门上泼粪、家中纵火,屋里打得粉碎,都翻做白地,自教你叫天不应,唤地不灵,因此一城人恨这一伙入骨,都唤做“三没奈何”,言官家没奈何,被他将钱买通;小民没奈何,任他欺凌鱼肉;天地鬼神没奈何,都装聋作哑,不报应他是也。这一伙聚有百十个,每日里散在街市上寻趁钱财,得了钱夜里自去赌博。今日苏密娜这等花费顽耍,早被五七个看在眼里,见是个外国少年美貌女子,耳上悬着老大明珠,手里有的是金银,身边随人又少,早动了奸恶心思。几个僻静处凑嘴巴咬耳朵商议了,便唤了同伙,都随在后面,渐渐挨近来,要做局来陷害,只待机会下手。

却是苏密娜正走间,迎面个黑矮汉子捧个盒子,外面锦缎包了,却撞将来,苏密娜哪里防备?早被他撞着,倒撞个趔趄。那黑矮汉子叫声“啊也“,手里盒子早掉地下去,滚出只玉马来,摔得粉碎。苏密娜和孟康、李立都吃一惊,未说话时,那黑矮汉子看见玉马摔成粉碎,叫将起来,就地下去拼凑,放声痛哭,忽地跳起来,一把扭住苏密娜,嚷道:“你如何撞碎了我进奉的玉马?坏了我一家大小性命?”苏密娜惊吓得脸都雪白了,言语不得,孟康大怒,近前来颈上只一扭,将那黑矮汉子身子扳转来,喝道:“你不长眼的扯我妹子作甚?”当胸再一推,那黑矮汉子踉跄出五六步,就乘势倒在地下,捶自家鼻子两下,流出血来,叫道:“打杀人也!”跳起来揪住孟康,就将头往他怀里撞。孟康、李立大怒,待下手打这黑矮汉子时,四下早许多人围拢来,各自叫喝:“青天白日的,打碎了人家玉马,还要发横,那里来得混帐牛子?”“王三哥,他如何打你?”“驴牛王八射的,敢来我们街地上欺负人!”各自摩拳擦掌,哄上前来打这三个。孟康、李立大怒,将苏密娜中间护了,只管放对下手,顷刻间打倒五六个,踢翻七八个,倒躺满一地。还有二三十个见两个凶猛,都惊得呆了,都不敢再向前来厮打。

却是这时候,圈外挤进两个少年来,当头一个喝道:“休要动手!”那些人便不敢动,有几个便上前躬腰称呼,那少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这些街坊,无事和这外地人飞拳动脚怎地?”那些汉子都齐声称道不平,只求耿小官人来做主。那少年道:“休啰唣,着两个言语清楚的来说。”便有两个快言语嘴爽利的向前,咬定说如何见这外国女子撞碎了王三的玉马,这两个贼男女反恃强打人,因此诸人抱打不平,反被伤了多人,只求小官人来做主。那少年听了,道:“事虽一件,言语两面,不可只凭你们说,冤枉了好人。”便上前与孟康讲礼,道:“好汉,事有长短,理有亏屈,你也听了他们言语,可自来折辩,说非真相,凭小才来做个公道主持,与你们将这事揭过了,免得经官动理,身上不便。” 孟康早自惊悔,只恐事大了不得脱身,官府人赶来,走露身份,惹出滔天大祸来。却见这少年来出头,人物轩昂,言语正直,更得众人怕敬他,因此心下大喜,道:“全凭小官人做主,这人自撞俺妹子,将盒里物事地上打碎了,反赖俺妹子,动手打她,是俺与她拆解,不合力大些,这人地上跌倒了,反招出这些不讲理的与俺兄弟厮打。”那些汉子听孟康如此说,又都鼓咙了嗓子叫起来,那少年道:“这好汉自说,你们叫怎地?却不信俺赛秦琼耿宝与你们评这回道理么?”那些汉子方不敢叫了,那少年自招王三到面前,要他实说自家身上道理,王三将玉马残片收拾在锦盒里,抱在自家怀里,汪着两眼泪,就那少年面前跪下,哽哽咽咽的只是哭。那少年道:“王三哥,你的手艺天下闻得名字,今雕这玉马出来,必有缘故。”王三哭道:“小官人,搭救俺全家大小性命!前几日都总管府里差个虞侯老爷到小人家里,送一块东海国进贡的寒玉与小人,着小人刻一对玉马出来,乃是今年都总管进与酆都城万岁的贡物,因此小人用心,没日没夜的先雕了一只玉马做样子,送到都总管府里去,都总管看了大喜,教赏五两黄金与小人,并要再雕一只,凑成一对上贡。今日那只玉马又雕成了,小人欢喜,拿这盒子捧着送到都总管府里去,谁想撞着丧门神,这妖精似的女子有天没日的撞小人一下,将盒子从小人手里撞落地下去,打碎了玉马,反教这大汉毒打小人,真正没了天理!今玉马粉碎,都总管如何不发怒见小人罪过?必要倾了小人一家性命,只求小官人与小人做个公道来!” 孟康、李立等听得,脸上红一回,白一回,只走不得,苏密娜吓得狠了,又听不懂王三口音,睁着两只眼睛,只是呆呆任他说。那少年道:“各人都说了,却是众人都看见了,实情如此么?“那些汉子都应和起来,旁人哪里敢有个来多口的?那少年道:“既是如此,这好汉,你可服小可做个公断,与你们了结了此事么?“孟康无奈,只得道:“只凭小官人主持公道,感激不尽!” 那少年道:“王三,你言语如何?” 王三将袖子拭了眼泪,道:“小官人济贫扶危,菩萨心肠,主持这一城里公道,因此人都称呼‘赛秦琼’,比做唐朝里秦琼老爷,今既为小人出头时,乃是小人的祖德,如何不听小官人言语?千万搭救小人全家性命!”那少年道:“休说如此言语!却是这一街老少高邻,服小可的说话么?”那些汉子都乱应和道:“全凭小官人做主!” 那少年道:“既都谬许小可时,小可便来剖断这场事情,王三,这位小姐与你两个撞着,俱都出自无心,算来你也须有一半错处,这玉马教他赔你一半,如何?“王三叫将起来,道:“小官人这次行事如何偏了?今玉马碎了,小人须得吃性命官司,他只赔一半,如何能够?” 那少年道:“并非他有意撞你,如何可教人全赔你,你倒无一点错担待不成?既是你穷苦些,也罢,教这位小姐赔你七成如何?” 王三道:“便是三成,小人倾家荡产,也填补不起,只可教他全赔小人。” 那少年冷笑道:“你如何这般执拗?也罢,看小可面上,这位客官你可赔他八成,王三你但再争竞时,我便撒手不管。” 王三口中呶唧,只不敢再说,孟康见他反多为自家争理,心里想:“一只玉马,赔他些银两便了,哪里好争竞,误了大事?“便道:“就是如此便了,却是须多少银两?” 王三道:“便是小人手艺工夫不算,这寒玉现拿钱本也没买处,幸得小人见周家铺子曾有块成色仿佛的,至少须得二百两黄金。” 孟康大怒道:“哪里须这么多金子?你竟要诈谁?” 王三道:“这是东海国进贡的寒玉,小人方才说得清楚,若不拿金子来时,却还小人玉马来!“孟康大怒道:“你这凭空诈人的贼,只是讨打!” 那少年道:“好汉,你刚才说依我的公断,今如何又反悔不认?“孟康道:“他如此诈欺人,如何能依他?” 那少年道:“他既说那铺子里有这寒玉,不妨同去问价,便知他言语实地,却是小可知好汉必然重言诺。”孟康教他将言语逼住了,只得道:“既如此,且去同看,真如此价钱,我便付他不妨。”却是那些汉子拥簇着几个待去时,一个人早挤进来,喝道:“朗朗乾坤,你们这些捣子又设计摆布谁?直如此坑我兄弟!”那些汉子脸上都变了颜色,孟康几个急看时,见那人如何?有西江月为证:

天生黑瘦轻捷,端得枪棒亦能。飞针走线有奇技,不输织女天星。凤章龙袍随就,回文奇锦可成。有名唤做通臂猿,好汉侯健名重。

原来这汉子正是梁山上坐七十一位的地遂星通臂猿侯健,手里抱一大堆衣服,孟康、李立大喜,未曾言语时,那少年却发怒,道:“姓严的,你做你的高手裁缝便了,怎得吃酒多了。来这里胡说?”侯健冷笑道:“我把你们这些欺良诈善的贼!我兄弟被你欺瞒了,我城里住久了,如何不识得你们手段?你们自这街坊上趁食,但遇上个入眼有钱的,先着个人捧个假玉的货,就故意撞人在地下跌碎了,来做由头,然后三五十人假抱不平,便来强抢,但有那手脚出色的敌不过时,却由你这等假冒正直的出来白相,言语上做圈子坑陷人,红脸白脸的尽出色好戏!今放着我在此,如何教你吴良善讹谋了我兄弟去?” 吴良善听侯健说透根脚,十分恼怒,喝道:“下三滥拿针眼戳你娘屌的,却来这里坏我们衣食道路!怎得饶你性命?”赶上前来将拳头便打侯健。孟康、李立大怒,待来厮打时,侯健早就闪过,手扬一扬,一堆衣服却罩在吴良善头上。吴良善急将手来乱扯时,侯健早飞起一腿,就踢吴良善肋上,再一脚踹在腿弯上,只两脚,踢翻吴良善在地下。那些捣子发一声喊,急上来打救时,孟康、李立方一肚的气,恰向前迎着,将拳头流星般使动,正见惨嚎与叫骂共作,大汉并积雪齐飞,不一时街上倒了一二十条大汉。孟康、李立正打得起兴时,早听得远处铜锣声一片,人都喝起来:“大队公人来也!” 侯健闻得,叫声:“快走!”一手卷了衣服,就扯了李立,孟康背了苏密娜,都奔进小巷里去,没命的只是走。这一伙捣子教几个打得屁滚尿流,哪里敢赶来?

却说这几个奔一时,见后面无人赶来,僻静处方住了脚步,孟康道:“侯家兄弟,却幸得撞见你,不然必被这伙贼子诈欺了!”李立道:“若不是孟家哥哥急扯了我走时,我拳下定打死那厮,真个气忿破了人胸脯!” 侯健道:“这伙贼和官人都勾着,手段上又狠,便到官衙里,也有说嘴处,反是我们兄弟身上不便,见不得官人,只可见机走了。你们却如何入城来?这娘子如何称呼?” 孟康道:“便是得了吩咐,入城来寻访个奢遮人物,酒店里先撞见这判官,说将起来,因此知你和蔡福在这城里,因此先来寻你们。不想蔡福牢里当值去了,我们客栈里安顿了行李,正欲去寻你,谁想街上被这伙捣子搅害。她却是我西洋东家的小姐。“侯健看了看,朝孟康笑笑,方道:“我北城有个主顾,今日他家里收了几件要改的活计,寻思前面酒店里吃几杯酒,不想撞着这场面,见他们陷你们在局里。满城里人都恨怕这伙捣子,因此无人敢出来喝破,我要和你们见面,却正好挺身出来。”李立道:“别的不打紧,只那个无良善的最诈哄的恨人,下次教我撞着时,连骨头都拆了他的!”侯健道:“我背上跺他这几脚,也教他咳半年血,养息在床上。此处还不是说话处,到我那小屋里再说。“邀了几个,走街过巷,直投南城自家下处来。

孟康等看时,见荒园里两间小屋。进屋里来,却见床上桌上都是绸缎、衣服,地下都是布角子,又有熨斗、炭盆,桌上尺子、剪子摆满,竟无个能坐处。侯健红了脸,笑道:“我这里自邋遢,休笑!” 孟康笑道:“你做活计的人,怨怪不得。” 侯健忙一时,方清了东西,搬出椅子,请几个坐了,道:“你们来这城里寻访谁?须不是宋公明差来的?”孟康笑道:“你好个见识?怎知道我们是他差来的?我这趟特来寻卢员外的,既是你和蔡福也在这城里,正好一起去见宋公明。” 侯健道:“只闻得宋公明隐龙山上起事,酆都城几番发大军收捕他不得,后来又闻他破了李助、史文恭,今更破了天门城,声势愈发大了,这城里哪个老少不早晚说他几百遍?我因路途远,无有盘缠,因此不曾去投奔。却是敢情卢员外也落在这城里,我如何不曾见着?”孟康笑道:“几处消息,都知他在这城里,想是藏得严密,因此你见不着,今宋公明先差了杨雄、石秀、时迁、李逵四个来,多时不见回报,方又差了我来,想是他几个你也不曾见着?”侯健道:“并不曾见。” 孟康道:“既如此,却增忧闷,他几个敢情闪失了?找人不着,竟反将自己做了添头?” 侯健道:“他几个来了多时?” 孟康道:“已有一月的光景,凭这几个的伶俐,便是这城里也翻转来了,如何自家反没了讯息?想来又是一头跷蹊事。” 侯健道:“前几天我却撞见雷横,不妨一起会了,看他闻得这几个消息也无?” 孟康道:“你如何得撞见他?他如今做何道路?” 侯健笑道:“他许多时撞不着,十分穷困,后来劫了一纲钱财,来黄金城里赌,输得赤条条的,闻得宋公明天门消息,本要去投奔,谁想正撞着田虎贼军围城,因此困在这城里,每日里只好赌场里替人讨账,得了钱便再去吃酒,醉了便赌,总不着一文钱在身上,十分快活无聊日子。”孟康、李立都笑,孟康道:“哪里及得上你有正经活路手艺在身上?倒复做了良民。他做过都头的人,但不得当差拿贼时,哪里再有别的本事?却是不妨现在便去寻他,问些消息。” 侯健道:“他只在那头破庙里住,教他来与我一起住时,只自不肯。道是这屋里住不得。” 孟康笑道:“只我们也坐不得,许多怪味,谁能忍得?想是死了一百只老鼠在屋里。“侯健道:“半年前我方收拾了一次,布片堆里只得三十来只死老鼠。” 孟康笑道:只这些也够了,况是老鼠生儿子最快,这半年如何不又熏死了百十只在屋里?“侯健尴尬,道:“且去寻雷横,休再弄嘴!”锁了门,领这几个来寻雷横。

这几个穿街过巷,走一时,早见前面一片荒田野坟后面,乌压压几百棵大乌柏树攒在那里,却是夕阳沉落时候,许多老鸦飞起来,啊啊的聚着团打架,争那人肚肠吃。几个看了都恶心,孟康急将身子挡住苏密娜,不教她看见,道:“那赌场却在哪里?雷横终不成和这些死人赌钱?” 侯健指着道:“那破庙只在林子里,为这里城西南角荒坟岗去处,鬼哭神号的,因此快捕地方平时都不敢来,容得那些闲汉好赌的做个乐国,耍钱取乐,又有个交易的鬼市,但是城里盗贼偷得东西,不好出手的,都在那鬼市里交易。因此大户人家失了珍奇东西追不回的,多寻了人拿钱来这市上寻,十有六七倒寻得见。” 孟康道:“且入庙里去,这些老鸦只教人恶心。” 侯健道:“为田虎贼军围城,这两月饿死的穷人多,又流行时疫,死得成千上万,但无钱办身后事的,都来这荒坟岗上浅浅埋了,只便宜了这些老鸦,日日有人血肉吃。我这城里也闻得天门城里悲惨的事,今幸得谢艾将军马来解围,大破贼军,不然这城里更不知死人多少。” 孟康道:“那些事我自闻得了,直是个活地狱一般,都不要说。”几个说着,早入林子里,看见座破庙,掩映在那林里,院墙都倒了半边。几个走到庙门前,早听得里面一阵大乱,见几个泼皮庙里面奔命般出来,后面一个大汉散着怀赶出来,正是雷横。正是:赌场从来须爽性,输赢生出风波来,欲知这番事怎地了局,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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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29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九十一回 看演武一寻卢员外 买客店大救感疫友

话说雷横庙里赶出人来,捉住两个,踏在脚下,喝道:“赌钱输了如何不直,却他娘的混抢起来?只是合打死了!”便去个背上捶两拳,那泼皮便哼起来,道:“肋条折了,亲爷饶我!”其余那三两个没命得只是走了,银子色子倒掉落一地。雷横待再打那些泼皮时,孟康早远远笑道:“雷大哥打得好快活!” 雷横抬头看时,吃了一惊,笑道:“如何是你们几个来?”孟康道:“正是特得来望大哥,又有个做押司的奢遮人物,盼和大哥团聚。” 雷横大喜,各踢那泼皮一脚,喝道:“既是我兄弟们来时,却饶你们这顿打!”过来和几个相见,各自亲热,见苏密娜却自吃惊,得孟康解说了方罢,因笑道:“这里肮脏,实在坐不得,且去那边小樊楼上吃酒说话。”李立笑道:“哥哥敢是手气旺,赢了许多?” 雷横就地上收起那几锭银子来,笑道:“本来只输得赤条条的,却是今日手气旺,掷出许多花色来,这几个贼厮鸟输得急了,却混抢起来,因此赶打出来,且将这些银子与兄弟们去吃酒。”孟康笑道:“哪里教哥哥坏钞?俺这里有的是钱,自请你们,就说那押司消息。”雷横欢喜,道:“这几日口里早淡出鸟来!且快去!”和几个离了那荒林破庙,就投金虎桥边那唤做小樊楼的酒家来。

原来那小樊楼有名,酿的好酒,调的好汁水,用得好精致器具,因此远近有名,但吃酒说事的都来这楼上,因此雷横请几个到这里。

且说几个到这楼上,拣个齐楚阁儿坐下,雷横自坐了主位,请孟康和苏密娜对桌,侯健、李立打横相陪,小二早过来问候,雷横便请苏密娜点菜,孟康笑道:“她汉人话说得些,这些弯来曲去的字她怎识得?我替她好了。”看了菜谱,要了十几样精致的,却教再安排上好的女儿红来,然后方点自家几个吃的,教打八角冷泉酒来,合在一个大银酒海里,外里盆里热水暖着,随手先打赏了小二。不一时,那酒菜早流水价送上来。雷横笑道:“孟大官,你如今着实豪阔了,再不比俺们这些穷汉了。” 孟康笑道:“多了些金子银子,便不是兄弟们了?俺大海里淹不死,得有着点际遇,却早悟得透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不及时自在快乐,却这世间走一遭做甚?因此钱财只和你一般的随手使,不过多些少些罢了。”几个都笑,雷横笑道:“端得食养体,居养气,往时梁山上时你只如个没嘴的葫芦,几日不见吶出一句话,今日这般场面上挥洒自在,可见是发财立品。” 孟康笑道:“小二,你且与我们催催菜来。”见那小二去了,方低声道:“雷大哥如何失言?却透出‘梁山’二字来?倘被那有心的人听去了,不是说处!”雷横便觉脸上火辣辣的,道:“这小二也未必解得‘两山’、‘三山’的。却是你方才话里透出消息,敢是从押司哥哥那里来?” 孟康低声笑道:“正是,原只为寻访大名府里那个一品大员外,却更喜先后撞见你们几个,今山上那一百零八个,倒有六七十个在隐龙山上与押司哥哥身边,眼见得大事将成,你们须赶着早去,莫教那把交椅被人占了。”雷横道:“但不为田虎贼军围这场城里,我早投奔去了多时,哪里得这里闷死!”侯健道:“到时一起去便了。” 孟康道:“如今只先寻访得卢员外出来,方好同去,又要找着杨雄、李逵他们。”雷横道:“你口口声声说卢员外在这城里,怎地我们在这城里多时,并不曾听说消息?却是那里得消息踪迹来?”孟康道:“这城里总有个卢大官人?宋公明听林教头、锦豹子杨林的说,只定卢员外在这城里,却是这城里可来个叫石雄使棒的教头?但着这几头一寻对时,必然有个结果。”雷横道:“别的我不知道,那唤做石雄的,我却见过,几处赶着与人赛使棒,都自赢了,端得棒法排密,有真正本事。” 孟康道:“哪里寻得着他?“雷横道:“我闻得他投靠个大官人,家中门下走动,却忘了是那个,或便是那卢大官人?”侯健笑道:“正是在这卢大官人家。只是这卢大官人,我自亲眼见过,一张黑紫色脸,身重三百余斤,举动饮食都十二分费力,哪里是卢员外哥哥?只是性子爱看使枪棒,因此招引天下闲汉在门下。那石雄数月前来投靠,使得棒将别人都压倒了,因此卢大官人爱他,前时田虎贼军围城,这城的高都总管招点义勇猛士,卢大官人荐他到军中,多立功劳,近闻得军功保举,已填了团练使的告身,卢大官人自设了宴贺他。” 雷横道:“一般在城里,你独如何这般清楚?” 侯健笑道:“我自针线使得好,他家中叫我多做活路,不时送衣服去,因此他宅里事颇闻得些。”雷横道:“错把冯京做马凉,敢是听得这卢大官人名声,押司哥哥弄得错了?这般一个废人,如何是天下枪棒无双的卢员外?” 侯健道:“押司哥哥既差杨雄几个来,今又差孟家哥哥,想是有些实信证据在手里,只是这卢大官人断不是卢员外,我自几番见得清楚。”孟康听得,好生烦恼,过一刻见那小二送菜来,又赏些银子,只道我们兄弟自吃酒叙旧,有呼唤时再来,打发那小二去了,方道:“既是如此时,也须探得真相,侯家兄弟却托个事故,与我到他宅上走一遭,亲眼看看他,二来却寻着那石雄,他曾与杨林相交一场,这回略透些消息与他,就查问卢家真相。”侯健道:“既如此时,我恰做得他宅里几件衣服完了,明日送衣服他宅里去时,你却换了旧衣服,跟我进去,只道是一起做活的亲眷,那里再寻机会。” 孟康道:“如此最好。”因此商议定了,几个又吃一回酒,各说些梁山上事,觉都有酒了,方自下楼来,孟康自会了账,又各取二十五两一锭大银,与雷横、侯健去使用。雷横笑道:“真个你豪阔了,不比当年那押司哥哥手笔差些!”自收在怀里。侯健一般谢过收了,几人各回下处去歇。

却说第二天孟康几个一早起来,用过早饭,侯健便来客店里寻,提了大小两个包袱,孟康笑道:“兄弟好早。”侯健道:“卢大官人爱看人使枪棒,总一早在家里场子里坐地,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不断,别的时候见他却极难,因此要赶着早去。”将小包袱与孟康道:“你可换了这旧衣,做裁缝的打扮,他门上方好带进去,我昨夜赶着与你改的。” 孟康笑着房里换了,道:“十分称身,果然十二分好手艺,我如今也做个衣服匠了,托了你的名字,必然混得饭吃。” 侯健笑道:“你如今富贵了的人,如何知那裁缝的难处,一针一线细极了的活,不是寻常人做的,你只合起个船厂,造那大海船便了。”孟康笑道:“一般的匠人,有甚高低?却是说笑也够了,我们两个自去来。”和苏密娜、李立说知了,两个自来卢大官人宅上。

却是那卢大官人宅院十分齐整,五进百楹的规模,家里自有无数的池沼亭台,楼阁院落,奇树异草,随处栽植,秦剑周鼎,各屋点缀,正是有数豪贵世家,哪比暴富怆客?孟康、侯健到门前,早见系着二三十匹马,十来个常值家人门里坐地。侯健虽熟了的人,却知规矩,先找相熟的家人告说:“送活计与府里。更为新近家里遭些事故,捎了信来,须得回去,这个是我姑表兄弟,一般的手艺,要接小人活路,因此领他府里来,告见总管,以后门下走动。”那人和侯健熟了,做过两三件衣服,不曾要钱,因此上喜爱他,闻得侯健如此说,道:“你自领他进去罢,却如此小心!云总管这时只在场子里伺候随伴老爷,看教头们使棒练武,你可远远看着,到散了时抢在头里,不然总得等半天。”又道:“可惜了的,你老范去了,却找谁人做衣去?我家里婆娘不免烦恼唠叨,谁及得你的手艺?但那婆娘新衣穿出去时,一街人都看了夸赞。” 侯健笑道:“我这兄弟与我一般的手艺,哥哥有活计时只管唤他,哪里好与哥哥要钱?”那人欢喜,自领了两个入去,直到场子边上,和管场子的交代说了,方自去了。

孟康、侯健立住脚,站在场子边看时,见那场子有百十丈远近方圆,虽自连日大雪,俱扫除的干净,并不着一点冰雪在场子里。远处立着箭垛,近处都是一排排的军器架,那十八般军器并无缺少的,更有许多奇门的样式,都排列得整齐。那边一座演武厅,雪光里挑出飞檐去,横着一色的滴水檐,那近门处三重阶梯,分左右许多人站着,都是壮士的短靠结束,一色的箭衣,却是左青右蓝,手里俱着军器,中间方是一张大藤躺椅,上面蒙着白虎皮,一个人倚坐着,只觉得体格极是魁肥,却隐隐约约,看不清面目,后面又有许多家人小厮,垂手立着,或手里捧着物事,殷勤听侯使唤。孟康叹道:“想来那便是卢大官人了,好生的做派,人生如此一世,方不虚度了!” 侯健道:“你却羡慕他?他现身上有病,瘫了难起来,只得看别人使军器演武艺!想来他也曾是个强的,不想落成这般,一身虎威都撇下了,你却和他换了试试?” 孟康笑道:“我还是做我便了!总身子自在,是自家的。可见上天公平,但个人再富贵了。落得如此,也不再教人想念羡慕。“侯健道:“正是,如今那边有人出来,想是开始演武了。”

却见两个汉子各持了棒,先向堂上躬身声喏了,便自比并,将两条棒风般使动,斗有十二三合,那青衣的疏慢些,被对方将棒破进来,去那脚髁上只一扫,扑得倒了。早有人过来,将那败的搀了下去。那胜的方意气扬扬时,青衣队里早又出来一个,来与自家队里争强,两个向堂上躬身声喏了,再行比并。却是那得胜的乘着兴头,喝喝吆吆的,使得棒风车也似,一路滚进来,周身都是棒影,那再上场的青衣队里的似是怯他,拖着棒只是走,那新得胜的大喝,舞棒来赶。却是走的那个见他赶得势近,脚步却都乱了,骤然回身,喝一声,一棒从中间点进去,那个赶得猝不及防,胸上早着,张手撒了棒,仰天倒了。众人都喝起采来,当下堂上那主人也笑,吩咐两句,发下十两白银,两匹缎子来,那个蓝衣队里的喜气洋洋,声喏谢了主人,自领了利物,却退回队里去,自有人把那败的搀下去,重收拾了场子。

孟康、侯健那一边看见,也喝些采,孟康道:“这后来赢的却使得好棒!”侯健笑道:“先那个赢了的骄了,做出百般声势来,谁知顷刻也教人打翻了,反更增了羞惭,可见最后那个赢的方是个真赢的,更好了便收,端地见机!” 孟康道:“久赌无赢家,这等比武也自一般,似这等聪明的方全了声名身家,那愚迷的只合与人添了笑场,实惠利物一丝也不得到手上。”

侯健笑道:“被这一场倒撩起我些心事来,我想那世里梁山事业曾盛过一场,却结果如何?今宋公明虽又做得大事业,谁知最后结局如何?但这回去没些意思,反不如在这城里做自家的裁缝手艺,倒得一世平安自在。” 孟康道:“你真这般想?”侯健笑道:“你得那西洋少女看重,眼见得中华土地未必日后住了,说走自走,何等自在?只是我这里将本事吃饭,一城里苦做出的名气,因此忽然要撇了时,不得不前思后量,有些小计较在自家肚里。” 孟康笑道:“卢员外都未必脱得,你倒能自在了?眼见得是个运势,这天罡地煞都要重聚拢了来,现已聚了六七十个,你独能脱得?人不和命争,我只劝你句话,早去早面目上好看,又得若干实惠。” 侯健笑道:“无了办法,也只得去,似林教头时,那叫逼上梁山,却吃多少小人的气!又无好面目。” 孟康笑道:“你去了,只是后军里做个执事,管那旌旗衣袄的织造,手下依旧千百人管着,不用似那愚拙无技能的,只好战场上血滚出身子来,却愁些甚事?不比你这里爷爷奶奶的告求人强?好男子不求人,你自好好思量。“侯健笑道:“既如此说时,我便去,只盼寻了员外出来,大家面目。” 孟康笑道:“休多说透了风,且看使棒,到完了事好寻那根脚出来。“两个低声说这一番,场上早又比过两三对去。

却是五番棒比完了,那堂上传下话来,教再比试弓箭。当下百步之外,设了箭垛,那蓝青二队,各推出三个人来,一个个撩衣卷袖,拉弓搭箭,各尽力施展本事,射了三箭。也有三箭俱中红心的,也有只中一箭的,顷刻早决出强弱来,却移了箭垛堂上去,请那主人过了目,发下银缎花红来,赏那最优胜的。却是那主人困倦了,便教散了早场,自回内宅休息。孟康、侯健两个见了,便闪在一旁,看那许多家人前后簇拥,将软轿抬了那主人回内宅里去,孟康旁偷眼看那主人时,果然如侯健等说得一般,极肥胖的人,紫黑色脸,垂了眼皮,倒在轿子里,哪里有些生气似壮气凌云的卢员外?心下好生失望,却是思想间,早被侯健将手扯一扯,拖了赶去见那云总管。

那云总管见早场散了,方自下来,却是早有多少管事的等着?一起迎着,就自奉承,兼说事务。云总管一边走,一边发付。孟康、侯健两个略迟些,哪里到得身边?眼看着那边偏厅里去了,孟康、侯健两个进不去,虽和那门上的人说,只道总管这几日事忙,哪里肯通禀?两个廊下等半日,日头都偏西了,犹见那管事的进进出出,没个完时,哪里得个机会?孟康焦躁低声道:“这姓云的倒大架子!便是宋公明如今管数百座城池,几十万军马,上百的头领,也不似他这等忙!如此怎论得到我们?” 侯健道:“这卢大官人极大的家私,城里有百十处商号,城外有二三百处田庄,普天下一半州县有置下的产业,真可算得上‘富可敌国’四字。况如今大官人有病,诸事都交与这云总管主持处置,你算他倒有多大的权势?他手下现有五七十个能干的行财管干,百十个老成的管帐先生,因此禀事的人如此之多。” 孟康道:“如此这产业算谁的?卢大官人便不怕家产被人谋了去?那阳世大名府里现成的便是个李固,这世里我听人说起天门城尉迟老爷的事,他那家产不比卢大官人差些,却是府里的总管姓高的,一般得人面兽心,设计坑陷了尉迟小姐,惊死了尉迟老爷,也累了黑旋风,死牢地里也险些坐穿了。如今又见得一般是奴强主弱,又怎会有好结果?” 侯健笑道:“你却操这许多心?我再去问问来,看能通禀一声,见得着也无?”起身去了,一时回来,道:“今日总管与人议一年的收支,今日再无功夫,只好明日再来。” 孟康焦躁道:“明日可能见着?若是如今日时,只得别想办法打听。”侯健笑道:“我找人说了,道明日午下有些闲功夫,到时领进我们去。” 孟康道:“ 只恐进去只磕得两个头,话也说不得,如何有机会探问?” 侯健笑道:“我方才问得,他宅子里现正缺两个裁缝衣服的,管事的知我手艺,因此寻我,只是须得典文书,卖身五年与他宅上。” 孟康道:“你竟应了他?如此不得与人做奴才?”侯健笑道:“只混几日罢了,哪里真做得五年?正好宅上出入,暗里窥看,盘出卢员外根脚来。” 孟康道:“如此时却好,只是那等活计我实做不得。被人看出来,却如何?”侯健笑道:“那活路都是我做,你只管听我吩咐,打些下手便了,得了空,你自去宅里走动。” 孟康道:“便是如此。“两个便转身出来,和宅上把门的说了,只道今日不曾见着,总管身边人教明日再来。

却说侯健自回下处去做活计,孟康回客店来,见苏密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惊道:“妹子,你怎地了?却吃了饭不曾?“苏密娜背身过去,只不理他,任凭孟康赔了千万小心,方道:“你如今哪里再放我在心上?出去一日,这时才回,却来装这样子?我只想来黄金城里你陪人家玩,快快乐乐的,谁想你见了那几个汉子,只顾自家吃酒说笑,昨夜再不来理会关心问我,你不是好情郎,你是坏蛋!没有良心!”说完,眼泪只管往下流,把枕头都湿了。孟康听得,分辩不得,只得尽着性子说小心话,拿帕子,倒热茶,只盼告得回转。苏密娜道:“你早去做什么事来?许多时不着人在心上,只这时再来装样子?我不要再和你说话!我想阿爸!”眼泪流的更多了,孟康听得,五雷轰顶,道:“妹子,你说得都是真的?” 苏密娜道:“自然是真的!我不会在上帝前说谎,你看重你的兄弟们,远在我上面!我们那国里的好情郎,为了爱情,会背叛家族,会去角斗场上和虎豹决斗,会和心爱的少女一起夜里逃走,你会为我做什么?你只会冷落我!不在意我!” 孟康言语不得,好一会才道:“妹子,你要我做什么?我也都会为你做。” 苏密娜道:“我想阿爸了,这里不好,我要回阿爸身边,你要是还爱我,现在就和我一起回去。” 孟康听得,怎能言语,只得道:“妹子,你容我几日好不好?但这边事完了,我马上陪你回去。” 苏密娜道:“我只要求一件小事,你便不依我,却说什么都会为我做?你只会骗人!你没有良心,不值得我喜欢!“说完放声大哭,忽地一阵恶心,伏在床边,呕吐起来。

孟康见她吐得厉害,急忙上来服侍,替她摩背抚胸,尽力殷勤,好一会苏密娜方觉好些,见孟康吓得变了脸色,捧着热茶的手只是抖,方觉心意平些,孟康道:“怎么吐得这般厉害?这几日亦见你恶心,却是我去找个好医生来与你看。” 苏密娜道:“你也会体贴人?你今日出去了这一日,人家闷在这房里,并无个来问的,吐了几次,一日并不曾吃东西,你这时倒回来装好人?我只是委屈!”又自流泪,孟康听得,只是恨怪自家,将言语痛骂自己,见哄得苏密娜好些了,急忙出来,将五两银子与小二,教他快觅个好医士来。不一时,那小二请了医士来,就房中隔了帐子与苏密娜诊了脉,问了几句,都是孟康问了苏密娜,方代答了。医士一时出去,与孟康道:“恭喜!恭喜!夫人这病不是险症,只是个喜脉,只吃了几服药,安住胎息便好了。” 孟康惊呆,红了脸,道:“喜脉?错不了罢?” 医士笑道:“小可的脉息,再不会错的,今肝脉洪大,经期不调,那决是个喜脉,只是须小心保养。”开了方子自去了。孟康颠倒了一番,又是欢喜,又是尴尬,入得房来,看着苏密娜,只是傻笑。苏密娜道:“你笑什么?” 孟康道:“无事!无事!我替你抓药去!”转身往外走,谁知出客店来,早碰了两次头。

孟康向店小二问了药店所在,颠颠倒倒,便来街上抓药,走了好一会,不见药店所在,问路边个老人时,方知早走得过了。只得转身回来,又走一回,方见那“安仁药店”的招牌,进去将方子与了小二,自家看着那小二抓药,只是傻笑。忽然肩膀被人背后一拍,孟康转头时,却见身后的是时迁,却是包着头,一脸的病容,瘦出骨头棱来,手里拄根棍子,孟康吃惊,道:“如何兄弟在这里?却这等样子?那几个呢?” 时迁道:“便是都感了时疫,病倒在客店里,一个个死去活来,今我稍好些,来赎汤药。却是难言这狼狈,稍后细说。” 孟康只得等两个的药都称好了,自结了账,扶着时迁出来,时迁道:“我们原自下脚在那边郑家老店里,为病发的厉害,客店不教住了,铁牛打了一场,弄得落花流水,到底住不得,只得挪到关帝店里。幸那庙祝是个好心的,收留下了,今几个都歪在那里,你怎得到这城里?”孟康道:“正因你几个没有消息,那做押司的好生担忧,差我再来探听你们消息,今到城里方两日,先后会着李立、侯健、雷横几个,更喜今日撞着你,却是如何都感了时疫?” 时迁道:“一言难尽!原想来便成了事,大家光采,谁想到这城下,田虎贼军围城,百计不得能够入里来。及酆都城差谢艾将军马来解了围,方得入城来,不想晦气,恰撞着城里时疫流行,杨雄、李逵第二日便感着了,先倒在床上,每日百十遍泻肚,只唤疼痛,我和石秀整日服侍,延医问药。方得这两个好些时,我和石秀又教疫气扑了,因此也病倒了,客店里住不得,只好移那关帝庙里住下,今次第反复有十来日,我仗着症状轻些,今来挣扎着赎几个的汤药,不想和哥哥正撞着。”孟康方知端地,道:“如何不寻名医看视?” 时迁道:“便是有良医开与对症方儿,大把抓着药吃,方挣扎出我们几个性命,如今看都好了,只是得调养。只是四个病得险死时,被个店小二无良,偷了包裹去,若不是各人还随身有些钱财时,直待狼狈困死。却是这场时疫十分凶猛,城中死了数万的人,穷人得了时哪里得讨活命?有的是一家都死尽了的。“孟康叹息,道:“我们自住在那边悦来店里,你们便可搬来与我们同住,早晚都有人好照料。” 时迁道:“只恐那店家不肯。” 孟康道:“不妨,大把银子赏与他,他如何不愿?实在不愿时,将他店买下来也就是了。” 时迁笑道:“好大的手笔!既如此时,我们便搬了来,那三个也死样活气的,整日只得道士的粥吃,口里都淡出鸟来。” 孟康道:“既如此,你们无有卢员外的消息?” 时迁道:“一来时先曾打听,不知别的,只闻的说有个青脸汉子在卢大官人府里,十二分好武艺,更得卢大官人厚待,你当知道此人是谁?”孟康道:“青面兽杨家哥哥?若是他在那府里,眼见得卢员外事有八九分了,只是如何设计,诱得出卢员外时,方可了却我们这遭事。” 时迁道:“但我好些,潜入那府里去探根脚便了。” 孟康道:“你自好生养病罢了,哪里再好动?今我已和侯健找着门路。明日当能混入那府里去,必然有些机会。” 时迁道:“如此时,最好。”两个说着,早到那关帝店里,正见着杨雄、石秀、李逵三个,都病倒在那里,声气俱弱,见了孟康,俱都欢喜。孟康却凄惶,因叫三辆车儿,载了四个客店去,自家也坐了,却舍一百两银子在庙里,谢那道士。孟康恐各人的行李还带着疫气,因此都撇在庙里,只教道士去烧化了。

却是回客店来,李立接着几个,十分吃惊,孟康说了如此,因教来搀扶几个入里去,店主知道,急来拦阻,道:“若容这几个入住,小人的店再开不得了,只得请客官别处住去。” 孟康沉下脸来道:“你这店是客人便住得,如何敢不许我们?” 店主人道:“这几个都是感了时疫的,普天下没个客店敢安着的,只得就请客人退房,别处住去。”李立焦躁,揪住店主人便待打,孟康急就拦住,道:“我这几个人病都好了,只是调养便了,哪里便成丧门了?你但能着我们住店时,随你要多少银两。” 店主人道:“便是多少银两,不及性命要紧,非是小人顽固,只是须请客人别处去,任投他处不妨。”李立又待去打这店主人,孟康拦住,喝道:“你这店多少本钱?我只买下来便了。”店主人道:“小人这店几十年的字号,每日盘得几十两银子的利,养得一家老小,要买我的店时,须得二千四百两足成色的纹银,只恐客人无此力量。” 孟康冷笑,就取出两锭黄金来,每锭二十五两,道:“这些金子如何?都与了你,这店从此刻起便是我的。快与我搬了出去。” 那店主人呆一时,却是话既出口,反悔不得,况又赚老大一笔,因此再无争议,便待盘账交割家伙账目时。孟康道:“哪里这些罗唆?你只将自家东西搬出去便了,老爷只要个方便,并不多计较,难道从此学你这不长进的开店不成?” 那店主人欢喜,自收拾了许多资财去了。孟康却将那一应店中小二唤来,各打赏了,又道:“我们只这里住几时,过几日自会回西洋国去,这店都留与你们,凭你们买卖生利,并不要租金,只要你们这几日好生服侍老爷。”那几个小二听得,大半欢天喜地,本恼店主人刻薄,却得新东家如此许诺,又得厚赏,因此只有一个怕感了时疫,辞工去了。孟康又教将客店原住的客人都辞了,并不收这些日的房钱。那些客人闻得本店住了病人,各自惊恐,况又闻得店主人免收房钱,都急急收拾,搬将出去了。孟康教写了启事牌,只道店里交接,再不接待客人,因此诺大的一个悦来客栈,便教孟康这几个安稳住了,端地是钱能通神,无往不利,正是:

普天最爱是财神,世人谁憎孔方兄?

却说杨雄、时迁见孟康如此泼天使财,深为感激,各自称谢,孟康道:“金银土里来土里去,但得兄弟们安稳养病了,使这几两金子却算什么?”教李立与小二搀几个入房去,延请名医,多将好药来与几个调治。自急回来房来看苏密娜。谁知苏密娜见他去了这许久方才回来,更是气忿,紧关了房门,任孟康如何叫唤哀告,只是不开。孟康无奈,心生一计,在门外大叫一声,再无声息。苏密娜听他良久无有动静,甚是担心,便开门来看,早被孟康闪进门去,后面一把抱住,道:“好妹子,我为些事故耽搁了,你万不可再生我气。” 苏密娜发怒,道:“你这坏人,又来诈我,从此再不理你!” 孟康道:‘好妹子,我担心你饿得厉害,更恐你饿坏了我未出世的孩子,因此只得使这条计,我已教厨房里做了好粥菜饭,你可吃些来。“苏密娜吃惊,道:”我有了孩子?“又是气恼,又是羞惭,都到十二分,孟康道:“正是,我听了那医士说,因此特给你去买安胎保养的药,所以回来得晚了。” 苏密娜怒道:“都怨你!都怨你!如今怎教我去见阿爸?上帝前更犯了罪。” 只是大哭。孟康道:“但几日事了,我自陪你回去见阿爸,就办婚礼罢了,都要起气派派的,你定然开心,八九个月后就给我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来。” 苏密娜破涕为笑,啐一口道:“谁要为你生儿子,我偏要个女儿。” 孟康道:“便是女儿最好,定和你一般聪明美丽。”苏密娜道:“生得儿子,便和你一般丑笨了?” 孟康笑道:“儿子女儿,总是一般,只是我两个的罢了,我都喜欢的要命,便和你一起生几十个,我都不嫌多。” 苏密娜道:“呸,谁要和你生那么多?我只要三个儿子,三个女儿。” 孟康道:“就六个也好,只是须得一个个生来,不可饿坏了孩子的妈妈,妹子,那人参鸡汤粥必定熬好了,我自去与你取来,亲手喂你喝。“苏密娜又啐一口,心里却甜甜的,两个之间都合好了。

却说第二日,那几个好些,杨雄、时迁、李立、孟康都在厅上,晒着早太阳说话,却见侯健客栈里来,却引个人一道进来,见了那几个梁山好汉,各自大喜,那人什么模样?正有西江月为证:

不透风处为家,黑沉牢内为尊。当年气吞周相国,最是嫡派传人。随心行刑问事,看面施枷断魂。鬼头刀凭铁臂膀,蔡福无人敢近。

蔡福身穿皂衫,腰悬牙牌,手里将一条水火棍,跟着侯健入来,几个欢喜见过,侯健道:“我今晨撞见他,因此和他说知,道你们几个兄弟都来这城里,因此十分欢喜,赶来相见,却是几个哥哥兄弟都在这里,昨日新撞见的?”杨雄笑起来,把昨日孟康所为说了,大家称赞,蔡福道:“小弟这几日当直,不得哥哥们消息,今日方得还家,路上得侯健哥哥说知,因此急赶来相见。” 杨雄笑道:“你好个际遇,怎地又做起两院节级来?一城里人又被你荼毒。” 蔡福道:“小弟原自流落,安州里与人帮些闲事,后来这城里高都总管上任,那州里接个小妾,不想路上撞见打劫的,杀了大半的人,又要坏那女子的身体,是小弟撞见不忿,因此杀了那几个做歹的,救了那余下的,因她们求告,护送那小妾直到这黄金城里。这高总管感念小弟,传小弟到总管府里,问过小弟来历本事,是小弟将言语弥缝,无有破绽,因此高总管抬举小弟,做了两院押狱副节级兼行刑刽子,不觉已一二年,倒也自在。”这几个方知端地。杨雄与孟康施个眼色, 孟康引几个都入杨雄房里来,石秀、李逵也来,只教李立把在房门外,不教小二人等近前。杨雄自发言道:“自从押司哥哥教我们来寻访卢员外,不想遭此一场该死的瘟病,都挨倒在床上,不得向前用力,只想耽误了大事,一个个惭愧恼恨。今幸得孟康兄弟又来,会着几位兄弟,诸事又有了线索。正可教我们欢喜,如今我们几个虽得好些,却是身软力弱,一个个用不得力,这事都仰仗几位兄弟。” 孟康道:“如此大疫,几位哥哥虽然被传感了,却都得平安性命,正见得上天护佑哥哥们,小弟本事有限,又无些识见,凡事都要禀过哥哥们,商议了方敢行。”杨雄笑道:“我们几个如今虽然无力,却也可凡事出些主意,大家都努力做去,但寻访得卢员外出来,便可完了押司哥哥军令,大家光彩。”李逵道:“这卢家哥哥好不地道,不知躲那个老鼠洞里去,但我身上有力,这城里的老鼠洞一锅水灌了,脑揪出他来!” 杨雄笑道:“铁牛不可焦躁,今卢员外弄的格局,明摆着不想见梁山旧日兄弟,因此藏在那大院子里,只可设计引出他来,我们兄弟当面逼住了,将旧日兄弟们义气说他,教他再抵赖不得,只得上押司哥哥军中去。” 李逵道:“我自一把火去烧了那大院子,教他再藏不得,必然出来躲火,我们那时揪住他,去哥哥军中便是了。“便撑起来便要去厨下寻火种。几个都笑,忙自拉住,石秀道:“放火固然省力,只恐火大,连几万人都烧死了,更卢员外执拗,不肯出来躲火,或竟躲不得,自烧死了,铁牛怎得处置?” 李逵说不得,道:“如此不焦躁杀人?你们但有本事主意的,可弄出他来,莫教铁牛白吃了老大亏,每日马桶上整挨着,泻几千百遍肚子,难受杀人也!” 杨雄笑道:“我们几个不是一样的?只是此事只可智取,不可使性子,却是押司哥哥临行前不曾吩咐你来?今我想来,正可依孟康兄弟的主意,先那宅子里呆几日,装做作活的,或着探听出事来时,再定主意。”几个都无异议,孟康却皱眉道:“小弟未过门的浑家新有了身孕,又自年幼,因此这几日离小弟不得,须得伴哄他。只得教侯健一个先那宅里去,看看风声再说。”几个道:“只得如此,你可先看顾你浑家。”因此商量定了,侯健先自去卢大官人府上去了,蔡福道:“既是先用不着小弟时,小弟自去牢里当直,但有闲处便来相探,早晚伺候用处。”杨雄道:“如此最好。” 蔡福自也去了,到晚来雷横又来客店撞一头,见着杨雄几个,却也欢喜,吃过酒饭,说会话反自回去。从此几日,杨雄几个只在客店里养病,得孟康将金银出来,延请名医来看,将好药来进补,因此一个个身体渐好,孟康自在屋里陪伴苏密娜,虽得苏密娜使些小性子,转会儿都好了。只是侯健回来两次,道不曾见些头绪,几个焦躁,却也无可奈何。

却是这日几个坐在店里闲话,只听得街上哄动,李逵是个好事的,扯着时迁赶出来看,却见个算命先生,戴一顶乌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系一条杂彩公绦,著一双方头青布履,手里拿一副渗金熟铜铃杵,口里念著口号道:“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此乃时也,运也,命也。知生知死,知贵知贱。若要问前程,先赐银一两。”说罢,又摇铃杵。一头摇头,一头唱著,去了复又回来,后面跟着多少小儿,只是跟着哗笑,那两个看得笑起来,原来这算命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吴用。李逵笑道:“这军师如何又装神弄鬼起来?待我吓他一吓。”便从后面赶上,一把揪住吴用,喝道:“算命的,你的事犯了!快跟我去见官!”吴用吃一惊, 见众人都围将来看,哪里脱身?正是:莽汉只做滑稽戏,岂知城中眼目多?欲知吴用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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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30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九十二回 吴军师计陷好汉 高令公贪坏富豪


话说吴用被人拿住大惊,回过头来却见是黑旋风李逵,方喜恼间,众人见这黑大汉揪住算命先生,齐围过来看。吴用急低声道:“你这作死的黑厮!如何惊动众人?快放开我,不然有你好看!” 李逵却怕他,只得将手松了,吴用道:“黑汉,上次我给你算得命如何?道你母亲必有虎口之灾,你自家却日后富贵,做个军官,大请大受,可都应着了?因此你来赶着谢我?” 李逵教他说到伤处,心中气恨,只是发作不得,只得道:“你说得却准了,我特赶来谢你。” 吴用笑道:“既是今日撞着,你特得来谢我时,如何无有谢仪?” 李逵口袋里都摸遍了,方取出两文钱来,吴用笑道:“这等小气!便无钱,请我吃杯酒也罢,我看你眉间还有些黑气,想是有不祥的事,再为你推算一番。”自拉着李逵挤出人群便走,众人见无热闹好看,各自散了。

吴用扯着李逵到僻静处,方抹把冷汗,低喝道:“你这祸胎化的黑厮!若不是我机智拿话扯开,这番若惊动官人时,岂不被你倾了性命?却是那几个呢?竟无个管你这失心疯的?” 李逵还未答时,时迁两个身后出来,笑道:“方才一把扯不住李大哥,他便过去见哥哥了。军师如何到这城里来?” 吴用道:“那几个呢?你们可见着了孟康?” 时迁道:“都见着了,今都在悦来客栈里,军师可到那里说话。” 吴用道:“既如此,且见面了齐说。“时迁道:“军师想是独来?如何无个随身使唤保护的兄弟?” 吴用笑道:“如何无有?只是你们眼疏。”把铃摇两下,巷里早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樵夫,却是陈达,一个卖小儿药的,却是杨林,时迁笑起来,道:“我寻思必有随军师的。” 吴用道:“且都客店里说话,防着人多眼杂。”因此教李逵、时迁先走领路,自摇了铃在后,后面隔得远近,方是陈达、杨林,都投客栈来。

到客栈里,杨雄、石秀、孟康接着,都自喜悦,李立也向前拜见了,又说城里见了雷横、蔡福、侯健,吴用道:“怪道公孙先生看天文事,道有十数道罡气,上冲星斗,正起在这黄金城地界,主此地有我们梁山兄弟人物居住,今看来正合此事。” 杨雄、石秀都喜道:“公孙先生道体康复了?” 吴用道:“他自选了天门城外三百里的丹霞山上静居休养,爱乐那里好山水,道心又坚,根基又厚,数月工夫竟自起立走动得,与常人无异,只是法力三年方得恢复。他山上夜观天象,近日有书来与宋江兄长说知此事。”时迁道:“都赖公孙先生大勇大义,封州城里数十万百姓军民方保住性命,想来他善心上通于心,所以恢复得这般快。” 杨雄见吴用不言语,道:“军师如何忽然亲身到此?想还是为卢员外的事?我们兄弟行事不力,请军师责罚。” 吴用道:“便是你们感了时疫,如何怨得?但平安就好。却是你们许久无有消息,公明兄长又说起担心,是我自告奋勇,前来城里探看,公明兄长又差陈达、杨林随身护我,今卢员外消息探得如何?”杨雄一一禀告了,吴用笑道:“侯健兄弟虽潜在那府里去,却是走动不便,谁知多久探得一点消息?今公明兄长旦夕进兵黄金城,这许多兄弟如何以都在这城里?必得十余日了结了此事,寻得卢员外出来,同去公明兄长军中方可。” 杨雄道:“军师想是已定了计策?小弟们但用得着,自当各自尽力。”吴用道:“本无有现成的计策,是你们说起石雄,又道着蔡福兄弟做两院押狱节级,因此我有了主意,只可等蔡福兄弟来,着他寻个人,却施展这连环的计策。”便叫孟康、李立去寻蔡福。过半日,蔡福跟着两个到客店里,见了吴用,吴用单唤他到自家房里,道:“你来这城里一二年,可有个心腹的?却不是官面上的。” 蔡福道:“小人狱里多曾救拔看顾囚徒,因此也有几个可用得,内中有个唤做孟存的,因一时气忿伤个富户,被下在狱里,别的节级牢头都得了那富户钱,要狱里害死他,是小人见他母慈子孝,心里怜他,因此一力周全维护,全了他性命,今军师若要用他时,便可唤此人来吩咐,必然得其死力。” 吴用道:“我要用个无赖些的,此人虽好,只是做不得那事。” 蔡福道:“既如此时,这个却合适,乃是个城里斗鸡的,唤做乐佗,为微驼了背,又瘸了一只脚,人家都唤他做三足驼,只在城里与人斗鸡争采头过活,是那年他养的斗鸡唤做‘金眼鹰’的,赢了隆虑小侯的‘飞天铁爪’,那小侯爱他的斗鸡,出七百两银子买他的‘金眼鹰’。这乐佗抵死不卖,因此恼了隆虑小侯,唤了黄金城大尹去,吩咐摆布他的罪过,因此将这乐佗弄个赌博求利,引诱人家子弟的罪名,打了四十棍,下在牢里,那斗鸡被大尹入官,转手却送与了隆虑小侯。那乐佗气恼,在狱里患起夹气伤寒来,看看待死。是小人看顾他,自将钱与他赎药吃,又移他在空房里,拨两个长在狱的囚徒照顾他,因此他渐渐好了,心里感激小人。每每愿为小人倾了性命,既是军师要寻名声差些的,却可唤他来吩咐。“吴用笑道:“义气多出屠狗辈,无赖最是斗鸡徒,据你如此说时,此人正合我的用处,你可唤他来,我有极机密的事,吩咐他做,逼迫卢员外现身出来,只在此人身上。” 蔡福听得,虽然摸不着头脑,也只得去唤了乐佗来,引他见吴用。

吴用见那乐佗七尺四五身材,形貌果然如蔡福说得一般,怄偻着身子,怀里抱只大公鸡,冠上抹了狸油,爪上套着金距,只是那鸡眼半睁半闭的,不由得大喜,将好言来抚恤他,许他钱财。乐佗道:“蔡大哥是小人再生恩公,又与小人过得最好,因此拿小人做心腹交死的兄弟,已将军师身份和小人都说知了。军师但有什么事吩咐小人去做,并不避刀山火海。便败露了也是小人自吃一刀一剐,并不说一个字出来。” 吴用惭愧,道:“想不到兄弟如此好汉,既如此时,你只替我出头告发一个人,便引得我要的那人出来时,便是你的功劳,日后我自与公明兄长说知,教你做个头领,半生尽享富贵。” 乐佗道:“军师,你却要我告谁?” 吴用道:“此人唤做石雄,新得团练使告身,我却知他与我军中叫杨林的头领交好。你今可出头将个状子,直到黄金城大尹厅上告发,道他交结梁山贼寇,图谋卖黄金城池与梁山贼人,但得递上状子,做过原告,就是你的功劳,我自与你写封荐书,送你去见宋公明兄长?”乐佗道:“军师,小人虽然不成才,是个鄙贱的人,却也知些义气分晓,与那石雄并无仇冤,如何能凭空陷他?况他与你们自家头领交好,如何能反送他到死地里去?小人实寻思不得。” 吴用变两回脸,方笑道:“这是个计策,但教这石雄委屈一时,自不会倾了他的性命,蔡福兄弟又在狱里,不会教他受屈,我酆都城自有有力的重臣官员,日后自会放他出来。只是要他这事做引头,要引出个奢遮人物来,你既是蔡福兄弟的相好兄弟,受他大恩,正好做这桩事,日后自有你的好处。” 乐佗低头寻思一回,道:“既是军师如此吩咐时,蔡大哥又有情份在小人身上,小人只得做去,只是军师须得全了石雄的性命才好,不然小人不敢去做此等事。” 吴用笑道:“这回只是没奈何的手段,权屈着石雄与你一回,这石雄好武艺,日后也要他在我军中做个头领,哪里会不救他性命?” 乐佗听得,道:“既是如此,小人便做去。” 吴用大喜,将出一张纸来,道:“状子我自写好了,你自拿去明日到黄金城大尹厅上告发,只道曾见石雄与贼人头领杨林一起吃酒,见这杨林传递封书信与石雄,口里说出卢大官人几个字来,因此上出头告发,我自有别的布置,教你这言语再无破绽。” 乐佗道:“小人去做。”辞了吴用和蔡福,接了书信自去了。吴用又唤时迁来,道:“贤弟虽然卧病,身体未好,大事份上,也只得勉强贤弟做此一遭。”将出个书信与包裹来,道:“贤弟今夜可去石雄房里,将包裹放他床上最里处,信就放在枕头下,不可教那石雄知晓。” 时迁道:“如此时,只恐日后石雄怨恨。” 吴用笑道:“当日公明兄长赚秦明时,用得计策如何?倾了青州城外无数的人和秦明一家老小,依然得兄弟做。何况只为卢员外份上,暂屈这石雄一时?我自有办法救他出来。”时迁听了无言,只得自去寻石雄房舍,潜入里去,暗放了书信并包裹不提。

且说吴用平明起来,自在房里坐一时,却和陈达、孟康上街来,早听得街上人纷纷传说,道:“卢大官人府里出来的石雄方得官做,谁想原自交结梁山贼寇,图谋卖这座黄金城与贼人。今被人出头告发,大尹大惊,差人火急拿了石雄,房里搜出许多金银,并翻出贼人书信,许多真赃贼证。今大尹雷霆大怒,厅上正拷石雄,那石雄抵死不认,被大尹下令重比,已打死了三四次,冷水激将过来,鲜血流了一地。” 吴用听见,只是冷笑,自和陈达、孟康两个来太守衙前看。蔡福早着了吴用吩咐,托个相熟的公人,小门里引三人入去,僻静房里坐定,隔窗看大堂上拷问石雄。

却见庭前雪地里伏着个汉子,两腿上鲜血淋漓,染得雪地一片殷红,旁边六七个公人按住,兀自劈劈啪啪的打,打一时,想是足了数,方回堂上去禀,只听堂上喝道:“那反贼招承了也无?”为头公人道:“并无招承,已重打二百余棍,并无一句应承,只道不合误结识了梁山贼人头领,此后再无见过,那书信并房里金银再不知从何而来。”堂上正是滕大尹,闻言大怒,道:“现从他房里搜出真赃,铁证如山,如何还是信口抵赖?眼见得只是刑下不够,左右的,将夹棍与我夹起他来!”那公人应和一声,便待下手。却是后面一个文员,乃是当案叶孔目,生平最好助人,又自敬佛,常道公门里修行胜如出家,因此刀笔下活人无数,满城人钦敬爱他。此时见了,便背后与滕大尹道:“眼见得这个石雄是个铁心性子,必然不肯招承,刑下死了时,一来御史必然弹劾,累了大人前程;二来失了线索,案子难清,三来这告的也眼见蹊跷, 后面又牵扯着卢大官人,须得留这石雄与原告对证。” 滕大尹听他禀了,道:“说的是,既如此时,且将这厮搭入监里去,好生看守,待本官将案情禀过了高总管令公。”当下喝教退堂不提。

却说吴用看了这一场,笑道:“正是我意中所料。”因和陈达、孟康辞了那公人,自回客店来,自在房中一时,却写五七十个没头帖子出来,只教陈达、孟康、时迁夜里分头去贴。帖子里只道卢大官人蓄养壮士,多藏兵甲,包藏祸心,暗与梁山贼人勾结,只待梁山贼军到城下便自里应外合,卖了黄金城池,换取自家产业无事。那三个只得满城里去贴,正是天明里城里人看见,沸沸扬扬,纷纷传说,登时轰动了一个黄金城池。有司闻得大惊,急教人尽揭了帖子,却飞报与都总管府高令公知道。

却说高令公方与滕大尹商议石雄之案,又闻得没头帖子之事,十分不悦,道:“满城里都说卢大官人暗通梁山贼寇,图谋造反,是真是假?” 滕大尹却与卢大官人交好,但逢年节俱得重礼,此时来见高令公,正要设法与卢大官人分辨洗刷。闻得高令公之言,道:“卢家世代富豪,财雄一方,为本城首家上户,如何能与梁山贼寇交结,想是被小人无端陷害,故乱发此无头帖子,望令公明断。” 高令公道:“我亦知他此城第一上户,关系人望非浅,只是这帖子中言他暗与梁山贼人勾结,只为将来保全自家产业起见,或他见了梁山贼人新破天门势盛,故做如此图谋。那石雄是他门下之客,今既与梁山贼人暗蓄阴谋,拿得真证,想来亦是受其指使,故与梁山贼人来往做眼,传递书信。” 滕大尹道:“若是暗中阴谋,必然诡密,如何忽有这些无头帖子满城乱发,此事有不合情理处,望令公明断。” 高令公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想来必有公忠好义的那一等良民,暗中撞破其阴谋,欲待挺身出来告发时,又恐他财雄势大,家养死士,更结交官府,多有权势,因此惧怕,只得将这没头帖子帖出来,也未可知。” 滕大尹听得失色,再不敢言语,高令公道:“此人若有阴谋,关系国家气运非浅,倘其得意时,自有那一等要保自家身家的官员、上户必然闻风而从,倒身投靠贼人,动摇了天下人心,自当火急处置,不可教其阴谋得逞了。” 滕大尹道:“令公便请决断,下官立集人手,火速去办。” 高令公沉吟一时,道:“只凭无头帖子,就自拿此人时,只恐难以伏众,倘被梁山贼人乘机煽惑时,于百姓惊慌非小。你可借个事由,只推商议事由,邀他过府,就府里软禁住了,却慢慢的寻出罪证来,依法惩治,抄没了他家产,最是稳便。想来以贵府与其的交往,办理此事不难。”书说完,自看着滕大尹,脸上似笑非笑模样。滕大尹只觉背上汗满,急道:“下官虽曾与他往来,只为钱粮民情吏事上公干,实不曾有别的往来,既是令公吩咐,下官火急去办,必然早将案情消息来禀令公知道,全凭令公决断。” 高令公微笑道:“但不信贵府时,此事也不与贵府商议,只吩咐兵马使便了,贵府但好生作去,本官自会具本奏知酆都城今上,述说贵府功劳。“滕大尹大喜,自离座拜谢了,深感恩相提携之德,辞了出来,轿中只是寻思,早得了主意,回府中便修封请柬,教一员通判将了,直到卢大官人府上,只说谢艾大将军前日解围,军马须得重重犒赏,欲就本城富户募捐钱粮,欲请大官人做个标首,是以大尹专在府里坐等,请大官人并满城富户齐集商议,料得如此名目,卢大官人必然亲身到来,断不敢差家中总管应付。

却说侯健在卢大官人府上,一面做事,一面冷眼观事,闲里将言语套问,争奈那些仆人丫头言语间难得要领,漏不出消息,只得一时纳闷。这日方做活间,忽然闻得宅上大乱,急撇了活计,出来问看。只见那仆人乱走,丫头相告,都道:“主人被那滕大尹扣在府里也!”侯健想起前时吴用嘱咐言语,相熟明白的问了几句,自托个事故,出得府来,迳到客店,报知吴用此事,道:“军师吩咐小弟他府上有大动静火急报来,因此小弟赶来报知。”吴用道:“贤弟如此最好,料那无头帖子已起效用,连石雄案子牵连,那官家如何不疑心卢大官人,故借个事由将他扣了。却是如此时,卢员外藏得再深,遇如此祸事,不愁他不出来,思想筹划,救那卢大官人.如此我便可寻机见他,不由得他不去公明兄长军中。”便依旧做算命先生打扮,打个招子上写“谈天算命,卦金十两”,口中唱几句歌诀,手里摇了铃杵,教陈达、杨林都扮做天蓬模样,只在自己身前后跳舞,几个却往卢府外来,吴用将那歌诀唱了一遍又一遍,只在卢府门前街上来回的走,顿时把那一方街坊哄动,那许多好事有闲的并小孩子,总有百十个,都跟着后面指着笑看,弄得声势越发大了。

却是卢府里新被官府扣了家主,合府上下无不惊慌,见这算命先生口出大言,如此走动,早有人报知宅里。吴用正走间,早有人赶上,道:“那个算命的先生,可随我去,我宅主有请先生。” 吴用暗地心喜,道:“你宅主是那家?”指着招子上道:“铁口先生知生论死,无有不中,却是谈天算命,卦金十两。你家主人有这财力么?”那家人冷笑道:“便是满城里只有一个付起先生卦资的,也是俺主人家!先生天下行走,如何闻不见黄金城卢家的名?” 吴用笑道:“原来是你家?休怪!小生行历江湖,言无不中,卦效如神,只是等闲不与人看,却也多闻得卢大官人的名,既是他着你来请时,小生便你宅上走一遭。” 那家人前头带引,领吴用这几个直进府里来。

吴用见了这府里气派,百楼千户。暗道:“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卢大官人家里却也不输与王侯!卢员外藏在他家里,正是去处,若不是设这条计时,怎赚得他出来?”正寻思间,那家人早带几个到个厅上,早有人打起绿云飞绒帘子来,请这几个入去,先前那家人却垂手在阶下,再不入里去。吴用点头,见那边锦榻上倚坐着个大汉,甚是雄壮,却是生得如何?

两道苍山眉重,一双寒鹰眼真。虎坐熊躯气凛凛,最是豪杰精神。能当世家门户,亦可斩将陷阵。夺旗破敌人难近,好汉志气凌云。

见吴用深深施礼罢,微欠一欠身,道:“先生何来?”吴用忽地呵呵大笑,那人惊讶,将眼睛定定看着吴用。早有背后人喝道:“那算命的如何无礼?”吴用收住冷笑,道:“想是这家主请我,方来你家撷灾去祸,指点迷魂,如何家主不见,倒使个总管接我?况又这般无礼,如何是相待国士之礼?不当人子!”施了一礼,回身便走。那人见了,十分吃惊,急自起身,向前施礼道:“是在下错了,先生既出大言,必有实学,且请宾主敬待说话。”吴用面上方回色做喜,道:“小可狂言,总管莫怪。”那人却是这府上总管,姓云,双字天岳,使一双囚龙五花棒,各重二十七斤,人号镇海龙王,端得威重一方,天下有名,为早年卢大官人先人待他的恩重,亦有半师之分,是以屈身在这府上,做个总管。却是卢大官人早年瘫了,家中事务都委他发落,产业权势大半都交他手上,云天岳尽心打理,并无外意,卢家产业愈发大了,是以满城人钦敬,赞他义气名字。这日正为滕大尹设计扣了卢大官人,云天岳吃惊,一面急备了二色厚礼,送去高令公并滕大尹府上,并急打点二府上下,探听消息。却是二色厚礼都不曾收,挡将回来,云天岳更知事大,料必与那些无头帖子事并石雄案有关,知有奸人暗中陷害,十分恼怒。不一时早有高令公并滕大尹左右透出消息来,道是如此如此,正和云天岳料想的一般。更有个高令公身边的道将出来,道是令公方接了酆都城来的大王密旨,道是连年天下战乱用兵,国家税源已尽,国库虚竭,天下军马已欠饷四月,朝廷官员半年无俸,户部徐尚书被大王重责,竟自吞药自尽,因此举朝上下,束手无策,因此大王无奈,只得严旨教令公设法就本境富家上户,筹措资财一千万贯,解赴酆都城去,不然必有严厉处分。令公正自愁闷,恰遇上此事,因此唤了滕大尹密地吩咐,想来这场祸事非小。云天岳听得冷笑,教将五百两黄金去谢那透信的,但有消息飞急传递,一面唤了家中几个心腹的管财都干来密地吩咐了,教各去行事。方入内宅去,将事与卢大娘子并内宅那几个人说了,商议一番,方才出来。其心毕竟难定,恰闻得吴用之事,因此唤吴用进来,却闻得吴用言语,内藏奥妙,是以起身与他讲礼。当下分宾主坐了,献罢香茶,云天岳道:“先生尊名高姓?仙乡何处?”吴用道:“小生荀玉,草字获麟,乃献州人也,自幼得南华老仙梦中传授,奇门遁甲,无所不知,先天神数,无所不精,善能观星看相,推骨拆格,是以名声远播,定人生死贵贱,万不失一,人皆称活管铬。今游历到此方,观看气数,见贵宅上隐现黑光,主小人暗中贼害,必有极大灾祸,因此特来与贵宅指点攘灾,但总管欲知详情时,请先赐黄金十两,以为卦资。” 云天岳听他一派炎炎无稽大言,先是冷笑,却听他后面说着心事,不由动容,便教先取十两黄金来,奉作命资,道:“先生可请详言。” 吴用袖中将出铁算子来,道:“家主何在?就请出相见,待小生看其气色,将先天皇极数推看其生年日月时辰,便有分晓。” 云天岳道:“主人今卧病在床,见不得生人,先生不妨且看看在下,眼下家事大半在下都做的主张。” 吴用摇头道:“总管此言差矣,总管便有权势在手,终非正经主人,岂可以奴代主?上下易位,主奴易势,玄黄不分,如此不祥莫大焉!卦资在此,小生告退。”放黄金在桌上,掉头就走。云天岳急道:“先生且住!依先生之议当如何?” 吴用道:“既是家主不在时,可家主有男子的兄弟尊长?这先天皇极数不宜阴人,只是至亲的成年男子方使得。” 云天岳欲说话时,忽强忍住,道:“先生且等候一时,进去问过主人娘子,再与先生细看。” 吴用大喜,心里道:“中了我的圈套了。”面上却不露出来。只道:“小生在此等不妨,只为贵宅合府平安上。”云天岳道:“甚感先生好意。”拱手入内去了,吴用在厅上只坐着喝茶,过一个时辰,只不见云天岳出来,方猜疑时,却见云天岳屏风后转将出来,吴用待言语时,却听云天岳道:“主人并见不得生人,却是并无个别的至亲男子,只得辜负先生好意,此卦再不算了。先生拿了金子去罢!”吴用听得,满心冰冷,正是:

分开额顶八片骨,一桶雪水倾下来。

吴用待将言语再说诱时,却见云天岳转身入去,再不回身,料是必有变故,只得怏怏出来,回客店来,心里只是寻思,道:“卢员外是个信命的,我苦心造出如此形势,正是要诱他出来,当面撞着,将言语说他,再料他退步不得,必然到公明兄长军中去,成就大功。如何事到这九十九分上,却如此变故?想是那府上有聪明的,看破了我计策?却是燕小乙并不曾来此世,那人端得是谁?”寻思一会,便有主意,道:“虎怕山空无草木,龙惧渊干难兴波,如今情势如此时,却再与他添一把火,又可离散了黄金城人心。”吩咐侯健不必再回那府里去。便教雷横、陈达、孟康、时迁、李立今夜再去城中发那无头帖子,却是帖上文字尽皆改了,一夜工夫,就城内张贴无头贴子二百余张,大街小巷都自贴满,到得天明,那城里如何不又轰动?当下却是滕大尹早命属下许多快手公人巡缉,又见这许多无头帖子,如何不惊,急揭了帖子,就飞报滕大尹知道。滕大尹方惊怒颠倒了时,早又闻得高令公差人唤去相见。滕大尹抹一头冷汗,揣一肚鬼胎,带几张贴子,急急上轿,就到都总管府里见过令公。高令公冷笑道:“贵府治的好安靖地方!竟不知这城内暗藏了多少梁山贼人,连日无头帖子满城贴满,军民官员尽皆惊骇,眼见得贼人军马未到,城池便难保守,不免如这卢家的一般从贼投靠!你受朝廷若多俸禄,受一界首府重寄,却平时不知理得什么政,查得什么奸人?”滕大尹闻他如此言语,早惊得一佛升天,二佛入地,急俯伏在地,无一句言语。高令公冷笑,拿起案上个无头帖子,就自念道:“

梁山义士宋江,檄告黄金城有司,布告天下:江自隐龙山起事以来,聚合雄兵五十万,猛将千员,谋臣堪比良、平,虎将何愧牧、起?是以吊民伐罪,义旗西指,一战而破西蛮百万之众,天门金汤旋踵而下,三十六州传檄而定,人民安堵,商旅不惊,尽免苛税,个个乐业。是曰:王者四面。宁使一方独沐教化,不闻天下尽歌来苏?黄金一境早蒙守牧官吏敲骨吸髓之残,近遭田虎贼军杀民赤地之祸,江闻之伤痛在心,故移师征伐,解民倒悬,人思投附,如云之聚;士欲归心,如江之合。今有黄金城卢氏,为一城巨室,忠厚仁德,邦之民望,心怀大义,先思归顺,守仓库以待济军,聚丁壮将助义旅,宜为举国之率,堪蒙殊勋之赏。谁知奸人举发,遂使昆山之玉,竟被炎炎之祸,棠隶之华,反遭斤斤之伐。横被囚禁,举家惊骇,非有独完之难,更怀覆巢之惧。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大军朝夕便发,锐旅百万,暮至城下,雪恨问罪,决不存息!有司宜释卢氏镣铐,全其家室,清扫道路,酌酒引浆,犒劳义师,自得上赏,带砥山河。勿执迷不悟,自取齑粉之祸,终被九族之诛!檄到如律令!

滕大尹虽早读了帖子,此时闻高令公一字一句读来,亦自惊惧无地。却听高令公冷笑道:“贼人如此猖獗,分明不放我国家制度在眼里?却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可就会同左都兵马使殷光,点三千军马,并你府里有数快捕公人,就立时围住姓卢的府第,但宅中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拿下了,分类查拷鉴别明白,但是贼人奸细都自解赴市上斩首,其余尽没官中为奴,家产都自抄检入官,充为公用军费,自可大利国家军事。” 滕大尹闻得,哪里敢违拗,立时答应了,就尽点一府公人快捕,约有一千二三百人,又有那殷光领三千军马,当下早将卢大官人宅院围住,前后门俱把住了,发一声喊,俱打入里去,就捉拿淫辱男女,抢夺金银财物,那许多军士公吏得了这机会,尽如虎狼般凶残,弄得那一座齐整第一宅院,天下有数产业,颠倒做白地也似,院中喊声,山崩海沸也似,怎见得那场栖惶?恰有个曲儿,道着这等抄家祸事:

咄!只道你受用!只道你快活!只道你富贵逼人天上客,却也遭这般灾祸?说什么雕栏围就了天上白玉京,说什么黄金铺成了佛家给舍国?说什么明珠点就了东海龙宫阙?你也就牙床上眠,三餐间食,马桶上坐,沙士般使过了钱财,排队来睡过了娇娥,盈耳朵听过了艳歌,也道是福有享尽时,寿有到头日,那里便骑驴只上坡来不下坡?少不得见虎狼来入门,说着官字口道敕,哗啦啦大厦尽倾难闪躲!眼见那娇妻美妾他人睡,金银宝货他人用,高梁大屋他人乐,说甚么你的产业?不见那董相国眉坞?不见那石中尉金园?不见那元宰相椒舍?正是一般儿千古无分别!

当下卢府合府上下人等尽被拿了,那云天岳虽是个见机的豪杰,武勇的班头,这番却也打在网里,原只是怕连累卢大官人一家,因此不曾抗拒,任公差锁了,却是他平日面目都在,因此并不难为他,只推他去空房里监守。却是有司计数,拿得男女共九百八十三口,金银宝货三百余万贯,城内外店铺田庄产业七十余处,粮米数万石,骡马千余匹,他物不计其数,满城里人惊慌传说,奔走相告,各惊惧愤恨到十二分,又自叹息卢大官人。只有那一伙抄家的虎官狼吏,各自吃得饱了,金珠自家抢掳的不知多少,各自欢喜。正是:

可怜石家金谷祸,今朝都到眼前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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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31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九十三回 病关索寻故钻地道 玉麒麟思兄宿古庙

话说满城里传说卢大官人家灾祸,客栈里吴用早自闻知,先吩咐侯健去那宅附近探听消息,又教雷横去寻蔡福,自吩咐那几个道:“街上各处可去造做流言,只道今城里贪官要借勾结梁山好汉名目,尽数抄没了满城富户家资人口,卢大官人只是做头的筏子,只是贪官冤枉他家,随后便挨着一家家排头抄没。如此教满城人心摇动,各自逃亡,公明兄长军马临城时,此城可不战而下。”当下那几个依言各自行事,却是杨雄、石秀一道,两个走一程,自去个酒楼上,远远僻静处坐了,胡乱要些酒食,只听得邻座纷纷,交头接耳,料都是议论卢大官人家祸事。两个只是冷笑,杨雄低低的道:“卢员外两世好汉,那世里赚梁山上去,只为宋公明要坐第一把交椅,教他活捉史文恭,好解了晁天王遗言。害他死里逃出生来,妻子无了,家产无了,虽到山寨里做第二把交椅,何尝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心里得一日畅快?今世里只想自在些,可怜躲在这卢大官人家里,气也不敢大喘一口,星星月亮也不敢照见,谁想依旧被宋公明寻出来,又遣这智多星来如此设计害他!便是弄他一个人出来也罢,又连累这一家的人!前日里又害了石雄!如今又叫我们造流言时,便害这一城的人!这军师如此厉害!”石秀道:“哥哥休只说他,难道卢员外两遭祸事,你我身上都是无分的?今番眼睁睁看这吴用军师如此设计害人时,却不曾劝阻他,至轻的罪也是个不应!”杨雄道:“来这城里原也只想寻着卢员外时见着欢喜,兄弟们说话,他不去时我们只回去说与宋公明便了,谁想遭这一场病!又教这吴用这好弄阴谋的来,如何这事不翻坏了?只愿卢员外这一场躲得过方好!” 石秀道:“眼见得传蔡福来,自是为问被捉的人里有卢员外也无?好牢里做手脚,弄出他来,我们休理他吩咐,且也去卢大官人宅前看一看,探些消息也好。” 杨雄道:“说的是。”丢块碎银子在桌上,两人下楼,却往那宅上来。

两个走一时,早到那大宅前,怎见得那一派凄惨景象:

门前石狮,奄卧风雪无威气;阶前高桩,哪得豪杰来系马?一带围墙,惟有寒雀啄冰溜;数片檐角,都遮霾云忘青天。旧时王孙,早被绳绑索捆去;旧居佳丽,何复燕叱莺语闻?只见恶吏当门坐,恰似猛虎食尽人。

但见二三十个公差坐在那门前,将眼不住得唆人,一条长街空空荡荡,更无个来往的。因此杨雄石秀不敢近前,只是在条小巷里远远打量,石秀道:“这些厮鸟却也笨,但欲拿人时,虚掩了门,诱人进去,院里拿住,岂能有个逃脱得?如此大模大样,便是鸟雀惊得也不敢落一个,况是惊胆丧魂的人?”杨雄道:“想必是府中人尽吃他拿了,更不曾逃脱一个,因此这些厮鸟如此狂妄。既如此时,前后门想是吃他都把住了,我们寻一寻,看那里无人时,翻墙去那府里查看,寻些消息出来。”两个转巷拐角,就逶逦来寻,转有三五遭,几十番欲探头出来,却总见有公差在那里巡绰。两个心下焦躁,杨雄道:“这厮们倒会做绊,既如此时晚上却来,且看这厮们比夜猫子强得几何?”两个转身回来,走得几步,却听得悲哭之声。两个看去,远远见个老人缩在小巷最里处,向着墙角,在那里大放悲声,哭得脊背一耸一耸的,杨雄道:“这老人可怪!如何却在这里哭?”石秀道:“我猜他必和卢大官人府上有些亲眷,方在这里哭,正好问他一问。”便走过去,道:“老伯,你撞了难事?却如何在这里痛哭?”那老人听人背后说话,吃了一惊,扶了墙起来,抹把泪,转身急急便走。石秀就一把拽住,道:“老伯,你这般样子,外面都是公人,倘被撞见,不是说处!” 那老人慌了,道:“你拽我怎地?我须不是歹人!” 石秀道:“老伯,我为你性命起见,今遍城里捉拿卢大官人家里人,你如何脱得他们手?”那老人不知石秀本自诈他,听得说透,身上再无力气,复将泪下来,求告道:“好汉,你要将我到官不成?老汉六十有余,但到官时,便是死了,可怜又负了我那老爷嘱托!害了两个人性命!”石秀、杨雄见那老人认了,各自大喜,杨雄道:“老伯休惊,你见我们似那卖人的?只是我们也素闻卢大官人的名,今见他吃贪官害了,心里恼怒不平,因见老伯哭得悲惨,所以提醒一声,免吃官人拿了。”那老人听他说得诚恳,方放下心来,听他说起卢大官人,又哽哽咽咽,哭将起来。杨雄道:“老伯,你想是卢大官人亲眷?”那老人摇头,石秀听他方才话里唤老爷,心里明白,道:“老伯,

你是大官人家里仆人?想有许多年岁了。”那老人道:“好汉,我正是大官人家里老仆,唤做卢安,今有五十个年头,早得大官人恩典,前年将我与两个儿子都脱了籍,与了房子店铺田地,因得自在过活。今听得儿子说大官人遭了灾祸,但去府前问消息的都吃拿了,因此不敢近前去,只得这里蹲着,又想起老爷与大官人们的好处,因此痛哭起来。”杨雄道:“原来如此。”心里失望,石秀却比他精细,道:“卢老伯,你伺候他家多年,卢老爷生前必然有个嘱托与你,大官人也必然吩咐过你。”卢安吃一惊,道:“你端得是谁?如何这般说?” 石秀道:“我们这番来,只为救大官人一家,我们是他兄弟的故旧,生死相从的好人,你但不实说,耽误了事体时,大官人一家性命都吃你害了。” 卢安将眼看着两个,道:“你两个须有名字,不要只是空口白话。” 石秀道:“我便唤做石秀,多唤做拼命三郎。他叫杨雄,人称做病关索。” 卢安吃一惊,道;“你们自那世里梁山上来的?”石秀道:“正是,坐不改名,行不换姓,今日都明白说与你,老伯却如何一口唤出我们来历?我们这番只来寻卢员外。”卢安听得,便跪下,道:“两位壮士,老汉闻名久矣!今可怜见救拔大官人性命!”杨雄忙向前扶起,道:“老伯,你可知卢员外下落?如何却知道我们名字?今大官人家里抄了,莫误了他性命!” 卢安道:“老汉先曾服侍二官人,听他说起阳世里事,道是你两位是他最亲厚的异姓兄弟,十分亲爱。石好汉更曾舍命孤身跳楼,劫了北京大名府法场,救了二官人性命,死牢里生死相扶,如此恩德,老汉今日见了如何不拜?”石秀道:“老伯夸赞,俺兄弟两个如何敢当?只是此地非说话处,你若知俺卢家哥哥今在何处。便可说与俺知道。” 卢安道:“此事除了大官人,便是老汉知道,两位爷既是欲寻二官人时,便可跟老汉来。”转身便走,两个大喜,随后跟着,转过两三条街去,又拐进个巷里去,七转八曲,早见黄杨树下一家小小门户,上面大锁锁了。卢安取出钥匙,开了门,领两个入里去,反手关了门户,上了门杠,方领两个屋里去,却是间小小佛堂,上面供着菩萨,只是案上灰尘早满了。两个正疑惑时,那老仆卢安早钻去案下,将手去推,只听得响,却有半堵墙转过来,原来那墙却是堵活壁。两个大喜,就转过墙后去看,见空荡荡一间屋子,又没做理会处。卢安随后进来,合了墙壁,却低身从一堆灰尘中掣出条索子来,只一拽,只听得铃响,一块地板移开,一个人地下钻将出来,道:“安老伯,探得事如何了?”杨雄石秀看那人时,惊喜在那里,一时言语不得?那人如何形貌来历?有满庭芳词为证:

名震海内,气高乾坤,英雄曾数当年。把一条棍棒,扫遍尘寰。万马千军队里,取上将头颅等闲。天下好汉齐钦敬,声价盖天传。鬼神相妒处,荐与粱山。把滔天大祸,凭空坑陷。

热血仇复当时,尽诛淫妇奸夫男。坐定百八天罡位,神威盖人凡。

那人眉分八字,目炯双瞳,凛凛九尺身躯,堂堂一派仪表,穿一领玉围锦绣素白袍,着一顶沉香素纱簇花巾,不是别个,正是梁山上坐第二把交椅的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当头却见着杨雄石秀,惊得目瞪口呆,再言语不得,杨雄石秀早纳头便拜,道:“天幸今见着哥哥,万千之喜!”卢俊义呆一时,方急扶起这两个,道:“如何是你们?” 杨雄石秀道:“今来黄金城,专寻哥哥一月有余,感时疫险将性命丢了,今日去大官人府外去探,幸得撞见卢老伯,说出名姓,蒙相引到此。”那边卢安早自跪了,道:“为这两个份上,因此引来见二官人。” 卢俊义虽自不乐,却极欢喜是这两个来,便道:“既是如此时,说不得阿伯,且请起来,这里肮脏,只里面说话。”便转身先下去,杨雄石秀看时,见下面一条地道,石头铺成阶梯,便走下去,卢安随后跟着。走过七八丈地道,转而向上,卢俊义先出去,这几个都出来,杨雄石秀看时,见眼中二亩来大地面,四面高墙围了,更有许多大树,遮得隐蔽。北边却落着五间干净抱厦,白石砌就,茅草打檐,雪中见得素朴。卢俊义便引几个屋里去,见那屋里三壁都是书架,满满的都是古书,那一壁上悬着口古剑,沙鱼皮的鞘,绿吞口上镶着七星宝石,屋里点着一炉子香,熏得那屋里融融的暖。杨雄石秀都道:“哥哥住得,好个所在!”卢俊义道:“这里搬来不过数月,为无有外人,甚是憋闷,只得闲来看一会书,使一回剑,举几回石头,方觉筋骨松散些,故见了你两个兄弟,我心中倒十二分欢喜。”见卢安早沏上茶来,道:“又劳动阿伯。” 卢安道:“二官人不恼老奴便好。” ”卢俊义道:“这两个兄弟是我生死心腹,今日见了,欢喜不及,如何恼得阿伯?却是外面情势如何?我这里忧心难诉。”卢安道:“合府里人都被拿去了,老奴撞不着人,正在那里哭时,却撞着这两个好汉。” 卢俊义道:“两个兄弟,你们与俺卢俊义骨肉也似,今日见着,并不说别的话。俺兄长这一府人被官家拿了,想是为那些无头帖子,想来这些帖子与你们身上有些干系。”那两个面面相觑,石秀道:“哥哥说的是,宋公明先后差三拨人来黄金城里寻访兄长,第一拨人便是我两个并时迁、李逵,为先是田虎贼军围城,进城不得。后进城来却感了时疫,病倒在客栈里。这是第一拨了。宋公明为一月不见消息,因此又差孟康将个西洋女子来,城外会着李立,进城来会着侯健、蔡福、雷横,侯健托故卖身来大官人府上走动,却也探不出消息,这是第二拨了。正为难时,不想吴用军师亲自又来,却扮做个算命先生,带了陈达、杨林,与这两拨都会着,为不得哥哥真实消息,因此这吴用军师又使出许多计策,先使蔡福寻个人,出面告发了那石雄。那房里暗教时迁先丟下书信金银,因此石雄再分诉不得,只不肯忍,熬刑打得烂死,下在死牢里去,这是害一个人了;却为教那几个分头贴两番无头帖子,教官府拿了卢大官人,抄了家,几千人都逃脱不得,这是害一府人了;今又差我们分头‘街上各处可去造做流言,只道今城里贪官要借勾结梁山好汉名目,尽数抄没了满城富户家资人口,卢大官人只是做头的筏子,只是贪官冤枉他家,随后便挨着一家家排头抄没。如此教满城人心摇动,各自逃亡,公明兄长军马临城时,此城可不战而下。’眼见得是又要害一城人了。我两个恼恨不得,因此来大官人府前看,却得机会,教这老人家引来见哥哥。此是前后实情,都说与哥哥知道。”卢俊义听得,半晌言语不得,好一时方叹道:“好个军师!好手段!”

石秀道:“这卢大官人敢情是哥哥的兄长?哥哥这世里如何却得了亲眷?”卢俊义道:“正是,先人生下俺兄弟两个,不想先后去了,留下大名府那产业,是俺守着。不想为好使枪棒,拜个绝顶师父,传授一身本事,教江湖上传扬名字,被那大圆和尚荐与宋公明。因此几番蒙他用力使心,邀上山去,请坐第二把交椅。招安后几番厮杀得了官职,不想又被那伙奸臣害了,将水银下在饮食里坠了腰胯,淮水里船上骗出去看月,推在水里倾了那一世性命。今来了此世,几番流落不遇,后来终得了消息,先人和兄长在这黄金城又整出一片大家业来,因此寻了来相见,却是先人早又没了,只得兄长见面,那一世经历寒了心,兄长又劝告,因此埋姓藏名,并不敢张扬,几番听得宋公明隐龙山上起事,屡破酆都城大军,又两番兴兵攻取天门,渐次声势和梁山全盛仿佛。故兄长恐梁山人物来寻,再起干系,便造这去处,教我移来且住。只教卢安老伯知道,照顾饮食衣裳。不想宋公明又差这三拨人来寻,起如此风波,却是怎教人忍得?”杨雄石秀听了,俱默默无言。半日方道:“是小弟们连累兄长!只是兄长今后如何?”卢俊义道:“既是再躲不得时,如何不出去见面?你们可去请了那吴军师来,我自与他说话。” 那两个失色,杨雄道:“兄长休要杀起来!这军师虽然阴谋诡诈,却和宋公明一体之人,却又是梁山上旧面目。”卢俊义道:“你们如此小心!我卢俊义堂堂男子一表,是个赚人的?但要杀人时,这吴加亮万千军马队里也躲不得,却直唤他来杀了?我只教他说将清楚了,再出手段来救得我兄长一家,自然诸事都罢,日后再相说话。”石秀道:“哥哥如此处置最好,正见得哥哥天下真男子,海般宽宏心胸气量,不似这等不办人事的。只是石秀尚有言语要说与哥哥,如今我们去说容易,只恐兄长日后脱身不得,只得鞍马上替宋公明性命厮杀效力。” 卢俊义道:“但不如此时,如何能救了我兄长一家?这吴用先生既设了此局,便算定了我卢俊义的脾性,因此掘出这火坑来,不由得我挣扎,纵挣着眼睛时,也须得跳进去!罢!罢!我卢俊义便卖了这一身,且先赎出兄长一家也罢!”那两个听了,凄凉到十二分,只也言语不得,过一时杨雄道:“既如此,我自与那军师说去,石家贤弟可陪卢家哥哥闲话一时。”计议了说话言语,自起身去了,卢安自引杨雄出去,合了活壁地道,只等引吴用到来。

石秀道:“杨志可曾来哥哥府上?小弟们闻得他些踪迹。”卢俊义道:“你们如何却知道?他自来了这阴世,十分不得意,闻了我兄长招集天下有本事的人,但赏识的都养在门下,因此投了来,比较几番,满府里无个对手,因此兄长爱他,带他在身边,十分管待。后来与我说起,我闻得他那脸上青记诧异,便教兄长唤来相见,果然是他,因此暗里走出来相会,各自大笑,因此一处伴歇饮食,闲来较量武艺本事,十分相契。只是他先前个相识今做到华严路副都总管,一月前差人持书并金帛好马来招他,许他的前程,因此去了,今料必得了官职。” 石秀道:“今宋公明要取天下的人,早晚必取华严路地界,日后少不得大厮杀,他竟自不知?却去投了那边,日后怎地和兄弟们相见?” 卢俊义道:“他自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的子孙,性高眼高手高的人,本自梁山上勉强,不乐宋公明小吏出身,又经了招安征方腊这一场,如何不和我们一般冷了心?因此不待去见宋公明。酆都城这边和那世赵家天子一般,乃是朝廷正统,既有个好出身时,这杨提辖如何不乐意?因此劝他不得,竟自赶着去了。日后阵上若见他时,将言语说他不迟,终不成自家兄弟死拼了性命。” 石秀道:“如此最好,眼见得众兄弟连晁天王在内,竟复聚了七八十个,但不是气数上时,怎会如此巧法?闻说宋公明又两番见了九天玄女娘娘,诗中说兆我众兄弟命运,可取了这万里江山。今先得了天门,再取这黄金城,竟了席卷之势,与诗中之意相合,看来冥冥中我兄弟果关着气数。”卢俊义道:“只是气数上也罢了,只恼这吴用军师两世都使如此手段,不由得我自在,既是他如此好心时,我必有报答他处。”石秀道:“兄长豪杰,如此做时,小弟自当相助。” 卢俊义道:“当日大名府法场上蒙贤弟舍命救我,是以这番贤弟来寻,我并无恼处,反觉欢喜。“两个说一会,各自欢喜。

却说杨雄赶回客栈里来,报与吴用消息,吴用大喜,道:“多亏了你两个!但得卢员外到军中,公明兄长必然欢喜到十二分,功劳簿上自会重重记你们功劳。却是卢员外气色如何?可曾说甚言语?”杨雄道:“员外只为酆都城普天下遍行文书,捉拿梁山众兄弟的紧,因此潜伏躲藏,并非躲我们兄弟寻访。今见了我两个十分喜悦,留住石秀兄弟,相叙情谊说话,着我奔来请军师快去相见。”吴用大喜,道:“我正要与他见面。”因换了衣服,教杨雄领去见卢员外。不想李逵早自隔窗听见,撞开门笑道:“军师哥哥,我与你同去见卢员外哥哥!但他再扭捏时,我自扯住他,再教他老鼠洞里藏不得!”吴用急扯进来,掩住他口,道:“你这黑厮!不看这什么地方,就自扯驴般叫起来!如何不陷了我与众兄弟们性命?当初来时,押司哥哥如何教训你来?只是欠打!卢员外尊重的人,如何容得你面前放肆!你自安稳在这店里,不然我回去见了押司哥哥,如实禀告了,怕不连皮都揭了你的!” 李逵教他骂得言语不得,只得回房去生闷气。吴用教时迁看着,不许放此黑厮出去生事,又着李立去寻侯健、雷横,告知得了卢员外消息,教各收拾东西,就去城外取齐,同去公明兄长军中;又着孟康收拾行李,去租车辆,先送苏密娜出城,着杨林送信并二千两黄金与蔡福,教他依旧城里潜伏,狱中好生看顾石雄,并将黄金替卢大官人家上下使用,不可早决断了。当下各人闻得寻访到卢员外,有了结果,各自欢喜,分头自去办事。这边吴用教杨雄引路,陈达随身,且来见卢俊义。

却说卢俊义方与石秀言语,早听扯得铃响,卢安急去接进来,看见杨雄后面之人,秀才打扮,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生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后面带个粗汉,却不知是吴用,带三个过地道来,到那抱厦里。吴用方一进门,先自跪了,卢俊义却料不到,只得起身来扶,道:“加亮先生何必如此?”吴用早落下泪来,道:“小弟得公明兄长之命,此番前来寻觅员外,为难见兄长,只得使些手段,今幸自见了,十分欢喜,又十分歉疚。” 卢俊义听得,半天难言,只得道:“加亮请起,量先生行事,只是为公明兄长大业上,不得不尔,卢俊义两世得公明兄长另眼相待,差先生召请,敢不相从效劳?先生虽施手段,亦是好意,卢某安敢怨怪?” 吴用落泪道:“员外亦是吴用兄长,今但请到公明兄长军中,便可打杀吴用,只是与兄长消气。” 卢俊义道:“先生言重,卢某自愿见先生,一来愿随先生去见公明兄长,从此效力疆场,辅佐公明兄长成就大业;二来欲借先生之智谋,救兄长一家人出于水火,则卢某更有何憾?” 吴用低头道:“兄长江海般胸量,怎不教吴用惭愧?” 卢俊义道:“加亮先生且请坐了商议。”搀起吴用,各自坐了,吴用道:“兄长不须忧心,吴用自当设计,保得大官人一家周全,并家产无事。”卢俊义道:“家产不须在意,但得卢某兄长一家无事便好。” 吴用道:“但到得公明兄长军中,用自写书信与酆都城杨询,此人乃朝中宰相,有意招安公明兄长,抵御四方外寇,因此诸事都愿斡旋。用当于书中教他联络朝中有名望诸臣,联名上书,尽说人心向背利害,为大官人雪冤辩白,一面却差人将百万金珠打点宫中后妃太监,教与枕上用情分说,如此两面用力,决可保得大官人一家平安。”卢俊义闻得,道:“先生之计,十分之好,只是如何现在不修书信?须知我兄长一家身陷囵勿,生死早晚不测,卢某现在忧心如焚,但请先生早一刻修书便好。”吴用道:“兄长勿忧,吴用已教人持五千两黄金去上下打点,教不得决断,狱中亦有蔡福兄弟现为两院节级,必然教大官人一家无事。却是如今大雪阻塞路途,常人行动不得,须是到得公明兄长军中,用自早做书信差戴宗兄弟将了并金珠,赶去酆都城上下打点使用,他日行八百里,料十余日便有音讯。今用都吩咐了,便请兄长就自收拾起程,各人都候在城外专等兄长上路。” 卢俊义闻得,拒却不得,只得道:“如此劳加亮费心。”只得就收拾个包裹,壁上取了宝剑,随吴用等一起黄金城外去。那老仆卢安虽得卢俊义说了,痛哭难舍,卢俊义只得道:“阿伯自城里打探消息,有机会时可传话与兄长知道,但自安心保重,我自拼此性命,使一家人平安无事,” 卢安无奈,只得看卢俊义随人去了,痛哭自回。

却说卢俊义几个出得城来,蔡福、侯健、雷横、陈达西门外会着,见了卢俊义,各自欢喜。吴用不见孟康、李立,问将起来,侯健道:“他两个吃一惊,并李逵、时迁先赶着车子远远去了,二十里外候我们,四个连那西洋女子都险些打在网里!”吴用惊问时,侯健道:“他几个方从店里走了,大队公差便围了那悦来老店,但店中人并左邻右舍都捉了去,我有些事回店里去,幸是远远见着,方得脱了。” 吴用道:“怎吃官府发觉了?幸是众兄弟都走了,不然大难临头!” 侯健道:“小弟打听得明白,那日孟康等城中逢伙捣子,做局诈骗他们,是小弟撞破,将捣子们倒打伤了一半。因此他们怀恨,四处寻访孟康等踪迹,查到悦来客栈,将钱买了小二暗中探看,竟自我们言语中得了些风声,因此举报官府,将大队公人来拿,只是迟了一步。” 吴用道:“只是黑厮嚷起来,因此教那做眼的听去了,这厮哪里不害死一城人?幸得众兄弟都全,如此且自急走,到一百里外,自有吕方、郭盛将二百精锐马军接应,到时一齐赶回公明兄长军中去。”教众人趱程急行,休要耽搁。当下众人惊心,只恐城中军马赶来,就踏雪急走,正是:

脱网急走冲天雁,甩钩深潜入湖鱼

众人雪中急走半日,方赶上孟康几个车仗,都见过了,十分欢喜。更行一程,眼见得天色昏暗,恰离城有四五十里。吴用道:“眼见得官人赶不着了,可寻去处歇息一晚,明日早行。”教李逵先去寻宿处,李逵大叫道:“如何你们都要安稳,偏差我去?好不公平!” 吴用道:“你这搅事的黑厮,酱口的灾神!但不是你客店里嚷起来时,如何众人狼狈?况你又坐了大半日车,如何和我们这苦苦步行的相比?休得诈疯,且去寻了宿处来,不然公明兄长处我便说将起来!” 李逵道:“去便去罢,又揭挑人!”时迁道:“我自帮李大哥走一遭。”李逵方无言语,两个放开脚步,赶在众人头里,走不过五里地去,早见前面个林子,雪中却隐隐露出一角屋檐来,时迁道:“却是怪也,田虎贼军将这城围了数月,远近百里放火烧得并不见一家屋子,如何这里却有齐整房屋?”李逵道:“管他娘的!只要今夜有屋子睡便好,省得那鸟军师怪人!”时迁不好接口,两个便奔林子里来,近前看得分明,却是间古旧庙宇,庙门却紧关着,上面悬着匾额,时迁看时,见是“田和之庙”,却也不省得来历。那边李逵早拿块石头去打门,砸得山响,时迁道:“李大哥,我们来借宿,不要恼了庙里人。” 李逵道:“直他娘的!老爷来了这许多时,扯着嗓子也叫了两声,如何却不来开门?恼了老爷时,一把火便放起来!” 时迁道:“但烧了怎再寻得地方住?” 李逵道:“哪里雪地里背风处不好睡觉?便是树下也罢!又可倚得,只有这鸟军师讲究,处处讲究起来,如何却不背了屋子走路,做个大号的乌龟?”时迁道:“这铁牛!你休将这话教他听见,不然教你一辈子起倒不得。”李逵道:“便是宋江哥哥前俺也如此说!却怕他咬了老爷鸟?却是如何还不与老爷开门?老爷这便杀将起来!“身后掣出板斧,不由分说,就去劈庙门,时迁叫时,哪里劝得及?

不想李逵打得庙门山响,早惊动那庙祝,原也要来开门,却隔门听着李逵大咋小呼,只要杀人放火,因此战兢兢的,不敢来开门。却将眼门缝里偷看,见李逵将斧来劈庙门,不敢再耽搁,急扯了门杠,开了庙门,飞也似去后面躲了。李逵却哪里防备?双斧都劈个空,收力不住,一跟头颠进庙来,额头去自家斧背上撞着,高高肿起来,一时发晕,倒在地下。时迁因赶进庙来,见他模样,忍住笑,急来扶他,李逵道:“怪他娘的?这庙里却有神灵不成?怪俺将斧劈他庙门,却闪铁牛这一下,好生惶恐!”时迁道:“眼见得这庙完好,连田虎贼军也不敢烧他,自是十分神异,跌你一下,只算是好的,不然差几千小鬼执了枪棒,赶打出来。不然便做个法子咒你,教你得个羊伤风,每日里脑热头疼。” 李逵道:“小鬼再多也不怕,只怕他这头疼咒,不知每日里可是灵验的?” 时迁道:“自然灵验,不见那边台阶下香炉里许多香灰?自是人家都怕他那头疼咒儿,因此来上香供他。” 李逵不省得时迁耍他,听说话却怕起来,道:“如此怎生是好?他每日咒将起来,日子如何再过得?”时迁笑道:“你去那边捻了香灰,重重磕几个头,神最喜欢人敬他,一时见了欢喜,便不再见怪也说不定。”李逵教他说得怕了,只得就香炉里抓了香灰,去神像前磕头,时迁背后偷笑,当面却来合掌念诵。李逵磕头起来,见了道:“做贼的哥哥,你念叨怎地?”时迁听他言语无礼,道:“我诚心祈祷,得感动了神明,神明与我心里道,那个黑大汉心里不诚,一边磕头一边骂人,要咒他十万八千日哩!” 李逵恰是有此算计,听得时迁说透,慌了,道:“我他娘!这神真个神了,如何连俺心里骂得都听去了?真个这回活不得也!”赌气恼了道:“他既咒我,罢!我只拆了他这庙,教他也受不得香火!“脱剥了衣服便欲动手, 时迁忙道:“你莫慌,神自说了,他自大量,不和这黑大汉计较,只要这黑大汉在此安静跪上一个时辰,不损毁伤坏庙里物事人众,便饶了这头疼咒。” 李逵听得无奈,道:“真得跪上一个时辰?” 时迁又合掌念诵一会,道:“正是,一刻也饶不得,不然就念将起来。” 李逵听了怕,只得去神像前跪了,合起掌来,却学观音前善财童子一般,弄那怪状。时迁看了笑出声来,却不再理他,自出庙来,却见那庙祝在那里探头探脑,因将二三两银子与他,道:“我们同伴十几个人,借你这庙住一晚,我两个先来,你可收拾起几间房舍。” 庙祝见两个神像前行礼,又得银子,便不怕时迁,道:“空房自有,只是只得两三副床帐,只怕客官难住。”时迁心里道:“卢家哥哥尊贵,吴加亮也算上,连那西洋女子,便也够了,余下众人,哪里忍不得?”便道:“三副床帐也够了,你可拿些干草铺在空房里,我们随从的人胡乱睡一宿也就是了。” 庙祝道:“干草便有,廊下好大两垛。”时迁道:“你可去归置,我自去迎同伴来,只莫撩拨那殿里黑大汉。” 庙祝道:“小人自省得,如何不惜性命?” 时迁忽想起一事,道:“庙祝,你这里供得是什么神,好生陌生!”庙祝道:“这庙唤做是‘田和之庙’。乃是春秋战国时代姜齐为王的田和,乃普天下姓田的祖宗也。便是田虎贼军如此凶狠,见了这庙额,也不敢来庙里扰怪,恐他大王见罪。”时迁道:“原来如此。”回身和李逵说一声,自去迎路上众人,不多时撞着,一齐都入庙里来。却是看官,你道时迁如何戏李逵?却是时迁见李逵将斧劈那庙门,知他是个杀人的魔君,恐他发怒,尽坏了庙里人性命,因此将言语来说,哄了李逵,却全了庙中人性命。

却是众人进庙来,见李逵至诚跪着,都怪,却是时迁暗将缘由说了,都自暗笑,无人说与李逵听,饶他足足跪了一个时辰方罢。李逵还恐神像恨怪,自前面唱个大喏,道:“这番依了你言语,足跪了一个时辰,天上地下,四海龙君、过路神灵都是见怪,日后你便昧了心,将头疼法儿咒俺,也再不灵了!”众人各安顿好了,都来殿上看李逵,听他如此祷祝,又尽笑起来,因是孟康带的从人早厨下烧起锅灶,做出饭来,各人胡乱吃了,且去安歇。

且说内中卢俊义是个心里有事的,如何睡得安稳?便来殿里坐,就长明灯烛前看着神像出神。早又下起雪来,卢俊义听殿外那风雪声,甚是凄清,不由落下泪来,不多时两三个人进来。正是:英雄方为同体忧,却见异姓叙话来。欲知那几人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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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3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九十四回 再灭国家王庆自焚宫 重会兄弟宋江大宴众

话说卢俊义伤神古庙,独坐在那殿里,见几个人进来,却是杨雄、石秀、时迁,卢俊义道:“几位贤弟赶路疲累,如何不去歇息了?”石秀道:“便是我们几个闷的紧,欲找兄长说话耍子,房里找不见。问庙祝时,道一个人殿中去了,知是兄长,因此寻了来。”时迁道:“我与那黑厮同屋,鼾声扯得打雷一般,震得屋梁都动,如何睡得?只得来趁这热闹。” 杨雄、石秀都笑起来,道:“他不磨牙、放屁、说话,便是好的很了。”

时迁道:“谁说不说话?我出门时他方叫起来,道:‘贼娘的牢子,快取酒来,不然老爷再不吃饭!’我方惊怪,他自翻身又睡去了,方知他说梦话。” 杨雄、石秀此番却不笑,杨雄叹道:“那自是他梦见天门牢里情景了,这等一年有余,亏他熬的住,到底挣扎出来!却是梦里依然是惊的,可见那地方不是着人处,连这顽骨无心的,也和惊弓的鸟一般。” 石秀

道:“小弟大名府里陪卢家哥哥住过一遭,杨雄哥哥酆都城里失陷,也饶一遭;便是你这飞檐走壁的积年,封州城里也折过,算来今日诸人,都曾和这黑死牢亲近。”卢俊义道:“此等事不须说了,早是今后各人平安便好,我今日神像前祷祝,只是这默默一点心愿。” 杨雄道:“哥哥武艺,天下无双的本事,百万军中任自进出,如何这说话反不见了豪气?”卢俊义道:“武艺只是虚的,如何敌的过阴谋诡计?任你勇过霸王,智如韩信,便能逃得了那善算计人的手?算起来,只是个无用,因此我只求鬼神相佑,教亲近的人都平安。“一番话说完,诸人都默默言语不得,半晌时迁忽地道:“一年前我与扈家姐姐去寻尉迟无双,当时也是这般的大雪,如今一年过了,却又生出多少事来?却幸得熬过来,能和众哥哥们在这里叙话。”忽得叹一声,风雪里听来,更是凄清。

卢俊义道:“这尉迟无双是谁?怎地你们脸上都有些怪相?“杨雄道:“此人是天下第一个奇女子,又是国手神医,救过天王、宋公明、花荣、董平性命,又绝顶的好武艺,一张铁弓,射得霹雳般劲箭,不是小弟夸她,只怕员外哥哥也赢她不得。” 卢俊义道:“这般人物?却是可在军中?定要会她一会。“杨雄道:“只怕哥哥会她不着,眼下她却是梁山仇人。“卢俊义道:“却是如何?” 杨雄将劫去扈三娘与封州城两番事略说了,卢俊义听得,过一时方道:“如此女子!可惜卢某那时不在山下,不然与她比试,生平快事!” 杨雄道:“兄长若那时在,和众人围杀她时,她虽强悍无伦,也必难保性命。只是小弟知哥哥决不做此等事。”卢俊义笑道:“好汉子一对一比试,就本身武艺上决个强弱,如何可效无赖的行径?贤弟后面说的那句却是了。”石秀道:“便是蛮军中有个莫天何,亦是员外哥哥敌手,直有霸王般勇力,可惜自己打死了。今田虎军中却无些人物,只是个栾廷玉,不过我梁山上五虎将的本事便了。” 卢俊义道:“此人是孙立师兄,一条铁棒亦少有敌手,当年他闻得我名字,曾到大名府我庄上比试,可惜我外出游历,不曾见着,他不忿去了。今世若再有机缘,定要和他比试。” 杨雄道:“他现在田虎贼军里做神武统军,哥哥如何无有机会?我闻得陈达说,他地井关上诡计害了丁德兴、赵得胜、彭烈三个,锤伤了刘唐,但得哥哥出手,此贼能走得哪里去?”卢俊义道:“田虎军马不可轻他,昔年与他较量,孙安、卞祥、山士奇都是强的,更有乔道清的术法、神驹子马灵,不弱于我梁山人物,今世里那几个虽然不在,他岂不会收些新血?料是个深浅莫测。” 石秀道:“哥哥只怕看高他了,今他二十万军马围黄金城,只教谢艾五万铁骑军打得一败涂地,损军折将,更如何是我梁山兄弟敌手?” 卢俊义道:“这谢艾兵法孙吴之俦,田虎手下猛将甚多,却无此等人物,如何不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但是我等兄弟也须小心,不可覆了田家旧辙。” 杨雄道:“闻道他大破南蛮军马十余万,又华严城地界逼得我隐龙山军马退回山寨,虽以姜炯、裴武俊之勇,邓泰之谋,讨不得他一点便宜。今他既领军来黄金城平乱,如何不与他对敌?正是须当小心。“卢俊义道:“眼见得宋公明要取天下,血战只怕百场有余,岂得少了?众兄弟但得平安无事就好,今叙话多时,恐那个人疑心,反自不好,各人散了罢。”那几个都道:“哥哥说的是。”都自殿里出来,眼见得琼花乱飞,六出漫飘,下得庙中一片茫茫的白,卢俊义见了,道:“这雪相传是蚩尤灭后怨气所化,精魄所凝,故下将起来,如天地万物各自戴孝一般,今下得如此之大,只怕来日战祸极深,更不知何日方得了局?我兄弟得享安乐。”那几个道:“我们只和哥哥一般愿望。”叹息了各自回房安歇不提。

却说第二日起来,各人上路,一路风雪茫茫,各人都愁艰难,只得顶风冒雪而行,吴用教杨林、时迁头里先走,寻自家接应军马。再行大半日,早见两面红旗,一彪轻骑来接,却是杨林、时迁撞着吕方、郭盛,因此将轻骑来接应。当下众人会着大喜,吕方、郭盛早多带好马,教众头领都乘了,却自赶路。吴用道:“我去黄金城里多日,公明兄长可有书信到来?” 吕方道:“正是有书信在此,专等军师拆看。又有口信传来,道时局大变,教军师无论寻访得员外哥哥与否,都请早回,公明哥哥只等军师共商大事。” 吴用急教取出书信,就马上拆看,脸色忽变,就回头与卢俊义道:“今公明兄长有书来,道是江北王庆教方腊灭了,军马人民土地大半都被吞并。今方腊贼军声势浩大,已有五十余万军马,闻得早晚渡江南来。此是我等梁山兄弟生死对头,必要与他决死血战,分个存亡,是以修书来报,我等须兼程赶去,与公明哥哥共议。”卢俊义道:“尽依加亮先生意思,只是王庆那里也有许多猛将豪杰,怎吃方腊灭了?王庆更如何了局?” 吴用道:“那王庆听了史文恭调唆,教李助为帅,前后发水陆十五万精兵,攻打隐龙山寨,前后血战数十场,方自大败了他,李助只得万余残余军马过江。因此那国里元气大伤,精兵猛将大半没了。那江北本是个三国鼎立,平衡局面,今他大楚弱了,被方腊看破,起倾国之兵攻他。偏王庆恼了李助,只用自家舅子段五为帅,教国丈范全监军,又起十余万军马,教这两个领了,去与方腊对敌。这两个庸懦贪婪,如何敌得过方腊的倾国之师?因此咸水原一战,两个弃军先逃,楚军大败,十余万军马并粮草损折殆尽,被方腊军马长驱大进,围住国都倾力攻击。王庆惊惧无奈,只得告求那毒焰鬼王寇威出来。”卢俊义道:“便是那王庆军中惯用妖火烧人的?当年西京城外,我曾吃这厮大亏,大折了军马。” 吴用道:“正是。此人果是了得,将妖火之术连破方腊军马数阵,因此一时维系住形势,南军并不敢再进逼楚都。不想方腊闻了,差那员灵应天师包道乙,并弟子郑魔君,与御林都教师贺从龙再将五万军马来接应。那天师包道乙使个计策,教江南军掳掠平民数万,各与枪刀棍棒,乱打旗帜,就作先锋,再去楚都城下攻城。那毒焰鬼王寇威又使法术,将这伙百姓烧死不计其数,方得意领军来赶时,不想天师包道乙藏在后军,又教弟子郑魔君上前与他斗法.却是郑魔君将败,包天师暗祭起那口玄元混天神剑,空中飞将下来,就背后砍去了寇鬼王首级,因此楚军大震,方腊军马乘势围城。夜里包天师又作法布出大雾,对面人不能相见,方腊军马乘浓雾将云梯上城,竟将楚都破了。”众人听得,道:“却是楚国一国君臣如何?当日隐龙山许多番血战,他军中颇有些好汉。” 吴用道:“王庆那厮虽然酒色迷了,亡了国家,毕竟还有些烈性,闻得国都破了,江南军马入城,道是‘国君死社稷,寡人昔日吃梁山贼人拿了,受尽屈辱,亦难逃得一死,今国家既是再亡了,寡人决不再受贼人之辱。’因尽集了宫女妃嬪并珍宝于宫中,自将金杯与段三娘饮酒,饮得大醉,却教人将宫门闭了,外面却早堆满了干柴火油,就宫中放起火来。刹那时烈焰腾空,这楚国大王连皇后、妃子就尽数烧杀在那烈火里,数百具尸骨都烧得乌焦巴弓,再也辨认不得。”众人听得,各自叹息,杨雄道:“这王庆死得倒烈!闻得他当年东京城里做个牌军,与童贯侄女唤做娇秀的做出事来,因此被发配陕州。后被张管营陷害,因杀了管营并那小舅子,逃去房州。又被官家追捕的紧,因上房山寨造反,夺了淮西八处军州,聚合四方许多好汉,建了大楚国,称王道孤,得许多受用,与我梁山上并称天下四大寇,如此行事,比古来豪杰差得几何?反比我梁山误受了招安,做他人的杀人之刀,强了百十倍!今两世里虽曾与他那国军马对敌,闻他如此结局,教人不由得不感叹悲伤!”各人听了,除了吴用有些不悦之色,都道:“杨雄哥哥说的是!他今虽亡了,却是好汉的作派,教人叹敬。”李逵道:“我早自说梁山上反去东京,晁家哥哥就做个大皇帝,宋江哥哥就做个小皇帝,我们都做将军,何等快活!那世里偏要招安!招安,招安,招个鸟安!与这些好汉自厮拼,却是好结果!今世里宋江哥哥若不做皇帝时,不如都散了的鸟!” 吴用喝道:“你这黑厮,只会胡说!这等事是你说的?但回去与公明兄长说起时,皮都揭了你的!” 李逵虎了眼道:“你这鸟口的军师,如何路上只是伤老爷?便不听你,却怎地?你却来咬老爷鸟?”吴用气白了脸,言语不得,众人忙自解劝。卢俊义道:“军师休与他计较,今王庆自烧死了,他国里大臣如何?可都殉了国家?”吴用道:“此等不晓事的人,哪里好与他说?却是员外既问时,我自再说:那楚都陷了,他国里许多大臣,各领军马城里街巷死战。李助本罢职在家,闻得事变,亦起家童出来截杀,却见势不能支,先将剑自刎而死。其他文武就当时战死报主的,有刘以敬、毕雄、李先二百余人,自尽的尚书、殿帅、金吾等文武也不计其数,满城里死的、被杀的却不下六七万人,端的是血流成河。这些人是不辜负王庆的,不想另有许多权达显贵的,竟也做出许多不堪入目的丑态来。” 众人道:“却是何人?”吴用道:“第一个便是那大楚国第一个受宠的,当朝国丈范全,将女儿献与王庆,封做贵妃,因此一家富贵无比,不知得了多少受用。谁想这回楚都一陷,他早怀了归降的心思,将女儿偷出宫来,先去投顺,将女儿献与方腊。闻得方腊大喜,又将他女儿收入后宫,封他官职,转眼那国里又红将起来。倚威作福。”石秀道:“这厮原来是个专卖女儿的?太也无耻!”李逵道:“他但不撞着俺铁牛,若遇着时,将来剁作肉酱!”孟康道:“却是后面的如何?” 吴用道:“再一个便是李助的侄儿李攘,手里掌着四五万军马,守着那国里北部诸州,闻得楚都破了,大王和自家叔叔都死了,却不兴兵复仇,反写降书投顺方腊军前。军里滕戡等猛将不服,竟被他杀了,将首级去表忠心,闻得已认了方家大太子方天定为干爷,先将金银美女贡献。”众人道:“这厮与那范全竟是比着无耻,这个卖女,那个认爷,只是没有最无耻的,只有更无耻的,别的也都不必问了。”卢俊义道:“那王庆尽任用宠信这等无耻小人,如何不亡了国家!却是方腊也受这等小人的降时,眼见得比王庆好到哪里?他如今吞并了王庆,却接下来如何动作?”吴用道:“闻得方腊将楚都安业军一把火烧了,人民都掳掠得干净,那一国宝器、金银、美女都运回自家国里去,却一面分军收取楚国余下军州,一面教方天定统军二十万,会了枢密使吕师囊军马,就攻打田虎的晋国,两家又自拼死抵并。”卢俊义道:“田虎本就四家里势力最弱,只仗着三国鼎足,维持住局面。今王庆那国既亡了,他更将精兵猛将如今都调来忘川江南,自家国里必然空虚,如何能敌得过方家的狼虎之师?必然也要走路。” 吴用道:“员外所料如神,公明兄长书里说,方天定那军马席卷江北土地,数日里夺了那国五州土地,今次第进兵至晋国都城损阳城。田虎那厮惊恐不安,本是差田豹将大军渡江南来,夺了土地好避方腊的军势,不想吃我军和谢艾两次杀得大败,折去军马十数万,只得退军去忘川江南沿江诸州扎住。今又被方天定将军马席卷而来,正是进退两难,前后受敌,早晚也灭亡不久。只是他若被方家灭了,江北便是方家独霸,占了三国土地人民,必然势力难敌。故公明兄长忧心,飞书来催,今用幸寻访得员外,可同急去军中,见公明兄长一同商议。” 卢俊义道:“卢某忧心兄长一家安危,坐立难安,正要见宋公明说话。” 吴用道:“员外放心,但到军中,吴用即差戴院长,将书信并金银去酆都城打点求救,包大官人一家无事,都发还了产业。”卢俊义道:“如此最好,可就急去。”扬鞭先走,众人随后,正是雪中驱驰一千里,快马踏冰数日程。一行人赶五七日雪路,早近地井关上。吴用早教李逵、时迁、吕方、郭盛四个先赶在前面六十里,关上报知宋江,道是军师这番寻访得卢员外,并雷横、李立、侯健同来。宋江闻得,欢喜到十二分,急传大小头领都知,尽教披甲贯带,全副装挂,穿了红绿锦袍。并起二万马步精兵,一半马军,一半步军,尽要整顿精神,抖擞威勇,又布全部军鼓大乐,吹动二十四支画角,呜咽响动远近。宋江自着黄金锁子甲,戴二龙斗宝凤翅盔,披闹花阳春飞霞锦袍,腰悬昆吾宝剑,骑那匹千里照夜白宝马,两布厢碧幢翠幕,朱旛皂盖,黄钺白旄,青萍青电,都自布列的整齐。宋江身后却是众头领,原梁山一众头领在前,其余头领在后,都骑骏马,来迎卢员外并黄金城一并到来头领。行出二十里外,早见得卢俊义一行人马,二百余骑,宋江大喜,先自出阵相迎。

却是卢俊义那边也早见了,正看得花团锦簇,鼓乐喧天,军马雄壮,阵势威严。卢俊义本一路郁郁不乐的人,见了这等军仪,也自精神一振,也暗有些喜宋江接得意重。却见宋江飞骑当先来迎,不敢慢了,急催骑迎去。却是离得十数丈,宋江先自下马,竟自跪了,前后众头领见了,亦自忙自下马,随宋江跪下。卢俊义大惊,忙亦下马跪了,道:“卢某追随兄长来迟,已合万死,今蒙兄长殷勤差人招唤,故到来任兄长相责。却蒙兄长如此远接重待,何以克当?”宋江早流下热泪来,道:“贤弟!贤弟!我思贤弟久矣!你我骨肉一般,今日相见,如何不喜?不意今世尚能与贤弟重逢!我为那酆都城昏君逼迫,只得再上隐龙山去,做出一番事业来,众兄弟远近次第来投,会着陆续得六七十人,只是不得贤弟消息,宋江旦夕不乐,又为秦广王遍行天下文书,捉拿我梁山兄弟,只恐贤弟不知受害,因此得了黄金城中贤弟消息,即三番差人去寻请,今得贤弟到来重见,如何不大喜过望,感激上苍?贤弟,我竟无有语言可说,得表今日心中欢喜之情!”说罢,就自大哭,卢俊义听宋江言语出自肺腑,情感尽出脏外,亦自感激,就拜宋江道:“兄长如此恩情,悔不早来相会!”宋江含泪道:“贤弟,我当礼拜天地上苍,谢赐如此福缘,教我们兄弟得重会!”就扒下身子,地下礼拜诸天。卢俊义与众头领见宋江如此,各自感激。宋江拜罢,方自起身,又与雷横、侯健、李立相见,执手欢喜,滴泪言语,那几个各与宋江磕头,欢喜见礼,内中雷横更觉喜悦,与别人不同。宋江慰问了这几个,早回身携了卢俊义的手,道:“贤弟,城中早备筵宴,我且与贤弟欢喜把杯,就叙别来寒温。” 卢俊义道:“小弟自当追陪兄长。”两个并骑上马,众头领随后,就鼓乐喧天声中,入关上共赴大宴。

且说关上早排下宴席,安排得十二分齐整。宋江知卢俊义习性,富贵惯的人,因此都教使那好器具,满堂上布锦列绣,席上高几上各瓶里插了新开折就的红梅,后面兽耳铜鼎暖暖的烧着和香木炭,因此一堂融融春意,两厢里尽有传下的歌女乐师,先将曲牌按点奏乐,调丝弄竹,和琴转弦,众人坐定,方见队队红妆侍儿来,素手执壶斟酒,莺喉传声报菜,正是富贵十分景象。但见:

玻璃盏间琥珀钟,玛瑙杯联珊瑚。赤瑛盘内,高堆麟脯鸾肝。紫玉碟中,满钉驼蹄熊掌。桃花汤洁,缕寨北之黄羊。银丝脍鲜,剖江南之赤鲤。黄金盏满泛香醪,紫霞杯滟浮琼液。宝瓶中金菊对芙蓉,争妍竞秀。玉沼内芳兰和菡萏,荐馥呈芬。翠莲房掩映宝珠榴,锦带羹相称胡麻饭。五俎八簋,百味庶羞。黄橙绿橘,合殿飘香。雪藕冰桃,盈盘沁齿。糖浇就甘甜狮仙,面制成香酥定胜。四方珍果,盘中色色绝新鲜。

众人见了,各自喜悦不胜,道:“好个排场,不比那御宴差些!”宋江笑道:“当日受招安,那天子安排宴席,自家宝座相陪,众兄弟虽得些见识,终是拘束,如何能自在了?今日我等兄弟重自相聚,共创自家基业,百战沐血之余,如何不受用些?今做此宴席,一来就庆卢员外几个兄弟到来,二来众兄弟相聚快乐,各人今日只叙兄弟,不分上下,尽可欢喜畅饮,一醉方罢!但不醉的,执壶司看定了,决不放他出堂去!”众人大笑,道:“兄长此言,最合兄弟们之意!”当下各自开怀,人人畅饮,兄弟传杯,哥儿互呼,吆五喝六,尽自热闹。此是宋江自征天门黄金来第一番欢喜筵宴,就中坐者,自呼保义宋江之下,依次是: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豹子头林冲、霹雳火秦明、没羽箭张清、黑旋风李逵、九纹龙史进、没遮拦穆弘、插翅虎雷横、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神机军师朱武、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汜、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郑飞、锦毛虎燕顺、锦豹子杨林、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丧门神鲍旭、混世魔王樊瑞、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鼓上蚤时迁、铁笛仙马麟、玉旛竿孟康、通臂猿侯健、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催命判官李立、活闪婆王定六、险道神郁保四,共是四十人坐定。外是花荣为天门道行军大总管,并阮小二、阮小五、蒋敬、燕顺、焦挺、薛永、周通、李忠,入云龙公孙胜早自静山寻居养伤,刘唐亦新回天门城养伤,在天门城者一十一人。其次隐龙山寨随天王晁盖留守者:,解珍、解宝、王英、郑天寿、陶宗旺、宋万、杜千、汤隆、朱富、朱贵、白胜、张青、孙二娘一十三人,又有传递消息在外者一人:戴宗,随尉迟无双下山离寨者一人:扈三娘,潜伏黄金城中一人:蔡福,至此梁山天罡地煞,于次共宋江相会者,共计六十七人。另关上此时尚有袁朗、天子山、罗士奇、乌天风、乌天云、乌天坤、宇文胜、云罗喉、吕义、唐斌、甄庆、甄喜、袁宏祖、石辅、樊猛、文仲容、崔林、荆湘、云渐离、夏侯信、薛叔向,并西蛮国统军思执政力、浑坚,共计二十三员,却列席于右,一般相坐。端得是英豪济楚,群英满座,是夜各人皆欢喜大醉而散。

却说第二日宋江起来,早有卢俊义来见,道:“今为兄长寻访卢某,受弟一身所累,卢某兄长一家数百口陷狱,早晚生死难知,小弟寝食皆废,夜皆泪流。望兄长早施援手,使卢某兄长得保全生,当永志大恩,为兄长效力疆场,百死不辞!”言罢长拜于地,泪如雨下。宋江大惊,急上前扶起卢俊义,道:“贤弟何必如此?” 卢俊义洒泪道:“兄长一家数百口性命,不由卢某不忧心如焚。” 宋江笑道:“贤弟不必忧急!我昨夜见你饮酒不多,数番欲有言语,为不伤众兄弟快乐,是以强忍不言,宋江岂无觉察?却是好教贤弟得知,诸事但可安心,保令兄无事,不然如何你不见戴宗贤弟?” 卢俊义道:“想是在外未回?”宋江笑道:“兄弟上路时,加亮贤弟已飞鸽传书,报贤弟忧急之状。恰是戴宗贤弟新从隐龙山寨回来,因此只得教他再星夜劳苦,持我亲笔花押书信并十万黄金重宝,飞急赶去酆都城,替贤弟上下打点买告,今去已有六日,料必早得一道赦诏,发下黄金城去也,保令兄一家无事,安居如初,但有产业损失,将来取得黄金城池,自当补足还他。” 卢俊义闻得大喜,道:“兄长如此之恩,十分难报!” 宋江笑道:“我与贤弟骨肉一体,何必如此?且请加亮等来共议军事。”当下教人去请吴用、朱武。

当下吴用、朱武到来,宋江道:“今卢员外来得军中,不但宋江又平增两臂,便军中头领士卒亦士气大振,却是员外不可无有位号,今我欲教员外为我之副,就掌军中权柄,专率三军征讨,两位兄弟意下如何?” 吴用道:“员外武艺,天下无对,在梁山上便坐第二把交椅,但既到军中,如何不正了位置?兄长提议,正是至明!”朱武道:“兄长并军师所议极是。”卢俊义道:“小弟那世虽坐梁山第二位,却是此世兄长兴师已久,军中新聚了多少英杰,小弟初来乍到,岂可便坐此高位?愿在兄长军中为一小卒,冲阵临先,斩将夺旗,所愿足矣!”宋江道:“员外何必谦让?军中今世人物虽多,亦无一个能和贤弟抗手的,便是甘茂那等豪杰,亦只和林教头一般本事,逊贤弟一筹,但贤弟和军师一文一武,是我两条臂膀,今幸到军中,焉可不教贤弟正了位置?但忧那新人不服时,日后阵上见了贤弟武艺本事,决自服气下拜。贤弟再不必推辞。”卢俊义还待苦辞时,吴用道:“兄长自重员外,员外不必谦让。却是小弟想来,员外方才所说亦是,今军中新进头领甚多,昨日天门城花将军又有信来,道有十数人来投,今荐来军中效力,明日可到关上。此辈自命豪杰,仗自家本事,多不肯下人,员外若骤为兄长之副,当时此辈面上不说,心中必然轻视不服,或生嫉妒,日后或此误了军事,兄长不可不虑。”宋江惊道:“依贤弟之言,如何处置?” 吴用道:“今可三日后设一大会,就关上校军场布列军马,教各人全装贯带,各骑战马,都搦军器,就比试武艺,分其强弱,各自升赏,最后方教员外出手,将武艺镇压全场,如此人人惊服,兄长可就势教员外坐军中第二位,如此一来众心自服,员外面上光采,更见兄长明度;二来可振奋军心,增众兄弟向武立功之意;三来就见新来的那些武艺,可从中选拔勇武之士,以备日后进取天下,疆场用人。” 宋江大喜,道:“贤弟所议极当!”卢俊义道:“此议最好。” 宋江道:“此会却作何名目?”吴用道:“古人春秋射猎,以为演武,此会便可名为‘演武’大会,可请朱武兄弟写个告示,先与传与众头领知道,各教准备。”宋江称是,朱武只得答应。

宋江道:“此事便议过了,今日所议第二事,正是方腊吞并了王庆,更进军攻取田虎晋国疆界,倘被他得手,如何不渡江南来?势必与我兄弟决死抵并,正是心腹大患,正当提早筹划,以备抵御。加亮与朱武兄弟可善自筹划。”吴用道:“此事小弟已思量多日了,方腊一伙的势力,不在我梁山之下,今我虽得了天门三十六州,亦有隐龙山寨军马。只是那厮既吞并了王庆,拥军马五十余万,声势反在我军之上,正是第一个强敌。今日当要之计,莫过于急取黄金城地界,隔了忘川大江,与他南北对峙,教他大军南来不得。我军却乘势攻取酆都城,分军收取华严、九全之地,一统这八千里江山,然后合此天下之力,北向与他一决雌雄,便是泰山压顶之势,方腊如何能敌?那时兄长混一万里,清平宇内,功业之盛,虽以唐宗宋祖,亦难与兄长相较。”宋江抚掌大笑,道:“贤弟之计,虽子房见高祖三计,孔明与先主隆中之对,亦不差他!如此行去,大事指日可成!”吴用道:“昔五代告终,宋太祖赵匡胤登了大位,与宰相赵普雪夜议事,问混一南北之策,赵普以铁箸画策,献得便是这先易后难、先南后北之策。今之情势,便与五代当时相仿佛。后来太祖用了赵普之策,果然天下一统,可惜太祖早逝,太宗光义英武远不如兄长,两番进兵攻取燕云十六州之地,都自大败,丧了无数军士,更搭上了令公杨业性命。只得后来真宗时候,亲征檀渊,与他辽邦罢战休和,将三十万银绢买一年太平,故历朝历代以本朝大宋最为积弱。今兄长大度知人,不差匡胤太祖,众兄弟谋勇足备,更得员外为强臂,如何不得天下一统,成莫大之功业?”宋江笑道:“正须诸位兄弟佐我,再造清平,共享富贵!”卢俊义和朱武对视了,都急跪了,拜道:“愿追随兄长,共成大业!”宋江大喜,起座扶起两个,道:“当与兄弟们富贵与共,日月为证!”教取酒来与众兄弟共饮,各人都谢了。

宋江道:“依如此时,自当急取黄金城池,大事便定,只是今谢艾大破田虎军马,声威远震,闻得他部下五万铁骑军十分精锐,必先去了此人,黄金城唾手可得。”吴用笑道:“此人不可力敌,当以智取,小弟自思量了,待演武大会之后,即可进军直取黄金城,教他不得不回军保城,我却以精兵十面埋伏,设下天罗地网,必可全灭了他军马,除了兄长心头之忧。” 宋江笑道:“既是军师胸已有全算,便待到时施行罢了。”因此议定了不提。

却说过了三日,正是那演武大会之日,军中众头领尽集于校军场,场上早搭起高台三座,高三丈六尺,台下左右排列军马二万,尽选精锐壮勇之士,各打引认旗帜,列成阵势,端得是军容整肃,将士威严。众头领各全装惯带,执军器,骑战马,立于军前。宋江自与吴用、卢俊义上得中间高台,先教朱武将令旗一面,道:“兄弟阵法之学,天下少有敌手,可先操演阵法,使三军作气。”朱武道:“当年梁山上排就九宫八卦之阵,进退如意,变化无穷,今虽演不得大阵,可排几个阵势,且使三军知进退趋变之法。”便上左边高台,待三声号炮放罢,将令旗展动,台上两把号旗随之摇动,那军马随之进退。无一时,早列成阵势。那台上吴用看了,道:“此是河洛四象阵,但要生出循环八卦,再转八八六十四卦,却变成武侯八阵图,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依天、地、风、云、鸟、蛇、龙、虎之形,乃是循环绝高的阵法。”宋江道:“当年征辽,曾与那兀颜寿小将军斗阵法,似是当初他如此变来。” 吴用笑道:“那小将当初只知死按阵图,不识随机应变的道理,便逞强打俺们的九宫八卦阵,徒落得身败军擒,闻得这武侯八阵图最高者按周天之数,有三百六十五变;其次九九八十一变,再次八八六十四变。今朱武变的,便是其次,十分神妙,小弟于随机应变上或得见长,但阵法之学,颇不如他。” 宋江道:“贤弟今日教朱武操演阵法,似有深意。” 吴用笑道:“小弟差人探得那谢艾铁骑军十分难敌,是以欲以阵法破他,今日将士操练精熟了,日后正好用场。”宋江道:“军师前日书中教我密做书与花荣贤弟,就天门管下赶造战车二千乘,想亦是为破这谢艾使用。” 吴用笑道:“正是,小弟查看了他黄金城下破田虎贼军之法,惊惧在心,因此思这车战之术,到时但正面对敌时,将战车如墙当先,后面步兵长枪硬弩,布列严整而进,饶他十万铁骑,冲突不得。晚上却将战车绕营连环而锁,势如重城,亦使他劫营不得,如此我军自立不败之地,谢艾虽自智勇,亦无如我军之何。” 宋江喜道:“军师筹划妙极。”却是两个说着,朱武早又将阵法变了数变,正变成武侯八阵图,却上台来缴令。宋江大喜,教将美酒花红,赏赐了朱武。

宋江起身,就道:“今日聚众兄弟到这里,正是要见众兄弟的武勇,以备日后军前点人使用,你等可各将本事手段出来,但得第一个魁首的,便教他为军中副帅,坐第三把交椅,但得榜眼探花的,就点为大军前部正副先锋,其余兄弟视高下亦有重赏,亦各自努力。”却是众头领听了,各自欢喜轰动,内中梁山旧人却知那魁首,只是待卢俊义的,因此安静。只有那些今世新投附的,却各摩拳擦掌,誓要争那魁首来坐,哪里肯落了人后。正是:

高位从来红人眼,惹起壮士好胜心。欲知十万军里怎得龙争虎斗,谁夺定了英雄魁首,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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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34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九十五回 斗龙虎百将各竞勇 展神威员外独夺魁

话说朱武演罢阵法,宋江方宣示了,见众人跃跃欲试,又道:“惟是今日比武,只决高下,比试者宜各自留手,不得伤损自家头领身体性命,违者但自赢了,也做负论,各人凛遵,不得有违!”当下那许多头领各自马上听了,都道:“公明兄长此令端地好,众兄弟虽要比试,终不成真红眼伤了别个性命,只是不伤和气的好。”宋江待众人议论一时,道:“但比试时,须有个公证的,今选几个武艺高强、眼力高明的,且与众兄弟评判,免得却不服争竞。”便点四个头领出来,哪几个?林冲、秦明、袁朗、乌天坤,教四个分在场地四周,且做比试的公判。林冲罢了,那三个都是不好后人的,闻得此命,各向前禀道:“小弟们虽然愚鲁,亦有本身武艺,愿下场比试,取个胜负,今被兄长委作公判,再不能下场时,却觉委屈。”宋江笑道:“你等四位贤弟都是万人之敌,英雄班头,如何能屈了你们同众人一起比试?但那比试最后决出了四个强的时,方教与你等四个比试,但赢得四个,再两两比试,争那军中副帅之位,亦教你们省些气力。”这几个闻得,都自欢喜,道:“多谢兄长用心。”自跑马去那场子四周分定了,只待那些头领下场比试,便自判断。

却是众头领但聪明些的都不下场,眼见得今日是个长战的局面,哪肯把身上力气都轻使了,教别人后来拣了便宜去,反坏了自己声名?因此一时竟无人进场里来。宋江笑道:“往日都许自家好汉勇猛,如何今日反无人敢抢这头先?传我将令,但第一个下场的,可得黄金百两,好马一匹,以为奖励。”众人方闻令时,早一骑马飞入场里来,喝道:“小弟不取那黄金好马,专要夺这头先,教哥哥看小弟的志气!”众人看时,见那头领身高九尺,提一双大铁锤,锅灰底脸,马上威风凛凛,却是铁锤太保樊猛,宋江大喜,方与吴用、卢俊义道:“这兄弟如此勇猛!”早听鸾铃声响,一骑马抢进场面,便取樊猛,那人赤脸长发,骑一匹黄马,使一口大杆刀,喝道:“偏你勇猛,俺便输与你?”宋江看时,却不识得,道:“此是何人?”

吴用道:“此是天门城新荐到头领,唤作韩腾,有绰号唤作冲天飞,甚是性急。”宋江笑道:“樊猛贤弟勇猛之极,便是那莫天何霸王之俦,也战得一二十合,此人未必是他敌手。” 吴用道:“这些新头领里,多有豪杰出色的人物,花荣信中都说了,未可轻他。兄长可看两人比试。”宋江看时,见两个早斗过二十合去,樊猛双锤展开,威不可当,那韩腾舞动大刀,尽自招架,却是渐渐被樊猛一双锤裹住了,刀势施展不得,再斗四五合,料敌樊猛不过,卖个破绽,拨马便走。樊猛不赶,喝道:“这等本事,也赶来比试?”却是那厢里十余骑马上,都是一般天门城里新投附荐来的头领,闻得樊猛耻笑,早有一人队里赶将出来,喝道:“黑脸的,怎敢将秽语耻笑我们兄弟?” 樊猛喝道:“有本事的,但来比试,休嘴上逞强!”那人大怒,飞马来取樊猛,宋江与台上看时,见那人黄脸虎目,着绿袍,舞动双鞭,与樊猛斗在一起,两个片刻圈子里战做一团,锤来鞭去,使得风雨般骤急,场边看得都喝采起来。场边做公判的那四个也各道:“果是好厮杀,恰逢着对手!”两个直斗到五十合,不分上下,宋江台上看了也喝彩,问吴用,吴用道:“此人唤作赫天定,祖上曾习学得尉迟家鞭法,传到他这一辈,因与当地土豪争竞,因此杀了那土豪,流离逃亡在江湖上,因闻得兄长招贤,所以千里来投,今恰见得此人本事,却恭喜兄长又得良将。”宋江笑道:“今观此人本事不在呼延灼贤弟之下,至少可与孙立并肩,十分高明的鞭法。”卢俊义道:“今既如此,兄长将令旗解了这二人的斗如何?似此可一般重用。” 宋江笑道:“正当如此。“吴用见宋江应了,便教孔明持令字旗飞马前去,将这斗与两人分了。

却说樊猛与赫天定斗到八九十合,正是间深里,两个各要争功,却听一棒锣响,孔明飞马早到,喝道:“都头领有令,休再斗!你两个可拆分了,台上去听都头领分付。“却是樊猛锤重,一时收不住,依旧打来,赫天定将鞭隔个过,托地拨骑便跳出圈子来,先奔台下去.樊猛吃一惊,随后赶来,喝道:“输了的休走!”却是东南角秦明拦住,喝道:“休再强斗,且台上去见公明哥哥。” 樊猛只得挂了双锤,就到台下,却上台来。赫天定早到台上,两个见了,各自不服,又欲争竞,宋江笑道:“你两个一般虎将,如何这般?”教各人赐美酒三杯,披红挂彩,退去台下,待会却与林冲等交手,不必再与余人相争。两个大喜,谢过宋江,同下台去,亦各自心中钦佩。

却说两个一场斗罢,场边众头领看了,各算计自家武艺,差些的又聪明的哪里再肯于众人前现眼?只是好胜的哪里肯休?早两骑马齐出来,场中间逢着便斗,却是天子山与文仲容对着,天子山舞动大斧,几下砍来,文仲容怎能挡得?战不上七八合,先自败走,后面队里崔林大怒,舞枪来战,却更是不济,战不五合,手忙脚乱,被天子山卖个破绽,将斧隔开枪,就生擒崔林于马上,于场上兜一圈,方丢了崔林。崔林羞惭满面,急奔回军马队里。天子山正自耀武扬威,一骑挺枪便出,众人看时,却是唐斌。原来这三个当年壶关外抱犊山上结义,今见两个义弟都教天子山羞辱,因此唐斌与这两个来讨颜面。天子山不由分说,提斧便砍,唐斌自知武力不及,心中却有算计,斗过十余合,拨马便走,天子山斗得性发,提斧赶来,不想被唐斌回身,拈弓搭箭,一箭正中臂上。罗士奇大怒,军马队里赶将出来,喝道:“自家头领比试,如何卑鄙暗箭伤人?“台上宋江亦怒,唐斌回马,就台下禀道:“小将射他,却早折去了箭头,只是箭杆,不曾伤了天子山将军。”宋江方回颜作喜,道:“如此亦不算违了军令,天子山兄弟虽然勇猛过人,既自中箭,便是唐斌赢了。”天子山虽恼,只得退下。唐斌却禀道:“小将这番只为两个义弟讨些颜面,论本事远不及天将军,实无意再与众豪杰比并,请兄长允小弟退场。”宋江大喜,道:“军中众兄弟都是争强好胜的,只贤弟如此谦让。”便准所请,又教赏黄金百两、好马一匹,弓箭一副与唐斌,唐斌拜谢了,自回军马队中。

却说天子山输了,自家队里见着罗士奇,早被罗士奇埋怨道:“今日比试,只该最后出去,你如何这般性急?今甘茂兄长病了,马劲伤了,只余我们两个,你今性急输了,却教我们兄弟颜面何存?便甘茂兄长亦伤了威名脸面。” 天子山羞惭满面,道:“谁知这厮弄诈?不防便中了他暗箭,怎得报复过来方好。” 罗士奇道:“我待与他比箭,谁知这厮奸滑,自托个事故下场,只得教这厮脱了手。” 天子山道:“如此怎地好?”罗士奇道:“待会我亦出场,死活抢个位置,与那四个并上一场,便输了想也可全住了兄弟们颜面。”天子山道:“只得如此,但那两个不伤了,更谁强得过我们?今只是没奈何。” 罗士奇苦笑,且立于自家军马队里,看场上再比并。

却见云罗喉出场,将一把大关刀,十分勇猛,那边天门城里新投附的见赫天定先得了采头,各亦心动,因此接连三个出场,先后与云罗喉比试。却是一个苏渐辛,使双刀,一个易信,使方天画戟,一个竺定,使红樱枪,虽各将本身武艺,怎奈云罗喉本是西蛮国十二天都大将之一,端得勇冠三军,这三个怎敌得过?俱斗不到二十合,便各输了。云罗喉正自得意时,一将早飞马赶入场中来,身高九尺,左盾右刀,却是唤做风将的夏侯信,因见云罗喉逞强,因此来斗他。云罗喉大喝,就将刀砍来,不知夏侯信将的刀是祖上传下宝刀,唤作昆吾割玉刀,被夏侯信将刀迎着削来,把大关刀斩做两截。云罗喉吃一惊,心中虽自不忿,却也不敢再斗,只得退场。众人见夏侯信宝刀如此锋利,一时各自忌惮,都自不敢下场。

却说乌天风、乌天云两个看见,各自议论,乌天风道:“他这宝刀锋利如此,只怕比那昆仑刀只差些,谁敢斗他?” 乌天云道:“哥哥将弹子去打他,他怎得挡住?”乌天风道:“你不见他手里那盾?便弹子打去,也吃他挡住了,只是你的独脚铜人,份量沉重,他那宝刀未必就敢与你比试。” 乌天云道:“哥哥说得是,二哥已得了采头,偏生我兄弟便弱与他不成?我自去斗他。”提起铜人,便催马冲入场里来。却是夏侯信见他手中兵器,吃了一惊,拨马便走,竟是不战而败。原来夏侯信这宝刀虽利,刀刃却薄,因此唤作割玉刀,故见了乌天云这铜人,正是自家兵器克星,恐损毁了宝刀,只得没奈何走了。乌天云不意他如此,反自呆住在场面。却是众人见他的威势,再无一人肯下场来,反把乌天云晾着。宋江台上见了,笑道:“兵法最善者不战而屈人之兵,乌家小弟可当之也,也教他退场,且教别人比试。”却转首与卢俊义道:“此人方是贤弟劲敌,当日与莫天何斗勇比力,斗到七十合上方将输与他,只逊得一筹,贤弟若最后对手是他时,自当小心。” 卢俊义微笑,道:“兄长但自放心,小弟自不输与他。”宋江闻言大喜。

且说乌天云闻得孔明传令,喜气洋洋下场去了。场下众头领见只剩了一个空缺,各自要争,那云渐离仗五十三斤宣花大斧,先赶入场里来。宇文胜亦要争先,舞大铁椎迎着,两个各展武艺,堪堪斗过二十余合,宇文胜回马便走,云渐离大喝赶来,不防宇文胜回手将铁椎打来,正中云渐离马首,连人带骑扑得倒了。宋江台上大惊,见云渐离跳将起来,方自放心,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虽有比试,不可损伤了自家兄弟。”吴用道:“兄长但自放心,为兄长方才发了话,谁敢不凛遵听从?”宋江道:“既是不曾禁得射人先射马时,此场却算宇文胜赢了。”却是那薛叔向见宇文胜战败了云渐离,心中大怒,提双枪赶入场里来,喝道:“休得逞强!”却是袁朗早向前喝住,道:“但比试时,不得使用枪上火器,违了都头领军令。”薛叔向道:“本将自省得!便只这双枪,也要赢他。”袁朗道:“既如此,你两个自去比试。”薛叔向舞枪便取宇文胜,宇文胜道:“这厮无礼!”迎着薛叔向便斗,见薛叔向一双枪展开,直如飞凤游龙,亦打叠起精神,将来全副本事来。两个直斗过三十余合去,正是间深里,薛叔向将枪一搅,恰带着铁椎链子,宇文胜大惊,急待争扯时,见薛叔向将又一条枪倒转了戳来,急自一闪,却将那枪杆挟在肋下。两个就马上揪扯,拆解不开,你拉我拽,都跌下马来。众人大惊,急待来拆分时,两个都弃了军器,地下揪住了,就一递一拳的厮打,滚倒在那沙尘里。当下那四个公判的齐到,方将两个分开了,早扯得衣甲飘令,各自鼻青目肿,都不服大骂。台上宋江见了,十分不悦,传两个到台上,道:“但入我梁山一军之中,做了头领,便是兄弟骨肉,如何反能争斗相仇?教外人做了笑谈?你两个这番各判负论,只索从此和解了,不然我亦不喜他。”两个见宋江如此,各自愧悔,都道:“是小弟们做拙了,今都悔了,乞哥哥恕过了这遭。” 宋江教取两杯酒来,教两个都饮了,就从此结为兄弟,不得再互相仇恨。两个大喜,就互拜了,前忿尽消,又拜谢了宋江,一同下台不提。

却说这两个都判负了,却空出那场子来,这番下场的却是吕义,挺一双大铁戟,身披铁甲,威风凛凛,宋江见了亦喜,道:“此人正是好汉!”却是天门城新到头领早有一人出来,唤做鲍阳,使一条铜棍,重三十余斤,来战吕义,斗有二十余合,败了下场,再一个亦是天门城新到人物,唤做谢迁,使长枪,骑烈马,亦来斗吕义。吕义的那双铁戟使得如怒龙出海,早把谢迁裹住,战十合以上, 谢迁心慌手乱,被吕义一戟扫下马去,灰头土脸,奔回本阵。当下一班人中恼了两个,一齐出马,各使一把五股托天叉,齐来夹攻。秦明舞棍向前拦住,喝道:“一一比试,如何倚多为胜?不算豪杰!”那两个一般打扮,绿战袍,红抹额,阔口大脸,都一般的面貌,一般的战马,见秦明如此说,都道:“我兄弟向来一齐上阵,更不曾分开!”秦明还待说时,吕义挺戟喝道:“便一发上来。免得多费手脚!”台上宋江见了,便教孔亮传令,放这两个与吕义斗。那两个一唤做窦雄,一唤做窦杰,各将叉舞动,两个共战吕义。吕义斗发了精神,双戟飞舞,就身前搅起两团黑气,饶是窦氏兄弟各好武艺,亦占不到吕义一点便宜。三个堪堪斗到五十合上,吕义暴雷似喝一声,左手戟锁住了窦杰的叉,右手戟向胸上便刺。窦雄大惊,急来救应,将叉向吕义肋下便刺,却是使得急了,露了破绽,被吕义闪过,只一戟,将窦雄扫下马去。窦杰见输了哥哥,更是心慌,吕义反手戟早到,一般扫将下马。兄弟两个羞惭满面,各自奔回队中,各人见了这场好斗,都喝起采来,一时再无人下场。

吕义意气高扬,见再无人下场相斗,正欲台上去见宋江,早一骑马飞出来,直到场中,众人看时,却是罗士奇,就马上拱手道:“吕将军武艺出众,罗某请将军指点。”吕义却得甘茂意气相结,就一班的交好这几个,见是罗士奇出马,心中念头早转,思量道:“眼见得他要与甘茂兄长几个争颜面,我怎好实与他相斗,却是连赢了四个,今日采头也足了。但最后时,那几个做公判的也难斗。”心中主意定了,便笑道:“正是欲与罗将军切磋。”两个惺惺相惜,虽自较量,不出全力。斗二十余合,吕义却拨马便走,径到台下,道:“末将长力不支,输了此阵。”宋江听了,笑道:“将军勇猛,连战五将,既是自己求退时,一般重赏。”教与好马一匹、黄金百两,赏了吕义。

却说樊猛见罗士奇在场上,便来寻石辅,道:“今这些头领人人逞能,个个争强,却无几个武艺胜得过哥哥的,今这姓罗的实在本事不及吕义,自更不及哥哥,哥哥何不就上场去赢了他,就夺那最后一个位子,愈显出兄长的本事英雄来。”石辅笑道:“赢了却又如何?这军中豪杰毕集,若是惹出个更强的来时,没来由得自招了羞惭。”樊猛道:“哥哥如何学得这般精明了?但是厮杀比试时,管他输了赢了,只要快活就好。” 石辅笑道:“便是你和那赫天定打一场,众人叫好,不见后面有多人比你强的?你得了位子,只是宋公明念你当日封州城下力敌莫天何,救他的功劳,因此报答你,连那赫天定也得了采头,不然你也见这几十场比斗来!却是得了好处休卖乖,待会你可见机行事,便败了也光采些。”樊猛道:“哥哥如何拿话来咒我?你便不上场也罢了,怎见得兄弟就是必输的?”

石辅笑道:“那四个哪个弱与你了?但不信时你可自去比试,休怪是到时知之不告。” 樊猛道:“但是那高强的输他便了,俺自心服口服。“拨马去了。却是石辅如何不肯上场去与罗士奇交锋?原来林冲与甘茂过命的好,见罗士奇出来,知他欲与那几个争脸面,因此暗欲成全他。算来未上场的只有石辅一个最强,因此暗差身边小校和石辅说知,且教他让罗士奇一让。石辅自愿为林冲倾了性命,本不欲上场,闻他吩咐,如何不从?因此樊猛虽来说,亦不听他。

却是罗士奇在场上,多时不见人下场,心中大喜,宋江见了,便欲判他胜出群雄时,早又一骑马,飞入场中来,喝道:“且把位子留与老爷!”众人急看时,却是乌天风。罗士奇大怒,喝道:“你是谁的老爷?”乌天风道:“便是你的老爷怎地?今日放着多少好汉,便你那兄长甘茂在时,也由不得他逞强,何况是你这黄脸病夫?”原来那时在封州城里为尉迟无双的事,这乌氏兄弟曾和柑茂几个争竞,存下些忿恨,因此乌天风见罗士奇在场上,无人挑斗,因此心里醋怪,又恃甘茂不在,更要和自家两个兄弟争强,故赶出来挑衅。罗士奇虽稳重的人,闻他言语无礼,连兄长甘茂也轻,如何不怒起来,却道:“休言语上放刁,但有本事的,枪上相决生死!”乌天风冷笑,将枪便刺,两个就场上恶斗。却是众人听这两个口气不好,又见两个招式凶狠,急去台上飞报宋江,宋江闻得大惊,急教孔明孔亮将了令字旗来与这两个解拆,教那四个公判的一起去助力。却是这几个火急赶来,未到近前,早见得一人落马。

原来两个交手,罗士奇忿怒的人,将枪使发了,风一般快,更自凶猛。乌天风本自轻他,又自恃着弹子,因此上托大,不防他这等不要命的将枪搠进来,自家又枪法上本慢,因此上心慌,反招架不得,只欲跳出圈子去放弹子,只是教罗士奇一条枪裹住了,哪里得走路?堪堪斗到二十合,被罗士奇觅个破绽,就待一枪挑他下马时,想起宋江言语,虽自心下不忿,只苦忍了,喝一声,将枪杆去乌天风背上抽个着,就势一撩他,乌天风怎坐得稳雕鞍,早翻下马去,尘埃中滚几滚,挣扎不起。众人急来看,搀将起来,面上擦破几处,别的无些大事,只是怎禁得这场大羞惭?正是:

纵倾东海千丈波,难洗今日两面羞

却说罗士奇打乌天风落马,一时更无人再出场挑战。宋江见了,道:“胜负已分,正是这四个武艺出众,强过其他的豪杰。”便教宣樊猛、赫天定、乌天云、罗士奇上高台来,各加慰劳了,就每个先赏黄金二百两、骏马一匹,良弓一副、宝刀一口,四个大喜,都谢过了。宋江却教吴用将四个的名字写了,做成纸阄,放在坛里,却教林冲、秦明、袁朗、乌天坤上台,就自坛里拈阄,以定对手。不一时,四个都拈过了,却是乌天坤恼恨罗士奇,只盼拈到他为对手,谁知却拈着樊猛,想起宋江方才看待此人甚厚,只索罢了。却是那三个对手也定了,袁朗正拈着赫天定,秦明却逢着乌天云,林冲恰拈着罗士奇,这几个都有些思量在肚里。

却是宋江见八员猛将各定了对手,便道:“你八个分别逐对厮杀,只分胜负,不得伤损了对方,否则依旧各做负论,更无赏赐。”当下八将向上声喏,各自领命,自下台来,各将军器,骑了战马,就分做两阵,对得整齐。这边樊猛、赫天定、乌天云、罗士奇,那边乌天坤、秦明、袁朗、林冲,一个个摩拳擦掌,只待厮杀,正是:

各将出众万人勇,要向沙场分雌雄

当下三通画鼓罢,两边彩旗摇,这边乌天坤先自出马,将两口锟铁剑,舞的雪花盖顶,耀武扬威,那边樊猛见了,十分不忿,提锤出马,更不打话,迎着便斗。乌天坤冷笑,双剑展开,隐隐竟带风雷之声,樊猛只觉那双剑在眼前闪电般舞动,不知更有多少剑砍将进来,心中惊惧,将双锤展开,护住了全身,便如铜墙铁壁也似。原来樊猛于这双锤上下了十余年苦功夫,又经过几个高明的师父指点,练就本事,今日对了乌天坤这等强悍的,方将一身本事都逼将出来,那一双锤展开,砸、挂、封、抹、劈、合、开、转,正是端得好锤!片时早斗过三十余合,乌天坤将剑飞云也似使动,只是攻不得樊猛这锤圈里来,不由得心中大怒,将剑使得越发紧了。樊猛教他逼住,心中慌乱之极,却是忽地想起一件事,心中大喜,忽得喝一声,双锤一撞,倒如半空中起个霹雳相似,乌天坤吃一惊,手中双剑顿时缓了一缓。樊猛正要这空隙,拨马便走,却不退场,只在场中乱跑。乌天坤大怒,拨马赶来,樊猛见他赶得亲近,复喝一声,忽得大转身,双锤撒手,就打乌天坤,乌天坤猝不及防,见锤打来,吃一惊,急就马上使个铁板桥,见锤从面门上擦过去了,方大怒挺身起来时,座下马叫一声,扑得倒了——被樊猛后面飞来的锤正中马首,打得马首粉碎。乌天坤虽灵猿般矫捷,却吃意外,方就地上慌忙跳起来时,一人扑到,早将乌天坤和身撞翻地下,正是樊猛。饶是乌天坤本事强绝,一来意外,二来樊猛力气极大,三来这几下风起鸷落,变幻之极,竟自措手挣扎不得,被樊猛就地下抠住肋缝,喝一声,举起来,掷去三五丈外,跌得发昏,一时挣扎不起。当时场外都惊得呆了,都料乌天坤必赢得轻松,怎知如此收场结果?过好一时,才轰天价喝起采来。宋江、卢俊义等台上见了,吃惊之余,亦喝彩不绝。宋江教将金银花红各赏二将,多赐樊猛骏马一匹,宝刀一口,樊猛大喜谢了。乌天坤脸色铁青,更兼羞惭,悻悻退场不提。

却是袁朗对着赫天定,两个出场,就场子中对着。众人看时,见袁朗顶一顶熟铜八棱红缨盔,穿一领团花绣罗金线袍,披一副乌油对嵌熟钢甲,仗两把水磨炼钢挝,骑那匹冲阵卷毛乌骓马,停停威猛。赫天定却戴一顶乌铁冲天红缨盔,穿一领百花点翠皂罗袍,披一副绿绒穿嵌连环锁子甲,使一对竹节虎眼鞭,骑一匹墨雪点地乌骓马,昂昂英雄。两个并不打话,就鞭挝对着,打得电闪风动,石破火走,那两匹马跑起来,正踏得烟尘乱滚,怎见得这场好斗?

鞭迎着挝,光如九万里劈空闪来,须分开天限出银河;挝打着鞭,声似八千仞华岳轰然崩断,待翻动秦川破阿阙。人对着人,只似尉迟恭对上呼延赞;马并着马;恰如乌海龙缠上黑洋鳄。煞星正遇恶丧门,虎将对着好汉烈。

两个左盘右旋,翻翻覆覆,直斗到一百余合,只难分出高下,场边众人喝采不绝。宋江道:“当年梁山上见呼延灼兄弟与孙立对鞭,今日又见这两个交锋,正是一般好斗!”卢俊义道:“两个俱好武艺,难得兵器又近似,却是看那赫天定似是先斗过一场,力先亏乏了,再过三五十合只恐不支。”宋江看时,果见两个又斗一遭,早到一百五十合上,赫天定果力怯了,丢一鞭便走,袁朗见分了胜负,又敬这对手武艺,也不赶去,当下两个同到台下领赏不提。

这两个方退,那两个早自出马。秦明最性急的人,舞起狼牙棍,骤起火焰驹,早奔到场子里,正听得鼓声大作,繁如雨点。秦明早喝道:“那边快来!”那边乌天云见两个哥哥都输了,心里正没好气,又见秦明威猛,喝一声,舞起馏金镗,劈头便打。秦明架住,早震得心血浮动,方吃一惊,乌天云早又一镗打来,只得竭力招架。却是乌天云从来只输过两番,一番折与尉迟世英,一番输与莫天何,别的再不放在眼里。舞动了馏金镗,一下下打来,只如泰山压顶。秦明虽列得梁山五虎,亦怎招架的住?幸得乌天云知他梁山旧将,宋公明看重,斗过二十余合,见他力怯难支,忽得收住了镗,喝道:“饶你这一遭!”秦明见了,亦知争斗不得,便道:“你自赢了,如此神力,非你的敌手。” 乌天云呵呵大笑,道:“你也算得个猛将!”两个一般到台下禀明领赏不提。

众人看了三番相斗,见这两个分得快,方议论时,早见林冲挺矛出马,凛凛英雄,各自欢喜,道:“这番看林教头的武艺。”梁山上众兄弟见输了秦明,各折面目,却见林冲出马,各自呐喊助威,道:“教头哥哥,争口气来!”林冲微笑,见对面罗士奇挺枪亦到,就马上见过了礼,两个便斗。直到四十余合,林冲那枝矛神出鬼没,罗士奇渐渐枪法乱了,正心慌间,林冲早赶近身来,将矛压住了罗士奇的枪,两匹马并着,怎容得罗士奇挣扎?却低声道:“兄弟,休怪林冲贪功,便这场我让与你,接下去当着那乌家老四,最威猛的人,又记恨你,却不间深里教你吃亏?休得执迷!”罗士奇听得感激,道:“全亏兄长,只是教头怎地当他?”林冲道:“我自有主意。”当下罗士奇丢了枪在地下,只当林冲压落的,自败出场子去了。旁边看了这番,只当两个较力,林冲最后赢了,哪料得两个有这番说话?

且说宋江见这四对分了胜负,正待教胜的拈阄再斗时,卢俊义忽地起身禀道:“既是这四个都斗过了,小弟愿就此下场,和此四个豪杰一一比试,决了强弱。”宋江自起身,搀住卢俊义的手,低声道:“贤弟,你如何性急?不见得那乌天云的神力?又是连斗四人?但再战过两场,只剩了一个筋疲力尽的,你那时下场时,万无一失。” 卢俊义道:“兄长好意,卢某如何不知?只是卢某也自命豪杰,如何要如此取巧,若这般行,便最后赢了那个时,众人必也心中不服,不若就此一个个过过了,方见得各人本事,又好服众。”宋江道:“贤弟!你直如此心高气傲!却是万自当心,不可闪失了。” 卢俊义笑道:“兄长但自放心,方才众人的武艺一一都在小弟眼里了,必然不教兄长蒙羞,又误了大事。”宋江听他如此说,方放下心来,传那四个到台前,道:“却是卢家贤弟方才言道,恐你几个斗得力倦了,最后那个再与他斗时,先折了便宜,亏却公道。今他情愿就此下场,一一斗过你们四个,但那个赢了他,又战败了余人,便为今日演武英雄会之魁首,坐这百万军中副帅之位。”那几个听了,袁朗笑道:‘那世里久闻得员外天下枪棒第一,无双无对,乃天下第一豪杰,今日如此行事,正是名不虚传!小弟自知不如,情愿就员外手里讨教些武艺,得些长进。“樊猛道:“小弟亦是如此意思。” 乌天云看了卢俊义,虽然仪表非凡,只是并无金刚般的威猛,心下如何肯服,只是冷笑不服,林冲道:“小弟早在梁山,知兄长的豪杰本事,如何敢与兄长虎威比并?情愿就此认输,免得那时落马耻辱。”卢俊义待说时,宋江早听了大喜,急道:“教头武艺,当年八十万禁军几无敌手,只略比员外差些,今既教头自谦时,便当依从贤弟雅淡退让之高志。”便教取黄金三百两、彩缎五百匹、良马二匹,赏与林冲,林冲不好再伤宋江面皮,只得躬身谢过收了,那三个自下台去,只等卢俊义上场。

卢俊义自下台披挂了,骑那匹万里踏雪赶云肃骦马,将那杆丈二点钢走星破敌枪在手,早五通鼓罢,出到阵前,众人见了,各自吃惊,先齐喝一声,滚雷也似,怎见得那威仪?有临江仙词为证:

万千英雄最出众,两世武艺无伦。钢枪白马威若神,名称卢俊义,号做玉麒麟。当年梁山气犹在,今复威严出阵,更见豪情直干云。直是天上将,肯自输凡人?

当下那三个见了,亦自惊讶,樊猛先将双锤来斗,躬身道:“请员外指点。”卢俊义道:“小弟英雄,且自切磋罢了。” 樊猛见他谦和,道:“如此小弟无礼。“将双锤先进手打来。卢俊义知他锤法过人,亦自好力,不敢轻他,手中枪且招架相还。斗过三十余合,见樊猛气力不衰,心下称赞,却不再与他缠斗,却使枪使个巧劲,就樊猛双锤上点一点,樊猛双锤不由自主,早荡在两边,胸前开了门户。卢俊义将枪早倒转在手,枪尾去樊猛咽喉前虚影一影,早自收回去了。樊猛如何不知这情面?就马上挂了双锤,跳下马来,扑地便拜,道:“员外哥哥枪法,天下第一,小弟输得心服口服。”卢俊义爱他爽直,急自下马扶他,道:“贤弟亦是有数豪杰,何必多礼?” 樊猛道:“小弟此世更不服人,今见了员外,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愿与兄长牵马坠磴!”宋江台上见了大喜,教人唤樊猛上台,又加重赏。

当下那两个见卢俊义轻轻巧巧,赢了樊猛,如何不更吃惊?乌天云先得两个兄长背后指点,只在最后,要等别人耗了卢俊义精神气力。袁朗见他如此,知他心意,心中耻笑,早骤马向前,就马上躬身道:“小弟袁朗,请兄长指点武艺。” 卢俊义笑道:“贤弟英雄,早自四海闻知,不想此世会着,更得叙兄弟情谊。且比试过了。”当下两个交手,袁朗要显本事,将双挝展开打来,直如暴风骤雨一般,更比斗赫天定时不同。卢俊义心中喝采,手中枪展,不放他双鞭近身,只逼他在外厢里,袁朗两世与人交手,更不曾有此遭遇,不由得心慌。正是“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 袁朗被卢俊义逼住了,纵有勇力武艺,怎得施展?堪堪斗过四十合,被卢俊义忽抢近身来,将枪去双鞭上一压,就依然枪尾去袁朗腿上轻轻一扫,早拨马退开。袁朗弃了双挝,就下马拜道:“员外神人,远非小弟们可比也!乞收入门下,使小弟得些教益。” 卢俊义笑道:“贤弟挝法,一般无对,何必如此?”急下马扶起。宋江更喜,唤袁朗上台,更重赏过了。

当下众人见卢俊义如此轻易,赢了两人,无不骇然。乌天云虽自恃勇力,亦自惊惧不止,只是好强逞勇惯了,哪里便肯不战认输?就骤马出来,大喝道:“乌天云领教员外武艺!” 卢俊义笑道:“且请放马来斗!“乌天云提起溜金镗,喝一声,当头便打。卢俊义见他方才战败秦明,早有计较在心里,见他威猛,并不硬架,只是使个卸字诀,将他这千钧一击轻轻化解过了。乌天云不得着力,心中焦躁,喝一声,将镗乱扑乱盖,威势展开,直如霸王相似,只是卢俊义神枪展开,或挑或拨,或漏或抹,或卸或点,只教那镗打去空处,怎得用力?当下恶斗过七八十合,饶是乌天云勇力无伦,也不由得气喘,手中镗自慢了。卢俊义见了,手中枪势一变,直若暴风骤雨,一柄枪倒变出了二三十枪头般,不放乌天云周身一点空处。乌天云眼中撩乱,心中慌乱,手中忙乱,怎再招架得?再斗不过十合,被卢俊义喝一声,将枪去背上一扫,乌天云早落下马去。正是:

空有拔山抗鼎力,怎脱落马输阵羞。

当下宋江见了大喜,不知怎得说话安排,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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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35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九十六回 宋江兵进黄金城 朱武夜说卢员外

话说宋江见卢俊义连败三杰,心中大喜,亲下台来,扶卢俊义下马,道:“贤弟神威,天神一般!”卢俊义便拜道:“全仗兄长威德,小弟微末勇力,何足道哉?但为兄长出力,百死不辞。”宋江大喜,就亲执金壶,斟美酒三杯,把与卢俊义,道:“我与贤弟,实为一人,富贵患难,但不共之,日月厌之!天地诛之!当使贤弟执掌军权,征讨天下,清平万民。”卢俊义感激,一时言语不得,吴用笑道:“员外神威如此,众兄弟无不悦服,却是其他数位兄弟,亦自武艺出众,冠出群雄,兄长也宜各加封赏。”宋江笑道:“此事我岂能忘了?便可拜乌天云兄弟为诸军前部正先锋,樊猛、赫天定为副,其他兄弟亦各加赏赐,且回府与众兄弟欢喜大宴。”当下教众军马摆布了仪仗,大吹大擂,卢俊义并那赢的几个俱穿锦袍、簪金花,骑了骏马,宋江却与众头领在后,就绕关内一周,夸耀关上人民罢了,方同到帅府做英雄大宴不提。

却说第二日,宋江传卢俊义、吴用、朱武几个到密室里,且商议军事。自先道:“今立了卢贤弟为我副手,执掌军权,众兄弟尽皆凛凛敬顺,心悦诚服,使宋江肋增双翼,诚为喜庆大事。却是今我军在关上屯扎已久,再不进兵时,恐失了锐气,又误大事,因此请几位贤弟来共议。”吴用道:“前时小弟已主张过了,即可大张旗鼓进取黄金城池,震动天下,且增我军声势。”宋江笑道:“那谢艾一枝精兵十分难缠,必先破灭了他方可,料贤弟明取黄金城是假,先取此人是真。”吴用道:“正是,今日天门城新到增援军马三万,乃是花荣贤弟闻得地井关上折了军将,故差阮小二、阮小五、周通、李忠四个引来,听候哥哥调遣。合原有军马并投降田虎贼军共二十万,大小头领七十余员,宜重新分拨了,使收如臂使指之效,免误此番战事。”宋江笑道:“既如此,且请军师调拨众兄弟,分三军依次都起,就自明日进兵。”吴用便打叠起两个手指头,将众头领分拨一一先说了,宋江笑道:“卢朱两位贤弟,却是军师分拨如何?你们宜各参详言语。”朱武道:“军师筹划甚善,只是小弟想得一事,若教秦明兄弟总领前军,却愁他性急,但贼军用计时,只怕有所闪失,反自不好。”宋江道:“贤弟之议如何?”朱武道:“林教头智勇双全,遇事持重坚忍,更能随机应变,今有卢家兄长随兄长主持中军时,他在中军自可惜了,不如教他与秦明共掌前军,如此调遣,都可得人。”吴用道:“贤弟所见不无道理,只是中军亦不可无人主持,离林教头不得。”说罢,目视宋江,宋江沉吟一时,道:“两位贤弟所言俱有道理,却是我与卢家贤弟共掌三军,中军不可无专人主持,论军中才望德信,少有似林教头者,别人并不可替得。若是前军秦明贤弟时,久在军旅,娴熟军务,更勇猛过人,在梁山时便是前军正印头领,今足可当前军之任,朱武贤弟不必担心。”朱武听了,默然不语。卢俊义道:“兄长与加亮先生筹划得甚善,卢某只是赞成。”宋江笑道:“即是如此,即可传众头领来,就自分拨了,却明日出师征伐黄金城。”当下传众将都到大堂上,依次分拨:先点乌天云为诸军前部正先锋,樊猛、赫天定为副将,管引精兵五千,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前军主将秦明,大将五员:史进、罗士奇、乌天风、天子山、云罗喉,副将十员:陈达、杨春、甄庆、甄喜、文仲容、崔林、鲍阳、谢迁、窦雄、窦杰,部引精兵五万,乌天云三将亦归秦明管领。中军却是却自是都头领呼保义宋江、玉麒麟卢俊义两个,并总领三军军马,又有军师智多星吴用、神机军师朱武、混世魔王樊瑞三员,随营参赞军机机密,却点林冲为中军主将,领大将十二员:李逵、雷横、杨雄、石秀、袁朗、韩宣、乌天坤、吕义、宇文胜、云渐离、夏侯信、薛叔向,副将二十一员:宣赞、郝思文、韩滔、彭汜、吕方、郭盛、孔明、孔亮、龚旺、丁得孙、鲍旭、项充、李衮、孟康、郁保四、李立、武士德、韩腾、苏渐辛、易信、竺定,都拥护中军,部引马步精兵十万,又有西蛮国统军思执政力、浑坚所领虎豹铁骑五千,亦随宋江中军大队征战,另有时迁往来传送三军消息,王定六、袁宏祖管领军中医士,荆湘掌管三军出纳,亦随中军大队。后军主将却依旧委任张清,大将五员:刘唐、穆弘、阮小二、阮小五、石辅,副将十二员:欧鹏、邓飞、杨林、马麟、周通、李忠、侯健、檀景之、王冲恶、高世卓、项忠、马成,亦部引马步精兵五万,并随行接应三军粮草。当下众将各听分派,各拜了主将,自去整点军马预备出征不提。但地井关、瓜州、集州诸处城池,自有天门城花荣差将佐军马接防,替出原镇守头领韩宣等从大军出征不提。

却说穆弘却借个机会,密地来探林冲,见了大惊,道:“兄长如何瘦损了许多?敢是担的心事愈发重了?”林冲强笑道:“我却有什么心事?贤弟不可猜测。” 穆弘四张无人,冷笑道:“几日不见?兄长如何便和穆大郎生分了?或是立身这嫌疑之地,故不敢再直言?却如何是好男子的做派?”林冲道:“兄弟小心!今非集州城外时,如何敢再放胆说话?只是避人眼目的好,近日我身边亲兵尽换了,都有些鬼祟,若是那几个回来在眼前时,只得和兄弟就此别开,异日再寻机会。” 穆弘方知端地,叹道:“那日劝兄长只是走了,兄长只不听从,今日验着小弟的言语否?兄长身在荆棘之地,受人监视,正是动辄得咎!怪不得兄长心事重了。”林冲道:“只也罢了,哪里不好忍得?却是兄弟今日来望我,必有事说。”穆弘本待将萧嘉穗的书信来与林冲看,却是自家一些事情参详不透,又见林冲形容瘦减,精神清癯,不敢再增他烦恼,只得道:“便是多日不见兄长,放心不过,因此来探望一番,就与兄长饮酒。”林冲道:“既如此,三军都重分了,此去黄金城下,料得便有一番大厮杀,必然惨烈,兄弟可自小心防护,休遭闪失。”穆弘冷笑道:“三军此番重分了,弄得新旧参半,兵将不知,哪里好指望一般用力,势如破竹?挫折的日子只怕便在后面哩!兄长亦当小心,免劳人家担心记挂。前日三娘密差人送了寒衣来,是我替兄长收了,今有包裹在此。”林冲道:“多谢贤弟!只是在后军不可与人这般说,只怕亦有人安排在贤弟身边了,伺候贤弟小心动静。”穆弘冷笑道:“这事只是吴加亮的主意,前两日我身边果换了两个亲兵,眼见得整日鬼鬼祟祟,交头接耳,是我瞧科在肚里,因教我旧心腹的亲兵诱那两个去赌,输钱与他们,哄得兴高采烈时,我自撞进去,教人将那两个亲兵缚起,一顿军棍打得臭死,都撵在马圈里淘马粪去了,哪里得来算计了我?兄长可一般的做,教这些厮肚里发恼,却难发作出来。”林冲叹道:“便打发了那几个,谁知再来的如何?只是防不胜防处。不如自已当心的好。”穆弘冷笑道:“原想再来今世,各人都有些长进,那只愿招安的发了皇帝大梦,那只会坑陷人的也变了张良诸葛,连我这不长进的也会说几句冷言冷语,谁想人家更多添出些事来!各人身边都安上些耳目,连茅厕里的事也要盯看听得清楚,多了几根鼻孔毛也要报上去,那些准皇帝宰相方得放心,睡得安稳,古今往来如此猜忌兄弟手足得成大事的,却得几个?眼见得口中仁义道德,说出的字个个动听,蜜糖般甜,肚子里却藏了若干刀枪剑戟,只怕便是个杀人的武库!小弟是越发的怕了,兄长想必也是怕的,不然不会如此形容消瘦!”林冲听得,道:“贤弟,你只如此大胆!却是我还有个随身的老军,教他方才门外看着,因此放心,容你说话,却不道你如此教人惊心!但那两个知道时,如何能容了你?你便劝我时,我只劝你走,免得日后祸事横发,再逃不得!”穆弘冷笑道:“我与宋公明有旧时江州的情分,此时又是用人时候,料到一时也便发作不得,若是江山待定了,只是个范大夫泛舟五湖的主意,先自走了,倒再落得金像铸身的想念,哪里容得赐下属镂剑来?我这里留着,也只是待兄长,那时一把扯了你便走,哪里再容得兄长糊涂?”林冲心中感激,一时言语不得,半天方待说话时,早听外面有老军咳嗽之声,道:“你与将军送热茶来了?”屋里两个都吃一惊,林冲便道:“兄弟可自回去,改日叙话。”穆弘道:“兄长善自珍重。”交了包裹与林冲,自辞了回去,林冲送他到中军府门外,看他远远去了,方怅怅回来。却拆开那包裹看时,见里面两件绵衣,一双靴子,俱是极细密的针线,想来做活的人更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心中自一阵阵的暖意。想起那日崖上情景,早自痴了,只是遥想感念,更不知多少时候,直到天黑时候,那老军掌上灯来,方自惊觉了。当下闷闷卧下,哪里睡得着?却是窗外一钩残月,映着外面地上雪光,直照进窗子里来,又听窗外院里那几竿冻竹,被北风吹得萧萧的响,林冲心里有事的人,就这长夜里颠倒,翻来覆去,没个完数。直到四更时分,犹未睡着,忽听得外面画角呜呜的吹起来,知是大军早发,只得起来,且到中军里伺候点卯,却见那几点残星,正挂在西边天上,甚是凄清。

却说地井关上,宋江将大军分队起行,浩浩荡荡,杀奔黄金城来,声威早震动远近,那些州县早被田虎军马残害,官吏人民杀掠逃亡一空,便酆都城新委任的些官吏来,一来见梁山军马如此声势,二来久慕梁山仁义之名,三来荒城难守,故梁山军马一到,多自纳款归附,因此梁山军马并无些阻碍,直是兵不血刃,早到黄金城外五十里之地,正是:

四海鼎沸苦无道,一旅义师可灭秦

却说黄金城中高令公闻得大惊,急聚合满城文武商议,却是右都兵马使闵飞虎道:“末将不才,愿请一枝精兵,数员将佐,出城与贼人对敌,量梁山贼人乌合之众,何足道哉?就一个个贼将枭了首级,报答令公。”原来这闵飞虎勇力过人,使一对乌油铁锤,各重四十二斤,乃北疆第一勇猛之将,几番田虎军马临城,都被他引军冲突,锤下打死晋军将校极多,因此闻得梁山军马来,敢有此夸口。高令公听了大喜,却是身边滕大尹早道:“梁山贼人猛将极多,更有吴用之计,以国家之力,几番都收捕不得,枉自折军杀将。今贼人破了西蛮国军马,又夺了天门三十六州,正是如虎添翼,声势远震。量我城中军马之数,将帅之勇,不强起天门城中, 更无卓正那等谋略过人的大将,如何能与梁山贼人对敌?只是保守为上。”高令公听得,又复大忧。闵飞虎大怒道:“依你腐儒之见,徒败军事!但守城不出,徒长贼人志气,教贼人耻笑我城中无人!请令公准小将出城杀敌。”当下各官纷纷言语,大半武的要战,文的要守,争执不一。高令公好生为难,决断不下,却是一人进门笑道:“尔等文武不和,徒教令公为难,我自有良策,可将梁山二十万贼军一鼓而灭,保此城泰山之安。”高令公并众文武大惊看时,见那人乃那行军司马文昭,素来足智多谋,高令公倚为身边第一个谋士,却是自酆都城新回。高令公大喜,就急相问,文昭笑道:“既是文武各有主意,何不尽依?却使偏将出城诱敌,教闵将军领一枝精兵埋伏,大杀贼人一阵,但斩将时,必然大折贼人军气。此后但自深沟高垒,坚守不战,一月后贼人士气必然衰尽。却请谢艾将军引精兵回师击之,并请酆都城出军攻打天门,断贼人后路,如此贼人进退失据,破之有何难哉?”高令公并众文武尽皆大喜,当下高令公先传号令,教闵飞虎将二万军马出城,分做五队,且依计与梁山军马对敌。另修两封十万火急文书,差两个偏将,分领十骑马军,就将书往酆都城并谢艾军中。另着滕大尹等文武官员尽起军马民夫上城,同心合力,守护城池,准备强弓硬弩,灰瓶金汁,滚木擂石,昼夜提备不提。

却说乌天云、樊猛、赫天定将五千先锋精兵,先杀往黄金城下来。却是军行之间,早见黄金城军马旗号,当先一员将,横锯齿大刀在马上,却是黄金城兵马都监谢吾,先自出阵骂道:“梁山贼寇,今敢犯吾地界,罪合万死!”乌天云大怒,提铛欲出时,赫天定新投附的人,要建首功,飞马早出,迎着谢吾便斗。斗过十五六合,将左手鞭隔过刀,提起右手鞭来,去谢吾头上当顶一下,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死于马下。乌天云、樊猛见了大喜,领军马卷杀过对阵,黄金城军马怎能当得?大败而走。三个耀武扬威,直赶出十里开外,早到一带小山之下,那败军抹过小山便走。三个怎舍,依旧领军赶去,方转过小山时,早听得炮响,林中乱箭横飞,四面旗帜齐起,尽是黄金城军马,团团围裹将来,将三个并军马围在核心。三个大怒,急自冲突,怎奈乱箭射来,不得进步,反死伤军士甚多,乌天云先臂中二箭,樊猛、赫天定大惊,急左右护定了,不管好歹,先就军马中杀出去,哪里再顾得军马?正冲杀间,一彪军到,闵飞虎跃马提锤,先来截杀三个。樊猛大怒,迎着交锋,见他手中军器,道:“这厮却原来也使锤!” 闵飞虎亦自惊奇,却是乱军中哪里通得名姓?且就马上交手,斗三十余合,各无惧怯。那边赫天定护着乌天云,待夺路走脱时,闵飞虎两个副将杨豹、高彪早赶来,杨豹便来战赫天定,高彪却奔乌天云。赫天定待去救应,被杨豹缠定,心中大怒,战十余合,一鞭将杨豹打下马去,早听得乌天云大叫,原来乌天云虽是受伤,单臂使铛,勇力犹在,高彪如何敌得?被乌天云数铛打来,招架不住,回马便走,乌天云大怒赶去,不防高彪背后转出另个副将,唤做单超,使得好弓箭,满城中唤他做单一箭,见乌天云赶得紧,拈弓搭箭,一箭正中乌天云左眼。乌天云大叫一声,撞下马去。高彪大喜,急回马将枪来刺时,斜刺里一将赶来,就背后一鞭打来,头颅粉碎,怎得活命?却是赫天定杀到,救了乌天云,背后亲军救起乌天云,且就围护住,单超虽将军马数番冲突来,俱被梁山精兵死敌住,更兼赫天定英勇,因此护得乌天云性命。正危急间,早听得喊声大作,却是梁山前军已到,秦明闻得先锋军马中了埋伏,急差史进、罗士奇、乌天风三个,将一万精兵先赶来救应,杀得黄金城军马纷纷倒退,闵飞虎战樊猛不下,又见身边副将多折了,梁山后续大队军马赶来,撇了樊猛便走。樊猛、赫天定并那三个赶杀一阵,见乌天云重伤,皆无心再赶,且收军回来,迎着自家前军大队,就整点时,五千精兵折其大半,又箭伤了乌天云,昏迷不醒,各自大怒,乌天风更是烦恼。秦明只得教将乌天云急送中军,请王定六、袁宏祖并军中医士救治。自家心中火发,连夜将前军五万军马赶至黄金城下,安排攻打。这城里闵飞虎早退军回来,报道杀了贼军先锋并上万军马,大获全胜。高令公大喜,方重赏了有功将士,却又闻贼人大队军马临城,心中大惊,急与文昭商议,文昭笑道:“贼人先锋大败,故贼人蓄愤而来,攻城泄愤。却是我这城金汤铁锁,岂是强攻能下?眼见得贼人主将轻率无谋,可先教诸将坚守,到明日夜里却将敢死小队出城放火,精兵后继,必然再大破贼军,教宋江此伙贼寇正眼不敢看我城池。” 高令公大喜,依言传下号令,暗城中准备精兵并放火器具不提。

却说宋江自提中军大队,随后进军,一路连闻得秦明报捷,收得十余处军州,心中大喜,却是朱武道:“前军虽然报捷,只恐连胜而骄,可将文书传与前军将士,教其临阵持重,不可贪功求胜,中了贼人奸计。”吴用不悦道:“我军兵强将勇,今将雄兵二十万,量打那城子,如汤泼雪,有何难哉?那城中自守不暇,安将迎敌,犯我军虎威?”朱武默然,宋江笑道:“量此境中只谢艾一枝军马难缠,却是军师亦早安排下铁桶般计策,亦不惧他,量他城中军马,必不敢与我军对敌,朱武贤弟既忧虑时,修文书与前军便了。今既天晚雪寒,且安排酒宴,与诸位贤弟赏雪饮酒。”宴罢朱武出来,却暗与卢俊义道:“眼见得宋公明与吴加亮如今都骄了,既不忧军事,又不恤军士,只自大言逸乐,自古骄兵必败,不由得我心中不忧。” 卢俊义道:“贤弟忠直,却是忠言逆耳,又教公明兄长不喜欢,不如少些言语,尽听吴用军师主张,他自比我们见识高明十倍。”朱武顿足道:“兄长如何也打了明哲保身的主意?但败了军事,如何不损折众头领性命?又损折军马,小弟自人微言轻,宋公明却倚兄长为左右手,并不比吴加亮差些,林教头今又中了风寒,患了喉疾,整日不得言语,兄长再不出面主张时,更见得何人能说动宋公明?”卢俊义道:“我非不欲主张,只是贤弟你方才也见了,公明兄长方自信他,我才新来,如何能说得言语?只得且听前军消息,料是纵有挫败,一时伤不得大军元气,那时说公明兄长时,他心里方悔恨,才好入耳。”朱武叹息道:“昔年后秦天王苻坚信用王猛,礼贤下士,得了天下十分之八,为骄傲了,再不肯纳逆耳言语,强起百万之众攻打东晋,结果八公山下草木皆兵,一战大败,身亡国灭,为天下后世笑柄,今宋公明亦自骄了,怎不教得人惊惧?”卢俊义道:“慎始者未必得善终了,天下大事,往往皆是此理,若是强自逆颜进言,徒教公明兄长不喜,不见夏之关龙逢,商之比干?贤弟当自慎言。“朱武垂头道:“小弟听教。”郁郁叹息去了,卢俊义只是摇头。

却说明日军又行一日,早接秦明军书,说知先锋军马大败,乌天云又自重伤,宋江闻得惊怒,道:“城中贼军如此猖狂,可教三军急起,都至黄金城下,先平了这座城池。”朱武道:“此城为天下五大雄城之一,城高壕深,只恐强攻不得,反顿兵城下日久时,不免老尽兵气,再被谢艾军马奇袭,反重蹈了田虎军马覆辙,兄长不可不三思。”宋江闻得意动,过一时道:“贤弟此言有理,依贤弟之计当如何行事?”朱武道:“不若将大军移取江北诸州,逼田虎贼军与谢艾军马死战,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早晚胜负必分,负的自会全灭,赢了的也自伤疲不堪,再无余力。而我军既早拓境自广,更已养精蓄锐,到时以雷霆万钧之势击之,如何不获全胜?到时移兵取黄金城,反掌可下,何必急在眼前一时?”宋江闻言大喜,道:“此计极善!”转头道:“员外与加亮意下如何?”吴用道:“已差时迁将文书飞催邓泰将隐龙山上军马出朱阳关,就拌住谢艾军马,他又方与田虎贼军恶战,一时安得三头六臂,破了这两路大军?更况小弟早设下计策,倘不攻得黄金城危急时,那谢艾如何肯急将兵来救,入我罗网?直是将大军直取黄金城下方好。若是依朱武贤弟之言,只恐时日久了,被方腊贼军并了田虎土地军马,渡江大举南来,再非我军能抗拒。”宋江犹豫一时,道:“员外如何主张?”卢俊义道:“依朱武贤弟之言,可操十成胜算,吴用军师之言,亦不无道理,只是小弟兄长一家俱在黄金城中,须得早打破了城池,救了才好,为此事上,不由得卢某不赞同军师主意。”朱武闻言色变,宋江方欲言语时,早又前军火急飞报来,道是围城第二日夜里,被城中军马趁夜放火劫寨,折了军马,败走去二十里外,今请中军火急援应,宋江大怒,就道:“不先洗荡了这个城子,怎消得这两番败兵之恨?”教中后二军拔寨都起,就杀奔黄金城下来。正是:

公明已发翻天怒,名城恐见血海灾

却是军行一日,早逢见一辆云车,一个偏将将百名军卒,护送乌天云到来。宋江便教王定六、袁宏祖急与乌天云调治。两个过一时,自来禀宋江道:“乌家四弟性命当可无忧,只是一目从此损了。”宋江听了,深恨不止,教送乌天云去陵州养伤,自提大军直赶往黄金城下来,再行一日,早近秦明前军寨子,秦明与前军众将各来请罪,宋江咬牙道:“如何折了便宜与他?”秦明羞惭,道:“小弟们围城攻打一日,各自困倦,不想是夜东北风大作,城中差人偷出城后,顺风放火,因此军马惊扰,被城中军马出城赶杀,亦自放火,众将抵挡不住,只得弃寨而走,退走二十余里,方重下住寨子。”宋江道:“折了多少军马头领?”秦明道:“军马折了五千有余,头领云罗喉中箭,文仲容、谢迁被火烧伤。”宋江大怒,道:“你久为前军大将,如何不知临城立寨之初,须提防贼军冲突放火?如今连败数阵,折尽三军锐气,有何面目见我?”教人绑了秦明要斩,众将大惊,卢俊义、吴用等苦劝,方饶过了,道:“诸将各自警惕,不得再误了军机,教城中贼军耻笑!”众头领各自感奋,道:“哥哥但自放心,量此城子,怎当得大军?誓将双手取了这城子来与哥哥!”宋江大喜,教三军权且歇下,明日都起,杀奔黄金城下去。

却是朱武寝食难安,中夜跣足露头,直到卢俊义帐中,卢俊义大惊,道:“贤弟何以如此?”朱武道:“兄长如何为了自家哥哥一家性命,却忍心害了这二十万大军性命?况是此番兵逼城下,那一家人也尽数不能保全,兄长之罪,将竭东海之水不能洗也!”卢俊义惶恐道:“贤弟如何这等言语,今日戴宗贤弟酆都城里传信来,道是宫里宫外,各处贿赂活动,关节都疏通过了,又有杨洵联接外官,已请下秦广王的诏旨,赦我兄长一家无事,却是那黄金城里高令公,贪我兄长千万家财,因此虽得旨意,只不肯从,今又发文书酆都城里去,复添造我兄长一家罪状,决要置于死地方休。我因此大怒,劝公明兄长将军马直逼城下,意欲打破城子,救兄长一家性命,此是本意,贤弟如此说我,却为何故?”朱武道:“黄金城乃天下雄城,精兵数万,更多有储积,似此一时如何可破?以西蛮国三十万军马长困天门半年,不得入城,进退两难,卒被我梁山军马全灭于封州城下。田虎贼军举二十万之众,亦图黄金城之富庶,长围数月,结果如何?只是军老气衰,反被谢艾五万精兵大破城下,折损不计其数,仓皇北走,风声鹤唳。今我梁山军马若再恃强攻城时,如何不重蹈了两家覆辙?眼见得一般败亡无地,兄长因私意而害军务,不知那时更何面目对天下英雄?” 卢俊义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道:“贤弟言之极是,只是如何言我更害了兄长一家?”朱武道:“

秦广王既有赦书诏旨,高令公虽一时不从,然久了终当不过抗旨罪名,不过来回上下文书,封驳覆奏,多打几回笔墨官司罢了。尊兄一家终必无事释放。今若将大军直逼黄金城下,反与了那高令公口实,道是尊兄与梁山贼人勾结交通,今贼军为此围城便是天大的铁证,那时酆都城纵发诏旨又有何用?况若是围城急了,尊兄一家尽陷城中,生死操于人手,那时高令公只须动句言语,将尊兄一家尽数绑缚西市斩首,兄长虽武艺绝伦,力敌万人,到时能相救否?徒落得血泪交流,冤刻脾肺而已,空成终身之恨,亦将何益?“卢俊义听得,双目泪流,就拜道:“贤弟忠言,救我兄长一家性命!如何不依从了?今贤弟之意如何?卢某无不依从。” 朱武道:“小弟虽进言语,眼见得人微言轻,宋公明又听吴用军师之言,事事依从,故轻了小弟言语不用。若是兄长时,宋公明视若臂膀的人。但一力主张时,宋公明岂敢拒却不用?即请兄长今夜便见宋公明言语苦谏,请先撤黄金城之围,将大军北走忘川江边,收境拓地,坐看谢艾与田虎二军成败,然后雷霆击之,大事一举可定,又保全了尊兄一家,正是一举两得。” 卢俊义道:“只是如此行时,黄金城何日可破得?”朱武道:“兵法‘避实击虚’,强攻坚城岂是上策?但破得谢艾军马,就可造封假文书,只言战败我军,调黄金城军马赶去接应截杀,那城中军将贪夺功劳,如何不提军急急赶去?兄长便可与宋公明将大军分路埋伏,一举灭了他大半军马,然后乘城中空虚,先使细作接应人等混如城去,到时突然各处放火呐喊,精兵乘势攻城,夺了此城到手,解救尊兄一家,有何难哉?”卢俊义听得惊喜,道:“贤弟良计高智,远胜吴加亮多矣!此时去说,当力言贤弟之才,教公明兄长倍加重用贤弟!” 朱武道:“吴用军师非是无才,只是胸怀不肯容人,不许得别人强他,但有冒犯的,往往不得好结果。此番便为小弟如此主张,故加反对,教大军直取黄金城池,全再不顾得军事成败,今兄长再言是小弟主意时,他如何不嫉妒反对了?故兄长只可道是自家思量主意,料他一来心中愧惧兄长,二来碍兄长地位,三来今军事数败,他亦心中惶惧,必定不再力阻,方可保得宋公明采纳了兄长意思。” 卢俊义叹道:“贤弟一番言语,正洞见那吴加亮肠胃肺腑!他正是此等人物,故梁山定位次时压得贤弟只在地煞之位,其实他自家所学,又哪里见高明得过贤弟?既是贤弟如此说时,我只说是自家意思便了。” 朱武笑道:“小弟学道敬慕长生的人,故拜了公孙胜兄长为师,哪里将这俗世富贵放在心上,与人争权竞位?几番言语,都只为了军事利害与众兄弟性命上,所以昧死直言,于位次权势全无所图,但得此世梁山大业定了,便随公孙胜兄长还于道山,与白云为伴,猿鹤相亲,再无他志。” 卢俊义叹道:“但得众人都如贤弟时,世间如何不清平了?只是那一等嫉贤妒能的小人,方坏了天下之事,平地便起风波!”叹息一回,朱武自辞了回去,卢俊义自来见宋江,述说朱武言语意思,却只道是自家谋算。

宋江听得大惊,思量一时,道:“全仗贤弟竭忠尽虑,若不是贤弟一番忠言时,我激于一时意气,险不误了大业,害了众兄弟们性命?全亏贤弟助我!”称谢卢俊义不绝,卢俊义道:“但佐得兄长成就大业,小弟敢不竭力尽智,效犬马之劳?军情似火,望兄长不可犹豫,宜急下号令,就移大军去攻取江南诸州方好。”宋江道:“只是恐移军去了,却教黄金城里那些贪官污吏耻笑,又耽误了救尊兄一门老小,我心中实过意不去。” 卢俊义道:“但将来破了城池,将这伙贼子尽数抄家。抽筋剥皮,尽可任我兄弟所为,实不可为一时意气,误了军事。至于小弟兄长一家,尽可请戴院长酆都城里奔走,但得维持住性命,日后打破城子,自然救了。”宋江感激,道:“全赖贤弟体谅,既如此,教这伙贼子得意一时也罢!只是此等大事,亦先得和军师说知,方可移军。”便教人请吴用到来,说知卢俊义意思,吴用见宋江先如此说了,料宋江心下意思早定,又碍着卢俊义面皮,虽料定是朱武暗中撺掇卢俊义出头,有这番说话,改了自家主张,亦不好反驳——况见先前的军事不利,只得默然一会,道:“员外所见,果然高明,胜于吴某浅见,小弟自然赞同。只是此番退军去了,必然教城中贼军骄傲,耻笑我军,须是设计大杀他一阵,惊得他丧胆落魄,方好见我们兄弟的手段,全了众兄弟们的颜面。”宋江喜道:“军师所言极是,便请军师调遣众兄弟,务要全胜,一雪前日之恨!”吴用道:“当如此如此行事。”宋江又教卢俊义参商了,便传当夜传众头领来号令布置,教各自依计行事不提。正是:

正谋已输神机客,奇计还挽主心回

欲知吴用一番计谋成效如何,还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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