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贼水浒(修订版), 贼三国圆满落幕,俺继续贴贼水浒,呵呵~
性别:女-离线 没心没肺扈三娘
(一丈青)

Rank: 5Rank: 5
组别 仕女
级别 安国将军
功绩 8
帖子 842
编号 176490
注册 2007-6-14
来自 扈家庄
家族 梁山泊


发表于 2008-4-3 11:44 资料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五十八回 张笼擒凤董平望姻缘 笑里藏刀太子定毒计



    话说过得数日,宋江精神尽复,朱武花荣亦先得公孙胜仙术救治,各自伤愈,宋江大喜,便聚吴用、公孙胜、朱武、林冲、花荣等来商议,要取封州城池,相救自家被擒兄弟。吴用道:“前后数番攻城,为蛮军使猛兽、贼道作妖法,因此都遭挫败,反伤折军马头领,吴用忝掌军机,亦深感羞惭。却是今日公明兄长请得公孙一清到来,再不惧贼道妖法,我军又养息数日,锐气已成,自当进兵取城,只是如今甘茂、时迁、乌天风三个被贼军囚在城里,若攻城紧急时,只恐被其生意杀害,须先设计,救这三个出来,然后调兵打城。”宋江道:“若不先破城,如何能救这三个?军师但有计策时,便请说来。”吴用笑道:“便拿个蛮邦的公主,抵换那三个如何?况又要做成个兄弟的好姻缘。”宋江不解,道:“那蛮邦公主在城里,如何拿得?她却怎得又和我军中哪个兄弟有了情份?”吴用大笑,便把前日董平之事说了,众人听了也自大笑,都道:“不愧得他叫个‘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一头好姻缘却落在这里!军师可速来做成了,我们都讨喜酒吃。只是如何能拿得那蛮邦公主?” 吴用笑道:“哪里再用新鲜计策?就是当日青州城下赚呼延兄弟的计策,今日再使一遭,自拿这蛮邦千娇百媚的公主来,只是别人不好下手,只要董一撞去,又自面熟,又好做情份。我们只索安排洞房花烛,许多酒席,那时大吹大擂的吃酒热闹。”众人都自大笑,道:“军师这等情份,到时月老不是别人,只该是军师,就自与这两个主婚。”吴用笑道:“便是公明兄长主婚,我自一旁赞礼,且叫董一撞来,先说开了,今夜就自布置。”众人大笑,就出去拉拉扯扯,将董平扯来,道:“你的事发了,快跟我们去见兄长和军师!”董平脑里糊涂,没奈何只得跟他们来,听了吴用如此说,目瞪口呆,红了脸且自抵赖。宋江笑道:“兄弟不须说,这等好姻缘我做哥哥的如何会与你错过了?必要与你做个主张,成此亲事。你可听军师布置,不可误了好事。”董平只得红了脸,只得听吴用如此这般说了,与众人各去布置埋伏不提。

    却说那日侬丹心教蛮姑传令,路上放了丁德兴、赵得胜两个,自回城来。不久侬天山收军也回城来,两个说了军事,侬丹心不提自家阵上董平之事,只是说贼人骁悍凶猛,因此杀获不多,又折了铁木尔花。侬天山愤愤道:“我也只烧了贼人小寨,要烧他大寨时,被贼人只是乱放弓箭火炮,被他射杀无数军士,我也险中他两箭,若不是甲厚了,自重伤了,不曾赚他多少便宜。” 侬丹心道:“且等师父回来,再做计较。眼见得兵马损了过半,余下的都不堪厮杀,只好再发使者去天门城下,请父王调发接应军马。”侬天山道:“也只好如此。”两个先发了使者出城,将书信去天门城下求救。一面等师父回来。却是一连数日,只不见玄同道人踪影,两个惊疑忧闷,只得牢守城池。却是这日晚上,恰是侬丹心巡城,只听蛮将来报,道是北门外远远的有贼人看城,却似首脑模样,因此不敢自作主张,飞报来与公主知道。侬丹心急赶来北城上看时,果见有数十骑在北门外,满月下看的分明,中间一个红袍金冠,正是宋江,左边一个秀士打扮,想是吴用,右边一个道装打扮,却不识得。侬丹心也不理会,就与身边两个蛮将道:“拿得宋江、吴用这两个贼,诸事罢休,绝不可放这两个走了!眼见得这两个贼带的人马不多,却是天与的机会!”就教两个蛮将各引一队轻骑,就悄悄从东西门出去,大宽远抄去宋江吴用背后,却自等得时候足了,见宋江等只是呆着脸在那里看城,不时举起马鞭指点,侬丹心心中恼怒,引一队轻骑,就开了城门,放了吊桥,直赶出来。

    却是侬丹心赶到近处,宋江等看见,吃一惊,急回转马头就走,侬丹心哪里肯舍?在后急急赶来,正是前面走的如逃命急飞雁,后面赶得如打食扑地雕,前后赶着,早追出三五里地,就到一座大林子前,却是侬丹心先差的那两队轻骑就大宽远抄到,早左右截住。宋江等吃一惊,手足无措,进退无路,后面侬丹心赶来,冷笑道:“贼宋江,看你这回走到哪里去?”正待喝叫蛮兵上来拿宋江这伙人时,忽听得林子里鼓直擂起来,侬丹心却吃一惊,早见林子里冲出两队轻骑,绣旗飘扬,俱是梁山军马,左一面林冲、穆弘,右一面袁朗、史进,引轻骑长蛇般围裹来,早赶着那两队蛮军。那两个为头的蛮将,一个被林冲搠死,一个被史进砍下马去,剩余蛮军,一半杀死,一半都活捉了。侬丹心心里叫苦道:“是我贪功,又中了贼人奸计,送了这数百军马!”心中忿恨,挺枪奔上去便待戳宋江,却早听得虎吼连声,两个好汉早从林子里赶出来,都是赤须红发,朱砂染就,各舞团牌,就来奔侬丹心,侬丹心见他形状猛恶,先吃一惊,不防团牌后早飞出刀来,如银叶迷空,瑞雪映月,早把侬丹心左右的蛮将都标下马去。侬丹心花容失色,更见林子里撞出无数大汉来,一色团牌标枪,哪里敢再向前?急转回马来,待夺路回城里时,只听林子里鼓又响起来,那来路的长草中早赶出许多梁山步军来,左一带刘唐,右一带石秀,各火辣辣的执着朴刀,后面军士一半各将钩镰枪,一半挠钩套索,围来拿人。侬丹心口中叫苦,斜刺里便走,后面赶上的不过十余骑,后面的尽吃梁山步军拿了。侬丹心方抹过林子来,喘不口气时,却听林子里第三通鼓又响起来,又吃一惊,就见一队轻骑转过林子来,当先马上一个横双枪的将军,凤盔锦袍,凛凛英气,就马上施礼道:“小将董平奉军师哥哥将令,在此等候公主多时,就请同到俺大寨,共聚大义。” 侬丹心手足无措,心里慌张,急回马待走时,后面林冲、袁朗齐到,将轻骑围裹来。侬丹心无奈,只得挺枪奔董平来,只盼略战几合夺路便走,董平微笑,双枪展开,如蛟龙入海,翻波掠浪,早将侬丹心周身上下裹住,哪里肯放一点空闲?侬丹心慌张,枪势散乱,斗有十五六合,董平卖个破绽,放侬丹心一枪搠入里来,将身闪个过,一枝枪早将侬丹心的枪压住,却撇了那只枪在地下,腾出手来,早抓住侬丹心的勒甲绦,只一提,活挟过马来。林冲、袁朗远处看见,一齐喝彩,就挥动军马,发声喊向前,把那十余骑蛮军或杀或擒,并无一个得逃去的。

    侬丹心吃董平拿了,心中又是惊慌,又是羞惭,只当董平必要丢自己在地下,把来绳索捆缚了,损尽自己颜面,不由得闭了眼,那两道清泪直从脸上流下来。却是并不听得董平喝叱,只觉得他两条臂膀从自家腰后围过来,竟是轻轻将自己拥在了他自家怀里,心中不由得惊羞,欲待出声叱责时,只觉一阵阵男子气息直冲将来,不由得心里都颠倒了,便叫不出来。只听得马蹄得得的响,却是战马赶得风驰电掣的快,不由得便睁开眼来,却早见董平眼晴亮亮的,正看着自己,脸上都是笑,侬丹心脸上早飞起红来,直透到颈子根,忙又闭上眼,却听得董平笑起来,声音清朗朗的,抱住自家腰的那双手臂有意无意的紧了一下,却喝一声,两腿夹一夹马腹,奔得越发快了,只有那春风暖暖的,吹在自家火热的脸上,一时心里颠倒迷醉,都说不出话来,心里隐隐只一个愿,倒盼这路再没个尽头。

    却是侬丹心想归想,不过一个时辰,董平领那小队军马早到梁山大寨,只听得鼓乐早响起来,侬丹心好奇,心里道:“怎和汉人家娶亲的喜乐相似?难道这伙贼今夜谁办喜事不成?”睁开眼再看时,只见寨门两边俱张红结彩,挂着大红灯笼,旁边都是乐手,吹吹打打,正自发呆时,只听得董平耳边却道:“公主且请下马,就营里见过我家诸位哥哥。”侬丹心如梦初醒,惊道:“将军但好意时,且眼前放我回去,日后必当报答。” 董平笑道:“公主既到此处,便容不得你我主张,怎敢私放?况是我哥哥并无歹意,只要见公主商量些事体,但公主应允了,自好好送公主还城,绝无一点伤害。”侬丹心听他这般说,心里猜测,只想道:“竟是这些贼有意要议和不成?想是他们远来多日,一时没了军粮,因此为难,所以设这条计捉了我来要议和。”想到此处,心下略安,却又隐隐约约地失望,只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任董平将自己抱下马去。

    董平微笑,就携了侬丹心的手,入寨里来。只听得鼓乐又响起来,却听旁边梁山军士叫起来道:“帽儿光光,今夜做个新郎;衫儿窄窄,今夜做个娇客。”董平笑道:“这帮家伙,越发没高低了,只是把这贫嘴滥言来取笑。”侬丹心不解,道:“他们说些什么?”董平笑道:“只是些胡说,理他们做什么?公主且请与我去见过宋江哥哥与吴用军师。”侬丹心心中惊疑不定,只得任董平领自己就进个大帐里去。就见帐正中正坐着那个梁山泊里及时雨,隐龙山上呼保义,做十数万大军的统帅主将宋公明,锦袍玉带,一张紫棠面皮,真乃不怒自威之容,实有龙行虎坐之仪,旁边许多头领分坐,一个个凛凛猛烈,停停英勇,尽是三山五岳客,多是降龙伏虎人。饶是侬丹心做惯了人上之人,见过了无数场面,见此情景,亦自心中惊恐,不敢向前,却是董平扯住手,待甩了手,董平攥得紧紧地,哪里肯放?只得随他入帐里来,脸上早自红透。却觉得董平忽松了手,先自向前躬身,只听他道:“小弟不负军令,邀得丹心公主到来,就此缴令。”宋江听得大喜,就离座来迎,先躬身道:“山野宋江,见过公主,但兄弟们失礼仪时,都是宋江担待,与公主陪话。”侬丹心见他恭谨,心里略安,只得也行礼,道:“小女子无礼,为两军交争份上,几番冒犯,今既中计被擒,理合军前处死,却蒙头领厚礼相待,不知头领何以如此?”宋江笑道:“数日前交兵,得公主饶了我家两个兄弟性命,我等众兄弟心下感激,如此春宵良夜,岂可虚度?是以设计请公主移驾到此,杯酒相会,相见风采,就另有要事,与公主商议,且请公主上坐。” 侬丹心见他吐属文雅,气度俨然,言语里顾全自家颜面,不由心里道:“师傅都说这宋江草莽匹夫,那世里不过一个押司出身,却如何两世里翻江倒海,做得成大事业?今日相见,方知其由,果然是英雄人物,别有胸襟。”自十分敬佩,不敢怠慢宋江,自谢过坐了,两边早献上香茶。听宋江道:“我等两家本无仇怨,却不知公主如何来领军夺了我家封州城池,引此数番厮杀?各亡兄弟军马,实违我宋江本愿。” 侬丹心却不防他如此口直理快,倒呆一呆,只得道:“为是父王差遣,命丹心与兄长来取封州城,取粮草供应大军,军事所需,并不敢违。”宋江笑道:“既是公主身不由己时,虽自兵戎相见,宋江亦不怪公主。今有三件事要与公主商议,就请公主思量。” 侬丹心听得却安心,道:“果然是他军中缺粮,故设计擒我到此,要与我军议和,不如且胡乱应他,却最后说要与兄长商议定夺,且脱身回城,再做计较。”就道:“宋头领有命,丹心阶下之囚,安敢不从?但能丹心应允处,自当应允,不能应处,但请头领放丹心回去,亦必有答复。” 宋江笑道:“公主行事明朗爽快,好生教人佩服。教如此,宋江先说第一件事:我军有三个兄弟失陷在贵军营里,不知近况如何?” 侬丹心道:“便是都下在牢里,并不曾损性命,既是头领礼待丹心时,丹心回城,必礼送这三个回来。却不知那两件如何?”宋江大喜,道:“既如此,都是公主好意,宋江这里谢过。第二件却是议和的事,我两军厮杀,彼此都无好处,枉自折损头领军马,但能休兵罢战,贵国交还封州城池,双方便可化干戈为玉帛,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侬丹心听了心下冷笑,却道:“此等事却非丹心敢擅自答允,头领可放丹心还城,容与兄长商议,必当答复头领。却不知第三件事是什么?”宋江正待开言时,只见旁边吴用略施个眼色,那边两个好汉早叫起来道:“兀那婆娘,我哥哥将好言语说与你,你却这般推搪,我兄弟们须不是怕厮杀的,但你不仗着那妖法时,早将你这蛮军蛮婆都砍作了肉泥!”却是项充李衮,侬丹心正听了脸上变色,宋江早道:“兄弟们不得无礼!封州城一鼓可下,我如何不知?只是以和为贵的好,公主岂会不解此道理?但我与公主两个说事交涉,你们都不得胡乱说话,乱了上下!” 项充李衮方自闭了嘴。却是侬丹心冷了脸,道:“原来都是宋头领维持,却是我大西国军马也不是怕厮杀的,却不知第三桩事是什么?” 宋江微笑道:“公主休怪!我这些兄弟都是火烈的性子,向来只是个粗莽,心直口快,我日常也只得约束他。却是都没个歹意,公主日后便知,至于这第三件事,却是公主的亲事。”

    侬丹心吃惊羞恼,一时说不得话,却听宋江道:“我这兄弟董平,一表人才,武艺精湛,样样出众,于此世也未曾娶亲,自见得公主,十分仰慕,因此我有意要与他说合,成就此桩美事,望公主答应亲事,从此秦晋成一家之好,各休刀兵,岂不美哉?” 侬丹心忿怒,欲立待把来拒绝时,却见董平一双眼睛望着自己,甚是热切,不由得又自呆住,一时心乱如麻,只是低了头,言语不得。宋江笑道:“公主休以为宋江将这桩婚姻做买卖,有别的歹意。实不相瞒,贵师玄同道长与我公孙胜兄弟斗法,不敌逃窜去了,你那军马再凭仗他妖法不得,已是势孤力穷。我这里十余万军马,又有这许多如狼似虎的兄弟,但攻城时只是一鼓可下,只为闻说我这董平兄弟与你情投意合,各自心里喜爱,为成全你们两个,所以才特地设这个计策,提这和亲罢战之事,否则我如何肯罢手?必要取了城来。公主你自是冰雪聪明,须也知两家的情状,知我所说非虚,且不可执迷,却误了你和我兄弟两个的好事。”侬丹心听他说得诚恳,不由得心里愈发彷徨,偷眼去看董平,见他朝着自家笑,不由得飞红了脸,忙又低头。听宋江又笑道:“公主金枝玉叶,本不敢相强,只是今日正是红鸾星发动,龙德星当宫,正是少有的好日,因此早自备下花红酒礼,龙凤喜烛,我就做个主张,与你们今夜成此亲事,公主不可推却。” 侬丹心听了,忽得心里一阵忿怒上来,就定了主意,冷冷道:“宋头领口口声声好意,怎地这等事却如此颠倒主张?漫说我是一国的公主,选聘驸马自有父王母后主张,下嫁时自有许多礼仪摆置,便是你等汉人的小家门户儿女,嫁人时也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媒六证,许多热闹,方得过门,如何今夜里反如此逼我?却不知把我当什么来?丹心并不是那猪那狗,随意由得摆布!若是把丹心作俘虏时,要杀要剐,生死由命!却是说什么婚姻时,死也休得提起!若是敬我时,且请自好好送我回城去,再做商议!”一番话说得帐里人各自失色,宋江涨红了脸,言语不得,却是旁边吴用笑起来,道:“公主云姿仙品,我等岂敢轻慢?今日之事,只是想公主与我家董平兄弟情投意合,为成此好事,我家兄长性急了些,所以主张,既是公主这般说时,岂敢不依?就即刻送公主回去,却差人随后便来城里计议。”便教董平立时送侬丹心回去,侬丹心骂斥宋江,原早自拼着一死,不料吴用反如此说,不由呆了,道:“你们真的放我回去?”吴用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等与公主议亲论嫁,岂可虚言假语?教公主轻了我兄弟们的肝胆。” 侬丹心点头出帐去了,吴用教董平另将骑好马,单独送她回去。

    宋江待她出帐,道:“军师如何立即放她?若她觉得羞辱时,反回城拿那三个出气,害了性命,如何是好?”吴用教各人暂退,只余自家、公孙胜和宋江三个,方笑道:“哥哥向来英明机断,通达人情,方才如何反迷了?想是兄长想着扈三娘和王英的例子,因此一力主张立时生米煮成熟饭,恐她后悔。不想这两桩事大异,扈三娘上山时一家尽走得走了,死得死了,心如死灰,又是个性子软弱的,贪生惧死,因此兄长主张的成。如今我看这公主性子是个极高傲的,又自恃着尊体,她如何肯俯就兄长,今夜草率成亲,将自家体面尊贵都失了?因此若要强说时,只是个不成,不如就放她回去。” 宋江道:“却是不成时,只好把她监下,把来抵换甘茂时迁三个,也不算吃亏,如今放她回去了,岂不空费这许多辛苦?”吴用笑道:“哥哥盖世的英雄豪杰,原自少体会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意儿。女儿家最要的是体面,你听她方才说的话,其实暗里恋得董平兄弟紧,只是怨我们强做主张,要逼她今夜里和董平成亲,轻慢了她,失了她体面,因此这般发话恼兄长。她话里却留下活口点明了,要我们随后差人去和她父王兄长商议,三媒六证,商议妥当了,方风风光光的嫁与董平兄弟,教她扬眉吐气,至于这婚事,她其实是千肯万肯的。” 宋江摇头苦笑道:“只是一桩婚事,便有这许多乔做装致,哪里知她这些小意思?却是军师因此教董平送她回去,也必是教两个路上说知心话儿,坚她的心。”吴用道:“兄长说的是,女儿家的心最要男人温柔体贴,不可轻慢半分,只如暖石头相似,一分分的热起来方好。” 宋江摇头道:“只是我想的,生米煮成熟饭的好,不然必有许多变故,她那国虽是蛮人自立起来的,却也自大的紧,岂肯这把公主等闲许给董平兄弟?必自要拒绝了,或者里头生起许多诡计来。”吴用笑道:“文来文对,武来武对,我兄弟们终不会怕了,这蛮军聚了三十万军马,若要与他誓死争斗时,数月哪里能了事?况又必大损我兄弟军马。若是借得这事,把来结个秦晋之好,反成我的强助时,方是最妙,若是他借这事弄什么诡计时,却正好将计就计,一举破了他大军,免得多费手脚。”宋江听得大喜,道:“既如此,全依着军师行,但等董平回来,却差人城里将礼物去提亲,见步行步。”几个商议不提。

    却说董平自送侬丹心回封州城里来,侬丹心一路只是冷着脸,不肯说话,任董平百般将言语来说。董平暗恼,心里却转个主意,见她驱马走在前面,忽得就从马上滚下来,叫声“啊也!” 侬丹心转回头来看时,董平只伏在地下不动,侬丹心吃一惊,急跳下马来,就到董平身边,道:“你怎么样了?却是害了什么病不成?” 董平心里笑,却使个学的闭气法儿,将脸变得蜡黄,额上冷汗都流下来,哼着道:“我打小儿有个症候,和人呕不得气,但人总不理我,心疼病便举发起来,因此别人都不敢违拗我,不想今日忽然生场气,心又疼起来,这般厉害,只怕是个死了。” 侬丹心直爽的人,只当他说的是真,后悔起来,就哭起来,道:“是我恼了那宋公明无礼,不合连你也怪上了,因此上不睬你,其实我心里只是你一个,你怎得就气病成这样子?却是教人怎生是好?” 董平大喜,却依旧哼着道:“原来是这样,妹子,我疼的越发厉害了,只怕再救不得。” 侬丹心流泪道:“若是你死了,我自给你守孝,便这一辈子再不嫁人!却是你不可咒自己,我扶你马上去,就封州城里找医生来看,定要治好你这病,救你转来!” 董平大喜,道:“妹子,你说的都是真的?怎生待我这般好?” 侬丹心流泪道:“便是一识得你,人家心里便有你了,回去心里只是个想,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只是个烦恼,后来阵上厮杀,偏生又撞着你,人家心里乱得厉害,枪法都乱了,厮杀不得,偏你那样凶狠,将人从马上打下来,还要取人家性命。“董平听得感动,不禁歉意道:“妹子,我原不是故意的,不瞒妹子你说,我这双枪最狠,不知取过多少人的性命,再不肯饶一个。只是那日要刺你时,却似有千万人把住手,再也刺不得,只是硬生生收回来,心里疼的厉害,只是为怜惜你。” 侬丹心流泪道:“原来你也不是没心肝地,我只道你不肯念着人半点,只是恃着强来欺负人,却是念着人家时倒好!那时看着你枪一点点刺下来,心里恨的厉害,只觉活着再没个意思,倒给你一枪刺死才好!省得人活着受罪!谁想你偏收了枪转去,笑一笑走了,倒把人家的心和魂儿勾了去,只是没白没黑的想你!”董平大喜道:“妹子,你待我这般好!那如何又今日不肯与我成亲?害得我犯这心疼,只道再没了个指望。” 侬丹心流泪道:“你心里如何也这样轻人家?却把人家看作是什么?先备下什么洞房,就要硬迫人家,把人家猪狗般看,怎生使得?你但有真心时,就不该如此!”董平慌张,道:“妹子,这并不是我心里主张,只是公明哥哥和军师的意思,我想他们也是为我们两个好,因此违背不得。” 侬丹心泪流的越发多了,道:“正是他们意思,我便死也不从!

    我但喜欢一个人时,生死都在那一起,也不论他身份贵贱,汉人蛮人,只要是他如我这一般也好,我都不计较!却不要带别的,有别人的心机在里面。他们心里许多计较,要将两国两军的事搀杂在里面,却拿我们两个当做什么?况又如此轻人家!”董平呆住,道:“妹子,你这般说,难道不愿嫁我了?” 侬丹心怒道:“你将人家的心都将去了,谁不愿意嫁你?只是要娶人家,难道没个正经礼数?你可自回去和宋公明说知了,但是真心为我们两个好时,自差人正正经经的来城里提,和我父王哥哥说知了,但他们允了,两家都不要打仗,我自风风光光的嫁与你,不比什么都好?谁要你那等见不得人的手段?早准备下臭房子来算计人家!”董平大喜,就一把抱住侬丹心,就要亲她,侬丹心惊羞,忽得醒悟道:“你怎得不心疼了?又是骗人家!” 就自羞怒,一掌打在董平脸上,跳起来,哭着便待走。董平急跳起来,就后面抱住,赌咒发誓道:“妹子,我只这一遭,但以后再骗你时,要我身子化作飞灰!你可怜我这一片心!” 侬丹心气的只是哭,董平只是将好话来说,又要发誓时,侬丹心伸手握住他的嘴,怒道:“你只要心口如一便好,谁要你再发什么毒誓!再不许你咒自己!” 董平却不说话,就一下子压在侬丹心的唇上,侬丹心心里一片迷乱,再也言语不得。

    却说封州城里侬天山闻得妹子被梁山贼人捉去,五雷轰顶,正自点军未了,待去救妹子时,忽蛮将来报,道公主一个人回来, 侬天山喜欢,却也疑惑,急来见妹子慰问,道:“妹子怎得逃将回来?想是贼人看守的疏慢,我正待点军去救应你。”侬丹心教左右都退下了,方把宋江营里诸般事都原本说了,侬天山听得大怒,眉都竖起来,道:“乌鸦怎堪配彩凤?这些贼只是痴心妄想!却是你如此应付推托他,脱了身回来也好,眼下便再发急使天门城下去,教父王发大军来,一鼓荡灭了这些贼寇,就与妹子洗今日之羞!”侬丹心低了头,轻轻的道:“却是妹子寻思,我国与他本无些大仇怨,只为强夺了他这封州城池,因此争动刀兵,多损伤了许多军马,却是他既有此心时,罢战修和,两家和好,未必不是好事。” 侬天山大怒,道:“亏你也是我妹子!却如何就生了背父卖国的心?要做个汉人婆娘,全不顾自家尊贵体面!想是这番见那姓董的贼长得英俊,想要嫁他,心里喜欢,便猪油蒙了心窍,颠倒向着这些贼寇,胳膊肘子往外拐!却不丢尽了我一国的体面?这许多日子争战,他这伙贼寇杀了我几万国家的人,结下血海深仇,岂能与他议和,又赔送个公主与他?你这贱人丢尽一家一国的脸!” 侬丹心怒道:“若化干戈为玉帛,自是好事,你如何反这般骂人?好没个兄长的样儿,便是这亲事,我自喜欢那董平怎了?我便是要嫁与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由得你耽搁拦阻!” 侬天山气得脸色铁青,叫道:“反了!反了!父王母亲却如何生下你这样的贱人,再没个廉耻?若不是看在一母同胞面上,我自一剑剁杀了你,且留你性命,把来监下了,就送到父王那里处置你这小贱人!”就喝教蛮将进来,送侬丹心房里去软监起来,教蛮婆看守,再不许和外人交接说话。侬丹心大怒,待拔剑时,早被众蛮将向前,就自夺了剑,推入里面去了。侬天山恨恨不已,却报城外有梁山贼人数十骑叫门,自称是来议和谈亲的,将来许多礼物。侬天山大怒,道:“这伙贼人倒会前后跟脚,直来如此羞辱我国家!”便叫点兵,出城赶杀尽贼人。一言甫了,自旁边出来个将,却是亲将董昌,近处却把这兄妹争吵的话都听在耳里,就道:“太子不可发怒,眼见得贼人势大,若是明里交兵,难以胜他,何不就将计就计,且允他和亲, 却如此如此,赚宋江这些贼来城里杀了,有道是蛇无头不行,余下众贼必然慌乱,那时出兵攻击,必然大获全胜。” 侬天山大喜,道:“想不到你却如此聪明,真个好计!却依你这计策行事,但杀得宋江,覆灭了这些贼时,我自父王前重重保举你,与你个大大的官职。”董昌大喜,忙自拜谢了,又道:“却是此事还得用着公主,太子还须先和公主说些软话,就哄得她心实,去和贼人说话,教贼人不疑,方能赚得宋江这伙贼来城里,那时伏下刀斧手,酒宴中掷杯为号,发作起来,愁这伙贼飞到天上去?” 侬天山恼怒道:“我这妹子如此行事,却不丢尽我国家脸面?只要把来处死了!怎忿得反将软话去与她赔不是?” 董昌笑道:“只要赚得宋江这贼来杀了,几句好话软语,算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正要使些手段,何况又是自家亲妹子?” 侬天山想想道:“却也说的是,你且去将城外的那些贼邀进城来,且好生管待,听他意思,将些甜言美语,只要骗那宋江来,我自去见那小贱人。” 董昌大喜去了。

    却是侬天山就变些面目,堆出些笑容来,却来里面房里见妹子,见侬丹心冷霜罩脸,气忿忿的背对着自家坐着,听见自家进来并不理会,心里虽恨,却笑道:“妹子莫怪,方才是我一时执迷想歪了,不通情理,不体谅妹子。今我细细想来,妹子说得却对,一来与他化敌为友,省了厮杀;二来结了亲,反能得个强助,乃是大大的好事;三来更教妹子嫁与个心上人,了结了妹子的终身大事,有何不好?妹子定要原谅为兄方才鲁莽,不必和兄长我计较。” 侬丹心是个直爽的,听得兄长如此说,只当兄长真个回心转意了,心里便喜,道:“兄长既然醒悟,丹心如何还会怪兄长?只要两家和好便是。” 侬天山道:“如今梁山宋公明那边差人来,说是与妹子提亲,这等好事,我想便可应允他,妹子便可与我一起出去见那差人。” 侬丹心大喜,便和侬天山一起出来,侬天山就廊上和她说道:“却是我想,妹子是一国公主之尊,金枝玉叶之体,这等结亲的事,如何可以草率?必要办得风风光光,除了陪嫁从厚,宋江那边,也须得他讲起大排场来,方得不辱没了妹子。却是他既是有诚意时,愿意和亲结好,我意就大办宴席,邀他和董平等梁山众头领人物明日来这封州城里,吃桌和解酒,席上就看那董平的人物好事,便与他议妹子的亲事,但定的好了,就报与父王知道,妹子以为如何?”侬丹心听得大喜,道:“兄长如此一力周全时,丹心感激不尽,父王面前,都要兄长用心。” 侬天山笑道:“但要那董平人品武艺十分出色,不辱没了妹子终身时,我自一力在父王面前说,定要成全了妹子。” 侬丹心大喜,连声相谢兄长,侬天山肚里冷笑,却乘机要妹子和那梁山来人说,定要邀宋江和董平等梁山众头领人物明日来封州城里赴宴,侬丹心只当兄长一番好意,自答应了,且一起出来。正是:蛇蝎心肠毒计定,谁知赔妹又折兵。要知宋江等中计也无,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女-离线 没心没肺扈三娘
(一丈青)

Rank: 5Rank: 5
组别 仕女
级别 安国将军
功绩 8
帖子 842
编号 176490
注册 2007-6-14
来自 扈家庄
家族 梁山泊


发表于 2008-4-3 11:45 资料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五十九回 将计就计宋江取封州 血肉相薄花荣中毒箭



    话说侬天山就廊上和妹子说道:“却是我想,妹子是一国公主之尊,金枝玉叶之体,这等结亲的事,如何可以草率?必要办得风风光光,除了陪嫁从厚,宋江那边,也须得他讲起大排场来,方得不辱没了妹子。却是他既是有诚意时,愿意和亲结好,我意就大办宴席,邀他和董平等梁山众头领人物明日来这封州城里,吃桌和解酒,席上就看那董平的人物好事,便与他议妹子的亲事,但定的好了,就报与父王知道,妹子以为如何?”侬丹心听得大喜,道:“兄长如此一力周全时,丹心感激不尽,父王面前,都要兄长用心。” 侬天山笑道:“但要那董平人品武艺十分出色,不辱没了妹子终身时,我自一力在父王面前说,定要成全了妹子。” 侬丹心大喜,连声相谢兄长,侬天山肚里冷笑,却乘机要妹子和那梁山来人说,定要邀宋江和董平等梁山众头领人物明日来封州城里赴宴,侬丹心只当兄长一番好意,自答应了。

    却说梁山差来封州城的却是戴宗、穆弘、樊瑞,三个引三十余骑,将许多礼物来送与这城里,就探虚实。却是董昌自传侬天山的令,放下吊桥,开了城门,自迎出去,满面堆笑,请三个并从骑城里去,邀到侬天山的府第里,雅阁里宾主坐下,就献香茶,将许多好话来说,这三个各得了吴用嘱咐,当下心里早都存了见识,且和他客套,戴宗道:“我等自奉了宋都头领之命,前来议亲修和,愿见太子公主商议,将军可将这意思转达。” 董昌自将虚声答应,且请几个坐,自来里面见侬天山时,却见侬天山和侬丹心出来,就自声喏了,将几个意思说了。侬天山笑道:“我兄妹正要见他们。”就一起雅阁里来,与戴宗三个见过礼,戴宗便教献上礼物,却是黄金一千两,白金一千两,彩缎五百匹,明珠一瓮,另有好马二匹,各带金鞍玉勒,送与侬天山和侬丹心两个乘坐。侬天山看了却也喜欢,笑道:“怎敢劳此厚赐?”戴宗道:“宋公明兄长久慕太子公主英雄,今得罢战修和,不胜喜悦,因此将此薄礼,教戴宗等相献。” 侬天山笑道:“我也自久慕宋都头领的威名,只为一时交兵之错,不得亲近,今既是宋都头领有此好意,岂不敢惟命是从?自当两家和好,报与我父王知道。” 戴宗等听他如此说,各自大喜,戴宗便道:“既是两家和议定了,我梁山兄弟有数人,被贵国阵上捉了,望自释放,就安我公明兄长之心。” 侬天山寻思道:“这许多做作,只要赚那宋江一个,若不放这几个贼与他时,不免教他疑心,且自放与他,但赚杀了宋江时,那几个贼济得甚么事?”就笑道:“这数员军将,都自监着,不曾坏他们性命,今既是宋都头领好意,先放了我妹子回来,并不提交换之事时,我兄妹亦是豪杰的心胸,岂不知报答?自当都放这几个回去,但请用了酒饭,出城时便教这几个随去。” 戴宗等大喜,将言语深谢了,便又提董平结亲之事。侬天山道:“两国结亲交好,同受其利,此是大大的好事,岂会拒却?只是有一条,我妹子金枝玉叶,公主之尊,是不用说了,我父王自幼便心头肉般看待,长大了文才武艺,人品容貌,样样是最出色的,因此我父王发誓要与她找个世间第一出色的好男子,方匹配的上,因此国内多少权贵子弟,百般来求,并不曾看中,选为驸马。那年大南王来求,要聘我妹子与他的太子为正妃,日后为一国之后,将二千里土地为聘,因我妹子不喜那太子人物品格,因此我父王亦不违拗我妹子,不曾答应那使臣,是此我妹子虽十七岁,亦未定住亲事,不想她今日相中了你家的董头领,想来亦是天意,只是我这做兄长的,却也须为她尽心,也须得看过你家董头领的人品武艺,方可结论。便是日后我父王问起时,亦可说得。因此既是宋都头领有意修好结亲时,我亦愿在这城里开个大宴,请你家宋都头领、董头领等来一起相会,若董头领果十分出色时,便可谈这修好结亲之事,

    两家合力同取山河,平分天下。”戴宗听了面面相觑,戴宗道:“此事非小人可以主张,当回去报与宋都头领,但宋都头领要赴宴时,小人星夜前来报与太子公主知道,教两家成和好之事。” 侬天山笑道:“既如此,且自失陪片刻,妹子可陪这几个大哥闲话。”就出去和董昌计议,董昌道:“宋公明是个极刁滑的,等闲若赚他时,只恐也赚他不来,闻知此贼是个最好名声,将虚假兄弟大义上来骗人与他卖命的,今可推他那几个俘虏牢里都害了时瘟,走动不得,便不放他们.却说等宋公明明日进城,方送他们随着回去,这贼要妆幌子,必然要入城来取这几个,那时拿住,连这几个贼一起杀了,大事便成。” 侬天山大喜,便出来如此说了,戴宗等呆住,穆弘、樊瑞待发怒时,且自强忍住,戴宗道:“既是如此,小人自回去报与宋都头领,再将消息报来。” 侬天山便教董昌送这几个出城回去。

    却说戴宗几个回来,就报与宋江、吴用知道,吴用冷笑道:“这厮们鲁班门前弄斧!却使这等笨计策,要赚杀了公明兄长,不是可笑?可将计就计,就夺回封州城来,全歼这些蛮军在城里,叫他搬了石头只砸自家脚,只要如此如此。”宋江喜道:“便请军师布置分派众兄弟,夺还封州城池。”便教中军帐点将,当下众头领各到,向前声喏,宋江发话道:“今那蛮贼侬天山设计,要邀我等兄弟封州城里赴宴,就席上动手杀人赚我们。众兄弟可听军师分派,各自依计行事,就这场厮杀夺还封州城池,救还甘茂时迁三个。”吴用便道:“这个计策便唤作‘探骊得珠’计,我自和公明兄长将计就计,去封州城里赴宴,教董平、花荣兄弟引二百马军,穆弘、刘唐两个兄弟引二百步军,贴身护卫。却要杨雄、石秀两个引二百人随后跟着,将二十五辆车子,只推里面装载的尽是金银缎匹,与太子公主送的礼物,也随后入城里去,就城门边发作,却接应大队军马抢城,其余众兄弟各自如此如此,各要尽力向前。”林冲道:“虽然军师好计,只恐到时杀将起来,危及公明哥哥和军师性命,何不差人装扮,两个哥哥就自掌握中军大队在后,方是万全。”吴用笑道:“不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厮们十分奸滑,若差人假扮,被他看穿时,不放人马入城时,这条计便用不得了,那厮们见是宋江哥哥真身,自然大喜,放我这数百人马进城。我料他那许多布置,要到宴席上方自发作,然后各门一起截杀。却不防我城门边便先自下手,抢了先手,教这厮们反吃我的算计。我和公明兄长里面各加三重绵甲,又有那四个兄弟将精兵护卫,量他一时都伤不得我们,教头可督促精兵抢城,随后赶来接应。”林冲道:“小弟自当拼死向前接应,只要两个哥哥小心便好。”当下众头领俱领军令去了,各自整顿军马,预备明日抢城不提。

    却是明日一早,先差戴宗去封州城里报知,就道宋都头领为了两家和睦,特和吴用军师、董平头领一起亲身来城里赴宴,随身带数百军马护卫,已时准到,又将二十五辆车子,装载金银礼物,送与太子公主殿下,就作求亲之礼。侬天山听了大喜,心下却亦有几分疑惑,便强装出笑容,先取十两金子赏了戴宗,教回去报信,道是城里已自张灯结彩,酒宴鼓乐各自准备妥当,即请宋都头领前来赴宴。打发戴宗走了,却传董昌来商议,道:“梁山贼人诡计多端,这回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只恐里面有诡计布置。”董昌笑道:“太子何须担忧?正如我们昨夜布置下的,只等赚这些贼城里来,酒宴上坐定,那酒肉里都下了慢药,先教那些厮们中毒,却掷杯为号,教两侧阁子里各伏下的五百刀斧手杀出来,就酒席上砍诸贼为肉泥,这是第一重布置了。但这些贼有未杀尽的,夺命突围时,街上两边房屋上早都暗伏下弓弩手,就乱箭穿心,把众贼都射死了,这是第二重布置了。但尚有漏网的,城门边早都布置下重兵,强弓劲弩,又有火油倒下,到时燃起大火,怕这些贼飞上天去?这是第三层布置了,铁桶般布置,他这数百贼人怎得能逃一个活命?便他内藏诡计时,我城池把守的严紧,他自也无隙可乘。”侬天山方始安下心来道:“如此安排,他但入了城,却走将哪里去?只是愁他不来,但今日来时,只是自家寻死!虽然如此,不可有一点大意。”当下自和董昌出去,自府第到城门一一再巡视了,直看不出一点破绽,始自安心。正是:

    安排卧弓待猛虎,准备香饵钓金鳌

    当下侬天山和董昌就在北城上远远望着等,眼见得将近已时,城北远处果然尘头起来,就见数百骑人马到来,后面又有二三十辆车子,都如戴宗先来所说的,两个大喜。侬天山便教放下吊桥,大开城门,差董昌先出城迎接,务要甜言美语,将宋江、吴用等哄入城来。早见旌旗闪动,都到城下,一半马军,锦鞍骏马;一半步军,铜盔铁甲,俱是如狼厮杀汉,尽是似虎夺命人,排列的整整齐齐,簇拥着四五骑马。当先两个,俱骑白马,一个绿锦袍,紫鸳带,带描金鹊画弓,携燕羽狼牙箭,执一条出白点银枪,却是小李广花荣,那一个素罗袍,烂银甲,带铁胎蛟弦弓,带凿子穿云箭,执一对雌雄飞龙枪,却是双枪将董平。后面却是九曲青罗伞盖,下面两骑马, 那一个凤翅盔,黄金甲,五龙闹花锦袍,紫棠面皮,金鞍白马,正是梁山都头领呼保义宋公明;那一个白道服,白羽扇,九纶乌纱头巾,白面长须,银鞍黄马,却是梁山军师智多星吴用.两个马后却随着两个步下的好汉,都是长身虎体的壮士,一个脸带青记,双目若铃,却是赤发鬼刘唐,一个脸若银盆,细眼高眉,却是没遮拦穆弘,两个俱内穿铁甲,外罩着红锦袍,手里各提着朴刀,头上俱攒着金花,就后面跟定护卫.再后面却是一班鼓乐,大吹大打,都到城下。后面却是二十五辆大车,旁边又跟定一二百军士,想是说的那送金银缎匹的车辆。当下董昌看了那车辆,却皱起眉来,只得先到宋江马前,就行礼道:“大西国二太子驾前亲军总管董昌,奉太子命,就此迎候梁山泊宋都头领,吴用军师。太子城内相候。“宋江笑道:“有劳总管相迎,就请前导入城,与太子城内相见。” 董昌道:“宋都头领请自引军马入城,只是这许多大车,封州城门狭小,恐难一时入内,可先停于城外。”宋江冷笑道:“这是我好意送与太子公主的金银礼物,以为两家结亲之仪,你如何这般多心?反要扣留我的车辆,是何用意?但是如此狡诈惊疑时,我自回去,何必要冒此大险,吃你的宴席?” 董昌大惊,言语不得。却听吴用道:“兄长何必动气?我等兄弟抱至诚而来,一来为两家和好,二来为董平兄弟的亲事,务必要成就了,何必为此小事争执?董总管既心存疑问时,我可自与他看。”就教将最前面十数辆车子东西都搬卸下来,果然都是金银缎匹,满满摆列一地,耀眼生辉,将城上城下的众蛮兵都看呆了,各流下口水来。吴用冷笑道:“如何?我等梁山兄弟以大义行天下,今将礼物来送与你家,反遭此疑心,岂有此理?” 董昌见了,寻思道:“原来这些贼真个是想来求和的,所以将金银来献与我们,卖告我们,却是这回大喜,既能杀了这些贼,又得这许多金银财物,事成太子欢喜,这些财物必然也有我重重一份。”当下满脸堆起笑来,道:“却是小人猪油蒙心,不识都头领的好意,既如此时,且请宋都头领尽引人马车辆入城,太子殿下恐已久候。”当下前头导引,领宋江这伙好汉入城里来。早见侬天山引数百蛮将,各带衣甲,尽自佩刀,就在长街上远远立着,城门边却有那一队蛮女,见宋江等入城,先自奏起蛮乐,歌舞起来,权作迎宾。吴用看了暗暗冷笑,当下道:“怎地不见你家公主?” 董昌早有预备,便道:“公主闻得都头领亲来谈此好事,心中大喜,自在府中好生梳洗,就在太子府中迎候。” 吴用回头时,却见已家车辆已自上了吊桥,当下冷笑起来,就道:“只恐是被你家太子捉起来罢?”董昌脸上变色,方待叫起来时,宋江早喝道:“与我拿下此贼!” 董昌急待走时,宋江马后刘唐、穆弘两个早到,两口朴刀搠翻在地下,两个喀察喀察只是乱剁,董昌哪里来逃活命?旁边蛮兵一时都惊呆了,吴用早放起流星火炮来,一时梁山数百精兵就城门边杀起来,众蛮兵急来关城门时,哪里得及?后面梁山军士,尽是有力大汉,早把车子飞也似推入城里来,车下暗箱都自打开,早滚出许多蛮牌刀手来,一个个火辣辣赶着砍人,却是二十五辆车子中暗藏项充、李衮两个好汉和一百蛮牌衮刀手,就此时从车里滚出来发作,和百来头大虫相似,早将城门边的蛮军杀死大半,就先夺住了城门。却是城头上那蛮将大惊,急教放下千斤闸来时,不想那梁山军士拥入城门的都是铁叶车子,千斤闸下到一半,便给车子架住,哪里再落将下一寸去?那蛮将急叫城上倾下火油去时,花荣早自回头,抽弓搭箭,一箭正中咽喉,跌下城来。刘唐、穆弘两个早自奔上来夺城头,却是余下蛮兵倔强,先倾下数罐火油来,丢下火来,将城门边旺旺的烧着,早窜起数尺高的火头来,几十个梁山步军一时躲避不等,尽裹入火海里去,只在里面翻滚哀号。却把梁山军马前后隔断,一时将宋江、吴用、花荣、董平并三百来梁山精兵都隔断在城里,后面项充、李衮和蛮牌衮刀手空自咆哮如雷,哪里冲得过火海来?却是侬天山见宋江等猝起发难,杀了董昌,夺住城门,心中怒火直腾到那云霄里,急发号令,教四下早自埋伏的蛮兵尽上前围攻,定要尽杀了这伙贼寇,那众蛮将咆哮如雷,各自冲杀来。董平见得势不好,叫道:“花将军善保两位哥哥,我自去杀侬天山这贼!”舞动双枪,早冲入蛮军里来,枪势展开,数员蛮将早自落马,饶是众蛮兵悍不畏死,却怎阻得住董平?眼见得董平早冲到侬天山近前,杀得血人相似,将双枪刺来。侬天山见他如此勇悍,心中大惊,回马就走,董平不舍赶来,眼见得赶上,却是那房上早有百十个弓弩手,一个蛮将领着,见董平赶来,蛮将喝一声,将梆子敲响,一时箭如飞蝗射来,董平猝不及防,怎能避得?早身中数十箭,大喝一声,跌下马去。

    却说长街上乱箭射倒董平,侬天山大喜,回马将画戟刺来,待一-戟结果了董平性命,却是危急时候,看那画戟砍到董平咽喉,早听弓弦响亮,一枝箭先到,正中侬天山脸颊,翻身落马。却是花荣见董平独个陷阵,放心不下,因此赶来接应,正见侬天山行动,因此急取弓箭在手,射侬天山落马。众蛮兵大乱,早被花荣杀开血路,将十余骑赶过来,见众蛮兵急将侬天山救去,且不去管他,先自救董平上马。却见董平遍体中箭,如同猬毛,幸得内披重甲,因此大半箭皆不能射透,惟额上颈上中了三箭,因此伤重昏迷,已自气息奄奄,花荣顾不得痛哭,急领军士护着董平便走。却听那屋上的蛮将又敲起梆子来,一时弩箭又自飞蝗般射来,花荣身边数骑,早自中箭落马,叫声苦时,马前数面蛮牌早自舞起来,尽将弩箭挡了,花荣急看时,却是项充李衮引数十蛮牌衮刀手赶来接应,因此救护了自家。花荣大喜,却顾不得说话,急自放一箭去,那屋上的蛮将咽喉早着,骨碌碌自屋上滚下来。那屋上众蛮兵发声喊,躲避不迭,弩箭便自稀了。花荣冷笑一声,引军便倒杀回去, 项充李衮两个蛮牌舞动,标枪飞刀飞将出去,百不失一,杀得蛮军潮水般两侧退开.几员蛮将大怒,急催军杀来时,早被花荣拈弓搭箭,都射下马来,一时蛮军无主大乱,恰好刘唐、穆弘两个各拈朴刀,领军士并力杀来,正接应着,方得撞透重围,却见花荣这几个血人相似,且先放入己家队里喘息。宋江迎着,见董平如此情状,又惊又怒,更自忧急到二十分,叫几声兄弟,见董平不应,不由得泪流满腮。吴用劝解道:“壮士临阵,必有死伤,哥哥身处险地,且请先理军事,待灭了蛮军, 再请良医与董平兄弟调治。”宋江无奈,教人急送董平回大寨,令王定六调治,一面且教这几个兄弟死命据住城门,只等己家大队军马赶来接应。花荣见城门大火已自熄了,心中纳闷,便问缘故,宋江道:“军师聪明,早料到贼人或施此毒辣计策,早命人准备百条布袋,装满泥土,载于后面大车里,及大火燃将起来,便将土袋相压,果然土能克此油火,自压灭了,项充李衮方得带刀牌手赶去接应你们。”花荣方自恍然,却早听得铜鼓牛角又响起来,花荣大惊急看时,早见城上城下无数蛮兵呐喊杀来,势如潮涌,十分猛恶。却是侬天山被蛮将救将起来,见吃花荣突去城门边,心中大怒,因此调遣城内蛮军杀来,各许重赏,只不许宋江这伙走了一个。蛮人其性最贪,闻得重赏,一个个欢喜,因此死命杀来,刘唐、穆弘、项充、李衮四个奋力相杀,杀死蛮军无数,却是蛮兵前仆后继,不肯退缩,因此难以抵挡,四个各自带伤,只是为护宋江吴用,因此亦不肯退一步,只是抵死相杀。宋江退到城门里边,见此等情状,十分心慌,道:“军师早安排众兄弟接应,如何这许多时候,还不赶到?军师可速差人再前去催督。” 吴用道:“众兄弟都伏军在十里之外,见得流星火炮,方能起军赶来,小弟早已派人去了,既是形势危急时,小弟再差人去催。”正言语间,早听得城门外边的梁山军卒发起喊来,宋江吴用急问时,却是两路蛮兵自城外东西门出城,大宽远抄来北门,反杀在梁山军马背后,宋江大惊,急与吴用道:“这等情势如何当得?可教众兄弟都走,不可被他打在网里,枉死于此地。”吴用道:“哥哥不可畏怯,今走也走不远,一般被他追上杀了,只可死中求生,把守住城门,等林教头领军赶来救应。”宋江脸上变色,正待发怒时,花荣本自执弓搭箭,在宋江身边护卫,见两个争执,急道:“两位哥哥不可相争,待小弟拼命当他一阵,就等林教头。”宋江急叫:“兄弟当心”时,花荣一骑马早自冲出城门去。早见两路蛮军卷来,心里思量道:“我自一个,如何挡得住两路?就把住吊桥也罢,舍了这条性命,只不放他一个蛮兵过来!“当下立马在吊桥之上,手里把定弓箭,只是看了冲近来的蛮军冷笑。

    那两路蛮军何止数千,早自潮水般涌到,前队却见花荣一人一骑把住吊桥,不由得各自吃惊,一时竟无人敢向前,只听得花荣冷笑,叫道:“神箭花荣在此,哪个先前来讨死!”却是当先的那蛮将大怒,唤作莫里安,使一口大刀,骑匹黄马,便直冲将来。花荣冷笑,看的亲切,只一箭将莫里安射下城壕里去,折了性命。众蛮兵发声喊,倒退后数步,只听花荣又冷笑道:“但有本事的出来,不要如此脓包!”众蛮兵脸上变色,一时竟无人敢向前,花荣等了片刻,只不见这数千蛮军敢再有冲来挑战的,心里道:“这些蛮军心里都怯了,但再吓他一吓,多半便走了。”当下喝道:“我这三箭,要射杀你三员蛮将,这第二箭却要射你那骑白马的那将咽喉!”那员蛮将唤做颜里丁,闻得却吃一惊,急自千百蛮军里闪避时,哪里得及?早自一箭贯过咽喉,跌下马去。众蛮军又发声喊,各退数步。却听得花荣冷笑,道:“我这第三箭,要射那披红袍的蛮将的右眼。”那员蛮将,却是萨儿虎,听得花荣喝声,叫声啊也,拨转马头就走,众蛮兵一阵大乱,都自奔走,更无一个敢回头的。正是花荣单人独骑,三箭吓退数千蛮军,正是:

    休夸由基穿杨手,今见花荣展神威。

    花荣见众蛮兵退去,心中大喜,正待回马时,却是又一枝蛮军到,为首蛮将仆散干土,见如此情形,不由得大怒,挺枪跃马,便来取花荣,花荣冷笑,正待放一箭去时,不防城头上一个蛮将也到,秃了头顶,将一把大衮刀,见了情状,就把那衮刀倚在城堞上,去背上解下那把飞云弩来,看的亲切,搭上弩箭,调的弦正,叫一声:“着!”一弩箭射去,正从花荣背后透进去。花荣叫一声,回过头来,正看见那员蛮将,却是先投己家梁山,后叛投蛮军的秃顶毒龙苗人峻,此番却暗算了花荣。花荣怒喝,就忍痛拔出那枝弩箭来,扣上弦,待还射去,不想那弩箭头上先已喂了毒药,遇血便行,发作起来,因此花荣眼前已先自发黑,臂上无力,那一箭还射去,便自偏了,只擦着苗人峻额头过去,惊他一身冷汗。花荣却自昏迷了,跌下马去,仆散干土大喜,纵马向前,举枪向着花荣便刺,正是说时迟,那时快,眼见得花荣性命有失。却听一声喝,一声弓弦响亮,仆散干土眼中着箭,先跌下马。却是花荣略自清醒,自家挣扎,搭上弓箭,反射了仆散干土。众蛮军一时惊乱,那仆散干土的副将大怒,催军马急待来杀花荣时,早却忽听得背后喊声大作,背后一彪铁骑,风雨般卷来,当先两员猛将,一个舞动铁挝,一个使开三尖两刃刀,威不可当,早杀散众蛮军,冲到吊桥之上。那两个蛮军副将不识好歹,仗忿怒来迎,早被袁朗一挝,先将一个头颅打得粉碎,那一个吃惊要走时,被史进手起一刀,斩做两段,当下杀散蛮兵,救了花荣,两个直赶到城门里,见着宋江吴用,宋江又见花荣中箭昏迷,胸中更是忿怒惊急,眼泪滚落,喝骂道:“你们兄弟,如何来的这般迟慢?却不是要送了这许多兄弟的性命?”那两个道:“哥哥不知,今天门城下忽有数万蛮军到来,抄出大寨之后,攻打大寨,直杀入后营里去,放火烧我军粮草,因此一时我军大乱,幸得林教头镇定,飞调军马几处救援冲击,方得将局势稳住。蛮军又施火攻之计,林教头请公孙一清作法,转了风向,因此蛮军自家陷入火海里去,方自大败,被我军斩杀俘获无数,逃窜去了。林冲哥哥差我们将三千轻骑,飞也似赶来接应哥哥,不想还是迟了。”宋江吴用方自知道有此大变故,因此诸路救援接应军马都不能按时候赶来,宋江惊道:“原来有此变故,如何凑的这般巧法?却是我错责怪了你们,赖林冲兄弟当机立断,解此危局,却是他如今何在?”史进道:“林冲哥哥与公孙一清引一半军马追杀蛮军,亦分一半军马赶来封州城下接应哥哥,今赵得胜、丁朝兴为一路,杨雄、石秀为一路,各引一万步军,就抄去东、西二门,分头攻城夺门。张清、乌天云、龚旺、丁得孙、陈达、杨春引二万军马随后赶北门来,就来接应哥哥。却差韩宣、项泰、宇文胜引军马一万,就绕去南门,却防我军陷城时蛮兵逃走。”宋江听得大喜,道:“救兵如救火,你们可速去接应城里刘唐、穆弘几个,他们死据住城门,只等你们到来!”那两个道:“我们这就杀入里去!”各忿怒气,就杀入城里来,却是那刘唐、穆弘、项充、李衮四个杀得血人相似,各身带重伤,身边那数百梁山精兵十死六七,犹自在城门边死战不退,砍杀蛮军无数,正自支持不住时,却听喊声大作,一彪铁骑旋风般冲入城来,正是梁山旗号。那蛮军本被这几个杀得破胆,如何当此生力军马?一时大败,自相践踏,刘唐、穆弘就城楼上纵起火来,照的满城通亮,黑烟漫空,蛮军见得城破,各无战心,各自逃窜,却是东西二门亦自号炮连声,原来赵得胜、丁朝兴、杨雄、石秀各将步军上城,立起梁山旗号,先夺下了二门,却是张清、龚旺、丁得孙、陈达、杨春引大队军马一时俱到,闻得董平、花荣之事,人人忿怒,各将军马入城,剿杀败残蛮军。

    却说那日侬丹心送了戴宗等去后,侬天山忽又变了面目,喝教众蛮将重将侬丹心拿下,推去后院囚禁看守,侬丹心惊怒,道:“你枉做兄长,如何这般反复无常?和那卑鄙小人差得几何?” 侬天山冷笑道:“方才说好话与你,不过为赚宋江这贼来城里送死,要哄贼人坚心。我方才观你与那几个贼人十分亲近,背叛之心已自坚了,古人大义灭亲,我如何能包庇妹子,却不顾这数万军马?且监下你,待杀了宋江这厮,却解你去父王面前,听从处置。” 侬丹心大怒,道:“你如此背信弃义,阴险狡诈,上苍也不容你!” 侬天山冷笑道:“且不与你吵,待解你到父王母后前时,却看你羞是不羞?”只喝教将侬丹心推入空房里监起,大铁锁锁了门,命自家亲将查荼那好生看守,教蛮婆送饭,不许侬丹心出房一步。

    却是侬丹心大怒,在房里咬牙痛恨这兄长,到晚蛮婆送了饭来,查荼那领几个蛮兵执刀跟随,侬丹心将几样酒食都踢翻了,吓得蛮婆抱头鼠窜而出,第二日早饭亦是一般。查荼那去禀告侬天山,说公主发怒不肯饮食。侬天山冷笑道:“休要管她!看她倔强得几时?待料理了宋江这贼,再理会她不迟。”只教查荼那好生看守,却是侬丹心心急如焚,寻思道:“这黑心无耻的兄长要赚宋江,却是董郎也必随宋江来,岂不吃他害了?却也是我的罪过。怎得拼着性命,脱了这牢笼,将消息告诉董郎才好?”自琢磨计策,眼看得太阳越升越高,直到了头顶,一时却彷徨无计,心里直如被千万小刀割着一般,只是担忧董平。却见查荼那执着刀,又从廊上过去,忽得心里生出计较来,就自捂着肚子,叫起心疼来。查荼那听得公主叫起来,急来门缝里张时,却见侬丹心口中呻吟,身子却在长草上打滚,不由得大惊,心想:“公主虽然给太子囚禁了,毕竟还是他亲妹子,如今该是身上病症举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不说大王,便是太子也必然怪罪。”急打开锁,就进房来看,却是侬丹心翻滚的越发厉害,慌得查荼那弯腰来看。却是侬丹心实不曾心疼,只是诈装,要骗这查荼那进房来,见他低头,正合心意。侬丹心手里却早搭在草里一方石头上, 待查荼那头伸来过时,就忽地草里翻起手来,将石头去查荼那太阳上一下,查荼那猝不及防,怎能躲得?哼也难哼一声,扑得倒了,却是脑子已吃砸破了。侬丹心冷笑道:“休怨我手毒,便是你替兄长搜捉汉家女子,供他糟塌害死了不知多少,却也该死的久了!”就将他尸身拉去暗角落里,剥下他衣甲来,自家穿上,幸得身子高挑,和查荼那身子相仿,因此不觉拖沓,复自带了佩刀,将盔面拉下,遮住自家脸面,却出房来。见数个蛮兵在那远处探头探脑,冷笑一声,也不理会,自大模大样往外便走,且喜那查荼那性子暴虐,小不如意时下手便毒打蛮兵,因此众蛮兵都畏之如虎,此时见这假查荼那出房来,那有个胆上生毛的,敢来多问一句?

    侬丹心心里虽自呯呯乱跳,自强压住心神,幸自这太子行宫的门户路径都识得,因此不曾迷路,直转到后门来,那门上只有几个老弱蛮兵守着,侬丹心自大模大样,走将出来,众蛮兵并不敢来问。侬丹心大喜,自拐个弯,转入小巷里去,却便急走,穿街过巷,直奔回自家府第里,府中众蛮将蛮姑本对侬丹心都是极忠心的,见侬丹心一夜未归,各自惊疑,几次去行宫问时,门上早得侬天山吩咐,只推说太子与公主商议军机大事,因此各人只得回来,只是心里难定。此时忽见侬丹心回来,各自大喜。侬丹心却把昨日事说了,却是她素来待下有恩,得诸人死力,因此听侬丹心说兄长如此相害,各人切齿大怒,都叫嚷报仇。侬丹心大喜,便尽起众蛮兵蛮将和有力的蛮姑,共五百余人,各执刀枪,自家也换衣甲披挂,,分一半教自家亲信的蛮将卜里温领着,先去狱里抢时迁、甘茂、乌天风出来。自领其余的,却奔北城门来。却是方早听得北门喊起,满城大乱,却是宋江等将军马入城,就城门边杀将起来,因此一城搅动。侬丹心大惊,急领部下蛮兵蛮姑赶北门来。转过两三条街时,早撞着一彪蛮军,却是侬天山中了花荣一箭,得蛮兵死力相救,正自拔箭敷伤时,忽得府里飞报,道是查荼那吃杀了,公主不知去向。侬天山大怒,急教手下副将围攻宋江这一伙,自家亲引千余蛮军,赶来侬丹心的公主府捉拿妹子,两下正好在街口撞着,正是:

    为使恶心多权诈,遂使骨肉欲相残。不知这两个厮杀谁得着性命,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女-离线 没心没肺扈三娘
(一丈青)

Rank: 5Rank: 5
组别 仕女
级别 安国将军
功绩 8
帖子 842
编号 176490
注册 2007-6-14
来自 扈家庄
家族 梁山泊


发表于 2008-4-3 11:45 资料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六十回 宋公明重夺封州城 林教头恼闷求医路



    话说侬天山见妹子浑身披挂,跃马挺枪,心中大怒,大骂道:“无耻贱人,为个奸夫便背父卖兄!只合万死!” 侬丹心大怒,喝道:“你两面三刀,背信弃义,无有廉耻,反来骂别人!正是黑白颠倒,善恶混淆,为自家一个野心误这许多军马性命,怎配有脸面做我兄长?” 侬天山大怒,将画戟砍来,喝道:“你那奸夫已射做刺猬了,今送你一起与他上路!” 侬丹心听得五雷轰顶,将枪挡住,喝道:“你说甚么?我那董郎武艺无对,怎能吃你害了?” 侬天山冷笑道:“贱人,你羞也不羞?却唤什么‘董郎’,他早在城门口教乱箭射死了,你但喜欢他时,便可随他去!” 侬丹心脸色煞白,浑身冰冷,但觉手中枪如千斤之重,再也提不起一尺一寸。侬天山却不肯饶这妹子,将画戟向她咽喉便刺,侬丹心呆呆的,忽地笑起来,竟不招架,侬天山微觉诧异,手上却不肯松,看看画戟刺到妹子咽喉,狠一狠心,就刺下去。却是侬丹心身边的蛮姑大惊,急将枪架住,就叫道:“公主,不可如此!” 侬天山大怒,回手一戟,刺死这蛮姑,复来杀侬丹心。侬丹心听这蛮姑惨叫,忽得回过神来,却见那蛮姑是自家最知心的,唤作竺雅,素来自家拿她做姐妹待的,不想为救自己反吃这兄长杀了。心中忿怒到十二分,喝道:“你这做兄长的如此卑鄙狠辣,我今不饶你!”举枪便搠侬天山,侬天山大怒,画戟展开,风雨般朝妹子身上搠进去,两个就自街上斗起来,手下蛮兵各自相杀,一时杀得尸横街头,血水乱流。侬天山与妹子斗三十余合,气力不加,戟法散乱,早被侬丹心一枝枪裹住。他武艺本不差于妹子,却是近来沉迷酒色,将身子都淘空了,臂上箭伤未自全愈,更方才被花荣射了一箭,因此难抵妹子。侬丹心蓄愤极了的人,一枝枪使发了,直似狂风暴雨,那里肯放这兄长走路?再斗数合,只听得喊声大作,却是卜里温将蛮兵打破囚牢,放出甘茂三个来,说了缘故,见时迁伤重,当下先送去侬丹心府里将息。甘茂、乌天风两个却是头等的大虫,给蛮军耻辱折磨多日,心里早愤怒的久了,此时脱了囚笼,正是弄风的秃角龙,发颠的白额虎,各就蛮兵手里夺了器械,却教卜里温领着,径奔来寻杀侬天山。却是卜里温得侬丹心意思,先将囚牢里的那囚徒,何止二三千人,都是城里的汉人无辜百姓,素日吃侬天山陷害的,一时都放了,各教手里执了器械,一起呐喊,杀来助力。其时恰是城外梁山大队军马也到,东、西、北三门尽被梁山军马夺了,树起旗号,大队军马冲城而入,那城中蛮军虽尚有数万,却是侬天山与侬丹心兄妹两个相争,各发号令,此时军中无主,不由不奔溃逃走,各逃自家性命。那封州城里四下火起,八下烟冒,百十万人喊声鼎沸,一时翻转过来相似。却说侬天山抵妹子不过,又见随已的蛮军波开浪裂,就蛮军队里踊出两个大虫来,手里执着朴刀,飞奔过来,偷眼认得是甘茂和乌天风,心中更惊,哪里敢再与妹子相持, 掩一戟,拨马便走。侬丹心喝道:“你害死董郎,决不饶你!”随后赶来,方转过长街时,却是侬天山伏下的亲信蛮将,领队弓弩手在那屋上,当下放过侬天山,却将乱箭射来,侬丹心急将枪来拨打,却是再冲数次时,都被乱箭阻住,眼见得侬天山逃得远了,心中忿怒,只得大宽远转过南门去,再紧紧赶来。

    却说侬天山引数百败残蛮兵,径投南门,正走间,一声喊起,烟火之中,左边巷里转过杨雄,右边巷里转过石秀,步下各领梁山军马冲来,反将侬天山攒在核心。侬天山冲突不出,心里正慌乱时,忽地一枝蛮军到,却是两个蛮将呼里罕、布六奇,两个见城陷了,引千余蛮军,径投南门逃命,却不想这里撞见厮杀。两个见是太子受困,要干功劳,急领蛮军杀来,杨雄前后受敌,遮拦不住,早被侬天山拼死冲过去了。布六奇本截住杨雄厮杀,见太子过去,也待夺路逃命,杨雄大怒,手起一刀,正中布六奇马股,布六奇跌下马来,跳起来待奔走时,石秀早到,斜刺里一枪搠倒,杨雄加上一刀,送了性命,却和石秀会着,径来追赶这二太子,要夺功劳。

    却说侬天山得呼里罕保护,将一千余败残蛮军,径出南门,斜刺里一枝军到,侬天山大惊,呼里罕道:“太子勿忧,小将拼此性命,护太子杀出去。”当先出阵,撞见来将,却自大喜:来得一般自家军马,统军蛮将安都林,却是乱军中杀出西门,径来投南逃命,不想这里撞着。两个相见大喜,当下保护侬天山,投南而走。却是行不数百步,蛮军发起喊来,左边陈达、右边杨春引三千军马,追赶安都林到来,当下截住去路。呼里罕、安都林护着侬天山,并力撞破重围,夺路走脱,折却蛮军大半。奔出数里,不见追兵赶来,方幸逃脱得性命时,早喊声又起,只见一彪骁勇轻骑,来截住去路,都是铜铃面具,雉尾红缨,轻弓短箭,绣旗里白光里滚着一个“张”字,旗下三员将张清、龚旺、丁得孙,引五百余骑赶来。呼里罕急来迎敌,未及交马,先见张清手起,呼里罕面上早一石子打着,乌睛迸破,翻身落马,龚旺、丁得孙飞马赶来,将两条叉攒定咽喉,呼里罕死于马下。蛮兵尽皆丧胆,侬天山得安都林保护,死命撞开阵角,投南而走。看看奔出数里,后面相随蛮兵不过二百余骑,都是人困马乏,侬天山心中忿怒,眼中落泪,怒道:“父王将六七万精兵、数十员骁将交付于我,今一旦被妹子这贱人所卖,全军覆灭,我宁不可羞死?却如何有面目去见父王?”安都林劝道:“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太子不必烦恼。且回天门城下,却起二十万大军来报仇,杀尽这些贼寇!” 侬天山咬牙切齿,且自奔走,看看离城已有十五六里,正是日暮时候,前面那大林子乌鸦啊啊飞起来,只是乱叫,却不投林子里去,侬天山吃惊,道:“林子里必有贼人埋伏,我们且走!”众蛮兵惊慌,各待回马时,早听一声炮响,四面八方一时军马都起,团团围裹来,尽是梁山旗号,正是韩宣、项泰、宇文胜得林冲分派,将一万军马分两路埋伏,此处埋伏的正是韩宣、项泰,侬天山这一伙正撞在网里。韩宣跃马舞戟,飞马当先直取侬天山,喝道:“败将到此,还不留下首级?” 安都林大怒,叫道:“太子快走!”挥舞双锤,连打十余人下马,舍命赶来,截住韩宣厮杀,侬天山所骑的却是匹宝马,唤作五明火龙驹,端得能日行千里,当下尽撇下蛮军,飞骑先走。梁山军马围裹来时,哪里得及?早被侬天山冲破长围,缺口里奔将出去了,项泰将轻骑去赶,哪里得及?韩宣大怒,待亲自去赶侬天山时,早被安都林截住死战。韩宣心下忿怒,将画戟使发了,雨点般戳进来,斗二十余合,不分上下,圈子外项泰早领军马,将那二百余骑蛮兵杀个尽绝,不曾走得一个。却见韩宣战不下安都林,就抽弓搭箭,一箭正中安都林右臂,那柄锤早脱手落地。韩宣可惜安都林武艺,当下将画戟指着道:“下马投降,饶你性命!”只听得安都林哈哈大笑,势若疯狂,几声笑过,左手忽地提起锤来,向自家脑门上一下,打得脑浆迸流,死尸跌于马下。正是:

    蛮邦亦有男儿在,穷途尽处见气雄。

    韩宣和项泰看了各自叹息,不取安都林首级,只教将其尸身载于马上,却收转军马,投封州城来,将那二百余颗蛮军首级报功不提。

    却说侬天山独自奔走,正是忙忙如漏网之鱼,急急似丧家之犬,只要逃脱性命,直奔出三十余里,眼见得天色昏暗,忽得眼前明亮,却是白茫茫一条大河横在面前,挡住去路,不由得呆住,心中忿怒,将画戟指着天叫骂道:“贼老天,你如此欺负人!却不是要断送俺性命?”正喝骂间,早听得人冷笑,急回头时,早见三十余骑林子里出来,就河边摆开,却将侬天山围进死地里去,为首的正是侬丹心,肩上却停着个白雕儿,看着兄长,眼光中都是怨毒。侬天山心里猛省,这妹子自小饲养灵禽猛兽,这白雕儿便是她养的,但放空里去,十数里人兽鸟鼠都逃不出雕眼,以此追捕人时,百发百中,不想今日自家倒做了猎物,不由得怒气直腾到十二分,却也惊惧,自知势孤力穷,心中忽地一动,寻思道:“这贱人自小吃软不吃硬,但用好话亲情说她,逃出这一遭,但存得性命,回头却和这小贱人算账不提。”就马上道:“妹子,你如何直追我到这里?真要杀了兄长不成?” 侬丹心冷笑道:“你害死了董郎,又杀了竺雅,我岂能不报这血仇?定要与你决个死活!” 侬天山大怒,却道:“妹子,我和你一奶同胞,自幼相亲相爱,更不曾有半点生分,不过这回为你亲事分上,我为国家大义,因此逼迫我如此,俱是万不得已之事,你试问一点亏心也无?我虽将你监起,更不曾对你有一点伤害,你今如何往死里逼我?真个我等兄妹一点情分也无?”说着竟滴下泪来,他若是虎起脸时,侬丹心倒也罢了,此时却见他这般软语央告,如何再狠得起心来,一时泪如雨下。侬天山心里大喜,面上却尽是愤恨悲伤之色,就叫道:“罢,罢!我不能死于别人之手,你是我妹子,就可下手杀我,但日后你有面目见父王母后也罢!” 侬丹心听他如此说,哪里还能做得一声?忽得掩了脸,回马便走,连加几鞭,狂奔而去。其余蛮兵蛮姑见公主如此。面面相觑,只得随后跟去,侬天山看着妹子背影远去,只是冷笑。

    却说封州城里梁山军马搜杀蛮兵,杀得一城尸满,四下火起。宋江急教传下号令,凡蛮兵投降者,一律免死,更不得借机焚掠,杀害百姓,号令到处,大半蛮军弃械而降,四下火头尽皆扑灭,因此救了封州一城大半人民。比及天晚,众头领就侬天山行宫里聚会,各将首级献功,共城内杀死呼里罕、布六奇等蛮军将校五十余员,生擒三十余人,杀死蛮军五千余人,生擒投降者万人。林冲、公孙胜等将一半梁山军马也到,却是杀败来袭大寨的天门蛮军三万,斩首近万,杀死蛮将三十余员,夺得金鼓战马甚多,更宋江这边夺转封州城池,本可算做大胜。却是封州城一场夺门惨战,亦折了近千精兵,花荣、董平各自重伤看死,刘唐、穆弘、项充、李衮亦各带重伤,那边大寨军资粮草亦被焚了许多,因此众头领各无喜意。宋江除教与刘唐、穆弘等四个看伤调治,却大寨里飞取王定六来,教救治花荣、董平两个,自亲守在两个身边,忧急垂泪。王定六先看了董平,拔去了箭枝,将千金好药敷上伤口,嘴边强灌下行血药物,就报与宋江道:“董平头领颈上两箭虽射透了,小人将桑线来缝合了,将布帛裹住,还得微微呼吸,勉存住性命,只是额上这一箭深透入脑,因此昏迷,若要强拔去时,只恐立时死了,小弟本事低微,因此不敢下手。” 宋江听了,垂泪不止,却教再看花荣,王定六看了一时,又来与宋江说道:“花荣头领中的却是药箭,毒性猛烈之极,本就一时三刻就毒性入心,取人性命,幸得花荣头领体质过人,又不知吃过什么药物,因此将心脉护住,毒性一时不能攻进,因此权存下性命,只是小弟诸般解毒药物都使尽了,都如石投大海一般,竟解他不得,若是时候久了,只怕花荣头领也性命难保。”宋江听了,心中忧闷到十二分,眼泪滚滚而下,道:“这两个兄弟与我二世相从,手足一般,腹心相似,原想此世里同成大业,共享富贵,谁知又如此一场!老天爷何以如此折磨宋江?但二位兄弟有甚闪失时,宋江亦不愿独活!”捶胸碰头,十分痛苦,众头领此时俱在房内外看视两个,听得宋江如此,各自感激下泪,自吴用公孙胜以下,齐来劝慰,道:“哥哥身子要紧,人之生死,各自有命,此世里也是一般,哥哥且请保重贵体。”宋江下泪道:“但有谁能救得他两个性命时,我这都头领之位,情愿让与他做,决无虚言。”众头领道:“一般兄弟,但能救得时,但各人舍了性命时,也都自情愿,不光哥哥如此,却恨无有安神医的手段!”宋江向公孙胜道:“那日我在二仙山上,见一清使个‘回生’的仙法,救了一林桃杏之花,今一清可速使仙法,救转这两个兄弟性命。”公孙胜摇头道:“小弟的法术,对花草树木或可有效,却是人生七窍,为万物之灵,那法术却自无能为力。小弟可施个法术,延这两个一月之命,哥哥可就广请名医国手,救治这两个。”吴用道:“却是哥哥一次还阳,请得公孙一清到来,破了那妖道法术,如今之计,何不再借那九天玄女娘娘的‘如意仙帕’一次,再还阳世,迳请安道全兄弟到来,但救了这两个时,再送他还阳不提。”宋江大喜道:“却是加亮说的是,我便取那仙帕出来,再去阳世,亲取安道全兄弟来,救这两个性命。”却是去怀里掏时,叫一声苦,不知高低,原来那仙帕已不知去向,怀里空空如也。众人听宋江说了,各自大惊,就中公孙胜和樊瑞都惊呆了,眼睁睁只说不得话,好久方叹道:“既如此我两个回不得阳世了,怎生是好?”吴用道:“却是何人盗去,莫非那玄同妖道使妖法摄去不成?”宋江摇头道:“这是九天玄女娘娘赐与我的宝物,随心所欲,极是神妙,那妖道何能有此本事?只怕是九天玄女娘娘随心点化,就送我三个到这世里,便自收回去了。” 公孙胜和樊瑞两个听得叹息,心绪大坏。宋江流泪道:“既如此取不得安道全兄弟来,这两个性命休矣!”众人面面相觑,各无言语,忽地一个道:“却是小弟想起,和花荣哥哥同上逐天山寻访那云中老人时,得他茶吃,因此花荣哥哥心脉抵住那剧毒,必是这一番好处。若是能请得这云中老人来时,胜于安神医十倍!这两个的性命自然都救得回来!”众人看时,却是杨雄发言。宋江大喜,道:“如何却忘了此人?既如此时,那位兄弟与杨雄兄弟即时飞马去走一遭,但请得这仙人到来,救得花荣、董平两个性命,功劳簿上标记头功!”杨雄踌躇道:“只是那老人为不救秦广王太子,恶了秦广王,因此被上帝拘于逐天山中五百年,今不过三百余年,只怕请不得他下山。况是此间相隔遥远,纵是快马赶路,亦非一月可以来回。” 宋江发怒道:“如此便不救这两个不成?此等时候便都畏难躲事!你们若去不得时,我自亲身去,便是日夜行路,累死也罢!只要救这两个性命!”杨雄眼中滴下泪来,忿然道:“哥哥之心,便是兄弟们一般之心,小弟一般与他两个骨肉相亲,岂有一丝畏难怯险之心?哥哥何出此言?并不要哥哥去,小弟这便动身,赶去逐天山上,以死相求那老人,但请不得他来,救不得这两个性命时,也无面目回见哥哥!就如此指!”拔出刀来,便向自家左手小指和无名指便砍,众人各自惊呼,却是石秀在他身边,最知他脾性的,见他如此,早向前一把抱住臂膀,叫道:“哥哥不可如此!”众人慌忙向前,就杨雄手里夺下刀来。宋江见了,痛悔到十二分,就杨雄面前跪下,流泪道:“兄弟何以如此?是宋江失心发狂,将言语错伤了你,你如何可伤残自家肢体?但你伤残自己时,便是伤残宋江,倒不如拿刀来砍我的好。”便向众人手里夺刀,要砍自家手臂,众人大惊,急上前拦住,劝说宋江,杨雄见了,跪于地下,泪流满面,宋江道:“你岂不知我待你们每个兄弟都是一般的?但每人有个损伤,直如伤损我自身一般,每每心碎肝裂,生不如死,只是担忧众兄弟。今伤了他两个,我自担忧如此,却是假如兄弟你伤了,我岂不是一般的?但是我失了计较,将言语伤你,今我与你赔罪,你但不可赌气生意伤害自己!”就拜杨雄。杨雄心里感激,就哽咽道:“哥哥不要折杀小弟,是小弟自想拙做拙了,不能体会哥哥待众兄弟们的心,凡错都在小弟身上,只求哥哥大人大量,不要和小弟一般计较。小弟这便上逐天山,好歹必要请了那老人来,相救这两个兄弟性命!“宋江大喜,道:“兄弟豪情高义,原是世间第一等的好男子,他两个性命此番都在你身上。原来你、花贤弟和蒋敬三个同上逐天山,如今花贤弟伤了,蒋敬不在,只有你识得道路,只是不可独去,须得有个人帮助照应,可差石秀兄弟和你一起同去,必然成功。”杨雄听得大喜,就谢过了,和石秀各带一笼子金珠宝物,各自扎束了,骑了两匹军中最善走的好马,怀里纳了宋江亲写的书信,就辞了宋江、吴用一众头领,出了封州,连夜火急投逐天山去了。

    却是宋江、吴用一众头领送了这两个回城,却是时迁在侬丹心府里养伤,听得此事,急教人扶了自己,先来见吴用,道:“这两个虽然去了,只怕远水解不得近渴,若是路途遥远,赶不回来,岂不误了花荣、董平两个哥哥性命?小弟也愿荐举个人,高明手段,必然能救这两个性命,况又路途甚近。”吴用微笑道:“兄弟说的,便是尉迟无双,不知我猜的对否?”时迁吃一惊,道:“军师足智多谋,果然便是那奇女子,小弟只恐她先前行事鲁莽,耻辱了宋江哥哥,心下记着,因此不敢先说与宋江哥哥,先来请示军师。”吴用笑道:“公明兄长胸有江海之量,但为兄弟们时,岂会计较先前之事?当日剑拔弩张,生死相争,何等境地,公明兄长亦自一言九鼎,礼送她姐弟下山,为今日之事留下地步,便是他高明过人见识,兄弟不必担心,可随我一起去见公明兄长说知。”领时迁来见宋江,就自说了,宋江听得大喜,道:“过去的事自不必再计较,但能请得她来,救得花荣、董平两个性命时,便是第一要事,若是她肯来时,我当亲远出百里相迎,就与她化解了嫌怨,生死结交。只是兄弟既伤得如此,军中只怕无人可去请她。”时迁大喜道:“小弟虽然伤了,却挣扎时,也可骑得马,赶上她那山崖去,务要请得她到来。”宋江喜道:“兄弟高义,虽古人不能相及,既如此时,只得苦兄弟这一遭,兄弟可选个兄弟助你,路上照应,亦要善保自家身体。”时迁寻思一会,道:“既如此时,小弟愿请林教头同去走一遭,尉迟无双亦喜他是个好男子,见是他同小弟去相请时,必然大喜应允。” 宋江、吴用听得,各自惊一惊,却是吴用随即笑道:“如此最好,可教甘茂主军,就请林教头同去走一遭,他是个细心的,路上必然能照应兄弟,到那里时又能随机应变。”宋江待言语时,却见吴用与自家使眼色,迟疑一会,便道:“既是军师说了,便教林教头同去走一遭。”当下请林冲来,说知此事,林冲惊讶,又自脸红,待欲推脱时,却恐更遭耻笑,只得答应了,自和时迁带两个伴当连夜离了封州,却投那崖上去,只是心里闷闷不乐,却不喜欢。

    却说林冲和时迁并两个伴当行路,一路纵然山明水秀,那有心思观赏?只是星火赶路,时迁本自下在封州狱里,酷刑折磨,打得两腿皮肉皆烂,虽黑狱里将息二十余日,毕竟未曾愈可,此时强自飞骑赶路,马腹磨着两腿,不一时疮裂肉出,不由痛彻心肺,却只是咬牙苦忍,一日便奔出了三百余里。到得天晚住店时,时迁却已行动不得,林冲和那两个伴当将时迁搀将下来,只见那坐骑的马鞍已被鲜血殷透,林冲不由得落下泪来,道:“兄弟如何不说一声?如今这般却不痛杀哥哥也?”时迁强笑道:“我虽受些痛楚,若是能救得他两个性命,却也甘愿。”林冲叹息,和伴当搀时迁到店里歇下,从镇上寻个医士来与时迁看腿,却是血肉早和裤子都粘结在一起,哪里还脱得下来?那医士无奈,只得将剪子一点点将裤子剪破,将布片一点点揭下来,看那两腿上时,无一点好处,都是肉绽将出来,那医士看得昨舌不下,好半天方道:“这位爷是铁打的?伤成这般兀自骑马赶了数百里路,便是金刚也忍不得,如何这位爷竟能够了?如何就不顾性命!”林冲垂泪道:“先生且休感叹,且请与我兄弟治伤,但好得时加倍奉赠诊金。”那先生道:“幸是小子遇着,有个祖传的方儿,不然第二个人也束手难治。”自先使清水洗了时迁腿上伤口,却使小小快刀刮了腐肉烂皮,再将药物出来,先与时迁腿上搽了,撒了药末,将新细白布来细密包裹了,道:“但不再伤磨时,一月之上自可消腐生肌,长得好了。切切不可再如昨日那般,不然这两条腿必是废了。”林冲见他手段高明,忽动个念头,寻思道:“如今封州城里缺高明外科医生,何不便荐举他去?虽未必能救得那两个,却也有些好处。”便取十两银子与这医士,这医士惊讶道:“怎敢望如此多?五钱银子也便够了。”林冲道:“先生高明,但请收下,别有话说。”那医士收了银子,却听林冲说道:“不知先生姓名,但爱先生这行医手段,可能告诉么?”那医士见林冲凛凛一表,相貌非凡,不敢怠慢,当下道:“小可唤做袁宏祖,青泥关外人氏,祖代江湖行医,内外科并妇女小儿,都是嫡传一脉的方,四方多救人性命。小可亦学得父祖本事,一般飘荡。却是数年前来到此地,爱此镇人情厚,因此住下,虽自清苦些,却也勉强过得。”林冲道:“先生如此手段,怎不到酆都城应那医科,必得个医官做,出入金马宫廷,亦可富贵,岂不胜于这等村市摇铃,坊间卖药?”那医士袁宏祖听得,忽得脸现怒容,就起身收拾药囊刀具,将那十两银子丢在桌上,竟不再与林冲说话,林冲诧异,却更爱他风骨,就谢道:“先生何以如此?莫非嫌在下言语可鄙不成?” 袁宏祖冷笑道:“看你也是个英雄之表,却何也热中那冰山富贵,岂不可羞?不同道者不为谋,不同志者不相言,请了!”就欲扬长出门。林冲笑道:“先生先以貌取人,再以言取人,岂不宰予子羽俱失?安见得在下便如先生所言的富贵熏心之人?”袁宏祖回头,怒道:“那你竟是将言语试探我不成?你却究竟是什么人?”林冲笑道:“不敢欺瞒先生,在下林冲,绰号豹子头,乃是梁山泊上头领,今为宋江哥哥领下征西后军主将,今见先生手段高明,气节过人,因此欲相结交,方才确实将言语试探,望先生恕罪。” 袁宏祖听得惊喜,急谢罪道:“久闻英雄大名,渴想风采,不想此处相见,请恕小可方才狂哱。”林冲大喜,道:“先生何处听说过在下贱名?” 袁宏祖道:“先是小可年前去九全城访友,被强人劫路,不但抢劫财物,竟要伤害性命,幸得个过路好汉相救,杀了强人,夺还财物。他自言唤作操刀鬼曹正,乃是梁山人物,邀小可酒店里饮酒,多说起旧时梁山上人物的豪杰,言语里最推举本师林教头和一个花和尚鲁大师,十分称扬,因此小可记在心里。” 林冲大喜,道:“这个果是我的徒弟,与我十分相好,骨肉一般,却不知他在那边如何过活?”袁宏祖道:”他今在九全垩州地界霸了那一城的肉市,每日手里总有二三百个猪羊过,收的钱财,自招呼了豪杰屠户每日吃酒,轻财好施,又好打抱不平,因此一城的人又爱他,又怕他。”林冲笑道:“他这性子只是不改,便是学枪棒的时候,也总寻我娘子讨钱买酒吃,如今并不改正,我心里只是十分念他,几时得他相见方好。” 袁宏祖道:“便是近十几日,镇上也自传扬教头名字,道是自梁山军马入境,各处剿匪安民,清平地方,又自放仓赈济穷饥百姓,端得是有道之师。教头又派军连灭了十来处做恶的强人,救得一二千妇女,并不要金银取赎,反各与银米回家团聚,那妇女便有七八个这镇上的,一家家蒙教头之恩团聚,各自感激,如今一镇上俱供教头长生牌位,不想今日教头亲身到来。”林冲道:“如此时在下惭愧,本是应尽之举,却教这一方人民如此,却是折杀林冲。” 袁宏祖道:“如今虎狼横行,小民偷生,能得教头英雄,去残除恶,护此一方,实为万幸,教头何必过谦?却是教头何以到此?方才又说那言语?”林冲笑道:“俏不厮瞒,俺军中有几个头领重伤垂死,须得寻人相救,因此俺和这个兄弟唤做鼓上蚤时迁的,奔波到此,为这兄弟之伤,因此得遇先生,见先生手段非凡,意欲荐举与我军中宋江兄长,就屈先生军中管领医士,不知先生意下如何,故聊敢以言语试探。” 袁宏祖道:“小可少年时本也有志以术行世,治病救人,曾到酆都应那医科,不料无钱买嘱考官,因此虽自妙手回春,亦落榜上无名,反见那不识歧黄为何物的无能之辈,跻身榜上,将言语嘲讽小可,因此大怒,更兼心灰意冷,故来此地吟居,再无进取之念,方才教头相问,只想教头知小可往事,将言语嘲讽,因此大怒欲去,望教头恕罪!”林冲笑道:“那秦广王昏庸横暴,弄得这一世颠倒,小人奸徒尽居庙堂之高,君子才彦反郁处江湖,如先生杏林高才,反荒居此处,便是明证。却是凤凰焉可久处藁莱?我公明兄长求贤若渴,量才而用,虽仇不较,故天下英雄都归其门下,更兼爱民如子,早晚必成大业,先生若肯相屈,林冲当竭力荐举。” 袁宏祖道:“小可山野惯了,本无意再出世,只是此间相逢,一来感教头好意,二来却也闻那宋公明的度量豪杰,好在并无家室相累,便不妨军前走一遭,且自投效,但得宋公明成大事时,那时相辞归来不迟。”林冲和床上的时迁皆自大喜,林冲便修书一封,付与袁宏祖收了,又取五十两花银与他做盘缠,袁宏祖相辞不过,只得收了,道:“小可明日便投封州去,见过宋都头领,只是时迁头领不可再鞍马劳顿,不如小可伴着,雇辆大车卧了,同去封州城里,小可就自路上照料。”时迁摇头道:“先生有所不知,请的那人十分要紧,非我亲去不可,因此舍命赶路,如何可半道回去,不顾自家两个兄弟的性命?但骑不得马时,便爬也要爬去!” 袁宏祖听得感动,道:“曾听曹正好汉相说梁山上英雄人物的义气,那时不信,今日见了,果然胜于金玉,名不虚传!既如此时,小人说一个法子,免了时头领鞍马之苦!”林冲时迁大喜相问时,袁宏祖道:“便可在两匹马之间连起粗索,设个软兜,上面厚厚铺了被褥,请时头领躺卧其上,便不须再骑马赶路。” 林冲大喜,道:“先生好计,今晚即布置了,明天如此行路。”又谢过了袁宏祖,袁宏祖见天色晚了,要自去归家收拾东西,便辞了两个,取了药囊去了。

    林冲却教店家安排了两桌酒饭,一桌教那两个伴当隔壁房里去吃,一桌自和时迁同吃。时迁见林冲终是眉头有郁郁之意,肚里暗笑,便道:“教头莫非怕去见那尉迟无双不成?”林冲道:“但为他两个性命份上,水火不避,俺岂会怕见一个女子?”时迁笑道:“然则哥哥怕见的是另一个,是不也是?”林冲恼怒,眉都竖起来,冷冷道:“贤弟欲取笑俺林冲是不是?俺林冲千军万马的厮杀,出入不知多少,怕将何来?便是兄弟大义份上,从来放得正心,上苍为鉴,无有一点不可告人说得,你说这话来撩拨林冲却是何用意?不敬你是好兄弟时,拳头上不认得你,刀上也不认得你!”时迁见林冲暴怒,却不惊慌,自将杯酒仰头干了,贼笑道:“哥哥休怪时迁说,你是为害了人家的终身,自觉欠她,所以躲她是不是?” 林冲大怒,却自说不得话,只涨得脸红,时迁忽幽幽的道:“我曾和她一起去那崖上请尉迟无双,路上听个女子说书,她那结尾话本道是‘教四方君子动容,惜一个女儿情字,休似那范二郎莽撞,误了自家大好姻缘’,教头当年汴梁城里做八十万禁军教头,想也应听过“闹樊楼多情周胜仙”这一出的。”林冲冷笑,道:“那又怎地?”时迁道:“教头英雄豪杰,更兼情深义重,梁山上实无第二个似哥哥这般的人物,花和尚豪爽侠义,却是个粗鲁大咧的,不解那女儿家心事。武都头打虎英雄,最有义气的烈汉,只是骨子里透着冷血,杀那潘金莲和那玉兰都是那般手段,其余的更不消说了,只有教头哥哥,才是真正有情有义的,但兄弟们背后议论时,哪个不喝一声采?道说教头的情义,如何我三娘姐姐,哥哥却独情分上薄了,好难教人解。”说完将酒杯一放,却将那双怪眼一翻,直瞪瞪的看着林冲。

    林冲听得,却不言语,自把酒壶来旋酒,连斟几杯都饮尽了,方说道:“兄弟直性,只是此等事你既解不得,也管不得,且自歇下,日后也休再提起。”时迁冷笑,道:“教头哥哥,你是个深沉的人,便是受高太尉那般欺负,也挨的到沧州,只是你忍的结果如何?须是那般好娘子活活吃高衙内逼死了,自家半世也凄凉。招安时候也自忍了,梁山上眼睁睁看高太尉大吹大擂的享受,手里放他过去,把气都憋在心里,落个风瘫症候,半载呜呼死了,这都便是你忍的好结果!枉自朱贵酒店壁上题诗,道什么‘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却不知你一生英雄在哪里?都不过畏难避祸,藏头缩尾,吃尽天下人耻笑!说什么好男子、豹子头?”林冲听得时迁骂,只是咬牙,缓缓道:“时迁兄弟,且自睡觉,休再言语。”时迁冷笑道:“似你这般无用时,娘子也只合被那高衙内调戏,你若识时务时,便该把娘子送高家府里去,奉承高衙内欢喜,由他团弄女人身体,升你个好官做,不避你白虎节堂一场祸事?却免得火烧草料场,风雪山神庙空自搅闹!”却是还待说时,早听喀喇喇一声响亮,却是林冲一掌拍在那桌子上,把桌子拍得塌了,那桌上碗儿、碟儿、盘儿、酒杯都扫去地下,跌得粉碎,就探手一把揪住时迁胸上,提将起来,喝道:“做贼匹夫,怎敢这般辱我?”发拳便待打时迁,时迁尽自冷笑,却梗起脖子来,任林冲下拳打。林冲拳到半路,牙咬得咯吱吱响,眼中火恨不得烧尽了时迁,但见时迁如此,却自停住了,喝道:“你口中不干不净,作践我林冲也自便了,却如何连我那娘子都污辱了,须是饶你不得!”时迁冷笑道:“许你忍得,不许我说得?我今日自愿意在你拳下讨死,倒不差得那陆谦、富安和差拨,他们不也吃你杀了?”林冲雷霆般喝一声,揪住时迁便待下手,正是:说到恩仇心事涌,丈夫恼时惊杀人。不知林冲如何来对时迁,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女-离线 没心没肺扈三娘
(一丈青)

Rank: 5Rank: 5
组别 仕女
级别 安国将军
功绩 8
帖子 842
编号 176490
注册 2007-6-14
来自 扈家庄
家族 梁山泊


发表于 2008-4-3 11:46 资料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六十一回 金毛犬演说四方事 豹子头间闻女儿情



    话说林冲发怒,揪住时迁待下拳打,又强忍住,一掌把时迁推去墙上,撞得时迁脊骨如同断折,喝道:“休再撩拨老爷!”背了身子,脸上热泪直滚下来。却是这房里搅闹,早惊动得店主人和那两个伴当来看,林冲背着身子,喝道:“老爷自吃酒心烦,摔几样家生,却要你们惊怪?明日自还你银子,不要这时来讨打!”唬得那店主人和两个伴当都急自躲了。

    时迁吃林冲一推,却自笑起来,道:“教头哥哥,你真个好忍性,我这般说你,你犹自忍得,却不知你梁山泊上为何动刀杀了秀士王伦?他须只是个嫉妒,不比高太尉那般恶毒阴险!”林冲冷笑道:“你这做贼的,这般不断拿话伤我,却不是失心疯要讨死?我自不和你计较,教你白费了心思!” 自大踏步的向外便走,只把时迁一个呆在屋里,却是将出门时,只听得时迁后面忽地哭将起来,林冲却吃惊,回转过头来,见时迁抱了头,就哽哽咽咽地哭起来,泪如雨落。林冲意外,转来道:“可是我那一推伤了你?但不好时,我自去请那袁宏祖来与你看。”时迁只是摇头,口里低低的道:“可怜的扈家姐姐!可怜的扈家姐姐!”林冲听得,也自呆住了,过得半日,长叹一声,自去椅上坐了,听得时迁哭有半个时辰,忽无了声音,却是疲极睡去,林冲却哪里睡的着?就椅上呆呆坐了,听外面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直听到天明。

    第二日起来,林冲教那两个伴当如袁宏祖说的,两匹马间布了软兜,铺了两三床被褥,却和时迁胡乱用些饮食,自抱起他来,送他那软兜上去,时迁涨红了脸,低声道:“教头哥哥,是我昨夜胡说八道,对不住你,你但恼时,便自打杀我。时迁无有怨言。”林冲道:“兄弟说什么话来,是我昨夜不合推你,自家兄弟,如何可下得那般狠手?你但不怨哥哥便好。”时迁心中惭愧无地,哪里再说得出话来?林冲自取些银两,去与那店主结了帐,并赔了昨夜打碎的碗碟家伙,方自出来,却同众人赶路,便投那望云崖上来。

    却说路上行了五七日,一路无话。这日看看离逢春镇不远,忽地就见二三十匹马路上迎面来,五七个汉子赶着,时迁眼尖,早看见那领头的汉子正是段景住,便笑起来,和林冲说了,林冲也自大喜,骤马迎将上去,叫道:“段家兄弟别来无恙?”段景住见了,叫声“啊呀”,急翻身下马,扑地便拜,林冲急下马答礼,就引他见过时迁,段景住惊道:“时家哥哥如何这般模样?”林冲简要替时迁说了,听得段景住惊怒叹息,时迁却自笑道:“休要提俺这尴尬的,贼但失了手一辈子都晦气,不要再坏俺幌子。却是这盗马的又赶这许多马,眼见得发财。”段景住笑道:“自和哥哥分手后,俺自回华严城里卖了马匹,和那粉头缠滚了两月,极是快活,却是与那婊子买金攒珠,把那金银都看看使没了,他娘那贼婆子面目却渐渐变了,整日冷言风语的来说,放出许多屁来,不由得俺不忿,因此再和兄弟们回黄金城那牧场上去,弄了二三十匹好马,寻思赶回华严城里卖了,得了银子却再去羞那贼婆子面皮。不想今日又撞见兄弟和教头哥哥。”林冲笑道:“烟花烟花,坑陷坑杀,自古害了多少英雄好汉、风流才人!但有金银使时,滚汤般热身子偎上来,喊爹喊娘般敬你逗你,赌咒发誓与你千万世里相好,但囊中羞涩了,转头便是夜叉般面目,再不将眼睛看你半下,容你上门,何曾真有半分情意与你?所以道是无情的婊子,黑心的王八。我梁山上史大郎、宋公明都栽在这行院人家手里,如何你也陷在她手里?却是从此回头的好。” 段景住道:“教头哥哥不知,那婊子却是待我极好,更端地色艺双绝,因此不由得我不爱她,再说小弟也怕再做那厮杀汉,倒是觉得这般生涯倒好。”林冲笑道:“但迷了女色的,都不算好汉子,只可销金帐里温柔销魂,再不得沙场上铁马金戈,都软了腰胯。你怕我再说你投隐龙山上不是?却是兄弟们人各有志,林冲哪里是强人的?并不曾有此主意,任兄弟你自去寻趁快活。” 段景住听得尴尬,呵呵的笑几声,道:“好容易再逢着两位哥哥,且和哥哥们镇上吃两杯酒,叫两个唱曲的耍乐。”林冲笑着只是摇头,当下和伴当与时迁先走,后面却是段景住领伴当赶着马匹,都投逢春镇上来。

    当下来到镇上,寻处客店一起歇了,林冲将时迁抱进上房里,过不些时候,段景住外面叫一桌齐整酒席,送来林冲房里,且做一处吃酒。听林冲说起隐龙山上和天门城数遭战事,段景住笑道:“晁宋二位哥哥做的好大事业,如今我梁山兄弟威名远震,远近数千里地方谁不畏敬?便是黄金城那地方人户也自听得,传说口号,再不敢轻视。”林冲时迁听得,都笑道:“是什么口号,快说来听。” 段景住笑道:“却是小儿们传唱的,道是:‘闹须闹,惊可惊,乾坤处处今不平。畜生堂上坐,下面虎狼行。锅里无饭身无衣,忍饥挨寒不可生。一日官家三遍打,骨髓都尽恨满胸。要到欢喜时,须待梁山兴。晁盖身领百万兵,叱喝风云聚豪英.有情有义宋公明。神计鬼谋智多星.号令一出最齐整,要叫日月重变明。少吃的得吃,无衣的得衣,惟有坏人不可逃,冤仇尽报恨都倾!’如今各处都闹动满了,官府虽自严禁,亦无效应。”时迁听得大喜,道:“却是谁做的这歌儿?端得好口辞,又朗朗上口。”林冲听得,脸上却自变色,心里亦自叫苦,惟独对这两个又说不得,只得道:“这歌必有来历,非是等闲人物可以做的,却不知是何处传出,我跟随公明兄长并不见有此口号。军师虽有此本事心机,却是与蛮军连番厮杀,不曾得有空闲。”段景住笑道:“闻是从罗海管下九州传来,想来是那里的读书之人见我梁山人物仁义,军马严整,因此做出这歌儿来相颂,四方传扬。”林冲听得,心里已知其人了,微微叹息一声,却把话头移开道:“段家兄弟,你行走四方,可曾见得着自家的兄弟?如今梁山兄弟,算来数目会着已将尽一半。前日又得着我徒弟曹正消息,只是不知甚时与他相见。” 段景住笑道:“便是此番路上来,听得栾州云大官人新得三国时温侯的方天画戟,因此喜欢,做个‘画戟会’庆贺,召集四方亲友并好武之人观赏炫耀,谁知就会上两伙强人都来打劫,各引二三百人,都要夺这宝物,因此厮杀起来,那两个为头的亦各使画戟,两个交马厮杀。云大官人与众亲友躲在廊下,只盼这两个拼个同归于尽方好时,谁知两个撞着,却笑起来,说了会话,竟是原来认识的,便自将两伙强人合做一处,就堂上夺了画戟,一起呼啸走了。云大官人十分痛恨,差人打听,闻得这两个如今在黄金城西北九百里外的对珠山上落草,合伙聚有千余军马,合伙打家劫舍,因此告官府请兵去捉拿这两个,被这两个杀了捕盗官,打听得是云大官人告发,就乘夜引人围住云家庭院,把云大官人一家老小尽数杀了,放火烧了家院。如今黄金城出二千两黄金的花红悬赏,捉拿这两个,只是没人敢去揭榜。”林冲、时迁笑道:“这两个定是吕方、郭盛了,都是使画戟的,闻得温侯的方天画戟,如何不都拼命去夺?只合是这姓云的晦气,便丢了宝物,得了性命也自算了,却如何又撩拨这两个,真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了。又道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段景住道:“这是一桩了,再便是前些时候和那几个兄弟去黄金城里吃花酒,却撞着玉旛竿孟康,和几个西洋人、阿刺伯人做一道,见得我也自欢喜,问将起来,如今他跟西洋人做买卖,管领二三十号大海船,专卖西洋的宝物香料,又贩黄金城里的黄金,手里过的金银海水相似,真个豪阔了,搂的一个却是西洋女子,金发碧眼,口里几哩咕噜的说得古怪,听也听她不得,孟康却和她说话,两个调笑。闻得那女子是那西洋船东的女儿,此番来这边世界观光的,却和孟康打得火热,想是两个早入了港。”那两个听得大笑,林冲道:“他原善造各样海船,自也识得海事,有此等本事。因此那西洋人重他,得了际遇。若论来这世界里诸人,倒是他先发达了,只是我在东京城时,便闻得人说阿刺伯之西更有西洋诸国,什么英吉利法兰西的,都是大国,民风蛮野,男女公然调笑,国人不以为怪,却出许多珍异物事。想不到来这世里亦有这些国家,倒是孟康开了眼界,又先得个洋女做浑家,开了我梁山风气。”几个一起大笑,段景住道:“那西洋女子全身长毛,皮肤也粗,不知孟康却如何喜欢,想是那西洋女子做起那房里事来,别有一番不同,因此孟康迷倒了。”时迁笑道:“你说这话,想是看了?摸过了?做过了?也自开了我梁山风气。” 段景住尴尬。却笑道:“那黄金城和华严城都是天下极热闹的所在,烟花事业做的极大,但手里有银子,却是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都得要来伺候,我原本不理会这等西洋女子的,为见了孟康好奇,便也多与王八银子,教他找两个这样的女子来伺候,也自长长见识,果然钱可通神,那王八一时领了两个来,却是果然难缠,一夜几乎将我磨死,第二日路都无气力走了。” 时迁笑道:“一个便也够了,你偏叫得两个,不是自家寻苦头吃,都道色是刮骨钢刀,看看你这金毛犬如今倒成了秦琼的黄膘马,三叉骨都撑将出来,连汤锅都下不得。”说得段景住涨红了脸,苦笑不得,道:“再瘦也不得你瘦,便身上没三两肉的,说话只是损人。”林冲笑道:“他原本说话毒,口里不甚讲究,不须怪他。却是如今我们要去寻那尉迟无双,救董平、花荣两个的性命,到那崖上必然有许多话要说,我却不愿要这两个伴当跟着,段家兄弟若无事时,且和我同抬了时迁去那崖上一遭,回来再去理你的卖马勾当。” 段景住道:“小弟固然好了色,教两个哥哥笑话,这兄弟义气上却不落在哥哥们后面,既是用人时,小弟自然和两个哥哥同去崖上走一遭。”林冲大喜,当下几个吃了半夜酒,各自歇了。

    却是第二日林冲起来,吩咐那两个伴当在店里看守马匹行李,段景住也吩咐了自家的伴当。都用过了早饭,两个弄副担架,抬了时迁,却奔望云崖上来。一路上但见山鸡草间飞,野鹿林里走,更见山明水秀,处处山花燃得火一般繁盛,又有清流飞瀑,好一派景致,时迁笑道:“小弟来这崖上是第三遭了,头一回黄叶乱飘,第二回冰天雪地,倒是这回好,有这许多生意在眼里,这尉迟无双也会寻地方,在这里隐居,比我们辛苦厮杀,刀头上舔血,不知胜过多少!”林冲道:“这等奇女子那里好和我们比较?只盼她胸怀宽广,不计较隐龙山上之事,和我们走上一遭,救得那两个性命,便是不虚此行!”时迁笑一笑,却是那夜后两个都不再提扈三娘,这时时迁见林冲这等大模样口气,心里却冷笑:“我拼性命赚你崖上来,此时饶你会装大,待会见了三娘姐姐,却看你如何说法?终不成你还做的起大男子!”正是寻思之时,却听隔涧有人唱歌。

    时迁和林冲都吃一惊,端地为何?却是两个听得那声音是尉迟无双的,两个遥遥看去,早见一弯涧水飞银溅珠般垂将下去,落进个大清潭里去,如条数丈长的白练,那潭边正有两个女子洗衣,其中一个女子正是尉迟无双,穿着鹅黄的小袄,鬓上簪朵山花,赤着一双小臂,将手里的木杵捣着衣服,打得水花四溅,却一边唱着歌,几个走得近了,隐身在几株百年大松树后面,只听她漫声歌道:“玉楼朱阁横金锁,寒食清明春欲破。窗间斜月两眉愁,帘外落花双泪堕。朝云聚散真无那,百岁相看能几个。别来将为不牵情,万转千回思想过。”唱到最后两句,却尽是郁郁之意,浑和这眼前明媚春光不相合宜,但歌音袅袅,却极是动听。林冲和时迁虽见她数面,总把她做个豪迈特出的奇女子相看,心里始终不敢失了敬意,却不想今日忽见她这等风光,不由得都呆住了。

    却听另一个女子叹息一声,时迁心里便一震,听得却正是扈三娘声音,只听她道:“妹子这曲《玉楼春》唱的极好,真比得上那韩娥绕梁三日!只是世上一些事原是强不来的,多思多想枉自郁结住了心思,损了自家身子,前日夜里你又吐了血在地下,只是该调养的好,莫要再多想了。”只听尉迟无双笑道:“姐姐不必劝我,我自自家傻,得了个人在心里,便再也忘不了,人家却早把我抛在脑后了,我只好这般作践自家,便是吐几口血有甚么打紧?倒省得憋闷在心里,呕出大病来。姐姐你心里须是比我更苦,却来泥佛劝土佛,装得自家没事儿一般。”扈三娘苦笑道:“妹子又来乱说了,我得妹子救到这儿,脱了苦海,如拨云雾而见青天,心若死灰的人,还得什么心事?只是担忧你身体,只是及早调治的好。” 尉迟无双笑道:“姐姐那里都好,只是这一处不好,凡事扭捏在心里,总不肯说出来,不似无双这般的爽直!你瞧见我吐血,难道我没瞧见你失神落魄的时候?那几天你说要刺绣个香袋,绣来绣去,终是不成,倒把自家手指几番扎得出血,我偷着眼看,姐姐那香袋上绣的原来是个豹子头,那林教头的绰号却是什么?姐姐不要当妹子不知道。”扈三娘万不料她自瞧科了,飞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尉迟无双笑道:“论起来那林教头有什么好?不过是两根又粗又蠢的木头罢了,姐姐这等想他爱他,又这等人品本事,普天下有几个强过姐姐的?况是能这般待他,他偏一丝不放在心上。我若是他,知道姐姐这般心思,却管什么圣人教导,说什么兄弟义气,尽数撇了他的,自和姐姐远走高飞,寻处没人地方,下半生自去恩爱快活。这厮只是不肯,想是和宋公明等混得多了,听了他那些狗屁说教,也变做了一般的大头巾!只好与宋黑子倒马桶拍马屁,再没个豪杰的气性!”那边涧上林冲听得她这般肆无忌惮的背后骂自己,心里怒气直腾上来,时迁和段景住都偷眼看他,段景住自惊呆了,时迁心里却自欢喜,几个一时都说不得话。却听那边扈三娘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妹子,林冲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你不可那样说他。” 尉迟无双笑道:“姐姐只是要回护他!他在你心里便是个天王神圣,再不许别人伤犯他一点儿!我却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虽然好武艺,却做宋黑三的走狗,任人摆弄,不见得甚么光彩。且是那日我当众和他明明白白说了姐姐心事,他倒羞臊着脸不认账,拿着枪和我拼命,我待有心伤了他,倒只是碍着姐姐不好下手,由他逞了一回强。”扈三娘摇头道:“妹子,你不懂林大哥,他是个外冷内热的,心里自来端正,原来没那样心思的,只是我自家一厢单相思便了。你说那样的话,教他丢尽了面子,也难怪他恼,算起来只是我的错,教他损了一世英名,我心里只是恨自己。” 尉迟无双恼道:“却是妹子我不该管这闲事了?倒教姐姐没来由的伤心。”扈三娘摇头道:“妹子,你说哪里话来?你冒了九死一生,将我从那火坑里抢出来,我心里只是感激,并不一点别的,你不可多想。算是错只是我的,若是我当初上梁山便死了,求个干净,哪里便有这许多事来,却到头来连累了林大哥。” 尉迟无双笑道:“说来说去,姐姐只是个糊涂!岂不闻有那支歌儿‘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 。百岁光阴,七十者稀 。急急流年,滔滔逝水。’但此生如此之短,若不是尽些心力将自家喜欢的得到手,便不过也罢!但若是活着时,便只该求那份快活!你今到这世里,却悔当初那时,有何用处?今既那姓林的寡情薄义,姐姐何必再死里活里想他,便索性都丢开了手罢休!”扈三娘摇头道:“林大哥是骨子里最深情的,妹子怎如何总说他寡情薄义?” 尉迟无双冷笑道:“我自初上隐龙山时,却听时迁说起这双木的事,他吃了那姓高的陷害,由着那高衙内谋夺侮辱自家妻子,反屁也不敢放一句,到头落个充军发配,反无情休了自家妻子,他妻子回家伤心死了,这双木不是那最无情意的?因此我心里最恼他。但有些见识时,焉得家破人亡?便是人相貌好些,武艺好些,比那姓王的下三滥又强得几何?似这样的人,我却不喜欢,因此劝姐姐只决撒开了手便罢!”那松树后林冲听得尉迟无双说自家与娘子的事,心中忿怒,脸都变做雪白,双手攥的骨节只是响。看着时迁,恨不吞他肚里去。时迁张着脸,却不惧他,只是冷笑,段景住只是个惊呆,更说话不得,三个正没分解时,却听扈三娘幽幽的道:“妹子误会林大哥了,他待他娘子情深义重原到了极处,只愿舍了自家性命也不愿连累他娘子,写那休书时实是万般无奈,字字都是血泪,只盼能教娘子得个好结果,却宁抛了自家性命,世上这等人能有几个?他这等心思原不是常人可解的。” 尉迟无双冷笑道:“那如何又害了他娘子性命?”扈三娘叹口气,幽幽的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重的只是林大哥那时他心里的念头,可怜那时他自家心里那般苦处,再没个能知的,但我当时若能在时,得能和他说上两句,他心里必然便苦楚少些,得许多欢喜。教他知这世上并不是都是些坏心的人,自也有心好的。”那边涧后时迁听得,却去看林冲脸上,见他脸上泪水直流下来,脸颊一抽一抽的只是动,显是心里激动。却听尉迟无双半天无语,忽自长叹一声,道:“那姓林的若是知姐姐这等情意心思,便该羞死了!世上哪里还得更去寻姐姐这般待他好的?我若是他,莫说只是千百里路,便是世上人都拿了刀枪,拦在我面前,我兀自要拼了命杀条血胡同,到姐姐面前,只要和姐姐相聚片刻,得那片刻的欢喜。” 扈三娘又叹口气,道:“我是这般的人,残花败柳的,又有梁山上的身分,便两世里都有那念头,也和他没了那福气缘分,只可偷偷的在心里替他祈祷上苍,愿林大哥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心里欢喜,又能和林大嫂这世里相聚,两个儿一世平安喜乐,我心里便也自开心的很了,也不再求别的什么。” 尉迟无双忽得哽咽了,只是叫道:“好傻的姐姐!好傻的姐姐!”显是流下泪来,一时两边都再没了动静。过得良久,方听扈三娘强笑道:“妹子本是欢欢喜喜的,却为我这乱说搅的没了兴致,不如妹子再为我唱支曲子听好不好?” 尉迟无双道:“姐姐嗓子比我好十倍,却如何不唱给我听?颠倒只要我唱,妹子不依!” 扈三娘摇头笑道:“妹子若是黄鹂百灵的嗓子,姐姐只好算是个灰鹧鸪了,哪里好听得,终不都爱听那‘行不得也哥哥’?” 尉迟无双给扈三娘逗得破涕为笑,笑道:“姐姐便是唱前几日的那首也罢,李后主做的词儿倒好。‘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我口里念了几日,还觉沉甸甸的,放不下它,连睡梦里也自想着。”扈三娘摇头道:“姐姐却不是十分爱他,倒是柳三变的好,虽然俗些,写的情却是真切的,便为妹子唱唱这首‘忆帝京’罢,里面有两句词儿最好的。” 尉迟无双大喜,催扈三娘道:“姐姐快唱!快唱!”扈三娘笑一笑,清清嗓子,曼声歌道:“薄衾小枕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歌声婉转清柔,尽唱出那许多缠绵意思,里面又有那凄凉不尽的意思,清清楚楚的都送入听的这几个心底里去,生出无数感慨念想来,听得尉迟无双只是怔怔的,口里一遍遍的念:“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脸上便忽然又有两道清泪流将下来。扈三娘道:“当初我们梁山好汉都吃昏君奸臣们哄了,受招安到汴京城里走一遭,又征了田虎、王庆回来,将军马扎在城外。我因闷得慌,就和孙二娘、顾大嫂他们乔画了进城去逛,看那些虚热闹,听得那瓦子里歌妓们唱这曲子,便记在心里,但没人时闷了一个人便唱给自己听,因此便记得清楚。” 尉迟无双道:“这人做的词倒是好,却该是多情多才的种子。” 扈三娘道:“此人才高一世,却是屡试不第,到老迫得改名才得个小官儿做,死了无钱埋葬,还是众歌妓凑钱葬了他。”

    尉迟无双忽得再不言语,怔怔得只将眼看着那清潭,扈三娘知她又想起萧嘉穗来,正待将言语来开解时,忽地尉迟无双自家笑起来,道:“有才的男人我只当都是负心薄幸的,原来也有个深情到骨子里教女人重他的?可惜这柳三变我遇不见,只是时倒真想见识见识这等人物。”扈三娘心里道:“你那知这柳三变是个最风流的,但一生相与的青楼女子不计其数,如何是你心目中那般的抱柱尾生?”但知萧嘉穗伤极了她的心,因此话里暗骂那姓萧的,却也不愿再多说,正待将别的话来岔开时,忽得拨刺一声,清潭里跳起一尾大红鱼来,约有尺许,在清波里翻波跳跃,甚是可爱,红鳞映着太阳,湛然生光,把两个都看的呆了。尉迟无双笑道:“这鱼儿倒好,待我捉了它来。”扈三娘道:“它在水里,怎生捉得?这鱼儿甚是可爱,妹子莫要将它射死了。” 尉迟无双笑道:“姐姐当我只会使弓箭不成?却不知妹子水里也有本事,便下水来捉了它与姐姐看。”就脱了大衣裳,只穿着贴身小衣,跳进水里去捉那鱼,那鱼甚是滑溜,见她下水来捉,就上下窜将起来,忽地直沉到潭底,忽地又直窜上水面来,东西奔突,翻波掠浪。饶是尉迟无双好水性,一时却也赤手捉它不到,只得笑骂。却是尉迟无双玉一般的身子,在清潭里上下翻动,早把那树后几个看得呆了,林冲见她解衣下水,心里乒乒乱跳,自觉得窥视不好,早把头转回去。那时迁和段景住两个如何能有他这定力?就伸长了颈子,早自失魂落魄,两眼直直得看得呆了。那边水里尉迟无双追逐那鱼兴起,好几次本便到手,又故意放它过去,待赶它无了气力,方将一把捉住,抛与岸上扈三娘,笑道:“饶它奸似鬼,终也脱不了我手!姐姐放它那边水桶里,回去却养它在水缸里。” 扈三娘笑着接了,道:“这时水凉,妹妹可就上来,莫叫寒气侵了。” 尉迟无双笑道:“这太阳把水晒得都热了,倒似温泉一般,我还要游它一会,姐姐不如下来也洗一洗。” 扈三娘红了脸,笑着摇头道:“这等大白日的,若是有人来看见了不好。”尉迟无双笑道:“姐姐只是假正经,这等深山,虎豹怪兽尽有的是,若说是人时,十来日也不见得一个,那里便得这时候来,姐姐只管下来游一回,只作玩耍。”扈三娘听她几番说不过,更看那水清澈可爱,也便动了心思,却正待解衣下水时,一抬头却见那边松树后影影绰绰露出两个男子头来,便待叫起来时,却又转个念头,就叫尉迟无双道:“妹子,你近岸来,我和你说这桩事。” 尉迟无双就赴水近岸来,扈三娘轻声说了,听得尉迟无双羞忿到十二处,冷笑道:“这伙下流的,待我给他们吃回好的!”就潜水底去,却抓两块石子在手里,又冒出水面来,便认一认,待将石子扬手打去时,却心里一动,觉得那两个面目似有些熟的,不由得手便略松一松,劲便小了。却是那两个看得眼花心热,正片刻也移不开眼睛时,怎晓得那石子流星掣电般打来,却是时迁耳灵,听得风声,叫声不好急躲时,那石子擦耳飞过去了,只是热辣辣的痛。段景住怎有他这本事?面门上石子早中,叫一声啊也,捂着头扑地倒了。林冲大惊急来看时,只见那指缝里都沁出血来,急待按住他来看时,尉迟无双早从潭里跳将出来,就穿了衣服,和扈三娘赶将过来,喝道:“无耻淫贼,看姑娘都挖了你们眼睛!”却是扈三娘先到,转过松树,恰正正的和林冲对个面,吃一惊,举动不得,心里待有千言万语时,此时怎能说得?都噎在喉咙里,只是两个呆呆的对视,只一瞬间,倒似是千万年的光阴。却是尉迟无双赶到,正待下手打人时,却见是这几个,不由得也怔一怔,过一时方喝道:“如何是你们?这般淫邪无耻,枉负了什么好汉的名头,原来却是些禽……”待骂下去时,却见扈三娘脸色惨白,心里不忍,哼了一声,跺一跺脚,冷笑道:“姐姐,你自和这几个说罢,看在你面上,我每人饶了他们一双招子!”说到最后一句,人早在林间不见。

    林冲待说话时,却是尴尬,一时怎能分解得?却是一句也说不得。倒是扈三娘呆呆的望着他,眼中伤心、柔情、疑惑、吃惊,一时各种神色变幻无尽,忽地低下头去,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们……如何来了这里?却又弄出这般事来?”林冲张口结舌,好一阵方道:“便是花荣和董平两个重伤看死,我和时迁兄弟特地来请那无双姑娘,不想、不想生出这场意外是非来……”却是他正说间,扈三娘却听得段景住呻吟,扭头看见,惊道:“段家哥哥,如何也来了?”急奔过去蹲下,就取出怀里手帕,替段景住捂住了头上伤口。

    段景住中一石子,只觉头疼欲裂,倒在地上只是声唤,头上血流出来.却不知尉迟无双已自手轻了,但用足力时,脑子不免都打出来,饶是如此,段景住地上挣扎,只扒不起来。扈三娘看了他伤口,将手帕替他扎住头上,道:“幸不在致命处,无双妹子手下已自留了情。”段景住心下羞惭,只得道:“多谢三娘!”扈三娘立起身来,却看见时迁在地下,惊道:“时家兄弟,如何这样子了?”时迁苦笑,道:“便是去偷营时,吃了蛮人些亏,无甚大事。自姐姐去了,小弟心里挂念,今见姐姐,十分欢喜。”扈三娘听他说的真挚,眼圈先自红了,低声道:“我一般也念着你……们,虽和无双妹子居住在这荒山上,却是念着众兄弟的,只得不能够得相见。今既是你们来了,可一同崖上去,且自将息。时家兄弟既是不好时,便教无双妹子与你诊治则个。”时迁红了脸,道:“我们本是无心,却也弄出一番尴尬事来,尉迟姑娘心下忿怒,只不打杀已是托了姐姐庇佑,如何敢再望她替小弟诊治?” 扈三娘笑一笑,只是有些惨淡,道:“无双妹子外冷内热,最是方外神仙般的人品,但与她说明白时,知道你们非是有心,自也无事,但一应事都是我求她,兄弟不必担心。”又转身与林冲道:“相烦教头哥哥背了时兄弟,且一起上崖去。”林冲道:“甚好。”两个眼光对一对,各自都避开了。林冲自背起时迁,段景住扒起来,将手捂了头,跟了扈三娘去收了那潭边洗的衣服,却都向崖上来。正是:尴尬人偏遇尴尬事,多情人谁怜多情伤。毕竟林扈两个相见,如何了局,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女-离线 没心没肺扈三娘
(一丈青)

Rank: 5Rank: 5
组别 仕女
级别 安国将军
功绩 8
帖子 842
编号 176490
注册 2007-6-14
来自 扈家庄
家族 梁山泊


发表于 2008-4-3 11:46 资料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六十二回 无双女使强逼姻缘 林教头忿气拒成家



    话说林冲负了时迁,只远远堕在后面,却看得扈三娘背影,见她依然一袭青布衫裙,长发瀑布般垂下来,直到腰间,发上簪枝银钗,虽是山居简妆,但她身材高挑,纤腰如束,其楚楚风姿,亦自远出人上。只是身形纤纤,春风拂动衣衫,却令她背影多了几分孤寒之意。林冲念及方才树后听到的她与尉迟无双言语间的款款深情,心中感激无限,此时心里更是怜意大盛。但他自家一路来早自思前想万,诸般事情早自心中掂量了不知几千万遍,转过了多少念头,尽是劝自己把持之意,想得但上崖来决不和扈三娘多说一句话,只要求恳那尉迟无双下山去便罢,决不留一点异样形迹在时迁两个眼里,坏了自家豪杰的名声和梁山上义气。不想上山来却经这一番,如何再能教那心如古井无波,老禅坐定?此时两般念头便在心中交战,互相冲激,颠颠倒倒,再没个完处,不由得一时心中烦乱难当,好生决定不下,不知不觉间却将一口长气叹将出来。时迁却被他负在背后,听得真切,自家肚里暗笑一笑,思量道:“便是俺扈家姐姐那心,铁石人也告得转,只怕你不上山来,今既来了,饶是你自充大男子,且看你这遭怎生躲得过?”

    几个一路行来,林冲看那崖时,但见得:

    孤崖出云表,峭壁兀风寒。上接着青天三万里,下压着黄泉七百脉。凭眼底吞进军州三百座,临远处飞来船影四万帆。崖上尽许鹰巢苍龙挂,壁上随由怪藤老蟒盘。白云无尽惟缭绕,青松难数但出岩。猿猴啾啾捧果走,禽鸟喧喧带子还。莫言石上生日月,只此好境远尘凡。

    不由得心里也自赞叹,道:“怪不得尉迟无双行动出尘,举止非俗,临此好地,自然胸襟与常人不同。但愿她如三娘所言,不念这旧仇新怨,答应下山走一遭,救花荣董平两个性命,也不枉我这一场跋涉,许多烦恼。”却又寻思道:“如此三娘又怎得个了局?她和王英两个生分了,只怕再也合不得,自再回不得隐龙山上,见不得众人了,自然这回也不会随尉迟无双到宋公明军中去,荒崖独居,猛兽无数,她一个孤身女子,怎能过得?”忽地心里一阵惊觉,暗叫着自家的名字道:“林冲啊林冲,你也是堂堂一表,七尺的男儿,大义关头素日都把持的住,如何今日竟动起这等心思来?岂不是猪狗不如,枉称了男子?教一天下人都耻笑?怎地这般糊涂?”却是接着一个声音心里道:“她这般待你,心里有你,你却忍心就负了她?任她孤独憔悴,伤心郁郁而终?却是于心何忍?便是天下人又怎地?他们却又如何待你?但只有这般一个对你好的,你却独忍心负她,却是应不应该?”那先前声音却叫道:“名分!名分!林冲你也须知她是别人的妻子,虽自两口不合,终究是嫁娶过的,如何可以动那等歪邪心思,勾引人家妻子?况又是梁山上结义的兄弟,一个头磕在地下的,但稍把持不定,你便要背了伦常,毁了圣人礼教,一生的清白名声都自点污了,兄弟们眼里都猪狗不如,耻笑唾骂,林冲,林冲,你终不成把自家真个毁了!”却是另一个声音又道:“便是毁了又怎地?你却怕什么?你只是一个身子,但与她走个此生无人烟处,你织我猎,过两个人日子,须是快活自在,却还求得什么?但那些荣华富贵,征战功名,什么不是过眼云烟,转头即空?便是那些什么兄弟大义,你岂不知是一般众人自哄自的,有几个真正的,却念什么?但耻笑唾骂时,只须一辈子再不见这些人,便听不见,心里不念,也就是了,只要两个人快活这一辈子便好!”正是心里念头此去彼来,百般交战,怎得有个定数?那两个声音只是争执不下。却是列位看官,越是稳重和平的人,心里遇上事时,越是难以决断。林冲却是个最能忍耐的,凡事都要顾别人,但不是逼得无了道路时,只会委屈自己,却不教别人委屈。先前那世里风雪山神庙、火并王伦几场大闹,都是逼到忍无可忍处,方自使出手段,直杀得尸横血流,鬼惊神怕,动手前却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事,苦忍了多少。却是如今遇上这份事,教他比那几遭更自难割舍明断了十数倍。但是先前林冲在梁山上和隐龙山上,只是心里对扈三娘存着敬重,不曾轻她,实无异样的心思。后来被尉迟无双伤了王英,要劫扈三娘下山,一场大闹,林冲出头拦阻时,却被尉迟无双口中揭出那段公案来,当时只是羞恼狼狈愤恨,也不曾有别的念头。此后念及时,只是自家心中惊怕,一生出来时,便即强压下去,因此也不曾觉别的。却是这番被时迁陷害,撮弄他上山来,路上百般使言语撩拨,心里别扭烦恼,没奈何强忍了,因此告诫自己,也自以为把持清楚了,定住了心思,因此坦然上山来,只想请尉迟无双下得山便罢。哪想却有这番意外,听扈三娘凄然之中却是深情到骨子里的一番言语?不由得他不一时心中大乱,心里又是感激,又是烦恼,更有十二分惊惧彷徨。况是林冲男女情事久自疏旷的人,没奈何心中都强压住了,此时一旦勾将起来,只似火星飞进了火药桶,又似饥蜂落进了蜜糖水,再也压制不得,只好沉溺其中,尽自心中迷惘惶乱。

    却是正迷乱间,早上得崖来,眼前正是那几座大石屋,屋前数十丈见方一片空地,屋后几株大松树,苍枝虬干。扈三娘忽地回转身,道:“几位兄长兄弟且请在此稍等,我自去和无双妹子说一声,道明只是无心的过失,请她原谅一遭则个。”林冲一惊,方自将心神且收住,和段景住都立住脚,便道:“有劳三娘,但得无双姑娘不怪最好。”扈三娘看了林冲一眼,见他风尘仆仆,脸上颇有憔悴之色,此时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尽是求恳之意,心中忽地一酸,急低下头去,转身便走向石屋。却是未曾进门,早听得尉迟无双冷笑,道:“姐姐果然领这几个来了,他们却也有胆子,不怕我挖了他们眼睛出来。” 扈三娘苦笑一笑,走进石屋,见尉迟无双坐着,膝上横着口剑,却自出了鞘,惊道:“妹子神仙一般人物,原不必和他们几个计较的。况是这几个也是无心,他们是上山来告求妹子的,要去救我梁山上两个重伤待死的兄弟,不想误撞见了,因此尴尬,这林大哥、时家兄弟,妹子也应知他们的人品。因此姐姐求妹妹大人大量,恕过他们这遭,但有不是的,都在姐姐身上,姐姐这里给你赔罪。”说着便自跪将下来。尉迟无双大惊,急丢了那口剑,过来扶起扈三娘来,道:“姐姐何必如此?我原想只是吓他们一下,并无别的意思,你我亲姐妹一般,如何能教姐姐如此。” 扈三娘却只是不起,道:“妹子肯恕他们了?” 尉迟无双笑道:“若是那林教头肯娶了姐姐,做了我姐夫,我便不再怪他,便随他下山救那几个粗蠢家伙也罢!” 扈三娘听得脸上飞红,待要啐她,又强忍住,凄然道:“妹子别笑姐姐了,这等玩笑,也好开得?不可如此说的。” 尉迟无双手上加力,早将她拉将起来,笑道:“他既是上山来求我,便由不得他。有道是什么‘奇货可居’来着,我便漫天要价,他不妨就地还钱,只要他答应娶姐,今夜与姐姐洞房花烛,我便下山走一遭,呵呵。” 扈三娘羞怒,叫道:“妹子!” 尉迟无双笑道:“他们得罪的我厉害,此番却又巴巴的赶上山来,自是无奈的紧,我要是不会盘算,替姐姐完了这桩好事,却答应千里迢迢的千里下山去救人,岂不是亏得大了?姐姐不用脸嫩害羞,一切事情且听妹子主张,包你了却心事,缔结了一段好姻缘。” 扈三娘气道:“妹子这样的人品,却也学会滑了口舌,只管来取笑姐姐。” 尉迟无双笑道:“姐姐原不知这是妹子为换油盐衣米养活兄弟,自小去赶集市卖野兽草药,跟那些奸商讨价还价,练出来的口舌本事。今日正用得上了,就撮弄那古板冬烘的教头与姐姐成了好事,如今他是我俎上之肉,且看他走到哪里去?我这便和他说去。“扈三娘大惊,急叫道:“妹子不可胡闹!”伸手待去拉她时,哪里来得及?尉迟无双早自奔出门去。

    却说林冲几个立住了脚在石屋外等,只不见扈三娘出来,林冲背上时迁忽哧地一声笑,林冲做怪,道:“你如何却笑?”时迁道:“我想那无双姑娘定的怪我们的紧,因此三娘苦求她不得,待会若出来,必然暴打我们一顿,因此惶恐。”段景住听的心慌,就扯林冲道:“教头哥哥,不如我们走了罢,但她手重伤了性命时,不是说处。”林冲道:“无妨,但她怪时事都在我身上,要杀要剐,我自承当,必不教她伤你们两个。”心里却知时迁笑得不是好处,不由得更自恼他,却又说不得,正自无奈时,却是尉迟无双从石屋里赶将出来,遥遥叫道:“姓林的,你独个随我来,那边峰头上说话。”林冲听得诧异,背上时迁道:“教头哥哥,你但放下我便了。自去和他说话,完这趟事体。”林冲听得合事入耳,便把时迁放块大石上,教他倚树坐了,与这两个道:“我自去和她说话,但能求恳得她下山也罢!”这两个道:“哥哥稳便,凡事都指望哥哥身上。”林冲苦笑一笑,整整衣服,却来赶尉迟无双。赶过一程,却见尉迟无双远远招一招手,便赶上西边峰上去了。

    却是尉迟无双能陆地飞腾的人,穿山走涧,平地相似,上那峰去十分容易。林冲却是马上惯了的,如何能及得她?眼看得那峰直拔入云,遍生荆棘,更没条上山的路,只是自家忠心义胆,要为救两个兄弟性命,没奈何且都抛闪下,挣扎上峰来。赶有小半个时辰,额上汗流,口中气喘,两小腿上钩得稀烂,只是一步步挣扎上峰来。再走几步,眼前一道峭壁横着,几十丈高,都如刀削一般,再攀爬不得,林冲呆一呆,心里道:“这尉迟无双自是还怪着他两个窥浴的事,所以这般来折腾我?说不得,便是拼了性命,也只得爬上去。”便扎束起长衣,却拼着性命攀这峭壁上去,约莫上得十来丈,叫一声苦?却是怎地?那上面数丈都是光坦坦大石壁,再无个着手搭脚之处,便是猿猴也无本事上去。林冲正慌张时,却听得上面哧的一声笑,正是尉迟无双声音,只听云里她遥遥笑道:“算你林教头是个真男子,却到得这里,便是我兄弟也没这毅力,既是你心诚时,却将这索子接住了,我自提你上来。”果然便云里垂下一条粗藤来,到林冲身边。林冲却喜,便将粗藤挣几挣,见果然结实,便把来缠在腰里,拴缚得牢靠了,便叫一声,却不见动静。正奇怪时,却觉一股大力将那粗藤扯动,自家身子便飞升上去,一升便是数丈。过将片刻,只听尉迟无双叫一声,林冲只觉身子腾云驾雾般飞起来,待落下时,却早身在平地,尉迟无双笑盈盈地站在面前。林冲急行礼道:“林冲谨参,就谢姑娘接应上崖之德。”

    尉迟无双笑道:“我逼你上这等地方来,你如何不怪我,反自谢我?”林冲道:“林某同伴无礼,冒犯了姑娘,都在林冲身上,但任姑娘责罚,只求饶恕过了那两个。便是姑娘呼召,刀山火海犹自不避,何况只是呼唤来这峰上说话?” 尉迟无双笑道:“错既是那两个下流做出来的,我只罚他们,与你须无干系,却不须你来惶恐,你但欲担当时,须无道理。”林冲道:”“子弟不教,父兄之过。林冲是他两个结义的兄长,他们犯错,如何不怪林冲?但请姑娘责罚林某,心中甘愿,生死不避。”尉迟无双脸上似笑非笑,道:“他两个十分无礼,我本要每人废一双眼睛,今得三娘姐姐说情,便每人只挖一只眼睛。你若要替他们时,便得将自家一双眼睛都被我挖了,从此只是个废弃无用的人。”林冲脸上色变,心里惊忿,只是先前话说得满了,怎生再改得口,一时言语不得。尉迟无双看着他,道:“如何,你还替不替了?”林冲难以言语,胸中忿怒,却将眼来瞪她,尉迟无双笑道:“原来也是个‘银样蜡枪头’,强来充好汉的!罢,我自饶你这一糟,只下峰去挖他两个的眼睛便是。”作势便待下峰。却是走不几步,只听背后林冲叫道;“罢!罢!你来挖了林冲的眼睛便是!林某岂是那言而无信的,岂会惜这一双招子?” 尉迟无双倒吃一惊,倒转过身来,看着林冲。

    原来这一刻林冲心中已不知思量了多少遍,心里道:“不合自家话说的满了,既如此时,怎能替他两个,终不成便就此做了废人?况是自家身上并无过错。”因此说不得话。却忽地听她如此说,看得自家轻了,胸里一口气却直涌将上来,寻思道:“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既说了,便无反悔,由她行凶做恶也罢!”便背后将尉迟无双叫住。尉迟无双看林冲时,见他脸上神色凛然,气概轩昂,再无畏缩之意,心下称赞,面上却犹自冷冷的,道:“你真个想好了?大丈夫岂是那么容易充的?我即时便挖了你一双眼睛出来。”林冲冷笑道:“说便说了,岂有反悔?你既待要林某这双眼睛,便请动手罢!林某绝不闪躲畏避。”说罢,双手负在背后,一双眸子寒冰也似,冷冷盯视着她。

    尉迟无双见他如此硬朗,倒大出意外,却是局势到此,也收蓬不得,心里道:“言语里且由你充好汉,却是再试你一试,才知你这硬朗是真是假。”就自走上一步,大声道:“好,既是你要硬充好汉时,须也怪不得我,只是怨你嘴硬!”并起二指,便往林冲两个眼眶里插去。林冲冷笑,看着她两只手指一寸寸逼近自己眸子,竟是挺胸昂头,竟不躲避丝毫。尉迟无双二指伸到他眼前半尺之地,冷笑道:“姓林的,你从此再看不得东西,见不得日月,只是为这会没来由地替人出头,送了这一双招子,就一点也不后悔?”林冲暴喝道:“你要做便做,却罗里罗唆什么!好生教人耻笑!” 尉迟无双寒霜满脸,冷笑道:“好,既如此怪不得我!”两指生风,便向林冲眼中插去。

    林冲只是冷笑,却是尉迟无双的手忽地收了回去,笑道:“好个林教头!好个真男子!怪不得我三娘姐姐如此死心塌地爱你!不枉了她这一场!林家兄长,方才小妹只是将言语试你骨气胆色,得罪莫怪!”说完却盈盈行下礼去。林冲意外,却也只得苦笑,还礼道:“姑娘谬赞,林某何以克当?只是姑娘不怪责我等几个便好。只是扈家妹子的事,且请不要提起。” 尉迟无双听得两眉却又蹙将起来,道:“林家兄长,我三娘姐姐待你一片深情,你自早知道了,怎能不放在心上?” 林冲苦笑一笑,道:“姑娘明朗坦直,刚急好义,林冲心中亦自敬服,只是姑娘亦应晓得世上还有‘礼法’二字,维系了人伦大义,不可违背。扈家妹子的心,林冲已自知道,此生感激不尽,只是此事再分解相说不得,量也无个道理,姑娘但请顾全林冲与扈家妹子体面,请莫再提起。”尉迟无双本自无气的,此时心里倒又多出五分气来,冷笑道:“林家兄长,你诸事都好,怎地这一点上却如此迂腐了?礼法,礼法!但人都尽依着它行,这世道怎地还是如此乱了?你不欲分说时,我偏要今日要你撕掳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可知我引你到这峰上来,却是何用意?”林冲道:“恕林某愚蒙不知。” 尉迟无双冷笑道:“便是为顾你体面,不要那两个家伙碍眼,因此我才引你到这峰上来,上不着天,下不巴地,四下再无第三双耳朵,教你再没顾忌,却正好说你与我三娘姐姐的事。”林冲苦笑,道:“多谢姑娘用心,只是此事并无好说处,姑娘极明事理的人,量也不会强林冲做那尴尬的事。” 尉迟无双冷笑道:“我却正是要逼你!今日你既来这峰上,却须说说你如何对我三娘姐姐。”林冲低头,过一会方道:“她自是林冲梁山上结拜的妹子,林冲拿她骨肉般敬重相待,但不违了礼法圣人教导,便为她舍了性命,亦自心甘情愿。” 尉迟无双冷笑道:“好番言语!‘只不违了礼法圣人教导’,我也不要你舍什么性命,但只做到一件事时,便就足够。”林冲道:“姑娘要使林冲做什么?” 尉迟无双笑盈盈的道:“只须你娶了我三娘姐姐,两个有情有意地过一辈子,教我三娘姐姐快乐自在,便自足了,我便再不和宋公明计较,那两个也不计较,还下山去救你那两个梁山兄弟的性命,你也须知那姓花的暗算过我,伤我一箭,我如今但心情好时,也就救他性命。”林冲脸沉如水,道:“林某若不答应呢?” 尉迟无双冷笑道:“那两个家伙只好没性命,我心下不快活,少不得更挖两三双眼珠子出来,这便都是你害的。”林冲冷笑道:“姑娘如此逼迫林冲,却当林冲到头来终自会答应不成?” 尉迟无双冷笑道:“我三娘姐姐貌美如花,心地最好,更是一心一意的待你,她但肯嫁你时,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却不知你心里还有哪些不足?这般推三阻四!更不必说,她两世里凄苦无比,都是你姓林的害的,你倒到头轻巧,自家只顾逍遥快活,世上焉有这般道理?”林冲愕然道:“如何反是林某害了她?” 尉迟无双冷笑道:“当年祝家庄上若不是你多事擒了我三娘姐姐,岂会教她落在宋公明手里,强配与那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王矮子,一朵玫瑰花插在牛粪上,受尽两辈子活罪?算来不是你多事,哪里会有这些事?我如今不找你问罪,却找哪个去?”说得林冲呆住,好一会道:“那也是两军阵前,自无奈何的事,当年都是宋公明一力主张,梁山上众人自天王哥哥并无有异议的。” 尉迟无双冷笑道:“‘并无有异议的’!你这话说得倒轻巧!她自家破人亡,生死都在你们这伙贼强盗手里,抗拒不得,不是吃你们害的?便是要替她找个郎君,也须找个好的,依我姐姐意思,岂是那宋公明狗贼可以主张的?依我说,你们这伙贼强人里,并无一个可以配得我姐姐的,但她瞧上你时,是你的福气,否则依你那时如此冷血,不顾她的死活,我便第一个依不得!”一番骂得林冲脸色铁青,再言语不得。

    尉迟无双道:“话既说到如此地步,姓林的,你却娶我姐姐不娶?”林冲道:“虽是林冲的罪错,林冲也感三娘妹子的心,只是林冲日后自谋报答她处,但此事绝行不得,随姑娘如何对林冲,林冲只是这一句话。” 尉迟无双虎起脸来,冷笑道:“你须也算个男子!便是你两个梁山上的,你也不管他们死活了?”林冲道:“生死有命,但无姑娘出手医治,也不见得他两个便无了指望。但此番上山搅扰了姑娘,林冲谨此谢过姑娘,就此别过。”行了一礼,转身便欲下峰去。尉迟无双大怒,风也似抢前去截住,冷笑道:“姓林的,但你今日无个交代,娶了我姐姐时,休想下峰!”林冲退后两步,沉声道:“姑娘不要勒逼林某,但天下说婚姻事无这般行的的,更兼要林冲败伦累德,丧尽声名,再做不得人时,却请恕林冲誓死不从。” 尉迟无双冷笑道:“今日之事,你既来到我山上,哪里还由得你主张?若是不娶我姐姐时,且一辈子都留这峰上!”抢近身来便奔林冲,林冲一胸中都是忿气,却知她本事,空手比并她不得,急退后数步,却掣出那把雁翎腰刀在手里,晃一晃,一泓秋水相似,横在胸前,沉声道:“姑娘莫欺人太甚!” 尉迟无双冷笑道:“便欺你怎地?且与我三娘姐姐讨个公道!”叫声“着!”左手并起二指,先抢林冲面上眼睛,林冲急避时,不防这一招却是虚的,尉迟无双右手早探进来,就抢林冲手里这把刀,早捉住林冲手上筋脉,林冲便觉酥了半身,再无气力握刀,却是自家心思也机变,就乘势松了手,把刀直堕地下去,左足却踢起来,迎着那刀,把刀踢有五尺来高,左手急伸抓住,雷也似暴喝一声,趁势一刀便撩过去,只是个快。尉迟无双喝一声采,眼见得这一刀轰雷掣电,来得势凶,只得松放了林冲,就退开一丈来地,反身却又扑来,笑道:“姓林的,饶你这口刀,我们斗一场!”林冲暴喝道:“刀枪无情,姑娘自家当心了!”见她直伸手来夺这口刀,视自家如无物,心里更是气恼,将刀取个横势,推将上去,眼见得尉迟无双若再恃强伸手来时,先须割断了五个手指。尉迟无双缩手避开,笑道:“姓林的,不枉你做过八十万禁军教头,原来刀法使得也这般好!”口里说着,已是身子抢进来三次,只要夺林冲手里这口刀,林冲刀法使开,白光闪动,早将身子周围一丈方圆罩定了,砍劈削夺,俱成方寸路数,护住了周身要害,变招处极尽精奇。尉迟无双虽抢进来三次,却都自被逼退,夺不得那刀到手。但她骤来骤去,进退自如,林冲刀法虽然精奇,却也伤她不得,只得勉强自保,更是心惊。眼见得尉迟无双身形展开,便如只翩翩青鹤一般,在刀圈外游走,身形美妙,但刀法略有暇隙,便即抢将进来,但林冲反击凌厉,便即翩然跃退,再自游走,正是身形变幻,奇妙无方。林冲不由得心惊,寻思道:“这女子也不过二十二三岁,却如何有此本事?那日隐龙山上她背上负了一人,又身处万众包围之中,我使枪兀自赢她不得,今日只怕要着了她手脚。只是大丈夫死便死尔,岂可受人胁迫威逼,声名扫地?今日输便输了,只须一死!”因此想得明白了,心下便自镇定,且把诸事都丢去九霄云外,只是尽自己生平所学,把那一口刀使发了,隐隐带有风雷之声,招数变幻莫测。尉迟无双连冲突有十余遭,却也欺不近他身侧,反是被逼得愈退愈远,直到近二丈开外,兀自感觉得到他刀气杀意,不由得一半佩服,一半气恼,寻思道:“这姓林的倒使得好刀,我起番托大,这般空手对他,赢他却是难些了。”再斗一回,林冲斗得性发了,将刀使得愈发凌厉,横砍竖剁,只是抢进来。尉迟无双却是被逼得步步后退,忽得后背一疼,却是撞上了一棵大松树,那古松不知几百年,夭矫入云,枝上却附了许多凌霄似的异花,此时当着日光,春暖时开得却正盛,被尉迟无双一撞松树,簌簌却落下许多花瓣来,好似下了一阵花雨,落在她身上、发上。尉迟无双见了,心里忽自一动,见林冲一刀剁来,只似出洞毒龙,口里喝道:“小心了!” 尉迟无双笑一声,将脚点一点,身子早腾将起来,早到二丈高处,落那松树高枝上去,林冲那一刀便落个空,大惊抬头急看时,头上一阵花雨已撒将下来,迷了眼目。林冲大惊,急使个雪花盖顶,舞刀将头顶护住,疾向后退去,接着耳旁又是一阵轻笑,又是一把花瓣迎面打来,纷纷扬扬,林冲疾自后退时,忽然后背一痛,已被人一指戳中,接着腿弯一疼,已被踢倒在地,那把刀也被夹手夺去。林冲跌倒在地,眼见得花雨纷落之中,一个女子执刀而立,朝着自己冷笑,正是尉迟无双。

    原来尉迟无双见了那花瓣落下,心里忽得了主意,寻思道:“我只和那姓林的说空手不用军器,却没说不用暗器,再说这些花瓣儿又算什么暗器了?”当下避过林冲一刀,便腾跃上树去,双手招一招,已有千百片花瓣在手里。便先向林冲头上打下一把来,见林冲果然迷了眼目,大惊舞刀后退,不由得大喜。当下跃下树来,再一把花瓣打去,却笑一声,使林冲只当自己在前面,舞刀只护住身前,不想尉迟无双身形如电,早闪林冲后面去,就自打倒了林冲,夹手夺了刀去。

    当下尉迟无双心中得意,将刀指着林冲,喝道:“姓林的,你还有什么话说?却是服了?”林冲忿怒,却也惊叹她本事,听她这般说,冷笑道:“林某既然输了,要杀要剐却自随你,只是你要想威逼林冲做那不耻人伦的猪狗之事,却是万万休想!” 尉迟无双听得大怒,喝道:“姓林的,只当你是个好汉子、真男子,口中怎地也如此不干不净,你且说,如何是那猪狗之事,但说不得时,再不看三娘姐姐面上,一刀便送了你!” 林冲冷冷看她,道:“她是林冲梁山上结义的妹子,更是结义兄弟的妻子!” 尉迟无双冷笑道:“那又怎地?若不是你和宋公明先后害她,我姐姐如何会有那狗屁般的所谓名分?那等名分又算的什么?我当日带扈姐姐离了隐龙山上,她便不再是你梁山上的人,但你愿意时,我自去和三分人、七分鬼的王矮子说,包他屁滚尿流,自和三娘姐姐除了这夫妻名分,再去寻宋公明,包他也自闭了口。但这两事都揭过了,你却还拿什么做推托?三娘姐姐深爱你到骨子里,你自和她浪迹天涯,恩恩爱爱,生儿育女,不比与那宋黑三马前鞍后的做奴才强之百倍?你且扪良心说一句,我扈家姐姐,论哪里配不上你?饶你这般拿醋装大!“林冲听她疾声厉色,但心地显是真挚之极,只要撮和自家与扈三娘两个,更说得与自己前时想得一般,不由得心里矛盾,当下低了头,难以言语。尉迟无双冷笑道:“是男子的就拿句话出来,我自今夜与你和三娘姐姐洞房花烛,成了好事!”林冲听她如此轻自己,心中怒气又起,哪里肯睬她?尉迟无双大怒,喝道:“我喊三声,但你不答应时,便杀了你!一!”林冲只是冷笑。尉迟无双更怒,喝道:“二!”林冲冷笑,暴喝道:“你要杀便杀,要强林冲时,却是万万不能!”尉迟无双怒道:“姓林的,我为你和扈家姐姐呕尽肝肠,你却只是轻我,呕我!”就喝出来道:“三!”见林冲竟自转过头去,再不看自己,心中无明火起,待要杀他时,竟自下不去手,待放他时,先前话又说得满了,正是骑虎难下时,忽听得身后有些动静,心中念头一转,冷笑一声,一刀便向林冲颈上砍了下去。正是:强翻情海滔天浪,烈汉又招性命危,毕竟林冲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女-离线 没心没肺扈三娘
(一丈青)

Rank: 5Rank: 5
组别 仕女
级别 安国将军
功绩 8
帖子 842
编号 176490
注册 2007-6-14
来自 扈家庄
家族 梁山泊


发表于 2008-4-3 11:46 资料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六十三回 生死路林扈见真情 秘言处宋晁暗相疑



    话说尉迟无双言语处发恼,提刀待杀林冲,只听得一块大石后面有人急叫道:“妹子不可!”抢出个人来,却是扈三娘,奔来将林冲护住。她自石屋里赶出来,见林冲赶着尉迟无双奔这边峰上来,心里惊疑不定,因此也随后赶来,她在这崖上一住月余,地形却也熟了,知道后峰有条道路,可直到峰顶,因此绕将上来时,却正和林冲一前一后,同时上峰。当下她躲在数丈远的一块大石之后,却把两个争吵相斗之事尽数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听得林冲那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打入心底里来,“扈家妹子的心,林冲已自知道,此生感激不尽,只是此事再分解相说不得。”;“更兼要林冲败伦累德,丧尽声名,再做不得人时,却请恕林冲誓死不从。”不由得面如死灰,心中再也思量东西不得,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浑再也意识不到身外之事,因此林冲与尉迟无双争斗虽然激烈,她竟木头人一般,再也意识不到,只是任眼泪无休无止的流下来。正自如痴似醉的昏晕之时,忽听得林冲最后那一声暴喝,却把她惊醒,再听两个对答,见尉迟无双一刀砍下,竟要立时杀了林冲,当下大惊,只得挺身出来,救了林冲。尉迟无双正自拿林冲无可奈何之时,见她出来,心中大喜,背着林冲朝她挤挤眼,做个鬼脸,口里冷笑道:“姐姐,我瞧你面上,再饶这没良心的一遭,便把他交到你手里,是死是活,你瞧着办罢!我再不管了!”一声清笑,下峰去了。

    扈三娘扶了林冲起来,两个对视,都无言语,好半天扈三娘方道:“林兄,方才相斗,可曾伤了?”林冲听她口气疏远,称自家做“林兄”,怔一怔,却想到自己方才与尉迟无双的一番话必都被她听见了,自是伤极了她的心,胸口不由得一酸,过一时方道:“有劳妹子挂念,林冲技不如人,遭此羞辱,赖妹子救了性命,实无面目与妹子相见。” 扈三娘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况林兄文武双全,志量过人,意在万里,小小争斗输赢,却何必放在心上?无双妹子性格激烈,却自鲁直,言语往往口无遮拦,做不得准,林兄尽可忘了,不必为此烦恼,但下山去努力辅佐宋公明兄长,成就大业,青史留名,小妹亦当替林兄喜欢。今花董二位兄长之事,都在小妹身上,必当竭力劝说无双妹子数日内下山,就到封州城医治相救两位兄长,包其无事。”林冲见她说话时双肩颤动,只是低了头一句一句的咬着牙说话,显是心中激动之极,说到最后几句时已自哽咽了,胸口不禁酸楚到十二分,道:“妹子这两月别来如何?山居清苦,想自不易。”扈三娘听他反如此说话,亦呆一呆,冷冷道:“小妹山野之性,此等生涯早自惯了,亦不觉什么苦楚,兄长此间但无别事时,可便与那两个下山,以免烦恼,却误了自家大好前程。”林冲听她如此说,双目直看着她,过了一会方道:“好,就此别过贤妹,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就行一礼,却待下峰去,扈三娘低头咬牙道:“前峰绝壁,下峰不易,林兄可自后峰下山,恕小妹不送。”林冲又看她一刻,扈三娘硬起心肠,背转过身去,却不理他。只听背后一声长叹,过得良久,再无了声息,扈三娘转过身来,见当地再无个人影,原来林冲已自走了。

    扈三娘默然一刻,忽地便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响,在这空峰之上遥遥回荡,显的既自凄清,更自古怪,数百株大松树上本自栖了不少山鸟野雀,此时却都被她这笑声惊起,拍了翅膀,在松林之空啊啊的乱叫,只不落下。一时峰上只听得扈三娘的笑声,渐渐地声嘶力竭,难以为继之时,忽地笑声一转,却转做了歌声,只听那哑哑的嗓子歌道:“

    打东边来个雁,风雨里赶着孤单,天涯海角都转遍,更没个知心的言。只自天上傻傻飞,却见西边也来个雁,寻思赶趁着它,两个做个比翼伴。雪山上并影,北风里齐飞,今生誓不孤单!谁知紧赶慢赶,早不见了冤家面。你既是本无心与我无缘分,为何偏赶我面前,将魂儿千钩万牵?今欲都来抛下,可可的还疼着那心肝!”

    一时歌罢,扈三娘忽地又笑起来,笑着笑着,脸上两颗泪珠儿却滚下来,直落到那地上去。扈三娘只是任这般无数泪珠儿滚落,却不擦拭,口里只是一遍遍地反复唱着这歌儿,哑哑的一遍遍唱。忽地摇摇晃晃走到那块大石边,就折条松枝,敲着那大石,打着歌拍,歌声却也越唱越高,手中松枝也打得越来越快。忽得扑的一声,却是那松枝受力不过,竟自从中齐齐折了。扈三娘愕然,瞧了那松枝一刻,忽地把手里那半枝松枝也抛下,指着地下断得两截松枝大笑起来,只是依然泪如雨下,笑了一时,却自摇摇晃晃的走下山来,不知多久忽听得水声,转过去看时却见是条清清小溪,乱石里流下山去,扈三娘走到溪边跪下,却见溪水清清楚楚倒映出自己影子来,蓬了头发,满脸都是泪痕,不由得呆呆凝视,忽地又笑起来,口里腔调一转,翻来覆去的哼着只是两句,““都道是如花美眷,谁曾可惜你似水流年?”唱着唱着,捡块石头,就丢进水面去,打得水花四溅,自家倒影便碎了。但溪水奔流,过一会又自如镜一般平,那倒影又自清清楚楚浮现出来,扈三娘看了呆一刻,却又冷笑起来,自言自语的道:“你这影儿倒这般执着,碎了又见,只是那人呢?却再也见不得了,哈哈!”笑一刻,呆呆的看一刻,忽地心中那个念头定了,就身近处寻棵树,却解下缠腰的青汗巾来,看得高低合适,就往树上打个套,凄然笑一笑,就将头伸进去。

    却是这时,就自身后赶过个人,一把抱住扈三娘,喝道:“怎可如此糊涂!”急救将下来。扈三娘本自屏了死志,却是眼前给勒得发黑之时,却被这人抢将下来,睁开眼看时,那人豹头环眼,燕颌虎须,不是林冲是谁?此时张臂抱定了自己,脸上神色又是关切,又是恼怒,两个人眼光相接,都自呆了。好半天林冲方道:“怎地如此糊涂?你……却不知,我一直在你身后的,但做出如此拙事来,不得相救时,教林冲不是万死莫赎?” 扈三娘冷冷瞧着,冷笑道:“你如何却回来?我自死了,不是教你清了心?再不须烦恼?”林冲两眼直直的看着,忽地咬着牙道:“三娘,林冲何德何能,却值得你如此?林冲须不是铁石人,并无点感念。”扈三娘听他这般说,忽地心中又是气苦,又是伤心,却垂下头哭将起来,泪水将林冲胸前衣衫尽打得湿了。只听林冲在耳边道:“妹子,都只是林冲不好,伤尽你的心,但以后林冲尽此愚心,再不伤你,你万万再不可做此拙事。”扈三娘听了,心中忽不知如何又一阵气苦,流泪怒道:“你且做你的好汉去,我如何要你可怜我?绝不!绝不!我爱死便死,要活便活,与你有何相干?我从今后再不要死,不消你来可怜!”忽醒觉得自己被他张臂抱住,心中一阵甜蜜,一阵酸苦,又是一阵羞怒,脸颊早自晕红,便自用力,待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林冲值此时候,见她心神激荡,觉她挣扎,只怕她便再去觅那死路,当下紧紧抱住,哪里肯放?扈三娘羞怒,扬起手来,拍地一掌,便打在林冲脸上,林冲怔住,被她从怀里挣将出去,不由得茫然若失,呆在当地。

    扈三娘转身待走,却是她心神激荡之时,双腿发软,又不看路,脚下绊块石头,眼看又要摔倒,林冲大惊,急上前又将她抱住,道:“三娘,三娘,何苦如此?”扈三娘给他再抱住,只觉得浑身发软,又听他软语相慰,一时心中气忿情苦,却是再也发作不出,当下伏在林冲怀里只是大哭。林冲却也心神激荡,一时只是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两个都说不出话来。扈三娘伏在他怀里,哭得一会,心意稍平,却忽听林冲道:“三娘,是林冲糊涂,但这时这刻,我才知道你就在我心里,再也逃避不得,再不管从前如何,但林冲此生此世,再不舍你,便天下人都拦在面前,也阻我不得。”这几句话清清楚楚传入扈三娘耳里去,雷轰电闪一般,震得她五脏六腑便欲一齐翻转,只是不敢相信,抬起脸来,已自苍白得没一丝血色,颤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林冲凝视着她,一字一句的道:“三娘妹子,林冲不是那负人的,既是你对我如此,连性命都甘抛舍了时,林冲又怎地不知图报?但什么礼法、圣人说教,林冲再不听它,但世上人齐声嘲笑、辱骂,林冲亦不睬它,但今辈子只要与你相守,求个天荒地老!”扈三娘听得双目都焕发出光彩,颤声道:“冲哥,我喊你冲哥,我身如在梦里一般,我不敢信是真的……”林冲抱她的手臂却紧了一紧,道:“三娘妹子,自我吃了高俅那厮的陷害,家破人亡,上得水泊梁山,虽聚会得许多江湖人物做结义兄弟,却再没个生死待我的人,知冷解热,说的心事,我只是把那些心思都藏在心里,怕人笑话,再不敢教人知道,我心里其实真的……空的紧!自隐龙山上被那尉迟无双说透了你心事,我心里便乱的紧,为怕人耻笑,再不能够说出来,时常一个人心里只是发闷,又没来由的烦躁。这回跟时迁上山来,我心里直告诫自己,要勒得住那心思,但其实心里却隐隐约约,只盼见得你一面才好!上山来却不想听你和尉迟无双说话,才知道你心里待我原来这般好!我那时心里便烦乱,不知怎么才好,只得强自压下,不想被她引我到这峰上,将言语来强逼我,我自忿一股气在心里,因此不应承她,谁想却话都被你听了去,却伤透了你,逼你做出这般拙事来,妹子,我是个粗鲁的人,并不知道怎得解女子的心事,教人欢喜,我说这许多,只是要叫你知道,我心里,其实有你!以后也自全心全意的待你,便自和你浪迹天涯,离了梁山那些是非烦乱,寻个没人去处,和你开开心心过一辈子,你却说好不好?” 扈三娘听得呆呆的,眼泪只是哗哗流下来,道:“天!天!冲哥,你说得都是真的!真的!”林冲抱得她紧紧的,道:“是真的!真的!”扈三娘哽咽着道:“冲哥!冲哥!我便是立时死了,心也是欢喜的!想不到老天这般待我,你这般待我好!我只当自己是早自毁了!却想不到还有这一日!冲哥!冲哥!我甘心为你死了!便千刀万剐,身化飞灰,十八辈子不托生,我都不后悔!我只要这般报答你对我的这份心!冲哥!冲哥!”林冲伸手轻轻捂住她的嘴,道:“再不要你咒自己,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和我远走高飞,寻个无人去处,将这一生好好过了,给我生儿育女,一家人享尽天伦之乐。”扈三娘听他如此说,羞红了脸,将脸依在他怀里,再不敢去看他,心里却是喜乐无限,如在梦里一般。

    却说两个相依相偎,尽说那相思之苦,定情之乐,只觉心里都自一般甜蜜,再都不是先前的无依无靠,却是时辰易过,早是那轮红日又自西沉,眼见得暮云合壁,那野鸦山鸟啊啊的乱叫,绕日穿云回来,挈伴将雏,都自归山投林.两个都转将头去看,扈三娘道:“冲哥,我真盼得和你一般做这么对鸟儿方好,朝出暮归,双宿双飞,便是快活的紧,又何须做那神仙?只要两个儿再不分离便好。”林冲道:“鸟儿无知无识,又怎得及得上我们此时此刻?我心里想的却也是和你一般,再不愿与你分离。” 扈三娘笑道:“冲哥,我只道此生就这么毁了,却也做梦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时候,我身子兀自发软,只不敢信是真的。”林冲心底叹息一声,搂着她的腰,两个坐到山石之上,同看那落日彩云,扈三娘心里喜悦,将头靠在林冲肩上,轻轻的唱着曲儿。林冲道:“三娘,你唱的曲儿真好听。”扈三娘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笑道:“冲哥,我给你唱一曲好不好?”林冲笑道:“好啊!”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扈三娘朝他嫣然一笑,清清嗓子,开口唱道:

    “只道是枯死梧桐木不再见枝上花,只道是失魂伯劳鸟那能重比翼天涯?只道是伤心透人儿只独伤白发。谁可想,春风里那紫桐花也嘟嘟噜噜重自满树放,繁星下那相思鸟也叽叽喳喳漫将牛织叫,落日里那有情人也欢欢喜喜来把倾心话。不由俺不谢一声,这有情的上苍,俺两个今辈子可举案齐眉,都赖你托庇造化!”

    林冲听她展放喉咙,把心里那一腔情意都唱将出来,歌声甜美婉转,不说绕梁三日,也自教人荡气回肠,不由得如痴似醉。他旷怀丧偶多年,经历两世,虽自刀头上舔血,义气里打滚,却再不得那家室之乐,女儿温柔,此时重自领略,如何不颠倒沉迷?正自微笑间,忽地心里忽得隐隐约约,念起一个人,思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得心里竟一阵大疼,大叫一声,却将扈三娘惊得呆了,急转头看时,见林冲脸色煞白,惊道:“冲哥!冲哥!你怎么了?”林冲却不言语,征怔一阵子,脸上流下两行清泪来,方自如梦初醒一般,见扈三娘急得已自下泪,强笑道:“不妨,只是旧时的心疼病发作了,只过一阵便好,三娘不须担心。” 扈三娘仍是满脸担忧之色,道:“既是你心疼病举发了,冲哥,我和你寻无双妹子看去,她自得云中老人真传,必能治得好你这病症。” 林冲强笑道:“这病只是偶而举发,却不须担心。” 扈三娘低了头,忽而幽幽的道:“冲哥!冲哥!我知你为什么心痛了,冲哥!都是我不好!”林冲心神大震,道:“三娘,你却说什么?“扈三娘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天边的那轮落日,眼神迷蒙蒙的,轻轻的道:“冲哥,我知你心里还念着她的,你是个深情到骨子里的人,和她几年神仙眷属情分,岂能便即撇下了?这许多年你孤身儿一个,其实也只是心里念着她,念着旧时的那些恩爱,却是因我太贪,直想着自个儿,便求过了份,因此教你心里取舍不下,伤的心疼,冲哥,你但为此烦恼时,三娘并不要你如此,便从此依旧只做你的妹子,当方才的只是场梦,尽数都忘了。”林冲万料不到她如此冰雪聪明,将自家的心思都看破了,不由得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凄恻,轻轻的道:“三娘!三娘!何苦如此?”扈三娘低头,道:“冲哥,但你心里不自在烦恼,我心里又岂能快活?我只要你心里没一丝烦恼,不要这般不痛快。”林冲心里感动,把她双手轻轻放在自家手心里,紧紧握住,道:“三娘妹子,你说得不错,我方才果是想是我那旧时的娘子来,因次心里疼痛。只是已自经历了两世,她必早轮回转世,只可念她忆她,却做不得别的。与其伤怀无益,何如好好度日?我既说此后全心全意待你,便是再无虚言,你不可错会别的意思。我那旧时的娘子若是一灵有知,知有你这样温柔灵秀的好女子全心全意的对我,她心里也必是欢喜的。”扈三娘听他说的真挚,不由得更是感激,更兼方才咬牙说出那番话来,心中苦楚难言,骤然一侧身,却伏在林冲怀里哭出来,林冲紧紧的抱着她温暖柔软的身子,感觉她胸口不断起伏,不由得心里一般和她激动,两个此时心中方再无隔阂。林冲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道:“三娘,此时我却想起首曲子来,你再唱给我听不好?” 扈三娘抬起泪眼来,轻轻道:“冲哥,你想听我唱什么?”林冲道:“我是个粗鲁武人,也没听过多少曲子,却此时心里跳上一句来,似是当年汴京城里听过的,叫什么‘一向年光有限身’什么曲子里的一句。”扈三娘嫣然一笑,心里道:“冲哥文武全才,如何不记得那一句了,他只是要暗点我,叫我知道他的心意。”便道:“想是大晏的那阕《浣溪沙》罢?既是冲哥喜欢,三娘便唱给你听。”就再整顿喉咙,唱道: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眼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她唱到“不如怜取眼前人”一句时,两个眼光相对,都是痴了,不觉良久,却是早自金乌坠尽,玉兔东生,将清光淡淡的笼了两个。扈三娘忽地道:“冲哥,我们在这峰上这般久了,只怕时迁和段景住等的久了心里发焦,肚里不免更说些什么,我们回去罢!况是你奔波了许多日子,今日又逢这许多事体,并不曾落些东西垫肚。”林冲知她面嫩,更怕连自己落些议论,笑一笑,道:“好罢!”两个携手并肩,走下峰来。扈三娘抬头看着天边那轮满月,轻轻的道:“冲哥,我知你方才虽那般说,却是必得先回宋公明军里去,少不得今后征战连绵,南北厮杀,宋公明是要取天下的人,怎生少得战事?却不知明日一别,何时候能再与你相见?但那般枪林箭雨,血里火里,你虽武艺高强,也须自家当心,我自在菩萨面前许了愿心,天天求她,只盼得她保佑于你,平安无事。”林冲默然,却也感激她深知自己,道:“妹子,你自知林冲是个有始有终的,我已与你定情誓盟,此生便再不负你,只是那梁山上兄弟们亦自有骨肉情分,许多事体未完。不说宋公明要做皇帝的人,我只和天王哥哥过的好,如今隐龙山上许多事体甚是诡疑,他顾了和宋公明的义气,只要赤心助他成事,成就兄弟义气,却不虑自家将到头如何?我心里忧虑的苦,因此更不能中途舍了他去,容他被别人算计害了,只盼看宋公明功业成得十之八九时,却劝他和阮家兄弟几个一齐功成身退,去那天边无人处打鱼吃酒快活,那时我却来寻你,和你一生一世,打猎饮酒,隐居逍遥,再不分开。”扈三娘听得惊诧,道:“冲哥,难道宋公明竟自忍心害天王哥哥不成?”林冲抬头看天,苦笑道:“这也是我心里如此暗地里想,更不曾和第二个人说起,如今更不瞒你。如今大面上宋公明和天王哥哥是极好的,都自尊让他,只是权事上独断专行,更不放一点手,这时候他东征西伐,天王哥哥只好算是他基业的管家,替他尽心看护,也不觉出来。但将来宋公明成就了大业,嘿嘿,那时却是如何?有道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他如何肯容得下这个名份更在他头上的?便如汉高祖提三尺剑取天下,萧何替他守了关中之地,转漕输粮,征兵补将,到头助他灭了项羽,功劳大得无以复加,和汉高又是自幼患难之交的故人,但汉高坐稳了帝位,却也疑心于萧何,寻个小小罪过便把他关牢里去,几番下念头要杀了他,哈哈,这便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了,只怕他待天王哥哥到时也差不多罢?更不然,还有个瓦岗寨里李密待翟让的样儿,哈哈!哈哈!”他发声长笑,笑声中却满是悲凉激愤之意,那笑声远远传将开去,惊得山间已栖息的林鸟尽数飞起,拍翅啊啊乱叫,更使这夜空里添了凄清诡异之意。

    扈三娘脸色雪白,颤声叫道:“冲哥,我好怕!身上又好冷!”林冲轻轻将她拥在怀里,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道:“不须怕,只是我心里猜想,不见得便成真的,只是有此念头,因此我不得舍了天王兄长,只得就且伴随着宋江,一边厮杀,一边将冷眼看他和吴用两个,却防着他们使出那般手段来,但愿到头来是我想的错了,宋公明不是那等薄情寡义的,只是但古往今来心里有了念头要做皇帝的,都是能狠辣下心来的,哈哈!哈哈!”他强自宽怀长笑,只是这笑声中的愁苦之意只有愈来愈浓,更不能良已,扈三娘紧紧抱住了他,流泪道:“冲哥!冲哥!我不管别人,我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只要你到时能好好的活着来见我,和我再也不相分开!我要为你生儿育女,接续林家的香烟,我要陪你练武打猎,看你和别人喝酒胡闹,我要为你唱曲,把这心里的歌儿都唱给你听!冲哥,冲哥,我要你好好的来见我,答应了再不得反悔!”林冲听得心神激荡,道:“我当初火并了王伦,扶助天王兄长坐了梁山泊主之位,蒙他剖心沥胆待我,真如骨肉兄弟一般,那时我方散尽了郁闷,心里松散快活些。不想后来宋公明上山,却生出许多变故来,更有曾头市一场奇祸,天王哥哥中箭呜呼没了,方是我举头重推了宋江坐梁山第一位。但论起梁山上真正待我好的,也不过天王哥哥、鲁家师兄和我徒弟几个,古人得国士相待,且以国士报之,况是以骨肉兄弟待我的,但我在时,终不能让天王哥哥受了算计,自家去逍遥快活!妹子,你但放心,我必要好好的来见你,不负了你这份心!”扈三娘泪眼朦胧,正待说话时,却忽听得远处有人嗤的一声冷笑。

    林扈两个吃惊,林冲喝道:“哪个?出来!”就待抢过去时,却是山石后走出一个人来,笑道:这大半日不见姐姐下山,我担心了回来瞧瞧,想不到姐姐竟和林大哥结了三生之约,好得这般蜜里调油,正令妹子又是诧异,更喜欢得了不得,这就先给姐姐和林大哥恭喜了!”正是尉迟无双,笑颜如花,显是开心到了极处。扈三娘听她如此说,脸直红透到耳根,只是没个躲处,只是紧紧握住林冲的手。林冲本自甚不喜尉迟无双,但此时既和扈三娘定了情,心里喜悦,此时乍见到她,想起她为撮合自己两人费的无数苦心,不由得反极感激她,就笑道:“深感姑娘恩德,但日后林冲自当图报。” 尉迟无双笑道:“谢我什么呀?我该是谢你才是,却帮我放下这一头心事,不然我扈姐姐不知害这相思病,想你瘦成什么样子呢?但你此后好好待我姐姐,便是我的姐夫,一家子更谢什么?”扈三娘听她说自己苦忆林冲之状,不由得脸上更红,想起方才自己和林冲的言语不知被她偷听去了多少,嗔道:“无双妹子!” 尉迟无双抢到她身边,笑着看她,又看林冲,见他神色亦自忸伲,笑道:“姐姐和我姐夫从此是一家人了,但你们两个说话,不知比这亲热多少,如何我这做妹子的说几句,反自害臊?好了我便不说了,妹子便回那边去准备,让姐姐和姐夫今夜洞房花烛。”林冲听得,忽地正色道:“尉迟姑娘,我和三娘妹子虽结了同心,却是万事都正心而行,决不背了圣人礼教,这等事林冲宁死绝不相行。日后但林冲交待了众兄弟身上的事,再无个牵挂时,方来山中和三娘妹子一起终老,那时再择良日行吉礼不迟。” 尉迟无双看了看他,吐吐舌头笑道:“林家姐夫许多古板,行事却是个真正君子,是我心急了,如何再勉强你?既是你们自家说好了,我如何多事?我只开开心心等着喝那杯喜酒。”林冲和扈三娘听她如此说,都相视一笑,只听她又笑道:“好了,妹子并不是多事的人,过去了和那两个并不说一句。先前答应姐夫的,自也随你下山一趟,去封州城把那两个治了,扈姐姐去不得那军中,只好留这山上等我回来。”林冲和扈三娘听她发落的明快,都自笑道:“我们尽依妹子。” 尉迟无双又笑道:“你们先前的话我也曾听个半截子,方才冷笑,却是为那黑宋三的事,但他不弄出那歹毒黑心手段便罢,但为什么皇帝鸟位害了晁天王时,我第一个便放不过他,只教他吃我的穿云铁箭!饶他有千万人护着时,须也逃不得!” 林冲和扈三娘两个脸上都自变色,林冲叹道:“这个只是小可心里揣测,并不见得影响,姑娘莫要行事急了,但去封州军中也不可漏了口角。” 尉迟无双笑道:“我如何能误了姐夫的事,好了,妹子再不搅扰了,自回去准备药囊行装,且明天随姐夫,呵,教头兄长下山,”朝扈三娘挤挤眼,自笑着下山去了。

    林冲看她背影,只不言语,扈三娘只当他心里还怪尉迟无双,忙道:“尉迟妹子为人最好的,水晶一般心地,更兼嫉恶如仇,但逢坏人为恶时再不肯放过一个,这方圆数百里山民都得她救管照应,拿她神仙一般的敬,除了有事性格急些,倒再不见一点坏处。”林冲道:“我正是只担心她行事急,既搁这事在心里,但去封州城里一点看不过,如隐龙山上救你时一般闹起来,只怕便撞出滔天大祸来,再收拾不得,因此上担心。”扈三娘道:“冲哥且自放心,无双妹子言出行随,既答应了大哥,必自行事小心的,但冲哥你不放心时,今夜我自再细细的叮嘱她。”林冲道:“既如此我方放心,此事关系无数人性命,但闹起来眼前聚起来的梁山兄弟如何不又四分五裂了?只怕更自相火并了,却是何等惨事?因此我只得小心处更百十倍小心,只盼和天王兄长到头来归隐得山林便罢,再不要多生出风波来。”扈三娘道:“冲哥你文武双全,又自了身达命,自该和范大夫一般的,他做下盖世英雄事业,便归隐五湖,逍遥快乐,只有那文种那般贪图富贵的,才没个好下场,到头丧在那属镂剑下。”林冲道:“范大夫泛舟归去,船上却也载着一个人,妹子,在我心里,你更胜过那西施千百倍的。” 扈三娘心里激动,怔怔的看着他,叫道:“冲哥!”心里道:“便是随你到天涯海角,九死九生,我也自心甘情愿。”两个对望,都自痴了。好一阵子,林冲方自笑道:“妹子,我们上峰去罢,只怕时迁他们等的急了。”扈三娘应了,心里却一阵惆怅,“若是上了峰,见了那几个,我却再不能这般叫你‘冲哥’了。“

    两个重回那崖上来,扈三娘却落后几步,心里想:“冲哥是极细心的,我决不能教他招人闲话,失了面子。“却是将近崖上,早见段景住在那里探头探脑,见两个连翩上崖,脸上不自觉便做出些怪相来,林冲只做看不见,道:“时迁兄弟如何不见?” 段景住道:“那婆娘原先撇我们两个在这里,半天也不来理,不见些汤水,我们又怕她打,并不敢进房里去,肚里饥渴的倒骂出千万声鸟来。却是方才那婆娘回来,脸上却如开了朵花似的,不知是捡了金元宝还是怎的,心情却大好了,却过来和时迁说两句,见他腿上包了白布,问起来知是伤了,竟自提了时迁进房去,说是替他治伤去了,倒似那六月天,行事只没个准儿。”林冲不觉笑起来,道:“这位姑娘行事原是这样子的,好便好杀,恨便恨杀,她自答应了随我和时迁兄弟去封州城,这趟行事却圆满了,只是教你吃这一石子。”段景住笑起来,道:“她先前救过我性命,此回又是我无礼,便是吃这一石子,也怨不得。先前还恨她些,此时倒不觉得了,既是有此好结果时,小弟也不枉随教头哥哥来辛苦这一遭。”林冲笑道:“但回去,兄弟的功劳我自会和宋吴二位兄长说,教标记功劳簿上,只是不知兄弟什么时候可改了这依红偎翠的勾当,不再三瓦两舍耍子,来军中和众兄弟们相聚?”段景住听得脸上尴尬,道:“实不瞒教头哥哥,小弟做这卖马的勾当惯了,爱这快活,便是须过些时日,还了些债时,再来营里相投宋公明和教头哥哥,只是求哥哥一事。”林冲听得诧异,笑道:“兄弟但说。” 段景住道:“哥哥但回营里见宋哥哥与众位兄长时,不要提起此行见过小弟,教他们相笑小弟。”林冲笑将起来,道:“兄弟也知自家如此行事不算好汉勾当?既是兄弟不愿时,我如何会多口舌,但兄弟放心便是,只是与兄弟说一句,烟花陷人,自要把握,不要栽在那些婆娘手里。” 段景住红脸,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却是背后扈三娘笑道:“我自去厨下烧些汤饭,教头兄长你们即可进房里去歇,且自宽休。”两个欢喜,看她厨下烧火去了,都进房里来,见时迁瘸拐着地下迎出来,原来已得尉迟无双医治,敷了灵药,便能地下行走,两个欢喜惊叹,都赞尉迟无双手段,尉迟无双只是笑,也不以为意,待一会扈三娘收拾得汤饭出来,都是山肴野味,摆布满满一桌子,又一锅黄黍米,一大锅葵汤,几个早自饿的很了,见饭上来,各自欢喜,再不退让,各自风卷残云,尽狼吞虎咽,且饱餐一顿。扈三娘看得只是笑,看林冲吃饭,却自有礼数,和那两个不同,心中柔情无限,心里暗道:“那唐诗里说‘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今日我入厨下,却终于教你吃了我亲手做的第一顿饭。”正自思想之时,却见时迁抬起脸来,似笑非笑的看自己,甚是怪异,不由得脸上一红,忙低了头,却添一碗汤与他。

    几个吃了饭,尉迟无双便请他们西屋里歇,却是尉迟世英住得屋。林冲自上山来,不见尉迟世英,问将起来,尉迟无双笑道:“这傻兄弟更没些本事,前时斗山魈也输与他,我自前时送他远处学艺去了,如今不在这里,你们今夜便可他房里歇。”林冲谢了,自和那两个屋里去,就兽皮上卧下,那两个早自疲累,一会儿早鼻息如雷,林冲却是个有心事的,哪里睡得着?颠颠倒倒,辗转反侧,不觉早到天明。却是几个起来,见扈三娘和尉迟无双早自收拾了早饭在桌子上,让几个吃过了,尉迟无双已自换了远路长行打扮,进屋取了药囊,背了弓箭,笑道:“我们走罢!”当先飘然出门。几个只得随后出来,扈三娘送这几个出来,一直送到崖下,情怀郁郁,只不说话,尉迟无双笑道:“姐姐回去罢,我自赶着路途,走这一遭,少则半月,多则二十日,必赶回来,这山上数百里内,猛兽毒虫我自杀得尽了,你但不乱走时,便不须担心。”扈三娘道:“妹子一路珍重,却不要忘了昨夜我嘱托你的话。” 尉迟无双笑道:“姐姐不须唠叨,我自记在心里,此去再不生事的。”却呼喝那两个道:“你们过来,我那边有话问你们。”先强带着那两个走了,却留林冲和扈三娘在后面。正是:方喜沧桑情终定,又伤银河无期别,毕竟两个更有何话说,更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女-离线 没心没肺扈三娘
(一丈青)

Rank: 5Rank: 5
组别 仕女
级别 安国将军
功绩 8
帖子 842
编号 176490
注册 2007-6-14
来自 扈家庄
家族 梁山泊


发表于 2008-4-3 11:47 资料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六十四回 锦豹子劫路怒剥衣 及时雨忧病哭兄弟



    话说林冲见尉迟无双领那两个去远,却和扈三娘道:“妹子,林冲此日辞了你去,虽山长水远,心里只如此刻,你但保重,把心儿放宽些,林冲说过的言语,并不敢有忘。”扈三娘红了眼圈,道:“冲哥,你是这世上最奢遮的真男子,我如何疑你?只是此去那沙场里出生入死,明枪暗箭,你须多多保重,我自在菩萨面前求她,发了愿心,但愿你早早回来,再无点闪失。”林冲强笑道:“林冲千军万马的不知出入了多少,妹子不须担心,我但得空闲,便差军中心腹人暗地里送书信东西来与你。”见那边时迁和段景住却回头张望,道:“妹子,我须去了,那两个尤其那做贼的口齿不好,我若多说时,只怕他们背后耻笑。”扈三娘道:“冲哥,你但任便,路上多多保重。”林冲深深的做个揖,却倒提了朴刀,上路上去,只留扈三娘痴痴的站着,只盼他回转头来,却是见林冲更不曾回头,心里只是惆怅难已,呆了半日,方闷闷回去了。

    却说林冲赶上那几个,见时迁和段景住脸上都有些怪相,却不理会,只和尉迟无双道:“前面有马匹和伴当在逢春镇上,便是段兄弟也有马匹人手寄存在镇上,姑娘可同到镇上,却赶封州城里去。”尉迟无双笑道:“最好,却免得走路。”林冲和段景住依然抬了时迁,尉迟无双落几步,随在后面,行大半日山路,到得逢春镇上,林冲等到客店里,会着那两个伴当,取了行李,和店家结算了,段景住却过来相辞,教伴当取一骑善走路的好马来,送与尉迟无双乘坐,尉迟无双笑道:“却是生受你,但日后有事你,再补报你。” 段景住摸着头,惶恐道:“只姑娘不怪罪昨日事时,便是小人感激,量此一匹走路的牲口,并不算什么,如何敢望姑娘报答?” 尉迟无双笑道:“既如此说时,和你说知,昨日那一石子原自留了力,不曾伤损你性命,但你如此小心,我更和你并姓时的说知,昨日在山上的事,我并不知道你们瞧见什么。做多少怪在心里,但不许你们说一个字出去,都要烂在心里,但有嫌命长的将舌头乱说时,我今做个例样来与你们看,也只是为你们好处。”说最后几句都沉下脸来,就自出到院里,那几个只得都跟出来,却看尉迟无双仰头只是相那天上,却正是一阵鸽哨响,十几个鸽子拍着翅过来,恰是有两个鹞鹰子在高空里,见了便冲下来轮爪来拿这鸽子。却是尉迟无双早看见了,冷笑一声,手扬一扬,两个石弹子流星般打上天去,一个先到,先将一个鹞鹰子打下来,另个鹞鹰子惊一惊,急拍翅待走时,哪里得及?早被第二个石子赶着,将头打得稀烂,倒栽下来,反比头个鹰落得更快,却是那镇上看热闹的人何止百数,见了都峤舌不下,惊拜于地,道:“姑娘乃神人也!”林冲几个都说不得话,随她重入里来,段景住又自拜谢,道:“多谢姑娘昨日里高抬贵手,小人如何不识得轻重,况和教头哥哥又过得最好,但把昨日事都尽忘了,再不记得一点,再不多说一句。”尉迟无双笑道:“你既如此通情时最好,昨日打你一石子,账都揭过了,但日后你遇什么难事时,便可上山来寻我,我自助你一次。” 段景住大喜,道:“多谢姑娘!”便再相辞了林冲和时迁两个,都道了珍重,却回去呼喝了伴当,赶了许多马匹,自投华严城路上去了不提。却是看官,时迁和段景住一般上山,尉迟无双如何单威吓段景住,却不管时迁?原来这趟上山,时迁有心要成全林扈两个,因此撮弄林冲来,但上崖来先和扈三娘寻个空里说了,扈三娘夜里又转说与尉迟无双,却听了笑道:“难得这做贼的却好心,一力要成全姐姐!”因此今日便不拿话来发作勒逼时迁。只是林冲听她说话行事都是为自己留下地步,不由得更感激她,因此情面更自亲厚,和时迁带了两个伴当,路上自殷勤照应她,尉迟无双心里更喜,因此三个一路有说有笑,虽赶得路急,亦自不记疲累。

    却是行到第六日上,眼见得红日西落,前路却过一个高岗下,眼见得怪石嵯峨,杂木乱横,那冈子七转八盘,形势险恶。林冲看了,将马鞭指着道:“前面山上必有大伙在内,我们可别觅路过去。”尉迟无双未曾说话,时迁笑道:“教头哥哥如何胆怯了?量此岗上纵有强人时,也不过几个截道的小毛贼,放着哥哥与尉迟姑娘在此,却怕他个鸟?但有出来的,都打翻了却剥尽小厮们衣服当酒吃。”林冲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只可赶路,不可生了是非,却误了路程。”尉迟无双笑道:“我只依时迁的意见,但什么猛恶怪兽,长蛇妖怪,再不避他们,只凭了这口弓,一千个来一千个死!何况只是那几个小毛贼?”林冲见她也如此说,只得道:“就依姑娘言语,只是都须小心,防他路上消息埋伏。”两个伴当急忙答应,尉迟无双听了,却是冷笑。

    几个驱马,却进那山口来,却是时迁眼尖,早将手指着道:“好也,那不是强人来也!”林冲等吃惊,急把器械在手上,却看那山路弯转过一伙人来,如何形相打扮?]

    上身赤体,更无些兽皮遮体;下体无衣,且聚些草叶挡羞。脸上神色,更青白乌黑带点黄;心里慌张,尽惊恐仓惶夹些急。个个抱头更瘸腿,亦有折臂与捂腰。休说拦路横暴客,只是被劫落难人。

    林冲等见了发呆,待驱马上前问他,谁知那一二十个人见了,都惊倒了,乱糟糟跪在路边,口里叫道:“大王饶命!”林冲急叫道:“且自起来,我有话说。”那些人如何敢起,筛糠般发抖,有几个胆大的,道:“我们方才已被那边大王劫了,连衣裳尽剥了去,不留一丝在身上,更无半点金帛,大王但要财物使用,可与那边大王去分,却求饶小的们性命!”林冲又是气,又自好笑,急道:“我亦是一般过路客人,却不是什么大王!你们却是什么人,却是被什么人劫了?”那些人听林冲如此说,又见他形相虽然威武,却是面色和蔼,方自信了,就中为首的一个磕个头,道:“小人们是黄金城里卢大员外管家,因解批货物去酆都城里,今日中午在路边店里打尖,一个叫化穿得破烂,进来讨东西吃,小人们不合轻他,笑他几句,当时他冷笑着走了,小人们心里也不在意。谁知押了东西过这岗子时,那叫化就出来截住道路,原是却个做惯强人的,手脚厉害,拿条棒将小人们齐自打翻了,是小人们苦苦哀求,方得饶了性命,却尽剥了小人们衣服去,不留一丝在身上。小人们只得逃命,没奈何将这树叶长草捆些在身上遮羞。却撞着客人,因见都有马匹器械,因此又认做大王。”林冲等听他说了,方知端地,林冲见这几个形相,心里哀怜,便道:“这厮恣也过分,既劫了财物也便罢了,如何却尽尽剥了你们衣服?只如此刻薄!却是这贼走了没有?我也曾学些武艺,便寻他去打翻了,却替你们夺转财物衣服。”那些人听得大喜,捣蒜般磕头,都道:“失了主人家财物,必是死了,但得恩公夺回,便是再生爹娘!那千刀杀的贼厮鸟劫我们也不过半个时辰,便走也走不远。”尉迟无双冷笑道:“他却是一个,还是有千百个同党?量是他一个倒打翻你们这一二十条大汉?”那些汉子都羞惭了说不得,那管家道:“便是他也只一个,只是身手惊人,一路棒尽打翻小人们,因此与他争持不得,只求恩公帮助,定自重重将财物相谢!”林冲道:“也只是仗义起见,休说什么财物!却是你们有眼亮能走的引我们去,休吃他走了!”那些汉子大喜,急选出几个伤轻能走的,和那管家作眼,却引林冲等路上来赶那做强人的。

    却是赶不过五七里路,早见那一堆车子上,坐着个大汉,将一堆衣服在那里翻动,口里只道:“这帮牛子穿的也如此烂,枉自剥了许多衣服,却拣不出几件好的来,只得都拿了酒店里换几碗酒喝。”尉迟无双远远看见,笑道:“姓时的倒口敞,先知道这里强人专好剥衣服。我们倒未剥他衣服,他却先剥了这许多!”林冲正待来赶他时,那大汉早听得,抬起头来看见了,口里喝起来道:“老爷发善心饶你们性命!你们却寻得器械找人来和老爷相并,好不知羞耻!这回定要排头杀了!”拈起车边倚着的朴刀,飞也似就抢近来,那几个汉子叫声啊也,拔脚先走。林冲待向前迎他时,却听得他口里声音,急看他脸上形貌,不由得吃惊,叫道:“那汉子休来!你认得我们么?”那汉子立住脚步,将眼认一认,叫声“啊也!”急自撇了朴刀,就翻身拜倒在地下,叫道:“教头哥哥,如何在这里撞着你?”林冲大喜,急上前搀起,后面时迁看见了也自大喜,叫道:“锦豹子,你如何却在这里?”原来这汉子却是一般的梁山好汉锦豹子杨林。当下这几个见了不胜之喜,只有那几个汉子惊倒了,钉在地下走不得,心里只是道:“怪不得这几个口硬,原来却是自家一伙的,却将言语哄我们,这回性命休了!”林冲却回头看见,先不问杨林遭遇来历,指着那几个道:“我们路上撞着他们,不知他们如何得罪了贤弟,却劫了他们,只是他们亦自押送的主人财物,但不得还了性命须尽休了,况尽剥了他们衣服,却教他们如何见人?贤弟可看愚兄面皮上,将财物衣服还了他们。”杨林笑道:“便是小弟落这世间来,好生落魄,身上无了银两衣服,只得权自乞食度日,谁知今日中午去那边店里要东西吃时,这几个狗厮鸟却笑小弟,又将汤来泼小弟,因此恨不过,却抄这里等着,待这些狗厮鸟来时,跳出来一路棒尽打翻了,却夺了财物,尽剥了他们身上衣服,赶逐走了,也教这些狗厮鸟尝尝讨饭的滋味!”林冲等听了,方知端地,却是杨林转头喝道:“你们这几个狗厮鸟,老爷说话,可有半分假的?”

    那几个汉子都叩头道:“老爷说的句句是真,并无一点不对处,委实是小人们有眼无珠,轻慢了老爷,粉身碎骨都应当的,只是没奈何家里都现有老小,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乞老爷大慈大悲,再赏条性命!”杨林听得笑起来,却是林冲又替他们陪话道:“自古杀人不过头点地,贤弟如此英雄豪杰,何必跟这些人一般认识?依我之言,贤弟可还了他们衣服财物车仗,饶他们去罢!”杨林道:“哥哥说话,如何不依?”就对那几个道:“如今既是你们伏软,又得我哥哥一力替你们主张陪话,就饶过你们这遭,衣服财物便都还了你们,但有一条须依我。”那几个先听得大喜,将头插烛般来叩,却又听得后面这话,不由得都呆住,只听杨林道:“便是以后你们再遇见那一般落难的好汉,不许轻他,须得将财物周济赉发,可依得么?”那几个听得,都道:“为不安眉带眼,轻慢了老爷,得此一场教训,如何还敢轻慢好汉豪杰?以后遇到老爷一般的,却实实在在不敢轻慢他了,必要依老爷教导,将银两送与他使用。”杨林听得大笑,将财物衣服都还了这几个。这几个大喜,分两个把那后面探头探脑的都叫了来,各胡乱穿了衣服,都拜这几个好汉,那为头的管家和几个当值的商议了,却将出一帕子金珠来献林冲杨林,林冲哪里肯要?摇手道:“你们自收了去,俺们豪杰仗义的人,哪里须用这个?囊里自有使费。”那几个见林冲坚执,只得收了金珠,又叩谢了,问名字,道:“回去报知主人卢老爷,定当传扬好汉名字行事,教普天下都知道。”林冲哪里肯说?却看那几个无奈,只得自去收拾车仗财物,心里忽想起一事来,就又叫过那管家来,问他主人名字行事,那管家道:“小人主人家姓卢,双名人杰,是黄金城里第一等上户,普城里上官商户都过得好,黄金天门并酆都城里开着五七十家大商号,更行事豪阔,门下养着多少了得的闲汉,都是四方投奔去的。” 林冲道:“便是如此豪杰时,却是形貌年甲如何?可爱使枪棒,我猜必有一身了得的武艺,但日后到黄金城里时,我好去结识他,做个相识。”那管家道:“我家老爷一张紫棠面皮,形象魁梧,年方五十,只是身子却重些,总有三百来斤,为头的喜欢枪棒,只是身子沉重使不得,只好看人家耍,因此养那许多闲汉每日使棒较量看耍,但豪杰如此人物,到府里时老爷必然喜欢,上宾相待。”林冲听的却难掩失望之色,胡乱和这管家说两句辞别了,却和尉迟无双、时迁、杨林等投前路来。

    时迁道:“哥哥如何净问这姓卢的,内中必有缘故。”林冲笑道:“我想我们这一般兄弟,如今在这世间散落四方,又渐渐聚拢来,只是却不见玉麒麟卢俊义兄长,不知他却落在何处?如今听他说起那卢大官人,我只当是了,因此将言语问他,谁知竟又不是,卢家兄长何等了得的人物,却怎得能那样痴肥,况又形貌年甲绝不等对。” 时迁笑道:“便是他做一品大员外纳福,身上放了肉,却也不得有三百余斤,此个决然不是。”林冲道:“想是天下重姓的多,且日后有机缘看撞着与否。却是杨林兄弟,你须征方腊事不曾吃亏,如何也来这世间里了?”杨林笑道:“哥哥不必提起,只是小弟吃阮小七的挂累,却栽在那官家手里。”林冲和时迁惊问,杨林笑道:“便是阮小七复自造反,重立起个水泊寨,宋官家差赵潭引五千军马去捉他,被他杀了,军马大半都收拾干净,因此京东河北两路震动,济州东平府白头关着城门,都自怕他去打城子借粮。”林冲时迁都笑起来,道:“想不到小七哥倒做的好大事业,原是凿船偷御酒、穿了方腊的御衣服,旁人都没他胆大,只是你如何又吃他挂累了?”杨林道:“便是朝里那些奸臣们每日里都惦记着俺们梁山兄弟,使毒酒害了宋公明、卢员外,又送了李铁牛、花荣和吴用三个不算,兀自想着要斩草除根,尽绝了后患。因此头一个先拿阮小七来开刀,不想却吃他杀了一场,折了便宜。那些奸臣们却怎肯罢手,因此借了这事端,暗地指使人各州县并开封府里首告,只道梁山泊余党图谋不轨,重自聚众造反,现贼党阮小七已啸聚水泊,招引勾集四方强人入伙,惊动京东河北两路地方,闻自其余梁山党羽,亦自蠢蠢欲动,蓄谋响应,似此为国之腹心大患,乞早命有司各地拿捕到官推问,以究奸伪阴谋。”林冲时迁都听得大惊,林冲咬牙道:“这些奸贼如此狠毒!但莫要我此世里撞着,每个身上须多一万个透明的窟窿!却是那世里众兄弟如何?你却自是先受了害。”杨林道:“那道君皇帝,闻得蔡京、童贯的屁,也是香的,那几个奸贼如此奏上去,这昏君便准了奏,明明白白降下诏书来,道是凡梁山招安头领人员,但受官职者,诏书到日,即停职候代受戡,有司讯问具结回奏,须无与贼党阮小七往来并不法情事,方得回复原官。但有可疑形迹者,一得实据,即着有司拿解来京,大理寺推问回奏。但无官职白衣者,教原籍地方有司传唤到官,具结邻保,推问情实,但有反迹即行拷问情实,不得宽纵,无实据者方得保还回家,亦要保甲监视居住,两旬传唤到官,候究奸伪。” 林冲怒道:“似此不把我梁山余下兄弟一网打尽?况是诏书内做下许多活口,尽由那些奸臣墨吏做手脚,陷害剔除这些兄弟,便是鸡蛋里也挑出骨头来,任你清白身子,也逃脱不得,都陷他罗网里去,任由他诬陷死里摆布!”时迁道:“这个是有先例的,不见当年二度招安济州城头降下的诏书,好个‘除宋江’的?”杨林道:“便是众兄弟都逃脱不得,我先闻得沧州城里柴大官人已自下了狱,受尽严刑拷打,高俅恨他入骨,专差个叔伯兄弟高能,讨这沧州知州做,要谋他的性命,他家里急得热锅上蚂蚁也似,只是无法可想,并京城里做御营指挥使的呼延灼,大名府做兵马总管的关胜,亦被罢去本身官职,已被有司软监推问,亦自和监了一般无异,想来其他兄弟亦多半都着了奸党手脚。”林冲道:“他两个手里都有军权,本事又强,论到江湖上名望,除了宋公明,便是柴大官人,这三个算得阳世里余下众兄弟们的领袖翘楚,不把他们三个先剪除了,那些奸贼们如何放心?必要使辣手先除了他们三个,方谋害那些其余的兄弟,却是你如何先着了他们的手?”杨林道:“却是我乖觉些,那时正走在陕西凤翔府,听见得风声不好,便打算先投河北饮马川去,打算和裴宣哥哥重上饮马川立起山寨来,却免遭那些奸贼的毒手。不想走到太原府落脚,去个酒店里吃酒,被个先前江湖上的相识认见了,赶去太原府里出首。那个做太原府兵马总管的,却是昔日被阮小七恶了的王禀,听得阮小七杀了赵潭,十分痛恨,正要拿我们梁山人物与赵潭报仇,听得这讯息,便教那厮做眼,点一二千军马亲领了来捉小弟,是小弟发怒,拼命向前搠杀了做眼的那厮,连伤了他三四十个军汉,却待转入小巷里逃走时,却是王禀那厮弓箭了得,暗放一箭来,因此重伤,却是小弟心慌,恐吃他拿了受辱,因此把腰刀抹了脖子,只道是便自死了,谁知飘飘荡荡的几日,竟落到这世界里,路边醒来,又有了知觉,向人问起,才知这便是阴间世界,一切竟和那阳间无异,只是宋家天子换了个秦广王而已。只是小弟身上却无银两使用,没奈何只得权作两天乞丐,向人讨食,不想又被那几个贼厮鸟耻辱。”时迁笑道:“因此你又做起拦路行劫这般稳善的道路来!却是行乞不是你的本行,做强盗方是你的本业,量你那‘爷爷奶奶,可怜可怜,赏俺花子一碗饭吃’叫得不怎地响亮,更没燕小乙那样的喉咙。”杨林红了脸道:“你这惯做贼的,只是口毒,却来这地狱里不曾拔了你舌头?专一好取笑人!”林冲见他发急,只得道:“休理他!他这口毒但来这世里变本加厉,专一好揭挑人,第一个不厚道的。这几日我没奈何,却也惯得任他说。却是燕小乙如何,他是天巧星,第一个了身达命,聪明伶俐的,终也不着了奸贼们的手脚?我这心里也常自念他。” 杨林道:“我曾撞见他一面,却是在东京城外,他自和个朋友叫许贯忠的,在那城外百十里处隐居,每日拿了弩箭,去林里走一遭,少说有百十个虫蚁,着小童拿了东京城里卖,换些钱米度日,闲来又写几笔字画,弄弄弦索箫笛,和那许贯忠自在一醉,过得委实快活,神仙一般日子。周围邻居都得他周济,十分爱他。他又隐藏了姓名来历,但铺引文书只是假名真文,身边更有道君皇帝月夜下替他写的亲笔赦书,一概有司不许拿问,量那些奸贼摸不着他踪迹,更奈何他不得。”林冲叹道:“到底是他第一个机灵了得,当年留书于宋公明,走得何等洒脱?题的那四句口号更是见事最透,我曾常念的:‘雁序分飞自可惊,纳还官诰不求荣。身边自有君王赦,洒脱风尘过此生。’果然他活得洒脱,笑傲风尘。”杨林道:“小弟也自敬他,真个我等兄弟中的第一流人物,各人那世里了局,都不及他。”两个正感念间,却见时迁挤眉弄眼,脸上做出许多怪相来,又嗤得一声笑,杨林恼道:“你笑怎地,算我没个了局,只是你这做贼的也不见得如何好,怎及得上这燕小乙,他须不是吃你笑的。”时迁笑道:“我笑我的,你们自见不着,与你们有甚相干?”杨林发燥,握了拳头便待打时迁,林冲急拦住,道:“时迁兄弟,你却笑怎地?必是有个缘故。” 时迁笑道:“你们只是羡他知身了命,神仙快活,我却知他心里必然不快活,不然怎地去东京城外隐居。”杨林道:“他自小在大名城里长大的,是个浪子,最爱风流快活,那东京城是普天下第一个热闹所在,天子脚下所在,他不去那里住,难道竟去化外蛮荒不成?”林冲道:“正是。‘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方隐于野。’他隐居在东京城外,果然是个最好地方,正合了古人之教。”杨林道:“哥哥说得最透。”时迁却又哧得一声笑,杨林恼道:“你这做贼的,只管笑怎地?”林冲急横身拦住,道:“时迁兄弟,你莫冷笑,但你心里有见地,且说来我们听听,都服你聪明机变。”时迁笑道:“便是我与你们的见解不同,我猜他普天下州县都不去,只在东京城外,心里只是想着一个人,见又不敢见,去又舍不得,只好巴巴的守定在东京城外,其实心里最苦得透了,可笑你们兀自羡他神仙快活。” 林冲杨林两个面面相觑,半日杨林方自叹道:“不怪这做贼的口毒,原自他长着一双毒眼,都看到人心里去,说的倒透极了的。那年他去东京城里寻招安门路,不是见了那个天字第一个行首,结识官家叫做李师师的?那婆娘心里爱透了燕小乙人物,百般拿火热的言语偎他,要与他结段恩爱姻缘,当时可怪燕小乙心如铁石,不放这婆娘在心上,只设法替宋公明成就了招安大事,回来梁山戴宗和众兄弟说知,哪个不赞他轻色重友,最了得的真男子?不想他和那婆娘那时眉来眼去,早存下事在心里,一般的喜欢上了那婆娘!”林冲听杨林说出底细,只得道:“虽然如此,也只是猜测,不可拿言语虚空猜疑人,且是这段议论耽搁了路程,须自赶路要紧,你瞧尉迟姑娘立马在那里,只是瞪我们,心里早老大不奈。”杨林和时迁听他如此说,都不敢再议论,且自赶上尉迟无双,就自行路,路上林冲自讲说隐龙山诸事与杨林听,杨林大喜道:“想不到宋公明又立起这般大事来,既如此时,小弟自当也去封州城里助一把力,就与众兄弟相聚。”林冲道:“如此最好。”却是一路无话,到晚一伙人投了客店住下,打伙吃饭。

    却是第二天几个起身又行,行到中午时分,时迁忽得道:“远处有个人赶过来,步下倒极快的。”林冲等看时,见那人赶到近处,行院打扮,头上皂巾翠花,腰间令字黄旗,瘦长清秀身材,突眼方唇阔面,正是神行太保戴宗,梁山这几个大喜,迎将上去,戴宗赶得气喘,先自发话道:“你们办得事体如何?便是公明哥哥十分心焦,差我来先催问,只等火急消息回报。”林冲惊讶道:“可是花董两个有甚不好?却不是一清先生说,使法术保得住他们一月性命?我们行事并不见耽搁,如今不过十六七日,距封州也不过再二三日路程。”戴宗道:“便是阴阳隔世,公孙一清法术颇有消减,又曾先与那妖道斗法,因此虽先料一月光景,看似竟撑不过二十日去,这两个看看待死,一清先生束手无策。公明兄长忧急烦恼到十二分,日夜垂泪,寝食皆废,亲身守定看护两个,再无心料理军务,诸事都交与吴用军师、朱武、甘茂三个打理,因你们再不见消息,故军师差我飞也似赶来路上迎你们,限取时回报,却是你们办得事如何?可曾求得尉迟姑娘来?”林冲道:“托晁宋二位哥哥之福,更赖尉迟姑娘神仙般人物,不念旧怨,已请得她亲自下山到来,因是觉时日尚宽,又要护着尉迟姑娘精神,因此不曾星夜赶路,既是这两个如此危急时,就请院长后面见过尉迟姑娘,星夜一道赶往封州城去,依院长神行之术,封州城一日便可赶到,但尉迟姑娘出手时,这两个再无性命之忧。”戴宗听得大喜,回身和杨林见过了,道:“我身上星火般急,不便和兄弟多说,但到封州城里一总聚话。”杨林道:“哥哥善自稳便,先救那两个哥哥性命要紧。”戴宗不再多说,急赶去见过尉迟无双,殷勤行下礼去,就说那两个性命危急,哀哀求告,尉迟无双笑道:“医者都有割股之心,我这趟下山来不为救这两个,却为什么?既是听说你有神行之术,你便可做法带了我去,赶封州城里救他两个性命。我虽会陆地飞腾之术,只是要保精神,不便使用。”戴宗大喜道:“难得姑娘如此好心。小人这便做法。”便取四个甲马出来,说了办法,请尉迟无双自家缚在腿上,吹口气,念起咒语,就放开脚步,带起尉迟无双,飞也似头里也先去了。林冲几个却随后赶封州城里来不提。

    却说封州城里,宋江因见花董两个性命悬于一线,心中忧急,寝食俱废,守定两个床前,寸步不移,终日落泪,并无心他事。吴用、朱武等大小头领俱各忧心,遂齐集来苦劝宋江,都道:“虽然他两个危急,只是哥哥亦要保重,不可过分忧恐,伤损了身体。”宋江泪如雨下,对众人道:“我与众兄弟原是骨肉一般,不晓说得,只是与花荣兄弟身上更觉与别人不同,他自幼与我交好,敬我如长兄一般,如我幼弟一般无二,后来清风山上亏他出气力,百计脱我危难,后来上了梁山,枪林箭雨厮杀,立下多少功劳!今两世里誓死从我,不想封州城竟遭此一场!他若死时,我宋江要这条性命何用?就是董平兄弟,也是梁山上得用的,每遇厮杀都誓死向前,第一个冲杀头阵,百战中伤,不曾畏缩,亦在我心里和花荣兄弟无异,不想也遭闪了这一场!天乎!天乎!你待我宋江何其不公?若二位兄弟有不可言之事,宋江亦不愿独活!”言罢,哭倒于地,” 众人急向前救起,见宋江如此,亦各感激垂泪,都道:“哥哥待遇兄弟们如此,粉身碎骨难报!”吴用垂泪劝道:“兄长且收烦恼,已差戴宗兄弟前日去催那两路请医的,早晚数日内必有消息回报,二位兄弟得兄长用心,必蒙上苍邀怜,垂赐后福,不教损了性命。哥哥此时枉自忧急了,如今军情紧急,请兄长且整理精神,处置决断军务。” 宋江哭道:“贤弟,如今有甚事你权且处置罢,不见我神思不属,心中昏乱?诸事再处分不得。” 吴用道:“便小事也不敢惊动兄长,只是如今天门城下探子接连报来,道是那蛮王恼封州城下折了无数自家军马,决死报复,今只留数万军马虚困住天门城池,各处搜罗强兵猛将,起倾国之军二十万,不日来封州城与我军决战,此是生死大敌,关系众多兄弟与此十余万军马性命,因此只得请哥哥强自掌事,就定军心,早早安排对敌。”宋江听得大惊,正是忧虑未除,更增烦恼,忽觉咽喉发甜,一口吐于地下,竟是鲜血。众人大惊,急扶宋江入房,已是昏晕了,急急安排军中医士调治,却是血不归经,忧思劳心所致,且安排了方儿来煎服,众兄弟轮流看护。吴用愁闷出来,只得且和公孙胜、朱武、甘茂商议,道:“似如此如何是好?大敌当前,偏生公明兄长又自病倒,只恐军心摇动。” 甘茂道:“军情火急,不可耽搁,军师可暂且主事,处置军务,抵御蛮军,待公明兄长身体复原,再即交接军权不提。”朱武道:“不然,军无二主,今公明兄长虽然卧病,并非不省人事,诸事只可我们商议了,然后禀知公明兄长,请示了方可施行。”甘茂道:“眼见得公明兄长如此,正是十分劳损心神所致,只可一时静养,焉可再火上浇油,更添重他病情?军师神机妙算,但掌军务时必然三军悦服,但退灭得蛮军,待公明兄长复原了,再即交接军权,正是两全其美之事。”朱武道:“不可,凡事不禀上而行,是篡也。便是交接军权,也须得公明兄长醒来,他自吩咐了方可,岂是我们兄弟私自可以议定的?小弟前日奉公明兄长分派,得同参赞军务,此事恕不能从将军之命。” 甘茂大怒,道:“军情火急,但利军事者,纵杀身而亦必雷厉风行,焉可拘腐儒之见?我受公明兄长生死之恩,心腹之寄,誓死杀身以报,但为公明兄长大业计,再不避嫌疑危难,你如此说来,却是何居心?”朱武欲言时,吴用急道:“二位不可争执,甘将军勇于任事,不避嫌疑,朱武兄弟守正匡义,忠于主上,两位俱是一邦之良,公明兄长并我梁山大业之所赖,焉可为此一时意气,坏了自家兄弟情份,何不且听公孙一清言语?” 正是:眼前军情急似火,无奈自家又相争。正不知公孙胜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女-离线 没心没肺扈三娘
(一丈青)

Rank: 5Rank: 5
组别 仕女
级别 安国将军
功绩 8
帖子 842
编号 176490
注册 2007-6-14
来自 扈家庄
家族 梁山泊


发表于 2008-4-3 11:47 资料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第六十五回 行国手无双救二将 逞毒心昆仲结冤仇



    话说宋江卧病,众人商议暂掌军权之人,争执不下,甘茂和朱武都看公孙胜,公孙胜道:“小可修真出家之人,但此番来只为除那妖道,况军务事一无所长,此等事任听加亮与两位商议,只是亦要听公明兄长示下。” 吴用微笑道:“一清所言,正合我心,便是公明兄长卧病,大事都是我几个依旧如前商议,但大事时都先请示公明兄长,方可施行,更延请名医,与公明兄长调治,早早愈可方好。”那几个听得,都道:“军师所言极是。”方议定了时,早有偏将报进来,道是:“戴宗头领请得尉迟姑娘亲身到来,已在前厅坐地。”几个大喜,一齐来与尉迟无双相见了。吴用道:“为公明兄长新病,诸事慌张,故未得远迎姑娘,实是汗颜无地,此番姑娘不念旧怨,为救我等兄弟远涉千里而来,高义厚天极地,令吴用等且愧且感,只恐报答不得,且请姑娘后堂坐地,容用等设宴洗尘。” 尉迟无双笑道:“休这般说话,这番无双但念旧事,决不肯来此了。却是救那两个性命要紧,却吃什么酒席?便引我先去看那两个。” 吴用等大喜,就领尉迟无双那两个房里来,只见那两个口内三丝两气,只是待死难醒,董平床前一个女子哭得昏昏迷迷的,虽见了吴用这几个陪尉迟无双进来,也言语不得,只是发呆,却是侬丹心。尉迟无双不去理会,只是看他两个伤势,问了中伤原由,沉吟一时,方道:“这两个一个重伤,一个受毒,无高明国手时本自难救,只是被公孙先生以绝高道法护住一脉生机,所以得拖到今日。这中毒的好救,但内祛外引,将毒解了,再以良药调理,不出十日便可复原如初。却是这姓董的被箭深透入脑,正在最要害之处,如今已生了脓水,积在颅内,若不开了头颅,取出箭头,净了脓水来时,终是救不得。”自吴用以下,房内都听得呆了,吴用惊道:“姑娘,这头颅俱成一体,如何可开?此术便是扁鹊、仓公也不曾行得,历来只讲的是针灸汤剂之术,此等神术,吴用等实是闻所未闻。” 尉迟无双冷笑道:“你说的客气,却实是担心我行不成此术,送了他性命。不瞒你说,如今他头颅内脓水已满,但不行此术时,再一日便送了他性命,大罗神仙也再救他不得。你若不愿行时,也自由你。”吴用听了言语不得,将眼来看那几个,甘茂道:“既如此不医也是死时,何如冒死一试?况是我自信得尉迟姑娘神术,前时救晁天王刮骨疗毒,救公明兄长起死回生,多少精彩处!”公孙胜道:“小可心力已竭,实不得救转董平兄弟性命。既是如此时,小可意可请尉迟姑娘就施手段。” 吴用听了,道:“不是吴用不信姑娘神仙手段,实是此等事旷古未闻,惊世骇俗之至,既是众兄弟都如此主张时,就请姑娘劳心费力,救董平兄弟性命,但需用什么,敬听姑娘吩咐。” 尉迟无双听得,心里冷笑道:“宋公明虽自虚情假义,却是敢担当的,行事只是个果决,哪里似你等这瞻前顾后的?虽说你这智多星神机妙算,一步百计,只是多谋乏断,到头来只怕也做不得大事。”面上却不带出来,便道:“既是如此,却也不须用的,只要收拾一间空屋,将张大桌抬他上面去,屋里却放数大桶清水,又要几卷细白布,几个大针,别的都是我自己药囊里带来使用。”

    吴用听了呆一呆,只得道:“姑娘高明,自当依此预备。”便传令教人如尉迟无双之言去准备,片刻便即了当,却把董平抬了,移送那边屋里去。这边尉迟无双却动手调治花荣,自家挽了双袖,露出那一双小臂来,先将花荣上身赤裸了,口里将牛角插入,强灌进自家亲手调治的药物去,却就缚住双足,倒悬起来,再把一把金针都插入花荣十指里去,又教人燃了醋炭,就下面熏烤花荣身体,瞬间屋内热得蒸笼相似,众人头上除了公孙胜,都自淋淋汗下,袁宏祖和王定六两个本在旁看护这两个,此时也和众人看尉迟无双施为,见她如此行事,浑背医理所为,一般都惊得目瞪口呆,只是知她本事,却不敢言语。却再过一刻,眼见得花荣身体受熏烤不过,那汗尽流下来,滴滴答答,如小瀑流相似,只是汗滴尽做黑色,落在地下,就将土地染得乌黑,又腥臭难闻,众人都惊,却是袁宏祖面上尽带出惊佩赞叹神色来,只是不敢出声惊扰了她。尉迟无双哪里来理睬他们?自只看花荣手上,见那双手掌已自肿涨的大了倍余,已自黑的和浓墨相似,却是先前十指上都插了金针,那金针本自中空,此时针尾上点点滴滴,就滴出黑血来,其腥臭难当处又比先前黑汗难当了十倍,众人除了公孙胜和尉迟无双,一个个都当不得那气味,急奔出屋里来,肚里先自翻江倒海,就院里大呕起来,黄胆水都出来。尉迟无双见公孙胜无事,面上只自如常,心里虽惊他,却也顾不得,见黑血虽自汩汩流出,只是花荣脸上黑气犹深,只是不退,皱一皱眉头,就右手取一管大号的金针,看得花荣心上真切,轻喝一声,那针风一般快,早刺入花荣心里去,左手却拍在花荣背上。公孙胜虽自修行高深的人,此时出奇不意,也自叫出声来。却见那一股黑血,就细箭一般从针孔里射出来,尉迟无双却早闪开,任那毒血都落在地下。说恰是那奇时,这股黑血一出来,花荣面上黑气就自浓转淡,由淡渐渐转做若有似无,终于只剩下一片苍白之色,那流出的血都转做红色。尉迟无双方吁一口气,就闪电般拔下心头那管金针来,行动如风,将那十指上的金针也都拔了,只是一瞬间功夫,然后解了花荣足上绳子,再将两碗药汤灌将下去,随手试试他脉息,却笑起来。取条怀中的帕子,就抹了额上汗水,走将出去,便与吴用道:“这个不妨事了,已自救转过来,只是那屋里再住人不得了,你可着几个壮健有力的进去,就使浸湿的细布护了口鼻,将这姓花的别抬去间静室里养息,但再服得几剂药,养得十来日,包他完好如旧。”吴用等呕得够了,正喘息方定,听她如此说,各自大喜,称谢了尉迟无双。吴用便教人如法进去抬了花荣出来,别移去静室里将息。又道:“姑娘想自疲倦了,可请前面静室里歇息,将养精神好了,再料看董平兄弟不迟。” 却是一言方毕,忽地旁边冲过个女子来,就尉迟无双前跪下,早叩下头去,嘴里只是道:“求神医怜悯则个,救救董郎!”却是侬丹心,这二十余日只在董平床前照看,心中担忧哀毁,早没了模样,这几日见董平没了指望,心里生出个念头,道是:“他若终不好了,我便随他去。”因此忽多了个痴呆的症候,人问她什么,都不言语,有时董平床前呵呵的一个人笑着说话,别人问她,只瞪了眼不答,又守定了董平床前不去。因此众人知她疯魔了,但见她如此,也知她心病的缘由,自宋江以下都感念钦敬她,道:“想不到董平兄弟得这个真心相待的!”因此并不赶她出去,容她在花董两个的病房里。今日忽见如此,听得人说来个神医,将花头领先救得活了,因此心里忽得一阵明白过来,便赶上来与尉迟无双叩头,告求救董平。尉迟无双拉起她来,看了笑道:“一个已自救了,如何那一个不即时救了,难道竟有个偏心的不成?我只是遵师傅的教导,但有垂死的在我面前时,再不晓得耽搁,必得立时出手救了,方得心里欢喜,这位妹子长的俊,那姓董的可是你心上人?你但放心,有我在此,好歹立时救了,还你个活蹦乱跳的情郎。却是吴家军师,你们这可便领我去。” 吴用听她如此说了,只得依她,就直引她到那房里,见董平直挺挺躺在那桌子上,只如死了相似,却是尉迟无双吩咐的,都自全了,摆布在张台子上。尉迟无双看了笑道:“这回不一般,我但施手段时再不许第二个人看,不许旁边有一点声息,免得惊扰了,但紧要处手一偏,不免立时送了这姓董的。吴家军师,你可传令下去,教一有人等,都退出这房舍五十步外,不许近处说话走动,更不许门窗外窥视惊扰,但我出声传唤时,方许赶来听差。但都依得便好,不然,这姓董的惟有死的,没有活的。”吴用行礼道:“姑娘吩咐,安敢不即凛遵?这便吩咐下去,将一干人等都打发了,尽退出百步之外,不许走动言语,窥看神术。” 尉迟无双笑道:“便是如此最好。你却先差两个小童送一炉好香这屋里来点着,又要个蒲团,容我坐片刻,凝神静气了,方好下手救治这姓董的。“吴用道:“自当谨依。”便自出来号令,教一众人等都退去静室百步开外,不许高声说话走动,更不许私相潜窥神医施术,违者立斩。又教两个小童取了香炉和蒲团来,就静室里布设了,点起那一炉好香,方退出来,距那静室五六十步立定,只等房里消息。却是侬丹心听尉迟无双如此说,心里欢喜,再无一片糊涂症候,她虽不愿和董平分开,却也知尉迟无双的言语违拗不得,只得一般也退出来,就人群里等着,心里一会欢喜,一会担忧,只没个定数,将眼睛死定定的望定了那静室,更不移开一点一毫。

    却是尉迟无双来封州城里,出手救了花荣,这消息一刻便传得满了,那军中一众头领听得惊喜,一齐来看。却见如此境况,只得也都立定了,就远远的在静室外百步外等,并无一个敢向前惊扰的。却是日影早过,一晃早两个时辰,那静室里并无一点消息出来,众人惊怪,各自小声议论,猜想房里情形,那几个没立性的早到吴用前,将言语来说,要去房里看情形。吴用寒了脸,自轻了声喝道:“神医施术救董平兄弟性命,何等要紧时候?却由得你们滋扰,来这里大呼小叫,放这些屁?但不好歹了,倾了董平兄弟性命,都惟你们是问!”骂得项充、李衮几个默默而退,再不敢言语,只得远远的退了坐在廊下去等。却是看看又过一个时辰,太阳都自快落尽了,静室里依然并无一点消息出来,众人心里更自惊疑,都再沉不住气,各商议了,都来与吴用道:“如今大半日了,房里更一点动静也无,知那尉迟无双是好是歹?她但弄那妖术,精神不济,昏晕倒了,房里再一个人也无,岂不活活害杀了董平兄弟?军师哥哥不可不思量。” 吴用道:“你众人如何胡说?尉迟姑娘极高明绝顶医术,有生死者而肉白骨之能,却得却成了妖术?但她与天王刮骨疗毒、公明兄长起死回生,如今又救了花荣兄弟,你们也须亲眼看来,怎地不信她手段?”众人都道:“我们如何不信她?只是这大半日更无一点消息出来,不由得等得心里不焦燥,心里猜想。军师哥哥可差两个兄弟过去窗边偷着看看也好,却看房里是如何动静,教我们心里安稳。” 吴用见众人都如此说,不好违拗,况是自己心里也十分惊疑,只是先前尉迟无双将话说的也死了,却也不敢违她的话,因此不由得沉吟犹豫,却是这时,只听得甘茂道:“尉迟姑娘出来了!”

    吴用大喜看时,见尉迟无双已自推门出来,只是身形摇晃,竟有不支之状,不由得吃惊,急和公孙胜、朱武等向前慰问,就问董平情形。尉迟无双苍白的脸,更无些神采,只摇头道:“我自尽了力,但终不好时,也无话可说。”众人听得,正是分开额顶八片骨,一桶雪水倾下来,都惊呆了,吴用脸色大变,却一时言语不得,那背后几个早叫起来道:“你这婆娘,如何行凶弄险,动什么手脚,却把我董平兄弟性命倾了?须饶你不得!”“那贼婆娘,上次吃你闹了山寨,伤了许多头领,宋江哥哥大仁大义。饶你性命,不想你这番恩将仇报!”“我道她这番如何有如此好心,原来是特地谋杀我兄弟们性命!” 吴用急看时,却是孔明、孔亮两个前日押军粮来封州城里,此时便和乌天风、乌天云等人群里叫将起来,乌家两个早拔出刀来,便奔尉迟无双。尉迟无双惊怒到十二分,却是这一日来苦苦救治花荣董平,精神都使耗得尽了,再无一点气力,更手边无有器械,见两个使刀砍来,只将身勉力躲个过,乌家两个赶上,早将尉迟无双裹入一片刀光里去,刀刀只向致命处下手。一时众头领大乱,都惊得呆了,却无个立时出来拦阻的,却是为何?原是尉迟无双当日大闹隐龙山,扫尽了梁山众人面皮,大半都恼她。此回为花荣董平两个份上,又自时迁撺掇,因此没奈何请她来,见面了只是强笑,心里实自醋她,因此又听得董平不好,被这几个叫起来,只当这几个说的是真的,道她设法来谋害自家头领,因此虽不立时如乌家两个拔刀相向,却也不挺身在里面拦阻,都冷眼瞧这局面。吴用铁青了脸,急喝道:“不可无礼!尉迟姑娘是我军中专请来的,纵医治董平兄弟有些闪失时,只是过错,岂可如此?你们都自退下!”那乌家两个却是桀骜不驯的,自上隐龙山来,只死心塌地的伏宋江一个,别的都不甚在眼里,况吴用和自家兄弟上山前亦自结过梁子的,因此虽知他是军师,执掌军权,听他呼叱,只如听不见一般,哪里肯自退下,只要杀了尉迟无双,与自家两个哥哥报仇。吴用大怒,连声呼喝,那乌家两个哪里肯听?却只听得尉迟无双叫一声,刀圈里闪出来,一条右臂上血如泉涌,却是中了乌天风一刀,脸上亦自被刀尖甩过去,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乌家两个大喜,舞刀赶来,尉迟无双见不是头,喝一声,左手并起二指,去乌天风眼前虚影一影,那只右脚早飞起来,去乌天风小腿上踢个着,乌天风狂叫一声,向前就扑,早被尉迟无双一个肘锤打在背上,扑得倒了,挣扎不起。尉迟无双待抢他手里那口刀时,身前刀风又起,却是孔明、孔亮两个赶来帮助乌家两个,将刀砍来。尉迟无双急闪过时,忽地头脑一阵晕眩,却是她自和戴宗急赶了一日一夜道路,并无一时休息,进封州城里来又医治花荣董平两个,早自精疲力竭到二十分,如何更当得起这等恶战?因此发了昏晕,却是早赶过一个人来,喝一声,一刀就剁下来,尉迟无双就昏晕里勉力避过时,早被那人反手一刀背打背上,直似有千斤力道,尉迟无双怎能当得?早一口血喷出来,扑得倒了,那人却是乌天云,一步赶上,喝道:“你伤了我三个兄长,须饶你不得!”将刀便风也似剁下来。却是刀到半路,早听得一声雷鸣般喝,一口剑迎上来,就自刀剑交击之中,乌天云踉跄跌开,一条凛凛汉子挺剑拦在尉迟无双身前,脸上怒气,眼中火出,喝道:“你几个挟私报复,待杀这无过的姑娘,却是羞也不羞!” 孔明、孔亮见是甘茂挺身出头,相顾失色。各急退后几步,不敢言语。乌天风大怒,喝道:“姓甘的,这事与你有甚相干?你却来恃强出头?”甘茂冷笑道:“董平将军不得尉迟姑娘救时,眼见得不过一日半日性命,必定是死了,如今尉迟姑娘尽心力救他,纵是救不得,眼见得尉迟姑娘疲累成如此,却是尽了多少心力?便个有人心的只该是感激,如何竟有你们这样无耻的,反要借机报自家的私仇,害人性命?天下害病待死的多了,终不成求医救不得死了,都要把这行医的都来杀了偿命!但是你们如此行径时,姓甘的羞与为伍,也第一个容不得!” 乌天风给他骂得脸上热辣辣的,大怒道:“姓甘的,你自胳膊肘外拐,反自将脏水泼我们兄弟!眼见得董平头领不是她害死的?我们兄弟只是要替他报仇,也有错的?你但让开,佛眼相看,但只要护着这婆娘时,手中这刀并不认得你!”却是地下乌天风挣将起来,就夺小卒条枪在手里,便待奔上来戳甘茂,甘茂只是冷笑,他背后马劲、罗士奇、杨炎等早各拔剑在手,各待向前厮杀,吴用暴怒,连声喝来时,却是哪有个来听他的?余下众头领但是梁山上人物,听得董平死了,各自恼恨,因此不发声来劝,那几个性子烈直的,杨雄、石秀赶上逐天山去,穆弘却又前日里去天门城下打探消息,都不在封州城里。那些天门境新进的头领见此情景,也惊得呆了,又不敢来说话。

    却是这几个待火拼时,只听得一个女子叫道:“董郎活转来了!”自人群里抢过来,就扑到尉迟无双身前,只是拼命叩下头去,口里只是道:“谢神医姐姐!谢神医姐姐救我董郎性命!”却是侬丹心,把众人惊得又呆一呆。原来侬丹心先前随众人赶过来,听得尉迟无双如此说,眼前黑一黑,便待死过去,却是心里有个声音道:“董郎既是没了,我便随他去,死在他身边!”哪里去管这眼前纷乱,你死我活?只拔脚奔进那静室里去,见董平赤了上身,头上尽包满白布,直挺挺在那桌子上,身边地下尽是鲜血,更一动不动,自是死了,就过去搂定了他身子,从怀里抽出把雪亮的匕首来,笑起来道:“董郎!董郎!你行得不远,却是等我一刻儿,我这就随你去!”一翻腕,正待将匕首插入自家心窝里去时,忽听得怀里董平就一声低低的呻吟,这一声虽然极轻极微,于侬丹心耳边却是个炸雷一般,不由得身子直挺挺便僵了,只不敢信是真的。却是正呆间,怀里董平又呻吟出声来,侬丹心方惊醒过来,大喜叫道:“董郎!董郎!”脸上热泪便流下去,再止不住,只感觉董平鼻端微微呼吸。却是如何?原来尉迟无双开了董平头颅,将箭并脓血都取出来,饶是先与董平灌下麻沸散,却是那痛也忍不得,又自失血无数,因此董平死将过去,一时无了气息,尉迟无双将他头颅合了,包扎好了,再来看时,一见惊呆住了,便只当是死了,却是她精疲力竭,脑里再转念头不得,因此只认是董平死了,心里大乱,踉踉跄跄走出门去,吴用问她,便那般回答,因此生出那一场大风波来。却是董平实时未死,一口气憋在胸里,只是不得上来,及到侬丹心奔进来,扑到他身上,将他身子晃动,因此董平那口气吐将上来,便自顺了气息。侬丹心大喜,哭了一场,呼唤董平时,却是始终不醒,正没奈何时,却听得屋外大乱,因此奔出来看,却见尉迟无双在地下,此时她心里只有那一个念头,因此扑过来便叩谢尉迟无双,却把众人又惊得呆了。却是吴用念头转得最快,见侬丹心如此,心中信了七八分,就赶进圈子里来,挺身喝道:“都不要动手!既是董平兄弟未死时,正是尉迟姑娘救了他!焉可恩将仇报?但再行凶的,都自斩首!” 乌天风、乌天云兄弟两个听得,也呆一呆,不敢倔强,只得且收了刀枪,甘茂几个方回剑入鞘。吴用就叫道:“一清贤弟,朱武贤弟,你两个和王定六、袁先生屋里去,就看明董平兄弟情状,却赶出来说话。”那几个听得,都道:“正当如此。”便进屋里去看视董平,不一时出来,道:“董平兄弟气息微弱,却是生机得了,再不似这两日的脉息将绝。”吴用听得,急自过去,先喝几个侍女去扶尉迟无双起来,就行一礼道:“便是那几个无知鲁莽,错怪行凶伤了姑娘,令吴用等羞惭无地,就请姑娘大人大良,宽恕则个,且容军中医士与姑娘疗看伤势,吴用自当与众人商议,重重责罚那几个无礼的。” 尉迟无双头发散乱,一脸都是鲜血,哪里容那几个侍女近身,自挣扎起来,将眼冷冷看着吴用,吴用哪里敢与她对视。与她眼光一接,早低下头去,只觉她眼光冰雪一般寒冷,但看着时,那寒意直浸到自家骨头里。尉迟无双看他一刻,冷笑一声,不再理他,只转头看看甘茂,再看看乌家两个、孔明孔亮兄弟,又自众头领面上一个个掠过去,但看到谁时,那人心中便打一个突,再不敢与她寒冰般的眼神相接,只有看到甘茂几个时,那眼神方转做暖意,以示感谢,她眼神掠了一遭,方冷笑道:“今日之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日后自证,不必多说!”更不再多说一句,却蹒跚走入静室里去,取了自家药囊,出门而去,更不向场中诸人瞧上一眼。侬丹心本立起身来,待去扶她,却被她眼神所慑,也和众人一般呆住,眼睁睁看她出门而去,心中茫然若失。

    却是众人惊呆片刻,吴用长叹一声,道:“尉迟姑娘殚精竭虑,呕尽心血,相救了花荣董平两位兄弟性命,却不想竟得此结果!此事传将出去,宁不为我梁山兄弟之大羞?却是乌氏昆仲、孔家兄弟遇事燥急,不遵号令,伤害了尉迟姑娘,种下日后大患,更大坏军纪,岂可不惩?且自都监了,待公明兄长病愈之后,却自商议罪罚。”两边军士听得吴用发令,先将乌家两个绑了,又来绑孔明、孔亮兄弟,待推去牢房里监禁。孔明低首受缚,孔亮却自大恼,跳脚大叫道:“你这做军师的,好不解分晓,我们只是恼她害了董平哥哥,方自拿刀去杀她,又不曾真杀了她,甚么要紧?你如何教人反拿我们?好没眼色情分!”孔明急自道:“兄弟,我们自犯了罪过,该任军师处分,你却多说什么?休再弄嘴闯祸!” 孔亮大叫道:“哥哥,你也是那没血性的,所以任人家欺侮!有师父替我们做主,却怕什么来?姓吴的,但我们师父哥哥卧一会病,你便如此会弄权装大,却教人捆起我们来!不晓得师父哥哥待我们的情分?却不是黄狗倒扒上墙亮裆里——充什么大屌?” 孔明大怒,一腿便踢倒孔亮,喝道:“你这贼厮鸟失了心的,只管胡说!”却是众人都看吴用,吴用面沉如铁,半晌不语,忽地冷笑起来,道:“我如何跟你一般见识?诸事都有公明兄长做主,且自监下了,自有计议处置!”喝教人将孔家两个都推牢房里去监下了,好生监押,不许走了。教诸头领各自回去,整顿军马,打点枪刀,预备与蛮军大厮杀;又教收拾一间齐整静室,将董平移将过去养息,并花荣一起,令王定六、袁宏祖两个好生看视。自己却和公孙胜、朱武、甘茂一起去看视宋江,见依然昏睡未醒,只得退将出来,令医士好生看视,自家几个商议。

    却是甘茂先道:“今日之事,甘某实自寒心!尉迟姑娘于我军头领上下如此恩德,反被那几个挟嫌报复,伤害如此,这等恩将仇恨之举,传扬天下时,岂为天下英雄所齿?若不立时重重处置那几个,飞骑追去与尉迟姑娘赔礼时,甘某实羞于发言!”朱武道:“如此行径,丢尽我梁山兄弟面目!不可不加痛惩,以申军法,即可请军师做个主张,把几个重惩,以消尉迟姑娘之忿,就如甘将军所议。”吴用听得沉吟不语,转头向公孙胜道:“此事一清如何主张?”公孙胜低头一刻,道:“论事时,自是我梁山理屈,错伤了这女子,贫道更闻说她才力绝伦,有诛妖伤神之能,今既结下此等仇忿,若不设法化解时,只怕依那女子之言,日后祸患无穷。”吴用叹息道:“一清说的正是,此女子不但医术出神入化,更兼武勇,此世无对。我之忧心,皆在于此。因此有个计较,只是毒些,说将出来,且与你们参议。”那几个听得,都自吃惊,将眼来看吴用,等着他说,只有朱武肚里便明白,却不言语。只听得吴用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今既是她受了重伤,又怕她日后报复,何妨就选精锐勇士三百人,教了得的兄弟领着,就路上赶去,将她除灭了,一了百了,就消了这祸胎。”却是一言出来,那几个脸色都变,朱武低头,只不言语,却是甘茂惊谔,将眼直直来看着吴用,倒似从不识得他,忽地怒声道:“军师此言差矣!人既恩我生我,不以性命相报,已自非人之所为,如何更能反噬?但怀此心者,禽兽尚且耻之,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甘某素来敬重军师,神机妙算,战胜攻取。以为虽子牙、管仲,不能胜于军师,万不料军师竟出此言!甘某实不敢信军师怀有此心!“吴用听他如此说。脸上变色,哈哈笑道:“用如何不知此等阴谋行事非人之所为,只是惧他生意日后报复,必然设法刺杀公明兄长与我军众头领,那时悔之何及?将军忠诚精白,贯于日月,只是养虎必然为患,遗苴决然为忧,但日后公明兄长如有闪失时,将军会以为用今日之议如何?小仁为大仁之累,小忠为大忠之贼,吴用既以身许于梁山大业,自当身名置之度外,只为公明兄长周全安危打算,再不计阴谋手段,但助公明兄长成得大事,纵吴用肝脑涂地,遗臭万年,却又何顾哉?”言罢,泪如雨下。甘茂听得,低头不余,良久方道:“军师之心,甘某知矣,不敢再多言语,只是此事非仁者之宜为,甘某亦不愿闻,自当避议,更望军师三思!”郁郁一礼,长叹而出。吴用望他背影,摇头不语,却与公孙胜、朱武道:“二位兄弟以为如何?” 公孙胜道:“贫道乃修道之士,上天好生恶杀,亦忌阴谋,是非贫道所宜言,加亮善自主张。”吴用呆一呆,道:“朱兄弟以为如何?”朱武道:“军师深谋远虑,非小弟之所及,此事如何敢言语?只是有一语在喉,不吐不快:今日事是乌氏、孔家四个坏事伤人,那尉迟无双要怪也只在他四个身上,背仁不义,恩将仇报,骂名也大半在他四个身上,别的就公明兄长、军师在内,只是个不应,料不得她一起报复,否则都怪起来,这十几万人她难道尽杀了?若是将军马去追杀时,此事便是公明兄长与军师主张,再无个回旋余地,但拿住杀了,犹怕走露风声,教天下人耻笑唾骂,若是拿不住,吃她走了,以她本领,公明兄长与军师夜夜能安枕否?此女才艺十倍胜于空空、红线之流,取将相之首如探囊取物,那时悔之无及!”吴用本自满心阴谋,听得这番言语,一心冰冷,汗流浃背,叹道:“既三位兄弟都如此说时,用方才这主张便行不得,只可重重处置了这四个,飞骑赶去与这尉迟姑娘赔罪,但她消了气,一天阴霾自然都散了,不然亦只好严加提防,公明兄长处多加数百精兵日夜提备。”公孙胜、朱武都道:“军师说的甚是。”朱武道:“就请军师议这四人之罪,小弟们参议便是,似那孔亮,方才辱骂军师,无有上下,更应严惩,为三军之戒。”吴用迟疑道:“若依军法,这四个都脱不得死罪,孔家两个不晓说,乃是梁山上兄弟,两世里情分,更是公明兄长极亲近情厚的;便是乌家两个,他兄弟四个都是一般猛将,公明兄长极重这四个,阵上厮杀,实少不得,今蛮军以倾国之师二十万而来,不日便是极大厮杀,阵前斩此猛将,实为不智。” 朱武道:“若是重才、重情分时,却要军法何用?赏罚不齐,军国都立不得,请军师不可多所顾忌。”吴用迟疑片刻,道:“此等诛杀大事,只可由公明兄长处置,非吴用可以做得主张,且把几个监下,待公明兄长病愈再主张发落不迟。”朱武见他如此说,心里冷笑,也不再多言语。却是这时,偏将来报,道穆弘头领自天门城下回来,吴用道:“穆家兄弟必然探得军情实信回来,可先议军情,“便教请穆弘入里来,正是一身征尘,满面行色,就自报道:“小弟奉令打探蛮军军情,到天门城下三日,路上拿得两个将文书的蛮官,恐吓勒逼问得清楚,原来那蛮王恨封州城下折了军马,一月来各处调军,誓要报仇。今集倾国蛮兵二十六万,蛮将骁勇敢战者一千余员,并有许多蛮牌藤甲、毒蛇猛兽之类,十分势大。今差大都督莫天何将军十万为前部,蛮王并那二太子侬天山统军十万为后军,已自杀奔封州城而来,金鼓震天,旌旗蔽日,军马绵延数百里不绝。另差丞相孛儿迟并大将军缪一麟引军马六万依旧屯在天门城下,虚围城池。” 吴用道:“却是蛮军行程如何?“穆弘道:“蛮军日行五十里,于路劫掠而来,杀人放火,百里之内赤地无遗,沿途十分作恶。”吴用听了,道:“怕他只是不来,但来时,自设计破他,倒少费手脚,穆弘兄弟劳苦,可自回去将息,”穆弘辞了出去。朱武道:“蛮军势大,不比昔日征辽时兀颜统军摆布混天象阵时差些,公明兄长又自卧病,少有主持之人,军师不可轻敌,”吴用苦笑道:“贤弟,我如何不知?只是行军全在作气,今他大张军势而来,只恐我军心震恐,生出惧怯之心,那便大事去矣,古人道:‘行军宜整、宜暇’,我所以貌似从容,只在振作众兄弟们的士气,却并不敢轻他。”朱武钦服道:“军师果是高明,只不知今蛮军倾国而来,却如何破他?” 吴用道:“我自已心中筹划数日,今蛮军虽似势大,然军众而不齐,将轻而好斗,我军封州已得,军粮足用,背倚坚城下寨,却也不必惧他,但深沟高垒,坚重不战,不过一月,蛮军锐气必然丧尽。我却分差轻骑断其粮道,断其樵采,蛮军有众无粮,如何支持?必然惊惶而走,那时我差军设奇用伏,前截后追,必然一战可胜,尽破灭这二十余万蛮军,此乃汉时七国之乱时,周亚夫破吴楚之法也。那时天门城乘胜举手可下,就席卷这千里之地,大事可成。” 公孙胜、朱武尽皆惊讶,道:“军师果有神鬼不测之机也,既如此,蛮军只在军师眼底。”吴用道:“虽然如此,不可轻他,今蛮军七八日内必到,须得及早提备。可先教附近五百里人民尽皆迁徙逃避,一来免教蛮军残害,二来教蛮军野无可掠,人马饥疲,利我之计。我今城外东南西北要害去处各下大寨,尽皆深沟高垒,与城内相奇角,教蛮军先不得近我城池,只是四寨中须得各有统军大将,无奈却伤了花荣、董平两个,智勇双全堪领军的只有甘茂将军一人,林教头又不见回来,却是如何是好?”言罢忧形于色。正是:才定破灭蛮军策,无奈虎将用乏人。毕竟吴用此番如何调度,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女-离线 没心没肺扈三娘
(一丈青)

Rank: 5Rank: 5
组别 仕女
级别 安国将军
功绩 8
帖子 842
编号 176490
注册 2007-6-14
来自 扈家庄
家族 梁山泊


发表于 2008-4-3 11:48 资料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六十六回 宋公明抱怒几斩徒 吴军师藏意苦谏主



    话说吴用忧形于色,公孙胜、朱武正待开言时,忽得偏将又来禀道:“林冲头领已自回来,和时迁头领等已自府前下马。” 吴用听得大喜。

    却说林冲几个为担心花荣、董平性命,飞也似赶路,并不曾怠慢,因此只一日半倒赶过三日路程。这日日落时分,看看离封州城不过十来里地,路边却是个大林子,乱鸦投林,归鸟争飞,正是喧噪,时迁笑道:“好也!眼见得过了这林子,便是封州城池,却不用再鸟急赶路。”林冲道:“早到一刻安心一刻,只是早见那两个无事,我方安心。”时迁道:“教头哥哥何须担心?那尉迟无双全得云中老人真传,国手神医,到得时必然手到病除,死活抢回那两个性命。”林冲道:“你却不知,尉迟姑娘隐龙山上一场大闹,得罪了普山寨头领,此番为花董两个性命上求告她,面上忍着,心里都是有的。况尉迟姑娘又是个性刚的,但医治得好时都无话说,但有些闪失时只怕那些性狭的就借端闹起来,若没个在里面调停的,只怕事体不好。”时迁惊道:“哥哥说的是,我们且急赶去罢休。”几个都拍马赶林子里来。时迁忽地将手指着道:“怪也!那里一群老鸦如何只是在哪里围着叫?想是有只死的东西在那里。”杨林道:“小弟却看看去。”跃下马来,就奔过去,喝一声,那些黑老鸹都呱呱地拍翅膀飞起来,露出地上一个人来。杨林把眼看时,却吃一惊,就回头叫道:“教头哥哥,你快过来,尉迟姑娘倒在这里!”林冲和时迁都吃一惊,两个急下马赶过来,看地下那个人时,正是尉迟无双,如何形相?

    半身血染,一鬓云散。四体不举昏方绝,胸口冰冷一点暖。再莫说金针玉刃医国手,自家三魂七魄先将散;且休言降龙伏虎女裙钗,此时鸦欺雀噪一任为。可怜天风一时狂,云中仙品堕尘凡。

    正是昏沉不省,十分狼狈。林冲等大惊,急向前扶救起来,千声万声叫时,只无个应答。林冲忧心如焚道:“似此如何是好?以她本事,却是谁得伤她?城中兄弟虽多,都无此本事,宋公明是个做大事识大体的,也不会纵容了他们胡为?却是怎地回事?”心中十分忧闷,时迁却略知些医道,就粗看了,道:“尉迟姑娘肩后虽中一刀,并无致命处,看这情状,却是个心神耗尽、脱力昏迷的症状,却是曾和谁斗来,她这身边却有药囊在,且看有些救命的丸散药物也无?”就解开那药囊,将里面物事一件件取来看,忽得喜道:“这里有瓶药,唤作‘生生造化丹’,尉迟姑娘当日曾与天王服过,我却在旁边见着,乃是起死回生的万金良药,今可与尉迟姑娘服下,救她自家性命。”林冲大喜,就接过时迁倾出的药丸,教杨林撬开尉迟无双牙关,就解下腰间葫芦来,将里面水连药就尉迟无双口里灌服进去,正是顷刻间药力转过三十六周天,撞开十二重楼,就透进尉迟无双肺腑里去。过不多时,却听一声呻吟,尉迟无双悠悠醒来,见得眼前三个,却吃一惊,道:“却是你们救我?我却在哪里?”林冲道:“我们赶奔封州城里来,不想这里撞见姑娘,此是封州东门外十里林子,姑娘如何却这番境地?却是封州城里有甚么不好么?” 尉迟无双听得冷笑起来,将自家身上事简来说了,听得林冲三个惊怒不止。原来尉迟无双惊怒交加,踉跄奔出城来,走到这林子里,支持不住,扑得倒了,却得林冲几个相救。林冲怒道:“这几个恩将仇报时,与禽兽何异?这桩事都在林冲身上,姑娘可即请随林冲回封州城里去,就问宋公明和吴用两个,必要与姑娘讨个公道;姑娘也可就城里暂歇,待将养好了再回山不迟。” 尉迟无双听了,冷笑不止,道:“但是这世上有公道时,日月都自颠倒!你但要去封州城里去自去,我只回山去寻扈家姐姐,便讨还公道时也日后自取回来,谁耐烦再去见那两个黑心奸诈不及的?你但有心时,只传话教那几个把自家颈上脑袋保的牢靠些!”就挣扎起来,提了药囊便上大路上去,再不回头,林冲等见她如此骨硬,都自失色。林冲急赶上去,道:“既如此,容林冲护送姑娘回山如何,不然林冲再不安心。” 尉迟无双冷笑道:“教头,你自是个真男子,又与我扈姐姐好,因此我将这事说与你听,但此番事不得你管,你休再缠我!我自独来独往惯了,此番自回山去,你但自回封州城里去休,不然休怪尉迟无双翻脸!”自转身蹒跚去了,林冲听她说得决绝,不敢再赶她,只得回身转来,心中气闷无比。却是时迁道:“ 既如此时,我们三个中分一个暗里随她,但不好时,却照顾她,送她到那出云崖上再自回来。小弟就走此一遭。”杨林道:“你自两条腿如此,哪里走得路?便是教头哥哥要去城里与她讨公道,也能说得话,也不合随她去,便是小弟身上无事的人,不妨便暗中送她,但无事时再回来。”林冲沉吟片刻,道:“如此便劳杨林兄弟走一遭,路上自小心,远远随她,但尉迟无双觉了时不要与她争,将事说了自都无事,她虽是个高傲的,却自通情达理,自会体谅我们好心。”杨林答应了,自取了行李,手里提了杆棒,和两个做别了,将林冲与的一帕子金银都收在夹袋里,却放开脚步,去赶尉迟无双,远远在后随着不提。

    林冲和时迁却赶封州城里来,一路上,好生气忿,都不言语,早到封州城里帅府前下马。偏将报将进去,吴用、公孙胜、朱武等赶出来迎接,见林冲气色不好,心里已猜他知尉迟无双事了,各自尴尬,吴用只得道:“贤弟辛劳路途,抛尽肝胆,救得花荣董平两个性命,正是劳苦功高,且请后厅歇息,容用等与两位贤弟设宴洗尘。”林冲道:“公明兄长如何不见?” 吴用道:“便是忧虑花荣董平两个兄弟,晨来吐血昏迷,如今后院养病,但好些时贤弟可去探视相见。”林冲道:“既如此,这一日敢是军师主事?” 吴用道:“便是我与公孙一清、朱武兄弟、甘茂将军商议,一同主事。”林冲听得,默然只不言语,吴用、公孙胜等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只听林冲忽地冷笑道:“方才城外遇见尉迟姑娘,林中昏迷待死,却既是她舍心力救了花荣董平两个兄弟性命,如此恩德时,如何几位兄长不好生管待她,却教她如此流落?林冲好生不解!此宜是我梁山兄弟待客报恩之道?”吴用脸上火辣辣的,只得道:“教头且容吴用禀说,但今日事果然十分不好,却是乌家仲昆、孔明孔亮兄弟四个,闻得董平兄弟一时不好,就咆哮伤害了尉迟姑娘,却是甘将军与吴用喝拦阻住,将他四个下监,好生看守,不得教走了,只等公明兄长病愈后商议发落。却是尉迟姑娘倔强,忿忿去了,并不愿在城里歇息,因此苦留不住,只得由她出城走了。用等正自商议,就欲派老成兄弟引军马赶去护送尉迟姑娘时,却是又得急报,蛮王聚军马二十万,不日来打封州城池,因此吃惊商议,却得教头到来,正好共议。教头若不信吴用言语时,可问众家头领。”林冲听得,一腔怨气竟无可发泄之处,只得道:“既是这四个如此卑鄙行事时,不可轻饶了,但得公明兄长好时,须请他亲自做书并礼物去相谢尉迟姑娘,就致歉意并说处置这四个,务要解开这仇怨,免得损了我梁山名誉,教天下人尽耻笑。” 吴用听他如此主张,心中大喜,道:“如何不依教头?吴用尽赞成教头主张,必要如此行事,但退灭了这眼前二十万蛮军得空闲时,吴用自亲上山去与尉迟姑娘谢罪。”林冲听得,道:“尉迟姑娘世外高品,但得人真心待他时,必自能将嫌怨揭过了。却是如此时,林冲自去探视公明兄长和那两个,回头却与军师计议军事。”闷闷一礼,自辞出去了,时迁冷笑,亦不说话,心里只是道:“教头哥哥是个重大局的,许多话在心里都不发作出来,但是我时,哪里不做出来?”正是:

    冰炭自古不同炉,直心哪得并鬼肠?堪叹教头苦相忍,哪知他人腹剑藏!

    当下林冲到宋江房里看视,见昏睡未醒,只得罢了,又去看那两个,见一般昏迷,只得且回自家房里,一夜闷闷不提。却是第二日起来,那边房里宋江已自醒来,吴用早来房里殷勤候着,仔细问医士,又亲尝汤药,见宋江醒来大喜,因问了安,却将昨日事说与宋江知道。宋江先听得尉迟无双救了花荣董平两个,心中大喜,精神便旺,道:“尉迟姑娘在哪里?我必亲自重重谢她,救我这两个兄弟性命。”便要挣扎下地,吴用苦笑,却将一场风波说了。宋江听得大怒,道:“这四个丢尽我梁山体面!便是乌家两个野性未除,又与尉迟姑娘本有一段嫌怨时,动手也自有因,这孔家两个兄弟又搅合什么?前时失了职守,损了十余万石军粮,是我与军师苦保住他两个性命,还不知悔惧,造作出这样事来!况又不知上下,将那猪狗一样的嘴来伤你军师,放那臭屁!我今日必要集了众头领,将这四个都斩首,就明了军法,正了上下,再不饶恕!”便挣扎起来,要去堂上集合众头领,吴用只得道:“哥哥千金之躯,况又抱病,不可为这四个冲激了,况是蛮军大敌当前,但斩自家头领时,亦自不可,失了我军锐气,可教这四个戴罪立功,但无有功劳时,一并加罪不提。”宋江默然片刻,道:“贤弟,你虽好心,只是孔家兄弟如此辱你,无有上下时,我绝放他不过,必要与你出了这口恶气!就是我亲兄弟亦自容他不得!”就自吩咐,教击鼓召集众头领,吴用无奈,只得随宋江就自大堂上来。

    却说众头领闻得点将鼓响,都奔大堂上来,见是宋江坐于帅座之上,各自大喜,待向前问安时,却见宋江面沉似水,都自惊惧,只得且向各人座位上坐了。宋江见众头领聚集的齐了,便发言道:“昨日是宋江发病昏沉了,教众兄弟们都担忧,今日好些,却为些要紧的事要和众兄弟们说,故聚集众兄弟们来,就说宋江心中意思。” 众头领都道:“但得哥哥安好,便是众兄弟之幸。”宋江忽地冷笑道:“却是宋江一不主事时,那几个厉害的便做出事来,丢尽我众人的脸面,亦教宋江羞作你们的兄长,恨不得便死了!却免遭这场耻辱!你们但眼里有我时,也不该放纵那几个畜生胡为,伤了尉迟姑娘!但惹得如今天下人都耻笑我梁山隐龙山人物忘恩负义,反噬恩人,却是光彩的很!宋江如今并不想活,只要将条绳子来勒死自己,全了自家那份羞耻,却称了你们的心,且都去依着自家意思胡作非为!”言罢泪如雨下,众人听得宋江第一句话,自林冲、甘茂、朱武以下齐齐跪了,都听宋江责骂,大半汗流浃背,惊惧愧悔到十二分,都自流泪叩头道:“是小弟们行事无状,昏迷颠倒,铸成那般大错,如今俱悔恨无及,俱任哥哥打骂责罚!只是哥哥本自抱病,万望勿使怒气冲激,再添了病症!”宋江冷笑道:“你们果也十二分好了,都解得疼惜我,是做兄弟的,如何却任那几个畜生做出那等不仁不义的猪狗事来?我实和你们说,但做得头领,宋江都把他做亲兄弟般看待,不要他立什么奇功伟业,先要他立的心正,做的人物,凡事都讲忠义二字,但普天下人提起哪一个来时,都称赞一声,道是个有义气敢担当对得起天地良心的好汉子,不曾点污了众兄弟的清白名声!但如此行的,由他无有奇才异能,不曾建些功劳,宋江都把他当做心肝尖上的血肉兄弟!若是那负了忠义二字,做那忘恩负义,反噬恩人事的,由他霸王般勇、萧何般谋、张良般智的,曾立下泼天功业的,宋江亦第一个眼里容不得他,决不将他做兄弟看待,誓要除灭了这等不忠不义不礼不信的!你们但要做宋江兄弟的,昨日便该把那几个乱刀分了尸,休教他们做出如此歹事来!”却是吴用、公孙胜本自左右坐着的,听得宋江如此骂说,也急都跪下了,叩头道:“是我们辜负了兄长,只求兄长责罚,消了此番雷霆怒气。”那下面的大半头领都不敢抬头,只是叩头,都道:“哥哥如此苦心,引导兄弟们正道,不能领会,只合该死!”宋江见众人如此愧惧,方自道:“我亦不愿如此说你们众兄弟,只是履霜而知寒冰至,不自防微杜渐,教你们从正道上从小事立起心来时,必自废了礼义纲法,教人都骄纵了,忘了这忠义的本!梁山上的众兄弟不晓说了,便是自隐龙山上投伙的,西州境里投军的,我宋江新旧之间相待并无那两样,只一例兄弟看待,谁知便先有那苗人峻畜生似的,倒戈投敌不算,又施暗算害了自家兄弟,狗彘不食!我但拿住他时,必自一万刀生剐了他,方解此恨!如今又有那乌家两个、孔家兄弟两个,不遵军令,衅于私愤,伤了众兄弟的恩人尉迟姑娘,教我一众兄弟背上这忘恩负义的恶名,亦都是该死的罪!我既如此说了,就与你们众人行个例样来看,任他是勇力绝伦的猛将,还是我生死相随的亲信兄弟,但作出这等负义的事来时,都自容不得,就自今日斩首了,却立起军法来!”便喝叫那几个行刑的头目小校,将这四个就牢房里提出,即时斩首报来。众头领听得一齐大惊,却见宋江发怒如此,都不敢出头替四人求告。却是那行刑刽子,闻得军令下来,哪里管什么好歹,便入牢房里来,将四个都一条索子揙扎绑了,刷了头发,插了纸花,就驱将出来,到将军柱上绑定,行刑刽子喝了壮胆酒,捧了大刀,立于左右,只等时辰到了下手。那四个吓得魂不附体,面如土色,孔明和乌家两个只是喃喃的叫苦,却是孔亮惊怒,自大骂吴用,道他弄权报复,吃了狮心豹胆,却敢来杀我兄弟两个,奸诈阴险小人,更辱及吴用家门的话都溜溜丢丢的自口里滚出来,只有高低,不知多少。更嚷着只要见公明师父哥哥,洗刷了这冤屈。那行刑刽子不耐,早一颗麻胡桃塞嘴里去,再不能出声,又教条麻绳自颈里勒过去,将军柱上扯将上去,可怜勒得孔亮一似离水翻着眼白鱼,如那落网扯长颈青雁,就半脚踮将起来,挣扎在那里。正是:

    多言偏招多言祸,忘义须斩忘义人

    却说那堂上,众人闻得宋江要斩这四个,一时惊慌,却见宋江暴怒,都不敢开口,那些梁山上豪杰都哀悯孔明孔亮两个,一时都把眼看着吴用,吴用了事的人,如何不晓?先就叩头道:“兄长且息雷霆之怒,稍施雨露之恩,这四个虽是该死的罪,只是鲁莽的心性,一时意气上不合行得错了,况自都忠于兄长,各出死力,建过微末功劳,乞哥哥看吴用与众兄弟们薄面,饶这四个一遭死罪,使其得有改悔之机,尽死力之报。”宋江听得,急起身扶吴用道:“贤弟,你也须听我方才的言语,解我的苦心,这四个实饶不得,且同众兄弟一般起来坐,休多言语。”吴用那里肯起,只道:“兄长但察众兄弟们的苦心,饶这四个一遭。”众人见吴用求告,正是机会,都齐声道:“哥哥且息雷霆之怒,但看兄弟们面上,饶这四个一遭,兄弟们都尽死竭力,报答哥哥。”宋江道:“这四个实饶不得,你们休自执拗,都自起来。”众人都道:“哥哥但看众兄弟面皮,饶这四个,不然万不肯起,只要跪死在这里。”宋江听得,泪如雨下,道:“兄弟们也须知我的心,我今要斩这四个,心里亦自千万刀斩着似的疼,并不能好受,只是为义理军法份上,这四个并饶不得,因此硬了心肠,不敢以私废公,你们众兄弟但体谅我时,休将再来劝,却免我心疼。”众人听得,都落泪道:“哥哥于众兄弟们义气上天高地厚,众兄弟都知哥哥的心了,从此并不敢违了哥哥教导,只求饶了他们四个,也教他们有福气一般再得哥哥教导,洗心革面,为哥哥出死力。”公孙胜亦劝道:“兄长善看众兄弟们的情面,不可冷了众兄弟们的心。”林冲、甘茂亦道:“兄长且看众兄弟情面,饶这四个死罪,但加别的责罚不妨。”宋江听得,大哭道:“义理军法实不可违,你们众兄弟们的情面亦不可违得,却是如何是好?我为这一军之主,你们兄长,如此实是决断不得,天!你却教宋江如何是好?”伏于案上,只是痛哭,众人见了,都自洒泪,一时不敢再将言语来说。却是此时,两个军汉扶花荣上堂来,却是花荣醒来,闻得身边人说宋都头领要斩孔家兄弟四个头领,因此大惊,立教身边人扶自家上堂来。宋江大惊,急迎着道:“兄弟,你方从死里转一遭来,如何不养息身体,却来堂上?”花荣道:“哥哥要杀孔家兄弟两个,小弟不敢多言,却只想问哥哥,心中还想着梁山泊上结义,五台山上誓言否?”宋江听得,泪如雨下,道:“贤弟,我如何能有一言半语忘记?但为这四个做的事不好,因此教我为难,我如何忍心要杀这四个?” 花荣道:“虽然两番发誓言语,意思只是一般,‘只愿弟兄同生共死,世世相逢’。因此众兄弟们情如金玉,誓死跟随哥哥,今已两世,眼见得这世里众兄弟又都渐渐聚拢来,誓死追随哥哥做事业,都是为着义气情份和那时里誓言上,并无一个敢背弃相离的,虽有那异样富贵道路可各自去寻趁,亦都丢在一边。却是众兄弟如此,难道哥哥忍心?那世里虽然兄弟死了,只是阵上相亡、疾病残害,更无一个死在自家手里,今日哥哥斩了孔家两个,便是雁行折翼,此世再不得团圆,哥哥善自三思!“花荣一番言语,宋江听得如痴似醉,忽得大哭,落泪道:“罢!罢!只是为这兄弟们如此情份上,饶这四个一遭!宋江终不成伤了你们这许多好兄弟的心?且将这四个推转来,别自议罪发落。”众人见宋江回心转意,一齐大喜,都拜道:“哥哥恩德,决不敢忘!”无一时行刑头目小校早解那四个到堂下,都自面如土色,宋江依次扶众头领都起身坐了,教那四个遍拜众人,道:“若不是今日众兄弟们死里苦求时,决不饶你们四人!”四个欢喜羞惭,拜众人遍了,又再拜宋江,道:“哥哥恩义,饶得性命,自此再不敢狂妄跋扈,干犯军法,只要凛遵哥哥将令,死力报答哥哥!”宋江道:“死罪虽饶,活罪难免,各自重责二百棍,插箭贯耳游营,以为三军之戒!”吴用、公孙胜、林冲、甘茂、花荣等一齐求道:“不日与蛮军大厮杀,正是用人之际,亦当教这四个立功赎罪,但打伤了,不好临阵,求兄长减免一半。” 宋江听得沉吟一时,道:“既如此时,为你众兄弟们情面,先各重责八十棍,余下都寄着,待破了蛮军无事时,我亲解这四个去出云崖上与尉迟姑娘负荆请罪,教她亲自责打。”众人听得,都无言语。当下就将四人堂下各杖责了,宋江教将各人搭回房去,教随军医士以千金良药好生调治,“但责罚过了,便是宋江的好兄弟,不可屈了。” 那四个都落泪道:“哥哥相待我们恩义,肝脑涂地难报!”众人各称颂宋江恩义不提。正是:

    刑罚伤身谁不怨?嗟恨狱中遍地闻。谁似公明修刑明,反得壮士感激心?

    话说宋江处置一番事了,却与吴用、公孙胜、林冲、甘茂、朱武等计议抵御蛮军计策。吴用先说了自家计较,道:“如今得兄长主持,全军士气自振。却是那四个大寨各须主将主持,林冲、甘茂兄弟可各领一军,余下二寨若花荣、董平兄弟不曾伤得时,不晓发愁,今实少领军之人,且请兄长斟酌点派,众头领必然服气。”宋江沉吟一时,道:“贤弟妙计虽孙吴复生,不过如此,自当以此施行。若论人员分派时,我意可如此插拨:西门大寨当天门来路,最是紧要去处,我意可教甘茂兄弟为主将,教马劲、罗士奇为副将,乌天风、乌天云、赵得胜、丁朝兴为羽翼,部引二万精兵;北门大寨接隐龙山来大路,是我气脉所系;亦是一般紧要去处,便请林冲兄弟为主将,穆弘、史进兄弟为副将,马麟、邓飞、陈达、杨春为羽翼,部引二万精兵,西、北二处都是敢战军马;南门当青泥关来路,蛮军一时冲突不到,可教袁朗兄弟主军,教韩宣、宇文胜为副将,段君恩、项泰、甄庆、甄喜四个为羽翼,将引军马二万,却全是天门新投附军马。若论东门大寨时,一时虽自乏人,花荣兄弟虽然伤了,但养十来日时,却可康复,可教他伤好时主军,却教张清、刘唐兄弟为副将,暂替他主军,欧鹏、燕顺、龚旺、丁得孙四个为羽翼,亦部分军马二万。封州城中,却是我自主持全军,调遣各路,军师、公孙胜、朱武三位参赞军机,一并调遣军马。四门防守,却差阮小二、石勇两个兄弟守西门,阮小五、高陵两个兄弟守北门,樊瑞、杨炎两个兄弟守南门,周通、李忠两个兄弟守东门,每门八千军马,多备守城器械,日夜分班把守,却防蛮军抢城;项充、李衮两个兄弟引新练蛮牌衮刀手一千,就管日夜城中巡察,兼援应各路;戴宗、时迁两个兄弟中军拥护,随军各处飞报消息;王定六、袁宏祖管领军中医士,医治中伤将佐军马。”却是部分已定,十分整齐,各人都道:“兄长分派极明极当。”吴用独道:“此时众兄弟尽可支用,但如此大厮杀时,如何不中伤许多将佐头领?但时只怕不敷分派,用以为可教戴宗兄弟即作神行法,赶回隐龙山去,调数员或十数员头领,引一二万精兵赶来接应,计来回路程不过月余,此番大厮杀只怕两月,但赶来时正好调遣使用。外是孔明、孔亮兄弟既兄长赦了死罪,正合教他们戴罪立功,亦请兄长分派。”宋江听得,道:“隐龙山是我等兄弟根本重地,但不留重兵猛将把守,空虚了时,一旦酆都城调发大军围剿,如史文恭那厮那般险恶,或是李助那厮图谋报复,再引军渡江来时,只怕祸事不小!但失陷了,我等兄弟都退无所归矣!却是孔明、孔亮两个,我只待革了头领之位,以教训这两个,既是当前用人之时,可教两个伤好了,即到北寨林冲兄弟军中,听候调遣罢了。”吴用听得宋江言语,笑一笑却不再说。过一时宋江如厕,吴用却起身随去,就厕中道:“兄长忘了那时吴用说过的童谣?但天王哥哥镇守隐龙山大业,坐拥九州百万之众,收其民心,得豪杰军马死力时,岂是兄长之福?兄长执坚披锐,出生入死,为创大业,但到头来束手归于他人,却是何苦?兄长不可不三思。” 宋江惊道:“贤弟调发隐龙山军马,却为如此计较?只是天王哥哥待我骨肉一般,人最忠直豪爽,决无负我之心,贤弟之谋,宁无太过?”吴用笑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但富贵权势当前时,虽父子兄弟尚不可保,况是结义之亲?但说是结义兄弟时,那阳世里本祖匡胤太祖和周太宗柴荣一般不是生死盟誓,和刘关张差得几何?但得陈桥黄袍加身,一样欺她孤儿寡母,篡了义兄基业,更不见一点退让!天王哥哥或不愿负了兄长,但若那手下有甚希图富贵,欲攀龙附凤的人做出事来时,天王哥哥宁非第二个匡胤太祖?三国魏武有道:‘宁我负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负我’,兄长善思此言!莫忘了那童谣里言语。‘晁盖身领百万兵,叱喝风云聚豪英.’但童谣传播远近,人都知天王哥哥位在兄长之上,但人心都归于天王哥哥时,兄长切勿有噬脐之悔!”宋江额上汗涔涔而下,道:“贤弟以此心待我,宋江永不敢忘!倘得基业富贵,当与贤弟共之!既如此时,便听贤弟之议,从隐龙山调发精兵强将罢了,只是亦不可太过,教隐龙山空虚了。”

    吴用道:“哥哥从谏如流,临机即断,不差当年汉高也,但宽厚爱众、待兄弟如骨肉腹心,又远过汉高,如此何愁大事不成?但用等布置皆殚精竭虑,为哥哥基业故也。前时第二番远征天门,天王哥哥大半心腹兄弟,都被吴用设计调发了,带在哥哥军中,留下的只是朱富、朱贵、白胜那等做不得大事的,故不用担忧。只是如今恐时日久了,日亲日近,那些新上山的都倾心在天王哥哥身上,却非哥哥之福,因此这番便借军情紧急,调那一半精兵猛将到来,一来壮了兄长这边军势,二来那边势弱时,底下那些不安分的,便无敢反侧的心,三来便全了天王哥哥与兄长的恩义,正是一举数得。”宋江大喜道:“贤弟真个智胜萧何,策比良平,贤弟便可拟定人数,教天王哥哥分一万精兵来相助。”吴用道:“若论智谋,那童谣只合是邓泰做的,此人心大志高,自恃其才,若教长在天王哥哥身边,只怕便生出异样心思来,但教他来兄长军中,便无大虑。若论武勇,乌天元感兄长之恩,必与哥哥出死力,又有将才,即可留他在隐龙山上掌管军马,使兄长无东顾之忧。其他乌天坤、项忠、马成、高世卓俱是勇锐敢战之士,即可尽数调来,以充前敌之用。”宋江笑道:“正合我意。”两个厕中商议定了,方自出来,却传戴宗来,教即用四个甲马赶回隐龙山去,抽调此数人来封州城应用,并通两路消息。戴宗领命,自结束了,做太保打扮,腰间挂了令色花牌,手里提了朴刀,背上负了雨伞包裹,脚上着了八搭麻鞋,却往隐龙山来。

    却是路上行了二日,早走过一千五百里路,正到黄金城地界,却见远近路上,都是逃难人民,戴宗惊讶,不由步下放得慢了,只听那人民纷纷传说:“北边大晋国差了田彪、田豹二位大王,今领十余万军马,渡江来打黄金州地带城池,兵势十分浩大,今前部先锋枢密使钮文忠、统军栾廷玉,领四万大兵,已自夺了二州八县,杀奔黄金城来,于路远近烧杀,我等百姓只得逃难到此。” 戴宗听得肚里冷笑,却自饥渴,因到路边个面店里,且要分面吃。却是等了许久,只不见面来,戴宗要赶路途,不由得心中焦躁,却见那小二捧两碗面从身边过去,却不放来自家桌上,不由得大怒,叫道:“店家,你自好欺负人,偏生俺吃面,不与你银两?”那小二着慌,放了面与那边,急转身来赔小心道:“客官休怪,那几位客官都在头里,也等了许久,少些时便送面来与客官。”戴宗见他小心,本自罢了,却是那边座头上一个吃面的大汉,叫起来道:“那急着投胎的,鸟乱什么,不要老爷耳边聒噪!”戴宗听得大怒,就手边一拍桌子,喝道:“那边的,你却说谁?”那大汉冷笑,道:“这厮合死,却敢来撩拨老爷!”就跳将起来,攥起两个拳头,晃一晃,都有小油锤大小,却来抢戴宗。戴宗见他来得势凶,急跳起来,退去两步,这大汉却赶过来,戴宗待与他放对时,旁边早抢过一个汉子,喝道:“这厮怎地行凶!”就右脚一脚踢在那大汉腰上,那大汉负疼,大怒待来打这汉子时,那汉子却是连环步,那左脚早飞起来,正踢在那大汉耳门上,那大汉眼前金星飞,耳边万蝉鸣,怎能当得?扑地倒了。旁边的人都惊呆,好一时才喝采出来,都道:“好个身手,两脚踢翻这等大汉子。”戴宗看那人时,却是自家兄弟没面目焦挺,不由便笑,上前握了手,且寻副僻静座头低声说话,那些看的畏惧焦挺凶猛,都不敢来靠近。戴宗便道:“兄弟,你如何却在这里?”焦挺笑道:“便是小弟到江北打听李助消息,那厮兵败过江,剩不过万余军马,又没了王庆舅子段二,因此王庆大怒,罢了李助官职,再不教平章军国之事。又和方腊交兵,军马土地损折极多,因此再无力来江南复仇。小弟在他京师里与高天石住了月余,眼见再不得消息,闷得厉害,又闻得大晋田虎分十数万军马江南来,只恐他来算计俺山上。因此教高天石守在那京城里,俺却赶过江来看他军马消息,不想这里撞见哥哥。”戴宗方自晓得,笑道:“我自奉宋江哥哥之令,赶回隐龙山上传消息,不想这里吃面,惹出这场事来。贤弟端地好身手!不得贤弟出来时,这番几乎狼狈。但论小相扑时,一百零八兄弟,除了燕小乙,便是贤弟。”却说间,那小二早送上两份面上,两个同吃了,结了账出店来,方走得几十步,只听得后面喊声如雷,就见方才那大汉赶出店来,手里却是两柄黑油大铁锤,飞也似来赶这两个,喝道:“贼厮鸟休走!”焦挺笑道:“这厮原来醒了?地上扒起来却来赶我们,却不是来讨死?待小弟一发结果了他。”挺起朴刀,便来奔那大汉。那大汉喝道:“你这厮合死!”双锤撞一撞,开山般一声大响,震的两个都心慌,那大汉双锤展开,早把焦挺裹进去,斗无数合,将锤打来,焦挺急架时,当不得那大力,早将朴刀折断。戴宗不由得大惊,挺起朴刀,便赶圈子里来。正是:高声惹就无端怒,小嫌翻出拼命危。欲知几个厮斗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顶部
性别:女-离线 没心没肺扈三娘
(一丈青)

Rank: 5Rank: 5
组别 仕女
级别 安国将军
功绩 8
帖子 842
编号 176490
注册 2007-6-14
来自 扈家庄
家族 梁山泊


发表于 2008-4-13 06:01 资料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额,我只是转帖,找不到最新的了
顶部

正在浏览此帖的会员 - 共 2 人在线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5-2-10 12:37
京ICP备2023018092号 轩辕春秋 2003-2023 www.xycq.org.cn

Powered by Discuz! 5.0.0 2001-2006 Comsenz Inc.
Processed in 0.037662 second(s), 9 queries , Gzip enabled

清除 Cookies - 联系我们 - 轩辕春秋 - Archiver - W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