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乔峰到萧峰及其现实意义 - 笑书神侠 - 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20周年


	第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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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2-26 11:05 资料主页文集短消息看全部作者

　　有位网友对于萧峰死前仍忠于耶律洪基有所不满，他说：“我印象中萧峰在对耶律洪基的那番话里又提到了自己的身份问题，又提到了君臣之礼，这显然和已经彻悟了生死、民族大义的萧峰是相距甚远的认识。”

　　这句，我不能同意，谈谈我的看法。

　我近来正好在读我一位父辈的文字，讲对于“三纲六纪”的理解，其实我们现在对于三纲六纪的理解，是经过歪曲的。萧峰生活在宋代，虽然离汉朝“白虎通”的时代已远，但那时较之现在，仍是传统的年代。乔峰到萧峰的转变，正应合了五四以来，人们否定了自己的传统，却又没有找到新的文化归属的困惑。乔峰本来是以抵抗契丹，保家卫国为己任了，突然发现自己的敌人却是自己的家邦，于是所有支撑他的理念均坍塌，人也处于一种半疯狂的状态。

　但渐渐的，他发现，其实从小所受的“三纲六纪”的教育，其实并未因民族的改变而彻底坍塌。以前是忠于宋帝，现在是忠于辽帝。所谓“君为臣纲”，其实从来就不是宣扬忠于某个具体的君王。比如魏征，他的直言敢谏从每个个案来说，一定是违背了唐太宗的意思，但一般仍把他当作忠臣的代表。又比如南宋的陆秀夫，他最著名的事迹是抱着南宋的末代小皇帝跳江而死，我们虽不知小皇帝的内心，但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一定不愿意这样去死。陆秀夫的行为大大违背了皇帝的意愿，甚至可用弑君来指责，但历史中陆秀夫也被认为是忠臣的代表。所以，三纲中“君为臣纲”中的君，应该用一种泛指的理解，才是正确的，才更符合我国儒家一贯的提倡。

　我以为，萧峰的行为从大的方面来说，是符合“三纲六纪”的，是中国传统文化可贵的表达，但在这种表达中，不可避免的违背了耶律洪基当时的意志。这种对于忠于传统意义的君王，而忤逆某个具体君王的矛盾的描写表现了金庸对我国传统的细微准确的把握。所以，萧峰从来就没有超越过（哪怕现在也不应超越）三纲六纪，忠君的传统思想在萧峰身上达到了矛盾统一。萧峰逼迫耶律洪基不打汉人，却又忠于耶律洪基的行为，是一致的，并非“相距甚远的认识”。

　　陈寅恪说：“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其意义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犹希腊柏拉图所谓IDEA者。”但其又写《柳如是别传》等所谓反对封建的作品。李泽厚之流不明所以，竟称此反映陈寅恪前后思想的矛盾，实在是不了解什么是中国传统所致。

　另一位网友认为中国传统并非以国家民族为己任，我有不同的看法，所谓“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我看来其实都是为出世做准备的，个人的修炼其实是为有朝一日“卖于帝王家”的铺垫，独善其身其实还是为了兼济天下，“穷”这一字已表达了无可奈何的态度。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直被称颂，西方文明里对于路易十四还是哪位皇帝的“在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的评价并非都是负面，而曹操的“宁叫我负天下人”的表态却被人骂了千年。魏晋风流毕竟是插曲，岳飞、诸葛才是主流。

　当然，传统中这种倾向并非不好，因为毕竟留下了独善其身的空间；现代的鼓噪才真正抑止了个人的想法。而且，个人的发展并非一句空话，是否可以发展的结论很简单，但如何发展的法门却被五四隔断，这个恢复，实在艰难。举个例子，京剧老戏要提倡，是某党一句话的事情，但这些年来很多老戏已失传，如何达到梅兰芳的高度，则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了。这个错，这个代价，太大了。

　近来读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在当年那个非人的时代里，真正尽可能以一个人的标准来对待自己的，是那些深具传统，又在此基础上接受西方文明熏陶的所谓右派。中国第一右派，民盟副主席章伯钧对他女儿谈到张伯驹时说：“别以为说个公子哥儿，就等于游手好闲。要知道，中国文化很有一部分，是由统治阶级里没有出息的子弟们创造的。张伯驹就在玩古董字画中，玩出了大名堂，有了大贡献。”章伯钧是知道个人自由的价值的，但种种体现个人自由的手段，比如诗词歌赋古董字画的造诣，此类民族文化中最令人心醉的东西，却再也无法回来。章伯钧也写诗，但比之张伯驹却自叹不如，他赞道：“张先生，真公子也！”

　话题扯远了，回到萧峰身上，我最佩服的不但是他的勇武豪迈，至情至性，更是他在不长的时间内，从内心规则的崩溃中，又积极的找到了重新立命的根本，且这个根本比之先前的高了不少，但更是从原来的规则中继承发展的。萧峰从忠于汉族帝王，发展到忠于一种忠臣能谏，君王可从，百姓均安，刀兵不兴的政治制度。
　所谓“不知旧物，则决不能言新”，我们在这个理崩乐坏的现代社会，重新从传统中汲取养分，达到一种新的理想化境。萧峰这个人的现实意义，或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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