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 白雪红梅话李纨 - 古典小说 - 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20周年


	悼红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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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8-25 15:48 资料主页文集短消息看全部作者

白雪红梅话李纨
胭脂泪
《红楼梦》第49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历来为人所称道，在这一回里，作者以绝妙的文笔、饱满的热情，为我们唱出了一曲美丽欢快的青春圆舞曲。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即景联诗，“繁华每向闹中寻”，令人读后回味再三，怅然若失。

而这一回中最具象征意义的“白雪红梅”，究竟蕴涵了什么深刻的意义呢？作者的旨意何在？历来有两种广为人所接受的看法：

其一喻宝琴。宝琴立雪已成为红楼千古绝画：“一面看四面粉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寥寥几笔，却令人心向神往。而随后宝琴一挥而就的《咏红梅花》诗更进一步喻示伊人与红梅之间的关系：

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幽梦冷随红笛袖，游仙香泛绛河槎。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绝世佳人，白雪红梅，相得益彰。红梅之美之艳，正是宝琴的写照。

其二是喻妙玉。方金兄有文《白雪红梅考——妙玉每人送你们一枝梅花》，详细地阐述了妙玉的“红梅品格”。红梅的本源是栊翠庵，作者借宝玉的眼睛，写出了栊翠庵的红梅：

（宝玉）出了院门，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自己却如装在玻璃盒内一般。于是走至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过来，已闻得一股寒香扑鼻。回头一看，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

而宝玉的《访妙玉乞红梅》诗更是再次将妙玉与红梅联系到一起：“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栊翠庵的红梅，和“远远的青松翠竹”遥相呼应，宝玉、黛玉和妙玉，就如大观园中的岁寒三友。而妙玉性格中的孤傲高洁、外冷内热正与雪中红梅不谋而合，寒香拂面如胭脂一般的红梅，正是“槛外嫦娥”妙玉的写照。

宝琴的“红梅影像”，妙玉的“红梅品格”，已经是毋庸置疑，但大观园里还有另一枝梅花，却一直被人们所忽视，那就是李纨。

一、李纨与红梅的关系

以梅花来比喻李纨，见书中第63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李氏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一看，笑道：“好极。你们瞧瞧，这劳什子竟有些意思。”众人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是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
竹篱茅舍自甘心

在这一回的花名签中，每一个红楼女儿抽取的签都含有寓意，这是作者向来的手法。如宝钗的“牡丹”，黛玉的“芙蓉”，袭人的“桃花”等，都隐隐影射了她们的性格和命运。而作者给李纨安排的是“一枝老梅”，是含有深意的。一方面昭示出李纨具有“霜寒晓姿”的品格，“竹篱茅舍自甘心”；另一方面也说明李纨也正如这傲霜斗雪的梅花一般，充满着旺盛而热情的生命力。

历来对李纨的评价都是“古井无波”、“槁木死灰”，仿佛她是封建社会里节妇的典型，其实这是一个误区。李纨正如她所居住的稻香村一般，贾宝玉曾评价稻香村是“人力穿凿，有违天然”，而偏偏就在这样的稻香村里，黄泥墙内却“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令人想起唐诗里的“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杀伐人性的封建节操观念把李纨推向“槁木死灰”的“古井”，而青春的生命和对生活的热情是关不住的，李纨，正是这样一枝关不住的红杏。

李纨自己也曾写诗以梅自喻。18回元妃省亲，李纨和姐妹们奉旨作诗：

秀水明山抱复回，风流文采胜蓬莱。绿裁歌扇迷芳草，红衬湘裙舞落梅。
珠玉自应传盛世，神仙何幸下瑶台。名园一自邀游赏，未许凡人到此来。

“绿裁歌扇，红衬湘裙”，李纨向往的，正是这样一种充满着生命的美丽与热情的生活。而李纨的内心世界，也正是雪中红梅的写照。

二、李纨的红梅品格

李纨是一个充满着诗情的女子，一个偶然的机会，使得她和姐妹们一起住进了大观园，一个理想的“世外仙源”，在这段短暂的美好时光里，李纨尘封多年的青春生命复苏了，整个人洋溢出一种少妇的生命的活力，呈现出一种完全不同的生命的美丽。

她积极地参与创办诗社的活动：“前儿春天我就有这个意思。”“雅得紧！要起诗社，我自荐掌坛。”并自告奋勇地推荐自己的稻香村作为诗社社址。黛玉提出要起个别号，不要再用叔嫂姐妹这些俗称，她立刻表示支持，不仅第一个为自己起了号，并且还热心地帮别人起。这

以后每次诗社的活动，李纨都积极热情地投入，对诗社的具体事项，也无不热心筹划，甚至到了忘我的地步。要知道，李纨作为寡嫂，本是要带着姐妹们“学针线道理的”，如今却领着头儿“大玩大闹”，其实是很不合封建家长的本意。李纨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在她的带动下，大观园的诗歌创作焕发出了绚丽的光彩。年青的少男少女，以蓬勃的生命热情，向着窒息生命的纲常礼教发出了挑战。

李纨是有情的，她对死去的丈夫贾珠怀有很深的感情。第33回宝玉挨打：

（王夫人）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看到这里，不由得替李纨辛酸。想来少年夫妻，恩爱情深，生离死别，怎不让人断肠！梦里相会，醒时却是独自凄凉。在封建的伦理道德下，李纨只好把对爱情的渴求与向往埋入心底，但到伤心处，却还是“禁不住也放声哭了”，令人不禁一掬同情之泪。

李纨也有着对友情的追求，她甚至十分羡慕凤姐身边能有个平儿。姐妹们毕竟小了些，不是一个年龄层次，宝玉又有男女之嫌，只有像平儿这样的“房里人”，心地善良又玲珑剔透，既能说说心里话又可以是得力臂助。而李纨身边却连这样一个平儿也没有，该是多么的寂寞和无奈。她因此而羡慕凤姐，喜爱平儿，多次人前人后称扬维护平儿。而对作为小叔子的宝玉，李纨采取了一种轻松而戏谑的态度，微妙地掌握了分寸，他们之间既是叔嫂又像姐弟和朋友。而黛玉临死时，只有李纨和探春在她身边，别人都赶“金玉良缘”的热闹去了。李纨用她那一颗善良而温暖的心，伴着孤苦的黛玉走完了生命的最后历程。

李纨也是有才的，从组建和管理大观园诗社就可以看出来，如果有着适当的环境和条件，她也未必不能如凤姐那样做个脂粉英雄。例如李纨和凤姐之间就有着一次精彩的舌战，李纨带着姐妹们来找凤姐为诗社拉赞助，凤姐起先是推搪，然后是翻李纨的底，以守为攻，咄咄逼人，李纨毫不示弱，大举反攻，精妙词句滔滔不绝，什么“无赖泥腿市侩”、“下作贫嘴恶舌”、“黄汤灌丧了狗肚”、“狗长尾巴尖儿”都用上了，直说得凤姐只有求饶之力，而无招架之功，最后只好当众讨饶。李纨的口才和魄力，可见一斑。

而李纨的评诗也颇为有趣，细细追究，也真可谓一绝。众所周知，宝钗和黛玉，才情不相上下，双峰并峙，两人平时也在各个方面有意无意地做着竞争，关系十分微妙。如何在每次诗会平衡好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并能做到让众人都心服，且又能使她们继续保持对诗会的积极性和热情呢？李纨做得十分高明和巧妙。海棠诗会，黛玉一挥而就的诗充满了激情，众人都称好，而李纨最后的拍板，却是：“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评宝钗的诗为第一，得到了探春的拥护，宝玉提出反对意见时，李纨一棰定音：“都听我的，再多说者必罚！”显示出社长的权威，又恰倒好处地维持了宝钗的积极性。而菊花诗会，她却让黛玉一举中魁，既褒扬了黛玉的才华，又让宝玉喜得拍膝：“这评得最公！”从而得到众人的称赞：“稻香老农虽不善作却善看，又最公道，你就评阅优劣，我们都服的。”

大观园中的李纨，为我们展现出了崭新的风姿，一枝美丽的红杏，正在灿烂地盛开。李纨的内心世界，其实是这样的丰富而生动，美妙而幽远，如此一个开放、潇洒、幽默的女子，正如雪中的红梅，经霜傲雪，散发出怡人的清香。

三、李纨的命运

这个话题本来应该是很长的，但本文的主旨是论述李纨的“红梅品格”，因就简略探究一下李纨的结局和命运。

关于李纨的结局，历来的看法都是一生辛勤课子，终得晚年富贵。纵然是“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但比之大厦倾塌后贾府众人的下场，这个结局似乎要好得多了。凤姐最终“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迎春“可怜金玉质，一载赴黄粱”，探春远嫁，惜春出家，宝玉终究也“悬崖撒手”，走向“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只有李纨，静静守着唯一的儿子，守着悠长的岁月，守着无尽的往昔的回忆，寂寞而又坚强地活着，直至走完所有的人生路程。李纨，是坚强的母亲，更是伟大的女性。

春蚕到死丝方尽，梅花香自苦寒来。李纨，是真正的雪中红梅。

2003/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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