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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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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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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世家
#211
发表于 2006-10-12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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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木门道弩射张郃
却说孔明以信义激励三军,众皆感德,奋死报之。蜀兵正切齿而待,西凉人马倍道而来,走的人马困乏,方欲下营歇息,被蜀兵一拥而来,人强马壮,将勇兵骁,以一当十,杀得那雍、凉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余皆逃走。孔明出城,收聚得胜之兵,入城赏劳。忽报永安李严有书告急。孔明大惊,拆封视之。书云:
近闻东吴令人入洛阳,与魏连和;魏令吴取蜀,幸吴尚未起兵。今严哨知消息,伏望丞相深谋远虑,早施良图。切勿怠忽!”
孔明甚是惊疑,乃聚诸将曰:“若东吴陆逊兴兵寇蜀,谁敢敌之?吾须索速回也。”即传令,教“祁山大寨人马,且退回西川,司马懿知吾军在此,必不追也。”
却说王平、张嶷、吴班、吴懿,分兵两路,徐徐退入西川去了。
却说张郃见蜀兵退去,恐有计策,不敢追之,乃引兵来齿城见司马懿曰:“今蜀兵退去,不知何意?”懿曰:“孔明诡计极多,岂可相拒?不如坚守,待他粮尽,自然退矣。”郃曰:“都督何故惧蜀兵如猛虎耶?惹天下之人耻笑也!”懿曰:“兵法云‘善战不如善守。’今孔明粮少,利在速战。吾坚守不出,彼若粮尽,自然变矣。”大将魏平出曰:“蜀兵拔祁山之营,必归去矣,可以攻之。”懿坚执不从。
却说孔明知祁山兵回,遂唤杨仪、马忠入帐,授以密计曰:“汝二人先引一万弓弩手,去剑阁木门道两下埋伏;若魏兵追到,听吾炮响,急滚下木石,截其去路,两头一齐射之。”二人引兵去了。又唤魏延、关兴引兵断后,城上四面遍插旌旗,城内乱堆柴草,虚放烟火。于是蜀兵尽望木门道而去。魏营巡哨军来报司马懿曰:“蜀兵大队已退去了,但不知城中还有多少兵。”懿自来视之,见城上插旗,城中烟起,懿笑曰:“此乃空城也。”令人探之,果是空城,懿大喜曰:“孔明此去,必有东吴消息也,谁敢追之?”大先锋张郃曰:“吾愿往之。”懿阻曰:“公性急躁,不可去耳。”郃曰:“都督出关之时,命吾为大先锋之职。今日正是立大功之际,却不用吾,何也?”懿曰:“今合兵法云:‘归师莫掩,穷寇勿追’。今蜀兵急退,险阻处必有埋伏,须十分仔细,方可追之。”郃曰:“吾已知之,不必挂虑。”懿曰:“公只要去,休要后悔。”郃曰:“大丈夫舍身报国,虽万死无恨!”懿曰:“不若另委别将追之?”郃曰:“何谓也?”懿曰:“公性如烈火,不能忍耐,恐中孔明之计。公今若去,悔之不及矣!郃大声曰:“孝当竭力,忠则尽命,有何悔乎!”懿曰:“公既坚执要去,可引五千兵先行,教贾嗣、魏平同引二万马步兵后行,以防埋伏。吾却引三千兵续来策应。”
却说张郃引兵火速赶来。行到三十余里,忽然背后一声喊起,树林内闪一彪军出,为首大将横刀勒马大叫曰:“贼将引兵那去?”郃回马视之,乃魏延也。郃大怒,拍马交锋。不十合,延诈败而走。郃又追赶三十余里,勒住马,四下视之,全无伏兵,又策马追之。方转过山坡,忽喊声大起,一彪军闪出,为首大将乃关兴也,兴横刀勒马大叫曰:“张郃休赶!有吾在此!”郃就拍马交锋。不十合,兴拨马便走。郃随后追之。赶到一密林,郃心中疑有伏兵,令人哨探,并无埋伏,放心又赶。不想魏延抄在前面,与郃又与战十余合,延又败走。郃奋怒追来,又被关兴抄在前面,截住去路。郃大怒,拍马交锋,战有十合,蜀兵尽弃什物缎匹等件,塞满道路,魏军皆下马争取。延、兴二将轮流交战,张郃舍死追赶。看看天晚,赶到木门道口,魏兵各取财物,皆无战心。魏延拨回马,大骂曰:“汝乃逆贼!吾乃汉之名将,吾不与汝相拒,汝只顾赶,吾今与汝决一死战!”郃十分大怒,挺枪骤马,直取魏延。延挥刀来迎。战不十合,延尽弃衣甲头盔兵器,披发引败兵望木门道中而走。张郃杀的性起,又见魏延不顾盔甲兵器,大败而逃,郃奋恨赶来。正赶之间,忽然一声炮响,背后魏军叫曰:“张将军休要追赶!他已去的远了!”郃生性急暴,只管追之。此时天色昏黑,又一声炮响,山上火光冲天,大石乱柴滚将下来,阻其去路。郃大惊曰:“误中计矣!”急回马时,背后早被木石塞满了归路,中间只有一段空地,两边皆是峭壁,郃进退无路。忽一通梆子响,两下万弩齐发,将张郃并百余个部将,皆射死于木门道中。后史官有诗曰:
葛施谋暗学孙,山藏万弩似云屯。马陵当日庞涓死,张郃今朝丧木门。
又诗曰:
伏弩齐飞万点星,木门道上射英雄。至今魏卒残魂魄,犹怯军师旧姓名。
却说张郃已死,随后魏兵追到,见塞其道路,已知张郃中计。众军勒回马急退时,只听得山头上大叫曰:“诸葛丞相在此!”众军仰视,只见孔明立于火光之中,以羽扇指众军而言曰:“吾今日围猎,欲射其‘马’,误中一‘獐’。[“獐”与“张”同。“马”者,司马懿。“獐”者即张郃也。]汝各人安心而去,上复仲达,早晚必为吾所擒矣。”魏兵回见司马懿,细告前事。懿悲伤不已,仰天叹曰:“张隽乂身死,吾之过也!”乃收兵回洛阳。魏主闻知,大哭不绝,多官再三劝解,方才休息。叡曰:“西蜀未平,良将先没,如之奈何?”群臣泣奏曰:“张郃乃栋梁之材,今日已亡,国家栋梁折矣!”忽谏议大夫辛毗叱之曰:“是何言也!昔建安年间,皆言:‘天下不可无武祖也。’及至升遐,传位文皇帝,时又曰:‘不可一日无文皇帝也。’及至文皇帝晏驾,今日陛下龙兴,国中文武如雨,其少一张郃乎?”多官默然无语。叡曰:“辛谏议之言是也。”因此令人去木门道取张郃尸,厚葬之。
却说孔明入汉中,欲归成都见后主。早有李严妄奏后主曰:“军士粮草已办不乏,丞相回师,必顺魏也。”后主即命尚书费祎入汉中见孔明,细言军旅之事。孔明大惊曰:“李严发书告急,说东吴陆逊兴兵寇川,因此回师矣。”费祎曰:“李严奏称军粮已办,丞相无故回师,必有顺曹之意,天子因此命某来问耳。”孔明大怒,令人访察,乃是李严因军粮不足,怕丞相见罪,故发书取回,却又奏天子以粮草丰足遮饰。孔明大怒曰:“匹夫为己之过,废国家大事也!”令人召至,欲斩之。费祎劝曰:“丞相念昔日同受托孤之恩,且恕此罪!若杀之,天下人言丞相不容也。今留之亦难,只可贬为庶民。”孔明从之。费祎即写表章赴成都,入朝来奏后主。近臣接表,展于龙案之上。后主览其表曰:
吏部尚书臣费祎等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表!李平既为大臣,[李平即李严,先名“严”,后改为‘平”。]受恩过量,不思忠报,横造无端,危耻不办,迷罔上下,论狱弃科,导人为奸,狭情志狂,若无天地。自度奸露,嫌心遂生,闻军临至,西晌托疾还沮、漳;军临至沮,复还江阳,平参军孤忠勤谏乃止。今篡逆未灭,社稷多难,国事惟和,可以克捷,不可包含,以危大业。可将本人削去官职,徙为庶人,以杜内外奸党之路!宜急施行。谨表以闻。
后主览毕,勃然大怒,叱武士将严推去市曹,斩首号令。参军蒋琬出班奏曰:“李严乃先帝托孤之臣,未可斩之,当依表施行可也。”后主从之,遂即谪为庶人,徙于梓潼郡闲住。李严辞朝而去。[后李严闻孔明身亡,挂孝出城迎接灵柩,大哭而死。]
孔明回到成都,用李严子李丰并刘琰等为长史,积草屯粮,讲文论武,整治军器,存恤将士,三年然后出征。两川人民军士,皆敬仰孔明恩德。事之如天地父母。不觉三年,吴、魏并无侵犯。是年,乃建兴十三年春二月。孔明入朝奏曰;“臣今存恤军士,已经三年。粮草丰足,军器完备,人马强壮,可以伐魏,以报先帝知遇之恩。今番若不扫清奸党,恢复中原,誓不见陛下也!”后主曰:“方今已成鼎足之势,吴、魏不曾入寇,相父何不安享太平?”孔明曰:“臣今恤兵三载,梦寐之间,未尝不设伐魏之策。实欲竭力尽忠,与陛下克复中原,重兴汉室,为一统之基。”言未毕,一人出曰:“不可伐魏也。”众视之,乃巴西充国人也,姓谯,名周,字允南。未知有甚高见?毕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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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诸葛亮六出祁山
却说谯周官居太史,深明天文地理之事,见孔明又欲出师,乃奏后主曰:“臣今职掌司天台,但有祸福,不可不奏。近有群鸟数万,自南飞来,皆投于汉水而死,此大不利也。今夜臣仰观天象,见奎星躔于太白之分,乃盛气在北,不利伐魏。况成都人人皆闻柏树夜哭。有此数事,不祥之兆,丞相只宜守旧,决不可妄动也。”孔明曰:“吾受先帝托孤之重,当竭力讨贼,岂可以风云虚谬之兆,而废国家之大事耶?”孔明即设太牢,祭先帝之庙,涕泣拜告曰:“臣诸葛亮五出祁山,末得寸土,负罪非轻!今臣复统全师,再出祁山,誓竭力尽心,剿灭汉贼,恢复中原,惟死而已!”当日祭毕,拜辞后主,后主与百官送孔明于城外。
孔明到汉中,聚集人马,唤诸将于阶下,商议出师之策。忽报关兴病亡。孔明放声大哭,昏于地上。众将救起,半晌苏醒,再三劝解。孔明长叹曰:“可怜忠义之士,天不肯与寿也!”乃令魏延、姜维作先锋,李恢先运粮草于斜谷道口伺候。孔明引蜀兵三十四万,分五路而进,皆出祁山取齐。
却说魏主设朝,因旧岁有青龙自摩坡井内而起,故改为青龙元年。此时乃青龙二年春二月也。近臣奏曰.“边官飞报,说蜀兵三十四万,分五路复出祁山。”魏主曹叡闻之,大惊失色,急召司马懿至,曰:“蜀兵三年不曾入寇,今诸葛亮又出祁山,如之奈何?”懿奏曰:“臣夜观天象,见中原旺气正盛,彗星犯于太白,大不利于西川。今孔明负才智,逆天道,又来入寇,乃自觅死也。臣赖陛下洪福,愿保四人同去,必破蜀兵。”叡曰:“卿举来,朕察之。”懿曰:“夏侯渊有四子:长曰夏侯霸,字仲权;次曰夏侯威,字季权;三曰夏侯惠,字雅权;四曰夏侯和,字义权。霸、威二人,弓马熟闲,武艺精通;惠、和二人,深知韬略,善晓兵机。此四人常欲与父报仇,未遂其志。臣保夏侯霸、夏候威作左右先锋,夏侯惠、夏侯和为行军司马,共赞兵机,以退蜀兵。”叡曰:“向者夏侯楙驸马共议军机,陷了许多人马,见今羞惭不还。此四人乃与楙同否?”懿回奏曰:“此四人大不同也。”叡从之,命司马懿为大都督,凡用将士,量才委之。发敕调两京及山东、山西、河南、河北、陇右各处兵马,皆听懿提调委用。懿受命辞朝出城,叡嘱曰:“卿径到渭汝下寨,但坚守为上,专挫其锋。若蜀兵不得志,必诈退引诱,卿勿退之。待彼粮尽,掳掠不获,必自走也。乘虚攻之,则取胜不难,亦免军马疲劳。此长久良计,卿勿怠慢也。”懿顿首拜辞,受命而去。魏主同多官人朝。
却说司马懿到长安,聚集军马四十余万,皆来渭滨下寨已毕;又拨五万军伐木,于渭水上搭起九座浮桥,先锋夏侯霸、夏侯威过了渭水,创建头营;又于大营之后东原筑起一城,以防不虞。懿正与诸官商议,忽报郭淮、孙礼人见。懿迎入,礼毕,淮曰:“今蜀兵见在祁山,又来水口,倘蜀兵跨渭登原,接连北山,阻绝陇道,摇荡民夷,非国家之利也。”懿曰:“公言是也。二公可就总督陇西军马,据北原下寨,深沟高垒,按兵休动,只待彼兵粮尽,方可攻之。”郭淮、孙礼引兵至北原下寨了毕。
却说孔明复出祁山,下五个大寨,按左、右、中、前、后,自斜谷直至剑阁,一连下十四个大寨,分屯军马,以为久计。每日令人巡哨。忽人报曰:“郭淮、孙礼引陇西之兵,于北原下寨。”孔明唤诸将曰;“魏兵于北原安营者,惧吾取此路,阻其陇西之兵也。吾今虚攻北原,却暗取渭滨。“遂先令人扎木筏百余只,上载草把,选惯熟水手五千人驾之:“夤夜只攻北原,司马懿必起兵去救。彼若少败,把后军先渡过岸去,然后把前军却下筏,休要上岸,顺水取浮桥,放火烧断,以攻其后。吾自引一军,去取前营之门。若得渭水之南,势如泰山矣。”诸将遵令,一一行之。
早有巡哨军报知司马懿。懿唤众将曰:“孔明如此施设,其中有计也。以取北原为名,顺水来烧浮桥,乱其吾后,却攻吾前也。”即传令与夏候霸、夏候威曰:“若听的北原发喊,便提兵于渭水南山之中,待蜀兵至,可击之。”又令张虎、乐綝引二千弓弩手,伏于渭水浮桥北岸:“若蜀兵乘木筏顺水而来,休令近桥,可一齐射之。”又传令与郭淮、孙礼曰:“孔明来北原暗渡渭水,汝新立之营,人马不多,可尽伏于半路。若蜀兵于午后渡水,黄昏时分必来攻汝,汝诈败而走。蜀兵必追,汝等皆以弓弩射之。吾水陆并进。若蜀兵大至,只看吾指挥而击之。”各处下令已毕,又令二子司马师、司马昭,引兵救应前营去了。懿自引一军来救北原。
却说孔明令魏延、马岱引兵渡渭水,攻北原;令吴班、吴懿引兵上木筏,烧浮桥;令王平、张疑为前队,姜维、马忠作中队,廖化、张翼作后队:兵分三路,去攻渭水旱营。是日午时,人马离大寨,尽渡渭水,缓缓列成阵势而行。魏延在前,马岱在后,往北原进发。吴班、吴懿把住渭水口,准备去烧浮桥。
却说魏延将近北原,天已黄昏,孙礼哨见,便弃营而走。魏延知有难备,急退军时,四下喊声大震,左有司马懿,右有郭淮,两路兵杀来,蜀兵大败。魏延、马岱奋力杀出,蜀兵太半死于水中,余者奔逃无路。幸得吴懿引兵杀来,救了败兵,过了岸拒住。吴班分一半兵撑筏.顺水来烧浮桥,却被张虎、乐綝在岸上乱箭射住。吴班中箭死于水中,余军跳水逃生,木筏尽被魏兵所夺。此时王平、张疑不知北原兵败,只奔到魏营,天已二更,只听的喊声大震。王平与张嶷曰:“军马攻打北原,未知胜负。渭南之寨,见在面前,如何不见魏兵巡哨?莫非司马懿知道了,先作难备也?我等且看浮桥火起,方可进兵。”二人勒住军马,忽背后一骑马飞报曰:“丞相教军马急回。北原兵、浮桥兵俱失了。”王平、张嶷大惊,急退兵时,原来魏兵抄在背后,一声炮响,火光冲天,魏兵一齐杀来。王平、张嶷引兵相迎,两军大战一场。平、嶷二人奋力杀出,蜀兵折伤太半。
孔明回到祁山大寨,收聚败兵,约折万余,心中忧闷。长史杨仪告曰:“魏延口出怨言,说丞相看他如粪土,时常欺慢,故令渭水厮杀,心中怀怨,方有此失。”孔明叱之曰:“吾自有主意,汝休出谗言也!”仪惶恐而退。忽报费祎自成都来见丞相。孔明唤入。费祎礼毕,孔明曰:“吾有一书,正欲烦你去东吴一会,你肯去否?”祎曰:“丞相之命,岂敢违也。”孔明写书,付费祎去了。
祎持书径到建业,入见吴主孙权,呈上孔明之书。权拆封视之。书曰:
汉丞相、武乡侯臣诸葛亮顿首再拜,致书于东吴皇帝陛下:汉室不幸,王纲失纪;曹贼篡逆,蔓延及今。皆思剿灭,未遂同盟。亮受昭烈皇帝寄托之重,敢不竭力尽忠。今大兵已会于祁山,狂寇将亡于渭水。伏望陛下,以念同盟之义,命将北征,共取中原,平分天下。书不尽言,万希圣明垂察!
吴主览毕大喜,乃召费祎曰:“朕久欲兴兵,未得会合丞相。即目得丞相相会,朕自己亲征,入居巢门,取魏合淝、新城;再令陆逊、诣葛瑾等屯兵于江夏、沔口,取襄阳;孙昭、张承等兵出广陵,取淮阳等处:三处一齐进兵,共军马三十万,克日兴师。费祎顿首拜谢曰:“诚如此言,则中原目下可破矣!”吴主遂设宴待之。吴主问曰:“丞相军前,善识兵机,当先破敌,用谁?”祎答曰:“独魏延为首也。”吴主又问曰:“记建功劳,兼管粮草,用谁?”祎答曰:“长史杨仪也。”吴主笑曰:“肤虽未见此二人,久知其行,真乃小辈耳,于国何益?若一朝无孔明,必为两人取败矣!卿等于君前,何不深议也?”祎曰:“陛下之言是也。臣今归去,严加计之。”
遂拜辞吴主,回到祁山,见了孔明。孔明问曰:“吴主其意允否?”费祎曰:“吴主起三十万兵,三路御驾亲征。”孔明又问曰:“别有言否?”费祎将论魏延、杨仪之事告之。孔明叹曰:“真聪明之主也!此二人吾非不知,为惜其智勇,不忍杀之。’祎曰:“亟相早宜区处。”孔明曰:“已定夺下了。”祎拜辞,回成都去了。
忽报魏将郑文背反来降。孔明唤入问之,郑文曰:“某乃魏之偏将。近与秦朗同领兵马,听司马懿调用。不料懿徇私偏向,将泰朗加为前将军,视文如草芥,待文如粪土,又行陷害,因此十分亏负,故来投丞相麾下。愿为车前一卒,执鞭补报。”言未毕,人报秦朗单搦郑文交战。孔明曰:“此人武艺比汝若何?”文曰:‘某当立斩之。”孔明曰:“汝若先杀秦朗,吾不疑也,必当重用。”郑文忻然上马,要与秦朗交战,孔明出营视之,只见秦朗挺枪大骂曰:“反贼!盗吾战马来此,早早还吾!”言讫,直取郑文。文舞刀相迎,只一合,斩秦朗于马下。魏军各自逃走。郑文提秦朗首级入营。孔明曰:“汝再去剥将死尸衣服来。”文就纳下首级,复出营来剥衣服。孔明又来看毕,回到帐中坐定,唤郑文至,勃然大怒,叱左右:“推出斩之!”郑文曰:“小将无罪,何故如此?”孔明日:“吾自幼识秦朗,安敢欺我?”文拜告曰:“此乃秦朗之弟秦明也。”孔明笑曰:“司马懿令汝诈降,于中取事,以图功劳,是否?汝若不实告,吾必斩之!”郑文只得从实招成,泣告免死。孔明赂施小计,就此而行,要捉司马懿。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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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造木牛流马
却说郑文泣告免死,孔明曰:“汝既求生,可修书一封,教司马懿自来劫营,吾便饶汝性命。若捉住司马懿,便是汝之功也,吾当重用。”郑文只得写书,呈与孔明。孔明令监下郑文。樊建问曰:“丞相怎知此人诈降?”孔明笑曰:“观其动静可知也。司马懿不轻用人,若加秦朗为前将军,必武艺高强;与郑文交马只一合,被文斩之,必不是秦朗。故以诈言探之,果然如此。”众皆拜服曰:“丞相真神人也。”
孔明选一舌辩军士,附耳分付,如此如此。其人持书径到魏寨,人报知司马懿。懿唤入,接上书,拆封看毕,懿问曰:“汝何人也?”其人答曰:“某乃中原人,因荒乱,流落蜀中。郑文乃某亲戚。见今诸葛亮因郑文有功,用为先锋。今郑文因与某有亲,故特来下书,明日一更时分,举火为号,万望都督提兵劫寨,郑文在内应之。都督切勿有误。若要迟慢,事不成矣!”司马懿反覆诘审,果然是实,即赐酒食,忻然分付曰:“本日为期,若大事成了,必重用汝。”其人拜别,回到本寨,告知孔明。孔明遂即仗剑步罡,祷祝已毕,唤王平、张嶷,分付如此如此;又唤马忠、马岱,分付如此如此;又唤魏延、姜维,分付如此如此。各人引兵而去,孔明坐于高山之上。
却说司马懿欲引二子提大兵来劫蜀寨,长子司马师止之曰:“父亲何故据片纸而入重地也?倘有疏虞,如之奈何?不如令别将先去,父亲接应可矣。”懿从之,遂令秦朗引一万兵,去劫蜀寨。懿自引兵接应。
是日,天已初更,风清月朗;忽然阴云四合,黑气漫空,对面不见。懿大喜曰:“天使吾成功也!”人尽衔枚,马皆勒口,大驱士卒进发。于是秦朗引一万兵,直杀入蜀寨,并不见一人。朗知中计,急退兵时,四下火把齐明,喊声大举,鼓角喧天,火炮震地,左有王平、张嶷,右有马岱、马忠,两路兵杀来。秦朗死战,不能得出。背后司马懿只见蜀寨火光冲天,喊声不绝,又不知胜负,只顾催兵接应。懿引兵正望火光中杀来,忽然喊声大震,左有魏延,右有姜维,两路杀出。魏兵大败,十伤八九,相持奔走,尽皆奔走。此时秦朗所引一万之兵,皆死于锋刃之下。蜀兵围的铁桶一般,其箭如骤雨,因此秦朗不能逃,亦死于乱军之中。孔明在山头上鸣金,蜀兵皆归大寨,天复晴明。孔明坐于帐上,斩了郑文,再议取渭南之计。此时司马懿奔入本寨,人报初更时阴云暗黑,乃孔明用遁甲之法;后来收兵已了,天复晴名,乃孔明驱六丁六甲,扫荡浮云,所以如此。懿叹曰:“真神人也!”即令诸将加谨防备。
却说孔明令兵每日搦战,魏军只是不出。孔明自上小车,来祁山前渭水东西,踏看地理。忽到一处,其山如葫芦之状,入谷口视之,可容千余人;两山又合一谷,可容四五百人;背后两山环抱,只可通一人一骑而行。孔明看了一遍,心中大喜,乃问乡导官曰:“此处何名也?”答曰:“地名上方谷,又号葫芦谷。”孔明回到帐中,唤马岱附耳,受与密计,如此行之,即令一千五百人:五百人守谷口,一千人在内做工。孔明又嘱马岱曰:“此等人不许放出,其余人不许放入。吾亲自不时点视,擒司马懿只在此计之中。如若漏了消息,决斩汝首!”马岱受计而去,依法置造。孔明每日往来指示,不觉十余日。
孔明看了,回到营内,长史杨仪入帐告曰:“即今粮米皆在剑阁,人夫牛马,搬运不便。虽日行夜往,费力甚难。总然易到,不敷支用,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已筹策多时也。前者所积木植,并西川收买下的木植,教人置造木牛流马,搬运粮草,甚是便益。牛马皆不用水食,可以昼夜转运不绝也。”众皆拜曰:“自伏羲治世,相传至今,未闻有木牛流马之事,请丞相教之。”孔明曰:“吾已令人依法置造,未曾完足。吾暂将‘木牛流马’之法,尺寸方圆,长短阔狭,开写明白,汝等视之。”诸将环立视之。造“木牛”法曰:
方腹曲胫,一股四足,头入领中,舌着于腹。载多而行少,独行者数十里,群行者二十里。曲者为牛头,双者为牛脚,横者为牛领,转者为牛足,覆者为牛背,方者为牛腹,垂者为牛舌,曲者为牛肋,刻者为牛齿,立者为牛角,细者为牛鞅,摄者为牛鞦[革由]。牛仰双辕,人行六尺,牛行四步。每牛载十人所食一月之粮,人不太劳,牛不饮食也。
造“流马”法云:
肋长三尺五寸,广三寸,厚二寸二分,左右同。前轴孔分墨去头四寸,径中二寸。前脚孔分墨二寸,去前轴孔四寸五分,广一寸。前杠孔去前脚孔分墨二寸七分,孔长二寸,广一寸。后轴孔去前杠分墨一尺五分,大小与前同。后脚孔分墨去后轴孔三寸五分,大小与前同。后杠孔去后脚孔分墨二寸七分,后载克去后杠孔分墨四寸五分。前杠长一尺八寸,广二寸,厚一寸五分。后杠与等板方囊二枚,厚八分,长二尺七寸,高一尺六寸五分,广一尺六寸,每枚受米二斛三斗。从上杠孔去肋下七寸,前后同。上杠孔去下杠孔分墨一尺三寸,孔长一寸五分,广七分,八孔同。前后四脚,广二寸,厚一寸五分。形制如象,靬长四寸,径面四寸三分。孔径中三脚杠,长二尺一寸,广一寸五分,厚一寸四分,同杠耳。
却说众将看了一遍,皆拜伏曰:“丞相真神人也!汉室将复兴矣!”
不过半月之间,木牛流马皆造完备,宛然如活者一般,上山下岭,各尽其便。大军见之,无不忻喜。孔明令右将军、玄都候高翔,引一千兵驾木牛流马,自剑阁直抵祁山大寨,往来搬运粮草,供给蜀兵用度。因此大兵皆要出战,以报孔明之德。后人有诗赞曰:
六出祁山用计谋,军粮递运到西州。剑关险峻驱流马,斜谷崎岖驾木牛。
心地玲珑人莫测,性天广大鬼难筹。谁那继此神仙术?古往今来赞武侯。
却说司马懿正忧闷至急之间,忽巡哨军报说:“蜀兵营内,诸葛亮新造木牛流马,转运粮草,人不太劳,牛马不食。”懿大惊曰:“吾坚守者,只为敌人粮草不能接应之故。今用此法,必为久远之计,不思退矣。”急唤张虎、乐綝,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五百军,从斜谷小路抄出,待蜀兵驱过木牛流马,任他过尽,一齐喊叫擂鼓,杀将出来,不可多抢,只抢三五匹便回。”二人听令,各引五百军,扮作蜀兵,夜间偷过小路,伏在谷中,果见高翔引兵驱木牛流马而来。将次过尽,两边一齐鼓噪杀出。蜀兵措手不及,弃了六七匹,尽往祁山大寨而去。张虎、乐綝不敢多带,每人止驱二匹,弃了粮草,星夜而回,与司马懿看了,果然进退如活的一般。懿喜曰:“汝既会用此法,吾何不用之?”便令巧匠百余人,当面拆开,懿分付曰:“吾效孔明造此木牛流马,汝等可依尺寸长短、厚薄宽狭之法置造。敢有违式者,决斩!”不及半月,造成二千木牛流马,与孔明一样法则,亦能进退。就令镇远将军岑威,引一千兵驱驾木牛流马,去陇西搬运粮草,往来不绝。
却说高翔回见孔明,说魏兵抢夺木牛流马各二匹去了。孔明笑曰:“吾正要他抢去。今虽抢去几个木牛流马,不为失事,吾不久便得许多军中资助也。”诸将问曰:“丞相何以知之?”孔明曰:“司马懿见了,必然效吾造之,那时又有计策。”不数日,人报说魏人也会造木牛流马,往陇西搬运粮草。孔明大喜曰:“不出吾之料也!”便教王平分付曰:“汝引一千兵,扮作魏人,星夜偷过北原,只推巡粮军,径到运粮之所,将护粮之人尽皆杀散;却驱木牛流马而回,径奔过北原来。此处必有魏兵追之,汝便将木牛流马口内舌头扭转过来,就不能动,所运军粮,尽皆弃走。背后魏兵赶到,牵拽不动,打抬不去。吾再有兵到,汝却扭回舌头来,长驱大行。魏兵必疑为怪,不敢追也!”王平受计,引兵而去。孔明又唤张嶷分付曰:“汝引五百兵,扮作六甲六丁神兵,鬼头兽面,将五彩涂之,甲子甲寅模样,种种怪异之相;一手执锦绣旗旛,一手仗巨阙宝剑;身挂葫芦,内藏烟火之物,伏于山傍。待木牛流马到时,放起烟火,一齐拥出,护送而来。魏人若见,必疑是神鬼,不敢追之。此乃神师之计也。”张嶷受计,引兵而去。又唤魏延、姜维,分付曰:“汝二人同引一万兵,去北原寨口接木牛流马,以防交战。”又唤廖化、张翼,分付曰:“汝二人引五千兵,去断司马懿来路。”又唤马忠、马岱,分付曰:“汝二人引三千兵,去渭南搦战。” 各人遵令而去。
却说魏将岑威引军驱驾木牛流马,装载粮米,正行之间,忽报前面有兵巡粮。岑威令人哨探,果是魏军,遂放心进发。两军合在一处。忽然喊声大起,蜀兵就本队里杀将起来,乃蜀将牙门将、裨将军王平也。魏兵措手不及,被蜀兵杀死太半。岑威引败兵抵敌,被王平一刀斩之。余皆溃散。王平引兵,尽驱木牛流马而回。败军飞奔报入北原寨内。郭淮听知军粮被劫,火速引兵来救。王平令兵扭转木牛流马舌头,皆弃于道上,且战且走。郭淮令驱赶木牛流马之时,皆不能动。淮心中疑惑,正无奈何,忽然鼓角喧天,喊声震地,两路兵杀来,乃是魏延、姜维也。平复引兵杀回。三路夹攻,郭淮大败而走。蜀兵方回。淮扎住败军,又只见烟云突起,忽一队神兵拥出,个个执旛仗剑,怪异之像,驱驾木牛流马如风拥而去。郭淮大惊曰:“此必神助也!”因此心疑不赶。
却说司马懿闻知北原兵败,自引兵来救。方到半路,忽一声炮响,两路兵从险峻处杀出,鼓喊震天,乃是前军都督、领扶风太守张翼,副将乃飞卫将军廖化也。司马懿大惊失色。未及交锋,魏兵当不住,被蜀兵杀死太半,余皆各自逃窜。司马懿匹马而走,被廖化骤马赶来,看看赶上。未知懿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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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孔明火烧木栅寨
却说司马懿被张翼、廖化一阵杀败,匹马单枪,遥望密林中奔走。张翼收住军马,廖化拍马赶来。马尾相接,懿绕树而转。化一刀砍去,正砍在树上;及拔出刀时,司马懿早走出林外。廖化随后赶出,不知去向,但见金盔落在林边。化取盔捎在马上,望东赶来,全无踪迹。原来司马懿将金盔落于林东,却往西走去了,所以廖化赶不着。化出了谷口,遇见姜维,同回大寨来见孔明。张嶷早驱木牛流马到寨,交割已毕,获粮万余石。廖化献上金盔,立为头功。魏延心中不悦,口出怨言。孔明只推不知。
却说司马懿逃回本寨,心中甚恼。忽使命赍诏至,言东吴三路入寇,令懿等坚守勿失。懿受命已毕,深沟高垒,坚守不出。
于是孔明令蜀兵与魏人相杂种田:军一分,民二分,并不侵犯,如扰害者,斩首示众。魏民受恩,安心乐业。司马懿正在帐中忧闷,长子司马师入帐告曰:“蜀兵劫去许多粮米,又令蜀兵相杂,屯田于渭滨,以为长久之计。军士不许扰害,违者诛之。似此国家大患,何日得除?父亲何不与孔明约日大战,以决雌雄?”懿曰:“吾非不如孔明,奈无计也。”师曰:“有智使智,无智使力。父今统百万之众,何惧此人耶?”忽报魏延将金盔前来搦战,百般辱骂,只要都督出马。懿笑曰:“圣人有云:‘小不忍则乱大谋。’但坚守为上。”诸将依令不出。魏延辱骂良久方回。
却说马岱造成木栅,来告孔明曰:“某营中已掘深堑,多积干柴,将引火之物灌入其中;周围山上虚搭窝铺,皆是柴草,内外皆伏地雷。目今月余,正值炎天,此计可施也。”孔明附耳嘱之曰:“可将葫芦谷后路塞断,暗伏兵于谷中。若司马懿追到,任意入谷,但见人马塞满了道路,便将地雷干柴一齐放起火来,乃是汝之功也。若见蜀兵与魏兵交战者,昼举七星号带于谷口,夜设七盏明灯于山上,此乃引魏兵入谷之号也。吾素知汝忠义,故委此大任,切勿有失。”孔明又唤魏延,密嘱曰:“汝引五百兵去魏寨搦战,诱引司马懿交锋,不可取胜,只诈败,望渭东走去。懿必追赶,汝却望七星旗处而入,夜则望七盏灯处而走,便入于山谷内,吾自有捉司马懿之计。”魏延引兵受计而去。孔明又唤高翔,分付曰:“汝将木牛流马,或二十为一群,或以五十为一群,装载米粮,于山路往来行走。如魏兵抢去,便是汝之功。”高翔将木牛流马驱驾,如计施行去了。孔明将祁山兵一一调去,只作屯田之故:“你我皆不相接,如别兵来战,只诈败而勿胜;若司马懿自来,方并力只攻渭南,断其归路。”孔明分拨已毕,自引一军近上方谷下营。
且说夏侯惠、夏侯和来大寨告司马懿曰:“今蜀兵四散结营,各处屯田,以为久计。若不趁时除之,纵彼安居日久,深根固蒂,难以动摇。”懿曰:“只怕是孔明之计。”二人又曰:“若都督如此设疑,生民何日太平耶?我二人自当努力,不劳都督费心矣。”懿曰:“且教汝二兄分头出战可也。”遂令夏侯霸、夏侯威,各引五千兵去讫。懿坐待回音。
却说夏侯霸、夏侯威分兵两路,正行之间,忽见蜀兵驱木牛流马而来。两人一齐呐喊杀将过去,蜀兵大败奔走,抢到木牛流马五六十匹,金鼓旗旛不计其数,俱令人解报司马懿知道。次日又劫到人马百余,亦解赴大寨来。懿审其虚实,魏兵告曰:“孔明只料我兵坚守不出,尽将蜀兵四散屯田,以为久计也。”懿即将蜀兵尽皆放回。夏侯和问曰:“抢来蜀人,不杀放之,何也?”懿曰:“量此些小之兵又非大将,杀之无益。放回本寨,令说魏将宽仁厚德,释彼战心,效吕蒙取荆州之计也。今后再有抢到蜀人,当用好言抚慰,仍重赏有功之人。”诸将听令而去。
却说孔明令高翔虚作运粮,屯于上方谷内,既入还出,人莫知之。夏侯霸、夏侯威每日取胜,约有十余日。因是司马懿见蜀兵累败,心中欢喜。忽报擒到蜀兵一百余人。懿唤至帐下,问曰:“孔明今在何处?”众皆告曰:“每日运粮屯在上方谷内。诸葛丞相不在祁山,在上方谷山西十里下营安住。”懿备细问了,将各人赐酒食,犒劳已毕,尽皆放了。当日天晚,司马懿唤众将分付曰:“今孔明不在祁山,自引一军在上方谷安营。汝等明日一齐并力共取祁山寨,吾自去接应。”各人受令而退。长子司马师曰:“父欲攻其后者,何也?”懿曰:“祁山乃蜀人之根本也,若见我兵攻之,各营必尽来救矣。我却取上方谷,烧其粮草,蜀人首尾不接,必大败走也。”二子服曰:“父之言是也。”懿即令张虎、乐綝,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五千兵在后救应,军中设下火把。”
却说孔明正在山上,遥望见魏兵或三千一行,或五千一行,队伍纷纷,前后顾盼,料必来取祁山大寨,便令众将勒兵等候:“若司马懿自来,便劫魏寨,夺了渭南。”众将收拾已毕。
却说魏兵皆奔祁山寨来,蜀兵四下一齐呐喊,虚作救应之势。司马懿看见蜀兵去救祁山寨栅,心中大喜,乃引二子并中军护卫精兵,杀奔上方谷来。
且说魏延只盼司马懿到来,忽见一枝兵杀到,延纵马视之,乃司马懿也。懿大喝曰:“魏延休走!”延舞刀相迎。战不十合,延拨回马走,懿随后赶来。延只望七星旗处而走。懿见魏延一人,军马又少,放心追赶。懿却分兵三枝:司马师在左,司马昭在右,懿自居中,一齐攻杀将来。延遥望见谷口内有七星号带飘扬,乃引五百兵皆退入谷中去。懿追到谷口,先令人哨探,回报曰:“谷内并无伏兵,山上皆是草房。”懿曰:“此必是屯粮之所。”遂大驱士卒皆入谷中。懿忽见草房中尽是干柴,前面魏延勒马横刀而立。懿大骇,乃与二子曰:“倘有蜀兵断其谷口,如之奈何?”急退兵时,只听得喊声大震,山上火把一齐丢将下来,烧断谷口。懿大惊无措,将兵敛在一处。山上火箭射下,地雷一齐突出,草房内干柴皆着。魏延望后谷中而走,只见谷口垒断,仰天长叹曰:“吾今休矣!”司马懿见火光甚急,乃下马抱二子大哭曰:“吾父子断死于此处矣!”正哭之间,忽然狂风大作,黑雾漫空,一声霹雳响处,骤雨盆倾,满谷之火尽皆浇灭:地雷不响,火器无功。滂沱大雨自申时只下至酉时,平地水深三尺。司马懿喜曰:“不就此时杀出,更待何时!”即引败兵奋力杀出。马岱军少,不敢追之。忽一彪军杀到,退了马岱,复来接应司马懿。众视之,乃张虎、乐綝也,遂合兵一处,同归渭南大寨。此时大寨已被蜀兵夺了,郭淮、孙礼正在浮桥上与蜀兵交战。司马懿引兵冲杀过桥来,蜀兵退去。懿烧断浮桥,据住北岸。
且说魏兵在祁山攻打蜀寨,听知魏兵大败,失了渭南大寨,军心大慌;火急退时,四面蜀兵杀到,魏兵大败,十伤八九,死者无数,生者奔过渭北逃生。
却说孔明望见司马懿被魏延诱入谷时,不胜忻喜。马岱一齐放火,将欲尽情烧死。忽天降大雨,火不能着,人报走了司马懿。孔明闻知,仰天长叹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后人有诗赞孔明这八个字曰:
烈火万堆藏木栅,片时司马命难全。忽然大雨滂沱下,谋事须人成事天!
又诗曰:
丞相安排烈火烧,滂沱大雨降青霄。孔明妙极如成就,争得山河属晋朝!
却说孔明收兵,回到渭南大寨,安营已毕,魏延告曰:“马岱将葫芦谷后口垒断,若非天降大雨,延同五百军皆烧死谷内!”(此乃孔明欲将司马懿、魏延皆要烧死,不想天降大雨,二人得生。后孔明死时,遗计与马岱,将延斩之。)孔明大怒,唤马岱深责曰:“文长乃吾之大将,吾当初授计时,只教烧司马懿,如何将文长也困于谷中?幸朝廷福大,天降骤雨,方才保全;倘有疏虞,又失吾右臂也。”大叱:“武士!推出斩首回报!”未知马岱性命毕竟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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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秋夜祭北斗
却说众将见孔明怒斩马岱,皆拜于帐下,再三哀告,孔明方免,令左右将马岱剥去衣甲,杖背四十,削去平北将军、陈仓候官职,贬为散军。马岱责毕,回到旧寨,孔明密令樊建来谕曰:“丞相素知将军忠义,故令行此密计,如此如此。他日成功,当为第一。可只推是杨仪教如此行之,以解魏延之仇。”岱受计已毕,甚是忻喜,次日强行来见魏延,请罪曰:“非岱敢如此,乃是长史杨仪之谋也。”延大恨杨仪,即时来告孔明曰:“延愿求马岱为部下裨将。”孔明不允。再三告求,孔明方从。
却说司马懿在渭北寨内,传令曰:“渭南寨栅今已失了。诸将再言出战者斩之。”各听将令,据守不出。忽有郭淮来告曰:“近日孔明引兵巡哨,必欲择地安营也。”懿曰:“孔明若出武功,依山而东,我等皆危矣!真为可忧。若出渭南,西止五丈原,可保无事矣。”令人探之,回报曰:“孔明果上五丈原矣。”司马懿以手加额曰:“乃大魏皇帝之洪福也!”遂令诸将坚守以待,孔明久必自变。
却说孔明自引一军屯于五丈原,累累令人搦战,魏兵不出。孔明乃取巾帼并妇人素缟之服,修书一封,盛于大盒之内,遣人径送到魏寨。诸将不敢隐蔽,直须引入见了司马懿。懿对众拆开视之,内有巾帼妇人之衣并书一封。懿拆封视之。书曰:
汉丞相、武乡候诸葛亮,尝闻管子有云:“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窃闻司马仲达既为大将,统领中原之众,不思披坚执锐以决雌雄,则甘分窟守土巢而畏刀避箭,与寡妇又何异哉!今遣人送巾帼素衣,如不出战,可再拜而受之。倘有丈夫之胸襟,早与批回,依期赴敌。
司马懿看毕,心中大怒,乃佯笑曰:“视我为妇人耶?吾且受之!”令人重待来使。懿问曰:“孔明寝食及事烦简若何?”使者曰:“丞相夙兴夜寐,罚二十以上者皆亲览焉。所啖之食,不过数升。”懿告众将曰:“孔明食少事烦,岂能久乎?”
使者回到五丈原,见了孔明,说:“司马懿受了巾帼衣服,看书已毕,只问寝食事物,并不言及军旅之事。某如此应对,彼言:‘食少事烦,岂能久乎?’”孔明叹曰:“彼深知我也!”主簿杨颙谏曰:“某见丞相常时自校簿书。且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请为丞相以治家之事譬之:凡治家之道,必使奴执耕,婢典爨,鸡司辰,犬吠盗,牛负重,马涉远,私业无旷,所求皆足,其家主从容自在,高枕饮食而已。忽一旦将身亲其役,形疲神困,终无一成。岂其智之不如奴婢鸡犬哉?失为家主之法也。是故古人称‘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昔丙吉不问横道死人,而忧牛喘;陈平不知钱谷数,云‘自有主者也’。今丞相自理细事,汗流终日,岂不劳乎?司马懿之言,诚然肺腑也。”孔明泣曰:“吾非不知。但受先帝托孤之重,惟恐他人不似吾尽心也!”众皆垂泪。孔明自觉神思不宁。诸将因此未敢进兵。
却说魏将皆知孔明以巾帼大辱司马懿,懿受之不战。众将因此入帐告曰:“我等乃大国名将,安忍受小邦之辱耶?愿请出战,以决雌雄!”懿曰:“吾非不敢出战,而甘心受辱也。奈天子明诏,令坚守勿动;今若轻出,乃违天子之命矣。”众将昂然不忿。懿曰:“汝等既要出战,待我奏知天子,速求赴敌。若天子准吾出战,那时各建功名,未为晚矣。”众皆允之。懿急写表章,遣使直至合淝军前,奏闻魏主曹叡。叡急拆表览之。其表曰:
臣司马懿谨表:臣才薄任重,深蒙眷委,令臣坚守不战以待其蔽。今者,蜀臣诸葛亮轻臣如奴隶,待臣如妇人,遗臣以巾帼,耻辱至甚!臣先奏达圣聪,旦夕将效死一战,以报先帝之大恩,陛下之重禄。臣不胜感激祈恳之至!
魏主览毕,乃与多官曰:“朕教且休出战,今何故上表求战耶?”卫尉辛毗曰:“司马懿本无战心,必因孔明耻辱,众将抗拒之故也。虚上表,望陛下制之。”魏主曹叡听知如此,遂令辛毗持节到渭北寨制之。
司马懿接诏入帐,受命已毕,辛毗传诏曰:“如再有敢言出战者,以违制论之。”众皆倾服。懿暗谓辛毗曰:“公足知我心腹。”就令土民布散流言,说魏天子命辛毗持节到营,令司马懿坚守勿出。
于是典军书记樊建、丞相令董厥听知此事,来告孔明。孔明笑曰:“此乃司马懿安三军之法也。”姜维曰:“丞相何以知之?”孔明曰:“彼本无出战之心,所以固请战者,以示武于众将耳。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安有千里而请战者乎?此乃司马懿耻辱不过,又因将士忿拒,故散此言也。”众皆拜曰:“丞相有万里之明见也!”
忽报费袆到。孔明急召入问之,袆再拜言曰:“魏主曹叡闻东吴三路进兵,乃自引大兵径到合淝,令满宠、田豫、刘昭分兵三路迎之,被满宠设计,尽焚东吴粮草及战具器物。吴兵多病。陆逊上表于吴主,约会一齐攻之,不意持表人至中途被魏兵所获,因此机会泄漏,吴兵大败而回。”孔明听知,长叹一声,昏倒地上。众皆急救,半晌方苏而言曰:“吾心神昏乱,旧疾复发,寿死必不远矣!” 是夜,孔明遂扶疾出帐,仰观天文,大慌失色,入帐乃与姜维曰:“吾命在旦夕矣!”维乃泣曰:“丞相何故出此言也?”孔明曰:“吾见三台星中,客星倍明,主星幽隐,相辅列曜以变其色,足知吾命矣!”维曰:“昔闻能禳者,惟丞相善为之,今何不祈禳也?”孔明曰:“吾习此术年久,未知天意若何。汝可引甲兵七七四十九人,各执皂旗,身穿皂衣,环绕帐外,吾自于帐中祈禳北斗。七日内,如灯不灭,吾寿则增一纪矣;如主灯灭,吾必然死也。一应闲杂人等,休教放入。”
姜维得令,凡用之物,只令二小童搬运。时值八月半间,是夜银河耿耿,秋露零零,旌旗不动,刁斗无声。姜维在帐外引四十九人守护。孔明自于帐中设香花祭物,中分布七盏大灯,顺布四十九盏小灯,内安本命灯一盏于地上。孔明拜伏于地曰:“亮生于乱世,隐于农迹,承先帝三顾之恩,托幼主孤身之重,因此尽竭犬马之劳,统领貔貅之众,六出祁山,誓以讨贼。不忆将星欲坠,阳寿将终。谨以静夜,昭告于皇天后土、北极元辰:伏望天慈,俯垂鉴察!”祝告已毕,乃读青词曰:
伏以周公代姬氏之厄,昱日乃瘳;孔子值匡人之围,自乐不死。臣亮受托之重,报国之诚;开创蜀邦,欲平魏寇,率大兵于渭水,会众将于祁山。何期旧疾缠身,阳寿欲尽,谨书尺素,上告穹苍:伏望天慈,曲赐臣算,上达先帝之恩德,下救生民之倒悬。非敢妄祈,实由恳切。下情不胜屏营之至。
孔明祝毕,俯伏待旦。次日,扶病理事,吐血不止,醒而复昏,昏而复醒。日则计议伐魏,夜则步罡踏斗。
却说司马懿夜间仰观天文,忽大惊,乃唤夏侯霸曰:“我见将星失位,孔明必然有病,不久便死矣。汝可引一千兵去五丈原哨探。若蜀人攘乱不战者,必有病;若奋然突出者,则无事矣。”霸听令,引兵而去。
却说孔明在帐中乃祭祀到第六夜了,见主灯明灿,心中暗喜。姜维入帐,正见孔明披发仗剑,踏罡步斗,压镇将星。忽听得寨外呐喊,欲令人问时,魏延入帐报曰:“魏兵至矣!”延脚步走急,将主灯扑灭。孔明弃剑而叹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主灯已灭,吾岂能存乎?不可得而禳也!”姜维大怒,急拔剑望魏延便砍。未知延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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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秋风五丈原
却说姜维拔剑在手,欲斩魏延。孔明急止之曰:“是吾天命已绝,非文长之过也。”维方免之。于是孔明吐血数口,卧于床上,乃与魏延曰:“此是司马懿料吾有病,故令人来探视虚实也。汝可急出。”魏延遂上马,引兵杀出寨时,夏侯霸见了魏延,慌忙引兵而退。延奋赶二十余里方回。
孔明乃与姜维曰:“吾本欲竭忠尽力,恢复中原,重兴汉室。奈天意如此,吾旦夕将亡矣!吾平生所学,已著于书,共二十四篇,计十万四千一百一十二字,内有八务、七戒、六恐、五惧之法。吾遍观诸将,无人可授,独将军可授之。切勿泄漏!”维哭拜而受。孔明又曰:“吾有‘连弩’之法,不曾用得。汝后必用,以铁折叠烧打而成,铁矢长八寸,一弩可发十矢,皆画成图本,汝可如法造之。”维再拜而受。孔明又曰:“蜀中诸道皆不必多忧,惟阴平之地切要仔细。虽然险峻,久必有失。”(后邓艾取蜀,自此处而失也。)又唤长史杨仪入帐,授与一锦囊,便分付曰:“久后魏延必反,若反时方开之,那时自有斩延之将也。”此日孔明一一调度已毕,人事不醒,至晚方苏,病加沉重。是夜昏绝数番。孔明连夜表奏后主,后主急遣尚书仆射李福,星夜径到五丈原,入见孔明问安。孔明令坐,而言曰:“吾不幸中道而亡,虚废国家大事,得罪于天下也。吾死后自有遗表上奏天子,你公卿大夫皆依旧制而行,不可改易;吾所用之人,不可废之。马岱忠义,后当重用。吾兵法皆授与姜维,他日能守西蜀也。”李福辞去。
孔明强支病体,令左右扶上小车,出寨遍观各营,自觉秋风吹面,彻骨生凉。孔明泪流满面,长叹曰:“吾再不能临阵讨贼矣!攸攸苍天,曷我其极!”叹息良久。回到帐中,病转沉重,乃唤杨仪曰:“王平、廖化、张嶷、张翼、吴懿等,皆忠义,久经争战,多负勤劳,堪可委用。吾死之后,凡事俱依旧法而行。可缓缓退兵。汝乃深通谋略之人,不必多嘱。姜伯约智勇足备,可以断后。魏延后日反时,汝只依前付锦囊行之。”杨仪泣拜而领谢。孔明令取文房四宝,于卧榻上写遗表,以奏后主。其表曰:
丞相、武乡候臣诸葛亮稽首顿首谨表:伏闻生死有常,难逃定数;死之将至,愿尽愚忠。念臣赋性愚拙,时遭艰难,分符拥节,专掌钧衡,兴师北伐,未获成功;何期病在膏肓,命垂旦夕!伏愿陛下清心寡欲,薄己爱民;遵孝道于先君,布仁义于寰海;提拔幽隐,以进贤良;屏除奸谗,以厚风俗。臣家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别无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先帝、陛下也。臣亮临褚不胜涕泣,激切祈恳之至。
孔明写毕,分付杨仪曰:“吾死之后,不可发丧。若司马懿来追,将吾先时木雕成吾之原身,安于车上,以青纱蒙之,勿令人见。汝可一顺一逆,布成长蛇之阵,回旗返鼓。若魏兵追来,令人马不许错乱,却将吾原身推出,令大小将士左右而列。懿若见之,必急走矣。待魏兵退去,方可发丧。丧车上可作一龛,坐于车上,用米七粒,少用水放于口内;足下安明灯一盏;置柩于毡车之内;军中安静如常,切勿举哀,则将星不坠矣。吾阴魂自起镇之。先令后寨先行,然后一营一营,缓缓而退。汝等文物皆尽心报国,不可负职也。”杨仪听令,曰:“丞相少虑,仪并不敢有违丞相之言也。”
是夜,孔明令人扶出,仰观北斗,遥指之曰:“此吾之将星也。”众视之,只见其色煌煌欲坠。孔明以剑指之,口中念咒。咒毕,急回帐时,不醒人事。忽李福又到,见孔明昏绝,口不能言,乃大哭曰:“我误国家大事也!”须臾,孔明复醒,开目视之,见李福立于榻前。孔明曰:“公此一来,必是天子问谁可任大事?蒋公琰可矣。”福曰:“公琰倘不在,谁可继之?”孔明曰:“费文伟可以继之。”福欲又问,孔明不答而逝。时建兴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也,寿五十四岁。后晋史官陈寿评之曰:
诸葛亮之为祖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庶事精炼,物理其本;循名责实,虚伪不齿。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
蜀人杨戏赞曰:
忠臣英高,献策江滨。攀吴连蜀,权我世真。
受遗阿衡,整武齐文。敷陈德教,理物移风。
贤愚兢心,佥亡其身。诞静邦外,四裔以绥。
屡临敌庭,实耀其威。研精大国,恨于未夷。
唐贤元微之作孔明庙赞曰:
拨乱扶危主,殷勤受托孤。英才过管、乐,妙策胜孙、吴。
凛凛《出师表》,堂堂“八阵图“。如公全盛德,应叹古今无!
白乐天言先主能用孔明诗曰:
先生晦迹卧山林,三顾那逢圣主寻。鱼到南阳方得水,龙飞天汉便为霖。
托孤既尽殷勤礼,报国还倾忠义心。前后出师遗表在,令人一览泪沾襟。
宋程伊川挽孔明诗曰:
六出雄狮度剑关,运谋设策笑谈间。巍巍功业盖三国,凛凛威风镇八番。
羽扇纶巾扶社稷,忠肝义胆展江山。壮还未遂身先丧,提起令人血泪斑。
后宋尚书姚伯善吊孔明占风曰:
火精秒暮当桓、灵,妖氛蔽日豺狼横。操虽汉相实汉贼,逼胁万乘迁神京。
二袁、刘表、孙破虏,坐视王室扬旗旌。豫州哀愍世无主,殷勤三顾茅庐行。
先生感激弃耒耜,坐间谈笑诛鲲鲸。运谋东吴破赤壁,长剑西指烟尘清。
托孤泣涕请继死,愿効忠贞竭股肱。祁山六出世罕匹,折冲不用施刀兵。
中兴功业耀神武,灭伏鼠盗潜无踪。苍天何事绝炎汉?半夜耿耿长星倾。
可怜豪俊志不遂,哽咽忿气空填胸!
宋陈兰石先生叹孔明诗曰:
亘古英雄世莫俦,匡君功业并伊、周。出师未必催梁木,始觉天心已厌刘。
宋楚菊山先生赞孔明诗曰:
七星坛上东风急,五丈原头秋月明。先生不是无才调,天意俄然欲变更。
宋参政叶士能赞孔明诗曰:
退莫追兮进莫攻,来如风雨去无踪。神机妙略谁能测?果是人间一卧龙!
胡曾先生诗曰:
蜀相西驱十万来,秋风原下久徘徊。长星不为英雄住,夜半流光落九垓。
后史官朱黼论孔明曰:
孔明高卧南阳,自比管、乐,时人莫之许也。余窃论之,孔明王者之佐,伊尹之俦也。管、乐之比,特主乎拨乱继绝之志,一时自寓之言耳,奚足以知孔明哉?夫孔明之于伊尹,所遇虽异,处心则同,要未可以差殊观也。夫躬耕有莘,而乐尧、舜之道;躬耕南阳,而吟《梁父》。同一隐晦也,聘币三往而后起,枉驾三顾而后从。同一出处也,一夫不被则有纳沟之耻,汉室未复则为一己之责。同是自任也,伊尹往来汤、桀之间,二国不以为间;就桀而复伐之,天下不以为叛;相太甲而复放之,复太甲而终相之,天下不以为专。孔明兄弟分仕三国,国人不以为二;劝昭烈伐刘璋而迄取之,后世不以为贪;昭烈令辅后帝,且曰“苟不可辅,公自取之”,孔明不以为嫌;专国一十二年,后帝不以为逼:果何修而得此哉?孟子曰:“伊尹耕于有莘之野,非其道也,非其义也。禄之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岂非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于人哉?方孔明萧然草庐之中,资衣食于耒耜之业,拥膝长啸,不求闻达,顾岂有一毫富贵之念?迫之而起,要为天下大义,拨乱继绝耳,其肯以天下动其心乎?其肯以负其主以利其家乎?其肯为不义以利其身乎?
初,蜀长水校尉廖立,自谓才名宜为诸葛之副,尝以职位游散,怏怏怨谤无己。于是孔明废立为民,徙之汶山,及闻孔明亡而垂泣曰:“吾终为左衽矣!”李平闻之,亦大哭病死。平常冀亮复收已,得自补复,策后人不能,故也,后史官习凿齿论廖立、李平曰:
昔管仲夺伯氏骈邑三百,没齿而无怨言,圣人以为难。诸葛亮之使廖立垂泪,李严致死,岂徒无怨言而已哉?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鉴至明而丑者亡怒,水鉴之所以能穷物而无怨者,以其无私也。水鉴无私,犹以免谤,况大人君子怀乐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于不可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诛之而不恕,天下有不服者乎?
后南张氏赞孔明曰:
维忠武侯,识其大者。仗义履仁,卓然不舍。
方卧南阳,若将终身。三顾而起,时哉屈身。
难平者事,不昧者几。大纲既得,万目乃随。
我奉天讨,不震不竦。惟一其心,而以时动。
噫侯此心,万世不泯。遗像有严,瞻者起敬。
晋永兴年间,镇南将军刘弘至隆中,观孔明故宅,立碑以表其闾,命太傅掾犍为李兴撰文。其文曰:
天子命我于沔之阳,听鼓鼙而永思,庶先哲之遗光,登隆山以望远,式诸葛之故乡。盖神物应机,大器无方,通人靡滞,大德不常。故谷风发而驺虞啸,云雷升而潜鳞骧;挚解褐於三聘,尼得招而褰裳,管豹变于受命,贡感激以回庄,异徐生之摘宝,释卧龙于深藏,伟刘氏之倾盖,嘉吾子之周行。夫有知己之主,则有竭命之良,固所以三分我九鼎,跨带我边荒,抗衡我北面,驰骋我魏疆者也。英哉吾子,独含天灵。岂神之祗,岂人之精?何思之深,何德之清!异世通梦,恨不同生。推子八陈,不在孙、吴;木牛之奇,则非般模;神弩之功,一何奇妙;千井齐甃,又何秘要!昔在颠、夭,有名无迹,孰若吾侪,良筹妙画?臧文既没,以言见称,又未若子,言行并征。夷吾反坫,乐毅不终,奚比于尔,明哲守冲。临终受寄,让过许由,负扆莅事,民言不流。刑中于郑,教美於鲁,蜀氏之耻,河、渭安堵。非皋则伊,宁比管、晏,岂徒圣宣,慷慨屡叹!昔尔之隐,卜惟此宅,仁智所处,能无规廓。日居月诸,时殒其夕,谁能不没,贵有遗格。惟子之勋,移风来世,咏歌余典,懦夫将厉。遐哉邈矣,厥规卓矣,凡若吾子,难可究已。畴昔之乖,万里殊涂;今我来思,觌尔故墟。汉高归魂於丰、沛,太公五世而反周,想魍魉以仿佛,冀影响之有余。魂而有灵,岂其识诸!
后尹直赞孔明曰:
炎祚告终,仅遗余烬。卧龙南阳,起应三聘。
首陈经济,区画素定。曰彼魏、吴,孰如同姓?
师行仁义,兵列八阵。流马木牛,人力莫竞。
七纵七擒,式示权劲。历事两朝,心殚力尽。
《出师》二表,伊训说命。大星陨营,天胡弗慭?
百世景仰,惟忠惟正!
是夜,天愁地惨,月色无光,孔明奄然归天。姜维、杨仪皆依孔明旧制而行,不敢妄动纤毫,遂法遗法成殓,置于车上,用龛盖之,令三百心腹人守护:即传密令,教魏延断后,杨仪次之,各处营寨,一一退去。
却说司马懿夜观天文,见一大星赤色,光芒有角,自东北方流于西南方,坠于蜀营内,三投再起,投大起小,隐隐有声。懿大惊曰:“今诸葛孔明死矣!”即刻传示各营,懿遂亲引铁骑,当先追赶。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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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死诸葛走活仲达
却说司马懿知孔明身死,急起大兵追之。方出寨门,忽然自省,乃与二子曰:“孔明善会六丁六甲遁法,今见吾久不出战,故以此术诈死,诱我追之。今若追赶,必中计矣!”因此复回,遂令夏侯霸暗引轻骑,望五丈原山僻哨探消息去了。
却说魏延在本寨,夜作一梦,梦见头上生二角,醒来甚疑,坐而待旦。忽报行军司马赵直到,延请入问之曰:“久知足下深明《易》理,吾夜梦头生二角,烦足下决其吉凶也。”直答曰:“此乃大吉之兆也。麒麟头上有角,苍龙头上有角,乃变化升腾之象也。将军所到之处,不战而获全攻也。”延大喜曰:“如应公言,当有重谢。”赵直辞延出寨,行不十里,正遇尚书费袆。袆问之。直告曰:“适到魏延营中,延梦头生二角,令我圆之。本非吉兆,但恐见怪,故以麒麟苍龙之事而解也。”袆曰:“公何以知之?”直曰:“‘角’之一字,‘刀’下‘用’也。今头上用‘刀’,其凶甚矣!”袆曰:“君勿泄漏,惟你我知之。”直别去。袆到魏延寨中,令左右退去,乃告曰:“昨夜三更,丞相辞世去了。临亡时,再三叮咛传示,令将军断后,以当司马懿,缓缓而退,不可发丧。兵符在此,可起兵也。”延曰:“何人理丞相之大事耶?”袆曰:“丞相一切事务,尽托与杨仪;用兵秘法口诀,皆授与姜维。此兵符乃杨仪之令也。”延大怒曰:“丞相虽亡,吾今现在。杨仪乃府下之人,焉能任此大事?只可扶柩入川,择地迁葬。吾自率大兵攻之,必要成功。岂可因丞相一人,而废国家大事?”袆曰:“丞相遗令教且暂退,不可泄漏。将军何故欲自战也?”延愈加大怒曰:“丞相当时若听吾计,取长安久矣!向者杨仪欲烧吾于葫芦谷内,幸得天佑,降下大雨,因此火灭,方保全生,至今尚未雪恨。吾今官任前军征西大将军、南郑侯,安肯与长史杨仪断后耶!”袆曰:“将军之言是也。杨仪只是一长史而已,如何总制我等?宁死不受辱矣!”延曰:“公可助吾。吾自教诸寨不动,以图进取。”袆曰:“愿从公之命。”延曰:“公若果有此心,当同佥盟状。”袆欣然押写讫。延设席相待。袆曰:“虽然如此,不可轻动,令敌人之耻笑也。待吾自见杨仪,以利害说之,令彼退与兵权,只扶柩入川。仪乃文字之人,必然从矣。”延听其言。
袆遂辞了魏延,上马径到大寨,见杨仪细言其事。仪曰:“无事。丞相临亡之时,分付曰:‘魏延勇烈,敌人皆惧,因此不忍害之。’吾教他断后,本知不服,故以兵符探其心。今果应丞相之言。当令姜伯约断后,按丞相法度而行,缓缓而退。”于是姜维断后,杨仪领兵扶柩先行二人掌管内外之事。
却说魏延见费袆去久不来,心中疑惑,乃唤马岱商议。岱曰:“某见费袆出的辕门外,纵马加鞭而去。其人之言必是诈也。”延久令马岱引十余骑去探消息,回报曰:“后军乃是姜维总督,前军太半已退入谷中去了。”延大怒曰:“竖儒安敢戏吾耶!吾必杀之!”即拔寨引兵尽望南行。
却说夏侯霸引兵到五丈原看时,不见一人,遂回报司马懿。懿问虚实,霸曰:“川兵车仗尽已去了。只有姜维断后。魏延寨中并无一人,远远望见投山僻小路去了。其余诸寨人马尽皆退去。”懿听毕,跌足曰:“孔明死矣!可火急调兵追赶!”诸将问曰:“都督何以知之?”懿曰:“五脏皆损,岂能生乎?”遂起兵引二子赶来。夏侯霸曰:“都督不可轻追。当令偏将掩杀可也。”懿曰:“他人不知法则。”遂自引兵一齐杀奔五丈原来。魏兵鼓噪摇旗,杀入寨时,果无一人。懿回顾二子曰:“汝急催后军赶来,吾自引兵前进。”司马师、司马昭在后催督大兵;懿自引兵追到山脚下,见川兵不远,乃奋力赶来。忽然山后一声炮响,鼓角喧天,喊声震地。懿大惊失色,只见蜀兵旗号皆返,树林中影影飘出中军大旗,上书一行大字,题曰“大汉丞相诸葛武侯”。懿定睛看时,见中央数十员上将,拥出一辆四轮车来,车上端坐孔明,纶巾羽扇,鹤氅皂绦。车前一将,全副披挂,勒马挺枪,大叫曰:“反贼司马懿!早早受降!丞相在此!”懿视之,乃天水人也,姓姜,名维,字伯约。懿大惊曰:“孔明尚在!吾轻入重地,中其计矣!”回马便走。魏兵魂飞魄散,弃甲抛戈,丢盔撇戟,各逃性命,你我不能相顾,互相践踏,死者无数。司马懿纵马奔走五十余里,背后两员将赶上,扯住马嚼环而言曰:“都督勿惊。蜀兵去远了!”懿喘息半晌,神色方定,视之,乃夏侯霸、夏侯惠也。二将曰:“川兵退去,必留断后兵也,可再起兵追之。”懿不敢绝,乃徐徐按辔,与霸、惠二人寻小路,遂引败兵而归本寨。
懿令众将各引兵四散哨探。乡民奔告曰:“蜀兵退入谷中之时,哀声震地,军中扬起白旗丧旛,孔明果然死矣!止留姜维断后,只有一千兵。”来报与司马懿,懿曰:“鼓声大震,何意也?”乡民曰:“乃是蜀兵返旗擂鼓而退。车上孔明乃木雕者。”懿叹曰:“吾能料其生,不能料其死也!”因此蜀中人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后人有诗曰:
高垒深沟可料生,不能料死勒追兵。返旗鸣鼓先奔走,司马应知诸葛能。
又诗曰:
长星半夜落天枢,奔走还疑亮未殂。关外至今人冷笑,不知司马愧何如?
却说司马懿问了的实,遂又令众将引兵在前追赶,懿随后而来。赶到伏兵之所,见树林中虚设孔明旗号,懿安心追之。赶到赤岸坡,懿见蜀兵去远,乃与众将曰:“今蜀兵远去,追之何益?不如回师。”众将曰:“倘蜀兵复来,如之奈何?”懿曰:“今孔明已亡,再无人敢领此职,我等皆高枕无忧矣!”遂班师而回。一路上见孔明安营下寨之所,前后左右,整整有条,懿叹曰:“此天下奇才也!”众将观之,无不骇然。后人又诗曰:
长蛇盘曲转山排,万叠屯云次第开。诸葛军营藏造化,故令司马叹奇才。
于是司马懿兵回长安,分调众将各守隘口,懿自回洛阳面君去了。
却说姜维排成长蛇阵,缓缓退入栈阁道口,又人报说:“司马懿追至赤岸坡回去了。”因此杨仪更衣,发丧举哀,哭声震天。川兵皆撞跌而哭,太半不食,死者无数。杨仪遂令随处葬埋。后人又诗云:
武侯魂已升天去,军士号啕血泪流。因念从前恩德重,甘心不食丧荒丘!
却说蜀兵前队正回到栈阁口边,忽见前面火光冲天,喊声震地,伏兵拦路。众将惊曰:“谁想此处又伏兵耶?焉能去之!”即来报知杨仪。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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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侯遗计斩魏延
却说杨仪听知此事,忙令人哨探,回报曰:“烧栈道者乃是魏延。”仪大惊曰:“丞相在日,料此人久后必反,今果然如此!今断其归路,如之奈何?”费袆曰:“此人必先捏奏天子,诬我等造反,故烧绝栈道也。我等亦当表奏天子,陈魏延之反情,然后图之。”姜维曰:“此间有一小径,名槎山,虽然崎岖险峻,可以抄出栈道之后。”众皆从之,一面写表飞奏去讫,一面将人马望槎山小道进发。凡遇乡民,佯言“讨贼”。于是先令二使去讫,随后费袆又来。
却说后主在成都寝食不安,动止不宁,夜作一梦,梦见成都锦屏山崩倒;遂大惊觉,坐而待旦,集众文武入朝圆梦。有谯周曰:“臣昨夜仰观天文,见一星赤色,光芒有角,自东北而落于西南,主丞相有大凶之事。今陛下梦山崩者,正谓此兆者也。”后主愈加惊怖,复问周曰:“李福因何久不回也?”忽报李福至。后主急召入问之,福顿首泣奏曰:“臣到五丈原营中时,丞相已不醒人事,众将正伏地而哭。丞相复苏,须臾开目,见臣在侧,未曾臣言,便先问曰:‘天子令你来问后事也?蒋公琰可托。’臣又问之,丞相曰:‘费文伟可也。’臣再问时,丞相不答,瞑目而亡。臣不敢稽迟,故星夜而来。”后主听知,大哭曰:“天丧我也!”哭倒于龙床之上。侍臣扶入后宫。吴太后闻知,亦放声大哭不已。内外文武如丧考妣。军民无不哀恸。后主连日涕泣,饮食顿减,不能设朝。忽报征西大将军、南郑候魏延,表奏杨仪劫夺丞相灵柩,举众造反。群臣大骇,入宫启奏后主。此时吴太后亦在宫中。后主听知,大惊无措,倒在龙榻之上,不能起身。吴太后坐于榻前。近臣读魏延表曰:
杨仪自总兵权,率众造反,劫丞相灵柩,欲引敌人入境。臣先烧断栈道,以兵守御,然后讨之。
后主曰:“魏延乃英雄之将,足可拒杨仪等众,何故烧其栈道也?”吴太后曰:“常闻先帝有言:说孔明能识魏延脑后有反骨,每欲斩之,因怜其勇烈,亦未得便也。今奏杨仪等造反,内有不明。杨仪乃文字之人,丞相委以长史之任,如何敢反?今日若听此一面之词,杨仪等必投魏矣。此事当深虑远议可也。”
文武官员正商议间,忽报长史杨仪紧急表奏。近臣拆表读曰:
长史、绥将军臣杨仪诚惶诚恐,顿首谨表:丞相临终,将大事委于臣,照依旧制,不敢变更,使魏延断后,姜维次之。今魏延不遵丞相遗令,自提本部人马搀越,先入汉中,即日放火烧断栈道,劫丞相灵车,逆从魏寇,阻其归路!意在火速,具表以闻。
众官听毕,默然无语。太后问:“卿等所见若何?”蒋琬奏曰:“臣非敢为一己之私,愿从公议。杨仪为人虽然禀性多急,不能容物,至于筹度粮草,参赞军机,与丞相办事多时;今丞相临终,委以大事,非背义之人。魏延自恃功高,常有不平之心,口出怨言久矣;今见杨仪总兵,心中不服,又挟私仇,故烧栈道,断其归路,又诬奏而害之。臣愿将全家良贱,敢保杨仪不反,实不敢保魏延。”董允亦奏曰:“杨仪虽有市井之志,实不敢反背朝廷。魏延虽有功劳,常有怨丞相之意,本欲反投归魏,又见杨仪总制兵马,故烧栈道,以断归路,虚上表以杀害,反逆之心可见矣。”多官一齐奏曰:“二公之言是也。”于是文武及近侍官只保杨仪,不保魏延。后主曰:“若魏延果反,何人当之?”蒋琬又奏曰:“丞相素疑此人,必遗计与杨仪。若仪无才,安能退入谷口?延必中计矣。陛下宽心。”不多时,忽奏魏延又有表至,告称杨仪背反。后主正览表之间,杨仪表又到,具奏魏延反情。二人接连各陈是非。忽报费袆又到,细奏魏延反情。群臣皆奏曰:“本是魏延之罪,实非杨仪之罪也。”后主曰:“若如此,且令董允假节释劝,用好言抚慰。”允拜辞后主而去。
却说魏延烧断栈道,兵屯于南谷,把住隘口,自以为久计;不忆杨仪、姜维星夜引兵抄在南谷之后。仪恐汉中有失,却教先锋何平引三千兵,依孔明所遗密计而行。仪同姜维等引兵扶柩望汉中而来。
且说何平引兵径到南谷之后,擂鼓呐喊。有人来报魏延,说杨仪令先锋何平,引兵自槎山小路抄来搦战。延大怒,急披挂上马提刀,引兵来迎。两阵对圆,何平出马,大骂曰:“反贼魏延安在?”延亦骂曰:“汝等助杨仪造反,何敢骂我耶!”平叱之曰:“丞相近亡,身尚未冷,汝辈焉敢反耶!”乃扬鞭指川兵曰:“汝等军士皆是西川之人,川中有父母妻子,兄弟亲朋;可念丞相之恩,休助反贼,各回家乡,听候赏赐。”众军闻知,大喊一声,自去太半。延大怒,挥刀纵马,直取何平。平挺枪来迎。战有数合,平诈败而走,延随后赶来。弓弩齐发,延却复回。延见众兵溃散,转怒,赶上杀了数人。只有马岱三百兵不动。延与岱曰:“吾平生有眼如盲,不识好人。旧日随吾战将皆弃吾而去,惟公在此。吾杀了杨仪,先雪此恨,后取两川,易如反掌,与公同享富贵,生死休离寸步。”马岱大声而言曰:“吾恨诸葛亮不肯大用,今遇明公,愿尽心竭力以图进取!”延大喜,遂与马岱追杀何平。平引兵飞奔而走。魏延与马岱商议曰:“我等投魏若何?”岱笑曰:“将军之言,不智甚也。”延曰:“目下兵少缺粮,安能济事乎?”岱曰:“大丈夫武艺过人,不自霸业,何故区区屈膝于他人之下哉?吾观将军,智勇足备,两川之士,谁敢敌手?吾愿同将军先取汉中,若此处得之,民足可为兵,粮足可为食,西川唾手而可得也。将军又何疑焉?”延曰:“公言是也。”随同马岱引兵直取南郑。
却说姜维在南郑城上,见魏延、马岱耀武扬威,风拥而来。维令拽起吊桥。延、岱二人大叫:“早降!”维令从人请杨仪商议曰:“魏延勇猛,又有马岱相助,虽然军少,难以退也。”仪曰:“丞相临终,遗与一锦囊,嘱之曰:‘若魏延反时,临城扣敌,对阵之时方可开拆,便有斩延之计也。’今果如此,当可视之。”仪遂取出锦囊,拆封看时,题曰:“待与魏延对敌,马上方许拆开。”维喜曰:“既丞相有戒约,长史当收执。吾先引兵出城,列成阵,公便可来。”姜维披挂上马,绰枪在手,引三千军,开了城门,一齐冲出,鼓声大震,排成阵势。维挺枪纵马,立于门旗下,高声大骂曰:“反贼魏延!丞相不曾亏你,今日如何背反耶?”延横刀勒马而言曰:“伯约,不干你事。只教杨仪来!”
杨仪在门旗影内,拆开锦囊视之,如此如此。仪大喜,轻骑而出,立马于阵前,手指魏延,忻然而笑曰:“丞相在日,知汝久后必反,教吾提备,今果应之。汝敢在马上连叫三声‘谁敢杀我’,便是大丈夫,吾就献汉中城池与汝。”延大笑曰:“杨仪匹夫听着!若孔明在日,吾却惧他三分;他今已死,天下谁敢敌吾也?休道连叫三声,便叫三万声,有何伤哉!”遂提刀按辔,于马上大叫曰:“谁敢杀我?”言未毕,脑后忽一人厉声而应曰:“吾敢杀汝!”手起刀落,斩魏延于马下。众皆骇然。斩魏延者,乃马岱也。原来孔明火烧木栅寨时,实欲将司马懿、魏延皆要烧死,故与魏延五百军为引诱之兵;不想天降大雨,其计不成,却诈归罪于杨仪,又痛责马岱,授以密计,只待口中之言,便斩魏延。延因此不疑,乃求岱为部将,见孔明已亡,遂与岱同反,到南郑城下。杨仪读罢锦囊,已知伏下马岱在内,故依计而行,果然应之。后人有诗曰:
诸葛先明识魏延,已知久后反西川。故留马岱常监守,计应登时斩魏延。
马岱斩了魏延,大小川兵尽归马岱。杨仪下令,将魏延三族尽皆诛之,遂具表星夜奏闻后主。后主降旨曰:“既已名正其罪,仍加前功,赐棺椁葬之。”然后召一班出征文武官员,赴成都面君。杨仪等扶柩到成都,后主引文武官僚,尽皆挂孝,出城二十余里迎接。后主放声大哭。上至公卿大夫,下及山林百姓,男女老幼,无不恸哭,哀声震地,闻于四远。后主扶柩入城,成都居民各家门首,尽皆设祭拜哭。停柩于丞相府中。其子诸葛瞻,字思远,守孝候丧。
后主还朝,杨仪自缚请罪。后主教近臣去其缚曰:“若非卿能效丞相所行,灵柩何由得归?魏延如何得灭?大事保全,皆卿之功也。”遂加杨仪为中军师。马岱有忠义之功,就任魏延之爵。仪呈上孔明遗表。后主览毕大哭,乃连日不能设朝,欲卜地迁葬。费袆入奏曰:“丞相临终,命葬于定军山为墓,不用墙垣砖石,亦不用一切祭物。”后主从之。择本年十月吉日,后主亲送灵柩,至定军山迁葬。文武官僚,军民百姓,尽皆挂孝,拜哭而祭。哀声大举,震动天地。后主降诏致祭,谥号忠武侯。昭曰:
惟君体资文武,明睿笃诚,受遗托孤,匡辅朕躬,继绝兴微,志存靖乱;爰整六师,无岁不征,神武赫然,威镇八荒,将建殊功於季汉,参周、伊之巨勋。如何不吊,事临垂克,遘疾殒丧!朕用伤悼,肝心若裂。夫崇德序功,朕纪行命谥,所以光照将来,刊载不朽。今使使持节、左中郎将杜琼,赠君丞相、武乡侯印绶,谥君为忠武侯。魂而有灵,嘉兹宠荣。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后主率文武迁葬已毕,令建庙于沔阳,四时享祭。后杜工部见庙前大柏树,乃三国时所种,有感而作诗曰: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鹏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又诗曰:
长星昨夜坠前营,讣报先生此日倾。虎帐不闻施号令,麟台惟显著勋名。
空余门下三千客,辜负胸中十万兵。好看绿阴清昼里,于今无复雅歌声。
朱子曰:
子房用智之过,有微近谲处。小者如蹑足之类,其大则挟汉以为韩,而终身不以语人夜。若武侯,即名义俱正,无所隐匿,其为汉复仇之志,如青天白日,人人得而知之,有补于天下后世,非子房比也。盖为武侯之所为则难,而子房投间乘隙,得为即为,故其就之为易耳。顷见延平李先生,亦言孔明不若子房之从容,而子房不若武侯之正大也。
苏东坡作《武侯庙记》曰:
密如鬼神,疾若风雷。进不可当,退不可追。
昼不可攻,夜不可袭。多不可敌,少不可欺。
前后应会,左右指挥。移五行之性,交四时之令。
人也!神也!仙也!吾不知之,真卧龙也!
又赞曰:
忠武英高,献策江滨。攀吴连蜀,权我世真。
受遗秉衡,整武齐文。敷陈德教,理物移风。
贤愚竞心,佥亡其身。诞静邦外,四裔以绥。
屡临敌庭,实耀其威。厉精大国,恨于未夷。
却说后主回到成都,忽近臣奏曰:“边庭飞报,东吴全琮引兵数万,屯于巴丘界口,未知何意。”后主大惊曰:“丞相新亡,东吴负盟侵界,如之奈何?”蒋琬奏曰:“臣敢保王平、张嶷亦引兵数万,屯于永安,以防不虞。陛下再命一人去东吴报丧,以揣其心。”后主曰:“须得一舌辩之士为使。”言未毕,一人应声而言曰:“微臣愿往。”未知是谁,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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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魏折长安承露盘
却说欲去东吴为使者,乃南阳安众人也,姓宗,名预,字德艳,官任参军、右中郎将。后主大喜,预奏曰:“臣虽不才,愿往东吴为使。”蒋琬亦奏曰:“须得此人方可。”后主准奏,即命宗预往东吴为使去了。
却说宗预星夜径到金陵,入见吴主孙权。礼毕,只见左右人皆着素衣。权作色而言曰:“吴、蜀以为一家,卿主何故西增白帝之守也?”预曰:“臣以为东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势宜然,俱不足以相问也。”权大喜而笑曰:“蜀人此等,真俊杰耳,不亚于邓芝。”乃唤宗预曰:“朕闻丞相新亡,日每流涕,宗族官僚尽皆挂孝。朕恐魏人乘丧取蜀,故增巴丘守兵万人,以为救援,别无他意也。”预顿首拜谢。权曰:“朕既许以同盟,安有背义之理?”预曰:“天子因丞相新亡,特命臣赴陛下前报丧也。”权取金鈚箭一枝,折之为誓曰:“朕,吴国之君,若负前盟,绝灭子孙!”又命使赍香帛奠仪,入川致祭。
宗预拜别吴主,径还成都,入见后主,礼毕奏曰:“吴主因丞相新亡,亦自流涕,令诸葛瑾合家挂孝。恐魏人乘虚而入,故设巴丘之守。两国通好,已后并无违誓。”后主大喜,重赏宗预,厚待吴使去讫。遂依孔明遗言,加蒋琬为丞相、大将军、录尚书事;加费袆为尚书令,同理丞相事;加吴懿为车骑将军,假节、督汉中;姜维为辅汉将军、平襄侯,总督诸处人马,同吴懿出屯汉中,以防魏兵。其余将校,各有封赏。
杨仪见不委用,口出怨言曰:“昔日丞相新亡之时,我若将全师投魏,不致如此受寂寞也!”近臣闻知,奏与后主。后主急召蒋琬等商议。费袆出班奏曰:“向者,杨仪于丞相前累谮魏延,因此逼反,人皆知之。”后主大怒,即将杨仪下狱勘问,招成,欲斩之。蒋琬奏曰:“仪虽有罪,但日前随丞相曾立功劳,未可斩之,当废为庶民。”后主从之,遂贬杨仪赴汉中嘉郡为民。仪羞惭至甚,自刎而死。自此两川太平。姜维屯积粮草以为二十年之计,乃蜀汉建兴十三年。
却说魏主曹叡,时青龙三年,蜀、吴二国皆不兴兵,封司马懿为太尉,总督军马,安镇诸边。懿拜谢回洛阳去讫。魏主在许昌,大兴土木,建盖宫殿,三年已完;又来洛阳盖造朝阳殿、太极殿,又筑总章观,俱高十丈;又立崇华殿、青霄阁、凤凰楼、九龙池,命博士马钧监造,不拘财力,但要极其华丽,皆以金玉妆饰,雕梁画栋,碧瓦金砖,重重锦绣,件件鲜明,光辉耀日。选天下巧匠三万余人,民夫三十余万,不分昼夜而造。遇有不便者,公卿大夫负土搬砖起造。人民号泣,怨声不绝。司徒董寻上表谏曰:
伏自建安以来,野战死亡;或门殚户尽;虽有存者,遗孤老弱。若今宫室狭小,当广大之,犹宜随时,不妨农务。况作无益之物耳。其朝阳殿、太极殿、总章观、崇华殿、青霄阁、凤凰楼、九龙池,此皆圣明之所不兴也,其功三倍于殿宇。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文绣,载以华舆,所以异于小人。今陛下使以穿方举土,面目垢黑,衣冠了鸟,沾体涂足,毁国之光,以崇无益,甚非谓也。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无忠无礼,国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自比于牛之一毛,生既无益,死亦何损?秉笔流涕,心与世辞。臣有八子,臣死之后,累陛下矣!将奏沐浴,以待命终。
魏主览毕,大怒曰:“司徒董寻不怕死也!”左右奏曰:“于法当斩之。”曹叡曰:“朕见此人素有忠义,今且废为庶人。再有妄言者,枭首示众!”
遂将董寻贬为民,乃召马钧问曰:“朕所建高台峻阁,欲与神仙往来,以求长生不老之方。”钧奏曰:“陛下曾闻汉武帝所建柏梁台乎?”叡曰:“朕未知其详,卿试言之。”钧曰:“汉朝二十四代,惟武帝享国最久,眉寿极高,服天上日精月华之气也。于长安宫中建一台,名曰‘柏梁台’;上立一铜人,手捧一盘,名曰‘承露盘’,接三更时分北斗所降沆瀣之水,其名曰‘天浆’,又曰‘甘露’。用美玉为屑,调和服之,自然反老还童,而无百病矣。”
叡大喜,即命马钧引一万人星夜径到长安,令人夫搭起木架,周围上柏梁台去。先拆铜人,不移时间,用五千人连绳引索,旋环而上。马钧下令,教人先拆了铜人金盘。多人并力拆下铜人来,只见铜人潸然泪下。众皆大惊。忽然台边一阵狂风起处,飞砂走石,急若骤雨,一声响亮,就如天崩地裂,闻于四远。其台高二十丈,铜柱圆十围,即时倾折,压死千余人。钧尽皆将尸焚之,独取铜人并金盘回洛阳,入见魏主,献上铜仙人、承露盘,细奏其事。魏主问曰:“铜柱安在?”钧奏曰:“约重百万斤,不能易至。”叡令人打碎铜柱,运来洛阳,又铸两个铜人,号为“翁仲”,列于司马门外;又铸铜龙凤两个:龙高四丈,凤高三丈余,立在殿前。又于上林苑中,栽种奇花异木,蓄养俊禽灵兽。又选美女千余人为宫娥。少傅杨阜上表谏曰:
臣闻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其业;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古之圣帝明王,未有宫室之高丽,以雕弊百姓之财力者也。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其祸;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夏桀、殷纣、楚灵、秦皇为深诫。高高在上,实监后德。慎守天位,以承祖考,巍巍大业,犹恐失之。不夙夜敬止,允恭恤民,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台是侈是饬,必有颠覆危亡之祸。《易》曰:“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阗其无人。”王者以天下为家,言丰屋之祸,至于家无人也。方今二虏合从,谋危宗庙,十万之军,东西奔赴边境,无一日之娱;农夫废业,民有饥色。陛下不以为忧,而营作宫室,无有已时。使国亡而臣可以独存,又不言也;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孝经》云:“天子有争臣十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臣虽驽怯,敢忘争臣之义?言不切至,不足以感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将坠于地。使臣身死有补万一,则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谨叩棺沐浴,伏俟重诛。瑾具表以闻。
魏主曹叡看讫大怒,扯碎表章,叱武士推出内门之外,欲上辇幸上林苑。
忽一人披头散发,身挂纸钱,跪于辇前。叡视之,乃太子舍人,沛国人,姓张,名茂,字彦林。茂手擎表章而谏。叡下辇,复坐于殿上,开表视之。其表曰:
臣闻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之子也。今夺彼以与此,亦无以异于夺兄之妻妻弟也,于父母之恩偏矣。又诏书得以生口年纪颜色与妻相当者自代,故富者则倾家尽产,贫者举假贷贳,贵买生口以赎其妻;县官以配士为名而实内之掖庭,其丑恶乃出与士。得妇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忧,或穷或愁,皆不忘。夫君有天下而不得万姓之欢心者,鲜不危殆。且军旅在外数万人,一日之费非但千金,举天下之赋以奉此役,犹将不给;况复有掖庭非员无录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赏赐横与,内外交引,其费半军。昔汉武帝好神仙,信方士,掘地为海,封土为山,赖是时天下为一,莫敢与争者耳。自汉末衰乱以来,四十五载,马不舍鞍,人不释甲,每一交战,血流遍野,疮痍号哭之声,于今未已。犹有强寇在边,图危魏室。陛下不战战业业,念崇节约,而乃奢靡是务,中尚方作玩弄之物,后园建承露之盘,快耳目之观,然亦足以骋寇仇之心矣。惜乎!舍尧、舜之节俭,而为汉武帝之侈事,臣窃为陛下不取也。愿陛下沛然下诏,为万机之父母,恤妻子之饥寒,问民之疾而除其所恶,实仓廪,缮甲兵,恪恭以临天下。诚如是,则吴贼面缚,蜀虏舆榇,不待诛以自伏,太平之路可计日而待也。陛下何劳神思于海表,军旅高枕,战士备员?今群公皆缄口结舌,臣不敢不上瞽言,以尽人臣之职也。臣年五十,常恐至死无以报国,是以投躯殁身,冒昧圣听,伏惟陛下开天地之明,察肝胆之谏。沐浴候诛,谨表以闻。
却说魏主曹叡览毕表文,勃然大怒曰:“张茂只是一中书令,敢出狂言来讥朕耶?”叱武士推出斩之。茂厉声大骂曰:“无道昏君!早晚必为虏矣!”言讫斩之。须臾,献首于殿下。叡令遍示多官已毕,乃召马钧催造高台铜仙人,承露盘;又于丹墀内铸一大油鼎,日日以火熬油,但有谏者烹之。因此文武官僚并无一人敢言,皆至司马懿府中细言其事。懿曰:“魏室已尽矣!切莫谏耶!”多官因此各散。
却说魏主曹睿将青龙五年改为景初元年,有皇后毛氏,乃河内人也;先年叡为平原王时,出入同辇,及即帝位,宠为后妃;太和元年,立为皇后;后叡因宠郭夫人,将毛后目不正视。郭夫人极有颜色,聪慧,叡甚敬之,日每取乐,月余不出宫闼。是岁春三月,上林苑中百花争放,叡同郭夫人到御花园中赏玩,于花萼楼上饮酒。郭夫人问曰:“何不请毛皇后同乐?”叡曰;“若彼在,朕涓滴之水不能下咽喉也。”遂令宫娥四壁把守,不令毛后知道。
却说毛皇后见叡一月余日不入正宫,是日引十余个宫人,闲来翠花楼上消遣,只听的乐声嘹亮,乃问曰:“何处动乐?”一宫官启曰:“乃圣上与郭夫人于御花园中赏花饮酒。”毛皇后闻之,心中烦恼不已,遂回宫安歇。次日,毛皇后引宫官乘小车出宫游戏,正迎见魏主于曲廊之间,乃笑曰:“陛下昨日赏玩北园,其乐不浅也!”叡大怒,叱宫官即将毛皇后绞死,遂捉昨日侍奉之人到一齐杀之,乃立郭夫人为皇后。
却说郭皇后一日与叡饮酒,乃问杀宫娥之故。叡曰:“朕令左右不许教毛氏知之,毛氏知之,必因此辈泄漏,朕故尽皆杀矣。”时景初二年春正月,有长安飞报紧急军情,乃幽州刺史毋丘俭上表,报称辽东公孙渊举众造反,自称号为燕王,改元绍汉元年,建造宫殿,设立官职,见今兴兵入寇,摇动北方。叡闻知大惊,即聚文武官僚商议起兵,退公孙渊之策。未知何人敢领此重任破敌?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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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司马懿退公孙渊
却说幽州刺毌丘俭,表称公孙渊造反,自号为燕王,改元绍汉元年,兴兵入寇。渊乃辽东公孙度之孙,公孙康之子也。建安十二年,曹操赶袁尚,未到辽东,康斩袁尚首级献操,操遂封康为襄平侯;然后康故。康有二子:长曰晃,次曰渊。二子皆幼。康弟公孙恭继职。曹丕时封恭为车骑将军、襄平侯。后太和二年,渊长大,文武兼备,性刚强,好厮杀,复夺其位。曹叡封渊为扬烈将军、辽东太守。后孙权遣张弥、许晏赍金玉珍宝,封渊为燕王。渊惧中原,乃斩张、许二人,送首与魏。叡加渊为大司马、乐浪公。一向渊心不足,与众商议,自号为燕王,改元绍汉元年。有副将贾范谏曰:“主公未可如此。中原以爵加封,不为卑贱;今若背反,实为不祥。又兼司马仲达善能用兵,诸葛武侯尚且不得取胜,何况主公乎?”渊大怒,叱左右缚了贾范。即时有参军伦直谏曰:“贾范之言是也。圣人云:‘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国中累见怪异之事,主公岂不察乎?近有犬戴巾帻,身披红衣,上屋作人行,一不祥也。城南乡民造饭,饭甑之中有一小儿蒸死于内,二不祥也;襄平北市中,忽陷一地穴,涌出一块肉,周围数尺,有头有面,有眼有耳,有口有鼻,却无手足,往来之人,刀箭不能伤,亦不知何物。卜者占之曰:‘有形不成,有口无声;国家亡灭,故现其形。’有此三者,皆不祥之兆也。孔子云:‘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主公当避凶就吉;今若背反,必丧身矣!”公孙渊勃然大怒,叱武士绑贾范、伦直斩于市曹。急令大将军卑衍为元帅,杨祚为先锋,起辽兵十五万,抢掠乡村,杀人放火。
因此边官报知魏主曹叡。叡闻知大惊,急召太尉司马懿入朝计议曰:“公孙渊背反,如之奈何?”懿奏曰:“臣部下马步军四万,足可破此贼矣。”叡曰:“卿兵少路远,恐难收复?”懿曰:“兵不在多,设奇用智,渊必破矣。臣托陛下之洪福,渊乃唾手而擒,陛下何足虑栽?”叡曰:“卿料公孙渊将何御之?”懿曰:“弃城预走,为上计也;守辽东拒大军,其为次也;坐守襄平而不动身,其为下计,必被臣所擒也。”叡曰:“三者,卿当用何计?”懿曰:“能料彼我,必能胜也。公孙渊乃愚浊匹夫,岂肯弃城而走?必然先拒辽东,后守襄平,安得逃出臣之度也?”叡曰:“此去往复几时?”懿曰:“四千里之地,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休息六十日,如此一年足矣。”叡曰:“倘吴、蜀入寇,如之奈何?”懿曰:“臣已定下守御之策,陛下勿得忧也。”叡大喜,即命司马懿兴师,征讨公孙渊。懿辞朝出城,引原领战将并本部军马而去。
却说魏先锋胡遵,引前部兵到辽东界下寨,人报知公孙渊。渊令卑衍,杨祚分兵八万,屯于辽隧,围堑二十余里,环绕鹿角,甚是严密。胡遵令人飞报司马懿。懿笑曰:“此势不与交战,正欲老吾兵也。若攻之,正堕其计。辽东贼众太半在此,其巢空虚。吾等可弃此处,只奔襄平;贼必往救,却于中途破之,必获全功矣。”众皆从之,遂勒兵从小路,大张旌旗,转山南迤逦而去。
却说卑衍与杨祚商议曰:“若魏兵来攻,休与交战,弓弩炮石,未可妄发。今魏兵千里而来,人多粮少,难以久住,粮尽必自退;待退动时,却出奇兵击之,司马懿一鼓而可擒也。昔司马懿于渭南坚守,孔明乃死;今日正与此理相同。我等与孔明复仇,岂不美哉?”言未毕,忽报魏兵往南去了。卑衍大惊曰:“彼知吾襄平军少,去袭老营也。若襄平有失,我等守此处无益矣。”遂拔寨随后而来。
却说司马懿暗留千余人,扮作土民,哨探消息,忽见辽兵赶来,飞报司马懿。懿笑曰:“彼知吾取襄平,拔寨赶来,中吾计矣!”乃令夏侯霸、夏侯威各引一军伏于济水之滨:“如辽兵到,两下齐出。”二人受计正行,果遇卑衍、杨祚追至济水。忽然一声炮响,两边鼓噪摇旗,魏兵杀出,左有夏侯霸、右有夏侯威,一齐杀来。卑、杨二人大惊,又不知背后多少魏兵,只得望前奔走。前面又被司马懿引兵杀回。三路夹攻,辽兵大败,死者无数,降者甚多。卑、杨二人死战得脱,引败兵奔走,前至首山,正逢公孙渊兵到,合兵一处,又来与魏兵交战。卑衍出马辱骂曰:“汉贼休使诡计!汝敢决战否?”夏侯霸纵马挥刀来迎二人。战有数合,夏侯霸一刀斩卑衍于马下,辽兵大乱,霸引兵掩杀将来。公孙渊引败兵奔入襄平城去,闭门坚守不出。魏兵四面围合。
时值秋雨连绵,一月不止,平地水深三尺,运粮船自辽河口直至襄平城下,魏兵皆在水中,军心惊疑。左都督裴景入帐告曰:“雨水不住,营中泥泞,军不可停,请移于前面山上。”懿大怒曰:“我岂不知泥泞!捉公孙渊在迩,安可移营也?切不许惑我军心。再要移营者斩之!”裴景喏喏而退。少顷,右都督仇连又来告曰:“军土怯水,乞怜移了营寨。”懿大怒曰:“吾军令已发,推出斩之!”枭首于辕门上。因此军心安静。
懿令南寨人马暂退二十里下寨,纵城内军民出城樵采柴薪,牧放牛马。有司马陈珪问曰:“先前太尉攻上庸之时,兵分八路,八日皆至城下,遂生擒孟达而成大功;今带甲四万,数千里而来,不令攻打城池,任教秋雨霖漓,又纵贼众樵牧。实不知太尉主何意也,愿乞教之。”懿大笑曰:“你虽为司马,不知兵法。昔日孟达粮多兵少,粮够一年;我军有四倍,粮不足一月。以一月之粮而敌一年之粮,安能长久?以四倍之兵而敌一倍之兵,岂不获胜也?不可不速战。吾故奋死相争,方才胜矣。今辽兵多,我兵少,贼饥我饱,何必攻之?任彼自走,待走动而擒之,无有不胜。我今放开一道,不绝彼之樵采,不掠彼之牛马,是容彼自走也,那时取胜,有何难哉?兵法云:‘兵者,诡道也;战者,逆德也。善因事变。’贼粮已尽,单恃水势,未肯束首而降。吾故作无能之事,以安贼心。今若取小利相击,贼必死战矣。吾料彼粮草将尽,不过旬日,天必晴明;待天晴时,并力攻之,城池可破,渊贼可擒矣。”众将皆拜曰:“此神武之算也!”于是司马懿遣人赴洛阳催粮。
却说魏主曹叡设朝,群臣奏曰:“近者秋雨连绵,一月不止,人马疲劳,可召回司马懿罢兵。”叡曰:“司马太尉善能用兵,临危制变,多有良谋,捉公孙渊计日而待。卿等何必忧也?”因此只运粮草,星夜而来。
却说司马懿在寨中,数日内果然天晴。是夜,懿出帐外仰观天文,忽见一星,其大如斗,流光长数丈,自首山东北坠于襄平东南。各营将士惊骇然曰:“此何吉凶也?”。懿见之大喜,乃聚将士曰:“五日之后,星落处必斩公孙渊矣。来日汝等并力攻城。”众将得令。
懿次日清晨晨引兵四面围合,筑土山,掘地道,立炮架,装云梯,日夜攻打不息,箭如急雨,射入城去。公孙渊在城中粮尽,皆宰马为食,人人暴怨,各无守心,欲斩渊首,献城归降。渊闻之,忧惊甚急,慌令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往魏寨陈说请降。二人自城上系下,来告司马懿曰:“请太尉退二十里,我君臣自来投降。”懿大怒曰:“汝安敢轻视吾耶!”叱武士推出斩之,将首级付从人捎回,就令持檄文一道回见公孙渊。渊拆视之。檄曰:
魏征西大都督、太尉司马公檄下公孙渊:窃谓楚、郑列国,而郑伯由肉袒牵羊迎之。姑乃天子上公,而建、甫等欲孤解围退舍,岂得无礼耶!二人老耄,传言失指,已被吾斩之。若意有未已,可便遣年少有明决者来。稍有稽迟,悉皆诛戮!故檄。
公孙渊看毕大惊,乃与文武计议。有侍中卫演出曰:“臣愿往之。”渊分付曰如此如此。
演受命径到魏寨。司马懿升帐,聚多将列于两边。演膝行肘步,入寨跪于帐下,告曰:“愿太尉息雷霆之怒,罢虎狼之威,容开城门,克日先送世子公孙修为质当,然后君臣自缚来降。”懿曰:“军士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不能走当降,不能降当死耳!汝等不降当死,不必送子为质当,可洗颈待诛!”叱卫演回报公孙渊。演抱头鼠窜而去,回见公孙渊,渊大惊,乃与公孙修密议停当,选下一千人马,是夜二更时分,开了南门,往东南而走。渊见无人,心中暗喜。行不到十里,忽听的山上一声炮响,鼓角齐鸣,一枝兵拦住,中央乃司马懿也;左有司马师,右有司马昭,二人大叫曰:“反贼公孙渊休走!”渊大惊,急拨回马,寻路欲走。早有胡遵兵到,左有夏侯霸、夏侯威,右有张虎、乐綝。渊举止失措,魏兵三路夹攻,四面围得铁桶相似。公孙渊父子,自缚受降。司马懿在马上指魏将言曰:“吾前夜丙寅日,见那星落于此处,今夜壬申日应矣。”众将以手加额曰:“太尉真神机也!”懿传令斩之,公孙渊父子对面受戮。司马懿勒兵,急来攻取襄平。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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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谋杀曹爽
却说司马懿来取襄平,未及到城下时,此时先锋胡遵早已引兵入城。人民焚香拜投,魏兵尽皆入城。懿坐于衙上,将公孙渊宗族并同谋官僚人等,俱杀之,计首级七十余颗。出榜安民。人告懿曰:“贾范、伦直苦谏公孙渊不可反叛,被渊皆杀之。”懿遂封其墓而显荣其子孙,就将库内财物赏劳大军,班师回洛阳住扎。
却说魏主曹叡在许昌殿中,夜至三更,忽然一阵阴风而入,吹灭灯光,只见毛皇后引十数个宫人哭至榻前索命。叡因此得病。甚是沉重,宣侍中光禄大夫刘放、孙资,掌枢密院一切事务。叡嘱之曰:“凡有一切事务,二卿休误。”二人出内,叡召武帝子燕王曹宇为大将军,佐太子曹芳摄政。宇为人恭俭温和,未肯领此大任,坚辞曰:“臣才薄,不能当此重职也。”叡召刘放、孙资曰:“朕皇叔不肯任之,当复如何?”二人曰:“燕王自知无才,不敢承命。”叡:“宗族之内,何人可以?”二人久得曹真之惠,乃保奏曰:“惟曹子丹之子曹爽可也。”叡从之。一人又奏曰:“若用曹爽,当遣燕王归还本处,然后才可行之。”叡曰:“传朕旨意,教他去罢。”刘放曰:“须得陛下手诏。”叡曰:“朕不能写矣。”放近御榻前,强执叡手写毕,遂赍出大言曰:“有天子手诏,免燕王等之爵,归还本土,限即日出国就行;若无诏,不许入朝。”燕王涕泣而去。遂立曹爽为大将军,总摄朝政。魏主曹叡病渐危急,令使持节召司马懿还朝。懿戎装受命,径到许昌,入见魏主。叡曰:“朕忍死待卿,今日得见,死无恨矣!”懿顿首奏曰:“臣在途中,闻陛下圣体不安,恨不能肋生两翼,飞行至阙,省视陛下。今日幸睹龙颜,臣愿殒身补报!”叡宣郭皇后,太子齐王曹芳,大将军曹爽,侍中刘放、孙资等,皆至御榻之前。叡执司马懿之手曰:“昔日刘玄德在白帝城病危,以幼主刘禅托孤与诸葛孔明,孔明因此竭尽忠诚,至死方休。朕幼子曹芳,年方八岁,不堪理掌社稷。幸太尉及宗兄元勋旧臣,效伊尹、周公,协力相辅,则宗庙生灵之幸甚也!”且说曹芳在于御榻之前,曹叡唤芳曰:“仲达与朕一般,尔日后重宜敬之。”遂命懿携芳近前。芳乃抱懿颈不放。叡曰:“太尉记之,不可误也!”言讫,潸然泪下。懿顿首涕泣。众皆伤感。魏主昏沉,口不能言,只以手指太子,须臾而卒。在位十三年,寿三十六岁,时景初三年春正月下旬也。晋史官陈寿评曰:
明帝沉毅,任心而行,盖有君人之至概焉。于时百姓凋弊,四海分崩,不先聿修显祖,阐拓洪基,而遽追秦皇、汉武,宫馆是营,格之远猷,其殆疾乎!
后孙盛论曰:
闻之长老,魏明帝沉毅好断,优礼大臣,开容善直,虽犯颜极谏,无所催戮,而其人君之量,如此伟也。然不思建德垂风,不固维城之基,至使大权偏据,社稷无卫,悲夫!
却说魏主卒于嘉福殿,司马懿、曹爽扶太子齐王曹芳即皇帝位,时年八岁。芳字兰卿,乃叡乞养之子,秘在宫中,无人知之。于是曹芳谥父为明帝,葬于高平陵;尊郭皇后为皇太后;改元正始元年。此时司马懿与曹爽辅政。
爽尊懿如父,一应大事必先启知。爽字昭伯,自幼出入宫中。明帝见爽谨慎,甚是爱敬,故托以大事,乃骨肉之亲也。爽门下有客五百人,内五人皆是浮华之人,明帝在日,爽皆不用。爽初秉政,此人复来辅助。那五人:一人姓何,名晏,字平叔,南阳人也;一人姓邓,名飏,字玄茂,亦南阳人也,乃邓禹之后;一人姓李,名胜,字公昭,亦南阳人;一人是姓丁,名谧,字彦靖,乃沛国人也;一人姓毕,名轨,字昭先,乃东平人也。又有大司农桓范,字元则等数人。此辈皆以谄谀事爽,因此个人并得荣贵。于是何晏来告爽曰:“主公大权,不可委托他人,若仍前委托,必成祸矣。”爽曰:“司马公与吾同受先帝托孤之命,安忍废乎?”晏曰:“昔日先公与仲达同破蜀兵之时,累受此人之气,因而致死。主公如何不察也?”爽忽然省悟,遂与多官计议停当,入奏魏主曹芳曰:“司马懿功高德重,可加为太傅。”芳年幼无主张,皆出曹爽之心,遂加司马懿为太傅,兵权皆归于爽。爽命弟曹羲为中领军,曹训为武卫将军,曹彦为散骑常侍侍讲;三弟各引三千御林军,任其出入禁宫。又用何晏、邓飏、丁谧为尚书,毕轨为司隶校尉,李胜为河南尹:此五人日夜与爽干事。天下奇士投于曹爽门下者,不计其数。司马懿知其党逆,乃推病不出,二子亦皆退职闲住。
却说曹爽每日与何晏等饮酒作乐,凡用衣服器皿,与朝廷无异。各处进贡玩好奇珍之物,先取上等者入己,然后方许进宫。佳人美女,充满府院。有黄门张当,谄佞事爽,私选先帝侍妾七八人,送入爽府中答应;又送善歌舞良家子女三四十人,为家乐。又诈传圣旨,刷选美女,任意送入府中;又建重楼画阁;又造金玉器皿,用巧匠千万人昼夜工作。
却说何晏与邓飏曰:“先帝时有一人,深明《易》理,乃神卜管辂也。” 飏曰:“吾夜间得一梦,正欲求卜。”遂召管辂至。晏令坐。飏曰:“我连日夜间,常梦青蝇数十个,落在鼻上,请公卜之。”何晏亦曰:“据我人物,可做三公否?”辂曰:“元、恺辅舜,宣慈惠和;周公佐周,坐而待旦,故能流光六合,万国咸宁。此乃履道休祥,非卜签之所明也。今二公身居侯位,职重山岳,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殆非小心翼翼多福之仁。又鼻者艮,此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今青蝇臭恶而集之焉。位峻者颠,轻豪者亡,不可不思害盈之数,盛衰之期。是故山在地中曰谦,雷在空中曰壮;谦则哀多益寡,壮者非礼不履。未有损已而不光大,行非而不伤败。愿二公上追文王六爻之旨,下思尼父彖象之义,然后三公可至,青蝇可驱也。”邓飏勃然大怒曰:“此老生常谈也!”辂曰:“老生者见不生,常谈者见不谈也。”遂拂袖而去。二人大笑曰:“真狂客也!”辂到家与舅言之。舅大惊责怪曰:“何、邓二人威权甚重,天下之人谁不惧之?汝安敢出此言也!”辂曰:“吾与死人说话,何足惧之!”舅曰:“汝何以知之?”辂曰:“邓飏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此为‘鬼躁’之相。何晏视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此为‘鬼幽’之相。二人皆非遐福之相也,早晚粉骨碎身,累及三族,何足畏也!”其舅大骂辂为狂子而去。
却说曹爽与何晏、邓飏每日饮酒,心中烦绪,常出畋猎。其弟曹羲谏曰:“今兄每日作乐,以威势加于天下,非长久之计也。又出外畋猎,倘被人谋害,悔之何及?”爽叱之曰:“兵权在吾手中,谁敢造意耶?”羲泣泪而退。司农桓范亦谏,不听。何晏曰:“今司马仲达推病不出,主公何不思之?”爽笑曰:“量此老夫,何足道哉!”此时魏幼主曹芳,改正始十年为嘉平元年,除李胜为荆州刺史。
却说曹爽一向专权,久不会仲达,未知其病虚实,遂令李胜来拜辞仲达,就探消息。胜径到太傅府下,早有门吏报入。司马懿与二子曰:“此乃曹爽使来打听吾病之也。”懿就去冠散发,上床拥被而坐;又令二婢扶策,方请李胜入府。胜至床前拜曰:“一向不见太傅,谁想如此?今天子命为荆州刺吏,特来拜辞。”懿佯答曰:“并州近胡,好为之备。”胜曰:“除荆州刺史,非‘并州’也。”懿笑曰:“你方从并州来?”胜曰:“乃汉上荆州耳。”懿大笑曰:“你从荆州来也?”胜曰:“太傅如何病得这等了?”左右曰:“主公耳聋。”胜曰:“乞纸笔一用。”左右取纸笔付胜。胜写毕,呈上,懿看之,笑曰:“吾病的耳聋了。此去荆州建功,可以保重,保重!”言讫,以手指口。侍婢进汤,懿将口就之,汤流满襟。胜佯哭曰:“众言太傅旧风举发,果然如此。”懿作哽噎之声曰:“吾今衰老病笃,死在旦夕矣!二子不肖,请君教之。君若见大将军,千万看觑二子!”言讫,倒在床上,声嘶气涩。李胜拜辞仲达,回见曹爽,细言其事。爽大喜曰:“此老即今只有余气也,形色已离,乃泉下之人,不足虑哉!”
却说司马懿见李胜去了,遂起身与二子曰:“李胜此去,回报消息,曹爽等辈再不疑忌我矣。只待他出城畋猎之时,方可图之。”于是曹爽请魏主曹芳去谒高平陵,祭祀明帝坟墓。大小官僚皆随驾出城。爽引三弟并心腹人何晏等,及御林军护驾正行,司农桓范叩马谏曰:“主公总万机典禁之兵,不宜兄弟皆出。倘有奸细之人闭其城门,当如之何?”爽以鞭指而叱之曰:“谁敢如此?再勿乱言!”当日,司马懿见爽出城,心中大喜,即起旧日手下破敌之人,并家将千余人,引二子上马,径来谋杀曹爽。未知性命胜败毕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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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父子秉政
却说司马懿见曹爽同弟曹羲、曹训、曹彦,并心腹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等一班牙爪,及御林军尽随幼主曹芳出城,谒明帝墓,就去畋猎。懿闻之大喜,即到省中,令司徒高柔,假以节钺行大将军事,先据曹爽营;又令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曹羲营。懿引旧官入宫,奏郭太后,言爽专背先帝托孤之恩,奸雄乱国,可以废之。郭太后大惊曰:“天子在外,如之奈何?”懿曰:“臣有奏天子之表,诛奸臣之计。太后勿忧。”太后惧怕,只得从之。懿曰:“今日扫除国贼,生灵幸甚矣!”急令太尉蒋济、尚书令司马孚,一同写表,遣黄门赍出城外,径至帝前申奏。懿自引大兵,据武库。早有人报知曹爽家。其妻刘氏急出厅前,唤守府官军问曰:“今主公在外,仲达起兵何意?”有守门将潘举曰:“夫人勿惊,我去问之。”乃引弓弩手数十人,登楼望时,正见司马懿引兵过府前。举令人一齐射之,懿不得过。忽一般将孙谦在后止之曰:“不可射之。此乃天下之事,未能知也!”连止三次,举方不射。须臾,司马昭护父司马懿而过时把定武库;懿引兵出城屯于洛河,守住浮桥。
且说曹爽手下司马鲁芝见城中事变,来与参军辛敞商议曰:“今仲达如此变乱,主公在外,不知当复何如?”敞曰:“可引本部兵出城去见天子。”芝曰:“然。”。辛敞入后堂,见其姐辛宪英。宪英曰:“汝有何事,慌速如此?”敞告曰:“天子在外,太傅起兵出城,闭了城门,必夺天下也。”宪英曰:“司马公非夺天下也,乃杀曹将军耳。”敞惊曰:“此事未知如何?”宪英曰:“曹将军非司马公之对手,必然败矣。”敞曰:“今鲁司马教我同去,未知可去否?”宪英曰:“别人有事,尚且救之,何况汝之主人乎?不宜久停,便可出城助之。”辛敞从其言,乃与鲁司马引十数骑,斩关夺门而出。人急报司马懿。懿恐桓范亦走,急令人召之。
却说恒范与子商议,子曰:“车驾在外,不如南出。”范曰:“然。”乃上马至平昌门,城门已闭,把门将乃桓范旧吏司蕃也,范袖中取出一竹版,曰:“太后有诏,可即开门。”司蕃曰:“请诏验之。”范叱之曰:“汝是吾故吏,何敢如此!”蕃只得开门放之。范出的城外,唤司蕃曰:“太傅造反,汝可速随吾去,却才假诏也。”蕃大惊,急纵步追之不上而回。人报知司马懿。懿大惊曰:“‘智囊’往矣!如之奈何?”蒋济曰:“‘驽马恋栈豆’,必不能用也。”懿曰:“然。”又召许允、陈泰曰:“汝可去见曹爽,说太傅别无他事,只是削汝兄弟兵权而已。”许、陈二人去了。又召殿中校尉尹大目至,令蒋济作书,与目持去见爽。懿分付曰:“知汝与曹爽契厚,可领此任。汝见曹爽,说吾与蒋济指洛水为誓,只因兵权之事,别无他故。”尹大目依令而去。
却说曹爽正飞鹰走犬之际,忽报城内有变,太傅有表。爽大惊,几乎落马。黄门官捧表,跪于天子之前。爽接表拆封,令近臣读之。表曰:
征西大都督、太傅臣司马懿,诚惶诚恐,顿首谨表: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与秦王及臣等(秦王乃曹询也)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臣言“太祖、高祖亦嘱臣以后事,此自陛下所见,无所忧苦;万一有不如意,臣当死以奉明诏”。黄门令董箕并才人侍疾等,皆所闻之。今大将军曹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专威权;破坏诸营,尽据禁兵;群官要职皆置所亲,殿中宿卫、历世旧人皆复斥出,欲置新人以树私计,根据槃互,纵恣日甚。外既如此,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专共交关;看察至尊,伺候神器;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汹汹,人皆危惧。且陛下但为寄坐,岂得久安?此非先帝诏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虽朽迈,敢忘往言?昔赵高极意,秦氏以灭;吕、霍早断,汉祚永世。此乃陛下之大鉴,臣受命之时也。太尉臣济、尚书令臣孚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敢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臣辄力疾将兵屯于洛水浮桥,伺察非常。谨表上闻,伏干圣听。
魏幼主曹芳听毕,乃与曹爽曰:“太傅之言是也,卿如何裁处?”爽手足失措,回顾二弟曰:“如之奈何?”曹羲曰:“劣弟亦曾谏兄,兄执迷不听,致有今日之祸。司马懿谲诈无比,孔明尚不能及,何况我兄弟乎?不如自缚见之,以免一死。”
言未毕,忽参军辛敞、司马鲁芝到。爽急问之,二人告曰:“城中把得铁桶相似,太傅引兵屯于洛水浮桥,只为将军权重,别无他事。”正言间,司农桓范骤马而至。范与爽曰:“大事已变,将军何不请天子幸许都,调外兵以讨司马懿耶?”爽曰:“吾等全家皆在城中,岂可投他处而求援也?”范曰:“主公自幼读书,岂不知世事兴废乎?今主公宅舍,金碧交辉,倘落他人之手,再欲贫贱,安能复得者也?且匹夫持质一人,尚欲望活!今主公与天子相随,号令天下,谁敢不应?何故反投死地也?”爽听之不能决断,但涕泣而已。范又曰:“主公别营,近在阙南;洛阳典农,治在城外。若一呼之,即来赴投。今去许都不过半宿,城中粮草足用几载,军中所忧者惟粮草而已。大司马之印,某将在此。主公何不急行也,迟则休矣!”爽曰:“多官勿太催逼,待吾细细思之。”少顷,侍中许允、尚书令陈泰至。二人告曰:“太傅只为将军权重,要削去兵权,别无他事。将军可早归城,惟免官而已。”爽默然不语。又只见殿中校尉尹大目到,爽方问曰:“太傅指洛水为誓,并无他意。指因将军威权太重。有蒋太尉书在此。将军可削去兵权,早回相府。若不如此,何日安宁也?”爽方信之,以为良言。桓范又告曰:“事极矣,休听外言而就死地也!”
是夜,曹爽不能施设,乃拔剑在手,嗟叹寻思;自黄昏只流泪到晓,兄弟三人决疑不定。桓范又入帐催之曰:“主公思虑一昼夜,何为不能决乎?”爽掷剑而叹曰:“我不起兵,愿不作官,但为富家翁足矣!”范听了,大哭出帐曰:“曹子丹鬼怪之人也。汝兄弟三人真豚犊耳!何期今日灭其族乎!”痛哭不已。许允、陈泰令爽先纳印绶与司马懿。爽令将印送去。主簿杨综扯住印绶而哭曰:“主公今日舍兵权自缚去降,不免东市受斩也!”爽叱之曰:“太傅必不肯失信负我!”于是曹爽将印绶与陈、许二人,先赍与司马懿。众军见无将印,尽皆四散。爽手下只有数骑官僚。到浮桥时,懿传令,教曹爽兄弟三人且回私宅;余者发监,听候敕旨。爽等入城时,并无一人侍从。桓范至浮桥边,懿在马上以鞭指之曰:“桓大夫何故如此?”范低头不语,惭愧入城。益曰:“天子明诏,复吾旧职矣!”桓范并不回顾。于是司马懿请驾拔营入洛阳已毕。
却说曹爽兄弟三人回家之后,懿用大锁锁门,令居民八百人绕护其宅,起四座高楼以望之。爽心中忧闷,挽弹弓于后园中打雀,忽听的楼上小民唱曰:“故大将军东南行!”爽与弟言之,弟曰:“此乃戏语,不足道哉。目今乏粮,兄可作书以上太傅,求些度用。”爽从之,遂作书一封,递出,令守门人持与太傅。懿拆封视之。书曰:
贱子曹爽百拜书奉太傅尊前:窃念爽哀惶恐怖,无状招祸,合受屠灭。前遣家人迎粮,于今末返,数月乏粮,万望宽洪,当烦见饷,以继旦夕。
司马懿览毕,遂遣人送粮,仍答书一封,运至曹爽府内。
爽得其贿,忻然而喜,爽拆封视之。其书曰:
初不知乏粮,甚怀踧躇。今致米一百斛,并肉脯、盐豉、大豆相送,幸乞笑留。
曹爽大喜曰:“司马懿本无杀我之心也!“遂不为疑。
原来司马韶先将黄门张当捉下狱中问罪。当曰:“非我一人,更有何晏、邓飏、李胜、毕轨、丁谧等五人同谋篡逆。”懿取了张当供词,却捉何晏等勘问明白,皆称三月间欲反。懿用长枷钉了。有司蕃告称:“桓范矫诏出城,口称太傅谋反。”懿曰:“诬人反情,抵罪反坐!”亦将桓范等皆下狱,然后押曹爽兄弟三人并一干人犯皆斩于市曹,灭其三族。其家产财物尽抄没入库,容其女还家。后人有待曰:
弩马但能思栈豆,不图千里去程途。可怜曹爽愚兄弟,同把山河付晋都。
又诗曰:
曹爽浑如井底蛙,痴心恣意享荣华。不知身死钢刀下,犹自贪图作富家。
却说司马懿斩了曹爽等辈,太尉蒋济曰:“尚有鲁芝、辛敞斩关夺门而出,杨综夺印不与,皆可斩之。”懿曰:“彼各为其主,乃忠义之臣也。”遂复各人旧职。辛敞叹曰:“吾若不问于姐,失其大义矣!”后史官有诗赞辛宪英曰:
为臣事主当存义,赴难临危合尽忠。辛氏宪英曾劝弟,故令千载播高风。
司马懿饶了辛敞等,仍出榜晓谕:“但有曹爽门下一应人等,尽皆免死。有官者照旧复职。军民各安家业。”因此内外安然,皆无谣语。何、邓二人死于非命,果应管辂之言。后人有诗赞管辂曰:
传得圣贤真妙诀,平原管辂相通神。“鬼幽”“鬼躁”分何、邓,未丧先知是死人。
却说魏主曹芳封司马懿为丞相,加九锡。懿谦辞不受。芳不准辞,令父子三人同领国事,二子各受重权。司马懿谢恩回家,懿忽然想起:“曹爽全家虽诛,尚有夏侯玄守备雍州等处,系爽亲族,倘思骨肉之情,骤然作乱,如何提备?必当处置。”即下诏遣使,往雍州取征西大将军夏侯玄赴洛阳议事。玄乃曹爽外弟。此时夏侯霸正在雍州把守隘口,听知司马懿取夏侯玄(玄乃霸之侄),霸大骇惊惧,心中忧疑,慌引兵三千出城哨探。未知其意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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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姜维大战牛头山
却说司马懿灭了曹爽等众,出榜晓谕朝中官员及洛阳人民知道,说曹爽专权谋反,因此戮之,众皆安心无疑。司马懿只忧曹氏、夏侯氏这两枝宗党,日夜不安,令人取征西将军夏侯玄赴洛阳议事。玄叔夏侯霸听知大惊,便引本部三千兵造反。有镇守雍州刺史郭淮,听知夏侯霸反,即率本部兵来与夏侯霸交战。淮出马大骂曰:“汝既是大魏皇族,天子又不曾亏汝,何故背反耶?”霸亦骂曰:“吾祖父于国家多建勤劳,今司马懿何等匹夫,灭吾兄曹爽等弟兄,夷其三族;却乃父子三人掌握朝纲,又来取吾,必有逆心篡位。吾仗义讨贼,汝赶来,何也?”淮大怒,挺枪骤马,直取夏侯霸。霸挥刀纵马而迎。战不十合,淮败走,霸随后赶来。忽听的后军呐喊,霸急回马时,陈泰引兵杀来。郭淮复回,两路夹攻。霸大败而走,折兵太半;寻思无计,遂投汉中来降后主。
有人报与姜维,维心不信,令人体访得实,方教入城。拜见已毕,霸哭告前事。维曰:“昔日微子去周,成万古之名。汝若匡扶汉室,有何不可?”遂设宴相待。维就席问曰:“今司马懿父子掌握重权,复有征战之志乎?”霸曰:“老贼父子始立家业,岂肯征战耶?虽他父子无有征伐之心,但朝中新出二人,正在妙龄之际,若领兵马,实吴、蜀之大患耳。”维问:“何人也?”霸告曰:“一人见为秘书郎,乃颍川长社人也,姓钟,名会,字士季,太傅钟繇之子。蒋济一见,便称奇才,非常人也。司马懿与之谈论,亦称王佐之才。又一人,见为掾吏,乃义阳人也,姓邓,名艾,字士载。幼年失父,素有大志,但见高山大泽,辄窥度指画,何处可以屯兵,何处可以积粮,何处可以进兵,何处可以埋伏。人皆笑之,司马懿见而奇之,遂用他在身边,共度军机。此二人久后进兵,深可畏也。将军当以记之。”维笑曰:“量此孺子何足道哉!”霸曰:“某忠言耳,将军勿疑。”
于是姜维引夏候霸至成都,入见后主已毕,维奏曰;“司马懿谋杀曹爽,又来赚夏侯霸,霸因此投降。目今司马懿父子专权,曹芳懦弱,国势渐危。臣在汉中历有年矣,粮足支用数年,人强马壮,军器皆整。臣正欲奏请陛下以图进取,幸夏候霸归降,可作乡导官。臣愿领王师,效丞相之志,克复中原,重兴汉室,虽万死不辞也。”尚书令费袆谏曰:“近者,蒋琬、董允皆相继而亡,蜀中缺官。伯约只宜藏器待时,以候天命。”维曰:“不然。人生处世,如白驹过隙,似此迁延日月,何时恢复中原也?”袆又曰:“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等皆不如丞相多矣;丞相尚不能恢复中原,何况我等耶?不如保国治民,谨守社稷,勿望侥幸以决成败也。如一举不成,悔之何及?”维又曰:“吾世居陇上,深知羌胡之心及西方风俗。吾今若往,外结羌胡,内招庶民,虽未能克复中原,自陇以西,可断而有也。”后主曰:“卿既欲伐魏,可尽忠竭力,勿堕锐气,以负联命也。”
于是姜维领敕辞朝,同夏侯霸径到汉中,计议起兵。维曰:“可遣使先去羌胡处通盟,然后出西平,近雍州。先筑二城于麴山之下,令兵守之,以为掎角之势。我等尽发粮草于川口.依丞相旧制,次第进兵。”霸曰:“山路崎岖,进则亦难,退则不易,可缓缓行之。”是年秋八月,军需钱粮一应完备,先差蜀将句安、李歆二人,同引一万五千兵往趜山之前连筑二城:句安守东城,李歆守西城。
早有细作报与雍州刺史郭淮。淮一面令赴洛阳申报;一面遣副将陈泰引雍州兵五万,战将数十员,来与蜀兵交战。句安、李歆各筑起一城,见魏兵到来,各引一军出迎。陈泰分头混战。陈泰兵多将广,句、李二人兵寡将孤,不能抵敌,退入城中。 泰令兵围之,又以兵断其汉中运粮道路。句安、李歆城中根草欠少。郭淮自引兵亦到,看了地势,忻然而喜,回到帐中,乃与陈泰计议曰:“此城山势高阜,必然少水,须出城取水。若断其上流,蜀兵皆渴死。”泰曰:“然。”淮遂令军士掘土,堰断上流,城中果然无水。李歆引兵出城取水,雍州兵围之甚急。歆死战不能出,又败入城去。军士枯渴。安与歆曰:“姜都督之兵至今来到,不知何故。”歆曰;“我舍一命,杀出城求救,何如?”安曰:“善。”李歆遂引数十骑,开了城门,杀将出来。雍州兵四面围合。歆奋死冲突,方才得脱,只落的独自一人,身带重伤,余皆没于乱军之中。是夜北风大起,阴云布合,天降大雪,因此城内蜀兵分粮聚雪,以度日月。
却说李歆撞出重围,从西山小路行了两日,正迎姜维人马。歆下马伏地告维曰:“麹山二城皆被魏兵围困,绝其粮道,断其泉水。幸得天降大雪,因此化雪度日,甚是危急。”维曰;“吾非来迟,为聚羌胡之兵未到,因此误了。’遂令人送李歆入川养病。维问夏候霸曰:“若等羌胡兵到,麹山二城尽皆陷矣。吾料雍州兵必然尽来围困麹山,又断粮道,雍州之城定然空虚。将军可引兵径往牛头山,抄在雍州之后,郭淮、陈泰必回救之,此围自解矣,乃困魏救汉之法也,魏兵两头不能救应,则雍州可得耳。”维喜曰:“此计最善!”于是姜维引兵望牛头山而去。
却说陈泰见李歆杀出阵去了,乃与郭淮曰:“蜀兵大队在后,不来救者,为羌胡之兵来迟也。若芜胡兵齐备到来,必径取雍州也。今李歆若告急于姜维,维料吾大兵皆在麹山,必抄牛头山袭吾之后也。将军可引一军,去取洮水,断绝蜀兵粮道。吾分兵一半,径出牛头山击之。彼若知粮道已断,必然自走矣。”郭淮从之,遂引一军暗取洮水。陈泰引一军径往牛头山来。
却说姜维兵至牛头山,忽听的前军发喊,报说魏兵截其去路。维慌忙自到车前视之。陈泰大喝口:“汝欲袭吾州,吾已等侯多时矣!”维大怒,挺枪纵马,直取陈泰。泰挥刀而迎。战不三合,泰败走,维挥兵掩杀。雍州兵退回,占住山头。维收兵就牛头山下寨。维每日令兵搦战,不分胜负。是夜,夏候霸与姜维曰:“此处只可一时过兵,不是久停之所也,连日交战,不分胜负,此乃诱兵之计耳,必有异谋。不如暂退,再作良图。”正言之间,忽报郭淮引一军取洮水,断其粮道。维大惊曰:“军中无粮,安得生也!”慌令夏侯霸先退,维自断后,缓缓而退。陈泰已自知了,分兵五路赶来。维独拒五路总口,战住魏兵。泰勒兵上山,矢石如雨。维急退到洮水之时,郭淮引兵杀来。维引兵往来冲突。魏兵阻其去路,密如铁桶。维奋死杀出,折兵太半,飞奔上阳平关来。前面又一军杀到,为首一员大将,纵马横刀而出。那人生的圆面大耳,方口厚唇,左目上生一肉瘤,瘤上生数十根黑毛,乃司马懿长子骠骑将军司马师也。维大怒曰:“懦子安敢阻吾归路耶!”拍马挺枪,直来刺师。师挥刀相迎,只三合,杀败司马师,维脱身径奔阳平关来。城上人开门,放入姜维。司马师又来抢关,两边伏弩齐发,一弩发十矢,皆是铁箭,箭头上皆有毒药,乃是武候所传之法也。未知司马师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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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徐塘吴魏交兵
原来姜维取雍州之时,郭淮飞报入朝,魏主与司马懿商议停当,懿遣长子司马师引兵五万,前来雍州助战。师听知郭淮敌退蜀兵,师料蜀兵势弱,就来半路击之。只赶到阳平关,却被姜维用武候所传连弩法,于两边暗伏连弩百余张,一弩发十箭,皆是药箭。师正引兵追之,两边弩箭齐发,前军连人带马射死不知其数。司马师于乱军之中逃命而回。
于是麴山城中,蜀将句安见援兵不至,乃开门降魏。姜维折兵数万,回汉中讫,收聚军马,托疾不出。司马师折兵极多,自还洛阳,管理朝政。至嘉平三年秋八月,司马懿染病至重,遂唤二子至榻前,嘱曰:“吾事魏历年,官授太傅,人臣之位极矣。人皆以吾有异志,吾何敢焉。吾死之后,汝二人善事主人,勿生他意,负我清名。但有违者,乃大不孝之人也!”言讫而逝。后人有诗曰:
开言崇圣典,用武若通神。三国英雄士,四朝经济臣。
屯兵驱虎豹,养子得麒麟。诸葛常谈羡,能回天地春!
于是司马懿身亡,长子司马师、次子司马昭,二人申奏魏主曹芳。芳封师为大将军,总领尚书机密大事;封昭为骠骑上将军。
却说吴主孙权,先有太子孙登,乃徐夫人所生,于吴赤乌四年身亡(即蜀汉延熙四年也),遂立次子孙和为太子,乃琅琊王夫人所生。因与全公主不睦,被公主谮之,权废了和,忧气而死。又立三子孙亮为太子,乃潘夫人所生。此时丞相陆逊已亡,一应大小事务皆归于诸葛恪。太和元年秋八月初一日,忽起大风,江海涌涛,平地水深八尺。吴主先陵所种松柏,尽皆拔起,直飞来建业城南门外,倒卓于道上。吴主权因此受惊成疾。次年四月内,权愈加沉重,乃封诸葛恪为太傅、吕岱为大司马,一同召入榻前,嘱以后事。嘱讫而薨。在位二十四年,寿七十一岁,乃蜀汉延熙十五年也。后晋史官平阳候陈寿评曰:
孙权屈身忍辱,任才尚计,有句践之奇英,人之杰矣。故自能专擅江表,以成鼎峙之业。然性多嫌忌,果于杀戮,暨臻末年,弥以滋甚。至于谗说殄行,胤嗣废毙,岂所谓贻厥孙谋以燕翼子者哉?其后枝叶凌迟,遂致覆国,未必不由此也。
后人又诗曰:
紫髯碧眼号英雄,能使臣僚旨尽心。二十四年兴大业,龙盘凤踞在江东。
却说诸葛恪秉政,立孙亮为帝,大赦天下,改元大兴元年;谥权曰大皇帝,葬于蒋陵。早有细作探知其事,报入洛阳。司马师闻知孙权已死,遂议起兵伐吴。尚书傅嘏谏曰:“吴为寇六十余年矣,君臣相保,吉凶同济。兼有长江之险,先帝累次征伐,皆不遂意。不如各守边疆,惜军爱民,此为上策。”师曰:“天道三十年一变,岂得常为鼎峙乎?否欲伐吴,立心久矣。今乘孙权新亡,孙亮幼弱,正欲伐之。”令征南大将军王昶引兵十万攻南郡,征东将军胡遵引兵十万攻东兴,镇南都督毌丘俭引兵十万攻武昌:三路进发。又遣弟司马昭为大都督,总领三路军马。
是年冬十月,司马昭兵至东吴边界,屯住人马,乃唤王昶、胡遵、毌丘俭到帐中计议曰:“东吴最紧要之处,惟东兴郡也。今他筑起大堤,左右又筑两城以防巢湖后面攻击,诸公多要仔细。”遂与王昶、毌丘俭曰:“你二人各领十万兵,列左右,且未可进发。待吾取了东兴郡,那时一齐进兵未迟。昶、俭二人,受令而去。昭遂令胡遵、诸葛诞二人为先锋同领三路兵前去:“先搭浮桥,取东兴大堤。若夺得左右二城,便是大功。”遵、诞二人,领兵来搭浮桥。
却说太傅诸葛恪听知魏兵三路而来,遂唤诸将曰:“今边关三路飞报,说司马昭为大都督,先令胡遵自取东兴,搭起浮桥,见屯兵于堤上,攻打二城。又令王昶攻南郡,见勒兵于界首下寨。又令毌丘俭攻武昌,亦在界首下寨。如此之危,诸公有何策?先救何处?”平北将军丁奉曰:“东吴紧要处所尽在东兴,若东兴有失,南郡、武昌危矣。彼必并力取东兴。此二路皆看消息何如,便乘势进兵也。”恪曰:”此妙论也!正合吾意。汝就引三千水军从江中去,吾后令吕据、唐咨、刘纂各引一万马步兵,分三路而来接应。但听的连珠炮响,一齐进兵。吾自引大军后至。”丁奉得令,即引三千水兵,分作三十只船,正遇北风,连夜顺风,望东兴而来。
却说胡遵、诸葛诞渡过浮桥,屯军于堤上,差桓嘉、韩综攻打二城。左城中乃吴将全怿守之,右城中乃吴将刘略守之。此二城高峻坚固,急切攻打不下。全、刘二人见魏兵势大,不敢出战,死守城池。
却说胡遵、诸葛诞在徐塘下寨,天降大雪,甚是严寒。二人设席高会,诸将环立。忽报水上有三十只战船来到。遵出寨视之,见船将次傍岸,每船上只有百人。遂还帐中,与诸葛诞曰:“不过三千人耳,何足道哉!”只令部将哨探,二人仍前饮酒。
却说丁奉将船一字抛在水上,乃与部将曰:“大丈夫立功名,取富贵,正在今日!”遂令众军脱去衣甲,卸了头盔,不用长枪大戟,止带短刀。魏兵见之大笑,更不准备。忽然连珠炮响,丁奉拨船近岸,奉扯刀当先,一跃上岸。众军皆拔短刀,随奉砍入寨来,魏兵措手不及。韩综急拔帐前大戟迎之,奉抢入怀内,一刀斩之。桓嘉从左边转出,绰枪刺丁奉,被奉夹住枪杆。嘉弃枪而走,奉一刀飞去,正中左肩,砍倒在地。奉赶上,就以枪刺之。三千吴兵在魏寨中左冲右突,砍到中军。胡遵、诸葛诞早上马夺路而走。魏兵齐奔上浮桥欲过,浮桥摧裂,落水死者无数。车仗马匹,军器数万,皆被吴兵所获。司马昭、王昶、毌丘俭听知东兴兵败,亦勒兵而退。
却说诸葛恪引兵至东兴,收兵赏劳了毕,乃聚诸将曰:“司马昭兵败北归,正好乘胜恢复中原,以成一统大业!”逆传令进兵,一面遣使持书入蜀,求姜维进兵,攻其北面,许以平分天下。恪随起大兵二十万,来伐中原。临行时,忽然见一道白气从地而起,遮断三军,并皆不见。诸葛恪惊堕下马,众将急救。未知吉凶,且下回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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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孙峻谋杀诸葛恪
却说众将救起诸葛恪,扶在马上。恪问其故,有中散大夫蒋延告曰:“此气乃白虹也,主丧兵之兆。太傅只可回朝,不宜伐魏。”恪大怒曰:“汝安敢出不利之言,慢吾军心!”叱武士斩之。众皆告免,遂贬蒋延为庶民,仍催兵前进。丁奉曰:“魏以新城为诸路隘口,若先取得此城,司马师破胆矣。”恪大喜,即催兵直打新城。守城牙门将军张特,见吴兵大至,闭门坚守。恪令兵四面围之。早有流星马报入洛阳,说司马昭三路兵败而走,吴兵见今乘势入寇。司马师自责曰:“非他人之罪,乃吾之过也。如付当之?”主簿虞松曰:“今诸葛恪围困新城,急切攻打不下,且未可与战,吴兵远来,人多粮少,待粮尽自走也。可令毌丘俭引兵拒住,任他搦战,只不与交锋。不过救月,军马懈怠,自然思归,那时击之,必全胜矣。还当提防蜀兵又出。”师曰:“然。”遂令司马昭引一军助郭淮,防姜维入寇;毋丘俭、胡遵拒住吴兵。
却说诸葛恪连月攻打新城不下,立斩数将,众皆奋力登城,攻打东北角,城将待陷。张特在城中定一计,乃令舌辩之士一人到吴寨,见丁诸葛恪。恪怒曰:“如何不早降?”其人告曰:“魏主王法太重,若遇困城,守城将坚守一百日,若无救兵至,出城降者,家族不坐罪。今已九十余日,望乞再容数日,某主将尽率军民来降。今先具花名呈上。”恪遂深信之,收了军马,遂不攻城。原来张特用缓兵之计,哄退吴兵,即时拆城中房屋、于破城处修补充备。次日,张特登城大骂曰:“吾城中尚有半年之粮,岂肯降吴犬耶?尽战无妨!”恪大怒,掣刀催兵打城。城上乱箭射下,恪额上正中一箭,翻身落马。诸将救恪还寨,金疮举发。军士皆无战心;又因天气亢炎,人皆饮污水,病者无数。恪金疮稍可,自起欲催兵攻城。营吏告曰:“人皆有病,安能战乎?”恼怒叱退:“再说病者斩之!”众军闻知,各逃无数。人报恪曰:“都尉蔡林自引一军,投魏去了。”恪大惊,自乘马遍视各营,人皆果然黄肿,死者无数,遂传令勒兵还吴。早有细作报知毌丘俭。俭尽起大兵,随后掩杀。吴兵大败而归。恪甚羞惭,托金疮病不入朝见,只还私宅。吴主孙亮自幸问安,文武官僚皆来拜见。恪恐多官议论,先将心腹官员过失,轻则发遣边方,重则斩首示众。于是内外官僚无不悚惧。又令心腹将张约、朱恩管御林兵,以为牙爪。
却说孙峻字于远,乃孙坚弟,孙静曾孙,孙恭之子也。权甚爱之,命掌御林军马。闻知诸葛恪令张约、朱恩二人掌御林军马,峻心中大怒。忽报太常卿滕胤入见。峻接入礼毕,胤曰:“诸葛恪权柄太重,杀害公卿,将有不仁之心。何不早图之?”峻曰:“我知之矣!可奏闻天子。”于是孙峻、滕胤入奏吴主孙亮。亮曰:“肤见此人,甚是恐怖,寝食不安,欲制之,未得其便。今卿等果有忠义,当密图之。孙子远既掌内兵,可以图也。”胤曰:“陛下设席请恪,壁中暗伏武士,掷杯为令,就席间杀之,以绝后患。”亮从之。
却说诸葛恪自淮南回宅,心神恍惚,动止弗安。忽一日,步行至中堂,见一人批麻挂孝而入。恪急叱问之,其人大惊无措。恪令拿下拷问,其人告曰:“某乃孝子也,新丧父亲,入城请僧追荐;初见是寺院而入,却不想是太傅之府,却怎生来到此处也?”恪大怒,捉守门军问之。军士告曰:“某等数十人,皆持戈戟把门,安敢一刻有离,并不见一人入来。”恪大疑,皆斩之。是夜,恪睡卧不安,忽听的正堂中声响如同霹雳。恪自出视之,见中粱折为两段,阴风习习,悲切啾啾,但见孝子与数十人,各提头索命。恪惊倒在地,良久方苏。次日盥漱,闻水血臭。恪叱侍婢换水,连换数盆,皆臭无异。恪大怒,立斩侍婢,又令取衣穿。侍婢进衣,亦有血臭,连换数次,其臭无异。
恪惆怅不己,忽报有使至,宣太傅赴宴。恪令安排车仗,方欲出府,有黄犬衔恪衣服,嘤嘤作声,如哭之状。恰曰:“犬不欲我入朝乎?”遂坐,少时又起。犬又衔衣,如此者三次。恪怒曰:“犬戏吾也!”令左右逐出,遂乘车出府。车前一道白虹,自地而起,如白练冲天而去。恪问左右曰:“莫非不祥?”从者曰:“吉庆之兆也,主公勿疑。”恪至宫门,一人拜迎于地,曰:“太傅尊体欠安,且请回府。”恪视之,乃武卫将军孙峻也,(此是峻见恪有疑色,用其言稳之。恪不疑。)恪曰:“吾自见天子。”又行到数十步,见心腹将张约忽进车前密告曰:“今日宫中设宴,未知好歹,主公不可入也。”恪心中大疑,遂令回车。回不到十余步,滕胤乘马至。胤忙下马,近车前曰:“太傅何故便回?”恪曰:“吾忽然腹痛,不可见天子。”胤曰:“朝廷为太傅军回,不曾面叙,敬请赴宴议事。太傅虽感贵恙,可免强见之。”
恪从其言,同胤入后殿。吴主孙亮接入,礼毕曰:“朕久不见卿,欲议一密事也。“恪奏曰:“何事?”亮曰:“且饮几杯。”遂令孙峻把盏。恪心疑,推托曰:“病躯未可,不能饮酒。”峻曰:“太傅府中常服药酒,饮之可乎?”格曰:“此酒可也。”峻令恪心腹人即取恪自制药酒到,恪方才放心饮之。酒过数巡,吴主孙亮托事先出。峻下殿脱了长服,着短衣,内披环甲,手提利刃,上殿大呼曰:“天子有诏,诛逆贼!”诸葛恪大惊,掷杯于地,欲拔剑迎之,头已落地。张约见峻斩恪,挥刀转来迎之。峻闪过时,刀尖伤其左指。竣转身一刀,砍中张约右臂。武士一齐拥出,砍倒张约,剁为肉泥。朱恩欲走,亦被杀之。峻大声而言曰:“诸葛恪吾已奉诏斩之,并不管汝等官军之事!”于是恪手下之人皆安心不惧。峻令熏扫血地,复请天子宴饮,令人用芦席包恪尸首,又用篾束之,用小车载出,弃于城南门外石子冈乱塚坑内。(今为乱葬坑也。)
却说诸葛恪妻正在房中,心神恍惚,动止不宁。忽一婢女入房,恪妻问曰:“汝遍身如何血臭?”其婢反目切齿,飞身跳跃,头撞屋梁,口中大叫曰:“吾乃诸葛恪也!被奸贼孙峻谋害!”恪合家老幼,惊惶号哭,闻于四远。不时军马忽至,将恪合家缚于市曹斩之,夷其三族。恪未死之先,江南小儿谣言曰:“诸葛恪,芦苇单衣篾钩落,于河相救成子阁。”(成子阁者。石子冈也。建业南有长陵,名曰石子冈,葬者依焉。钩落者,校饰革带,世谓之“钩落带”。恪果以芦席裹身而篾束其腰,投于此冈矣。)恪死于吴建兴二年冬十月也。昔日诸葛谨在时,见恪聪明尽显于外,叹曰:“此子非保家之主也!”果然应之。又有魏光禄大夫张缉曾对司马师曰:“诸葛恪不久死!”师问其故,缉曰:“威震其主,功盖一国,何能久乎?”亦中其言。后人有诗曰:
堪笑当年诸葛恪,聪明好杀弄朝纲。不祥屡现心无悟,席卷投尸石子冈!
又评曰:
诸葛恪才气干略,邦人所称,然骄且吝,周公无观,况矜己凌人,能无败乎?若躬行所与陆逊及弟融书,则悔吝不至,何尤祸之有哉?滕胤厉修士操,遵蹈规矩,而孙峻之时犹保其贵,必危之理也。峻、綝凶竖盈溢,固无足论。濮阳兴身居宰辅,虑不经国。协张布之邪,纳万彧之说,诛夷宜哉。
却说孙峻杀了诸葛恪,吴主孙亮封峻为丞相、大将军、富春侯,总督中外诸军事。自此权柄尽归于孙竣矣。
却说姜维在成都,闻诸葛恪讣音,遂入朝奏准后主,复起大兵伐魏。早有细作报知司马师。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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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姜维计困司马昭
蜀汉延熙十六年秋,蜀将军姜维起兵二十万,令廖化、张翼为左右先锋,夏侯霸为参谋,张嶷为都转运粮使,又出阳平关伐魏。维与霸商议曰:“向取雍州不克而还,今若再出,必有准备。公有何高见?先入取何处为本也?”霸曰:“陇上诸郡,只有南安钱粮最广。若先取之,足可为本。向者不克而还,盖因羌胡兵不至。今可先遣人会合羌胡于陇右,然后进兵出石营,从董亭直取南安。”维喜曰:“公言甚妙,正合吾意。”遂遣郤正为使,赍金珠蜀锦,入羌胡结好羌王,令先进兵于陇右。羌王迷当得了礼物,又念先主之恩,武候之德,遂从姜维之请,起兵五万,令羌胡将饿何烧戈为大先锋,杀奔南安来。
却说魏左将军郭淮,飞奏到洛阳。司马师因弟司马昭新从淮南败回,末敢教去。时有辅图将军徐质出曰:“愿往。”师昔知徐质英雄过人,心中大喜,即令徐质为先锋,又令司马昭为大都督,领兵来陇西与郭淮退蜀兵。
却说姜维引兵正过董亭,遇见魏兵,两军列成阵势。魏兵呐喊一声,徐质出马,使开山大斧。蜀阵中巾廖化出迎,战不数合,化拖刀败回。张翼纵马挺枪而迎,战不数合,又败入阵。徐质驱兵掩杀,蜀兵大败,退三十余里下寨。司马昭亦收兵回。
姜维与夏候霸商议曰:“徐质何等人也?”霸曰:“乃司马昭手下一勇夫耳!”维曰:“公以何策擒之?”霸曰:“来日出战,再诈败而走,却用埋伏之计,必然胜矣。”维曰:“昭乃仲达之子,岂不知兵法?若地势掩映,必不肯追。吾见魏兵累次断吾粮道,今却用此计诱之,可斩徐质矣。”遂唤廖化分付如此如此,又唤张翼分付如此如此。二人受计,领兵去了。维、霸二人自引兵,于路撒下铁蒺莉,寨外多竖鹿角,示以久计。
徐质连日引兵搦战,蜀兵不出。人报知司马昭,说蜀兵在铁笼山后大用木牛流马,搬运粮革,以为久计,只待羌胡策应。昭唤徐质曰:“昔日全胜者,乃断彼粮道也。今蜀兵在铁笼山后运粮,汝今夜引五千精兵断其粮道,蜀兵自退矣。”当日初更,徐质引兵望铁笼山而来,果见百余蜀兵驱驾百余头木牛流马,装载粮草而来。徐质当先拦住,一声喊起,魏兵掩杀过去。蜀兵尽弃粮草而走。质分兵一半,押送粮革回寨,自引一半兵追来。迫不到十里,前面车仗横截去路。质令军士下马,拆开车仗,忽两边火起。质复上马而回,后面山僻窄狭处亦有车仗,火光迸起。质等冒烟突火而走。忽一声炮响,两路兵杀出,左乃廖化,右乃张翼,大杀一阵,魏兵大败。徐质奋死,只身而走,人困马乏。正奔走之间,前面一枝兵杀到,质视之,乃蜀汉卫将军姜维也。质大惊无措,被维一枪刺倒马。徐质落地,被众军乱刀砍死。质所分一半押粮兵亦被夏侯霸所擒,人皆降之。
霸将魏兵衣甲马匹,令蜀兵穿了,马就令骑坐,张打魏兵旗号,从小路径奔回魏寨来。魏兵见本部兵回,开门放入,蜀兵就寨中杀起。司马昭大惊,急上马走时,前面廖化杀来。昭不能前进,急退时,姜维引兵从小路杀到。昭四下无路,只待上铁笼山据守。原来此山只有一条路,四下皆险峻难上;其山止有一泉,只够百余人饮之。此时司马昭手下有六千余人,见山上泉水不敷,又被姜维绝其路口。昭见无水,人马枯渴,仰天长叹曰:“吾死于此地矣!”主簿王韬曰:“首昔耿公受困,拜井而得甘泉。将军可效之。”昭从其言,遂上山顶泉边再拜而祝曰:“今昭奉天子明诏,命退蜀兵,不想误中奸计,退上此山,以候救兵。今随行军士虽些小人,各稍带粮米,奈何人马缺水为饮。若昭合死,令泉水枯渴,昭自当刎颈,教部兵尽降。如寿禄未终,愿苍天早赐甘泉,以活众命!”于是司马昭祝毕,泉水涌出,取之不竭,因此人马不死。
却说姜维在山下因定,乃唤土人问之。土人告曰:“此山惟有一泉,止容百人饮之,人多则泉水不敷。”维曰:“昔日丞相不曾捉住司马懿,吾深为恨。今司马昭必被吾所擒矣!”
却说郭淮听知司马昭困于铁笼山上,欲提兵来救。陈泰曰:“姜维会合羌胡兵,欲先取南安。今羌胡兵已到,将军若撤兵去救,羌胡兵必乘虚袭其后也。可先令人诈降羌胡,于中取事。先退了此兵,方可去救司马将军也。”郭淮从之,遂就令陈泰引五千兵,径到羌胡寨内,解甲而入,泣拜曰:“郭淮妄自尊大,常有杀泰之心,故来投降,共扶汉室。”羌王迷当曰::“你来投降,有何功劳?”泰曰:“郭淮军中,大小虚实,俱皆知之。只今夜间,愿引一军前去劫寨,便是功劳。如兵到魏寨,自有内应。”迷当大喜,遂令饿何烧戈引兵五千,同陈泰来劫魏寨。饿何烧戈教陈泰兵在后,却教泰引羌胡兵为前部。是夜二更,径到魏寨,寨门大开,陈泰一骑马先入。饿何烧戈骤马挺枪入寨之时,只叫得一声苦,连人带马跌入陷坑里去。陈泰从后面杀来,郭淮从左边杀来,羌胡兵大乱,自相践踏,死者无数,生者尽降。饿何烧戈白刎而死。郭淮、陈泰引兵径杀入羌胡寨中。迷当大王急出帐上马时,被魏军擒之,来见郭淮。淮慌下马,亲去其缚,用好言抚慰曰:“朝廷知汝忠义,欲并力灭寇,今何故助蜀人耶?”迷当惭愧伏罪。淮令迷当招安羌胡兵回,重加赏赐,死者葬埋。淮说迷当曰:“公若肯为前部去解铁笼山之围,退了蜀兵,吾奏准天子,自有厚赠。”迷当从之,遂引羌胡兵在前,魏兵在后,径奔铁笼山来。时值三更,先令人报知姜维。维大喜,教请入相见。
却说魏兵多半杂在羌胡部内,行到蜀寨前,维令大兵皆在寨外屯住。迷当引百余人到中军帐前,维、霸二人出迎。魏将不等迷当开言,就从背后杀将起来。维大惊,急上马飞奔而走。羌、魏之兵一齐杀入,蜀兵四纷五落,各自逃生。姜维手无器械,腰间止有一副弓箭,走得慌忙,箭皆落了,只有空壶。维望山中而走,背后郭淮引兵赶来。淮见姜维手无寸铁,乃骤马挺枪追之。看看至近,维虚拽弓弦,连响数次。淮躲几番不见箭到,知维无箭,乃挂住枪,拈弓搭箭射之。维急闪过,顺手接了那枝箭,就扣在弓弦上,待淮追近,望面门上尽力射去。淮应弦落马。维回马来杀郭淮。未知郭淮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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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司马师废主立君
却说姜维射中郭淮,翻身落马,维勒回马来杀淮时,魏军骤至。维下手不及,止掣得淮枪而去。魏兵不敢来追,急救淮归寨,拔出箭头,血流不止而死。司马昭下山引兵追赶,半途而回。姜维折了许多人马,一路上收扎不住,自回汉中。虽然兵败,却射死郭淮,杀死徐质,挫动魏国之威,将功补罪。
却说司马昭犒劳羌胡兵,回木土去了。昭班师还洛阳,与兄司马师纵横朝廷之上,大臣莫敢不服。魏主曹芳但见师上殿战栗不己,如针刺背。一日,芳设朝,见师见师剑上殿,芳慌下榻迎之。师笑曰:“岂有君迎臣之礼也?请陛下稳便,臣听奏事。”须臾,群臣奏数件事,尽皆是司马师剖断。不时朝退,师昂然下殿,乘车出内,前遮后拥,不下数千军马。
芳迟到后殿,顾左右止有三人:乃中书令李丰,太常夏候玄,光禄大夫张缉。缉乃张皇后之父,魏主曹芳皇丈也。芳叱退近侍,同三人至密室商议。芳执缉手而哭曰:“朕先帝在日,司马太傅(懿也)安敢如此?司马师今视朕如小儿,觑百官如草芥,社稷早晚必归此人矣!”言讫大恸。李丰奏曰:“陛下勿忧。臣虽不才,天下颇有声名,以陛下之明诏,聚四方之英雄,以剿此贼。”夏侯玄奏曰:“臣兄夏侯霸非反,因惧司马师弟兄而投西蜀。今若剿除此贼,臣兄必回也。臣乃国家旧戚,安敢坐视奸贼也?”芳曰:“但恐不能耳。”三人皆痛哭而奏曰:“臣等愿舍三族以报陛下!”芳脱下龙凤汗衫,咬破指尖,写了血诏,授与张缉乃嘱曰:“朕武祖皇帝诛董承,盖为此也。卿等甚是忠义,勿泄于外!”丰曰:“陛下何故出此不利之言?臣等非董承之辈,司马师安能比武祖也?陛下勿疑。”
三人辞出,至东华门左侧,正见司马师带剑而来,从者数百人皆持兵器。三人立于道傍。师问曰:“汝三人何故出迟?”李丰曰:“圣上在内庭看书,我三人侍读。”师又曰:“所看何书?”丰曰:“乃夏、商、周三代之书。”师曰:“上见此书,问何故事?”丰曰:“天子所问伊尹扶汤、周公摄政之事。我等皆奏曰:‘今司马大将军即伊尹、周公也。”师冷笑曰;“汝等岂将吾比伊尹、周公耶?其心实猜吾为王莽、董卓耳”三人皆曰:“我等乃将军门下之人,安敢如此?”师怒曰:“汝等乃口谀之辈!适间与天子在密室中所哭何事?”三人应曰:“实无此状,将军勿疑。”师叱之曰:“汝三人泪眼尚红,如何诈说?”夏侯玄知事有泄,乃忿然大骂曰:“吾所哭者,为汝挟天子以令诸侯,视人如草芥,威震其主耳!”师大怒,喝武士来捉夏候玄。玄揎拳裸袖,径击司马师。拳未及到面,一人手举处,铁锤打倒夏侯玄。师叱搜之,于张缉身上搜出一龙凤汗衫,上有血字。左右呈与司马师。师视之,乃是密诏。师看其诏曰:
司马师弟兄共持大权,将图篡逆。所行诏制,皆非朕意。望各部官兵将士,同仗忠义,讨灭无端,匡扶社稷,天下幸甚!
司马师看毕,勃然大怒曰.“原来汝等谋吾三族耶!吾以忠义之心待人,反招此祸!”遂令将三人腰斩于市,尽夷三族,家私散与御林军。李丰、夏候玄骂不绝口,比临东市中,牙齿尽被打落,各人含糊数骂而亡。
师直入后宫。魏主曹芳正与张皇后商议此事。皇后曰:“但内庭耳目颇多,倘事泄漏,必累妾矣!”遂相抱而哭。忽见师入,皇后惊倒在榻下。师按剑与芳曰:“臣父立陛下为君,不在周公之下。臣今事陛下,亦与伊尹何别乎?今反以恩为仇,以功为过,视臣如王莽、董卓之辈,何也?”芳曰:“朕无此心。”师袖中取出汗衫,掷之于地,曰:“此谁人作耶?”芳魂飞天外,魄散九宵,战栗而答曰:“皆他人之所逼也。肤岂敢有此心耳?”师曰:“妄诬大臣造反者,当加何罪?”芳默然无语。师再三逼迫,芳跪告曰:“理合抵罪反坐,望大将军恕之!”师曰:“陛下请起,国法未可就废也。”芳曰:“其人安在?”师曰;“三人己斩!”乃指张皇后曰;“此是张缉之女,理当除之!”叱左右捉出。芳大哭而告。师拂袖出内曰:“此辈害吾,岂得免之?无毒不丈夫也!”不时,张皇后在东华门内,被司马师用白练绞死。魏主曹芳大恸不已。师尽灭三族。此乃曹操之报应也。后人有诗曰:
当年献帝正君臣,伏后哀哉尽灭门。司马今朝依此例,天教还报在儿孙。
又诗曰:
奸臣篡国最堪伤,离别君王伏后亡。天理昭然施报应,故令张氏亦遭殃。
次日,司马师大会群臣,曰:“今主上荒淫无道,亵近娼优,听信谗言,闭塞贤路:其罪甚如汉之昌邑,不能主天下。吾谨按伊尹、霍光之法,别立新君,以保社稷,以安天下,如何?”众皆应曰:“大将军行大圣伊、霍之事,所谓‘应天顺人’,谁敢违命耶?”师大喜,遂同多官入永宁宫,奏闻太后。太后曰:“大将军废主,欲立何人为君也?”师曰:“臣观彭城王曹据,聪明仁孝,可以为天下之主。”太后曰:“彭城王乃老身之叔也,今若立为君,我何以当之?今有高贵乡公曹髦,乃文皇帝之孙,此人温恭克让,可以立之。卿等大臣从长计议。”一人奏曰:“太后之言是也,便可召之。”众视之,乃司马师宗叔司马孚也。孚极忠义,师遂遣使往元城,召高贵乡公去了,遂请太后升太极殿,召芳责之曰:“汝荒淫无度,亵近娼优,不可承天下,当纳下玺绶,复齐王之爵,目下起程,非宣召不许入朝。”芳泣拜太后,纳了国宝,乘王车大哭而去。只有数员忠义之臣,含泪而送。
次日,人报高贵乡公已到。公名髦,字彦士,乃文帝之孙,东海定王霖之子也。文武官僚即备銮驾,于南掖门外迎迎。髦忙来答礼。太尉王肃曰:“主上不当答礼。”髦曰:“吾亦人臣也,安敢不答礼乎?”文武扶髦上辇入宫,髦辞曰:“太后召命,不知为何?吾安敢乘辇而入耶?”遂步行至太极殿东堂,司马师迎着,髦先下拜,师急扶起。问候已毕,引见太后。太后曰:“吾见汝年幼时,有帝王之相,欲以御宝授之,今果然应矣。汝可为天下之主,当恭俭仆用,布德施仁,勿辱先帝也。”髦再三坚辞。师令文武请髦出太极殿,是日遂立为新君,改嘉平六年为正元元年,大赦天下。假大将军司马师黄钺,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带剑上殿。文武百官,各有封赐。
时正元二年有细作飞报,说镇东将军毌丘俭、扬州刺史文钦,以废主为名,兴兵造反,前来讨罪。司马师闻知大惊。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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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鸯单骑退雄兵
正元二年正月间,扬州都督、镇东将军、领淮南军马毌丘俭,字仲闻,河东闻喜人也。俭听知司马师废了曹芳,立曹髦为君,心中大恨,无计可施。有长子毌丘甸曰:“父亲官居方面,司马师废主专权,国家颠覆,有垒卵之危,安可晏然自守?将受四海生灵之唾骂矣。”俭大喜曰;“吾儿之言是也。”遂请刺史文钦。钦乃曹爽门下客。钦见俭请,即来拜谒。俭邀入后堂,礼毕,俭坐间流泪不止。钦问其故,俭曰:“司马师专权废主,天地反覆,安得不伤心乎?”钦曰:“都督镇守方面,若肯仗义讨贼,钦当舍死相助。”钦中子文淑,小字阿鸯,马上使鞭枪,有万夫不当之勇,常欲杀司马师兄弟,与曹爽报仇。今可起兵急去,不可迟也!”俭大喜,即时遂酹酒为誓。二人诈称有太后矫诏,聚淮南大小官兵将士。皆入寿春城,立一坛于西,宰白马歃血为盟,宣言:
司马师大逆,今奉太后密诏,令尽起淮南军马,仗义讨贼。众皆悦服。摘老弱之兵守寿春。俭提兵六万,屯于项城。文钦引兵二万,在外为游兵,往来接应。俭移檄文去诸郡,令起大兵。
却说司马师左眼肉瘤,不时疼痒,乃请太尉王肃计议军机。师肉瘤痛甚,医官看视,用刀割之,以药封闭,连日不出。忽有淮南告急,师请王肃求计。肃曰:“昔关公有向北争之心,孙权令吕蒙袭取荆州,抚恤将士家属,因此关公军势瓦解。今淮南将士家属皆在中原,可急抚恤,再断其归路,必有土崩之势矣。”师曰:“公言极善。但吾新割肉瘤,不能自住。若命他人,心又不稳。”时中书侍郎钟会在侧,言曰:“淮、楚兵强,其锋甚锐,若遣人领兵去退,多是不利。俏有疏虞,则大事废矣。”师蹶然而起曰:“非吾自往,不可破贼!”遂留弟司马昭守备洛阳,总摄朝政。
师拜辞魏主,乘软舆,带病东行。令镇东将军诸葛诞,总督豫州诸军,从安风津取寿春;又令征东将军胡遵,领青州诸军,出谯、宋之地,绝其归路;又遣荆州刺史、监军王基,领前部兵先取镇南之地。师领大军,屯于襄阳,聚文武于帐下商议、光禄勋郑褒曰:“毌丘俭好谋而不达世情,文钦有勇而无计策。今大军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锐气正盛,不可轻敌,只宜深沟高垒,以挫其锐。此亚夫之长策也。”监军王基曰:“不可。淮南之反,非军民思乱也,皆因毋丘俭势力所逼,不得已而从之,可火速攻击。若大军一至,必然瓦解矣。”师曰:“此言甚妙。”遂进兵于[氵隐]水之上,中军屯于[氵隐]桥。基曰:“南顿极好屯兵,可星夜取之。若迟,则毌丘俭必至矣。”师遂令王基引前部兵,来南顿城下寨。
却说毌丘俭在项城,闻知司马师自来,乃聚众商议。先锋葛雍曰:“南顿之地,依山傍水,极好屯兵。若魏兵先占,难以起遣。可速取之!”俭曰:“然。”遂起兵投南顿来。正行之间,前面流星马报:“南顿已有人马下寨。”俭不信,自到军前视之,果见旌旗遍野,营寨整齐。俭回到军中,无计可破。忽一人报曰:“东吴孙峻,提兵独江,袭寿春来了。”俭大惊曰:“寿春若失,吾归何处?”是夜,退兵回项城。
司马师见毌丘俭军退,聚多官曰:“当用何策?”尚书傅嘏报曰:“今俭兵速退,忧吴人袭寿春也;必回项城,分兵守之。将军可令一军取乐嘉城,一军取项城,一军取寿春城,则淮南之卒自然瓦解。兖州刺史邓艾,其人足智多谋,若领兵径取乐嘉,更以重兵应之,破逆贼不难矣。”师从之,急遣使持檄文,教邓艾起兖州之兵,来破乐嘉城。师后引兵,到彼会合。
却说毌丘俭在项城,不时差人在乐嘉城哨探,只恐有兵来。忽文钦到,俭以此事告知。钦曰:“都督勿忧。我与拙子文鸯只消五千兵,敢保乐嘉城,以退奸雄也。”俭大喜。
钦遂就领兵五千,同子文鸯投乐嘉来。前军回说:“乐嘉城西皆是魏兵,约有数万。遥望中军,白旄黄钺,皂盖朱旛,簇拥虎帐,内竖一面锦绣‘帅’字黄旗,必是司马师也。安立营寨,尚未完备。”文鸯年方十八,身长八尺,悬鞭立于父侧,闻知此语,乃告父曰:“趁彼营察未成,可分兵两路,左右击之,可全胜也。”钦大喜曰:“何时可去?”鸯曰;“今夜黄昏,父亲引二千五百兵,从城南杀来;儿引二千五百兵,从城北杀来;三更时分,腰在魏寨会合。”钦从之,当晚分兵两路。
且说文鸯全装惯带,腰悬钢鞭,绰枪上马,遥望魏寨而进,是夜,司马师兵到乐嘉城,等邓艾未至,就此处下寨。师为眼上新割肉瘤,疮口疼痛,卧于帐中,令数百甲士环立绕护。三更时分,忽然寨内喊声大震,人马乱动。师急问之,人报曰:“一军从寨北斩围直入,为首一将,勇不可当!”师大惊,心如烈火,眼珠从疮口内迸出,血流遍地,痛不可忍;又恐有乱军心,口咬被头而忍,被皆咬烂,乃传令曰:“敢有乱者斩之!”原来文鸯军马先到,一拥而进,在魏寨中左冲右突,到处径过,人莫敢当;有相拒者,枪搠鞭打,死者无数。鸯只望父亲到为外应,并不见到,数番杀至中军,皆被弓弩射回。文鸯在寨中杀到天明,只听的北边鼓角喧天,鸯回顾从者曰:“父亲不在南面为应,却从北至,何也?”鸯纵马看时,只见一军,行如猛风,为首一将乃义阳棘阳人也,姓邓,名艾,字士载,跃马横刀,大呼曰:“反将休走!”鸯大怒,挺枪迎之。战有四五十合,不分胜负。正斗之问,魏兵大进,前后夹攻。鸯部下之兵,各自逃散,只鸯单骑冲开魏兵,望南而走。背后数百员魏将,抖擞神威,骤马追来。将至乐嘉桥,看看追上,鸯忽然勒回马,大喝一声,冲入魏将队中来,钢鞭起处,魏将纷纷落马,各各倒退。鸯又缓缓而行。魏将又聚在一处,惊讶曰:“此一人尚敢退我等之众,可再追之!”遂并力复来追赶。文鸯行到乐嘉桥边,见魏将又来追赶,鸯大怒曰:“鼠辈何故不惜命也!”提鞭骤马,杀入魏将丛中,鞭起处,数人落马,鸯乃缓辔而去。魏将连追四五番,皆被文鸯杀退。后人有诗曰:
昔日当阳喝断桥,张飞从此显英豪。乐嘉城内应无敌,又见文鸯胆气高。
却说文钦被山路崎岖,迷入谷中,行了半夜,比及寻路而出,天色已晓。又不知文鸯人马所向,只见魏兵取胜,钦不战而退。魏兵乘势追杀,钦引兵望寿春而走。
时有尹大目,乃曹爽心腹,与文钦契厚。爽被司马懿谋杀,故事司马师。钦出仕淮南,尹大目见师眼珠突出,不能动止,常有杀师报爽之心,乃入帐告师曰:“文钦本无反心,实乃明公心腹。今被毌丘俭逼迫,以致如此。某去说之,必然来降。”师从之。大目顶盔惯甲,乘快马来赶文钦,看看追上,乃高叫曰:“文刺史见尹大目么?”钦回头视之,大目除了盔放于鞍前,以鞭指之曰:“君侯何不忍耐数日耶?”此是大目知师将亡,故来留钦。钦不解其意,乃厉声而骂曰:‘汝乃先帝之臣,不思根本,反助司马师作恶,废主害民,不怕天耶?天不祐汝等不忠不义之贼!”骂讫,便欲开弓射之。大目大哭而回曰:"世事败矣!尚自努力!"文钦收聚人马,奔寿春时,被诸葛诞引兵取了;钦复回项城时,胡遵、王基、邓艾三路兵皆到、钦见势危。遂投东吴孙峻去了。
却说毌丘俭在项城内,听知寿春已失,文钦势败,城外三路兵到,俭遂尽撤城中之兵出战。正与邓艾相遇,俭令葛雍出马,与艾交锋,不一合.被艾一刀斩之,就突入中军,来捉毌丘俭。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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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洮西败魏兵
却说邓艾斩了葛雍,引兵杀过阵来。毌丘俭死战相拒,江、淮之兵大败。胡遵、王基引兵四面夹攻。毋丘俭抵敌不住,引十数骑夺路而走。前至慎县城下,县令宋白开门,遂设席待之。俭大醉,被宋白令人杀之,将头献与魏兵。于是淮南平定。
司马师卧病不起,唤诸葛诞入帐,赠印绶金帛,加为征东大将军,都督提调扬州诸路军马。诞拜谢出帐。吴兵亦退。师班得胜之兵而还许昌,目痛不止,每夜只见李丰、张缉、夏侯玄三人索命。师心神恍忽,料命在旦夕,遂令人往洛阳取司马昭到。昭哭拜于榻下,师嘱之曰:“吾今权柄如挑千斤之担,虽欲卸肩,不可得也。汝当谨之!戒之!大事切不可轻托他人,自取灭族之祸耳!”言讫,以印绶付之,泪流如雨。昭急欲问时,师大叫一声,眼睛迸血而死。时正元二年二月也。于是司马昭掌了大权,然后发丧。魏主曹髦闻知司马师已亡,遣使持诏到许昌。诏曰:
东南未定,暂留司马昭屯军许昌,以为外应。
昭心中犹疑未决,钟会曰;“人心未安,不可屯此。万一朝廷有变,悔何及也!”昭从之,即起兵还,屯洛水之南。
髦知昭来洛水屯兵大惊曰:“必有别故,如之奈何?”太尉王肃曰:“昭见领大军,未蒙封赏,陛下可封赏以安之。”髦遂命王肃持诏,封司马昭为大将军、录尚书事。昭入朝谢恩毕。自此中外大小事情,皆归于昭。
却说西蜀细作哨知此事,报入成都。姜维会后主曰:“司马师病目而亡,司马昭自专大权,臣累败于司马昭。昭知臣无能,臣请兴师,恢复中原,以图大业,如不成功,当治臣罪。”后主从之,遂命姜维兴师伐魏。
维自到汉中,整顿军马。征西大将军张翼曰:“吾蜀地浅狭,钱粮鲜薄,不宜久远征伐,空劳民力。不如据险守分,恤军爱民,此乃保国之计也。”维曰:“不然。昔日丞相未出茅庐之时,已定三分天下,然后鼎足势成,尚且六出祁山以图中原,恢复汉室,不幸半途而丧,以致功业未成。非不欲也,实力未及耳!今吾既受丞相遗命,当尽忠报国,以继其志,虽至死而无恨也。今司马师新亡,司马昭创立未稳,若不伐之,更待何时?”翼默然而退。维遂起精兵五万,前来伐魏。夏候霸曰:“可将轻骑先出枹罕,若得洮西南安,则诸郡可定。”张翼曰:“向者不克而还,皆因军出甚迟。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今若火速进兵,使魏人不能提防,必然全胜矣。”
于是姜维引兵五万,径取枹罕。兵过洮西,守边军士报知雍州刺史王经,一面告知征西将军陈泰。王经先起马步兵七万来迎。两军相遇,阵角射住。姜维曰:“吾自掌中军,张翼在左,夏侯霸在右。交锋之际,吾兵倒退,汝两军分两路而进,容魏兵径进,吾军复回。此韩信破赵之谋也。”此时蜀阵背洮水布列,姜维出马,搦魏将答话。王经引十员牙将出而问曰:“魏与吴、蜀已成鼎足之势,汝累入寇,此真不识时务也。”维曰:“司马师无故废主,邻邦理宜问罪,何况是仇敌之国也。敢死战者出马!”经回顾诸将曰:“蜀兵背水为阵,败则皆没于水矣。姜维骁勇,汝四将可战之。被若退动,便可追击。”四将左右而出,来战姜维。维战数合,拨马望本阵中便走。王经大驱士卒,一齐赶来。维引兵望洮水而走。张翼、夏候霸左右两军,掠边杀魏兵之后。维将近水,大呼将士曰:“事急矣!诸将何不效力!”众将一齐杀回,魏兵大败。翼、霸二人从后杀来,把魏兵围在垓心。维奋武扬威,杀入魏军之中,左冲右突,杀死无数牙将。魏兵大乱,自相践踏,死者太半,逼入洮水者无数,斩首万级,垒尸数里。王经引败兵百骑,奋力杀出,径望狄道城而走。奔入城中,闭门保守。姜维大获全功,犒军已毕,便欲进兵攻打狄道城。张翼谏曰:“将军功绩已成,威声大震,可以止之。今若前进,倘有蹉跌,此功名皆废矣。正所谓‘画蛇添足’也。”维曰:“不然。向者兵败,尚欲进取,纵横中原。今日洮水一战,魏人胆裂,吾料狄道唾手可得。汝勿自堕其志也!”张翼再三谏劝。维不从,遂勒兵来取狄道城。
却说雍州征西将军陈泰,正欲起兵与王经报兵败之仇,忽兖州刺史、安西将军邓艾引兵到。泰接着,礼毕,艾曰:“今奉大将军之命,特来助将军破敌人耳。某年幼,不谙军事,乞见教一二。”泰乃聚雍、凉诸将商议曰:“今姜维困狄道城,公等有何高见?”参谋楚彝曰:“王刺史兵败于洮水,蜀人大胜,今若敌斗,必不能胜;不如据险保守,待蜀人自乱,方可攻之。此司马公万全之计也。”邓艾冷笑不言。陈泰曰:“公言虽善,但时有不同,势有不等故也。今姜维引兵深入重地,正欲与我兵交锋原野,以求一战之利。似当深沟高垒,避其锐气。若与决战,使称其意,固不可也。然吾料姜维,今洮水得胜,必进东南,据洛阳,取积谷之所,招羌胡之众,东争关、陇,传檄四郡,此吾兵之大患也。若如此,则宜守之。今彼不知此道,却围狄道城,其城垣高地峻,急且难攻,安能便得?空劳兵费力矣。故知姜维无谋之士也!吾今乘高附峻,陈兵于项岭,然后进兵击之,蜀兵必大败也。此所谓‘客主不同,时势有异’焉。”艾大喜,起身拜谢曰:“将军之谋,洞贯邓艾肺腑,真妙算也!”遂先拨二十队之兵,每队五十人,尽带旌旗鼓角烽火之类,日伏夜行,去狄道城东南高山深谷之中埋伏,为暗兵之势;只待兵来,一齐鸣鼓吹角为应,夜则举火放炮以惊之。魏兵埋伏己毕,专候蜀兵到来。于是陈泰、邓艾各引二万兵,相继而进。
却说姜维围住狄道城,令兵八面攻打,连攻数日不下,心中郁闷,无计可施。是日黄昏时分,忽三五次流星马飞报,说:“有两路兵来,旗上明书大字,一路是征西将军陈泰,一路是安东将军邓艾。”维大惊曰:“向者夏侯将军言邓艾若领兵,难以伐魏。今日果然领兵而来,如之奈何?”遂请夏侯霸商议此事。霸曰:“邓艾自幼深明兵法,善晓地利。今领兵到,休容立得脚稳,便可击之。”维于是留张翼攻城,命夏侯霸引兵迎陈泰。维自引兵来迎邓艾。当夜二更,两军齐起。
且说姜维引军来迎魏兵,行不到五里,忽然东南一声炮响,鼓角震地,火光冲天。维纵马看时,只见周围皆是魏军旗号。维大惊曰:“中邓艾之计矣!”急传令,教夏候霸、张翼各弃狄道而退。于是蜀兵皆退于汉中。维自断后,只听的背后鼓声不绝。维退入剑阁之时,方知火鼓二十余处,皆虚设也;再欲提兵回,军已归心似箭。维亦收心而还,不曾折兵。
且说后主见姜维有洮西大功,乃降诏,封维大将军,遂驻兵于钟题。维受了大将军之职,上表谢恩已毕,再议出师伐魏之策,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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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邓艾段谷破姜维
却说姜维退兵屯于钟题,魏兵屯于狄道城外。王经迎接陈泰、邓艾入城,拜谢解围之事,设宴相待,大赏三军。泰将邓艾之功,申奏魏主曹髦。髦与司马昭计议,封艾为安西将军,假节,领护东羌校尉,同泰屯兵于雍、凉等处。艾申表谢思已毕,泰设席与艾作贺曰:“姜维夜遁,气力已竭,再不出矣。”艾曰:“王经败于洮西,非小失也:折军损将,仓廪空虚,百姓流离,几致危亡!姜维虽夜遁,不曾损兵折将,他日安肯不出乎?吾料蜀兵必出有五。”泰曰:“何谓蜀兵必出有五也?”艾曰:“蜀兵虽退,终有乘胜之势;吾兵终有弱败之实,共必出一也。蜀兵皆是孔明教演精锐之兵,队伍容易调遣,兼人马整齐,将士雄烈;吾将不时更换,军又训练不熟,甲仗未完,所事不备,其必出二也。蜀人多以舡行;吾军皆在旱地,劳逸不同,其必出三也。狄道、陇西、祁山、南安四处皆是守战之地,不知蜀人来攻何处,或声乐击西,或指南攻北,吾兵必须分头守把;蜀兵一处而来,以一分敌四分,其必出四也。若蜀兵自南安、陇西,而可取羌胡之谷为食。若出祁山,熟麦千顷为之悬饵,蜀人以此图之,其必出五也。姜维乃孔明弟子,有谋者也,必然又出矣。”泰以手加额曰:“朝廷有福,又出此异人,蜀兵不足虑哉!”于是陈泰与邓艾结为忘年之交。(忘年者,不较老幼年齿之交也。)艾遂将雍、凉等处之兵,每日操练;各处隘口,皆立营寨,以防不测。泰见艾事事有法,其是敬爱。
却说姜维在钟题,大设筵宴,会集诸将,商议伐魏之事。一人谏曰:“将军累出,未获全功。今日洮西之捷,魏人既已服威名,何故又欲出也?万一不利,蜀人怨矣。”维视之,乃义阳人也,姓樊,名建,字长元。旧为武侯帐前令史,与董厥为正副。维曰:“汝等只知魏国地宽人广,急不可得,却不知攻魏者有五。吾军有此五胜,故汝等不能知也。”众问之,维答曰:“彼有洮西一败,挫尽锐气;吾兵虽迫,不曾损伤,今若进兵,一可胜也。吾兵船载而进,不致劳困;彼兵皆从旱地来迎,二可胜也。吾兵久经训练之众,彼皆乌合之徒,不曾有法度,三可胜也。彼军须各守备,军力分开;吾兵一处而去,彼安能救之?四可胜也。吾兵自出祁山,掠抄秋谷为食,五可胜也。不就此时伐魏,更待何时耶?”夏侯霸曰:“邓艾年纪虽幼,机谋深远,近封为安西将军之职,必于各处准备,非同往日矣。”维厉声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汝等休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吾意已决,必先取陇西。”众谏不从。
维自领前部,令众将随后而进。于是蜀兵尽离钟题。杀奔祁山来。前哨马回报说:“祁山连络下九个寨栅,皆是魏兵。”维不深信,乃自引数骑,凭高望之,果见祁山九寨,势如长蛇,首尾相顾。维回顾左右曰:“夏侯霸之言,信不诬矣。此寨栅止吾师诸葛丞相能之。今观邓艾所为,不在吾师之下也。”遂回本寨,唤诸将曰:“魏人准备,必知吾来矣。吾料邓艾必在此间。汝可虚张吾之旗号,据此谷口下寨,每日令百余骑出哨,一回换一番衣甲旗号,按青、黄、赤、白、黑五方旗帜相换,示兵之多也。吾却提大兵,偷出董亭,径袭南安去也。”遂令鲍素屯兵于祁山谷口,维尽率大兵而来。
却说邓艾则蜀兵出祁山,早与陈泰下寨准备,见蜀兵连日不来搦战,一日五番哨马出寨,或十里、十五里而回。艾凭高望毕,慌入账与陈泰曰:“姜维不在此间,必取董亭袭南安去了。出寨哨马只是这几匹,更换衣甲,往来哨探骤跃,其马皆困乏,主将必无能者。将军可引一军攻之,必然取胜。若打破寨栅,便引兵袭董事之路,先断姜维之后。蜀兵之势必崩矣。吾当先引一军,去救南安。有一条路径取武城山,若先占此山头,姜绍必取上邽。上邽有一谷,名曰段谷,地狭山险,正好埋伏。彼来争武城山时,吾先伏两军于段谷,破维必矣。”泰曰:“吾守陇西二三十年,未尝如此明察地理。公之所言,真神算也!公可速去,吾自攻此处寨栅。”于是邓艾引数万军,星夜倍道而行,径到武城山。下寨己毕,蜀兵未到,即令帐前司马帅纂与子邓忠,各引五千兵,先去段谷埋伏,如此如此而行。二人受计而去。艾令偃旗息鼓,以待蜀兵。
却说姜维引兵从董亭望南安而来。维在马上,乃问夏侯霸曰:“此去南安,可有备否?先取何处,可为主乎?”霸曰:“近南安有一山,名武城山,若先得了,可夺南安之势。只恐邓艾多谋,必先提备。”维曰:“魏人只知吾取祁山,众皆聚于彼处矣。”遂促兵前进。至武城山,前军欲登山时,忽然山上一声炮响,喊声大震,鼓角齐鸣,旌旗遍竖,皆是魏兵。中央风飘起一面黄旗,大书“邓艾”字样。蜀兵大惊。山上数十路精兵杀下,势不可当,蜀兵大败。维急率中军人马去救之时,魏兵已退。维暗思曰:“吾深得武侯传授,天下无敌,不想中原亦有此人。吾与邓艾誓不两立!”次日,又整兵来武城山搦邓艾出战,山上魏兵并不下来。维令军士辱骂,至晚欲退,山上鼓角齐鸣,蜀兵复回,魏兵又不下来;欲上山冲杀,山上炮石甚严,不能得进。守至三更欲回,山上鼓角又鸣。维移兵下山屯扎,比及令军搬运木石,方欲竖立为寨,山上鼓角又鸣,魏兵骤至。蜀兵大乱,自相践踏,退回旧寨。次日,姜维令军士运粮草车仗,至武城山穿连排定,欲立起寨栅,以为屯兵之计。是夜二更,邓艾令五百人各执火把,分两路下山,烧着车仗,以兵应之。两军混杀了一夜,营寨又立不成。维复引兵退,再与夏侯霸商议曰:“南安未民,不如先取上邽。盖上邽乃南安屯粮之所也,若得上邽,南安自危矣。”遂留霸屯于武城山。
维尽引精兵猛将,沿山渡渭水之东,径取上邽。行了一宿,将及天明,见山势狭峻,道路崎岖,乃问乡导官曰:“此处何名耶?”答曰:“段谷。”维惊曰:“有何美哉!”(段谷与“断谷”音同。)因此自忖:“倘于此地断绝粮草,如之奈何?”正踌躇未决,忽前军来报:“山后有尘土而起,必有伏兵。”维令退兵之时,师纂、邓忠两军杀出。维且战且走。前面喊声大震,邓艾引兵杀到,三路夹攻蜀兵大败,弃甲抛戈,丢旗撇鼓,各逃性命者,不可胜数。后得夏候霸引兵杀到,魏兵方退,救了姜维。维欲往祁山再出,霸曰:“祁山寨已被陈泰打败,鲍素阵亡,全寨人马皆退回汉中去了。”维不敢取董亭,急投山僻小路而回寨中。后面邓艾追急,维令诸军前进,自为断后。蜀兵三分已退去二分,只维一军在后。正行之际,忽然山路中一军突出,乃是魏将陈泰也。魏兵一声喊处,将维困在垓心。维人困马乏,左冲右突,不能得出。未知姜维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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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司马昭破诸葛诞
却说姜维被陈泰困住,如铁桶相似,维死战不能脱。
且说荡寇将军张嶷,听知姜难受困,引数百骑杀入重围,来救姜维。维见嶷杀到,遂乘势杀出。嶷收拾军马断后,被魏兵乱箭射死。维得脱重围,复回汉中,因感张嶷忠勇,殁于王事,乃赠其子孙。因此蜀中将士多于阵亡者,皆归罪于姜维。维照武侯街亭旧例,乃上表白贬为后将军,行大将军事。镇西大将军胡济等,因会定取上邽,不至,亦贬一级。
却说邓艾见蜀兵退尽,乃与陈泰设宴相贺,大赏三军。泰表奏邓艾之功。此时魏主曹髦改正元三年为甘露元年,司马昭遣使持节捧诏,加邓艾官爵,赐印绥。诏曰:
逆贼姜维连年狡黠,民夷骚动,西土不宁。卿筹划有方,忠勇奋发,斩将十数,馘首千计;国威震于巴、蜀,武声扬于江、岷。今封卿为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进封卿之子邓忠为亭侯,仍赐黄金五十两。甘露元年秋九月日诏。
加封邓艾之后,司马昭自为天下兵马大都督,出入常令三千铁甲骁将前后簇拥,以为护卫;一应事务,不奏朝廷,就于相府裁处。自此,有篡位之心,只恐南北人心未顺。有一心腹人,姓贾,名充,字公闾,乃故建威将军贾逵之子,为昭府下长史。充语昭曰:“今主公掌握大柄,四方人心必然未安,且宜暗访。”昭曰:“吾正欲如此。汝可与吾东行,推慰劳出征军士为名,以探消息。慎之!慎之!”
贾充拜辞司马昭,径到淮南,入见镇东大将军诸葛诞。诞字公休,乃琅琊南阳人,武侯之族弟也,诸葛丰之后。因武侯在蜀为相,因此不得重用。后武侯身亡,诞在魏历任重职,封高平侯,总摄两淮军马。贾充慰劳三军已毕,诞设宴待之。酒至半酣,充以言挑曰:“近来洛阳诸贤,见魏王懦弱,不堪为君。大将军三辈辅国,功德弥天,可以禅代魏国。未审钧意若何?”诞大怒曰:“汝乃贾豫州之子,世食魏禄,安敢出此乱言也?”充急应曰:“某具他人之言,特告明公耳。”诞曰:“朝廷有难,吾当以死报之,安忍使匹夫犯上耶!”充默然。
次日辞归,乃见司马昭,细言其事。昭大怒曰:“鼠辈安敢如此!”充曰:“诞在淮南,深得人心,今若使人召之,必然不来,随即必反,为祸乃小;若不召之,民反虽迟,为祸甚大,不如早早召之。”昭曰:“若匹夫果反,吾当自讨之。”昭遂暗发密书与扬州刺史乐綝,然后遣仗征诞为司空。
诞得了诏书,已知是贾充告变,遂捉下使命拷问。使告曰:“想是乐刺史知之?”诞曰:“他如何知之?”使曰:“早有人送密诏去矣。”诞大怒,叱左右斩了来使,弃于后园,即时设宴,大会心腹将校约七百余人。酒巡数次,诞曰:“前者所造衣袍铠甲、旌旗器械,以击盗贼。今天子取吾为司空,此物又无用矣。汝等可披挂,随吾出城,游戏旦夕便回。”众皆应曰:“愿从尊命。”各人遂皆全副披挂上马,随诞出城,投扬州而来。将至南门,城门已闭,吊桥拽起。诞勒马停刀言曰:“吾早晚回洛阳,暂出游戏,何为闭门?汝欲反耶?”城上无一人答言。诞引兵转至东门,其门亦闭。诞大怒曰;“乐綝匹夫,安敢如此!”遂令将士打城。手下十余骁将,下马渡濠,飞身上城,杀散军士,大开城门。于是诸葛诞引兵入城,乘风放火,杀至綝家。綝慌上楼避之。诞提剑上楼,大喝曰:“汝父在日,受魏国大恩,不思报效,反欲顺司马昭耶?”綝未及言,被诞一剑斩之,将首级以木匣盛之,令人赍表并首级赴洛阳。
表曰:
臣诞受国重任,统兵在东。扬州刺史乐綝专诈,说臣与吴交通,又言被昭当代臣位,无状日久。臣奉国命,以死自立,终无异端。忿綝不忠,辄将步骑七百人,以今月六日讨綝,即日斩获,函头驿马传送。若圣朝明臣,臣即魏臣;不明臣;臣即吴臣。不胜发愤!即日谨拜表陈愚,悲感泣血,哽咽断绝,不知所如,乞朝廷察臣至诚。谨表以闻。
且说诸葛诞上表已毕,仍回寿春,大聚两淮屯田户口十余万,并扬州新附降兵四万余人,积草屯粮,足用一年;又令长史吴纲,送子诸葛靓入吴为质求救。
此时东吴丞相孙峻病亡,立从弟孙琳辅政。琳字子通,为人强暴,杀大司马滕胤,将军吕据、王惇等,因此权柄皆归于琳。吴主孙亮虽然聪明,无可奈何。于是吴纲将诸葛靓至石头城,入拜孙琳。琳问其故,纲曰:“诸葛诞乃蜀汉诸葛武候之族弟也,今不得已,故屈膝事魏。近被司马昭侵欺侮慢,特来归降。诚恐无凭.专送亲子诸葛靓为质,伏望临危相救,平定之后,永为臣下。”琳大喜,加赏吴纲,便遣大将全怿、全端为主将,王祚为合后,朱异、唐咨为先锋,文钦为乡导引进,大起吴兵七万,分三路而来接应。吴纲回寿春报知诸葛诞。诞大喜,遂陈兵准备。
却说使命将乐綝首级并表文到洛阳,见了司马昭,昭大怒,就欲自讨。长史贾充曰:“主公承父兄之基业,恩德未及四海,今弃天子而去,若一朝有变,悔之何及!不如奏请太后及天子一同出征,可保无虞。此万全之计也。”昭大喜曰“此言正合吾意。”遂入奏太后曰:“诸葛诞谋反,臣与文武官僚计议停当,请太后同天子御驾亲征,以继先帝之遗意。”太后畏惧,遂从之。次日,昭请魏主曹髦起程。髦曰:“大将军都督天下军马,任从调遣,何必肤自行也?”昭曰:“不然。昔日武祖纵横四海,文帝、明帝有包括宇宙之志,并吞八荒之心,凡遇大敌,必须自行。陛下正宜追配先君,招清故孽,何自畏也?”髦惧威权,只得从之。昭遂下诏,尽起两都之兵二十六万,命征南将军王基为正先锋,安东将军陈骞为副先锋,监军石苞为左军,兖州刺史周泰为右军,护车驾大进南征,浩浩荡荡,杀奔淮南而来。
东吴先锋朱异引兵迎敌。两军对圆,魏军中王基出马,朱异来迎。战不三合,朱异败走。唐咨出迎,又战不三合,亦大败而走。王基驱兵掩杀,吴兵大败,退五十里下寨,报入寿春城中。诸葛诞自引本部锐兵,会合文钦并钦二子文鸯、文虎,雄兵数万,来退司马昭。未知胜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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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士于诠死节
却说司马昭听知诸葛诞会合吴兵以决胜负,唤谋士二人商议。一人是散骑长史裴秀,一人是给事黄门侍郎钟会。昭求破敌之策,钟会曰:“吴兵会合诸葛诞者,实图利也,以利诱之,必胜矣。”昭曰:“此言甚妙。”遂令石苞、周泰先引两军于石头山埋伏,王基、陈骞精兵在后,却令偏将成倅引兵数万先去诱敌。又令陈俊引车仗牛马驴骡,装载赏军之物,四面聚积于阵后。
是日,诸葛诞令吴将朱异在左,文钦在右。只见魏阵中人马不整,诞更不答话,乃大驱士马径进。成倅引兵退走,诞掩杀过。忽然一声炮响,两路兵杀来,左有石苞,右有周泰。诞大惊,急欲退时,王基、陈骞大率精兵杀到。淮南兵大败。司马昭亦引兵接应。诞引败兵奔入寿春,闭门坚守。昭令兵四面围定,并力攻城。
此时吴兵退于安丰。魏主车驾驻于项城。钟会谏曰:“今诸葛诞虽败入城,粮草尚多,更有吴兵见屯安丰以为掎角之势。今四面攻围,缓则坚守不出,急则必然死战。倘吴兵到来夹攻,吾军无益。不如只三面攻之,留南门大队,容贼自走;走则击之,可全胜也。今吴兵必然带粮不多,我引轻骑抄在其后,可不战而自破矣。”司马昭曰:“吾得子房也!”遂令王基撤退南面之兵,只留三面兵,筑起土城,以为久计。原来淮水泛溺,土城一冲便倒,寿春城上军士望之,大笑不止。
却说吴兵屯于安丰,孙琳唤朱异等入堂,责之曰:“量一寿春城不能救,安可并吞中原?如再不胜必斩!”朱异回本寨商议,牙将于诠曰:“城中军士其心不一,我等可分一半精兵入城。将军攻其外,我等在内杀出,却令诸葛诞引兵守城,此为上策。”异从之。有全怿、全端等皆愿入城。诠遂同怿、端会合文钦军马,引兵一万入寿春。此时魏兵不得将令,未敢轻敌,任吴兵入城,乃报知司马昭。昭令王基、陈骞引五千精兵,伏于吴兵来路:“若朱异来救寿春,不可与敌,只截其后,吴兵必自乱矣。”王、陈二人引兵伏定。朱异果然自引马步军来。正行之间,背后喊声大震,忽两军杀到:左有王基,右有陈骞。吴兵大败,各自逃命。异大掠无措,不敢回安丰,只奔到江边见了孙琳,言说此败之因。琳大怒曰:“累败之将,要汝何用!”叱武士推出斩之。于是武士拥朱异斩于镬里。琳又责唐咨等曰:“若不得城,勿来见我!”此时孙琳自回建业。
全端子全袆惧罪降魏,司马昭加袆为偏将军。唐咨兵退回上船。钟会与昭曰:“今孙琳退去,外无救军,城可围矣。”昭从之,遂催兵攻围。全袆感昭恩德,乃修家书与父全端、叔全怿,言孙琳不仁,再若无功,尽诛老小,以书射入城中。怿得袆书,遂引数千人开门降魏。魏兵欲入城去,被诸葛诞自至,魏兵乘高放箭,射入城中,城上矢石如雨,内外死者不计其数,尸横遍野,血流成渠。连打数日方息。诸葛诞在城内忧闷,忽蒋班、焦彝二谋士进言曰:“城中粮少兵多,不能久守,可率吴、楚之众,与魏兵决一死战。今守此城,欲待天自杀敌人耳!”诞大怒曰:“吾欲守,汝欲战,莫非有异心乎?再言必斩!”二人出而仰天长叹曰:“诞将亡矣!我等不如早降,免此一死!”是夜二更时分,蒋、焦二人逾城降魏,司马昭重加用之。因此城中虽有敢战之士,不敢言战。
魏兵四面筑起土城,以防淮水。诞在城中只望水泛,冲倒土城,驱兵击之。自秋至冬,并无淋雨,淮水不泛。看看粮尽,文钦在小城内与二子坚守,见军士渐渐饿倒,只得来告诞曰:“粮皆尽绝,军土饿损,不如将北方之兵尽放出城以省其食,只与吴兵固守,可保长久。”诞大怒曰:“汝教我尽去北军,欲谋我耶?”叱左右推文钦斩之。欲擒二子,事已泄漏,文鸯、文虎却将点兵,诞兵已到。鸯、虎二人各拔短刀,立杀数十人,飞身上城,一跃而下,越濠赴魏寨投降。司马昭恨文鸯昔日单骑退兵之仇,欲令斩之。钟会谏曰:“文钦之罪合诛,二子亦当灭族。今钦己亡,二子无路来降,且城未破,若杀降将,是坚城内人之心也。”昭允之,遂召文鸯、文虎入帐,以好言抚慰,赐骏马锦衣,加为偏将军,封关内侯。二子拜谢上马,绕城大叫曰:“我二人蒙大将军赦其反逆之罪,赠以爵禄,汝等何不早降!”城内人饥困日久,众皆计议曰:“文鸯乃司马氏大仇之人,尚且重用,何况我等也!”三千人结义了毕,欲出投降。诸葛诞大怒,日夜自来巡城,以杀为咸。
钟会知城中皆变,入帐与昭曰:“时已至矣!城可攻矣!”昭大喜,遂激三军四面云集,一齐攻打。北门守将曾宣献门,放魏兵入城。诞知魏兵已入,慌引麾下数百人,自城中小路突出,至吊桥边正撞着胡奋,手起刀落,斩诞于马下。数百人欲自逃生,皆被乱箭射死。魏将王基引兵杀到西门,正遇吴将于诠。基大喝曰:“何不早降也!”诠大怒曰:“大丈夫受命为主,以兵救难,既不能救,又降他人,乃禽兽之类也!”以手拽盔掷于地曰:“人生在世,得死于战场者,幸也!”急挥刀死战三十余合,人困马乏,独力难加,魏兵四面攻之,于诠被乱军所杀。史官有诗赞曰:
司马当年围寿春,降兵无数拜车尘。东吴虽有英雄士,谁及于诠肯杀身!
司马昭入城中,将诸葛诞老小尽皆斩之,夷其三族。武士推过诞帐下数百人来。昭曰:“汝等可降否?”众皆大叫曰:“愿与诸葛公同死,决不降汝!乞早杀之!”昭大怒,叱武士尽缚于城外,逐一问曰:“降者免死!”并无一人言降。随斩一人,再问亦然。数百人一一研问,直杀至尽,并无一人言降。昭深加叹息不已,遂令埋之。后史官有诗叹曰:
忠臣至死无移改,诸葛公休帐下兵。《薤露》歌声应未断,遗踪直欲继田横!
吴兵皆降于魏。裴秀告司马昭曰:“吴兵老小尽在东南江、淮之地,今若留他,久必为变,不如坑之!”钟会谏曰:“否。古之用兵者,全国为上,戮其元恶而已。若尽坑之,是不仁也,不如放归江南,以显中国之宽大耳。”昭曰:“此妙论也。”遂将吴兵尽皆放归本国。唐咨、王祚因惧孙琳,不敢回国,亦来降魏。昭皆重用,令分布三河之地。淮南已平,正欲退兵,忽报西蜀姜维引兵来取长城,邀截粮草。昭大惊,慌与多官计议退兵之策。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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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姜维长城战邓艾
蜀汉延熙二十年,改为景耀元年。姜维在汉中,选川将两员,每日操练人马。一将乃蒋舒也,一将乃傅佥也,并为心腹人。维问夏侯霸曰:“公常言‘邓艾虽小儿,不可轻之’,尚未深信。及累见其能,方知公之言不谬也,但恨未识其面耳。”霸曰:“其人身长七尺,阔面大耳,方颐大口。但言语蹇涩,时人呼为‘邓吃’也。”维曰:“吾平生不服天下之人,累中此人之计,誓必报恨以雪前耻也!”忽报淮南诸葛诞起兵讨司马昭,东吴孙綝助之。昭大起两都之兵,将皇太后并魏主一同出征去了。维大喜曰:“吾今番大事济矣!”遂表奏后主,愿兴兵伐魏。中散大夫谯周听知,叹曰:“蜀兵连年出征,伤者数多,深有怨心。姜伯约不识时务,欲背天行事也!朝廷近来溺于酒色,信从中贵黄皓,不理国事,只图欢乐;伯约累欲征伐,不恤军士,国将危矣!吾何忍哉?”乃作《仇国论》一篇,寄与姜维。维拆封视之,论曰:
或问:“古往能以弱胜强者乎?”伏愚子答曰:“有之。”高贤卿曰:“以何术以胜之?”伏愚子答曰:“处大国无患者,恒多慢;处小国有忧者,恒思善。多慢则生乱,思善则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王养民,以少取多;越勾践恤众,以弱毙强,此其术也。”贤卿又曰:“曩者楚强汉弱,相与战争,无日宁息,然项羽与汉约分鸿沟为界,各欲归息民;张良以为民志既定,则难动也,寻帅追羽,终毙项氏,岂比由文王、勾践之事乎?”伏愚子笑曰:“贤卿止知其一,不知其二也。昔商、周之际,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习所专;深根者难拔,据固者难迁。当此之时,虽有汉祖,安能仗剑鞭马以取天下乎?当秦罢侯置守之后,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岁改主,或月易公,鸟惊兽骇,莫知所从,于是豪强并争,狼分虎裂,疾搏者获多,迟后者见吞。方今之始,皆传国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时,实有六国并据之势,故可为文王,难为高祖。夫民之疲劳,则扰乱之兆生;上慢下暴,则瓦解之形起。谚曰:‘射幸数跌,不如审发。’是故智者不为小利以移日,不为己意以改步,时可而后动,数合而后举,故汤、武之师不再战而克,诚重劳民而度时审也。如遂极武黩征,土崩势生,不幸遇难,虽有智者将不能谋之矣。若乃奇变纵横,出入无间,冲波截辙,超谷越山,不由舟楫而渡盟津者,此伏愚之所不及也。”
姜维视毕,大怒曰:“此腐儒之论也!”于是碎裂其文。遂提川兵来取中原,乃问傅佥曰:“以公度之,可出何地?”佥曰:“魏屯粮草,皆在长城。今可径取骆谷,度沈岭,直取长城,先烧粮草,然后直取秦川,中原可得矣。”维曰:“公之见,与吾暗合也。”即提兵径取骆谷,度沈岭,望长城而来。
却说长城镇守将军司马望,乃司马昭之族兄也。城内粮草多,兵马少。望听得蜀兵到,急唤守将王真,李鹏曰:“‘水来土掩,兵来将迎。’今蜀兵大至,当何策而退之?”二人告曰:“某等愿决一死战!主公何太怯也?”于是司马望引兵出城二十里下寨。次日,蜀兵来到,望引二将出阵。姜维出马,指望而言曰:“今司马昭迁主于军中,必有李傕、郭汜之意也。吾今奉朝廷明命,前来问罪,汝当早降。若是愚迷,全家受戮!”望大声而答曰:“汝等无礼,数犯上国,如不早退,令汝片甲不回!”言讫,令王真出马。蜀阵中傅佥出迎。战不十合,佥卖个破绽,王真便挺枪来刺。傅佥闪过,活挟王真于马上,便回本阵。李鹏大怒,纵马轮刀来救。佥故意放慢,等李鹏将近,努十分力,掷真于地,暗掣四楞简在手。鹏赶上举刀待砍,傅佥偷身回顾,向李鹏面门只一简,打的眼珠迸出,死于马下。王真被蜀军乱枪刺死。姜维驱兵大进,司马望弃寨入城,闭门不出。维下令曰:“军士今夜且歇一宿,以养锐气,来日须要入城。”次日平明,蜀兵争先大进,一拥至城下,用火箭火炮打入城中。城上草屋一派烧着,魏兵自乱。维又令人取干柴堆满城下,一齐放火,烈焰冲天。城已将陷,魏兵在城内嚎啕痛哭,声闻四野。
正攻打之间,忽然背后喊声大震。维勒兵回看之时,只见魏兵鼓噪摇旗,浩浩而来。维遂令后队为前锋,自立于门旗下候之。两阵对圆,魏阵中一小将,全装惯带,挺枪纵马而出,年约二十余岁,面如傅粉,唇似抹朱,厉声大叫曰:“认得邓将军乎?”维自思曰:“此是邓艾矣。”挺枪纵马来迎。二人抖擞精神,战到三四十合,不分胜负。那小将军枪法无半点放闲。维心中暗忖:“不用此计,安能胜乎?”便拔马望左边山路中而走。那小将骤马追之。维挂住了铁枪,暗取雕弓羽箭射之。那小将眼乖,早已见了,听得弓弦响处,把身望前一倒,放过羽箭。维回头看时,小将已到,挺枪来刺。维一闪,那枪从肋傍过,被维挟住。那小将弃枪,望本阵而走。维嗟叹曰:“可惜!可惜!”再拔马赶来。追至阵门前,一将提刀而出曰:“姜维匹夫,勿赶吾儿!邓艾在此!”维大惊。原来那小将乃邓艾之子邓忠也。维暗暗称奇,欲战邓艾,又恐马乏,乃虚意指邓艾曰:“吾今日识汝父子也。各且收兵,来日决战。”艾见战场不可,乃就机曰:“既然如此,暗算者非丈夫也。”遂两军皆退。邓艾据渭水下寨,姜维跨两山安营。艾见了蜀兵地理,乃作书与司马望曰:“我等且不可战,只宜固守。待关中兵至时,蜀兵粮草皆尽,三面攻之,无不胜也。今遣长子邓忠相助守城。”一面差人于司马昭处求救。
却说姜维令人来邓艾寨中下战书,约日大战,艾虚心应之。至日五更,维令三军造饭,平明布阵等候。艾营中掩旗息鼓,却如无人之状。维至晚方回。次日又令人下战书,责以失期之罪。艾以酒食待使,答曰:“微身小疾,有误相持,明日会战。”次日,维又引兵来战,艾仍前不出。如此五六番。傅佥与维曰:“此必有谋也,可宜防之。”维曰:“必捱关中兵到,三面击也。吾今特令人持书与东吴孙綝,并力攻之,平分天下。”正欲遣使,忽报司马昭打破寿春,杀了诸葛诞,夷其三族,吴兵皆降。昭班师回洛阳,便欲引兵来救长城也。维大惊曰:“今番伐魏,又成画饼矣!不如且回。”未知姜伯约退兵之策,端的还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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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孙琳废吴主孙休
却说姜维恐大势兵到,先将军器车仗,一应军需,步兵先退,然后将马军断后。细作报知邓艾。艾笑曰:“姜维知大将军兵到,故先退去。不必追之,追则中彼之计也。”乃令人暗哨,回报:“果然骆谷道狭之处,堆积柴草,准备要烧我追兵。”众皆骇然,乃称艾曰:“将军明如神也!”遂谴使赍表奏闻。于是司马昭大喜,加赏邓艾。
却说东吴大将军孙琳,听知全端、唐咨、王祚等降魏,勃然大怒,将各人家眷,尽皆斩之。吴主孙亮见孙琳杀罚太甚,心中怯然。一日出西苑,因食生梅,令黄门于中藏取蜜煎梅食之。须臾取至,开见蜜内鼠粪数块,召藏吏责之曰:“尔欠严敬矣。”藏吏叩头奏曰:“臣封闭甚严,安有鼠粪?”亮曰:“黄门曾问尔求蜜食否?”藏吏奏曰:“数日前累求蜜食,臣实不敢与之。”亮指黄门曰:“此是卿所为也。”黄门不服。侍中刁玄、张邠二人奏曰:“黄门与藏吏言语不同,请付狱吏推问。”亮曰:“此事易知耳,何必勘问。若粪原在蜜中,则内外皆湿;若新在蜜中,则内燥外湿。”剖之,果然内燥。黄门服罪。亮之聪明,大抵如此。虽然如日月之明,但被孙琳把持,不能主张。琳令弟威远将军孙据,入苍龙宿卫;武卫将军孙恩、偏将军孙干、长水校尉孙闿,分屯诸营。孙琳筑太府于朱雀桥南,托病不出。
却说吴主孙亮闷坐,有黄门侍郎全纪在侧,纪为国舅,忠心事亮。此时孙亮泣而告曰:“孙琳妄杀大臣,掌握朝纲,视朕如无物。今不图之,必为后患。朕密告卿,卿可只今点起禁兵,与将军刘丞各把城门,朕自出以杀孙琳。此事切不可令卿母知之。卿母乃琳之姊也,倘若泄漏,误朕非轻。”纪奏曰:“陛下先草诏与臣。临行事之时,臣持讨诏,使琳手下之人皆不敢妄动。”亮从之,即时写诏付纪。纪受密诏,归家告父全尚知之。尚为太常,听知此事,乃告妻曰:“三日内杀孙琳矣。”妻曰:“杀之是也。”口虽应之,却密令人持书报知孙琳。
琳大怒,当夜便唤兄弟四人,点起大兵,先围大内;遂将全尚、刘丞等家,亦皆围住。比及平明,吴主孙亮听的宫门外金鼓大震,内侍入奏曰:“孙琳引兵围了内苑。”亮大怒,指全后骂曰:“汝父兄误我大事矣!”乃拔剑欲出,曰:“朕乃皇帝之嫡子,谁敢不从也?朕在位五年,无害于人,有何愧哉!”全后与侍中近臣及乳母,皆牵其衣而哭,不放亮出。孙琳先将全尚、刘丞等杀之,然后召文武于朝内,下令曰:“少帝荒淫久病,昏乱无道,不可以奉宗庙,必当废之。汝诸文武敢有不从者,必有反意!”众皆畏惧而应曰:“愿从将军之令。”忽一人出曰:“汝无伊尹、霍光之才,安敢废聪明之主耶!”众视之,乃尚书桓彝也。彝指孙琳大骂曰:“吾宁死,不从贼臣之命!”琳大怒,自拔剑斩之,即入内指吴主孙亮骂曰:“无道昏君!本当诛戮以谢天下!看先帝之面,废汝为会稽王,吾自选有德行者立之!”叱中郎李崇夺其印绶,令邓程收之。亮大哭而去。文武官僚无不堕泪,军民人等悲切不已。后史官有诗叹曰:
魏朝新见废曹芳,吴国孙琳效霍光。无父无君真可叹,五常绝灭坏三纲。
时孙亮年十七岁。
孙琳遣宗正孙楷、中书郎董朝,往虎林迎请琅琊王孙休为君。休字子烈,乃孙权第六子也,在虎林夜梦乘龙上天,回顾不见龙尾,失惊而觉。次日,孙楷、董朝至,拜请回都,初疑二人,见所言有理,乃行。至曲阿,有一老人,自称姓干,名休,叩头言曰:“事久必变,天下喁喁,愿陛下速行。”休谢之。行至布塞亭,孙恩将车驾来迎。休不敢乘辇,乃坐小车而入。百官拜迎道傍,休慌忙下车答礼。孙琳出令扶起,请入大殿,升御座即天子位。休再三谦让,方受传国玉玺。文武官僚拜贺已毕,大赦天下,改元永安元年;封孙琳为丞相、荆州牧;多官各有封赏;又封兄之子孙皓为乌程侯。琳一门五侯,皆典禁兵,权倾人主,凡有所请,并不敢违。此时吴主孙休恐其内变,将琳数加封赐,以安其心。
冬十二月,休命左将军张布散牛酒于大臣家,布先送入琳府。琳大醉,见牛酒列于前,乃斜卧与布曰:“吾初废少主时,人皆劝吾为君。吾为彼贤而立之,无我时,你只是琅琊王耳。今将吾如等闲待之,吾早晚要你看!”言讫,恨声不已。布回宫密奏孙休。休大惧,日夜不安。数日后,孙琳谴中书郎孟宗,拨与中营所管精兵一万五千,出屯武昌;又将武库内军器加倍与之。当有将军魏邈、武卫士施朔二人密奏吴主孙休,曰:“琳调兵在外,武库内军器搬得罄尽,奸心已变,早晚必举事矣。”休大惊,急召张布计议。布奏曰:“可请老将军丁奉议之。”休召奉入内,赐坐,乃诉其事。奉奏曰:“陛下勿忧,臣有一计,与国除害。”休曰:“有何妙计?”奉曰:“来朝腊日,只推大会群臣,赚琳赴宴,臣自有调遣。陛下可降手诏付臣,以便行事。”休遂写诏与奉。奉同魏邈、施朔掌外事,张布掌内事。
是夜,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将老树连根拔起。天明风定,使者来请孙琳赴会。孙琳方起床,平地如人推倒,心中不悦。使者十余人簇拥入内,家人止之曰:“一夜狂风不息,今早又无故惊倒,此会不可赴之。”再三阻挡。琳曰:“吾弟兄共典禁兵,谁敢近身!倘有变动,于府中放火为号。”嘱讫,升车入内。吴主孙休忙下御座迎之,请琳高座。酒巡一次,众惊曰:“营外望有火起!”琳便欲行。休止之曰:“丞相稳便,外兵自多,何足惧哉?”言未毕,左将军张布拔剑在手,引武士三十余人抢上殿来,口中厉声而言曰:“有诏擒反贼孙琳!余皆尽散!”琳急欲走时,早被武士擒下。琳叩头奏曰:“愿徙交州,乞归田里。”休叱之曰:“尔何不徙滕胤、吕据耶?”琳又泣曰:“臣愿徙为官奴。”休叱之曰:“尔何不罚滕胤、吕据为官奴乎?可推下斩之!”于是张布牵孙琳下殿东斩讫。从者皆不敢动。布宣诏曰:“罪在孙琳一人,余皆复还旧职。”众皆拜谢。布乃请休升武凤楼。丁奉、魏邈、施朔等,皆擒孙琳兄弟至,休命尽斩于市。宗党死者数百人,夷其三族,余党协从者皆赦之。命军士掘开孙峻坟墓,戮其尸首。将背害诸葛恪、滕胤、吕据等家,重建坟墓,以表其忠。其带累流远者,皆诏还。史官有诗叹曰:
孙峻、孙琳作大臣,挟权倚势害平人。世间报应难逃免,不在儿孙在己身。
于是吴主孙休将出力功臣,各皆封赏,驰书报入成都。后主刘禅遣使回贺,相待吴使薛珝回讫。吴主孙休乃问薛珝曰:“卿往西蜀观其得失若何?”珝奏曰:“近日中常侍黄皓等用事,公卿多阿附之。主暗而不知其过,臣下容身以求免死。入其朝,不闻直言;经其野,民皆菜色。臣闻‘燕鹊处堂,子母相乐’,自以为安也,突决栋焚,而燕鹊怡然不知祸之将及,其是之谓乎!今蜀中景色,视之如此也!”休仰天叹曰:“若诸葛武侯在时,安容如此乎!”又写国书,教人赍入成都,说司马昭视魏主曹髦如小儿,旦夕必有变也。姜维听得此信,忻然设席,再议出师伐魏。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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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姜维祁山战邓艾
蜀汉景耀元年冬,大将军姜维复选廖化、张翼为先锋,王含、蒋斌为左军,蒋舒、傅佥为右军,胡济为合后,维自总中军,共起蜀兵而十万,拜辞后主,径到汉中。
此时后主宰中贵黄皓用事,日夜在宫中饮酒作乐。皓选美女以悦之,后主因此不理政事。时有刘琰妻胡氏极有颜色,因入宫见皇后,皇后留在官中,一月乃出。琰疑妻与后主私通,唤帐下军五百列于前,将妻绑缚,令每军以履底挞其面数十下,几死复苏。后以此事告发,后主大怒,令有司官定罪,议拟:卒非挞妻之人,面非受刑之地,合宜弃市。于是斩刘琰于市。自此命妇不许入朝。
却说姜维同夏侯霸共掌中军,维曰:“前者累次未得成功,深为惭愧。今魏国臣强君弱,可乘时图之。当取何地?”霸曰:“祁山虽有些准备士卒,乃用武之地,堪可进兵,故承相六出祁山,因他处不可出也。”维曰:“今番往祁山决一大战,以分雌雄!”遂令三军并望祁山进发,至谷门下寨。
此时邓艾在祁山寨中整点陇右之兵,忽流星马到,报说蜀兵见下三寨于谷口。艾听知,遂登高看了,回寨升帐,大喜曰:“不出吾之所料也!”原来邓艾先度了地脉,故留蜀兵下寨之地。地中自祁山寨直至蜀寨,早挖了地道,待蜀兵至时,于中取事。此时姜维至谷口,分作三寨,地道正在左寨之中,此乃王含、蒋斌之寨。右寨是蒋舒、傅佥屯扎。初到之日,方才安排鹿角寨栅,四门未立。魏寨中邓艾唤子邓忠,同师纂各引一军为左右冲击;却唤副将郑伦引五百掘子军,于当夜二更,径从地道直至左营,于帐后地下拥出。王含、蒋斌立营未了,恐魏兵劫寨,不敢解甲而寝。但闻中军大乱,急绰兵器上的马时,寨外邓忠引兵杀到。内外夹攻,王、蒋二将奋死抵不住,弃寨而走。
却说姜维在帐中听的左寨大喊,忽报有内应外合之兵,蜀军溃散,维忙上马,立于中军帐前,只见众军四面布合。维乃传令日:“如有妄动者斩之!便有兵到营边,休要问他,即以弓弩射之!”又传示右营亦如此。果然魏兵十余次冲击,皆被射回。只冲杀到天明,魏兵不敢杀入。邓艾收兵回寨,乃叹曰:“姜维深得武侯传授也。兵不致乱,难以退之。”次日,王含、蒋斌收聚败兵,伏于大寨前请罪。维曰:“非汝等之罪,乃吾不明地脉之故也。”又拨军马令二将安营讫,却将伤死身尸填于地道之中,以土掩之。令人下战书,单溺邓艾来日交锋。艾欣然应之。次日,两军列于祁山之前,维按武侯“八阵”之法,依天地、风云、鸟蛇、龙虎之形,分布己定,待邓艾出马。艾见维布八阵,艾亦布之,左右前后门户一般。维持枪纵马大叫曰:“请邓将军答话!”只见门旗开处,邓艾立马于阵前。维曰;“汝效吾排八阵,汝能变阵否?”艾笑曰:“汝只道此阵汝师傅能布,天下人岂不会布也?吾既能布,岂不知变法?”艾便入阵,令执法官把旗左右招飐,变成八八六十四个门户。艾复出阵前曰:“吾之变法若何?”维曰:“虽然不差,汝敢与吾八阵相围吗?”艾曰:“有何不敢。”于是,两军各依队伍而进。艾在中军调遣。初时两军冲突,变法不曾错动,只见两军左右躲闪。忽然姜维到中间把旗一招,遂变成“长蛇卷地阵”,将邓艾困在核心,四面八方喊声大震。艾不知其阵,心下大惊,但见周围皆是蜀兵,浙渐逼近。艾引众将冲突不出,只听的外面众叫曰:“邓艾早降!勿得延迟!”艾仰天长叹曰:“我一时自逞其能,不想中姜维之计矣!”
忽然西北角上一彪兵杀入,艾见是魏兵,遂乘势杀出。救邓艾者,乃司马望也。比及救出邓艾之时,祁山九寨皆被蜀兵所夺。艾引败兵,退于渭水南下寨。艾与望曰:“公何以知此阵法而救出我也?”望曰:“吾幼年游学于荆南,曾与崔州平、石广元为友,讲论此阵。今日姜维所变者,乃‘长蛇卷地’之阵势也。若他处击之,不能破。吾见其头在西北,故从西北击之,自破矣。”艾拜谢曰:“我虽学得阵法,实不知此变也。公既知此法,复夺祁山寨栅,如何?”望曰:“我之所学,瞒不过姜维。此人武艺精熟,深得武侯兵法。来日我于阵上与他斗阵法,你却引一军暗袭祁山之后。两下混战,可夺旧寨也。”于是使人下战书,搦姜继来日斗阵法。
维批回去讫,乃与众将曰:“吾受武侯所传密书,此阵变通共三百六十五样,按周天度数,再无其外矣。今搦吾斗阵法,乃‘班门弄斧’耳!中间必有诈谋也,汝等可知之乎?”廖化曰:“来日阵前再看。”维曰:“然。”即令张翼、廖化,引一万兵去山后埋伏。次日,姜维尽拔九寨之兵,分布于祁山之前。此时邓艾令郑伦为先锋,暗领一军去袭山后。
却说司马望引兵离了渭南,径到祁山之前,布成阵势。望出马与维答话。维曰:“汝搦吾斗阵法,汝布之。”望布成了“八阵”。维笑曰:“此乃吾师所布‘八阵’之法也。汝今窃学而布之!”望曰:“汝师亦窃他人者!吾所受者真本也。”维问曰:“此阵凡有几变?。”望大笑曰:“吾既能布之,岂不会变?此阵有九九八十一变。”维暗笑曰:“汝试变之。”望入阵,连变了数番,复出阵曰:“汝识吾变法乎?”维曰:“汝乃井底之蛙,安知玄奥哉?吾阵法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行三百六十五变。”望自知有此变法,实不曾学全,乃勉强折辩曰:“吾不信,汝试变之。”维曰:“汝教邓艾出来,吾布之。”望曰:“邓将军自有良谋,不好阵法。”维大笑曰:“汝赚吾在此布阵,却教邓艾袭吾山后,是否?”望大惊,却欲进兵混战,被维以鞭稍一指,两翼兵先出,杀的那魏兵弃盔抛甲、撇戟丢戈,大败而散,各逃性命。
此时邓艾催督先锋郑伦来袭山后。伦方转过山角,忽然一声炮响,鼓角喧天,伏兵杀出,为首大将乃廖化也。二人未及答话,两马初交,廖化手起刀落,斩郑伦于马下。邓艾大惊,急勒兵退时,张翼引一军杀到。两下夹攻,魏兵大溃。
艾舍命突出,身被四箭,奔到渭南寨时,司马望亦引败兵到来。二人商议退兵之策。望曰:“近日蜀主刘禅宠幸中贵黄皓,日夜以酒色为乐。可用间谍之计,使刘禅诏回姜维,此围可解。”艾问众谋士曰:“谁可入蜀中交通黄皓耶?”言未毕,一人应曰:“某愿往之。”艾视之,乃襄阳党均也。艾大喜,即令党均赍金宝玩好,径入成都,结连黄皓,布散流言,说姜维怨望天子,不久要弃兵投魏。于是成都人人所说皆同。黄皓奏知后主,即遣人星夜诏姜维回朝。
却说姜维连日搦战,邓艾坚守不出。维心中甚疑。忽使命至,宣维入朝,然后退兵。维不知何事,只得还朝,随后退兵于汉中。邓艾、司马望料知姜维中计,遂拔渭南之兵,随后掩杀。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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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司马昭弑杀曹髦
却说姜维临行,分付廖化、张翼曰:“汝二人坚守祁山大寨,待使命全,便班师回汉中。”廖化曰:“此必中间谍之计矣。孙子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虽有诏,未可动也。”张翼曰:“蜀人为大将军连年动兵,皆有怨望,民心一变,安能长久?不如乘此得胜之时,收回人马,暂息锐气,以安民心,再作良图。”化曰:“倘魏兵随后追杀,则将如之何?”翼曰:“先令各军依法而退,我与公二人断后,以拒魏兵。”化从之,遂今大兵先退,化与翼断后。
却说邓艾引兵追赶,只见前面蜀兵旗帜整齐,人马徐徐而进。艾叹曰:“姜维深得武侯之法也!”因此不敢追赶,遂勒兵回祁山寨去了。
且说姜维至成都,入见后主。后主曰:“朕为卿在边庭,久不还师,恐劳军士,故诏卿回朝,别无他意。”维曰:“臣已得祁山之寨,正欲收功,不期半途而废。此必中邓艾之计矣。臣再出师伐魏,恢复中原,上报圣主之思,下继武侯之志。”后主默然。黄皓自此恨妒姜维。姜绍整兵未足。
却说党均回到祁山寨中,报知此事。邓艾与司马望曰:“君臣不足,必然内变。”就令党均入洛阳报知司马昭。昭大喜,已有图蜀之心,乃唤中护军贾充曰:“吾今伐蜀,如何?”充曰:“末可。”昭曰:“何谓?”充曰:“今天子疑主公久矣,若一旦轻出,蜀未能伐也。旧年黄龙两见于宁陵井中,群臣表贺,以为祥瑞。天子曰:‘非祥瑞也。’多官伏问之,天子曰:‘其龙上不在天,下不在田,屋于井中,乃幽困之兆也。’遂自作《潜龙诗》一首。诗中之意,深疑主公也。其诗曰:
‘伤哉龙受困,不能跃深渊。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 蟠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如然!’”
司马昭闻之大怒,与左右曰:“此人欲效曹芳也!”时有成倅、成济兄弟二人立于阶下。昭指贾充曰:“倘有事变,只在汝身上。”充应曰:“主公放心,自有调遣。”昭唤倅、济二人分付曰:“曹髦之首,只在汝兄弟手内。”各人应诺而退。
时魏甘露五年夏四月,司马昭带剑上殿,髦以目视之。昭叱之曰:“视吾何为?”髦默然无语。群臣皆大呼曰:“大将军功德巍巍,合为晋公,加九锡。”髦低头不答。昭厉声而言曰:“吾父兄三人于魏有大功德,今为晋公,莫非不容乎?”髦战栗而言曰:“谁敢不从耶?”昭曰:“《潜龙》之诗,视吾等如鳅鳝,是何礼也?”髦不能答,挥汗如雨。昭冷笑下殿,多官凛然。髦归后宫,痛哭终夜。次日,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三人,入后宫计议。髦哭曰:“司马昭篡逆之心,天下人尽知也。朕不能坐受废辱,故请卿等同心讨之。”王经奏曰:“不可。昔春秋时,鲁昭公不忍季氏,败走失国,为天下之耻笑。今重权已归司马氏之门,为日久矣,内外公卿及四方之士,不顾逆顺之理,皆为之致死,非一人也。且陛下禁兵寡弱,非用命之人。今若不能隐忍,是欲除疾而疾愈深;疾若深,则为祸不小矣。陛下不可造次!”髦怀中取黄素诏,掷之于地,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朕意己决,便死何惧?况不死乎!”于是曹髦入告太后。王沈与王业曰:“事己急矣。空自求诛三族,当往晋公府下出首,以免一死。”二人乃与王经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出首免死可也。”经大怒曰:“主忧臣辱,天下至理,安敢以求生而害于仁乎?吾愿杀身以成仁耳!’王沈、王业见经不从,急报司马昭去了。
少顷,魏主曹髦出内,令护尉焦伯,聚集殿中宿卫苍头官僮三百余人,噪鼓而出。髦仗剑升辇,叱左右径出南阀。王经伏于辇前大哭而谏曰:“今陛下领数百人伐昭,是驱羊入虎口耳,空死无益。臣非惜命,实见事不可行也!”髦曰:“吾军已行,卿勿阻当。”遂望龙门而来。遇见贾充披戴盔甲,左有成倅,右有成济,引数千铁甲禁兵,鼓噪而入。髦仗剑大喝曰:“吾乃天子也。汝等突入宫庭,欲弑君耶?”此时禁兵面面相觑,皆不敢动。充唤济曰:“司马晋公养你何用?正为今日之事也。若事一败,汝等全家皆灭矣!”成济绰戟在手,回顾贾允曰:“当杀耶?当缚耶?”充曰:“司马公有令,只要死的!”成济拈戟直奔辇前。髦大喝曰:“匹夫无礼乎!”言末讫,被一戟刺中前胸,撞出辇来。济大呼曰:“奉晋公之命,弑无道昏君!”再一戟,刃从两背上透出,死于辇傍。焦伯挺枪来迎,被成济一戟刺死于辇傍。众皆逃走。王经随后赶来,大骂贾允曰:“逆贼!安敢弑君耶!”充大怒,叱左右缚定,报知司马昭。昭入内,见髦已死,乃佯作大惊之状,以头撞辇而哭,令人报知大臣。
时有太傅司马孚入内,见髦尸首,抱股痛哭曰:“弑陛下者,臣之罪也!”昭曰:“国不可一日无君。”遂将髦尸用棺椁盛贮,停于偏殿之内。亡年二十岁。昭议立新君。王业曰:“武帝之孙,燕王曹宇之子,见居安次县,封为常道乡公,可立为君。”昭从之,即发车驾往迎。昭会大臣议弑君之事,独有尚书仆射陈泰不至。昭令舅尚书荀顗召之,泰闻大哭不已。世人论者以泰比舅,今舅实不如泰也。使命催逼,泰遂披重孝而入,哭拜于灵前。昭亦佯哭而问日:“公以此事何法处之?”泰口:“独斩贾充,略可以谢天地耳。”昭沉吟良久,又问曰:“再思其次。”泰曰:“惟止如此,不知其次。”昭曰:“成济大逆不道,弑其仁主,可推出剐之,夷其三族。”济大骂昭曰:“非吾之罪,乃贾充传汝之命,令吾弑主!”昭令先割其舌。济至死叫屈不绝。弟成倅亦斩于市,尽夷三族。后来史官有诗叹之曰:
假意投身强哭尸,公然弑主待推谁?欲诛成济瞒天下,天下人人已尽知!
又诗曰:
司马当年命贾充,弑君南阙赭袍红。却将成济夷三族,欲使军民耳尽聋!
司马昭入奏太后曰:“逆主曹髦欲兴兵弑娘娘,杀大臣,已被成济弑之。臣亦灭成济。请娘娘降诏以安众心。”太后惧昭威势,任意写了矫诏,及斩王经全家,以慰其心。王经正在廷尉厅下,忽见缚母至,经叩头大哭曰:“不孝辱子累及慈母矣!”母大笑曰:“人谁不死?正恐不得其死耳!以此弃命,何恨之有!”次日,王经全家皆押赴东市,其母神色不变,回顾经曰:“吾儿今日得死矣,勿怯之!”此时王经子母大笑受刑。故吏向雄痛哭不已,满市老小无不垂泪。后史官有诗赞王经子母曰:
汉初夸伏剑,汉末见王经。真烈心无异,坚刚志更清。节如泰、华重,命似鸿毛轻。母子声名在,应同天地倾。
却说司马昭斩了王经子母,安抚人心已毕,时有太傅司马孚,将曹髦以王礼葬之。旬日间,常道乡公至,贾充乃劝司马昭就魏国正统。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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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姜伯约弃车大战
却说司马昭因贾充劝就魏国正统之事,昭与充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圣人称为至德。魏武帝不行受禅于汉,犹吾之不肯受禅于魏也。”于是贾充等听毕,已知昭留意于子司马炎之身矣。当年六月甲寅日,司马昭立常道乡公璜为君,改元景元元年。璜改名曹奂,字景召,乃武帝曹操之孙,燕王曹宇之子也。奂封昭为丞相、晋公,赐钱十万,绢万匹。其文武多官,各有封赠。
早有细作报入蜀中。姜维听知司马昭杀了曹髦,立起曹奂为君,乃大喜曰:“吾今日伐魏方有名矣!”遂发国书入吴,令问司马昭弑君之罪;却上表于后主,起兵十五万,车乘数千辆,皆置板箱于上。令廖化、张翼为先锋。化取子午谷,翼取骆谷,维自取斜谷,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齐。于是三路兵并起,杀奔祁山而来。
此时邓艾在祁山寨中训练人马,忽报蜀兵三路风拥杀到。艾遂聚诸将计议。忽一人出曰:“吾有一计,不可言之,见写在此,敢退蜀兵。”艾视之,乃参军王瓘也。艾展开计策观讫,大喜曰:“此计虽妙,只恐瞒不过姜维。”瓘曰:“愿舍—命以报司马公之恩。”艾曰:“汝心志若坚,必然成功。”遂拨五千兵与王瓘。
瓘连夜从斜谷迎来,正撞蜀兵前队哨马。瓘叫曰:“我是魏国降兵,可报与主帅知会。”哨军报知姜维,维令拦住余兵,只教为首将来见。瓘拜伏于地曰:“某乃王经之侄王瓘也。近者司马昭弑君,又将叔父一门皆戮,某在边邦得免此祸。幸大将军兴师问罪,特引本部兵五千来降。愿从调遣以为末将,剿除奸党,上报国王之思,下伸叔父之恨。”维大喜,遂加重赐。维与瓘曰:“汝既诚心来降,吾何不诚心相待?吾军中所患者不过粮耳。今有粮车数千,见在川口,汝可运赴祁山。吾只今去取祁山寨也。”瓘心大喜,以为中计,忻然领诺要行。姜维曰:“汝去运粮,不必用五千人,吾先有推车人了,只要押送而已。但引三千人去足可,留下二千人引路,以打祁山。”瓘恐维疑惑,乃引三千兵去了。维令傅佥引二千魏兵随征听用。
忽报夏侯霸到。霸谏曰:“都督何故准信王瓘之言也?我在魏虽不深知备细,未闻王瓘是王经之侄。其中多诈,特请察焉。”维大笑曰:“王瓘我非不识也。我已知其诈,故分其兵势,将计就计而行。”霸曰:“公试言之。”维曰:“司马昭奸雄过干曹操,既杀王经,夷其三族,安肯存亲侄于关外领兵也?故知其诈矣。今仲权国舅之见,与我暗合。(仲权,霸之表字也。昔日张益德于乱军中获一女,乃霸之亲妹也。后长成,益德宠之,生二女;皆配后主刘禅为后,霸因此降蜀。后主呼为国舅,满朝文武甚是敬之。霸乃倾心事蜀,只欲恢复中原也)此时姜维不出斜谷,却令人于路暗伏,以防王瓘奸细。不旬日,果然伏军捉得王瓘回报邓艾下书人来见。维问了情节,搜出私书。书云:
姜维已交割与我粮车押送,望邓将军连夜进兵,与姜维恋战,瓘从小路运粮车送归大寨,蜀兵自败矣。约于某处,何日可令人来迎接。
维将下书人杀之,却将书中之意改作“八月十五日,望邓将军自率大兵,于斜谷外墵山谷中接应粮草车辆;可先与姜维恋住交锋,免生外意”。一面令人扮作魏军下密书;一面令人将见在粮车数百辆,卸了粮米装载干柴茅草,硫磺焰硝,用青布罩之,令傅佥引二千原降魏兵执打运粮旗号。维与霸各引一军,去山谷中埋伏。却令蒋舒出斜谷,廖化、张翼俱各进兵,来取祁山。
却说邓艾得了王瓘书信,忻悦不尽,急写回书,令来人再回,乃与司马望引—军,轮换来谷口搦战。蜀兵每日迎敌,未敢取胜。至八月十五日,邓艾引五万精兵径望墵山谷中来,远远使人凭高眺探,只见无数粮车接连不断,从山凹中而出。艾勒马望之,果然皆是魏军。艾手下副将言曰:“天己昏暮,可速接出谷口。”艾曰:“前面山势掩映,倘有伏兵,急难退步,只可在此等候。”正言间,忽两骑马骤至,报曰:“王将军因将粮草过界,背后人马赶来,望早救应。”艾不知是计,急催兵前进。时值初更,只听的山后喊动。东方月上,皎如白日,艾不顾车仗,只道王瓘在山后厮杀,径奔过山后时,忽报树林后有一彪军摆开。艾大惊,只见傅佥纵马大叫曰:“邓艾匹夫!已中吾主将之计,何不早早下马受死!”艾闻知,勒回马便走。车上火尽着,那火便是号火。两势下蜀兵尽出,杀的魏兵七断八续,但闻四面山上只叫:“拿住邓艾的,千金赏,万户侯!”唬的邓艾弃甲丢盔,撇了坐下马,杂在步军之中,爬山越岭而逃。于是姜维、夏侯霸只望马上为首的径来擒捉,不想邓艾步行走脱。维令得胜兵去接王瓘粮车。
时有不能回祁山寨的魏军来报王瓘曰:“事已泄漏,兵势已败,不知邓将军性命如何。”瓘大惊,令人哨探,回报三路兵围杀将来,背后又有尘土大起,四下无路。瓘叱左右放火烧车,于是尽烧粮草车辆,火光突起,烈焰烧空。瓘大叫曰:“事已急矣!汝等三军可宜死战!”乃提兵望西杀出,一应车辆尽皆烧着。背后姜维三路追赶。维只道王瓘舍命撞回魏国,不想杀回汉中旧路而去。瓘因兵少,只恐追兵赶上,遂将栈道并各关隘尽皆烧毁。姜维不追魏兵者,恐汉中有失,遂提兵连夜投小路来追杀王瓘。瓘被四面蜀兵攻急,乃投黑龙江而死。余兵尽被姜维坑之。
维虽然胜了邓艾,却折了许多粮车,又毁了栈道。维遂还汉中。邓艾引败兵逃回祁山寨内,上表请罪,自贬其职。此时司马昭见艾素有大功,不忍贬之,复加厚赐。艾将所赐财物,尽分给被害将士之家。昭恐蜀兵又出,遂添兵五万与艾守御。姜维连夜修了栈道,又议出师。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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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姜伯约洮阳大战
却说蜀汉景耀五年,冬十月,大将军姜维差人连夜修了栈道,大小车辆装载军粮,又于汉中水路调拨船只,所用器物俱已完备,上表奏闻后主曰:“臣累出战,未成大功,颇已挫功魏人心胆。今养兵日久,不战则懒,懒则致病。况今军思效死,将思用命,臣如不胜,当受死罪。”此时后主酒色昏迷,不能决论。谯周出班奏曰:“臣夜观天文,见西蜀分野,将星暗而不明。今大将军又欲出师,此行甚是不利。陛下可降诏止之。”后主曰:“且看此行若何。果然有失,却当阻之。”谯周再三谏劝,后主不从。周乃归家,叹息不已。周子问曰:“父亲有何事也?”周曰:“君王溺于酒色,不理朝政;臣下强欲立名,妄损军马,西蜀祸将至矣!”其子告曰:“父亲既有先见之明,何不投魏乎?”周叱之曰:“吾受先帝托孤之命,知遇之恩,不能补报万一。纵然国亡家破,当以尽命报本,安忍行不忠不义之事耶!”遂托病不出。
却说姜维临行,乃问廖化曰:“吾今出师,誓欲恢复中原,当先取何处?”化曰:“大将军连年征伐,军民不宁。兼魏有邓艾,足智多谋,非等闲之辈。将军强欲行难为之事,此化所以未敢专也。”维勃然大怒曰:“昔丞相六出祁山,亦为国也。吾今八次伐魏,非为一己之私耳。今议先取洮阳,如逆吾意者斩!”遂留廖化守汉中,自同诸将提兵二十万,径取洮阳而来。
早有川口人报入祁山寨中。此时邓艾正与司马望谈兵,闻知此信,遂令人哨探,回报曰:“蜀兵尽从洮阳而出。”司马望曰:“姜维多计,莫非虚取洮阳而实取祁山乎?”邓艾曰:“今姜维实出洮阳也。”望曰:“公何以知之?”艾曰:“向者姜维累出吾有粮之地;今洮阳无粮,维必料吾只守祁山、不守洮阳,故径取洮阳。如得此城,屯粮积草,结连羌胡,以图久计耳。”望曰:“若此,如之奈何?”艾曰:“可尽撤此处之兵,分为两路,去救洮阳。离洮阳二十五里有侯河小城,乃洮阳咽喉之路。公引一军伏于洮阳,偃旗息鼓,大开四门,如此如此行之。我却引一军伏侯河,必捉姜维、夏候霸也。”二入各提兵埋伏去了。
却说姜维与夏侯霸望洮阳进兵之间,霸问维曰:“今将军取无粮空城,有何用也?”维曰:“五七番出师,皆取有粮之地、利战之所,魏人探揣知吾意矣。吾料洮阳空城,魏人不作准备,今却一鼓而取,乃攻其无备也。若得洮阳,深沟高垒,先运汉中粮草尽屯于内,然后外结羌胡,水陆转运,以为久计。此番不胜,真可羞耳!”霸曰:“此妙论也,我当为前部,公为后应。”于是夏侯霸先提一军径到洮阳,见城上并无一杆旌旗,四门大开。霸心下疑惑,未敢入城,乃回顾诸将曰:“此莫非计乎?”副将应曰:“眼见的是空城,只有些小百姓,听知大将军兵到,尽弃城而走。”霸未信,自纵马于城南视之,只见城后老小无数,皆望西北而逃。霸大喜曰:“此空城耳!”遂当先杀入。方到瓮城边,忽然一声炮响,城上鼓角齐鸣,旌旗遍竖,拽起吊桥。霸大惊曰:“误中计矣!”慌欲退时,城上矢石如雨。可怜夏侯霸同五百军,皆死于城下,身上乱箭如柴。其众蜀兵尽皆溃散。
司马望于城内大驱士马,从东、西、北三门杀出,蜀兵大败而逃。随后姜维引接应兵到,杀退司马望,就傍城下寨。是夜二更,邓艾自侯河城内暗引一军潜地杀入蜀寨。蜀兵大乱,维禁止不住。城上锣鼓喧天,司马望引军杀出。两下夹攻,蜀兵大败而走。维左冲右突,死战得脱,退二十余里,收聚败兵,下寨已毕。蜀军听知夏侯霸阵亡,心中摇动。维欲退不能,遂与众将曰:“胜负乃兵家之常事,今虽损兵折将,不足为忧。目下魏兵俱在此处,成败之事,只在一战,汝等始终勿改。如有言退者立斩!”张翼进言曰:“魏兵皆在此处,祁山必然空虚。将军整兵与邓艾交锋,攻打洮阳、侯河。某引一军取祁山,取了祁山九寨,便驱兵向长安,使邓艾不能走。”维从之,即令张翼引后军取祁山去了。
维次日引兵到侯河搦邓艾交战,艾引一军出迎。两阵对圆,二人交锋数十余合,不分胜负,各回本阵,收兵退去。次日,姜维又引兵搦战,邓艾按兵不出。连搦三日,姜维令军辱骂。邓艾在侯河城内寻思曰:“蜀人被吾大杀了一阵,全然不退,连日反来搦战,必分兵去袭祁山寨也。守寨将师纂兵少智寡,必然败矣。吾当亲往救之。”乃唤子邓忠分付曰:“汝用心守把此处,任他搦战,切勿轻出。吾今夜引兵去祁山救应。”是夜二更,姜维正在寨中设计,忽听的寨外喊声震地,鼓角喧天,人报邓艾引三千精兵夜战。诸将欲出,维止之日:“勿得妄动。”
且说邓艾引兵至蜀寨前哨探了一遍,乘势去救祁山,邓忠入城。此时姜维唤诸将曰:“邓艾虚作夜战之势,必然去救祁山寨矣。”乃唤傅佥分付曰:“汝守此寨,勿轻与敌。”于是姜维亦引三千兵来助张翼。
翼正到祁山攻打,守寨将师纂兵少,支持不住。看看待破,忽然邓艾兵至,冲杀了一阵,蜀兵大败,把张翼隔在山那边,绝了归路。正慌忙之间,忽听的喊声大震,鼓角齐鸣,只见魏兵纷纷倒退。左右报曰:“大将军姜伯约杀到!”翼大喜,驱兵相应,两下夹攻。邓艾折了一阵,急退上祁山寨不出。姜维令蜀兵四下攻围。
却说后主在成都,听信黄皓之言,又溺于酒色,日夜宴饮,不理朝政,内外官员皆投于黄皓门下。时右将军阎字,身无寸功,只因倚傍黄皓,遂得重职;听知姜维被困,乃说皓来奏后主曰:“今姜维累战无功,可命阎宇代之。”后主允其言,急遣使赍诏,宣姜维班师还朝。维在祁山正攻打寨栅,忽一日三道诏至,宣维班师还朝。维只得遵命,先令洮阳兵退,次后维与张翼徐徐而退。艾一夜只听的鼓角喧天,不知何意。平明只落空寨,人报蜀兵尽退。艾疑有计,不敢追袭。
姜维径到汉中,歇住了人马,自与使命入成都回见后主。后主一连十日不朝。维心中疑惑。是日至东华门,遇见秘书郎郤正,维问曰:“天子诏维班师,公可知乎?”正笑曰:“大将军何自不知耶?黄皓欲与阎字立功,奏闻朝廷,发诏取回。今闻邓艾善能用兵,因此寝其事矣。”绍大怒,直入宫中来杀黄皓。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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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姜维避祸屯田计
于是,郤正见姜维欲杀黄皓,急止之曰:“大将军位居极品,承继武候之职,何故造次?若天子万一不容,必为反臣耳。”维谢曰:“先生训诲是也。”遂同回。次日,后主与黄皓在后园饮宴,维引数人径入。早有人报知黄皓,皓急避于湖山之侧。维至亭下,拜了后主,泣泪而奏曰:“臣困邓艾于祁山,陛下连诏三次,召臣回朝,未审圣意如何?”后主默然无语。维又奏曰:“黄皓奸巧专权,乃灵帝时十常侍也,陛下远则鉴于赵高,近则审于张让。陛下早将此人杀之,天下自然清平,中原方可恢复矣。”后主笑曰:“黄皓乃趋走小臣耳,纵使专权,亦足如何?昔者董允常切齿恨皓,朕常怪之。卿何足介意?”维叩头奏曰:“陛下今日不杀黄皓,祸不远也。”后主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卿何不容一宦官耶?”后主遂令近侍于湖山之侧,唤出黄皓至亭下,命拜姜维伏罪。皓哭拜维曰:“某早晚趋侍圣上而已,并不敢犯国政。明公休听外人一面虚词,欲杀某也。乞明公怜之!”于是黄皓叩头流涕。
维羞惭而出,来见郤正,备言此事。正日:“将军祸不远矣。将军若危,国家随灭!”维曰:“先生以何策、可保国安身也?”正曰:“将近陇西有一去处,名为沓中,此地极其肥壮。足下何不效武侯屯田之计也?可奏知天子,前去沓中屯田,一者,得麦熟以助军食;二者,可以尽图陇右诸郡;三者,魏国不敢正视汉中;四者,将军在外掌握兵权,人不能图之;五者,足以避其祸乱也。此乃保国安身之法,可早行之。”维大喜,遂出席拜谢曰:“先生金玉之言也。”次日,姜维奏后主,求沓中屯田,效武侯之事。后主从之。
维遂还汉中,聚诸将曰:“吾累出师因粮不足,未能成功。今吾提兵八万,往沓中种麦,以为屯田,后图进取。因汝等久战劳苦,把关生受,不如敛兵聚谷,退守汉中二城。魏兵千里运粮,经涉山岭,自然疲乏,疲乏必自退矣。吾却引兵自后击之,无有不胜。”遂命胡济屯汉寿城,王含守乐城,蒋斌守汉城,蒋舒、傅佥同守关隘。维分拨已毕,自引兵八万,来沓中种麦,以为久计。
却说邓艾听知姜维在皆中屯田,于路下四十余营,连络不绝,如长蛇之势。艾遂令细作相了地形,画成图本,写表一道,入洛阳奏知魏主曹奂。晋公司马昭见之,大怒曰:“姜维九犯中原,不能剿除,是吾心腹之患也!”贾充曰:“姜维深得孔明传授,急难退之。须得一智勇之将,以刺此人,可免动兵之劳也。”昭曰:‘然。吾亦欲如此,奈无其人也,故使恣意。”从事中郎荀勖应言曰:“明公为天下之主宰,宜仗义以伐无道。今蜀主刘禅溺于酒色,惟用黄皓专政,大臣皆有惑乱之意。今姜维在沓中屯田者,乃为此也。若令大将伐之,无有不胜,何故求刺客而除害?非所以行于四海也。”昭大喜曰:“此言最善。吾欲伐蜀,谁可为将?”荀勖荐曰:“邓艾乃世之良才,更得锺会为副将,大事无不成矣。”昭大喜曰:“此言正合吾意。”乃召锺会入,而言曰:“吾欲令汝为大将,去伐东吴,可乎?”会答曰:“主公之意本不伐吴,而实欲伐蜀也。”昭笑曰:“子诚然识我心也。既然如此高明,肯效力乎?”会曰:“某料主公欲去伐蜀,已画图本在此。”昭展开视之,但见伐蜀之法,于路安营下寨之处,屯粮积草之乡,自何而进,从何而退,一一皆有法度。昭看了大喜曰:“真良将也!可与邓艾收川,若何?”会曰:“愿竭忠诚以报主公。奈蜀川道广,非一路可进,当与邓艾分兵各进可也。”昭遂拜锺会为镇西将军,假节,都督关中人马,调遣青、徐、兖、豫、荆、扬等处。昭即时差人持节,令邓艾为征西将军,都督关外陇上,使约期伐蜀。
次日,司马昭于朝中计议此事,文武官僚皆面面相觑,人人变色,俱不肯伐蜀。忽一人出曰:“姜维九犯中原,折伤多少魏兵,只今守御尚自未保,何况深入山川险危之地,自取祸乱也?切不可行之!”昭视之,乃前军邓敦也。昭勃然大怒曰:“吾与国家除害,正欲兴仁义之师,伐无道之主,汝安敢逆吾意耶!”叱武士牵出斩之。须臾,呈邓敦首级于阶下。众官失色。昭曰:‘汝诸文武,勿生惊疑。吾自征东定夺以来,息歇六年,治兵缮甲皆已完备,欲伐吴、蜀久矣。今日论之,吴地广阔,况兼下湿,攻之稍难。不如先定其蜀,三年之后,乘顺流之势,水陆并进,此‘灭虢取虞’之道也。吾料西蜀将士,守成都者八九万,守边境者不过四五万,姜维屯田者不过六七万。今吾已令邓艾引关外陇石之兵十条万,绊姜维于沓中,使姜维不能东顾;遣锺会引关中精兵二三十万,直抵骆谷三路空虚之地,以袭汉中。今蜀主刘禅昏暗,边城外破,士女内震,其亡可知也。’众曰:“然!”
却说锺会受了镇西将军,起兵伐蜀。会恐有泄机谋,却以伐吴为名,乃今青、兖、豫、荆、扬五处各造大船;又遣唐咨于登莱等州傍海之处,拘集海船。司马昭不知其意,遂召锺会问之曰:“子从旱路收川,何用造船耶?”会曰:“蜀若闻我兵大进,必求救于东吴也。故先布声势,作伐吴之状,吴必不敢妄动矣。一年之内,蜀已破,船已成,而伐吴岂不顺乎?”昭大喜,选日出师。此时景元四年秋七月初三日,锺会出师。司马昭送之于城外十里方回。有西曹操邵悌曰:“乞退左右,敢伸一言。”昭乃屏退左右。悌曰:“今主公遣锺会领十万兵伐蜀,愚料会志大心高,若专独权,恐有不然。何不使人同领其职?”昭大笑曰:“吾岂不知耶?”悌曰:“主公既知,何使其独权无疑也?”司马昭言无数句,以释其疑心。未知其言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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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锺会邓艾取汉中
却说司马昭与西曹掾邵悌曰:“诸葛武候六出祁山,折我许多将士。姜维九犯中原,使我百姓不安,将士怯然。我见锺会之策,正合我肺腑,今日伐蜀,如反掌尔。汝众人之意,皆言蜀未可伐,人心乃怯。人心怯则智勇竭,若使强战,必败之道也。今众人心怯,惟有锺会独建伐蜀之策,是心不怯,故遣伐蜀,蜀必灭矣。蜀灭之后,降者无非蜀人也。凡‘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盖心胆已破之故也。若蜀一破,民心恐惧,不敢再反;将士各有思归,谁肯顺彼也?若有异心,自取灭族。此言,则吾与汝知之,切不可泄漏耳。”邵悌拜曰:“真高明远大之见也!”
却说锺会下寨已毕,升帐大集诸将听令。时有监军卫瓘,护军胡烈,大将田续、庞会、田章、爰(青彡)、丘健、夏侯咸、王买、皇甫闿、句安等手下将八十余员。会曰:“必须一大将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谁敢当之?”一人应言曰:“某愿往。”会视之,乃虎将许褚之子许仪也。众皆曰:“非此人不可为先锋。”会唤许仪曰:“汝乃虎体猿班之将,父子有名,今众将亦皆保汝。汝可挂先锋印,领五千马军、一千步军,径取汉中。兵分三路:汝可一路出斜谷,左军出骆谷,右军出子午谷。此皆崎岖山险之地,当令军填平道路,修理桥梁,凿山破石,勿使阻碍。军有违者,必依军法。”许仪受命,领兵而进。锺会随后提十万余众,星夜起程。
却说邓艾在陇西,既受伐蜀之诏,一面令司马望往遏羌胡,又遣雍州刺史诸葛绪、天水太守王颀、陇西太守牵弘、金城太守杨欣,各调本部兵前来听令。比及军马云集,邓艾夜作一梦,见登一高山,望汉中,忽于脚下迸出一泉,水势上涌。须臾惊觉,浑身汗流。遂坐而待旦,乃召虏护卫缓邵问之。邵素明《周易》。邵入帐拜毕,艾备言其事。邵答曰:“按《周易》云:‘山上有水曰《蹇》。’《蹇卦》者:‘利西南,不利东北。’孔子云:‘《蹇》利西南,往有功也;不利东北,其道穷也。’将军此行,必然克蜀,成其大功也,但可惜蹇滞不能还。”艾闻知,怃然不乐。是日天暮,锺会檄文至,合艾起兵,绊住姜维,同约于汉中取齐。艾遂遣雍州刺史诸葛绪,引兵一万五千,乃先断姜维妇路;次遣天水太守王颀,引兵一万五千,从左攻沓中;陇西太守牵弘,引兵一万五千,从右攻沓中;又遣金城太守杨欣,引兵一万五千,前于甘松,邀姜维于后。艾自引兵三万,往来接应。
却说锺会出师之时,有百官送出城外,旌旗蔽日,铠甲凝霜,人强马壮,威风凛然。乡民无不称羡,惟有相国参军刘寔,微笑不已。太尉王祥见寔冷笑,就马上握其手而问曰:“锺、邓二人,此去可平蜀乎?”寔曰:“破蜀必矣,但恐皆不得还都耳。”王祥问其故,刘寔但笑而不答。祥以为狂言,遂不复问,只举杯送锺会去讫。
早有细作入沓中,报知姜维。维即写表申奏后主:
请降诏,乃遣左车骑将军张翼,领兵守护阳安关;右车骑将军廖化,领兵守把阴平桥。这二处极为紧要,若失二处,汉中不保。又入吴求救,臣自提沓中之兵一面拒敌。
表到成都,时后主景耀五年,又改为炎兴元年。后主览表已毕,惊倒在地,半晌方苏,召黄皓问曰:“今魏国遣锺会、邓艾,大起人马,分道而来,如之奈何?”皓奏曰:“此乃姜继欲立功名,故申其表也。陛下宽心,勿生疑虑。臣闻城中有一师婆,供养一神,能知吉凶,可召来问之。”
后主从其言,于后殿陈设香花纸烛,享祭礼物,令黄皓用小车请入宫中,坐于龙床之上。后主焚香再拜以告此事。师婆忽然披发跣足,就殿上跳跃千百遍,盘旋于案上。皓曰:“此神人降矣。陛下可退左右,亲祷之。”后主尽退左右侍臣,乃再拜祝之。师婆大叫曰:“吾乃西川土神也。陛下忻乐太平,何为求问他事?魏国数年之后,亦归陛下矣,安敢正视蜀中乎?陛下切勿虑之。”言讫,昏倒于地,半响方醒。后主因此大喜,不信姜维之表,赐师婆金百两,锦百匹,及珍珠等宝。师婆受讫出内。后主每日只在宫中饮宴欢乐。此时姜维累申告急表文,皆被黄皓隐匿,因此误了大事。
先说锺会大军,迤逦望汉中进发。前军先锋许仪,要立头功,先望西而入。前至南郑道口,有一关,名曰南郑关,过即汉中矣。仪回顾众将曰:“关上不问多少人马,只飞骤抢过可也。”于是守关将卢逊,只有一军守之。关前有一木桥,桥下是大涧。当日听知魏兵齐来抢关,逊急令军士装起武侯所遗连弩:其弩一张发十矢。比及预备方了,许仪兵齐来抢关。忽然梆子响处,矢石如雨。仪急退时,早射倒数十骑。魏兵大败。
仪回报锺会。会不信,自提帐下甲士百余骑,径来视之,果然弩箭一齐射下。会拨马便回,关上卢逊引五百军杀将下来。会拍马过桥,桥上土塌,陷住马蹄,争些儿掀下马来。马挣不起,会步行跑下桥时,卢逊赶上一枪刺来,被魏兵中荀恺回身一箭,射卢逊落马。锺会大呼曰:“乘势抢关。”此时蜀兵五百人在关前,因此关上不敢放箭,被锺会杀散,夺了山关。便保荀恺为护军,以全副鞍马铠甲赐之。
会唤许仪至帐下,责之曰:“汝为先锋,吾累下令,教逢山开路,遇水叠桥,专一修理桥梁道路以行吾军。吾方才到桥上,陷住马蹄,几乎坠涧,若非荀恺,吾已被蜀人杀矣。汝既违军令!”叱武土斩之。诸将泣告曰:“其父有功于朝廷,名重于当世,望都督恕之。待诣甘松邀姜维之后,有功赎罪,无功诛之。”会大怒曰:“吾若犯于司马公之手,肯恕吾乎?”遂令斩首示众。诸将无不骇然。会下令,催兵杀入,人心终是不安。
此时蜀将王含守乐城,蒋斌守汉城,见魏兵势大,不敢出战,乃闭门自守。每城只有五千人马。会令前军李辅围乐城,护军荀恺围汉城。会调拨已毕,乃与众将曰:“兵贵神速,不可少停。”即时掣兵来取阳安关。守关将蒋舒、傅佥商议设计。舒曰:“近闻魏兵二十余万而来,势不可当,不如守之为上。”佥曰:“不然。魏兵远来,必然疲因,虽多何益。我等若不下关战时,汉、乐二城休矣。”蒋舒沉吟未决,忽报大队魏兵已至关前。蒋、傅二人上马视之,锺会扬鞭大叫曰:“吾今统十万之众至此,若早早出降,各依品级升用。如执迷不降,吾打破关隘,玉石俱焚!”傅佥大怒,令蒋舒把关,佥自引三千兵杀下关来。锺会便走,魏兵尽退。佥乘势追之,魏兵复合。佥欲退入关时,关上已竖起魏家旗号,不容近关,只见蒋舒叫曰:“吾已降了魏也。汝可随吾投拜!”佥勃然大怒,厉声而骂曰:“忘恩背义之贼!有何面目以见天下人耶?”关上矢石如雨,众翻身倒回,四下魏兵大合。未知傅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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