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 吴加亮失算损虎将 赵得胜捐生全大义
话说那城里,刘唐、石辅等十数个头领都来寻林冲,大半相将酒食送路,亦有专来寻林冲说事的,却不见林冲,只得几个包裹在房里,问门房老军时,又不得要领。大半等得久了,只得无奈去了,只有刘唐、杨林、石辅、樊猛几个不走,只在房里坐着等。见得林冲回房来,各自大喜,杨林道:“哥哥何处去了,只教我们好等!”林冲道:“却是方才心里闷,因此与穆弘兄弟出城射猎了一遭回来,不想劳众兄弟等,甚是过意不去,休怪!”刘唐笑道:“我两个只来寻兄长喝酒说话, 休听他弄嘴!只是这两个心里有事的。”那边石辅、樊猛两个忽地跪下道:“为我两个愚拙做出事来,因此连累了哥哥,因此愿随哥哥陵州城里去,任宋都头领发落,随便一刀一剐,只不要哥哥负屈!”林冲吃惊,急搀手拖起这两个来,道:“你两个如何这般想?公明兄长重我,因此升我去掌管中军,如何是你们连累了我?休如此想!”两个道:“情愿跟随哥哥中军里去,但生但死,决不离弃!”林冲说不得话,刘唐笑道:“你两个打得好主意!便是后军这几万军将兵马哪一个不愿跟随哥哥?但能去得,俺只和你们一般便了,谁耐烦在此看那厮的脸色!”林冲道:“兄弟们意思,林冲自领在心里,只是今分派已定,俱有统属,岂能由得自家意思?料得山转水转,不时日自逢着了,何求在这一时?只要各人小心,遇事奋勇,成俺梁山众兄弟的大业。”遂与众人做别,教两个随自家的老军背了包裹,出城投陵州去了。众人送到集州城外十里,把杯洒泪而别。
却说林冲往陵州来,一路少不得饥餐夜宿,正在秋深冬近时候,怎见得那凄凉天气:
黄叶飘零,西风深深。是处便有霜踪迹,到目便是雨泪痕。雁过万里无归处,鸦噪小林只纷纷。空见山高并水长,憔悴愁客更旅魂。
林冲自感念在心里,只是身边并无可说之人,只是闷闷地。不一日进了陵州,径投中军帅府。宋江闻得传报,早迎出来,满面笑容,道:“贤弟屡立大功,正是我梁山事业梁柱,本合教贤弟统带后军,先当前敌。只是中军统帅乏人,我和军师又分心不得,因此军中事务十分荒疏,兵将都无纪律,我自老大烦恼。思量军中诸人文才武略,并无第二个强似贤弟的,因此教贤弟来掌中军,且与我分忧。”林冲道:“小弟得兄长提携,更众兄弟感兄长恩义,因此都死力向前,报答兄长,得成微末之功,何足道哉?小弟此身都属梁山事业,但得兄长分派,自当尽驽驾之力,向前效力。”宋江听得喜悦,道:“秦明兄弟到此数日,暂教他掌管中军,代贤弟职司,宣赞、郝思文、鲍旭几个一般效力。今贤弟既到,便可和秦明交接,教他为贤弟之副。”林冲谢了,又道:“军师如何不见?”宋江道:“便为栾廷玉那厮死守地井关,扼住险要,甘茂兄弟屡次进兵攻关不下,因此无可奈何,写将书信来,军师自与吕方、郭盛领三千轻骑,数日前星夜赶将前敌去了,料军师智谋过人,必有摆布计较,早晚必有报捷消息。”林冲听得,道:“栾廷玉这厮诡计多端,祝家庄摆布盘陀路,屡次坑陷我兄弟军马,今世又见此贼,只合小心。林冲愿先赴前敌,戮力除灭此贼,请兄长允准。”宋江道:“兄弟远来,且歇息数日,养得精神,待前军消息来得,再去不迟。”林冲听得,只得罢了。
却说前时甘茂将前军直到地井关下,几番叫阵邀战,并无一人一骑出关对敌.待向前攻关时,那关正在两座大山之间,分开天门黄金两道地界。山势高峻入云,壁立千丈,俱回环数百里远近,雁飞难过,两山间却有天生一座隘道,长三十余里。地井关正扼住最险要处,修就高关,把定形势,正是万夫莫开。关上亦原有守把军兵,拨定四员猛将:张缟、云天定、许僕、司马伦,将精兵一万守住关隘,又有栾廷玉陵州退回军马,合有三万余军马,数十员将佐,把定住雄关。早整顿强弓硬弩,灰瓶炮子,排定寨栅敌楼,有铁桶般周密,因此甘茂军马虽到关前,怎得用武?被关上炮箭木石乱打下来,不得进步,空伤士卒。甘茂见两日攻关不下,军马死伤极多,只得收军马回寨,且聚众将商议,道:“贼军死守不出,虽有强兵猛将,不得厮杀,今到关下已有八九日,不得寸进。昨闻得林教头一路已夺了数县城池,围定集州,料数日必有捷报再到,到时我等面目何在?不由得人不烦恼。”马劲道:“似关势如此险要,地势险恶,纵造飞楼冲车,亦不得使用,但自仰攻攀城时,枉折军马,只是强攻不得。”罗士奇道:“三国时诸葛孔明伐魏,被魏将郝昭将三千军把定陈仓要害,数十万蜀军不能用武,虽以武侯之智,亦无可之何。今此关险不减陈仓,把关贼军更多了十倍,如何可强攻得?只是另寻计策方是。”甘茂道:“已差小卒远近攀山,寻觅过山道路,找问土人,更许了重赏,只是数日来全无消息,怎得奈何?”诸将议论纷纷,都无定见,甘茂道:“既众兄弟都无主意时,只得且报中军与公明兄长知道,取吴用军师来,察看关上形势,筹划取关良策。”众人都道:“正当如此。”甘茂便教修文书,飞报与陵州中军。
过不数日,报吴用与吕方、郭盛引一队轻骑到来,甘茂并众将大喜,迎入大帐中坐定,就禀报进军情形,吴用笑道:“不得强攻,便可智取,今顿兵于此,不免师老兵疲,磨尽士气,将军等智勇双全,如何不知此节?”甘茂道:“末将无能,愿受军法处置。”吴用道:“此关虽然险要,岂无山间小路透到后方?但得步军头领攀山过去,就关后放起数把火来,贼军必然大乱,那时乘势夺关,有何难哉?可惜我梁山上兄弟解珍解宝不在此处,不然正可教此二人立功。”前军诸将听得,尽无言语,都自不乐,丁德兴忽道:“我与赵家哥哥两个俱猎户出身,此山虽险,亦不放在眼里,愿军中就选数百强悍壮士,各利索装束了,就大宽远攀过山去放火夺关,望军师照准。”吴用大喜,便教两个军中选五百惯巴山、能渡水的壮士,各自轻装利刃,都换了草鞋,身带三日干粮,就随二个去立功劳。甘茂道:“军师果然好计,只是恐贼人山中或设埋伏,又或放火时关前军马接应不及,便危了二将性命,隐龙山上刘敏覆军之事,军师不可不思。”吴用冷笑道:“既是这计行不得,甘将军却寻思条别的计来?却不必在这关前老军顿师,折尽锐气!兵法非用奇涉险不成大功,不然孙武子如何五战入楚都,覆楚师二十万?邓艾但不舍了性命七百里度阴平时,也灭不得蜀汉社稷!公明兄长已在陵州坐了半月,再不成教他坐一月?将军既担心他两个无有接应时,可自整顿了军马,只见关上火起,那时拼力向前夺关,便无差失。”说得甘茂满面羞惭,闷闷而出,马劲、罗士奇两个心中大怒,来寻甘茂道:“这军师如此做大!人前如此公然耻辱兄长,分明是报当日封州城里兄长顶撞他之仇,如此睚呲必报,岂是正人所为?真真教人忍受不得!”甘茂叹道:“单耻辱我也自便了,只恐丁赵两个兄弟若伤折了性命,那时悔之何及?这军师屡胜而骄,变得如此刚愎,再听不得人家逆耳之言,只怕便成了街亭上的马稷,断送了三军性命!只恨他再不听人言语,奈何!”十分叹息,马劲冷笑道:“他虽做得军师,兄长亦是一军主将,比他差得多少?今军马尽属兄长管领,但不依他言语时,却又如何?有道是乱命不从。” 甘茂道:“贤弟休如此言语,若不是在我帐中时,被人听得,此祸岂小?他和公明兄长心腹同体,二世交情,言无不听,计无不从,岂是我等外人可比?有道是‘疏不间亲’,我等只可军前效力厮杀,生死白刃夺胜斩将,岂可争那位分之别,自蹈不测之祸?况军令如山,安可违背抗拒?说不定我只是杞人之忧,但依得他言语,一举破了此关,反是他十分高明处。”罗士奇道:“然则丁赵两个如何?此计赌得须是他两个性命,自一征天门,他两个便入我们兄弟一伙,死力相随兄长,兄长岂可不为他两个主张?”甘茂道:“只可教这两个小心,但先差小卒远远探路,免中贼军埋伏。我们自整顿了军马,但关后火起,便死力向前攻关,庶几可以无忧。”罗士奇道:“也只得如此。”马劲道:“先前初上山时,几番大厮杀,多少痛快处!今日却如此不快意,这军师变得此等鸟面目,岂是教人看得?但不得和兄长一道,我自都撇下去了,一个光身子,哪里不得讨生活?”甘茂叹道:“兄弟休存此心!且看宋公明面目,厮杀几时,但助他取了天下,我们都辞了官不做,归老田园,一年射猎饮酒快乐。” 马劲道:“但不知这一时是哪一时?我们兄弟身上的金疮都也够了,哪个不得几十处?再添得几处时,只怕没有皮肉是自家的了。” 甘茂叹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只合阵上亡。但能挣扎得性命出来,谁愿马革裹尸?我自去吩咐丁赵两个,你两个也去整顿军马,且虚向前打关,教贼军提防他两个不得,却好乘便下手放火。”两个道:“我们自省得。”各自去了。这边甘茂自来叮嘱赵得胜、丁德兴两个,两个道:“我们也只要与哥哥争这口气,偏他梁山上的兄弟能建功,我们兄弟反不能?便撇了这条性命,也要夺了这鸟关!” 甘茂道:“休如此说!但情势不好时,先逃性命回来,休要赌气,切记!切记!”那两个落泪,道:“哥哥但自放心,小弟们此番去,必然成功。”当夜各自结束的整齐,穿了虎皮袄,跨了快刀,提了军器,招引了那五百精选的壮士,自取小路去了,甘茂送到岭下,怅怅自回。
却说两个引军汉往岭上来,正是冬初时候,夜里晴朗,眼见得星挂在那山顶上,明暗不一,两个都不在心上,只督促军卒,牵藤攀葛,极险处搭起人梯,舍生忘死,一步步攀上岭来,夜深山陡,军士多有摔死者。两个咬牙,只催攒着军士上前。直到四更时分,却到得山顶上,眼见得东方渐渐得亮了,那轮早日如个火团,就万丈金霞里一跳一跳的上来,将那许多黑云都渐渐赶得散了.两个看一会,却商议道:“眼见得军士都疲累了,况是天大亮了行动不得,不如就山上藏一日军,待天黑了却下岭去,却有力气放火杀人,夺了这鸟关。”因此教那些壮士就背风山凹里藏了,都饮酒食肉,养了精神气力,直待天黑了就摸下岭去夺关放火。
谁想这岭上却有个猎户,唤做摽兔李吉,这日正出来山上看早张的网,提那猎物,林子中却远远看见这许多大汉,不由得吃惊,便借着草木掩映,悄悄近那军前,听那些大汉说话,渐渐地把事都踅磨得清楚了,心里喜欢,自家暗道:“难怪前天我上集撞见个算命先生,怪我印堂发亮,道我今年要发一笔横财,更得官职,当时只道他取笑说话,诈人钱财,谁想这笔横财却应在这里!眼见得这些军马是梁山贼寇,要趁夜摸下岭去关上放火,夺这关隘。那关上大晋军将必然无有防备,却不老大吃亏?我但提早去关上去报了讯,于那里有无数好处,钱财、官职唾手可得,况他那梁山上史大郎正是我两世的冤家对头。”便转了身,悄悄摸出林子里去,方一溜烟的奔下岭来,径到地井关上,统军府里寻见那常买他野味的厨子,央他领去见统军栾大人,只道有极要紧的军情禀报,更凭空许那厨子无数好处。那厨子半信不信的,领他去见军中都管,那都管便盘问李吉,李吉咬住嘴不肯说,只是道有紧急军情,须见了统军大人方能禀告。那都管悻悻,喝人教将李吉赶出,那李吉见不如愿,怎肯失了这场大富贵?便自叫嚷起来,那都管大怒,正该喝教人拿下李吉,乱棍打死时,早转出个官人来。怎生打扮?
穿一领亮银锁子甲,戴一顶缕金凤翅盔,披一身素花闹龙袍,束一条嵌玉虎头带,着一双倒云虎步靴,佩一把七星鲨皮刀。
年方二十余岁,身高七尺,面如冠玉,见了纷乱情形,喝道:“你们打这汉子怎地?他既有要紧军情禀告统军,你们如何这般不知好歹,倘误了大事,谁敢当地?”骂得众军卒慌忙住手,那都管认得是祝彪小将军,统军最爱重的徒弟,哪里敢来合口?面上堆起笑来,正待来趋奉时,那祝彪问了李吉名姓,早道:“你随我来,我自领你去见我师父。”李吉大喜,忙屁颠颠跟在后面,穿过几重院落,早到个堂前,祝彪道:“你且这里等,我禀知了师父,自有人来呼唤你。” 李吉只得立住脚,看祝彪自入堂去了。等一时不闻得人叫,只得将眼偷看,见一遭都是绿栏干,门上都挂着帘子,心里正忐忑时,忽见个紫衫银带的虞候出来,道:“元帅呼唤。”便领着李吉入里去,李吉一双眼乱转,但见之处,不是金的便是银的,有许多东西器具,好生齐整,正头晕间,只听得那虞候道:“告军情人带到。“却拐腿后面踢李吉一下。李吉身不由主,先跪下去,却听一人道:“那猎户,你可将军情报来,但实在时,本帅自有重赏。” 李吉大喜,抬头看那发话的人时,正是好个威仪:
身高八尺,腰有数围。举止有杀气动摇,行动皆威风凛凛。眼若铜铃,迸光处十万军动心摇胆;口似铁盆。惊雷响三千将散魄飞魂。正是中军虎威将,雄关统帅栾将军。
正是当年祝家庄上教师,今做大晋国军马神武统军的栾廷玉,李吉忙自叩头,将山上所见闻得都添些油醋,说将出来,栾廷玉听得大惊,道:“贼人果然狡诈!多时不来攻关,我料贼人必有狡计,正欲分军巡山盘察,不料贼人先越山来,若不是你来关上报知时,却不误了大事,正见我大晋洪福齐天!”便教取黄金五十两,赏与李吉。李吉大喜,想起那相士言语,便道:“小人祖坟上青烟,得见元帅,情愿就投军效力,求元帅赏小人一官半职,教小人也得些威风好处。” 栾廷玉略皱皱眉,思量一番,道:“你既是山上猎户,必然深知山上地理,今既愿投军效力时,便与你个巡检之职,拨与你惯爬山越涧的的军士百人,专管山上巡哨,但再有贼人来时,火急飞报情形,休有耽搁!” 李吉大喜,连“爹、娘”都叫出来,连磕百十个响头,拜谢元帅。栾廷玉挥手,教那虞候带了他去见应属副将,自己却与祝彪商议军事。原来祝彪和哥哥祝龙自封州城外被董平、史进劫了粮草,又捉了兄弟祝虎,回封州城不得,只得江北来投师父栾廷玉,欲借大晋国军马复仇。栾廷玉将两个引见与二大王田豹,因此得入军中效力,此后渡江南来,二个随栾廷玉攻城掠地,多立功劳,积功升至副将,此时却都在这关上。
栾廷玉道:“我紧守此关,料这伙贼插翅亦飞不过去,故此贼人弄险图幸,使此狡诈计策,不想天助我大晋,着这猎户撞破了,来关上告知我们。我今想来,得如此机会,正可设计大破梁山贼人一阵,取他几个猛将之首,教贼人丧胆折气,再正眼不敢看我关上。”便将布置思量说与祝彪听,祝彪大喜,道:“师父如此布置,安排铁桶般计策,却愁贼人走将哪里去?只是封州吃董平那贼捉了二哥祝虎,至今生死不知,我兄弟日夜忧煎。今逢此机会,若捉住贼将时,乞师父准将贼将折换,解救他性命。” 栾廷玉道:“贤徒便不如此说,我岂有忘记?你兄弟三个我视若骨肉,一身武艺俱是我亲自点拨,岂不设法周全他性命?今夜便当安排,但捉住贼将,便将来折换你二哥。” 祝彪感激拜谢了,当下两个密密商议得周全,栾廷玉方唤诸将来吩咐布置了,当下各自准备,只等梁山贼人夜里偷来关上放火。
却说当夜三更尽时分,关上忽然火起,却是丁德兴、赵得胜两个领军士攀下山来,就关上后门杀倒把栅军士,直入关上大军草料场放起百十把火来。眼见得红焰腾空,黑烟蔽地,虽有草料场看守军人急来相救,怎当得起这些大虫赶杀,尽撇了钩子水桶,发一声喊,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丁、赵两个大喜,正待教那五百壮士分头放火,自家领壮士去夺前关门时,只听得草料场左右滚起连珠炮来,早见军马四下里涌出来,当先弩箭如雨,将那壮士射死不计其数。丁、赵两个大惊,见军马四下里合来,围得铁桶一般,前后俱无去路,两个心慌,道:“他这里如何却有准备?” 赵得胜道:“且杀出去再说!”两个并力,待引壮士拼命夺条血路,当先早有两员军将拦住去路:许僕、司马伦,各持军器,来取两个做功劳。两个冷笑,看看将近,丁德兴肋弯里忽地飞出小叉来,许僕咽喉早着,先跌下马,司马伦却吃一惊,不防赵得胜早撞到马前,面门上一铁棍打着,天灵碎裂,脑浆迸流。关上军马闻说折了这两个,发声喊,都避这两个大虫。这两个舍命撞破两重围子,杀得浑身浴血,各带重伤,身边壮士只剩得二三十人,且喜后关门将近,正待冲突出去时。早听喊声又起,千百军马涌将出来,火光明处,一员大将银甲锦袍,骑于马上,指喝军马来拿两个,正是祝彪。教将数十辆车子推将出来,点起火来,拦断街巷道路。两个见左右火发,后面大队军兵赶来,都知无幸,道:“罢!罢!杀一个够本!杀了那贼将,更强如杀千百贼军!”各自呐喊,引壮士拼命步下来取祝彪。看到近前,忽地一辆火车冲出,却将赵得胜拦一拦,早见丁德兴引十余人冲近祝彪马前,却听扑塌一声,原来早掘下陷阱,将丁德兴这十余个齐齐陷下去。赵得胜大惊,急待向前救应时,后面一队军马裹来,长枪手里夹着挠钩手,乱戳拿人。赵得胜大怒,就军马队里死战,连杀三十余人,忽觉肩背一疼,却是被挠钩拿住,赵得胜大喝,就弃了铁棍,背后撞去,早将那挠钩手活生生撞死在墙上。赵得胜就强挺起身子来时,早见数百军马围来,街上那些梁山壮士尽皆斗死了,孤零零只剩下自家一个,只听得晋军队里乱嚷:“抛下军器,饶你性命!”“将军有令,梁山贼将只要拿活的!”“拿得活的,赏黄金百两!”赵得胜呵呵冷笑,就拔腰刀在手,砍翻了五七个赤手来擒的,自知精疲力竭,便倒转刀来,去自家颈上只一抹,血光飞溅,直喷到关墙上二丈高处,当下身死。后人有诗叹赵得胜道:
壮士起西疆,从义多建功。虎胆惊千军,威名传百城。偷关合重围,死战捐全生。至今雄关在,碧血弘烈名!
却是祝彪见了,不胜惊叹,又见赵德胜虽然身死,身躯倚住墙壁,屹立不倒,道:“此人好汉,死了也是如此雄壮,更不知他生前杀了多少军将!”教小军拜他,街上店里取具好棺材来盛殓,又陷阱里搭起丁德兴,将来绑缚了,草料场里扑灭了火头,满街上收拾死伤尸首,整点自家军兵者,死了千余,伤者亦有此数,却是那五百壮士亦大都战死,被拿者二十余人,亦各带重伤。祝彪不胜惊忿,道:“这伙贼如此顽皮顽骨!”只得将丁德兴解去见自家师父,就看前关战况。
却说甘茂等收拾整顿军马二万,却乘夜到关前三里之地驻着,只待关上火起。正到三更尽时分,忽见关上火发,红得半边天透,更喊声大起,海沸山覆也似,不由得大喜,正欲进兵,又早见一骑飞也似来,却是吴用山顶上看见,因此差亲兵飞也似将令箭来督促。那亲军却弄架子,定要甘茂下马拜令,方才传令。甘茂怒道:“何等时候,却弄这等事?”发怒不肯,两下僵住。却是罗士奇见了,劝甘茂道:“只为那两个兄弟性命,没奈何兄长且耻辱自己,教小人先得意一会。”甘茂心中焦燥,只得下马拜了,那亲兵方将吴用口令传了,只教甘茂火速进兵打关。甘茂心中火起,口中烟发,只顾不得和这小军斗气,急上马催促三军都起,飞也似来打关隘。眼见得关门大开,并不见一个晋军,左右却都黑沉沉的,甘茂看了起疑,急到军前,却见马劲待挥军入关,急道:“事有可疑,且休行动!”马劲道:“事势火急,如何不火速杀进去,接应那两个兄弟?”甘茂道:“既是关门大开,如何不见丁德兴、赵得胜两个?” 马劲道:“说不定他两个正在关里厮杀,正须军马救应。”甘茂道:“我心里只是不祥。既说是正厮杀时,关前如何无有交兵格杀之声?如此安静,好生教人起疑。”马劲道:“如此怎得好?若不进关时,那两个必然难以支持。”甘茂道:“且差两个偏将,将一千军马入去,先夺住了关门要害,再教大队军马入里去一发混战夺关。”正待点军时,谁想彭烈新降, 要夺功劳,就两个争论里先引五百骑冲入关去。正得意时,忽听一声梆子响,关上火把亮满,乱箭横飞如雨,将那数百骑尽皆射死,彭烈甲厚,中了数箭,正待逃命时,不防关上又推下磨盘巨石来,一块正砸着,当下彭烈连人带马,死于城门边上。
当下甘茂等大惊,咬牙切齿,各待向前急抢关报仇时,正听喊声大起,却是黑暗地里四路军马杀将出来,冲断梁山军马队伍。梁山军马猝不及防,怎能当得?当下大败而走,甘茂大怒,当下反冲入晋军队里来,正撞着晋将云天定,两个交锋,战无数合,被甘茂暴雷也似喝一声,奋生平忿怒,一枪戳云天定于马下,先杀退了这路军马。方回身时,却见罗士奇保着马劲,急退回来。甘茂惊问时,方知马劲撞着晋将张缟,两个交锋,张缟诈败而走,马劲不舍赶去,反被暗伏弩机射中,幸得罗士奇赶到,杀退伏军,救了性命。甘茂忿怒难当,却见晋军又呐喊赶来,却是张缟引军又至。甘茂急出,就与张缟交锋,张缟虽有诡计,如何当得甘茂?当下又自败走,欲赚甘茂。甘茂冷笑,急取弓箭在手,却喝一声,张缟回头时,早咽喉中箭,落马而死,却是甘茂喝了,随即一箭射去,因此射死张缟。却是甘茂虽力斩二将,争奈三军已乱,更兼关上大队军马突将出来,抵挡不住,甘茂见了,只得且战且走,却亲自断后,一连冲突数次,杀死晋军不计其数,因此救得军马大半。到天明时分,早到二十里外,忽听鼓角声响,两路军马冲出,甘茂等人困马乏,方大惊时,却见是自家军马旗号。原来营中乌天风、乌天云、云罗喉、吕义闻得前军中伏,尽收拾军马赶来接应,路上又撞见吴用并吕方、郭盛,因此分两路救应,当下放过自家军马,反截住晋军,尽力攻击,晋军怎当得这两路生力?当下大败而走,甘茂亦回军冲杀,三路军马直赶杀晋军至关下,于路杀死晋军极多。原来粱山军马忿恨,俱不收纳降军,只是逢者便即杀死——因此晋军死者无数,二十余里内尸体遍野。栾廷玉闻报,急收军马入关,整点折军八千有余,合计连关后埋伏截杀丁德兴、赵得胜军马,折军近万,军将折了张缟、云天定、许僕、司马伦、陈凯五员——陈凯却领埋伏军马,乱军中被天子山大斧砍死。算来反大折便宜,栾庭玉惊怒交加,道:“这伙贼人非梁山本部正贼,此世新加投附,却也如此难敌!” 祝彪道:“梁山恶贼似宋江吴用等诡计多端,又来此世併合了许多勇将军马,今来关下的甘茂一伙,都曾是酆都城、天门城上将,除灭史文恭、李助,覆了西蛮国三四十万军马,宋江多得这几个助力,昨夜今日恶战,正是凶恶到十二分。”又道:“关上杀得贼将赵得胜,已将首级并关前所杀贼将彭烈尸首,挑在关前号令;另生拿得一员贼将丁德兴,就请师父恩准,去折换我二哥回来。” 栾廷玉道:“便修书发一军使去梁山贼人军中便了,量此贼是他军中勇将,这伙贼自宋江以下,皆自命义气,相互标榜,如何不肯折换?眼前要紧之事却是军马大折,须急修书报与三大王,就急催援军到来。更可虑者我这里虽新胜贼人,却只恐房太尉那里无些强兵勇将,倘若失陷了集州,被贼人自山后席卷而来,则此关危矣!那时梁山贼人只如猛虎出柙,我军苦战夺得的江南基业,不免重陷于贼手,便是我师徒等,更无复此血海深仇之望。”祝彪道:“闻得是林冲那贼主持后军,此贼智勇双全,房太尉骄懦无用的人,虽有些军马在手,只恐集州便失陷了,师父宜有准备。”正商议间,早报有瓜州文书到,道是房太尉失了集州城池,军马尽折了,自家不知去向。众将尽皆大惊,栾廷玉跌足道:“如此大事去矣!晋王用这般人领军,如何不误大事?” 祝彪道:“关上合瓜州尚有数万军马,师父何不分一半军马去,先破了林冲此贼,自然贼人丧胆.” 栾廷玉道:“林冲此贼武艺不在我之下,手下更兵强将勇,岂可轻敌?却是我想来,贼人欲断此关后路,必然进兵取瓜州,那州城外有处险要地方,唤做虎牙崖,道路仅容单车,两边若伏强弓百张,虽有十万之贼,不能偷过,你兄弟二人可领精兵五千,如此如此,若再得胜仗,必然大挫贼人之气,不敢再正眼看我关隘。”祝彪、祝龙大喜,引军马下关去了。
却说甘茂等将军马还营,检点折了军马五千有余,中伤者亦多,又折了彭烈,更不知丁德兴、赵得胜两个存亡消息,俱都烦恼。却是有断后的军人看见,地井关上挑起自家头领赵得胜的头来,连彭烈尸身挑起,都风化在关上,因此来报知.众头领听得,大半垂下泪来,俱咬牙切齿,争要请军马去打关复仇。却是甘茂闻得,一时无语,忽得一口血喷出来,扑得倒了。众人大惊,急救起来,传军中医士来看,原来甘茂拼死厮杀半夜,劳顿过了,又闻得这消息,心中伤忿到十二分,如何不吐血发昏?当下吴用便教送甘茂去后帐消息,同马劲一处调养。自家亦自懊恼不快,便聚众将来商议进兵,罗士奇道:“如此大败,折伤了这许多头领军马,军气不振,再强用不得,但强攻关时,枉自教军人送死,望军师此番三思。”吴用面皮变两变,道:“若不能进军时,怎报得此血海深仇?又教公明兄长焦灼。”罗士奇道:“劲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今军心已怯,强使之必定失利,以末将之见,不如报与宋都头领,将中军大队来合力攻关,既壮军势,又使三军得主持之人。”吴用听得,冷笑不复言语,却是吕义道:“罗将军说得是,今甘茂兄长吐血发昏,前军无人主持,军心浮动,但再进军攻关不得。” 吴用沉吟一时,道:“既都这般说,且修书报知公明兄长,请令定夺,这厢且休养军将士卒。”正待自修书时,忽然营门来报,道是地井关上差个小军来下书。吴用便教将书来看,读罢道:“原来丁德兴头领却不曾死,教他关上拿了,今寄这书来,要与当日封州城下被拿住的祝虎抵换,既如此时,如何不应他?且救得自家头领性命再说。”便教修书复他,应允换将,只是道祝虎现不在军中,须过些时日,又问那小军赵德胜伤势,那小军只道差来下书,不曾见人,只闻得关上将军吩咐好生看待,以备抵换,必然差医士看顾他。吴用听了,便教修书允复他,又教取五十两银子赏与那小军,那下书的小军欢喜去了。这边吴用自修书报与宋江,述说战事,就急请军马援应。正是:急功设谋折猛将,求援告败堪自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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