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贼水浒(修订版), 贼三国圆满落幕,俺继续贴贼水浒,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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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21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八十六回 削军权林冲去位 说鸿雁穆弘解事


话说宋江自分军进取,自与吴用驻中军于陵州,且听二路厮杀消息,并教各州筹集收买粮草,送与陵州支应大军。却是各州皆已恭奉梁山号令,闻得号令,尽星夜急征集粮草,点派人夫,大车小辆,送往陵州城来,于路流水不绝。宋江与吴用商议了,教朱武且自掌收支管纳,却是朱武虽有才具,这等大称小斗、千筹万算之事,却非所长,尽力忙了数日,不胜其苦,头昏脑胀,诸事反觉颠倒,眼见得账目混乱,诸数不能相对。朱武无奈,只得来和宋江说知,请别委派头领掌事,宋江见朱武心疲神散,憔悴不堪,只得允准,教朱武自去将息,一面急与吴用商议,道:“如今蒋敬兄弟不在,军中竟无能当此任之人,恐误大事,为之奈何?”吴用道:“蒋敬委任筹划那海港贸易之事,乃是日后国家军事诸费之所出,再一时不可得差错分神,不可动他,只教别人掌管此事便了。”宋江道:“便是朱武兄弟都用不得,樊瑞更是不能,更用何人?若是军师自管时,我一时都少不得贤弟,况是此等小任。”吴用微笑道:“异日兄长为君,小弟为相,只可佐兄长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岂可理此等小事?但进贤荐士,方是小弟之宜,既兄长为此事并别的烦恼时,小弟当荐举数人,且为兄长分忧。”宋江大喜急问时,吴用笑道:“前日传檄三十六州,教有才者各至地方有司投告,送天门城考察荐用出身。如今数月,各州选送至天门者,共有文武才俊二百余人,小弟与花荣一一考核,试其文字武艺,钱粮法度,看其人品言语姿貌,太半中平稍上,只可文为州县佐杂,武为军中偏裨,或镇守地方。因三十六州文武官员缺少,都禀明兄长,发复各州异地为官理事,克日赴任去了。只是尚有数人,多有文武才具,可以委任大事,小弟都将他们姓名本事钞写了,收在夹袋之内,以备兄长遇事用人时委任。”宋江大喜,教:“此数人在何处?可引来相见。”吴用笑道:“共是文武五人,小弟教他们随在军中,且备进用,既是兄长要见时,小弟即招其前来。”宋江道:“此数人才具本事如何,贤弟即可说来。”吴用道:“内中一人姓荆名湘,州中杂佐出身,却是深通刑名礼律钱粮,十分干练精明,又能飞书作檄,下笔千言,更能舞剑动刀,故人唤他做武张汤,正是一身兼裴宣与蒋敬之长,今军中无有管领钱粮之人,便可委任此人。”宋江大喜,道:“果然十步之内,必有芳草!那几人又如何?”吴用道:“第二人姓李名荃,却是酆都城一榜进士出身,委任做得东房州副大尹,为一桩七命冤案秉公直言,执法不阿,因此恶了秦寿,寻个事端革了他官职,把来下在狱里,只待摆布死了,却被我军马破了天门城,脱他出来,他因此感恩来军前投效。小弟与他几番言语,甚惊他才学,但治理一方百万人民,真其才也。三十六州武事虽得花荣贤弟掌管,民事却无人料理,今若得此人为花贤弟副手,可使那一方俱得治理,使兄长无忧。”宋江笑道:“若是真有大才时,自不妨任用他,教他得五马富贵,那几人又如何?”吴用道:“第三人却是武将,姓云名渐离,两臂有千斤之力,使一柄开山宣花大铁斧,重五十三斤,武艺惊人,为先祖贱役,因此不得军中出身,只得小市镇上操刀做个屠户,十分郁郁穷困,但吃了酒便打人生事,一千人敌不得他一个,人都呼他做恶樊哙。近来我告示贴到那穷镇上,因此大喜揭榜投军。花贤弟试过他武艺,十分称许,道是不在索超贤弟之下,气力又远大过。”宋江喜道:“此人正是猛将!正可使他前敌冲锋,斩将立功!” 吴用道:“第四人亦是武将,复姓夏侯,单名一个信字,身高九尺武艺过人,更祖上传下一口宝刀,唤作昆吾割玉刀,能砍金劈玉,锋利无比,骑一匹宝马,唤作追风黄颈膘,穿山度水,如履平地,上阵时左盾右刀,任你数层重甲,风一般过去,因此冲阵斩将,骁勇非常,都唤他做风将,本是江北口外人,此番闻得我军声势,兄长爱贤,因此数千里赶来投靠。” 宋江喜道:“汉高祖尝做‘大风歌’,道是‘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如韩彭之徒,天下智勇无双壮士,反害了不用,却说什么思猛士?今我欲与梁山众兄弟进取天下,却少不得聚合天下英雄壮士,平定四方割据,今如此人来投时,正是天下英雄望风景从之兆。”吴用道:“正是为兄长气度胸怀所感,所以猛将万里来投,小弟自恭贺兄长,欢喜不尽!” 宋江道:“最后那人却又如何?” 吴用道:“最后一人姓薛名叔向,亦有好武艺,使双枪,惟是其枪上各装一个火筒,中有烟火铁子,但交锋时扯动药线,火筒喷出,声如霹雳,烟火飞溅,铁子数十步打人,穿胸洞头,十分猛恶,人皆惊畏,因此人呼他做霹雳枪。此人原是江北大夏国大将,后来其国被方腊灭了,他逃得性命,度忘川江来江南隐身,却不忘故国之仇,闻得我梁山和方腊乃是生死对头,所以亦来投奔。”宋江笑道:“如此时,正是死士,可为我效命,他既有如此本事时,必然曾伤得方腊军中若干猛将,”吴用道:“正是,方貌军中飞元帅谭高、副将桓逸都丧在他手里,端地厉害。” ”宋江笑道:“既是如此,可招他五人来见,我一般重用。”吴用喜悦,急使人招那五个来,宋江见了,果然个个非凡,俱有气概,心中大喜,一个个执手慰问了,便教各人各为军中上厅头领,荆湘且管军中粮草,李荃天门城中且助花荣民庶政事,那三个一般为中军骁将,且听调遣,又各赐金银财物、锦袍战马。五个感激不尽,都道:“自当输命效死,以报恩遇!”宋江微笑,又教今夜中军大宴,且庆军中升提新头领。

且说发付了五个,却得林冲军书到来,宋江看了欢喜,笑道:“栾廷玉这厮死守关隘不出,甘茂兄弟十余日进兵不得,我正自烦恼,却得林教头妙计取了集州,全灭了房学度军马,如此时形势震动,栾廷玉那厮再守关隘也自无益,此正是教头的大功。”吴用笑道:“都是兄长威名,三军感激效死,不然如何林教头如何得成此功劳?”宋江微笑,看那军书,忽然色变,吴用吃惊急问,宋江冷笑,却将军书递与吴用观看。吴用急自看了,怒道:“此人擅做威福,置兄长于何地?眼见得心中实无一点兄长,更窃弄权柄,收买死士人心,足见其心叵测,正证着小弟前日的言语。”宋江冷笑,道:“枉我推心置腹的待这配军!卫霍般看顾指望,全无一点嫌猜,委他一军高位,这厮却如此报答我,眼见得言清行浊,处心积虑的谋我!但日后我必见他的好处!”吴用道:“既如此,教这厮管领后军久了时,这厮必定根胶固结,多布同党,难以动摇,实非兄长之福,兄长宜及早决断处置。”宋江一时沉吟难定,道:“中军猛将虽多,却实无智勇兼备如这厮的,但能厮杀上阵,却管领不得大军,但强用时只恐有碍军事,却自奈何?”吴用道:“袁朗亦是猛将,又死心忠于兄长,何不就差此人,再使韩宣、宇文胜两个助他,必然无有大差,却明升这厮为中军大将,扶助兄长,但在兄长身边时,量这厮再有阴谋亦施展不得。”宋江道:“后军多有梁山兄弟,如何伏得袁朗管领?况其终是外人,又自粗疏,因此委任他不得。”吴用道:“总好过此人管军,从来用人第一使忠,第二方是使能,但对兄长忠心时,便可委用。” 宋江道:“既加亮如此说时,我却有主意了,只教张清管领后军,韩宣为副,却调此人回来,再与其同党阴谋不得。”吴用道:“兄长此议大妙!张清亦是一州军官出身,颇有将略,又自心细,更是忠心于兄长的人,正可用得。”宋江微笑,便教吴用修书,尽夸奖林冲功劳,却道中军少智勇兼备的大将,须贤弟领军,因升贤弟为中军统军,却教张清、韩宣接领后军,贤弟接得书信,便可速来。又传张清、韩宣两个来吩咐了,两个听得升职,各自欢喜,拜谢了公明兄长,领了交割任命文书并吴用书信,一行却投集州城来。

却说林冲自发付报功文书去了,就集州城歇军三日,与诸将计议,只待文书回来,却取瓜州城池,动摇田虎一军形势。这日忽报城东来路烟尘蔽天,却是大队军马临城模样,林冲道:“他白州、尉州二路应援军马,早吃我半路截杀大败,各逃窜回去了,如何又有大队军马赶来?好生令人猜疑!”众头领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取这集州只赖哥哥计策,却厮杀得不快活!今既有贼军前来送死时,正好阵上厮杀,舒活了筋骨!”林冲微笑,因教穆弘、欧鹏、邓飞、高世卓、项忠、马成守城,自与刘唐、杨林、马麟、石辅、樊猛、文仲容、崔林、尔朱仲光、王冲恶,点二万精兵出城,与来军对敌。却是行不数里,前军各自发愣,都见对面军马衣着纷乱,军仪不整,却是山寨强人模样,更有无数车辆,大小装载,于路远远不绝。刘唐当先横刀出马,喝道:“何方贼人,胆敢来窥看俺城池?便是瓶儿罐儿,也须有两个耳朵,知道俺梁山好汉的大名!”对面一骑马早自飞出,呵呵大笑,道:“偏你是梁山好汉,俺便不是?刘唐兄弟,别来无恙?”刘唐急看时,叫将起来,见那将锦袍红缨,手中狼牙棒,胯下骅骝马,威风凛凛,正是己家梁山兄弟霹雳火秦明,急骤马向前,两个逢着,就相拥于马上,勾肩摩背,十分亲热。刘唐道:“只说是田虎贼军来,怎料得是哥哥?却有这许多军马车辆!”秦明笑道:“不光是俺,更有宣赞、郝思文、鲍旭同来,于路劫得田虎贼军几万石粮食,特地来做进见礼哩!”两个说着,后面林冲等齐到,但见了秦明,杨林、马麟十分惊喜,又见过宣赞、郝思文、鲍旭,各自大笑,喧呼亲热声里,收住两边军马,同入集州城中坐定,穆弘、欧鹏、邓飞等见梁山旧兄弟,又自一番惊喜亲热,并不赘述,林冲却教大摆宴席,大吹大擂,就庆众兄弟相会。

林冲就席上问起各人遭遇。秦明道:“俺自落在这世里,迷惑些时候,便自闯道路,去江北大夏国里,改了名字,做到一镇大将军,却也十分威风快活。不想方腊那厮又将军马来灭了那国家,夺了土地。俺破了重围,渡江南来逃难,走到那豹头山下,不想天晚撞着绊马索,跌落下马,被许多小喽罗夺了战马军器,拥上山去,绑在将军柱上,只要取心肝与那寨主做醒酒汤吃。是俺心中冤屈,大喊大叫,因此惊动那寨主出来,一看时却是这丧门人物。”手指的却是丧门神鲍旭,众皆大笑。鲍旭道:“你们都做大将军大官,只俺依然是强人道路,便一千辈子也不改!便是俺占住那山寨,聚得数百孩儿们,整日打大户快活,但有那财势的,一千里路也脱不了俺手,都被俺抢了金银,肥胖些的都自烧割了吃,又取心肝下酒,江湖上有十二分恶名字,俺颠倒只心里喜欢,只是一个人孤寂。却是那日不想众孩儿请得秦家哥哥上山,也待取他的心肝,是他不忿大叫,因此惊动俺出来,一见大喜,便将军柱上解下来,请他坐第一把交椅,且屈他这大将军和俺强盗一般山寨里歇马。”众人复又大笑,林冲道:“如此却是巧合精彩,只是官军和强盗原差得几何?只唤名目不同便了,但强人夺了江山,那为首的一般是真命天子,不前见刘汉高,后见梁太祖么?我兄弟一般的强人,只要得颗善心,不伤害百姓便好!却是宣郝二位贤弟又怎得和你们撞着?” 宣赞笑道:“他两个一个做将军,一个做强盗,我们却正被他们合了伙欺负。因是我们这两个一世里撞着,说将起来,为那世里死得惨,都不愿做那军中汉,且做了几单没本钱的买卖,财物只劫一半,饶了客商性命,将做己家本钱,却做那布商道路。一来二去,颇有些生发,因见世道又乱起来,因商议最后一番去天门城里,收买得十几车西洋奇锦,要去黄金城里发卖了,便自寻个安静去处买些田庄自在快活。谁想走到那山下,却遇强人大伙,下山来劫车辆财物,我两个大怒,待挺身出来对敌时,谁想却是这两个强盗将军,因此马上笑起来,被这两个邀上山去,再不肯放,没奈何坐了第二三把交椅,那许多财物都充做公用,与强盗将军做好看钱。”众人更自大笑,多有喷了茶酒的,鲍旭道:“啊呀,你们在山上分得也够了!大秤分金银,大快吃酒肉,多少快活处,只记得那几卷破布,眼见得是商家做得久了,眼里行事只是小气。”郝思文笑道:“我们只是说那稳善的道路,须自拼心费力,费煞口舌,行走风雨道路,讨那十之一二的利头,却也心中安稳,睡得着觉,做那山大王,行事虽快活,只是觉得伤了良善不好。”秦明笑道:“你这井木犴闻得是天上的恶兽,如何偏变得这般良善起来?但你两个来了山寨,孩儿们轻易不再劫那过路客商,倒传扬了好名字,道山上变了公道大王,我们也赚得几声好口采。” 郝思文笑道:“天下只道是商人的利重,但发财的千百人中能有几何?不说是那道路风尘万里,往来营运,只千番盘算,万般计较,熬算的那心血也尽干了,又要拜财神,问前程,算成本,念亏盈,与那些奸诈不及的合口争竞,个个都如乌眼鸡似,直要拼命厮打,便赚的几文还欢喜,但如此赔了时,多少不快乐懊恼处,说也说不尽!更不用说吃强人劫了,倾了性命,便好些留住性命,半升心血积蓄都自荡然,剩得一个空身子,要天不应,叫地不灵,多少凄惶处!恨不得一条绳子了结了便罢!因此我两个虽只做得一二年,却尽知了其中苦楚,因此主张孩儿们体谅,都不要劫那行远路的客商,放他们平安过去。” 鲍旭叫道:“正是些大头巾的见识,你说了这许多,俺只闻得铜臭味都鼻口里都满了,哪里忍受得?你但如此好见识时,且自寻那磨光了算盘的蒋敬说去,莫再这里絮叨!“郝思文两颊发起赤来,只是把眼睛瞪,林冲急把话来岔道:“却是田虎贼军如何吃你们劫得这许多军粮?这州里钱粮短少,我正愁不好进兵,只思量去取瓜州,闻得那州是大晋粮台,多有钱粮积蓄。”那几个都笑起来,秦明因把劫了张礼、赵能粮纲军马的事说了。林冲笑道:“这田虎军马原是当年四家里最弱的,似这等人物领军时,如何不百战百败?既是如此时,可把这张礼来监了,待送中军公明兄长处定刑号令,却是你们几个如何?”秦明道:“我们路上自商议了,便先去陵州城里见过公明兄长献功,得了交代,再听分派,那时却来和教头搭挡,一起快活厮杀!” 鲍旭道:“俺只念得那黑旋风紧,闻得此番他也脱身出来,如何不去与他相见,只明日便行,今夜且快活吃酒!”林冲笑道:“那黑旋风却不在陵州,又别处盘旋去了,只怕又多有是非哩。” 鲍旭急问时,林冲道:“闻得公明兄长差他黄金城去了,却与杨雄、石秀、时迁一道,闻是卢员外踪迹落在黄金城里,因此差这几个去寻访。” 鲍旭只得跌脚,恨声道怪。秦明道:“员外一世的豪杰,但来时必然众兄弟们都欢喜,只是他如何不自来与众兄弟相会,其中必有缘故。” 林冲笑道:“但宋公明一来也只独身一个,为搅起风波来,方又把众兄弟渐渐聚拢来,便公孙胜和樊瑞也从阳世里生生说骗了来,再不得回去,眼见得连你们,今会着的有七八十个,只怕是上天的气数,员外也是数中之人,必是脱避不开的,早晚入这天罡地煞的数目,劝你们都自管放心,且快活吃酒。”众人大笑,因喧呼斗酒,是夜各自大醉而散。

却说次日林冲送秦明等往陵州去,自与众将议进取瓜州之事。过不两日,早闻得陵州中军批转军书回来,更有头领张清、韩宣、龚旺、丁得孙同来,便道:“必是公明兄长见杨雄、石秀两个去了,恐我军将单弱,却调这两个来,助后军厮杀,如此甚好。”亲迎接两个到堂上,张清先将出一封书来,却是宋江亲笔,林冲看了,见对众将多有褒奖之意,心中喜悦,见末尾方说到石樊两个之事,只说二人英勇直性,所做虽违律当斩,却合古人之风,因此饶了两个,只教两个戴罪立功。林冲大喜,将信中意思和众头领说了,众人欢声雷动,都道:“公明哥哥见识明白,正是众兄弟的福份!”“但不竭力厮杀,灭得田虎贼军时,怎报得公明哥哥大恩!”林冲笑道:“公明兄长胸有江海之量,见有皓月之明,如何不见得他兄弟们的义气,因此上施恩,免了他两个的死罪,众兄弟自应奋勇上前,瓜州城下大战,报答天王哥哥、公明兄长!”又向张清、韩宣笑道:“如今拟进取瓜州,两位兄弟到来,正好助我后军厮杀!”张清强笑,言语不得,却是韩宣道:“公明兄长尚有一封书信在此,只请林冲兄长独自拆看。”林冲吃惊,只是面色不改,引韩宣入内去了。众人惊讶,各自议论,只有穆弘心里暗自冷笑,过一时却见林冲出来,后面韩宣跟着,林冲面皮微微发红,就苦笑道:“公明兄长因中军主持乏人,特改林冲去统领中军,即日便应起程到任,后军改教张清、韩宣二位贤弟统领,今兵符印剑在此,二位兄弟便可接掌。”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并无一个能言语的,张清道:“正是公明兄长重哥哥,故特升哥哥去主中军,兄弟本事及不得哥哥十一,只是公明兄长差遣,因此只得与教头哥哥权交接过了。但后军俱是哥哥练就的精兵,众头领兄弟都是天下好汉,诸事都要仰仗。”林冲苦笑道:“贤弟只管放心,这许多兄弟都是直心好汉,但听贤弟号令,必如先前与林冲无异。但有那粗莽不遵的,林冲也必不容他。”一时将兵符印剑都交割过了,那时帐中头领大半不乐,但见是宋江号令,林冲又如此言语,只得且排班,就向前参贺了新命主将,刘唐、穆弘只自冷笑,不肯躬身。张清不好说得,只得教又擂起聚将鼓来,唤一应偏裨将佐、文书杂吏数百人都来中军参拜了,却是人人惊讶,个个不乐,只是俱没奈何,只得强打精神,依此拜贺了,草草了却了此事,再传与三军知道。

却是林冲郁郁不乐,既交割过了,自回房来收拾,不过铠甲军器弓刀,随身战袍衣物,几十两散碎金银,都随手收拾,打就两个包裹。原来林冲治军极清极严,管下许多军马,俱如父兄子弟般看待,都识得姓名,记得乡贯,但有死伤的,必自哀切慰问,托送金银到家里,又亲为重伤的吮疮敷药。更饮食衣服从来和军卒一般,但得了金银赏赐,都散与三军,自家不留一文,临阵时却第一个敢战向前,因此三军感激,俱愿相报死力,所以林冲所向有功,无敌不摧,一军乃成劲旅。此番林冲交割了一军帅位,行装却自萧然,正自收拾未了,却是一人推门进来,林冲见是穆弘,苦笑道:“我料贤弟必然来相探,正自相候。”穆弘道:“那许多偏裨将佐正自那里参拜新主将,却是小弟心里挂着兄长,又自觉和张清一般,耻向他折腰,因此借个机会出得帐来,却来相探兄长说话。但一会只怕众兄弟都舍不得兄长,都自来兄长房里,那几句要紧心腹话便说不得了,小弟要得两袋好酒在此,欲和兄长出城小猎饮酒,兄长意下如何?”林冲笑道:“一胸磊塞,正须得如此方畅快,如何不和贤弟去?待我换过衣服。”因此将身上元帅服色都去了,只戴个青布红缨斗笠,穿一身半旧团花绿战袍,足下穿一双旧样快靴,系了虎头双环丝带,正是平时寻常打扮,只将一副弓箭,提一条花枪,却自后门与穆弘出府来,那里早有六七个军汉,牵了马在那里相候,都是林冲和穆弘两个最心腹的亲兵,林冲知道是穆弘早安排就的,也不多言语,就和穆弘并马自北门出城,且向荒野里去。

却是驰出十余里,正是天寒秋深时候,眼见得狐兔野狼乱走,都在黄土乱草中出没,被这八九骑一赶,都乱糟糟投荆棘里去。两个心里有事,哪里与这些狐兔为难?只是任亲兵纵骑飞弓,胡乱打一回围,射几只狼狐凑数。正乱攘间,却听天上声声哀唳的急,众人抬头看时,却见那几行塞雁,在那苍濛穹空里拍翼过来,只是高下乱了,又无次序,两个惊讶,穆弘道:“必是有打猎的,射了这雁群,因此乱了,想不到这城外,却也有好箭法的。”林冲默然片刻,见那亲兵也待张弓搭箭,赶着去射那雁,急将言语喝住,教只去赶逐狐兔,自己却与穆弘纵骑到个高岗子上,且下马坐着说话。穆弘就马背上取下那两大皮袋酒来,将一袋与了林冲,自将一袋来饮,见林冲只不言语,道:“兄长豪杰,如何反这般一点兴致也无?终不是为这去位之事沮丧?”林冲苦笑,道:“贤弟,你我最相知相爱的人,却何必将此言语说笑,你知我并不是那样的人。”穆弘道:“正是见兄长愁怀郁郁,有事在心,因此特地要引兄长说出来。”林冲苦笑道:“我见了这天上惊雁,却想起阳世里一事来,心里感念,因此不乐,却与那去位之事无关。”穆弘道:“兄长想起甚么事来?可是燕小乙秋林渡射雁之事么?”林冲道:“正是,那时燕小乙射下十余只雁来,宋公明楸然不乐,道是那雁是五常足备之物,不失尊卑,诸事礼让,各依次序,更言道‘天上一群鸿雁相呼而过,正如我等弟兄一般,你却射了那数只,比俺兄弟中失了几个,众人心内如何?兄弟今后不可害此礼义之禽。’说得燕小乙当时默默无言,众兄弟各自不乐,那场景今日犹在我眼前。”穆弘冷笑道:“他只不射雁,却是为头做引,把众兄弟都引到那煮沸的大鼎里去,十之七八都煮烂在那锅里,倾了性命,任那朝廷昏君奸臣黑烂了心的,把众兄弟都吞肚里去,换了他自家的一场富贵,却是好人!”林冲道:“贤弟之言,冰冷似刀,说得我透骨心寒,却是实实在在话,难以言语.只是我那世里见贤弟也自英雄,只不如今日这世里的处处透着高明见识,却是何缘故?想来贤弟必得高人指点言语。”穆弘笑道:“小弟本自愚钝,凡事都依着热血脾性行事,但不好处都发作起来,便陈太尉一上梁山时,阮小七倒换了御酒,也自合着大伙发怒,惊得那厮屁滚尿流去了。后来为宋公明等都主张定了,只得裹挟着一般招了安,只自心里胡涂,并无个主张处。一般北征辽南擒腊,连着田虎王庆的厮杀,血战了几百场,眼见得众兄弟头颅乱滚,手足分家,哥儿齐死,夫妻并亡,到头来十损八九,心灰意冷,只盼幸保得个囫囵身子,和兄弟穆春去揭阳镇上重为良民,再整家业,过了那后半世,谁想就在瘟疫里丧了性命。来这一世里撞着个奇人,将几句话点化,不由得小弟不彻悟,但这一世只要保着自家的自由身体,再不受人家的口水话撮弄恶骗。”林冲道:“此人是谁,莫不是那萧先生?多听人说起,却恨逢不着他,他于梁山众兄弟身上多有恩德,两世里周全了十数人性命。”穆弘道:“正是这人物,神龙一般,又最高明见识,那世里救了萧让、金大坚、裴宣,这世里天门城传信,智取昆仑刀,巧盗小太子,多少人做不得的事,都做的轻易洒脱,更因此周全了时迁、杨雄、李逵、张青、孙二娘,连上他劝荐的尉迟姐弟,却算算救得梁山多少人?便是兄长如此英雄,他为了三娘之事,也有许多情份在你身上。”林冲却吃一惊,道:“贤弟怎如此说?我只自不知。” 穆弘道:“当日时迁和三娘去望云崖上求访尉迟姐弟,途中却正见着萧先生,他隔壁闻得三娘心里恋着兄长之事,见她郁郁痛哭之状,心里感念,因此誓言要助兄长和三娘今世成得夫妻,做一段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姻缘。因此暗随着兄长,于兄长天门阵上厮杀前后看顾,有无数照应处,兄长只怕不知罢?”林冲大惊,道:“萧先生却在这军里随着我?我如何不知?”穆弘笑道:“他只在兄长文书房里做个抄写,但出阵时又做个亲兵模样,紧急时不离兄长前后,几番救得兄长性命,但今日我不说时,兄长只好一世存疑在肚里。”林冲低头道:“正是,那日封州城外被侬天山伏了蛮军,我乱军中带了重伤,被卜儿赤、虎都林两个了得的蛮军步将围杀,看看到生死处,军器到面门上,只道休了,偏是那蛮将忽慢一慢,口里溅出血来,被我反手杀了,因此得逃脱性命。当时虽自疑惑,只因厮杀紧急,捉摸不得,事后几番猜想,都无结果,却想不到是萧先生救我!别的另一般有数番,正是此恩山高海重!却是他如今何在?我当立时进城去拜谢他。”穆弘笑道:“兄长休得慌张,今萧先生不在,十余日前有极紧急的事,急投华严州一路去了,道是此事与兄长身上有绝大的干系,性命般紧急,小弟猜想不透,又多问不得,只得任他鹤飞去了。只临行有数句交代言语,恰说中今日削夺兄长军权的事,不由得小弟不服他智慧!”林冲道:“贤弟怎得与他这般情熟,眼见得知心无隔,我便无此等好机缘,和他结交。”穆弘笑道:“小弟当日九全境界曾和他饮酒,相谈数日,说尽梁山上事,得他不弃,就以好友相待,别了他后但想起时便惆怅。天门城下与蛮军交兵,那日小弟巡营,忽然和他撞着,他躲避不得,只得打眼色,因此小弟不曾叫破。到夜里他自来帐中见小弟,说透了缘由,小弟方知端地,就和他暗地一般护持兄长。”林冲感激下泪,一时言语不得。

却是穆弘又道:“兄长不合为了石樊两个,却教宋公明疑心,如今直猜疑到骨子里,故明升暗降,削夺了兄长兵权。便是到中军,料是也投散闲置,再也没个出头处,兄长聪明了达的人物,岂不可思个退步?萧先生去前留下话语,道是功名自古难到头,祸到降身总难走,道兄长已自被人猜忌,到头也无好结果,着小弟劝兄长不如就此都决撒开了,抛了这里,便回望云崖上和三娘相会,从此双宿双飞,多少快活处!却省得被小人暗算了,丧了一世英名,又教三娘遗恨。”便起身道:“小弟今取得一千两金银在此,但兄长就此行路时,便付与兄长,路上使用。”林冲听得,思想一会,见穆弘去马上取那金银,急摇手道:“兄弟且住!但好意我便领了,只此时却行不得,我只依然陵州去见宋公明,且看他行动消息。”穆弘惊怒,道:“兄长如何偏执愚迷,不听这好言语?但错过今日不脱身时,只恐再无好机会!”林冲道:“贤弟,你休生恼。我且问你,你道宋公明因何猜忌我?” 穆弘道:“兄长人品武艺,世所罕有,又是十万军中帅才,得三军并众兄弟死力,那宋公明做事外面宽洪,里面计较小气,似兄长这样的但不能笼络,用做羽翼爪牙时,他如何不猜忌?此时但用兄长来出死力,日后却怎肯放过?便兄长也须见韩信十大功劳,到头未央宫里斩首!彭越碎身肉酱,英布弓弦药酒!” 林冲道:“兄弟,你所说的我如何不知?我非无此见识,只为自家身上,此时便走了如何?只为十数个兄弟性命份上,却由不得我去。”穆弘怔一怔,道:“兄长为天王哥哥安危份上,也须只有他一个。”林冲道:“想这山寨里形势泾渭渐渐都分明了,天王哥哥不合得了邓泰扶助,前后招集二三十个头领上山,将来新得八九万军马,声势把来大了,宋公明这一世里枭雄的心性,如何能不忧惧猜疑了?料是曾头市天王哥哥吃了明亏,这一世颠倒了,只合是暗算。当年梁山上天王骨肉般兄弟待我,此世里亦一般,如今这等情势,我如何可抛了他去,独善其身?便逃了那一世性命,料心里也不得安静,只是个生不如死的局面。”穆弘道:“兄长念着天王哥哥,何妨便暗去山上,劝他一起走了,只留书与宋公明,道个分别,去天涯海角处,料宋公明再追寻不着,岂不最好?”林冲苦笑道:“兄弟,你也须知天王哥哥的脾性,那是个再肯被人负,决不负人的,但一点恩惠处,必然要百十倍报答人家才休。此等心地,乡里人行得,江湖上一半行不得,若争天下时却十万分行不得。但天王哥哥却教宋公明拿好言语迷住了,拿面子靠住了,再不疑他,只信宋公明一般得骨肉心腹待他,因此死心塌地的替他守着那山寨基业,但我们说话他如何可听?只是劝他不得。”穆弘道:“然哥哥劝不得,到时便白白一般受了暗害不成?但做了添头饶进去,也无些好处光彩,只成得虚名义气。”林冲苦笑道:“便是知不可为而为之,但我在时,想宋公明和吴用两个终有些忌讳,一些手段必然不敢放回来,尚得个平衡局面。但我去了,天王身边阮家哥儿和刘唐只是粗莽的,朱贵朱富几个终不十分心腹,那些新投附的更如何可信?便邓泰时,谁知他存得心真正如何?因此再无一个有智得力的人,天王和那几个只是砧上之肉,任人家宰割!我思起宋公明那时处置班泽的手段,今日犹自凛凛心寒,不由得不惊惧在心。”穆弘听了,一时无言,良久方道:“既如此时,小弟知兄长言语似铁,一言既出,再非小弟拙心笨口能劝得。只盼萧先生回来,可以教兄长醒悟。”林冲道:“萧先生此去华严州,却有何事关系到林冲身上?料那边并无林冲的亲故,想是我们粱山的兄弟?” 穆弘道:“小弟问起,萧先生只是不说,道此事日后自知,自及匆匆去了,小弟也只纳闷,或是三娘身上的事?”林冲摇头道:“近日三娘方托人寄得寒衣并书信来,道是在那崖上甚是安稳,又有尉迟姐弟一道居住,谁人敢自去犯她?既如此,我自陵州城去见宋公明,且随他中军里,过些时日再做计较。“穆弘道:“既是兄长劝不得,小弟再不多言语。只要万事小心。”林冲道:“我自理会得,贤弟在这里也须小心,张清虽是梁山旧兄弟,但你不小心处时,也必生分了。“穆弘笑道:“张清上山时损了多少人面目,但无宋公明在里面维持住时,他如何立得身牢?因此他死心塌地得跟着宋公明,如今着来替兄长,正见得身上得宋公明的宠眷,我只淡淡的,只不偎这热灶。” 林冲道:“但低头时且低头,兄弟通达的人,何苦拗这一时意气?”穆弘笑道:“本是我劝兄长,却反教你劝我?眼见得只是个泥佛劝土佛——一般地愁过河!”林冲笑起来,道:“但不过河如何?只是人意念一点执着处,所以都自寻烦恼,我们都悟了,只是行为上没奈何,只得且自做去,各自当心便了,”穆弘亦笑,两个上马,招得亲兵回来,恰有不少猎物,便回城来,谁想早有许多人在那里等候林冲,欲与林冲送路,正是:虎帐手足虽自疏,百战同袍却有情,欲问林冲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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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2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八十七回 吴加亮失算损虎将 赵得胜捐生全大义


话说那城里,刘唐、石辅等十数个头领都来寻林冲,大半相将酒食送路,亦有专来寻林冲说事的,却不见林冲,只得几个包裹在房里,问门房老军时,又不得要领。大半等得久了,只得无奈去了,只有刘唐、杨林、石辅、樊猛几个不走,只在房里坐着等。见得林冲回房来,各自大喜,杨林道:“哥哥何处去了,只教我们好等!”林冲道:“却是方才心里闷,因此与穆弘兄弟出城射猎了一遭回来,不想劳众兄弟等,甚是过意不去,休怪!”刘唐笑道:“我两个只来寻兄长喝酒说话, 休听他弄嘴!只是这两个心里有事的。”那边石辅、樊猛两个忽地跪下道:“为我两个愚拙做出事来,因此连累了哥哥,因此愿随哥哥陵州城里去,任宋都头领发落,随便一刀一剐,只不要哥哥负屈!”林冲吃惊,急搀手拖起这两个来,道:“你两个如何这般想?公明兄长重我,因此升我去掌管中军,如何是你们连累了我?休如此想!”两个道:“情愿跟随哥哥中军里去,但生但死,决不离弃!”林冲说不得话,刘唐笑道:“你两个打得好主意!便是后军这几万军将兵马哪一个不愿跟随哥哥?但能去得,俺只和你们一般便了,谁耐烦在此看那厮的脸色!”林冲道:“兄弟们意思,林冲自领在心里,只是今分派已定,俱有统属,岂能由得自家意思?料得山转水转,不时日自逢着了,何求在这一时?只要各人小心,遇事奋勇,成俺梁山众兄弟的大业。”遂与众人做别,教两个随自家的老军背了包裹,出城投陵州去了。众人送到集州城外十里,把杯洒泪而别。

却说林冲往陵州来,一路少不得饥餐夜宿,正在秋深冬近时候,怎见得那凄凉天气:

黄叶飘零,西风深深。是处便有霜踪迹,到目便是雨泪痕。雁过万里无归处,鸦噪小林只纷纷。空见山高并水长,憔悴愁客更旅魂。

林冲自感念在心里,只是身边并无可说之人,只是闷闷地。不一日进了陵州,径投中军帅府。宋江闻得传报,早迎出来,满面笑容,道:“贤弟屡立大功,正是我梁山事业梁柱,本合教贤弟统带后军,先当前敌。只是中军统帅乏人,我和军师又分心不得,因此军中事务十分荒疏,兵将都无纪律,我自老大烦恼。思量军中诸人文才武略,并无第二个强似贤弟的,因此教贤弟来掌中军,且与我分忧。”林冲道:“小弟得兄长提携,更众兄弟感兄长恩义,因此都死力向前,报答兄长,得成微末之功,何足道哉?小弟此身都属梁山事业,但得兄长分派,自当尽驽驾之力,向前效力。”宋江听得喜悦,道:“秦明兄弟到此数日,暂教他掌管中军,代贤弟职司,宣赞、郝思文、鲍旭几个一般效力。今贤弟既到,便可和秦明交接,教他为贤弟之副。”林冲谢了,又道:“军师如何不见?”宋江道:“便为栾廷玉那厮死守地井关,扼住险要,甘茂兄弟屡次进兵攻关不下,因此无可奈何,写将书信来,军师自与吕方、郭盛领三千轻骑,数日前星夜赶将前敌去了,料军师智谋过人,必有摆布计较,早晚必有报捷消息。”林冲听得,道:“栾廷玉这厮诡计多端,祝家庄摆布盘陀路,屡次坑陷我兄弟军马,今世又见此贼,只合小心。林冲愿先赴前敌,戮力除灭此贼,请兄长允准。”宋江道:“兄弟远来,且歇息数日,养得精神,待前军消息来得,再去不迟。”林冲听得,只得罢了。

却说前时甘茂将前军直到地井关下,几番叫阵邀战,并无一人一骑出关对敌.待向前攻关时,那关正在两座大山之间,分开天门黄金两道地界。山势高峻入云,壁立千丈,俱回环数百里远近,雁飞难过,两山间却有天生一座隘道,长三十余里。地井关正扼住最险要处,修就高关,把定形势,正是万夫莫开。关上亦原有守把军兵,拨定四员猛将:张缟、云天定、许僕、司马伦,将精兵一万守住关隘,又有栾廷玉陵州退回军马,合有三万余军马,数十员将佐,把定住雄关。早整顿强弓硬弩,灰瓶炮子,排定寨栅敌楼,有铁桶般周密,因此甘茂军马虽到关前,怎得用武?被关上炮箭木石乱打下来,不得进步,空伤士卒。甘茂见两日攻关不下,军马死伤极多,只得收军马回寨,且聚众将商议,道:“贼军死守不出,虽有强兵猛将,不得厮杀,今到关下已有八九日,不得寸进。昨闻得林教头一路已夺了数县城池,围定集州,料数日必有捷报再到,到时我等面目何在?不由得人不烦恼。”马劲道:“似关势如此险要,地势险恶,纵造飞楼冲车,亦不得使用,但自仰攻攀城时,枉折军马,只是强攻不得。”罗士奇道:“三国时诸葛孔明伐魏,被魏将郝昭将三千军把定陈仓要害,数十万蜀军不能用武,虽以武侯之智,亦无可之何。今此关险不减陈仓,把关贼军更多了十倍,如何可强攻得?只是另寻计策方是。”甘茂道:“已差小卒远近攀山,寻觅过山道路,找问土人,更许了重赏,只是数日来全无消息,怎得奈何?”诸将议论纷纷,都无定见,甘茂道:“既众兄弟都无主意时,只得且报中军与公明兄长知道,取吴用军师来,察看关上形势,筹划取关良策。”众人都道:“正当如此。”甘茂便教修文书,飞报与陵州中军。

过不数日,报吴用与吕方、郭盛引一队轻骑到来,甘茂并众将大喜,迎入大帐中坐定,就禀报进军情形,吴用笑道:“不得强攻,便可智取,今顿兵于此,不免师老兵疲,磨尽士气,将军等智勇双全,如何不知此节?”甘茂道:“末将无能,愿受军法处置。”吴用道:“此关虽然险要,岂无山间小路透到后方?但得步军头领攀山过去,就关后放起数把火来,贼军必然大乱,那时乘势夺关,有何难哉?可惜我梁山上兄弟解珍解宝不在此处,不然正可教此二人立功。”前军诸将听得,尽无言语,都自不乐,丁德兴忽道:“我与赵家哥哥两个俱猎户出身,此山虽险,亦不放在眼里,愿军中就选数百强悍壮士,各利索装束了,就大宽远攀过山去放火夺关,望军师照准。”吴用大喜,便教两个军中选五百惯巴山、能渡水的壮士,各自轻装利刃,都换了草鞋,身带三日干粮,就随二个去立功劳。甘茂道:“军师果然好计,只是恐贼人山中或设埋伏,又或放火时关前军马接应不及,便危了二将性命,隐龙山上刘敏覆军之事,军师不可不思。”吴用冷笑道:“既是这计行不得,甘将军却寻思条别的计来?却不必在这关前老军顿师,折尽锐气!兵法非用奇涉险不成大功,不然孙武子如何五战入楚都,覆楚师二十万?邓艾但不舍了性命七百里度阴平时,也灭不得蜀汉社稷!公明兄长已在陵州坐了半月,再不成教他坐一月?将军既担心他两个无有接应时,可自整顿了军马,只见关上火起,那时拼力向前夺关,便无差失。”说得甘茂满面羞惭,闷闷而出,马劲、罗士奇两个心中大怒,来寻甘茂道:“这军师如此做大!人前如此公然耻辱兄长,分明是报当日封州城里兄长顶撞他之仇,如此睚呲必报,岂是正人所为?真真教人忍受不得!”甘茂叹道:“单耻辱我也自便了,只恐丁赵两个兄弟若伤折了性命,那时悔之何及?这军师屡胜而骄,变得如此刚愎,再听不得人家逆耳之言,只怕便成了街亭上的马稷,断送了三军性命!只恨他再不听人言语,奈何!”十分叹息,马劲冷笑道:“他虽做得军师,兄长亦是一军主将,比他差得多少?今军马尽属兄长管领,但不依他言语时,却又如何?有道是乱命不从。” 甘茂道:“贤弟休如此言语,若不是在我帐中时,被人听得,此祸岂小?他和公明兄长心腹同体,二世交情,言无不听,计无不从,岂是我等外人可比?有道是‘疏不间亲’,我等只可军前效力厮杀,生死白刃夺胜斩将,岂可争那位分之别,自蹈不测之祸?况军令如山,安可违背抗拒?说不定我只是杞人之忧,但依得他言语,一举破了此关,反是他十分高明处。”罗士奇道:“然则丁赵两个如何?此计赌得须是他两个性命,自一征天门,他两个便入我们兄弟一伙,死力相随兄长,兄长岂可不为他两个主张?”甘茂道:“只可教这两个小心,但先差小卒远远探路,免中贼军埋伏。我们自整顿了军马,但关后火起,便死力向前攻关,庶几可以无忧。”罗士奇道:“也只得如此。”马劲道:“先前初上山时,几番大厮杀,多少痛快处!今日却如此不快意,这军师变得此等鸟面目,岂是教人看得?但不得和兄长一道,我自都撇下去了,一个光身子,哪里不得讨生活?”甘茂叹道:“兄弟休存此心!且看宋公明面目,厮杀几时,但助他取了天下,我们都辞了官不做,归老田园,一年射猎饮酒快乐。” 马劲道:“但不知这一时是哪一时?我们兄弟身上的金疮都也够了,哪个不得几十处?再添得几处时,只怕没有皮肉是自家的了。” 甘茂叹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只合阵上亡。但能挣扎得性命出来,谁愿马革裹尸?我自去吩咐丁赵两个,你两个也去整顿军马,且虚向前打关,教贼军提防他两个不得,却好乘便下手放火。”两个道:“我们自省得。”各自去了。这边甘茂自来叮嘱赵得胜、丁德兴两个,两个道:“我们也只要与哥哥争这口气,偏他梁山上的兄弟能建功,我们兄弟反不能?便撇了这条性命,也要夺了这鸟关!” 甘茂道:“休如此说!但情势不好时,先逃性命回来,休要赌气,切记!切记!”那两个落泪,道:“哥哥但自放心,小弟们此番去,必然成功。”当夜各自结束的整齐,穿了虎皮袄,跨了快刀,提了军器,招引了那五百精选的壮士,自取小路去了,甘茂送到岭下,怅怅自回。

却说两个引军汉往岭上来,正是冬初时候,夜里晴朗,眼见得星挂在那山顶上,明暗不一,两个都不在心上,只督促军卒,牵藤攀葛,极险处搭起人梯,舍生忘死,一步步攀上岭来,夜深山陡,军士多有摔死者。两个咬牙,只催攒着军士上前。直到四更时分,却到得山顶上,眼见得东方渐渐得亮了,那轮早日如个火团,就万丈金霞里一跳一跳的上来,将那许多黑云都渐渐赶得散了.两个看一会,却商议道:“眼见得军士都疲累了,况是天大亮了行动不得,不如就山上藏一日军,待天黑了却下岭去,却有力气放火杀人,夺了这鸟关。”因此教那些壮士就背风山凹里藏了,都饮酒食肉,养了精神气力,直待天黑了就摸下岭去夺关放火。

谁想这岭上却有个猎户,唤做摽兔李吉,这日正出来山上看早张的网,提那猎物,林子中却远远看见这许多大汉,不由得吃惊,便借着草木掩映,悄悄近那军前,听那些大汉说话,渐渐地把事都踅磨得清楚了,心里喜欢,自家暗道:“难怪前天我上集撞见个算命先生,怪我印堂发亮,道我今年要发一笔横财,更得官职,当时只道他取笑说话,诈人钱财,谁想这笔横财却应在这里!眼见得这些军马是梁山贼寇,要趁夜摸下岭去关上放火,夺这关隘。那关上大晋军将必然无有防备,却不老大吃亏?我但提早去关上去报了讯,于那里有无数好处,钱财、官职唾手可得,况他那梁山上史大郎正是我两世的冤家对头。”便转了身,悄悄摸出林子里去,方一溜烟的奔下岭来,径到地井关上,统军府里寻见那常买他野味的厨子,央他领去见统军栾大人,只道有极要紧的军情禀报,更凭空许那厨子无数好处。那厨子半信不信的,领他去见军中都管,那都管便盘问李吉,李吉咬住嘴不肯说,只是道有紧急军情,须见了统军大人方能禀告。那都管悻悻,喝人教将李吉赶出,那李吉见不如愿,怎肯失了这场大富贵?便自叫嚷起来,那都管大怒,正该喝教人拿下李吉,乱棍打死时,早转出个官人来。怎生打扮?

穿一领亮银锁子甲,戴一顶缕金凤翅盔,披一身素花闹龙袍,束一条嵌玉虎头带,着一双倒云虎步靴,佩一把七星鲨皮刀。

年方二十余岁,身高七尺,面如冠玉,见了纷乱情形,喝道:“你们打这汉子怎地?他既有要紧军情禀告统军,你们如何这般不知好歹,倘误了大事,谁敢当地?”骂得众军卒慌忙住手,那都管认得是祝彪小将军,统军最爱重的徒弟,哪里敢来合口?面上堆起笑来,正待来趋奉时,那祝彪问了李吉名姓,早道:“你随我来,我自领你去见我师父。”李吉大喜,忙屁颠颠跟在后面,穿过几重院落,早到个堂前,祝彪道:“你且这里等,我禀知了师父,自有人来呼唤你。” 李吉只得立住脚,看祝彪自入堂去了。等一时不闻得人叫,只得将眼偷看,见一遭都是绿栏干,门上都挂着帘子,心里正忐忑时,忽见个紫衫银带的虞候出来,道:“元帅呼唤。”便领着李吉入里去,李吉一双眼乱转,但见之处,不是金的便是银的,有许多东西器具,好生齐整,正头晕间,只听得那虞候道:“告军情人带到。“却拐腿后面踢李吉一下。李吉身不由主,先跪下去,却听一人道:“那猎户,你可将军情报来,但实在时,本帅自有重赏。” 李吉大喜,抬头看那发话的人时,正是好个威仪:

身高八尺,腰有数围。举止有杀气动摇,行动皆威风凛凛。眼若铜铃,迸光处十万军动心摇胆;口似铁盆。惊雷响三千将散魄飞魂。正是中军虎威将,雄关统帅栾将军。

正是当年祝家庄上教师,今做大晋国军马神武统军的栾廷玉,李吉忙自叩头,将山上所见闻得都添些油醋,说将出来,栾廷玉听得大惊,道:“贼人果然狡诈!多时不来攻关,我料贼人必有狡计,正欲分军巡山盘察,不料贼人先越山来,若不是你来关上报知时,却不误了大事,正见我大晋洪福齐天!”便教取黄金五十两,赏与李吉。李吉大喜,想起那相士言语,便道:“小人祖坟上青烟,得见元帅,情愿就投军效力,求元帅赏小人一官半职,教小人也得些威风好处。” 栾廷玉略皱皱眉,思量一番,道:“你既是山上猎户,必然深知山上地理,今既愿投军效力时,便与你个巡检之职,拨与你惯爬山越涧的的军士百人,专管山上巡哨,但再有贼人来时,火急飞报情形,休有耽搁!” 李吉大喜,连“爹、娘”都叫出来,连磕百十个响头,拜谢元帅。栾廷玉挥手,教那虞候带了他去见应属副将,自己却与祝彪商议军事。原来祝彪和哥哥祝龙自封州城外被董平、史进劫了粮草,又捉了兄弟祝虎,回封州城不得,只得江北来投师父栾廷玉,欲借大晋国军马复仇。栾廷玉将两个引见与二大王田豹,因此得入军中效力,此后渡江南来,二个随栾廷玉攻城掠地,多立功劳,积功升至副将,此时却都在这关上。

栾廷玉道:“我紧守此关,料这伙贼插翅亦飞不过去,故此贼人弄险图幸,使此狡诈计策,不想天助我大晋,着这猎户撞破了,来关上告知我们。我今想来,得如此机会,正可设计大破梁山贼人一阵,取他几个猛将之首,教贼人丧胆折气,再正眼不敢看我关上。”便将布置思量说与祝彪听,祝彪大喜,道:“师父如此布置,安排铁桶般计策,却愁贼人走将哪里去?只是封州吃董平那贼捉了二哥祝虎,至今生死不知,我兄弟日夜忧煎。今逢此机会,若捉住贼将时,乞师父准将贼将折换,解救他性命。” 栾廷玉道:“贤徒便不如此说,我岂有忘记?你兄弟三个我视若骨肉,一身武艺俱是我亲自点拨,岂不设法周全他性命?今夜便当安排,但捉住贼将,便将来折换你二哥。” 祝彪感激拜谢了,当下两个密密商议得周全,栾廷玉方唤诸将来吩咐布置了,当下各自准备,只等梁山贼人夜里偷来关上放火。

却说当夜三更尽时分,关上忽然火起,却是丁德兴、赵得胜两个领军士攀下山来,就关上后门杀倒把栅军士,直入关上大军草料场放起百十把火来。眼见得红焰腾空,黑烟蔽地,虽有草料场看守军人急来相救,怎当得起这些大虫赶杀,尽撇了钩子水桶,发一声喊,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丁、赵两个大喜,正待教那五百壮士分头放火,自家领壮士去夺前关门时,只听得草料场左右滚起连珠炮来,早见军马四下里涌出来,当先弩箭如雨,将那壮士射死不计其数。丁、赵两个大惊,见军马四下里合来,围得铁桶一般,前后俱无去路,两个心慌,道:“他这里如何却有准备?” 赵得胜道:“且杀出去再说!”两个并力,待引壮士拼命夺条血路,当先早有两员军将拦住去路:许僕、司马伦,各持军器,来取两个做功劳。两个冷笑,看看将近,丁德兴肋弯里忽地飞出小叉来,许僕咽喉早着,先跌下马,司马伦却吃一惊,不防赵得胜早撞到马前,面门上一铁棍打着,天灵碎裂,脑浆迸流。关上军马闻说折了这两个,发声喊,都避这两个大虫。这两个舍命撞破两重围子,杀得浑身浴血,各带重伤,身边壮士只剩得二三十人,且喜后关门将近,正待冲突出去时。早听喊声又起,千百军马涌将出来,火光明处,一员大将银甲锦袍,骑于马上,指喝军马来拿两个,正是祝彪。教将数十辆车子推将出来,点起火来,拦断街巷道路。两个见左右火发,后面大队军兵赶来,都知无幸,道:“罢!罢!杀一个够本!杀了那贼将,更强如杀千百贼军!”各自呐喊,引壮士拼命步下来取祝彪。看到近前,忽地一辆火车冲出,却将赵得胜拦一拦,早见丁德兴引十余人冲近祝彪马前,却听扑塌一声,原来早掘下陷阱,将丁德兴这十余个齐齐陷下去。赵得胜大惊,急待向前救应时,后面一队军马裹来,长枪手里夹着挠钩手,乱戳拿人。赵得胜大怒,就军马队里死战,连杀三十余人,忽觉肩背一疼,却是被挠钩拿住,赵得胜大喝,就弃了铁棍,背后撞去,早将那挠钩手活生生撞死在墙上。赵得胜就强挺起身子来时,早见数百军马围来,街上那些梁山壮士尽皆斗死了,孤零零只剩下自家一个,只听得晋军队里乱嚷:“抛下军器,饶你性命!”“将军有令,梁山贼将只要拿活的!”“拿得活的,赏黄金百两!”赵得胜呵呵冷笑,就拔腰刀在手,砍翻了五七个赤手来擒的,自知精疲力竭,便倒转刀来,去自家颈上只一抹,血光飞溅,直喷到关墙上二丈高处,当下身死。后人有诗叹赵得胜道:

壮士起西疆,从义多建功。虎胆惊千军,威名传百城。偷关合重围,死战捐全生。至今雄关在,碧血弘烈名!

却是祝彪见了,不胜惊叹,又见赵德胜虽然身死,身躯倚住墙壁,屹立不倒,道:“此人好汉,死了也是如此雄壮,更不知他生前杀了多少军将!”教小军拜他,街上店里取具好棺材来盛殓,又陷阱里搭起丁德兴,将来绑缚了,草料场里扑灭了火头,满街上收拾死伤尸首,整点自家军兵者,死了千余,伤者亦有此数,却是那五百壮士亦大都战死,被拿者二十余人,亦各带重伤。祝彪不胜惊忿,道:“这伙贼如此顽皮顽骨!”只得将丁德兴解去见自家师父,就看前关战况。

却说甘茂等收拾整顿军马二万,却乘夜到关前三里之地驻着,只待关上火起。正到三更尽时分,忽见关上火发,红得半边天透,更喊声大起,海沸山覆也似,不由得大喜,正欲进兵,又早见一骑飞也似来,却是吴用山顶上看见,因此差亲兵飞也似将令箭来督促。那亲军却弄架子,定要甘茂下马拜令,方才传令。甘茂怒道:“何等时候,却弄这等事?”发怒不肯,两下僵住。却是罗士奇见了,劝甘茂道:“只为那两个兄弟性命,没奈何兄长且耻辱自己,教小人先得意一会。”甘茂心中焦燥,只得下马拜了,那亲兵方将吴用口令传了,只教甘茂火速进兵打关。甘茂心中火起,口中烟发,只顾不得和这小军斗气,急上马催促三军都起,飞也似来打关隘。眼见得关门大开,并不见一个晋军,左右却都黑沉沉的,甘茂看了起疑,急到军前,却见马劲待挥军入关,急道:“事有可疑,且休行动!”马劲道:“事势火急,如何不火速杀进去,接应那两个兄弟?”甘茂道:“既是关门大开,如何不见丁德兴、赵得胜两个?” 马劲道:“说不定他两个正在关里厮杀,正须军马救应。”甘茂道:“我心里只是不祥。既说是正厮杀时,关前如何无有交兵格杀之声?如此安静,好生教人起疑。”马劲道:“如此怎得好?若不进关时,那两个必然难以支持。”甘茂道:“且差两个偏将,将一千军马入去,先夺住了关门要害,再教大队军马入里去一发混战夺关。”正待点军时,谁想彭烈新降, 要夺功劳,就两个争论里先引五百骑冲入关去。正得意时,忽听一声梆子响,关上火把亮满,乱箭横飞如雨,将那数百骑尽皆射死,彭烈甲厚,中了数箭,正待逃命时,不防关上又推下磨盘巨石来,一块正砸着,当下彭烈连人带马,死于城门边上。

当下甘茂等大惊,咬牙切齿,各待向前急抢关报仇时,正听喊声大起,却是黑暗地里四路军马杀将出来,冲断梁山军马队伍。梁山军马猝不及防,怎能当得?当下大败而走,甘茂大怒,当下反冲入晋军队里来,正撞着晋将云天定,两个交锋,战无数合,被甘茂暴雷也似喝一声,奋生平忿怒,一枪戳云天定于马下,先杀退了这路军马。方回身时,却见罗士奇保着马劲,急退回来。甘茂惊问时,方知马劲撞着晋将张缟,两个交锋,张缟诈败而走,马劲不舍赶去,反被暗伏弩机射中,幸得罗士奇赶到,杀退伏军,救了性命。甘茂忿怒难当,却见晋军又呐喊赶来,却是张缟引军又至。甘茂急出,就与张缟交锋,张缟虽有诡计,如何当得甘茂?当下又自败走,欲赚甘茂。甘茂冷笑,急取弓箭在手,却喝一声,张缟回头时,早咽喉中箭,落马而死,却是甘茂喝了,随即一箭射去,因此射死张缟。却是甘茂虽力斩二将,争奈三军已乱,更兼关上大队军马突将出来,抵挡不住,甘茂见了,只得且战且走,却亲自断后,一连冲突数次,杀死晋军不计其数,因此救得军马大半。到天明时分,早到二十里外,忽听鼓角声响,两路军马冲出,甘茂等人困马乏,方大惊时,却见是自家军马旗号。原来营中乌天风、乌天云、云罗喉、吕义闻得前军中伏,尽收拾军马赶来接应,路上又撞见吴用并吕方、郭盛,因此分两路救应,当下放过自家军马,反截住晋军,尽力攻击,晋军怎当得这两路生力?当下大败而走,甘茂亦回军冲杀,三路军马直赶杀晋军至关下,于路杀死晋军极多。原来粱山军马忿恨,俱不收纳降军,只是逢者便即杀死——因此晋军死者无数,二十余里内尸体遍野。栾廷玉闻报,急收军马入关,整点折军八千有余,合计连关后埋伏截杀丁德兴、赵得胜军马,折军近万,军将折了张缟、云天定、许僕、司马伦、陈凯五员——陈凯却领埋伏军马,乱军中被天子山大斧砍死。算来反大折便宜,栾庭玉惊怒交加,道:“这伙贼人非梁山本部正贼,此世新加投附,却也如此难敌!” 祝彪道:“梁山恶贼似宋江吴用等诡计多端,又来此世併合了许多勇将军马,今来关下的甘茂一伙,都曾是酆都城、天门城上将,除灭史文恭、李助,覆了西蛮国三四十万军马,宋江多得这几个助力,昨夜今日恶战,正是凶恶到十二分。”又道:“关上杀得贼将赵得胜,已将首级并关前所杀贼将彭烈尸首,挑在关前号令;另生拿得一员贼将丁德兴,就请师父恩准,去折换我二哥回来。” 栾廷玉道:“便修书发一军使去梁山贼人军中便了,量此贼是他军中勇将,这伙贼自宋江以下,皆自命义气,相互标榜,如何不肯折换?眼前要紧之事却是军马大折,须急修书报与三大王,就急催援军到来。更可虑者我这里虽新胜贼人,却只恐房太尉那里无些强兵勇将,倘若失陷了集州,被贼人自山后席卷而来,则此关危矣!那时梁山贼人只如猛虎出柙,我军苦战夺得的江南基业,不免重陷于贼手,便是我师徒等,更无复此血海深仇之望。”祝彪道:“闻得是林冲那贼主持后军,此贼智勇双全,房太尉骄懦无用的人,虽有些军马在手,只恐集州便失陷了,师父宜有准备。”正商议间,早报有瓜州文书到,道是房太尉失了集州城池,军马尽折了,自家不知去向。众将尽皆大惊,栾廷玉跌足道:“如此大事去矣!晋王用这般人领军,如何不误大事?” 祝彪道:“关上合瓜州尚有数万军马,师父何不分一半军马去,先破了林冲此贼,自然贼人丧胆.” 栾廷玉道:“林冲此贼武艺不在我之下,手下更兵强将勇,岂可轻敌?却是我想来,贼人欲断此关后路,必然进兵取瓜州,那州城外有处险要地方,唤做虎牙崖,道路仅容单车,两边若伏强弓百张,虽有十万之贼,不能偷过,你兄弟二人可领精兵五千,如此如此,若再得胜仗,必然大挫贼人之气,不敢再正眼看我关隘。”祝彪、祝龙大喜,引军马下关去了。

却说甘茂等将军马还营,检点折了军马五千有余,中伤者亦多,又折了彭烈,更不知丁德兴、赵得胜两个存亡消息,俱都烦恼。却是有断后的军人看见,地井关上挑起自家头领赵得胜的头来,连彭烈尸身挑起,都风化在关上,因此来报知.众头领听得,大半垂下泪来,俱咬牙切齿,争要请军马去打关复仇。却是甘茂闻得,一时无语,忽得一口血喷出来,扑得倒了。众人大惊,急救起来,传军中医士来看,原来甘茂拼死厮杀半夜,劳顿过了,又闻得这消息,心中伤忿到十二分,如何不吐血发昏?当下吴用便教送甘茂去后帐消息,同马劲一处调养。自家亦自懊恼不快,便聚众将来商议进兵,罗士奇道:“如此大败,折伤了这许多头领军马,军气不振,再强用不得,但强攻关时,枉自教军人送死,望军师此番三思。”吴用面皮变两变,道:“若不能进军时,怎报得此血海深仇?又教公明兄长焦灼。”罗士奇道:“劲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今军心已怯,强使之必定失利,以末将之见,不如报与宋都头领,将中军大队来合力攻关,既壮军势,又使三军得主持之人。”吴用听得,冷笑不复言语,却是吕义道:“罗将军说得是,今甘茂兄长吐血发昏,前军无人主持,军心浮动,但再进军攻关不得。” 吴用沉吟一时,道:“既都这般说,且修书报知公明兄长,请令定夺,这厢且休养军将士卒。”正待自修书时,忽然营门来报,道是地井关上差个小军来下书。吴用便教将书来看,读罢道:“原来丁德兴头领却不曾死,教他关上拿了,今寄这书来,要与当日封州城下被拿住的祝虎抵换,既如此时,如何不应他?且救得自家头领性命再说。”便教修书复他,应允换将,只是道祝虎现不在军中,须过些时日,又问那小军赵德胜伤势,那小军只道差来下书,不曾见人,只闻得关上将军吩咐好生看待,以备抵换,必然差医士看顾他。吴用听了,便教修书允复他,又教取五十两银子赏与那小军,那下书的小军欢喜去了。这边吴用自修书报与宋江,述说战事,就急请军马援应。正是:急功设谋折猛将,求援告败堪自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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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25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八十八回 林教头决狱陵州市 萧嘉穗飞书华严界

话说林冲自来陵州,虽名为中军主将,争奈秦明预先得了宋江分付,只推身上事故多,一时却不交接。林冲又不好催,只得且在中军帅府里住下,整日并无事情,欲见宋江时又不得呼唤,因此胸中发闷到十二分。一晃却早过了七八日,林冲左右无事,因此身边带些银两,却来街上闲走。却是陵州不曾教蛮兵破城,此时又得宋江中军驻扎,军纪严整,静军养民,因此繁华反胜于昔日。林冲触目所见,却是如何?

簇簇衣冠,百街千巷闲行走;纷纷仕女,高楼玉阁来倚窗。户列罗绮,尽四方尺头发卖;帘隔笛管,多时下新曲传讴。小儿挎篮,口中叫卖干果;老叟歇担,手里漫打油招。休言兵火天下满,此地偏乐太平人。

林冲街上闲走一回,见过几回好酒肆、药楼、食店、布庄,尽自人头攒挤,叫声盈沸。林冲愁闷的人,哪有心绪去看?转两处街角,见一簇人围在那里,圈子里面响起铜锣来.林冲便知是使枪棒卖药的,正要发散胸中这口闷气,便自家心里道:“我且看他一回,便这厮们是花棒,且看他丢几个路数,却去吃酒。”便挤进圈子里去。立住脚看。只见地上一担行李,几束哨棒刀枪撑在空处,那教头使三五路拳脚,又使两回棒,动静开合,俱有法度,林冲不由得暗暗点头。那教头一路棒使到好处,忽得收住,就回身抄起铜锣来,叫道:“行走四方,全仗胸中本事,来往看官,尽为衣食父母。今小人初到此地,虽无些惊人的武艺,亦是名师传授、小人的苦练,但见着小人好处的,便请恩赏些银两,全小人的用度。使小人将这里人好处天下传扬。但与要膏药的,三钱银子一贴,最治得跌打损伤。“就人群里回一遭,那看的人有与的,有不与的,亦有人赎了两帖膏药。那教头得了几百个铜钱,几钱碎银,道了谢,见天上飘下雪花来,道:“今日初到宝地,未曾安顿行李,今日就到这里,各位爱看小人使器械拳脚的,可明日来。”众人听了,便各自散了,那教头收了银子铜钱,自去收拾地下行李。林冲本待呼唤这汉子,却叹口气,硬生生忍住,自家心里道:“便我宋公明前引见他时,谁知我日后结果?不要没来由连累他。”因此意兴索然,只想去酒店里痛饮几碗烈酒。转身走不远,忽听得身后一阵大乱,急转身看时,见个大汉街上歪歪斜斜的过来,袒着胸脯,露出那一大片黑毛,夹头连脑的都是螺旋卷发。但见他来,那些做买卖关门的关门,提篮的提篮,挑担的挑担,都飞也似得躲了。那教头地上兀自收拾未了,那大汉已撞将来,劈胸把那教头揪住,叫道:“那牛子,你如何赖了我的地方?”那教头忍住气,道:“大哥,如何这般说?这地头现是人都做得买卖。”那大汉喝道:“你这厮还敢强嘴!这地方是俺老牛家世传的祖业,早一千年黄金铺地,如今传到俺手里,便一尺地也须收钱三千贯,你这厮既在这里许多时候,先还俺牛二一万贯钱,便免你打!”那教头忍气道:“大哥,说话须有天地良心,你说这街是你的祖业,黄金铺地,强要收钱时,便到官时也须有祖契文书照验。”牛二就叉住那教头颈子,道:“你这牛马射出来的,却敢和老爷掰嘴,要什么照验!这街上的土现是黄的,便是照验!这街上但是东西落地,沾了土气,便是俺牛二的行货,哪个不由得老爷取?你这一担东西都留下了,不然便打杀了你!”那教头脸上青筋都挣起来,捉住牛二的手,解拆道:“逼人不要逼绝!这一担东西是俺安身立命所靠,怎得你无缘无故都要白夺了去?青天在上,岂无得道理王法?”牛二喝道:“什么王法?这普天下如今都黑了日头,俺没毛大虫牛二的拳头便是王法!直打杀了你,却看哪个厮鸟再敢和老爷扛口!”就提起拳头,一拳打去那教头面上。那教头急矮身子躲个过,喝道:“不要讨死!便泥人也有个土性!”牛二发了性,哪里说话,只是挥拳又打,那教头喝一声,就接住牛二的手,脚下一勾,转去背后一推,牛二扑得倒了,急挣扎起来,满满一嘴的泥,叫道:“牛屎王八的,敢来跌老爷!”将身子又来扑那教头,那教头退两步,牛二赶进来,那教头又退两步,见牛二急赶过来,忽地回身,就倒撞到牛二怀里去,肩胛顶定了牛二胸脯,却将手反兜住牛二腋下,喝声“去!“却将牛二身子掀过去,有丈半高处,结结实实空里摔下来,地下砸个深坑,一时挣扎不起。街上人畏惧牛二是个天字第一号的泼皮,见他和这教头相扑厮打,都只敢远远的看,不敢叫出声息来。却见牛二吃这教头两番跌了,有如此好手段,大胆的便叫出好来。那教头抱拳,做个四方揖,依旧回身去收拾东西。方打理起担子,不想牛二顽皮顽骨的人,却又地下扒起来,就甩了上身衣服,就腰上掣出把尺来长明晃晃的刀来,喝道:“跌你娘肠子的,颠倒倒敢打老爷!”就赶近来,将刀来搠那教头。那教头大怒,夹手就夺过那把刀来,一手揪定住胸脯,尽气力向牛二心窝里便搠进去,正是:

惹起壮士冲天怒,当街翻出血光来

那牛二叫一声,做一堆倒在地下,那教头赶进去,一脚踩定,将刀向牛二胸前又连戳三五刀,喀察察的,怎由得牛二不死?当下牛二身亡。街上的人见杀了牛二,各自吃惊,虽自叫好,却怕吃邻里官司,当下早有飞跑去唤公差的,一面有几个老的出来,款住那教头,将好言语称赞,又问他姓字来历。那教头道:“小人武士德,精白州人氏,自幼拜了师傅,江湖上卖艺为生,有个绰号小朱亥。今到这地处为这无赖欺侮的狠了,因此忿怒上杀了他。好汉做事好汉当,终不成平空连累你们高上?但官人来了,一刀一剐的罪过都是我应承,决自不走。”众人听他如此说,心里反愧起来,又感激他与街上除了祸害,都道:“但官人来时,我们决替义士尽力分辨,包义士无有罪过。这厮早该死百十遭的人,数年前不知从哪里撞了来,凭空强霸了这街上,但做买卖的不拘什么,都要强取一半利钱,但不与的,就与你撞头破血,十分残害搅扰,店里都打得粉碎,老小都自打伤。他又与州衙里官人交结,那些如狼似虎的都从他手里取分例,便几十回告他,只递不下状子,因此越添了这厮气焰,整日在这街上恼害,都唤他做转街虎,今幸得义士除了这害,一城人民皆蒙此福。“武士德道:“这厮原来如此无良!既如此,我便与他偿了命,却也不枉了!只是他既与衙里人好时,我牢狱里却难过,又无人送饭。”那几个为头老的道:“义士不须担心,自放着我们在这里,明明白白与你做个公证,须不是一街人眼都瞎了。这街上也有几百家富户、店铺,我们自出头与你敛些钱物,做衙门里使用,终不教义士受苦。”武士德大喜谢了。正说话间,早有十数个公人赶来,闻说杀了牛二,无端断了条财路,各自恨恼,当下不由分说,先将武士德锁起,反剪缚了,又将水火棍乱打。那几个老的急来与武士德分辩求告,那为头的公人喝道:“老杀才!这厮是个杀人的罪过,你管他杀了谁?”将手中马鞭便挨头盖脑的抽去,那几个老的眼看躲不过,却忽地一声喝,闪出个人来,拨手将鞭子夺了去,喝道:“休得放歹!”众人急看时,见那人如何形貌打扮?

青罗战袍半旧,白玉腰带双搭。头巾青纱角儿抓,战靴皂云不着麻。豹头环眼英雄气,燕颌虎须气概发。从来仗义执言处,好汉林冲名天下。

原来林冲见武士德忿怒杀了牛二,心里称赞,有心要救应他,因此立在一边只是冷眼看着,此时见这些公人不法如此,因此挺身出来。那些公人见林冲如此,俱都大怒,待赶上来捉打林冲,却是那为头的公人多经事,见林冲军中服色,气概非凡,急喝住,叫道:“这是官家公事,捉拿杀人的强贼,晓事的休强出头!”林冲冷笑道:“你是什么人?”那为头的公人更恼,却只得小心道:“我自是陵州正府马步捕快缉拿贼盗作奸犯科事承差第八使臣罗千,你也看似个军官,如何不晓国家法律,妨害公务?” 林冲冷笑道:“你依得是哪个国的法律?” 那使臣罗千张口结舌,好一会方道:“眼下本州该梁山义士宋都头领治下,一应旧时法律,却都照用,但来妨害公务的,一体治罪!”林冲冷笑道:“原来如此。”却不理他,那使臣罗千狼狈,喝道:“你这厮什么来路,我看你不似好人!”众公差鼓噪起来,有几个便待向前来锁林冲,林冲冷笑,道:“唤你们知州来见我!这武教头是个好人,且与我宽放了他。” 那使臣罗千惊呆,道:“你莫失心疯,如何颠倒唤我们大人?却到底是谁?”林冲冷笑道:“他五日前中军帅府来拜见过我,听我吩咐,今日呼唤他,如何敢不来?你只说是林冲唤他便了。”那公人们却俱吃了一惊,急都跪了,拼命磕头,言语不得,林冲冷笑道:“未听得我方才言语怎地?如何不与我传唤放人?”那使臣罗千急着两个人飞也似去禀知州,一面亲手解了武士德绑缚,又呼喝那些老人去搬太师椅出来,请林冲坐,又要沏极品的好茶。林冲见他忙得如此不堪,心中更厌,冷笑道:“休劳动这些老人!我自这里站着等便了,只等你们知州来吩咐事情。” 罗千唬得喏喏连声,只得垂手和众公人站了,心里又慌,只揣着个老大的鬼胎,虽是极冷的天,额上黄豆大的汗珠,倒一滴滴渗出来,只没个完处。

过不一时,早见个官儿气喘吁吁的赶来,原来听得公人说林冲口气不好,到邻街拐角处便慌忙下马,小跑了来,正是陵州安知州,见林冲负手站着,忙先拜,道:“头领出行,下官不及清街陪候,正是该死。”林冲道:“请贵府来,不为别的,只为今日这桩不平的事。”因将武士德忿杀牛二的事简说了,道:“这事我看得清楚,那牛二敲诈抢劫不成,行凶意欲持刀杀人,被这武教头夺刀杀死,论法本无罪过。况是我看他武艺了得,为人正直,正合推荐与公明兄长,军中做个头领,只是今日的事却要贵府主持,做了文案,了结过此事。”安知州听得,道:“这牛二是个泼皮无赖,下官曾闻得他做恶,死力惩戒棍责过他几回,争奈这厮是个最顽恶的,只是不改。不想今日他自罪满做孽,被武义士杀了,正是与这一州人民除了大害,下官心里十分欢喜,又得主将吩咐,如何不应?此事一力都在下官身上,决无后话。”林冲见他如此说,道:“这般最好,就请贵府费心。”拱拱手,却教武士德跟着,回中军府来见宋江。安知州自教当案孔目去打点起文案,好在牛二是个无根无家的外来破落户,并无个苦主追索指告,只消得动一道文书移转备案便了,尸首自有该处的地保唤人来扛了城外火化,野葬岗上胡乱埋了不提。

却说林冲带武士德走到僻静处,回转身来,武士德扑得便拜,道:“兄长英名冠四海,高德恩天下,小人早听得耳朵满了,只是无由头得结识兄长。不想今日反得兄长救拔,全了性命,大恩大德,言之难尽!”林冲急扶起来,道:“贤弟本事人品,我见了欢喜,既做了这等仗义除害的事,如何教贤弟屈了性命?少不得为你主张。今宋公明兄长礼贤下士,招揽四海英雄,贤弟若有意时,我荐举你在军中,也做个头领。” 武士德大喜,又复感激拜谢,道:“小人一身本事,只是无人赏识,只得没奈何做此道路,既是蒙兄长荐举出身时,如开云雾而见青天!当终身追随兄长。”林冲扶起武士德,道:“休得如此,但得意气相投,便是自家兄弟,说甚恩德追随?我自领你去见宋公明。”因一径引他到中军帅府,教人通禀,当值的却是孔亮,见了林冲只是歪了头,咬着牙冷笑,哪里肯进去回禀?林冲沉了脸,正待发话时,里面吕方急匆匆出来,见了林冲,大喜道:“公明哥哥有军情紧急的事,正要急招教头哥哥商议,教我去请,四下里几百人寻哥哥不到,却喜哥哥正在此。”林冲道:“何处军情?想是甘将军破了地井关?俺正要见公明兄长,荐个豪杰。” 吕方道:“正是那里,只是吃了大亏,折了头领,却不好多说,教头哥哥到时自知。公明兄长专待兄长商议,已先传了朱武来。”林冲听得大惊,却也不好多问,只得先教吕方管待武士德,自来见宋江。

却说宋江接了吴用书信,十分烦恼,只得招林冲、朱武来商议。朱武先到,宋江将吴用书信与朱武看了,两眼滴泪道:“赵得胜自天门投军,多建功劳,不想此番打关折了,又折了彭烈,不由得我心里不酸楚。”朱武忙自解劝,道:“壮士难免阵上亡,但自厮杀,岂无损折?兄长万金之体,不可伤感。如今我军打关失利,兄长正应保重,且理军事。”宋江道:“可恨栾廷玉这厮祝家庄上便与我梁山兄弟做对,这一世又弄此诡计,伤我军将,岂得饶他?我自提大军到关下,打破了关,拿住此贼,碎尸万段!“朱武道:“贼军此番全仗地势,所以我军失利,故攻关时,须得慎重,依小弟想来,当用林教头领后军军马,如此如此,此关一举可下。”宋江听得大喜,却是林冲进来,便先将吴用书信与林冲看了,却不先说朱武计策,林冲听得折了赵得胜,亦自悲伤,深恨栾廷玉,道:“小弟本愿请一枝军马,星夜到地井关下,誓斩此贼首级,报仇雪恨!只是想兵法避实击虚,今此关险要,既强攻偷度都不得,枉折军马,何如另出奇兵,就取瓜州,反扼关上要害,那时前后进兵,此关一鼓可下。”宋江听了,笑道:“兵法忌一味弄险,此次吴用军师折兵损将,便是犯了此错。教赵得胜、丁德兴两个孤军深入,欲求侥幸,又前后援救不得,因此吃此大亏。今朱武兄弟献计,正和贤弟一般,可见智者相同。只是他荐贤弟回领后军,中军却少贤弟不得,因此可寄书去教张清、韩宣进兵取瓜州, 我这里自起中军,就直到地井关下,与前军合力攻关,拿住栾廷玉,复此血仇!”朱武听得自家计策,宋江只用了一半,心里暗暗叹息,却再言语不得,林冲亦无话可说,只得将今日撞见武士德怒杀牛二之事先禀告了,就自举荐。宋江听得,便教传见,不一时吕方带武士德到堂上,宋江看时,见武士德身高八尺,猿臂狼腰,身材壮健,虽多风霜之色,却有豪杰之气,心中大喜,问过出身事迹,身上本事,便教他中军做个头领,又赐鞍马衣服。武士德大喜拜了,道:“兄长恩遇,誓死难报!”自有人领武士德去安排,那安知州先闻得林冲话,知这教头必得宋江军中任用,要结识他做人情,差人将一担行李送来中军帅府,传话进去,武士德出来收了,从此只在中军小心听差,心里暗感激林冲不提。

却说宋江将军情与林冲、朱武商议了,一面起中军大队,就到地井关下攻关,此时方悄悄传了秦明来,教他与林冲交接中军。一面发文书到集州,教张清、韩宣起后军,就取瓜州城池,断地井关后路。张清接令,便与韩宣、军中诸将共议,刘唐、穆弘并无言语,只有石辅、樊猛要立功赎前日罪过,先自请令,张清便点两个为先锋,文仲容、崔林为副将,将一万军马为前队,自与韩宣、欧鹏、邓飞、杨林、马麟、龚旺、丁得孙为中军大队,二万五千军马。却分刘唐、穆弘为合后,并尔朱仲光、王冲恶、高世卓引一万军马,接应三军粮草,留项忠、马成将五千军马并收到旧集州降军四千余人,把守集州城池。当下三军依次都起,杀奔瓜州来。

却说于路行军三日,后军刘唐、穆弘见这日天晚,便教军马下寨,两个且于帐中议事,穆弘道:“这几日晾得张清也够了,他却发作不得,甚是狼狈。但前面七十里便是瓜州,必要厮杀,我们再不努力时,恐折了军马,须于脸上不好看,又失了兄弟义气。”刘唐道:“教头哥哥何等本事,却教这厮来替了去,我是见了他大刺刺的,气便顺不得,他既发落我们来后队,且看他独个手段再说!” 穆弘笑道:“你还为那东昌府时的一记飞石醋他?那日打得人多,须不止你一个!但我们好汉子须要勇公战而怯私仇,况是一军只可共济,哪里还好与他计较?我想来栾廷玉这厮祝家庄上摆布盘陀路,又使流星锤,是个惯暗算人的,甘茂智勇兼备的人,连了军师唤作智多星,地井关上却又吃大亏在他手里,这厮后路岂不防备?倘若弄些什么诡计出来,石辅、樊猛两个心急立功,莽撞向前,必定要吃大亏,倘若折了,不是说处。”刘唐道:“怕这厮个鸟!但我阵上撞着,必定朴刀下搠翻了他!” 穆弘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怕他安排阴谋诡计出来,那时勇猛亦自无用。秦明、黄信、邓飞一个个不如狼似虎?祝家庄上亦吃他坑陷拿了。如今须提醒了张清,教各自谨慎,不可中他埋伏诡计。”刘唐道:“既如此你自说去,我自懒待见他,自在这营中快活吃酒。” 穆弘笑道:“你小心做了三国时淳于琼,好酒贪杯,被曹操劫了乌巢军粮,自家耳朵鼻子亦丢了。更不见隐龙山上孔家哥儿两个?但当了粮草重任,贪杯不是好事。” 刘唐道:“哥哥休说得这般怕人!我只少吃两杯便了,你既待去,自快去。”穆弘笑了待行时,忽营门上来报,道:“有个姓萧的先生,差个童儿下书与穆弘头领.” 穆弘听得,急自出帐,见个童儿笑嘻嘻的在帐外等着,却是萧嘉穗的童儿阿琐,见穆弘出来,笑道:“穆将军,我家先生差我将封书来与你。” 穆弘接了书信,领他到自家帐中,唤人将果子与他吃,自将书信拆看:

“穆弘贤兄足下:

自为双木之事,星夜奔波,数千里而至华严石州,然凤巢忽空,雌鸟不见,惊骇莫名!细问邻舍,则言三日前有数十暴汉突入其村所居,掳人而去,明火执仗,刀枪如林,但邻舍一言相问,便即格杀,出门则怒马如龙,风行绝尘而去,去踪不可知也。噫!此事绝密,虽兄吾亦未明言,何竟致变故平起,惨祸天降也?百思不得其故,乃细细追索,暴客所来竟如神兵,虽捕风捉影,不得丝毫踪迹也。中夜思之,深可骇怪,盖此事应于林教头之身所寻尔,其人祸福,即贤兄之祸福,亦晁天王之下无数人之祸福,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者也。弟心中不安,徘徊空庭,只隐觉冥冥伏有一大祸胎尔,欲极力化解,恐祸福难测,然君子一诺,百死不回,自当践于花下划字之誓尔!当深索暴客之迹,以穷奸谋之由,使彩凤还巢,双飞双伴,不令孤鸟两世失群也!此事弟自任之,寄书于兄者,乃欲劝林教头见机而作,效范子五湖之舟,其身可全也。昔张翰见天下将乱,随秋风而思江东莼羹、鲈鱼,飘然而归,遂全其身,岂不胜陆氏平原、清河也多哉?夫智者见祸于微,行止有则,欲待功业成后而退身,恐难自由尔!兄可语之林教头,当去则去可也!

又:弟夜观天象,见流星如雨,陨于西北,推其分野,则黄金城之地也,今梁山复与田虎交兵,两世深仇,扼颈绝喉,非一方败灭不可止也。而梁山人物皆罡星转化,星雨之陨,不祥莫大焉!当于此地损折良将人物甚多,兄与教头,何苦为别人之功业而致损自家之身?是当乘时而退,以全天命。古来征战,圣人所厌,退而穷野,天地万里,岂无孤鹤所栖之处尔?那时弟与兄等把臂共游,其乐何极!然反复言之,只恐不谐,教头必不能依,伤之何如?为此书者,所谓“尽人事而随天命“尔!郁郁书之,兄其鉴之!

弟萧嘉穗拜上”

穆弘看了,半天言语不得,却是阿琐笑道:“穆将军,你们可要打瓜州?”穆弘道:“正是,你敢从瓜州来?” 阿琐笑道:“我打瓜州城外虎牙崖过,追个雀儿,却张见那崖上有埋伏的军马,设了许多弩机硬弓,想是有些诡计,便赶来说给你们。”穆弘听得大惊,道:“天可怜见!若不是你撞见时,那几个必伤损军马性命!”因细细问了,即急去和刘唐说知,刘唐大怒道:“贼军如此阴险!”便要起军赶去崖上厮杀,穆弘道:“我们自是后军,我自寻思过了,报知石辅、樊猛,却如此如此安排,必可教那厮们偷不得鸡,反蚀了若干米本!” 刘唐大喜,当下穆弘自差人飞赶去前军报讯不提。

却说祝彪、祝龙提军赶来瓜州,和凤翔、王远商议了,教二将保守城池,自提军来冈上埋伏,安排强弓硬弩数百张在冈上,道路上遍掘深阱,更差人把住远近路口,不许通行,免得走漏风声。又差人打探集州梁山军马动静,探得梁山军马分三队来取瓜州,前队次第将到,两个欢喜道:“这回教贼人吃回好的。”将军马埋伏整顿,又知会凤翔、王远,教城中到时出兵援应,两个摩拳擦掌,只待猛虎入阱,专等金鳌上钩。这日远远见旌旗招展,却是梁山军马大路上来,两个崖上望见大喜,教军马各自准备,尽调紧了弩弦,伏在草木里。却见那数千军马将次到崖边,忽地屯住,却不进谷里来,只是擂鼓,将红旗来磨动,一连三五回,祝彪、祝龙惊慌,道:“贼人知觉了怎地?”正没理会处,忽听得自家军马喊叫起来,各自奔走乱窜,两个方大怒回头时,却见如何?

草木飞红,八公山中难藏雄兵;烟焰腾云,马陵道里怎得伏甲?万道金蛇乱舞,尽吐火舌来赶人;千条火龙纵横,乱把烈炎燎毛发。一派火海来吞军,无数小卒带火奔。

却是崖上两边都着起火来,百十处火头一起举发,北风刮得正紧,正一发不可收拾,刮刮杂杂的烧将来,把那虎牙崖变做了火焰山,伏军所转成了烧尸地,那五千军马哭的,叫的,走的,滚的,大半都脱不得,尽烧杀在那火海里去。祝彪、祝龙两个叫苦,祝龙泥雕木塑一般,祝彪却灵透,扯起兄长便走,两个就火海里跌跌撞撞寻路,身边数十亲军随着,但见有小军挡路的,祝彪便教亲军拔刀乱砍,血与火里生生夺出条路来,好容易奔到岗下,身边只剩了十余人,祝彪夺得两匹马,和哥哥骑了,正待逃命时,喊声早作,一彪军到,当先旗号“梁山大将没遮拦穆弘“,祝彪兄弟大惊,只得咬牙死并夺路,战十余合,两个心慌,祝彪得个空,抢出圈子便走,只撇哥哥一个。祝龙大骂,手下更乱,被穆弘一枪刺在腿上,跌下马来,被梁山小军捉了缚起,那边刘唐将军马也到,各协力赶杀败军。那五千军马,火中烧杀的十之五六,被梁山军马杀擒的十之二三,逃得性命的十不得一。原来却是穆弘的计策,只教文仲容、崔林引前军一半军马到崖下,磨旗擂鼓,且做明的一路,自家却和刘唐引后军一千精兵,星夜赶至虎牙崖下,崖南崖北各着二百壮士到时放火,穆弘和刘唐各带三百壮士截杀败军,却正好北风大起,因此大胜,又生擒了祝龙。正是:

强中更有强中手,算人多时被人算

穆弘和刘唐会着文仲容、崔林军马,且打听石辅、樊猛消息,却是瓜州城里凤翔、王远见崖上火起,王远急引五千军马出城来救应,不防离城十里,两路军马齐起,却是石辅、樊猛分军埋伏,因此王远大败,退回城去,早折了一半军马。穆弘等闻得大喜,两个自回后军,却教石辅报捷与张清,就请进兵围取瓜州。张清闻得捷报,十分不悦,却也言语不得,只得将中军到瓜州城下,教石辅、樊猛将前军移动,就截断瓜州与地井关往来道路,自将中军攻打瓜州,城里凤翔、王远新败,又见梁山军马众盛,只得坚守城池不提。

却说虎牙崖上得命残军数十人,回地井关上来见栾廷玉,栾廷玉闻得,惊怒交加,道:“他弟兄误我大事!如此时断了后路,关上怎能再支持?”集诸将来商议时,各自惊恐,无有主意。栾廷玉方烦恼时,忽报关前梁山军马大至,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十分雄壮,道是贼首宋江亲自领大军自陵州来到。栾廷玉急与诸将来关上看时,见关前排布梁山军马十万,正中销金大红罗伞盖底下,宋江凤盔金甲,全身结束,骑那匹千里照夜白宝马,仗昆吾宝剑,左右数百十员头领牙将簇拥护卫。遥见栾廷玉上关,宋江将手指着关上,大骂道:“无耻贪滥匹夫,两世害我兄弟,拿住时碎尸万段!“便喝教军马向前打关,至晚方退,却差个小军来关上下书,道祝虎已解到军前,要抵换自家头领丁德兴。栾廷玉大怒道:“这厮如此奸猾,好人都是他做!”自家心里计较道:“上次允了祝彪抵换,只是情面上没奈何,谁知我身边有无耳报神先报与三大王知道,日后见我罪错?今他两个坏我大事,眼见得此关不能久守,眼下再与梁山贼人换将时,与我有甚好处?”寻思一番,扯碎书信,喝教将那小书小卒乱打五十棍,赶出关去。

那小卒负痛踉跄回营,将扯书棍责之事回报宋江,宋江吴用俱都大怒,吴用道:“当初是他先修书求告,为丁德兴性命上,好意允他,赏他下书的小卒,今这厮无信无义,无耻至此!”宋江道:“这厮行事阴毒,今我见关势果然险要,但强攻时枉多折军马,如今欲取关时,须是张清后军用力,前后夹攻时,此关方可破得。”吴用道:“兄长所言,高瞻远瞩,极明极当!却是吴用行事乖谬,计谋无当,折了头领军马,今羞恨待死,就请兄长责罚,虽死亦当!”言罢俯伏于地,宋江急自扶起,道:“胜败乃兵家之常,贤弟佐我,累立大功,骨肉一般,今偶有挫误,贤弟岂可自责如此?且共议军事。”吴用感激,道:“不肝脑涂地,无以报答兄长!”宋江道:“今甘茂卧病,前军无有大将,教林冲暂掌如何?” 吴用道:“好容易削除了他军权,今不可纵虎出笼,秦明勇冠三军,又最忠于兄长,不如教他掌军,可得死力。”宋江沉吟一时,道:“秦明贤弟勇则有余,智却不足,可教朱武佐他,更教罗士奇为其副手,如此都无异议,” 吴用道:“兄长英明!如此前军得人,却是小弟思想起来,张清独掌后军,威望不足,上下难洽,须得有人帮他镇压军中,方得济事。今兄长到此,小弟愿往瓜州走一遭,一来帮助张清,二来就调军出地井关后,如此栾廷玉畏惧,必定弃关而走,那时取关易如反掌。“宋江大喜。道:“只是如此贤弟须劳顿,论鞠躬尽瘁时,贤弟可比诸葛武侯!”吴用道:“但得佐兄长得成大业,使兄长威加四海,用虽身死无恨!” 宋江不愉,道:“贤弟何出此言?吾惟望与加亮同享富贵,贤弟不可为此不吉之言。”吴用亦觉语失,强笑道:“小弟妄言,兄长何必在意?今小弟只带吕方、郭盛并三千轻骑去,料五日后会了张清军马,必再一两日便到地井关后,那时放起号炮,关上必定大乱,兄长便可乘势抢关。”宋江道:“贤弟小心在意。”当下吴用乘夜引军马去了,这边宋江只教秦明执掌前军,并林冲等整顿军马,只等吴用消息,就乘势攻取关隘。

却说张清自围瓜州城池,即安排云梯冲车,火炮攻打,争奈瓜州城坚墙高,因此难下,反折伤军马。张清正烦恼无计间,忽报军师吴用并吕方、郭盛引轻骑到来,张清大喜,与韩宣迎接吴用入帐,就禀告军情。吴用笑道:“贤弟错矣!此等坚城只可计取,不可力攻,但老师于城下,一旦贼军救兵大至,内外夹攻,如何抵挡?况更须先取地井关,接应前中二军。”张清与韩宣惶恐,急自请罪。吴用道:“不须如此,今我已有布置了,只如此如此,明夜便要夺瓜州城池。”张清等大喜,当下各去布置。正是:安排偷天换日手,要夺雄关铁牢城。欲知吴用怎地取瓜州城池,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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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26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八十九回 丁德兴撞死关门 玉旛竿迷魂黑店

话说凤翔、王远坚守瓜州,一面写书各处求取救兵,只是一时不得消息,两个忧闷。这日见梁山军马不来攻城,两个心中暂安,夜里方得解甲休息,却是三更时分,忽得城上飞报,道是城外火光冲天,梁山贼人营寨尽成火海,见得贼人四散奔走,火光中都是我军旗号,想是我军援军到了,乘夜劫破贼寨。两个大喜,急到城上看,果见梁山军马乱走,火光中尽是“大晋”旗号,两个正看时,早一小队晋军到城下呼唤,两个便教将绳索将个小将吊上城来询问。那小将道是三大王闻得房太尉失了瓜州,因此差胡英、唐昌二都督将精兵一万,急从黄金城下来援。路上恰接得城里告急文书,因此兼程赶来,正贼人骄狂,更攻城疲惫,因此乘夜劫寨放火,今见大胜,请二位将军出兵援应,共破贼人。两个大喜,又问一回,那小将对答如流,又自催促。两个要抢功劳,便只留偏将守城,尽起城中军马,出城赶杀贼人。看看杀到梁山营寨,忽得连珠炮响起来,早有飞报,道梁山贼人伏在城壕边一枝军马,乘乱竟抢进城去了。两个听得,手足无措,急回军来夺城池时,炮声又起,四面梁山军马冲到:欧鹏、邓飞、杨林、马麟,各自奋勇杀来,两个舍命冲突,撞开血路而走.看看近城,炮声又起,斜刺里穆弘、刘唐截住,背后石辅、樊猛赶来,两个怎得抵挡?折了军马大半,死命冲突到城门边,正是人困马乏,城里两员骁将赶出来,画戟并举,就连人带马,戳翻王远在吊桥上。凤翔急回马时,一彪军又到,为首那将手如招宝七郎之形,将石子打来,正中凤翔面上,鲜血迸流,便自落马,被两员将赶上,两条叉攒定咽喉,正是龚旺、丁得孙。吴用早入瓜州城坐定,就教扑灭火焰,一面出榜安民,点收府库钱粮。原来林冲集州大胜,多得晋军衣甲旗帜,故吴用设这条计,教文仲容、崔林引军假扮晋军,于火光来回奔走,作赶杀之状,又教尔朱仲光、王冲恶在营中放火,烧了自家营寨,更教高世卓扮做小校,城里去投说。凤翔、王远两个少智的人,哪里猜看得透,因此中计陷城,更失了自家性命。

吴用见城中大定,便集众将到堂上,道:“兵贵神速,今一鼓而下瓜州,已断了地井关后路。栾廷玉那厮听得,必定弃关而走,可就中途埋伏,取这厮首级,与我军报仇。众兄弟休嫌日夜厮杀劳苦。”便自分拨,教欧鹏、邓飞、杨林、马麟为第一队,地井关后二十里外埋伏,军马一万;穆弘、刘唐、石辅、樊猛为第二队,地井关后四十里地埋伏,军马一万;自与张清、龚旺、丁得孙、吕方、郭盛为第三队,候于地井关后六十里外,亦领精兵一万。又教文仲容、崔埜领一队轻骑,先如此如此。只留韩宣、尔朱仲光、王冲恶、高世卓领其余军马镇守瓜州不提。

却说栾廷玉在地井关上,坐卧不安,行立不宁,欲待弃关而走,又畏田彪军令严酷,因此心下两难。正烦恼间,忽有偏将来报,道:“晨来梁山贼人一队轻骑赶到关后,乱射几箭,放了把火,发喊去了,却丢两颗首级在地下。有军士识得是瓜州我军守将凤翔、王远的头。”栾廷玉大惊,急教取来亲自看时,见两个桶里血淋淋的两个头,正是凤翔、王远面目。栾廷玉看了惊心,道:“只当他两个重兵守住瓜州,我关上虽自危急,犹可支持,既这两个身死时,瓜州自已陷了,此关今已成死地。”思量半晌,传关上诸将来吩咐,诸将各要自家性命,闻得元帅道形势如此如此,就今夜弃关而走,且奔黄金城下三大王军中,如何有道半个不字的?当下各暗整顿军马,关墙上虚立旌旗,就夜里二更时分,出关而走。栾廷玉将军马摆布三队,前队池俊、高超,后队寇孚、安德,自将中军,却安排一辆囚车,监押丁德兴在内,只在自家马后,那三军俱人衔哨,马含枚,小心声息,却喜此夜月色明朗,正照见路途,因此悄悄弃了关隘,直行出二十余里,到地井谷口,并无梁山军马自后赶来,想是并不曾知觉。

栾廷玉方心喜间,忽地一声炮响,早见火把遍野而起,照得群山皆红,千万人齐叫:“不要走了栾廷玉!”“军师有令,拿住栾贼,赏一千两黄金!”八下里都是军马撞来,草木里尽射出乱箭,晋军一时大乱。栾廷玉见了,只教军马拼死向前夺路。自家教数百弓弩手在中军,但有梁山军马冲突来的,都将乱箭射去,因此俱不能近。晋军要夺自家性命,各自拼死向前冲杀,反将梁山军马冲动。欧鹏、邓飞、杨林、马麟见了,又先得吴用军令,当下让开谷口大道,只将军马随后追杀。晋军得此空隙,各自逃奔,三军尽自冲动,再无士伍行律,栾廷玉止喝不住,只得随裹着奔走,被梁山军马随后赶杀,死伤遍地。

却是将次奔出十里,追兵渐远,栾廷玉方欲整顿三军时,忽地炮声又响,两路军马黑暗里撞将出来,大刀阔斧,冲入晋军肋侧,势如暴风骤雨。左侧穆弘、刘唐,右侧石辅、樊猛,各引五千精兵赶杀。晋军前队高超急来迎敌,撞着刘唐,斗不十合,被刘唐一朴刀砍死。池俊正在逃避,斜刺里撞出穆弘,一枪戳下马去,两个杀散晋军前队,径奔中军来抢栾廷玉。却是栾廷玉在中军,早闻得报:“安德将军被个使锤的贼将打死,寇孚将军正在苦战,乞拨军马救应。” 栾廷玉哪里顾得?只喝教身边亲信将士拼死向前夺路。方乱间,两骑马到,刀枪并举,杀得栾廷玉亲军星离雨散,栾廷玉大怒,舞铁棒来战穆弘、刘唐。斗过十余合便走,刘唐性发赶去,穆弘忽地醒觉,叫道休赶时,哪里及得?栾廷玉挂住棍,取飞锤回马打来,一锤正打着刘唐,翻下马去。穆弘大惊,挺枪向前截住厮杀,背后军士急救得刘唐上马。穆弘与栾廷玉又斗十余合,见栾廷玉回马又走,无心去赶,只护着刘唐,乱军中且自厮杀,因此栾廷玉得与数百军马冲突去了。却是欧鹏、邓飞、杨林、马麟将军马亦到,合了二路埋伏,将这万余晋军围住,尽情攻击,寇孚被邓飞铁链打死,乱军无主,见冲突不出,都无斗志,因此大半弃甲投戈而降,被梁山军马围杀得干净。

却说栾廷玉单剩得三百余马军,死命撞破重围,且自逃命,又奔走十余里,早自人困马乏,却自天明,栾廷玉见左右逃亡,身边只剩得百余来骑,心中方栖惶忿恨时,忽地左右都叫起来,却是林中一枝军马赶出来,栾廷玉大怒,横棍在马上,正待向前厮杀时,忽听对面一骑道:“师傅。是徒儿祝彪在此。” 栾廷玉大喜看时,果是祝彪,却禁不住面上羞惭,祝彪道:“徒弟中了贼人奸计,虎牙崖折了军马,本无颜回见师父,只得权在附近山上落草,有三五百军士,一边差人打听事务。却闻得贼人取了瓜州,徒弟放心不下,因此起军在这林中接应师傅,今幸得师傅到此。却是十里外贼人亦埋伏军马,吴用、张清亲自领军,专待截杀师傅。” 栾廷玉又是惊怒,又自感激,道:“全仗贤弟救我性命!”又道:“今如何是好?”祝彪道:“徒弟在此日久,得李吉探得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山后,今当和师傅从此路走,待请得军马,再回来报仇。” 栾廷玉大喜,却和祝彪投小路走,果然并无阻碍。两个收拾得数百军马,当下慌慌如丧家之犬,直投黄金城下去了。

且说吴用、张清伏军半日,只不见栾廷玉到来落网,心下疑惑。却是穆弘等两路军马全灭了栾廷玉军马,分石辅、樊猛、杨林、马麟将一半军马追赶到来,正撞见自家埋伏军马,当下说了,各自疑惑,俱不得栾廷玉踪迹。吴用冷笑道:“这厮勇猛,又极奸猾,想是哪里小路偷得去了,且来日撞着一发算帐!今众头领军马俱厮杀劳困了,且收军回关上,却见公明兄长。”马麟又道栾廷玉飞锤打伤刘唐,幸不曾致命,又乱军中夺得囚车,解救得丁德兴。吴用道:“如此救得最好。”当下收束军马,且投地井关上来。

却说关后一夜厮杀,鼎沸也似,关前早已闻得,急飞报与宋江,宋江大喜,道:“想是军师得手,贼军弃关而去,两下厮战的紧,可急将军马接应军师。”因差林冲、秦明先将二万精兵抢关,那关上一个晋军也无,因此轻松夺了。林冲、秦明商议了,分五千军,教宣赞、郝思文守关,却将其余军马来赶晋军。直到天明时分,却和自家后军撞着,两下大喜,过一时,吴用将军马亦到,且都收军回关上来。宋江早到关上,教大吹大擂,花红酒礼,迎吴用等入关,亲执手迎吴用到堂上,道:“下此雄关,贤弟之功也!”吴用道:“此皆兄长德义高天厚地,故三军用命,成此微功,小弟不过侥幸成功,何足道哉?”宋江更喜,就教堂上设大宴,与众将同庆,宴上夸说吴用、张清功劳,教众头领依次把盏相敬。却是罗士奇看得暗暗皱眉,虚言把盏应付了,自托个事故出来,来探甘茂、马劲。两个养伤,正卧着说话,听罗士奇说完堂上事故,马劲只是冷笑,甘茂只是皱眉不语。过一时马劲冷笑道:“不说我与兄长血战舍命,险死还生,单这吴用无计弄险的人,送了赵德胜、彭烈性命,折了许多军马,今侥幸仗了林教头取集州的军马功劳,取了此关,反被宋公明如此夸说显耀他?却是甚是非?更置我们兄弟于何地?”罗士奇道:“便是小弟亦不忿,因此来和两位兄长说,但见前后军头领多有不服的,都有些怪相在脸上。” 马劲道:“以前看宋公明还好,只当是个至明的人,因此我兄弟舍命佐他,一刀一枪,厮杀了几千百场,助他成个帝王事业。今得了天门,又次第取黄金地界,家业大了,得用的多了,反渐渐的轻了我们兄弟,再无些礼节!来了军中数日,只来探过我和兄长一回,只将些虚言来笼络,再无前面的诚恳亲切,只当我与兄长成了无用的人!今反如此待这吴用,岂不较教人心寒,直冷到十二分!”甘茂道:“贤弟低声些!今耳目左近,倘被小人听见去举发说了,祸事非小!”马劲冷笑道:“却又怎地?不过砍了我项上人头,怎禁得我直性言语?莫不成眼下得用的人多了,我几个伤病再无用处了,看着便厌,正好清除了干净!” 甘茂道:“兄弟如何只是执拗?自古祸事不多从直中来?况宋公明与吴用两世生死交情,亲厚岂是我们兄弟可比?今吴用新立大功,宋公明礼节重他些,也不多过。我们兄弟只是守了自家本分,不可仗性使气,自招不测之祸。”马劲冷笑道:“兄长军马越管越多,职位越升越高,如何胆气偏自没了?人但没了一点血性时,与行尸走肉何异?便尸位素餐,将来到了三公之位,更有何用?只是个奴才头上最顶尖的奴才罢了!我只仗性子做去,任他将权柄结果我。兄长却不妨恶心着做去,将来图个封妻荫子,公侯万代!” 甘茂听得,半天言语不得,忽得嗓子发甜,一口血直涌上来,都喷在地下。马劲、罗士奇大惊,急来搀扶,又急唤军中医士。马劲懊悔,挣扎着起来,就床边跪下,将头磕出血来,道:“小弟无礼,言语冲撞了兄长,任凭兄长处置。” 甘茂只是发昏,过一时方缓回来,见马劲如此,道:“我等兄弟同生共死,一时言语上事,算得什么?兄弟不可如此责备自己。” 马劲感激,待再言语时,外面个偏将急冲进来,道:“丁德兴头领自撞死了!”

几个大惊,甘茂先落下泪来,就自急问,那偏将道:“丁头领自被搭救出来,却是伤重行动不得,因将担架抬着,要送到集州城去教王定六头领医治。谁想到关前时,恰见赵得胜头领的首级被贼军号令在关上,未及取下,不想丁德兴头领看见,十分悲痛,哭得血泪交流,就教取下木笼来,捧着赵头领首级又哭一时,忽地挣扎起来,就关墙上一头撞死了。今俱都惊动了,已自飞报宋都头领与军师,众头领俱已赶去。”几个听了,如醉似痴,各自痛哭,甘茂行动不得,只得教将软兜抬了自己与马劲,并罗士奇赶到关前来看。却见不知多少人围着,圈子里先闻得大哭之声,甘茂等近前看时,见宋江抚着丁德兴尸身,捶胸撞地,泪若泉涌,方伤痛到十二分,几番哭得发昏。吴用、林冲含泪苦劝,宋江哭道:“我便死了父母,也不如此伤痛!在阳世里梁山兄弟不知折了多少。好容易到此世里,与众兄弟会着,又收了许多豪杰,方欲共图大业,大家兄弟富贵快乐,谁想中道先折了这两个!他与赵得胜自天门投军,多少征战厮杀都尽力向前,舍生犯死,正是众兄弟的表率,今赵得胜打关死了,丁家兄弟好容易救得,他偏寻思不开,感念那一个,欲同生共死,竟行此拙事,怎不由得我心伤至此?痛哉!痛哉!” 吴用含泪道:“是小弟拙谋无能,失陷了他两个性命,论罪过都是小弟不是。今兄长不可过于悲痛,倘兄长贵体违和,关系三军,其事非小!可重重发送他两个,三军挂孝,此关上立庙,塑就金妆彩像,春秋四时祭祀,一来表我梁山兄弟的义气,二来传扬他两个义气名节,使天下皆知,得万古名垂,这两个九泉下有知,也必感激兄长。”宋江又哭一番,方道:“军师说得是,今我哭得昏乱,心中再无主张,正应如此发送两个兄弟。”便教朱武主持,料理两个丧事,一切丧仪,皆准公侯之礼,从自家及吴用以下尽皆挂孝,就关上帅府里立起长幡,停二人并彭烈三个之灵在堂上,大小头领除中伤者外,分三班日夜守灵。又请高僧名道,做一百二十分罗天大蘸,超度一并关上战死亡过魂灵。正是纸钱滚花白漫漫,丧幡迎风雪纷纷,一连七八日忙着治丧,因此三军屯扎,不曾进兵。宋江又教关上于赵得胜死节处,就地拆除房屋,盖造庙宇,规模只比武安王关圣帝君庙去一等,庙中塑起神像金身,俱依二人真容,供养二人所用军器在殿上,旁塑三十六军候,以为壮观辅佐,摆布得十分整齐。宋江亲笔书写庙名,号为“双义庙”,又别立一殿,供养彭烈,亦如二人之仪。众头领见宋江如此重三个身后之事,俱十分感念,那关上人民,闻说两个义气,亦十分磋讶,各自感叹,因此四时庙中香火享祭不绝,士庶祈祷,往往灵验,因此传两个为这关上一方之神。后人有诗叹丁德兴道:

烽火天下动,英雄兴义兵。纵横过西疆,传名在隐龙。不洒男儿血,焉见壮士雄?一死酬知交,不愧万古名!

又有一诗赞赵得胜、丁德兴两个一死全交,不愧古人之节:

管鲍相交万古传,富贵同易共死难。但看二士归神处,方知男儿在此间。

却说甘茂感伤这两个,不觉病势转重,连夜咳血,军中医士俱都束手,宋江闻得,倍添忧闷,一日前来相探数次,尝药问医,十分关切,甘茂不安,道:“小弟狗马之躯,原想佐兄长成四海之伟业,进取天下,不想中途成此疾病,反劳顿兄长神思,荒废了军务,只是罪过!今小弟在此一无用处,愿归天门养病,待得调理好了,再来帐下,为兄长输命效力。” 宋江闻得,垂泪道:“兄弟说哪里话来?你与我骨肉同体,为我左右臂膀,自上隐龙山来立下无数功劳,今苦战操劳成此疾病,宋江不能以身代之,心中大恨,岂可言乎?”言罢大哭,左右尽皆落泪,甘茂心中感激,反自昏晕过去,宋江大惊,急叫医士救治,只是昏迷不醒。宋江见了无奈,只得教将数辆云车,载了甘茂并马劲、刘唐等,回天门城调养,教花荣寻访名医,与这几个医治——刘唐被栾廷玉飞锤打伤,肋骨折了一半,亦自吐血,因此一般送归天门城去。

却说宋江见虽取了地井关,却折了赵得胜、丁德兴、彭烈三个,敢战勇锐头领,又多自伤病,心中懊闷,莫可言语。这日与吴用言道:“甘茂兄弟伤病,忽折我一条臂膀,今我想来,此世起事以来,隐龙山破李助、史文恭,封州城与三十万蛮军血战百场,更不曾折了一个心腹兄弟,虽有伤病,次第都得愈可。谁想为取此关,伤损我许多勇将,折动锐气,莫非又要做征方腊时候?不由得我不忧闷。”吴用道:“天下大业,每成于艰难,历来兴王霸业,折损爱信将佐不知多少。以汉高命世之才,佐以张良、萧何、韩信三杰之能,犹自百战百败,妻子父母为人所俘,独因坚忍而成大业;三国魏武一世之雄,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亦有赤壁之败,汉中之失,夏侯殒命,伤折一股。可见一斑。今兄长欲成大事,亦当效古人之坚忍,不可存妇人之仁念。今甘茂虽然伤了,秦明兄弟却可顶替,若得卢员外到来,兄长可平添两条臂膀,何愁伤损一臂?” 宋江道:“只是杨雄、石秀、李逵等去了近一月时候,如何无一点回音相报,说将起来,反更增我纳闷。”吴用道:“除了铁牛,那几个都是伶俐的,想来不会有失。兄长既不放心,可再差人走一遭,就催促这几个,并取消息回报。” 宋江道:“却差何人前去?” 吴用道:“戴宗尚未回来,今须用个那城里情面熟的,次第想来,只有孟康曾去那城里发卖货物,多结识商家富豪,人都无有疑心。可差他前去。”宋江道:“他在天门城,一时如何能够得来?再说天门城疏通海港,亦是极要紧的事,不可离他。”吴用笑道;“好教兄长得知,昨有文书报来,道是海港疏浚已通,已有西洋海船来做买卖。只是税率上的事,蒋敬一时不敢做主,因此和孟康两个,陪了弗朗台等几个西洋大海商,来陵州相见兄长,议定通关税率。昨日已到陵州。今欲取他时,只须快马一日来回便够了。” 宋江大喜,道:“如此最好,如此孟康身上无事,便教他去。”吴用答应,自教人陵州去取孟康不提。

却说孟康、蒋敬自疏浚海港通了天门海港,陪着弗朗台等西洋大商往陵州来,孟康却闻得宋江急书招唤。不敢怠慢,星夜到地井关上。宋江见了,先道了劳苦,方说差往黄金城的事。孟康想一时,踌躇笑道:“小弟原自去得,只是身上今有个魔怪缠着,竟无了自由,但去时,竟得两个人方可。”宋江愕然,吴用却笑道:“可是苏密娜小姐与贤弟同来?她对贤弟真个情深!“孟康扭怩道:“军师如何一言竟猜到了?”宋江笑起来,道:“儿女情长,遂教英雄气短,此事怪兄弟不得。好在只是去寻人,不须厮杀,便带她同去也好,只是小心,莫教这小姐闪失了,弗朗台老人面上须不好看。” 孟康听得大喜,宋江教取一盘金银来,与孟康做路上盘缠,孟康辞道:“小弟身上自有。” 宋江笑道:“这是公干的事,贤弟不必谦让。”孟康方谢过收了,辞将出去,冒雪自回下处。推门见房中无人,正诧异时,门上落下一盆雪来,洒得一头一身的雪,方狼狈时,一个少女呵呵笑着,拍着手门后出来,道:“笨!笨!” 孟康看时,那少女如何形相:

发如三月金柳,垂腰袅娜春风秀;肤如姑射山雪,常使无邪真人愁。眼如星子,天上涵就碧琉璃;眉如春山,天然不似中华修。休道异方无好女,西方云英下海楼。

正是那苏密娜,原来这少女来中华上国大半年,又生性聪明,倒把中国话学会了一大半,却是生性天真爱闹,因见下雪,设这机关和孟康顽笑。孟康见是她,且恼且笑,将着两只雪手来扑她,道:“好啊,却是你捉弄我!”那苏密娜笑着闪躲,两个追逐一回,孟康将苏密娜捉住,按在床上,作势要呵她的痒,苏密娜笑起来,道:“饶了我罢!” 孟康被她几条发丝拂在脸上,心里痒痒的,笑道:“你偏捉弄我?须是叫我好哥哥,方可饶得。”苏密娜笑起来,歪着头只是看孟康,孟康方发窘时,苏密娜忽地就他耳上亲了一亲,吹口气,叫道:“好狗狗!好狗狗!” 孟康恼道:“好啊,你叫我什么?” 苏密娜笑道:“狗狗是哥哥!哥哥是狗狗!” 孟康便去她臂窝里咯吱,苏密娜笑得喘不过气来,伸了手在孟康背上乱扭,两个闹成一团,好一会方罢,孟康将奉差去黄金城事说了,苏密娜十分喜欢,两个又说一会话,方自歇了不提。

且说第二天起来,孟康自收拾了,苏密娜却改做男装打扮,貂裘风帽,着了快靴,愈发显得韶秀,两个都骑了善走的汗血好马,苏密娜自有四五个仆役妈妈随身,孟康也有两个从人,城门边自有吴用替宋江来送行。孟康辞谢了,一行八九人却乘雪往黄金城路上来。怎见得那飞雪天气:

点出银世界,铺就玉乾坤,万里平野一色真。遍空中飞鹤羽,漫江川合冻痕。凝花指窗开作六出,冷酒涩喉难论三分。只合幽庐红炉居,不宜寒路远行人。

那些人都冻得瑟瑟缩缩的,连孟康也冷得难禁,只有苏密娜欢喜,一路赏玩雪景,言笑不断,和孟康道:“在老家时,我们那儿下得雪比这还大,又有大山叫阿尔卑斯马的,横着几千里长,那些山都跟戴了白帽子的老人一样,直高到云里去,天晴了好看的很。山里又有鹿,很多很多的鹿,捉都捉不完。” 孟康道:“你老说你们那里好,我不信还有外国能比上我们这儿的,单是天门、黄金那样的大城你们那儿能有几座?” 苏密娜道:“城子是没有你们大,人也没有你们多,你们这儿吃的用的物事也好,只是有一样不好。”孟康道:“是那样?” 苏密娜道:“人的心太坏,总是互相算计,说话又总不算数,我们那儿人,没有这样坏毛病。”孟康言语不得,半天才笑道:“幸好我是个直的,说话又讲口齿。”苏密娜笑道:“你要是那样的,鬼才理你!我见今早晨你们那军师,说话叽里咕噜的,我半句都不懂,却看这人眼珠子转得快极了,不是个诚实的,就不喜欢他。” 孟康笑道:“吴用军师叫智多星,聪明的很,多的是心眼子,当初在山上一半人敬他,一半人怕他,礼数上都周全,却没有敢亲近的,今只是应付他。” 苏密娜笑道:“上帝不喜欢文士,也不喜欢放高利贷的,拿他们比毒蛇,不教人接近。你们军师就是个文士,自然没人理他。” 孟康笑道:“你动不动就讲上帝,似是你们那儿他最大?但有机会去你们那儿时,倒要拜看他。“苏密娜笑道:“上帝自然最大,和你们这儿的什么仙什么佛没法比,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不可礼拜这些伪神。上帝拯救好人,惩罚坏人,那些做恶太过的,上帝会从天上丢下火来把他们烧掉。上帝显现时也只能拜,不能看,不然眼睛会瞎掉。” 孟康笑道:“这上帝倒有趣!不象我们这儿坏人做恶是要用雷公劈的,有机会一定要渡海过去,看看你们那儿的风俗。“苏密娜道:“我们这趟回去,你就跟着去罢!在你们这儿久了,真的想家呢,我姆妈一定想的我厉害。” 孟康道:“我倒真的想去,只怕宋家哥哥不让。” 苏密娜道:“他不许你便不能了?男子汉该有自己的主意,到时坐了大海船就走,谁管得你?”孟康犹豫一会,道:“只怕他们背后说我没义气。“苏密娜发恼,道:“在我们那里,这种人叫懦夫!你却是要我,还是要他们?” 孟康言语不得,过一会方道:“我们兄弟那世里已散了一回,今世里虽再撞着,景况都自不同了。我蒙东家救命恩待,咱两个又有这一场,到时我自然随了你去。” 苏密娜听他如此说,方自喜欢,两个就马上说笑,虽自天寒地冻,却自心里都暖暖的。

一行路上走了三日,却是栾廷玉和房学度大败折尽了军马,因此远近震动,虽有田虎军将占据州县,但皆不多军马,闻得消息,各自惊恐,都逃窜去了。因此路上并无阻碍,只是一路战火之余,城邑荒凉,市镇为墟,人家极少,反自食宿为难,凭是孟康尽力,少不得都破庙中歇,米汤里饱,却是苏密娜不甚在意。这日见晚,雪下的愈发大了,孟康道:“却是找地方早歇了罢,须防无了宿处。“因叫伴当骑了马,头里去寻,又行一时,早有个回来,道是道边见有个小酒家,新搭就四五间屋,容得人歇,只是小二不好,定多要银子,孟康道:“凭这样雪天,他要多少银子与他便了,如何学得这般小气!”一行人却奔那酒店来,果见崖根几间草房在那里,雪里露出黄芦草新覆的檐来。门边两株怪树丫丫撑着,孟康下马,先扶下苏密娜来,那边丫环早挑起帘子来,苏密娜笑道:“哪里就这些做派了?”几个进来,那小二迎着先喏,道:“客官要投宿么?店里新房,压得草最厚,火盆又暖,好帐被,好酒食,往来客人都夸有气力,但安歇不妨。” 孟康跺着脚,道:“今夜就歇你店里,先拿干手巾来抹把脸再说。”那小二笑道:“干手巾自有,只须爷付了房钱,小的自当殷勤服待。” 孟康冷笑道:“好个厉害的纲纪!我看你臭虫身上能榨油,苍蝇腿上可刮漆,却要多少银两?” 那小二笑道:“开门油盐酱醋茶,全凭一文钱当家。这里搁着主人的本钱,但教人白住了店、白用了酒食时,店主人就赶小人出去,如何不敢小心?客人欲住店时,三两银子一位,酒食另算。” 孟康冷笑道:“怪不得我伴当发恼,你这里敢是玉皇大帝的金阙,月宫嫦娥的洞房?也罢,任你天上走马,地下弄舌,房价依你,银两与你,但不好生伺候时,店主人能赶得你,老子却有一双拳头送你!”那小二吐吐舌头,笑道:“客人但掏银子时,便是小的亲爹娘,如何不好生服待?便是教小的做狗也使得。” 孟康早解开包袱,丢过一锭大银去,道:“休弄嘴!且取热水干手巾来。”那小二接了银子,笑道:“便来!便来!“急忙里面灶上提出一大壶开水来,倒在盆里,孟康将冷水调了,试了水温,让苏密娜先洗,苏密娜脱了帽子,解了白貂裘,褪去腕上一对芙蓉花金镯子,便去洗脸,却把那小二看得呆了。孟康冷笑道:“你看什么?还不与老爷房里生起炭火来?莫只要吃打,不讨赏钱!” 那小二方省了神,道:“小娘子是天上人不成?这般漂亮!” 孟康冷笑道:“你这厮也知道好歹?快去!”苏密娜笑道:“你如何只是凶?好生说话不成?” 孟康笑道:“这厮奸顽,只得如此喝他,妹子莫怪!”却瞪眼看那小二。那小二忍着气,里头进来收拾炭盆,最里面屋中早出来个大汉,道:“小二,敢情有人来?” 那小二见是自家店主人,忙道:“正有一伙牛子入门来,小人故意勒掯他,那为首的牛子卖弄,就掏出大银子来,小的听得包裹落桌,里面有许多响声。更有一个西洋女子,长得天仙也似,净面时小的见她腕上一对金镯子,怕不就有十几两重?耳上挂着明晃晃大珠子,更不知道值多少。”那店主人笑道:“怪不得我方才做好梦,有座金山压到头上,果然醒了就有这份大财气!你可好生安排,一个个都麻倒了,男的抬去里面作坊里等作馒头馅,女的且留一留,等我寻思了安排。”那小二道:“主人放心,小人唆着眼看了,那厮虽然是个说恨话的,行事却粗疏,待小将药下在热酒里,菜肴汁水里也多与他安排些,怕这厮不吃了洗脚水?必都一一麻倒了,将来做馒头馅使用,包主人取这分大财利。”那主人喜欢道:“果然你伶俐,待分钱时我自多与你一成,只是莫又赌输了。” 那小二笑道:“小人自留一半存着,只将一半钱去翻本。”那主人笑道:“你端得好计较,只是行事小心些,莫教人看出来。“那小二方答应时,早听得外面孟康喝起来:“如何还不将出火盆来?”那小二忙道:“来了!来了!”急捧火盆出去。

孟康道:“你这厮只是迟慢!莫不是要讨打?要得钱去,就这样耍老爷?”那小二陪笑,急将几盆炭火端出来,拨得旺了,那几个随孟康的早将进行李来,这小二引去安置在房舍里。孟康道:“我们早都饥渴了,又冻得厉害。小二,你可快开上酒饭来!”那小二早等这句话,便道:“小人自去安排。”无一时使托盘端将上来,一大盘牛肉,一盘羊肉,一尾鱼,又有的是豆腐干、花生、豆角小菜,又安排一锅肥肠丸子汤,腾腾的都是热气,孟康见了,道:“也罢了。”教一般安排了,与那伴当丫环吃,那几个饥寒的很了,都抢着吃,孟康道:“小二,如何无有热酒?这等雪天,冷酒如何吃得?”那小二道:“便是小人该死,忙昏了头,既如此小人便去安排,正是小店自酿的好酒,最有气力,来往的人都喝采,只是略浑些。” 孟康道:“浑便浑些罢了,快安排与老爷吃。“那小二心里欢喜,不一会将酒热了端上来,旋在碗里,孟康吃两碗,笑道:“只略有些滋味,却是妹子,你也吃一碗,暖暖身子。” 苏密娜只将筷子挟鱼吃,喝几口汤,笑道:“我不喝那东西,呛呛的怪怪的,偏生你们喜欢。” 孟康笑道:“在梁山时,一百零八个兄弟坐了,从来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今日雪寒天,和妹子在一起,如何不多吃几碗?便到了房里,也有力气快活。“苏密娜红了脸,嘻嘻的笑,孟康忽笑道:“我如何晕起来?想是这酒真的有气力,妹子,你脸红的真好看!” 苏密娜啐一口,道:“莫胡说!” 孟康将酒碗递过去,道:“如此好酒,妹子也喝口。” 苏密娜发恼,伸手一推,一碗酒都合在孟康胸上,孟康叫声:“啊也!” 苏密娜吃惊,待起身来与孟康收拾,忽觉天旋地转,向后便倒。孟康急来搀扶时,也晕起来,两个做一堆儿倒在地下。正是:才调蜜糖油中甜,却陷迷魂药里灾,欲知这两个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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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27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九十回 催命判巧遇梁山故 通臂猿怒破玉马局

话说孟康倒在那店里,那小二听得动静,笑嘻嘻挑帘子来看,见倒了一地的人,那几个伴当也一般倒了。不由得大喜,先到孟康身前踢一脚,道:“教你这厮伤犯老爷!” 孟康哪里知觉得?那小二回头叫一声,早有两三家火家来,道:“好个惯颠翻人的。”笑嘻嘻便来抬人。那大汉也出来,看几个抬孟康到剥人凳上,怪道:“这大汉如何好面熟?”近前来将眼仔细一张,叫将起来,道:“如何是我兄弟?快拿解药来!”那几个慌张,道:“大哥原来识得他?” 那大汉道:“这是我梁山上的兄弟,唤做孟康的,不可坏他性命,他如何变得这般豪阔,又到这里?”早有两个调了解药,扶起孟康来灌下去。过不一时,孟康醒来,光着眼看,如在梦中,那大汉道:“孟家哥子,不认得小弟了?” 孟康见那大汉如何形相:

虎眼骇人,惯吃人肉红丝暴;赤须似虬,根根如铁挂牛角。凶气难当,五道逢着亦相避,判官开店,无眼小鬼方入门。旧曾梁山传名字,揭阳岭上黑道尊。

正是梁山上旧坐九十六位的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孟康惊喜,道:“如何是你?我却如何在这等地方?”李立道:“我在这里开店,你不合教我店中小二麻翻了,抬你到这剥人凳上,幸我撞着,方救转你过来。”孟康听得,一身冷汗,见墙上犹悬着几条人腿。急道:“我那同伴呢,可曾伤损了性命?” 李立道:“都不曾,都在外面地下睡着呢。这里坐不得,且出去说话。”自和孟康出来,那小二磕头谢罪,孟康笑道:“我亦曾做黑道的人,不想今翻在你手里!既是这恶判官开的店,却不怪你,只是须好生管待我那些同伴。”自抱了苏密娜,教那几个捣子将自家的伴当丫环都送房里去,灌下解药。见安置妥当了,都自醒来,方出来和李立说话。李立教重整些酒肉,却与孟康吃酒说话。笑道:“我重开这店多时无人来,想不到第一桩大买卖,却撞着哥哥!” 孟康道:“你这店开了多时?又做这旧时道路!” 李立道:“我自这世里流落,弄些本钱,便在这里开店,且觅些快活。不想田虎贼军来,一把火烧了,我逃得性命。近时见安稳些,方重修起来,兵荒马乱的,再无个人上门,不想今日撞着哥哥!“孟康笑道:“但有个行路的,也被你一般的黑店做翻了,哪里得再能见着?如今竟成个强盗世界,普天下黑没了日头,如何得人旺相?” 李立道:“哥哥不曾黄门山上劫人?今豪阔了,竟正经说话,难道不曾做贼不成?”孟康笑道:“正是有些见地,所以这世不再做,你两世里一般道路,那世里揭阳岭上弄翻了宋公明,今世里想也再有些发迹处。” 李立道:“哥哥如何恨怪,一见面就这般取笑?揭挑人的不是好汉,你却如何相与了这西洋女子?论长相,梁山上也是段景住那头黄发相宜些。”孟康笑起来,因将自家际遇说了,李立听得艳羡,道:“如何这样的事,我偏撞不着?“孟康笑道:“你憋曲在这旮旯里,如何有那机会?今宋公明将军马已取地井关,你如何还不去?”李立道:“我因那世里闹了一场,没些结果,因此心里冷,反不愿去。却是据你说有如许兄弟聚合了时,宋公明又成得如此声势,倒心里又活动起来,不妨便去寻些快活。”孟康笑道:“眼见得宋公明将要做皇帝的人,我们兄弟但去,将来岂无个官做?却是去得越早越见情分,那封的官也必大些。” 李立道:“据你说不还有晁天王,他更上头的人,如何皇帝便是宋公明?这事将来不尴尬。” 孟康笑道:“你如何这等伶俐了?我们下位的兄弟,诸事从来主张得么?只是随顺着便了,管他谁做皇帝,富贵只不要少了自家的也就够了。”李立道:“好没些义气,结拜了一场,发了许多誓,如何说话这般凉人?” 孟康笑道:“你倒是讲义气的?如何隔得这般近,却不飞去见宋公明叩拜了?只躲在这里。我们这等愚迷的人,事情只合上头那些聪明的去主张,不见那一出曾头市?都自不明不白的在里头,只是换人坐了尊位,我们一般的照旧叩头,却管什么坐得宋大哥、晁大哥?只换个姓氏便了。只要自家过活的好,那些事管他做甚?”李立道:“你吃多了酒怎地?今日说得好生直性!却都是我心里一般想得如此,只没你这般豁透。” 孟康道:“你听了只管忘了,今日这些话我并不曾说,只是你发梦发糊涂了。” 李立笑道:“你当我怎地?论起来俺催命判官杀人自杀得,背后卖人的事,却不曾做过,但那样须敲牙拔舌的,不是好汉!” 孟康道:“却用得赌誓?梁山上咱两个曾过得好,今日我说话并不忌讳你,只是教你去寻快活富贵便了,却管谁做皇帝?少操些咸淡的心,那快活便更多些。“李立笑道:“我依你的言语便是,如今你已是外国的见识,比别人都强些,想来决无有错。”孟康大笑,道:“外国的见识便好些?你知那里月亮方的扁的?狗头上没有角?” 李立笑道:“现见你怀里每夜抱着个西洋娘们,肚里无些肠子,她如何跟你?因此断定你高明了。” 孟康笑得愈发厉害,道:“你但愿意时,将来跟我到那国里,包你也抱个西洋娘们,你也高明起来。”两个都笑,孟康道:“耍笑便也够了,却是你当着道路,便不曾撞见杨雄、石秀、时迁并李铁牛?他们竟无了消息,教人好生猜疑。”李立道:“这几个并不曾见,凭这几个的本事,是杀人的魔君,做贼的管头,伶俐的祖宗,便三五千军马不见擒得住,何须担心他们?” 孟康道:“便是一月无有消息,因此宋公明焦急,差我黄金城走此遭。” 李立道:“并不曾见,但梁山兄弟时,我却见了两个。” 孟康道:“却是谁?” 李立道:“便是铁臂膀蔡福和通臂猿侯健。今他两个都在黄金城里住,各改了名字过活。” 孟康喜道:“你可曾闻得卢员外消息?既他们同一个城里时,必有来往。“李立道:“这个却不曾。我去黄金城里瓦子舍里玩笑时,被那乌龟讹诈,一时性发打伤了,因此不得脱身,被那家老鸹叫了公人来,谁想蔡福却在里面,因此得他说合,与那家些钱财,方得脱身。因此置酒请他,他又唤了侯健来,三个吃了一夜的酒,说梁山上事,好生热闹。” 孟康道:“蔡福依旧在公门里?如此黄金城里行事却方便,只是如今酆都城遍行文书,普天下画影图形,捉拿我们梁山兄弟,他如何反得公门中自在?” 李立笑道:“你真也迂腐了!不闻得‘猫儿喜的是腥,公门里通得是财?’但有黄金银子,哪里买不通?他大名府里做得牢狱节级,如何这里面不溜圆了?况又改了名字,各处关节都打通了,因此挥洒自在,今做黄金城里两院副押狱节级,兼行刑刽子,依旧做大起来,见那次抢了结账,却不还酒钱,只道挂着,那酒店主人并不敢作声,反加倍送东西与他。” 孟康道:“他倒强横!却是未曾说卢员外消息?侯健又做什么?” 李立道:“并不曾说起,想是卢员外并不曾在黄金城里住。侯健依旧飞针引线,到处去做衣服,因此揽得主顾,养活得自家身子,却颠倒了名字,唤作严厚,蔡福只叫做范贵。” 孟康道:“几处消息,都说卢员外在黄金城里,难道不确?想来自家的眼睫毛反看不见,只看见得金子银子。却是我须要进那城里去,你身上事如何?” 李立道:“我并无些事,既如此叫孩儿们看店,我自与你同走一遭,但寻访得卢员外出来时,见宋公明也自光彩些。” 孟康笑道:“不说田虎贼军围了黄金城?我只愁进去不得。” 李立道:“那些贼军想着黄金城里有万座金山,便是舍了命也要把城攻开。只是那城里亦有精兵数万,人家都恨田虎贼军残暴,城里又富,存得十年八年粮食,诸般物事无一缺少,因此守得铁桶一般,贼军枉自攻城数遭,折了数万军马,哪里破得城池?因此只得改做长围,前日我去那边山里小镇上,闻得说酆都城差一员名将谢艾,引五万军马来,五日前乘雪夜至黄金城下,放火突袭,大破田虎贼军,斩首数万,因此贼军大败,今都溃退到百里之外,今黄金城门已开,那些山民都要赶着进城去卖干柴木炭,发些小财。” 孟康欢喜道:“却不是老天助我们?正好赶着进城。那谢艾是谁?好生了得。” 李立道:“那些山里腿子传说得这谢艾神人一般,直如个活韩信相似,却说不出他根脚,只闻得他原先做个小官,十分不得意,后来大破南蛮,因此威名远震,酆都城秦广王拿他做救命稻草,先差他引军华严地界对敌隐龙山上好汉,今又差他来救黄金城,今一战大破田虎贼军二十万,端地了得!” 孟康笑道:“这世天下如此之大,他朝廷里岂无个能人?只是天门城下三十万蛮军,终也教宋公明破了,此番与他对敌,也不过多费些手脚而已。但得寻访到卢员外,更不须惧他,今夜你但收拾了,明日一早却赶黄金城去。”当下两个歇了,明日起来,李立自吩咐了店中小二与火家,教几个守店,自打个包裹,却与孟康等一道,径投黄金城来。

却说几个路上行了七八日,将近黄金城下,路上行人渐多,都道谢艾将铁骑军接连大破田虎贼军,直逐去二三百里外,因此黄金城开了城门,四下行商都赶城里去做买卖,要趁那机运,谋百十分财利。几个一路随着,到那城门边上,都是驴鸣马嘶之声,柴车炭篓,大小车辆,堵堵塞塞,几个挤了半日,方得纳常例入城。看那黄金城时,果然好个齐整繁华城池,但见:

云楼压日寒,高阙带雪明。无限人家居住,百万衣冠聚拥。多藏石崇并王恺,更笑卓孙兼邓通。百宅堪题作金穴,千门入库是银坑。休羡四通大道齐八马,早造三重城围带九衡。是处黄金铺地欺孤竹,随意明珠装灶胜洛城。直此天下最富处,无限奢华此境生。

孟康便教李立引路,先奔蔡福下处来。却是一把铁将军在门上,问左右邻舍时,只道“他自牢里当直去了,来去无准,多在朋友家或娼寮里宿歇,此时只好牢里去问。”几个面面相觑,李立道:“那牢里有天没日头的,又道是‘狱不通风’,哪里得好见他?不如去寻那做衣裳的便了。”孟康道:“他独身单个下处能有多大?不如我们自安排了下处,我们两个自去寻他,既安心,又不碍眼。” 李立道:“说得是。”便到那街上寻家好客栈,唤做“悦来老店”的,先要了五间上房,将苏密娜等安顿了,孟康打赏了店小二,只教好生伺候。却是欲出门时,苏密娜房里赶出来,道:“人家房里气闷,你们却去街上耍乐自在!如何依得?”孟康忙道:“便是妹子十多日风雪劳苦了,因此房里歇一歇,我们寻见了人,明日有闲时,尽陪妹子耍便是。” 苏密娜道:“今日便闷死了,如何等得到明日?你们去便去了,我自一个街上去玩。”孟康知她脾气,笑道:“既如此,教伴当看守行李,妹子自随我们去不妨。” 苏密娜方自欢喜,随两个离了客栈,奔南城来寻侯健。

苏密娜来街上,但见有好玩的,只管拿了便走,只教孟康在后面管付账,但厌了的,教孟康抱着。孟康尴尬,却没奈何,不一时手上抱了一堆,李立只是笑,又走一时,却早教人盯上,原来这城里有伙捣子,除了杀人放火不曾多做外,其余坑、蒙、骗、拐、诱、套、偷、欺诸事无所不为,有名目的手段唤做倒棺材、扎火囤、做笼子、摘桑叶、诈马桶、开莲花、拆梢板、撞血头等不计其数,一城人都教这伙祸害,好子弟被他骗去娼寮,三瓦两舍使钱,家产荡尽;小女儿被他拐卖作烟花,一家子生死不见;寻常做生意也被他诈欺,每日堵门要钱,再做买卖不得。他又面黑心硬,手眼通天,便害得人家破人亡,撞几头官司,依旧拿了钱买瞩有司,不几日依旧出来自在,反去威逼原告事主,要赔好看钱,不然便门上泼粪、家中纵火,屋里打得粉碎,都翻做白地,自教你叫天不应,唤地不灵,因此一城人恨这一伙入骨,都唤做“三没奈何”,言官家没奈何,被他将钱买通;小民没奈何,任他欺凌鱼肉;天地鬼神没奈何,都装聋作哑,不报应他是也。这一伙聚有百十个,每日里散在街市上寻趁钱财,得了钱夜里自去赌博。今日苏密娜这等花费顽耍,早被五七个看在眼里,见是个外国少年美貌女子,耳上悬着老大明珠,手里有的是金银,身边随人又少,早动了奸恶心思。几个僻静处凑嘴巴咬耳朵商议了,便唤了同伙,都随在后面,渐渐挨近来,要做局来陷害,只待机会下手。

却是苏密娜正走间,迎面个黑矮汉子捧个盒子,外面锦缎包了,却撞将来,苏密娜哪里防备?早被他撞着,倒撞个趔趄。那黑矮汉子叫声“啊也“,手里盒子早掉地下去,滚出只玉马来,摔得粉碎。苏密娜和孟康、李立都吃一惊,未说话时,那黑矮汉子看见玉马摔成粉碎,叫将起来,就地下去拼凑,放声痛哭,忽地跳起来,一把扭住苏密娜,嚷道:“你如何撞碎了我进奉的玉马?坏了我一家大小性命?”苏密娜惊吓得脸都雪白了,言语不得,孟康大怒,近前来颈上只一扭,将那黑矮汉子身子扳转来,喝道:“你不长眼的扯我妹子作甚?”当胸再一推,那黑矮汉子踉跄出五六步,就乘势倒在地下,捶自家鼻子两下,流出血来,叫道:“打杀人也!”跳起来揪住孟康,就将头往他怀里撞。孟康、李立大怒,待下手打这黑矮汉子时,四下早许多人围拢来,各自叫喝:“青天白日的,打碎了人家玉马,还要发横,那里来得混帐牛子?”“王三哥,他如何打你?”“驴牛王八射的,敢来我们街地上欺负人!”各自摩拳擦掌,哄上前来打这三个。孟康、李立大怒,将苏密娜中间护了,只管放对下手,顷刻间打倒五六个,踢翻七八个,倒躺满一地。还有二三十个见两个凶猛,都惊得呆了,都不敢再向前来厮打。

却是这时候,圈外挤进两个少年来,当头一个喝道:“休要动手!”那些人便不敢动,有几个便上前躬腰称呼,那少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这些街坊,无事和这外地人飞拳动脚怎地?”那些汉子都齐声称道不平,只求耿小官人来做主。那少年道:“休啰唣,着两个言语清楚的来说。”便有两个快言语嘴爽利的向前,咬定说如何见这外国女子撞碎了王三的玉马,这两个贼男女反恃强打人,因此诸人抱打不平,反被伤了多人,只求小官人来做主。那少年听了,道:“事虽一件,言语两面,不可只凭你们说,冤枉了好人。”便上前与孟康讲礼,道:“好汉,事有长短,理有亏屈,你也听了他们言语,可自来折辩,说非真相,凭小才来做个公道主持,与你们将这事揭过了,免得经官动理,身上不便。” 孟康早自惊悔,只恐事大了不得脱身,官府人赶来,走露身份,惹出滔天大祸来。却见这少年来出头,人物轩昂,言语正直,更得众人怕敬他,因此心下大喜,道:“全凭小官人做主,这人自撞俺妹子,将盒里物事地上打碎了,反赖俺妹子,动手打她,是俺与她拆解,不合力大些,这人地上跌倒了,反招出这些不讲理的与俺兄弟厮打。”那些汉子听孟康如此说,又都鼓咙了嗓子叫起来,那少年道:“这好汉自说,你们叫怎地?却不信俺赛秦琼耿宝与你们评这回道理么?”那些汉子方不敢叫了,那少年自招王三到面前,要他实说自家身上道理,王三将玉马残片收拾在锦盒里,抱在自家怀里,汪着两眼泪,就那少年面前跪下,哽哽咽咽的只是哭。那少年道:“王三哥,你的手艺天下闻得名字,今雕这玉马出来,必有缘故。”王三哭道:“小官人,搭救俺全家大小性命!前几日都总管府里差个虞侯老爷到小人家里,送一块东海国进贡的寒玉与小人,着小人刻一对玉马出来,乃是今年都总管进与酆都城万岁的贡物,因此小人用心,没日没夜的先雕了一只玉马做样子,送到都总管府里去,都总管看了大喜,教赏五两黄金与小人,并要再雕一只,凑成一对上贡。今日那只玉马又雕成了,小人欢喜,拿这盒子捧着送到都总管府里去,谁想撞着丧门神,这妖精似的女子有天没日的撞小人一下,将盒子从小人手里撞落地下去,打碎了玉马,反教这大汉毒打小人,真正没了天理!今玉马粉碎,都总管如何不发怒见小人罪过?必要倾了小人一家性命,只求小官人与小人做个公道来!” 孟康、李立等听得,脸上红一回,白一回,只走不得,苏密娜吓得狠了,又听不懂王三口音,睁着两只眼睛,只是呆呆任他说。那少年道:“各人都说了,却是众人都看见了,实情如此么?“那些汉子都应和起来,旁人哪里敢有个来多口的?那少年道:“既是如此,这好汉,你可服小可做个公断,与你们了结了此事么?“孟康无奈,只得道:“只凭小官人主持公道,感激不尽!” 那少年道:“王三,你言语如何?” 王三将袖子拭了眼泪,道:“小官人济贫扶危,菩萨心肠,主持这一城里公道,因此人都称呼‘赛秦琼’,比做唐朝里秦琼老爷,今既为小人出头时,乃是小人的祖德,如何不听小官人言语?千万搭救小人全家性命!”那少年道:“休说如此言语!却是这一街老少高邻,服小可的说话么?”那些汉子都乱应和道:“全凭小官人做主!” 那少年道:“既都谬许小可时,小可便来剖断这场事情,王三,这位小姐与你两个撞着,俱都出自无心,算来你也须有一半错处,这玉马教他赔你一半,如何?“王三叫将起来,道:“小官人这次行事如何偏了?今玉马碎了,小人须得吃性命官司,他只赔一半,如何能够?” 那少年道:“并非他有意撞你,如何可教人全赔你,你倒无一点错担待不成?既是你穷苦些,也罢,教这位小姐赔你七成如何?” 王三道:“便是三成,小人倾家荡产,也填补不起,只可教他全赔小人。” 那少年冷笑道:“你如何这般执拗?也罢,看小可面上,这位客官你可赔他八成,王三你但再争竞时,我便撒手不管。” 王三口中呶唧,只不敢再说,孟康见他反多为自家争理,心里想:“一只玉马,赔他些银两便了,哪里好争竞,误了大事?“便道:“就是如此便了,却是须多少银两?” 王三道:“便是小人手艺工夫不算,这寒玉现拿钱本也没买处,幸得小人见周家铺子曾有块成色仿佛的,至少须得二百两黄金。” 孟康大怒道:“哪里须这么多金子?你竟要诈谁?” 王三道:“这是东海国进贡的寒玉,小人方才说得清楚,若不拿金子来时,却还小人玉马来!“孟康大怒道:“你这凭空诈人的贼,只是讨打!” 那少年道:“好汉,你刚才说依我的公断,今如何又反悔不认?“孟康道:“他如此诈欺人,如何能依他?” 那少年道:“他既说那铺子里有这寒玉,不妨同去问价,便知他言语实地,却是小可知好汉必然重言诺。”孟康教他将言语逼住了,只得道:“既如此,且去同看,真如此价钱,我便付他不妨。”却是那些汉子拥簇着几个待去时,一个人早挤进来,喝道:“朗朗乾坤,你们这些捣子又设计摆布谁?直如此坑我兄弟!”那些汉子脸上都变了颜色,孟康几个急看时,见那人如何?有西江月为证:

天生黑瘦轻捷,端得枪棒亦能。飞针走线有奇技,不输织女天星。凤章龙袍随就,回文奇锦可成。有名唤做通臂猿,好汉侯健名重。

原来这汉子正是梁山上坐七十一位的地遂星通臂猿侯健,手里抱一大堆衣服,孟康、李立大喜,未曾言语时,那少年却发怒,道:“姓严的,你做你的高手裁缝便了,怎得吃酒多了。来这里胡说?”侯健冷笑道:“我把你们这些欺良诈善的贼!我兄弟被你欺瞒了,我城里住久了,如何不识得你们手段?你们自这街坊上趁食,但遇上个入眼有钱的,先着个人捧个假玉的货,就故意撞人在地下跌碎了,来做由头,然后三五十人假抱不平,便来强抢,但有那手脚出色的敌不过时,却由你这等假冒正直的出来白相,言语上做圈子坑陷人,红脸白脸的尽出色好戏!今放着我在此,如何教你吴良善讹谋了我兄弟去?” 吴良善听侯健说透根脚,十分恼怒,喝道:“下三滥拿针眼戳你娘屌的,却来这里坏我们衣食道路!怎得饶你性命?”赶上前来将拳头便打侯健。孟康、李立大怒,待来厮打时,侯健早就闪过,手扬一扬,一堆衣服却罩在吴良善头上。吴良善急将手来乱扯时,侯健早飞起一腿,就踢吴良善肋上,再一脚踹在腿弯上,只两脚,踢翻吴良善在地下。那些捣子发一声喊,急上来打救时,孟康、李立方一肚的气,恰向前迎着,将拳头流星般使动,正见惨嚎与叫骂共作,大汉并积雪齐飞,不一时街上倒了一二十条大汉。孟康、李立正打得起兴时,早听得远处铜锣声一片,人都喝起来:“大队公人来也!” 侯健闻得,叫声:“快走!”一手卷了衣服,就扯了李立,孟康背了苏密娜,都奔进小巷里去,没命的只是走。这一伙捣子教几个打得屁滚尿流,哪里敢赶来?

却说这几个奔一时,见后面无人赶来,僻静处方住了脚步,孟康道:“侯家兄弟,却幸得撞见你,不然必被这伙贼子诈欺了!”李立道:“若不是孟家哥哥急扯了我走时,我拳下定打死那厮,真个气忿破了人胸脯!” 侯健道:“这伙贼和官人都勾着,手段上又狠,便到官衙里,也有说嘴处,反是我们兄弟身上不便,见不得官人,只可见机走了。你们却如何入城来?这娘子如何称呼?” 孟康道:“便是得了吩咐,入城来寻访个奢遮人物,酒店里先撞见这判官,说将起来,因此知你和蔡福在这城里,因此先来寻你们。不想蔡福牢里当值去了,我们客栈里安顿了行李,正欲去寻你,谁想街上被这伙捣子搅害。她却是我西洋东家的小姐。“侯健看了看,朝孟康笑笑,方道:“我北城有个主顾,今日他家里收了几件要改的活计,寻思前面酒店里吃几杯酒,不想撞着这场面,见他们陷你们在局里。满城里人都恨怕这伙捣子,因此无人敢出来喝破,我要和你们见面,却正好挺身出来。”李立道:“别的不打紧,只那个无良善的最诈哄的恨人,下次教我撞着时,连骨头都拆了他的!”侯健道:“我背上跺他这几脚,也教他咳半年血,养息在床上。此处还不是说话处,到我那小屋里再说。“邀了几个,走街过巷,直投南城自家下处来。

孟康等看时,见荒园里两间小屋。进屋里来,却见床上桌上都是绸缎、衣服,地下都是布角子,又有熨斗、炭盆,桌上尺子、剪子摆满,竟无个能坐处。侯健红了脸,笑道:“我这里自邋遢,休笑!” 孟康笑道:“你做活计的人,怨怪不得。” 侯健忙一时,方清了东西,搬出椅子,请几个坐了,道:“你们来这城里寻访谁?须不是宋公明差来的?”孟康笑道:“你好个见识?怎知道我们是他差来的?我这趟特来寻卢员外的,既是你和蔡福也在这城里,正好一起去见宋公明。” 侯健道:“只闻得宋公明隐龙山上起事,酆都城几番发大军收捕他不得,后来又闻他破了李助、史文恭,今更破了天门城,声势愈发大了,这城里哪个老少不早晚说他几百遍?我因路途远,无有盘缠,因此不曾去投奔。却是敢情卢员外也落在这城里,我如何不曾见着?”孟康笑道:“几处消息,都知他在这城里,想是藏得严密,因此你见不着,今宋公明先差了杨雄、石秀、时迁、李逵四个来,多时不见回报,方又差了我来,想是他几个你也不曾见着?”侯健道:“并不曾见。” 孟康道:“既如此,却增忧闷,他几个敢情闪失了?找人不着,竟反将自己做了添头?” 侯健道:“他几个来了多时?” 孟康道:“已有一月的光景,凭这几个的伶俐,便是这城里也翻转来了,如何自家反没了讯息?想来又是一头跷蹊事。” 侯健道:“前几天我却撞见雷横,不妨一起会了,看他闻得这几个消息也无?” 孟康道:“你如何得撞见他?他如今做何道路?” 侯健笑道:“他许多时撞不着,十分穷困,后来劫了一纲钱财,来黄金城里赌,输得赤条条的,闻得宋公明天门消息,本要去投奔,谁想正撞着田虎贼军围城,因此困在这城里,每日里只好赌场里替人讨账,得了钱便再去吃酒,醉了便赌,总不着一文钱在身上,十分快活无聊日子。”孟康、李立都笑,孟康道:“哪里及得上你有正经活路手艺在身上?倒复做了良民。他做过都头的人,但不得当差拿贼时,哪里再有别的本事?却是不妨现在便去寻他,问些消息。” 侯健道:“他只在那头破庙里住,教他来与我一起住时,只自不肯。道是这屋里住不得。” 孟康笑道:“只我们也坐不得,许多怪味,谁能忍得?想是死了一百只老鼠在屋里。“侯健道:“半年前我方收拾了一次,布片堆里只得三十来只死老鼠。” 孟康笑道:只这些也够了,况是老鼠生儿子最快,这半年如何不又熏死了百十只在屋里?“侯健尴尬,道:“且去寻雷横,休再弄嘴!”锁了门,领这几个来寻雷横。

这几个穿街过巷,走一时,早见前面一片荒田野坟后面,乌压压几百棵大乌柏树攒在那里,却是夕阳沉落时候,许多老鸦飞起来,啊啊的聚着团打架,争那人肚肠吃。几个看了都恶心,孟康急将身子挡住苏密娜,不教她看见,道:“那赌场却在哪里?雷横终不成和这些死人赌钱?” 侯健指着道:“那破庙只在林子里,为这里城西南角荒坟岗去处,鬼哭神号的,因此快捕地方平时都不敢来,容得那些闲汉好赌的做个乐国,耍钱取乐,又有个交易的鬼市,但是城里盗贼偷得东西,不好出手的,都在那鬼市里交易。因此大户人家失了珍奇东西追不回的,多寻了人拿钱来这市上寻,十有六七倒寻得见。” 孟康道:“且入庙里去,这些老鸦只教人恶心。” 侯健道:“为田虎贼军围城,这两月饿死的穷人多,又流行时疫,死得成千上万,但无钱办身后事的,都来这荒坟岗上浅浅埋了,只便宜了这些老鸦,日日有人血肉吃。我这城里也闻得天门城里悲惨的事,今幸得谢艾将军马来解围,大破贼军,不然这城里更不知死人多少。” 孟康道:“那些事我自闻得了,直是个活地狱一般,都不要说。”几个说着,早入林子里,看见座破庙,掩映在那林里,院墙都倒了半边。几个走到庙门前,早听得里面一阵大乱,见几个泼皮庙里面奔命般出来,后面一个大汉散着怀赶出来,正是雷横。正是:赌场从来须爽性,输赢生出风波来,欲知这番事怎地了局,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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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29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九十一回 看演武一寻卢员外 买客店大救感疫友

话说雷横庙里赶出人来,捉住两个,踏在脚下,喝道:“赌钱输了如何不直,却他娘的混抢起来?只是合打死了!”便去个背上捶两拳,那泼皮便哼起来,道:“肋条折了,亲爷饶我!”其余那三两个没命得只是走了,银子色子倒掉落一地。雷横待再打那些泼皮时,孟康早远远笑道:“雷大哥打得好快活!” 雷横抬头看时,吃了一惊,笑道:“如何是你们几个来?”孟康道:“正是特得来望大哥,又有个做押司的奢遮人物,盼和大哥团聚。” 雷横大喜,各踢那泼皮一脚,喝道:“既是我兄弟们来时,却饶你们这顿打!”过来和几个相见,各自亲热,见苏密娜却自吃惊,得孟康解说了方罢,因笑道:“这里肮脏,实在坐不得,且去那边小樊楼上吃酒说话。”李立笑道:“哥哥敢是手气旺,赢了许多?” 雷横就地上收起那几锭银子来,笑道:“本来只输得赤条条的,却是今日手气旺,掷出许多花色来,这几个贼厮鸟输得急了,却混抢起来,因此赶打出来,且将这些银子与兄弟们去吃酒。”孟康笑道:“哪里教哥哥坏钞?俺这里有的是钱,自请你们,就说那押司消息。”雷横欢喜,道:“这几日口里早淡出鸟来!且快去!”和几个离了那荒林破庙,就投金虎桥边那唤做小樊楼的酒家来。

原来那小樊楼有名,酿的好酒,调的好汁水,用得好精致器具,因此远近有名,但吃酒说事的都来这楼上,因此雷横请几个到这里。

且说几个到这楼上,拣个齐楚阁儿坐下,雷横自坐了主位,请孟康和苏密娜对桌,侯健、李立打横相陪,小二早过来问候,雷横便请苏密娜点菜,孟康笑道:“她汉人话说得些,这些弯来曲去的字她怎识得?我替她好了。”看了菜谱,要了十几样精致的,却教再安排上好的女儿红来,然后方点自家几个吃的,教打八角冷泉酒来,合在一个大银酒海里,外里盆里热水暖着,随手先打赏了小二。不一时,那酒菜早流水价送上来。雷横笑道:“孟大官,你如今着实豪阔了,再不比俺们这些穷汉了。” 孟康笑道:“多了些金子银子,便不是兄弟们了?俺大海里淹不死,得有着点际遇,却早悟得透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不及时自在快乐,却这世间走一遭做甚?因此钱财只和你一般的随手使,不过多些少些罢了。”几个都笑,雷横笑道:“端得食养体,居养气,往时梁山上时你只如个没嘴的葫芦,几日不见吶出一句话,今日这般场面上挥洒自在,可见是发财立品。” 孟康笑道:“小二,你且与我们催催菜来。”见那小二去了,方低声道:“雷大哥如何失言?却透出‘梁山’二字来?倘被那有心的人听去了,不是说处!”雷横便觉脸上火辣辣的,道:“这小二也未必解得‘两山’、‘三山’的。却是你方才话里透出消息,敢是从押司哥哥那里来?” 孟康低声笑道:“正是,原只为寻访大名府里那个一品大员外,却更喜先后撞见你们几个,今山上那一百零八个,倒有六七十个在隐龙山上与押司哥哥身边,眼见得大事将成,你们须赶着早去,莫教那把交椅被人占了。”雷横道:“但不为田虎贼军围这场城里,我早投奔去了多时,哪里得这里闷死!”侯健道:“到时一起去便了。” 孟康道:“如今只先寻访得卢员外出来,方好同去,又要找着杨雄、李逵他们。”雷横道:“你口口声声说卢员外在这城里,怎地我们在这城里多时,并不曾听说消息?却是那里得消息踪迹来?”孟康道:“这城里总有个卢大官人?宋公明听林教头、锦豹子杨林的说,只定卢员外在这城里,却是这城里可来个叫石雄使棒的教头?但着这几头一寻对时,必然有个结果。”雷横道:“别的我不知道,那唤做石雄的,我却见过,几处赶着与人赛使棒,都自赢了,端得棒法排密,有真正本事。” 孟康道:“哪里寻得着他?“雷横道:“我闻得他投靠个大官人,家中门下走动,却忘了是那个,或便是那卢大官人?”侯健笑道:“正是在这卢大官人家。只是这卢大官人,我自亲眼见过,一张黑紫色脸,身重三百余斤,举动饮食都十二分费力,哪里是卢员外哥哥?只是性子爱看使枪棒,因此招引天下闲汉在门下。那石雄数月前来投靠,使得棒将别人都压倒了,因此卢大官人爱他,前时田虎贼军围城,这城的高都总管招点义勇猛士,卢大官人荐他到军中,多立功劳,近闻得军功保举,已填了团练使的告身,卢大官人自设了宴贺他。” 雷横道:“一般在城里,你独如何这般清楚?” 侯健笑道:“我自针线使得好,他家中叫我多做活路,不时送衣服去,因此他宅里事颇闻得些。”雷横道:“错把冯京做马凉,敢是听得这卢大官人名声,押司哥哥弄得错了?这般一个废人,如何是天下枪棒无双的卢员外?” 侯健道:“押司哥哥既差杨雄几个来,今又差孟家哥哥,想是有些实信证据在手里,只是这卢大官人断不是卢员外,我自几番见得清楚。”孟康听得,好生烦恼,过一刻见那小二送菜来,又赏些银子,只道我们兄弟自吃酒叙旧,有呼唤时再来,打发那小二去了,方道:“既是如此时,也须探得真相,侯家兄弟却托个事故,与我到他宅上走一遭,亲眼看看他,二来却寻着那石雄,他曾与杨林相交一场,这回略透些消息与他,就查问卢家真相。”侯健道:“既如此时,我恰做得他宅里几件衣服完了,明日送衣服他宅里去时,你却换了旧衣服,跟我进去,只道是一起做活的亲眷,那里再寻机会。” 孟康道:“如此最好。”因此商议定了,几个又吃一回酒,各说些梁山上事,觉都有酒了,方自下楼来,孟康自会了账,又各取二十五两一锭大银,与雷横、侯健去使用。雷横笑道:“真个你豪阔了,不比当年那押司哥哥手笔差些!”自收在怀里。侯健一般谢过收了,几人各回下处去歇。

却说第二天孟康几个一早起来,用过早饭,侯健便来客店里寻,提了大小两个包袱,孟康笑道:“兄弟好早。”侯健道:“卢大官人爱看人使枪棒,总一早在家里场子里坐地,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不断,别的时候见他却极难,因此要赶着早去。”将小包袱与孟康道:“你可换了这旧衣,做裁缝的打扮,他门上方好带进去,我昨夜赶着与你改的。” 孟康笑着房里换了,道:“十分称身,果然十二分好手艺,我如今也做个衣服匠了,托了你的名字,必然混得饭吃。” 侯健笑道:“你如今富贵了的人,如何知那裁缝的难处,一针一线细极了的活,不是寻常人做的,你只合起个船厂,造那大海船便了。”孟康笑道:“一般的匠人,有甚高低?却是说笑也够了,我们两个自去来。”和苏密娜、李立说知了,两个自来卢大官人宅上。

却是那卢大官人宅院十分齐整,五进百楹的规模,家里自有无数的池沼亭台,楼阁院落,奇树异草,随处栽植,秦剑周鼎,各屋点缀,正是有数豪贵世家,哪比暴富怆客?孟康、侯健到门前,早见系着二三十匹马,十来个常值家人门里坐地。侯健虽熟了的人,却知规矩,先找相熟的家人告说:“送活计与府里。更为新近家里遭些事故,捎了信来,须得回去,这个是我姑表兄弟,一般的手艺,要接小人活路,因此领他府里来,告见总管,以后门下走动。”那人和侯健熟了,做过两三件衣服,不曾要钱,因此上喜爱他,闻得侯健如此说,道:“你自领他进去罢,却如此小心!云总管这时只在场子里伺候随伴老爷,看教头们使棒练武,你可远远看着,到散了时抢在头里,不然总得等半天。”又道:“可惜了的,你老范去了,却找谁人做衣去?我家里婆娘不免烦恼唠叨,谁及得你的手艺?但那婆娘新衣穿出去时,一街人都看了夸赞。” 侯健笑道:“我这兄弟与我一般的手艺,哥哥有活计时只管唤他,哪里好与哥哥要钱?”那人欢喜,自领了两个入去,直到场子边上,和管场子的交代说了,方自去了。

孟康、侯健立住脚,站在场子边看时,见那场子有百十丈远近方圆,虽自连日大雪,俱扫除的干净,并不着一点冰雪在场子里。远处立着箭垛,近处都是一排排的军器架,那十八般军器并无缺少的,更有许多奇门的样式,都排列得整齐。那边一座演武厅,雪光里挑出飞檐去,横着一色的滴水檐,那近门处三重阶梯,分左右许多人站着,都是壮士的短靠结束,一色的箭衣,却是左青右蓝,手里俱着军器,中间方是一张大藤躺椅,上面蒙着白虎皮,一个人倚坐着,只觉得体格极是魁肥,却隐隐约约,看不清面目,后面又有许多家人小厮,垂手立着,或手里捧着物事,殷勤听侯使唤。孟康叹道:“想来那便是卢大官人了,好生的做派,人生如此一世,方不虚度了!” 侯健道:“你却羡慕他?他现身上有病,瘫了难起来,只得看别人使军器演武艺!想来他也曾是个强的,不想落成这般,一身虎威都撇下了,你却和他换了试试?” 孟康笑道:“我还是做我便了!总身子自在,是自家的。可见上天公平,但个人再富贵了。落得如此,也不再教人想念羡慕。“侯健道:“正是,如今那边有人出来,想是开始演武了。”

却见两个汉子各持了棒,先向堂上躬身声喏了,便自比并,将两条棒风般使动,斗有十二三合,那青衣的疏慢些,被对方将棒破进来,去那脚髁上只一扫,扑得倒了。早有人过来,将那败的搀了下去。那胜的方意气扬扬时,青衣队里早又出来一个,来与自家队里争强,两个向堂上躬身声喏了,再行比并。却是那得胜的乘着兴头,喝喝吆吆的,使得棒风车也似,一路滚进来,周身都是棒影,那再上场的青衣队里的似是怯他,拖着棒只是走,那新得胜的大喝,舞棒来赶。却是走的那个见他赶得势近,脚步却都乱了,骤然回身,喝一声,一棒从中间点进去,那个赶得猝不及防,胸上早着,张手撒了棒,仰天倒了。众人都喝起采来,当下堂上那主人也笑,吩咐两句,发下十两白银,两匹缎子来,那个蓝衣队里的喜气洋洋,声喏谢了主人,自领了利物,却退回队里去,自有人把那败的搀下去,重收拾了场子。

孟康、侯健那一边看见,也喝些采,孟康道:“这后来赢的却使得好棒!”侯健笑道:“先那个赢了的骄了,做出百般声势来,谁知顷刻也教人打翻了,反更增了羞惭,可见最后那个赢的方是个真赢的,更好了便收,端地见机!” 孟康道:“久赌无赢家,这等比武也自一般,似这等聪明的方全了声名身家,那愚迷的只合与人添了笑场,实惠利物一丝也不得到手上。”

侯健笑道:“被这一场倒撩起我些心事来,我想那世里梁山事业曾盛过一场,却结果如何?今宋公明虽又做得大事业,谁知最后结局如何?但这回去没些意思,反不如在这城里做自家的裁缝手艺,倒得一世平安自在。” 孟康道:“你真这般想?”侯健笑道:“你得那西洋少女看重,眼见得中华土地未必日后住了,说走自走,何等自在?只是我这里将本事吃饭,一城里苦做出的名气,因此忽然要撇了时,不得不前思后量,有些小计较在自家肚里。” 孟康笑道:“卢员外都未必脱得,你倒能自在了?眼见得是个运势,这天罡地煞都要重聚拢了来,现已聚了六七十个,你独能脱得?人不和命争,我只劝你句话,早去早面目上好看,又得若干实惠。” 侯健笑道:“无了办法,也只得去,似林教头时,那叫逼上梁山,却吃多少小人的气!又无好面目。” 孟康笑道:“你去了,只是后军里做个执事,管那旌旗衣袄的织造,手下依旧千百人管着,不用似那愚拙无技能的,只好战场上血滚出身子来,却愁些甚事?不比你这里爷爷奶奶的告求人强?好男子不求人,你自好好思量。“侯健笑道:“既如此说时,我便去,只盼寻了员外出来,大家面目。” 孟康笑道:“休多说透了风,且看使棒,到完了事好寻那根脚出来。“两个低声说这一番,场上早又比过两三对去。

却是五番棒比完了,那堂上传下话来,教再比试弓箭。当下百步之外,设了箭垛,那蓝青二队,各推出三个人来,一个个撩衣卷袖,拉弓搭箭,各尽力施展本事,射了三箭。也有三箭俱中红心的,也有只中一箭的,顷刻早决出强弱来,却移了箭垛堂上去,请那主人过了目,发下银缎花红来,赏那最优胜的。却是那主人困倦了,便教散了早场,自回内宅休息。孟康、侯健两个见了,便闪在一旁,看那许多家人前后簇拥,将软轿抬了那主人回内宅里去,孟康旁偷眼看那主人时,果然如侯健等说得一般,极肥胖的人,紫黑色脸,垂了眼皮,倒在轿子里,哪里有些生气似壮气凌云的卢员外?心下好生失望,却是思想间,早被侯健将手扯一扯,拖了赶去见那云总管。

那云总管见早场散了,方自下来,却是早有多少管事的等着?一起迎着,就自奉承,兼说事务。云总管一边走,一边发付。孟康、侯健两个略迟些,哪里到得身边?眼看着那边偏厅里去了,孟康、侯健两个进不去,虽和那门上的人说,只道总管这几日事忙,哪里肯通禀?两个廊下等半日,日头都偏西了,犹见那管事的进进出出,没个完时,哪里得个机会?孟康焦躁低声道:“这姓云的倒大架子!便是宋公明如今管数百座城池,几十万军马,上百的头领,也不似他这等忙!如此怎论得到我们?” 侯健道:“这卢大官人极大的家私,城里有百十处商号,城外有二三百处田庄,普天下一半州县有置下的产业,真可算得上‘富可敌国’四字。况如今大官人有病,诸事都交与这云总管主持处置,你算他倒有多大的权势?他手下现有五七十个能干的行财管干,百十个老成的管帐先生,因此禀事的人如此之多。” 孟康道:“如此这产业算谁的?卢大官人便不怕家产被人谋了去?那阳世大名府里现成的便是个李固,这世里我听人说起天门城尉迟老爷的事,他那家产不比卢大官人差些,却是府里的总管姓高的,一般得人面兽心,设计坑陷了尉迟小姐,惊死了尉迟老爷,也累了黑旋风,死牢地里也险些坐穿了。如今又见得一般是奴强主弱,又怎会有好结果?” 侯健笑道:“你却操这许多心?我再去问问来,看能通禀一声,见得着也无?”起身去了,一时回来,道:“今日总管与人议一年的收支,今日再无功夫,只好明日再来。” 孟康焦躁道:“明日可能见着?若是如今日时,只得别想办法打听。”侯健笑道:“我找人说了,道明日午下有些闲功夫,到时领进我们去。” 孟康道:“ 只恐进去只磕得两个头,话也说不得,如何有机会探问?” 侯健笑道:“我方才问得,他宅子里现正缺两个裁缝衣服的,管事的知我手艺,因此寻我,只是须得典文书,卖身五年与他宅上。” 孟康道:“你竟应了他?如此不得与人做奴才?”侯健笑道:“只混几日罢了,哪里真做得五年?正好宅上出入,暗里窥看,盘出卢员外根脚来。” 孟康道:“如此时却好,只是那等活计我实做不得。被人看出来,却如何?”侯健笑道:“那活路都是我做,你只管听我吩咐,打些下手便了,得了空,你自去宅里走动。” 孟康道:“便是如此。“两个便转身出来,和宅上把门的说了,只道今日不曾见着,总管身边人教明日再来。

却说侯健自回下处去做活计,孟康回客店来,见苏密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惊道:“妹子,你怎地了?却吃了饭不曾?“苏密娜背身过去,只不理他,任凭孟康赔了千万小心,方道:“你如今哪里再放我在心上?出去一日,这时才回,却来装这样子?我只想来黄金城里你陪人家玩,快快乐乐的,谁想你见了那几个汉子,只顾自家吃酒说笑,昨夜再不来理会关心问我,你不是好情郎,你是坏蛋!没有良心!”说完,眼泪只管往下流,把枕头都湿了。孟康听得,分辩不得,只得尽着性子说小心话,拿帕子,倒热茶,只盼告得回转。苏密娜道:“你早去做什么事来?许多时不着人在心上,只这时再来装样子?我不要再和你说话!我想阿爸!”眼泪流的更多了,孟康听得,五雷轰顶,道:“妹子,你说得都是真的?” 苏密娜道:“自然是真的!我不会在上帝前说谎,你看重你的兄弟们,远在我上面!我们那国里的好情郎,为了爱情,会背叛家族,会去角斗场上和虎豹决斗,会和心爱的少女一起夜里逃走,你会为我做什么?你只会冷落我!不在意我!” 孟康言语不得,好一会才道:“妹子,你要我做什么?我也都会为你做。” 苏密娜道:“我想阿爸了,这里不好,我要回阿爸身边,你要是还爱我,现在就和我一起回去。” 孟康听得,怎能言语,只得道:“妹子,你容我几日好不好?但这边事完了,我马上陪你回去。” 苏密娜道:“我只要求一件小事,你便不依我,却说什么都会为我做?你只会骗人!你没有良心,不值得我喜欢!“说完放声大哭,忽地一阵恶心,伏在床边,呕吐起来。

孟康见她吐得厉害,急忙上来服侍,替她摩背抚胸,尽力殷勤,好一会苏密娜方觉好些,见孟康吓得变了脸色,捧着热茶的手只是抖,方觉心意平些,孟康道:“怎么吐得这般厉害?这几日亦见你恶心,却是我去找个好医生来与你看。” 苏密娜道:“你也会体贴人?你今日出去了这一日,人家闷在这房里,并无个来问的,吐了几次,一日并不曾吃东西,你这时倒回来装好人?我只是委屈!”又自流泪,孟康听得,只是恨怪自家,将言语痛骂自己,见哄得苏密娜好些了,急忙出来,将五两银子与小二,教他快觅个好医士来。不一时,那小二请了医士来,就房中隔了帐子与苏密娜诊了脉,问了几句,都是孟康问了苏密娜,方代答了。医士一时出去,与孟康道:“恭喜!恭喜!夫人这病不是险症,只是个喜脉,只吃了几服药,安住胎息便好了。” 孟康惊呆,红了脸,道:“喜脉?错不了罢?” 医士笑道:“小可的脉息,再不会错的,今肝脉洪大,经期不调,那决是个喜脉,只是须小心保养。”开了方子自去了。孟康颠倒了一番,又是欢喜,又是尴尬,入得房来,看着苏密娜,只是傻笑。苏密娜道:“你笑什么?” 孟康道:“无事!无事!我替你抓药去!”转身往外走,谁知出客店来,早碰了两次头。

孟康向店小二问了药店所在,颠颠倒倒,便来街上抓药,走了好一会,不见药店所在,问路边个老人时,方知早走得过了。只得转身回来,又走一回,方见那“安仁药店”的招牌,进去将方子与了小二,自家看着那小二抓药,只是傻笑。忽然肩膀被人背后一拍,孟康转头时,却见身后的是时迁,却是包着头,一脸的病容,瘦出骨头棱来,手里拄根棍子,孟康吃惊,道:“如何兄弟在这里?却这等样子?那几个呢?” 时迁道:“便是都感了时疫,病倒在客店里,一个个死去活来,今我稍好些,来赎汤药。却是难言这狼狈,稍后细说。” 孟康只得等两个的药都称好了,自结了账,扶着时迁出来,时迁道:“我们原自下脚在那边郑家老店里,为病发的厉害,客店不教住了,铁牛打了一场,弄得落花流水,到底住不得,只得挪到关帝店里。幸那庙祝是个好心的,收留下了,今几个都歪在那里,你怎得到这城里?”孟康道:“正因你几个没有消息,那做押司的好生担忧,差我再来探听你们消息,今到城里方两日,先后会着李立、侯健、雷横几个,更喜今日撞着你,却是如何都感了时疫?” 时迁道:“一言难尽!原想来便成了事,大家光采,谁想到这城下,田虎贼军围城,百计不得能够入里来。及酆都城差谢艾将军马来解了围,方得入城来,不想晦气,恰撞着城里时疫流行,杨雄、李逵第二日便感着了,先倒在床上,每日百十遍泻肚,只唤疼痛,我和石秀整日服侍,延医问药。方得这两个好些时,我和石秀又教疫气扑了,因此也病倒了,客店里住不得,只好移那关帝庙里住下,今次第反复有十来日,我仗着症状轻些,今来挣扎着赎几个的汤药,不想和哥哥正撞着。”孟康方知端地,道:“如何不寻名医看视?” 时迁道:“便是有良医开与对症方儿,大把抓着药吃,方挣扎出我们几个性命,如今看都好了,只是得调养。只是四个病得险死时,被个店小二无良,偷了包裹去,若不是各人还随身有些钱财时,直待狼狈困死。却是这场时疫十分凶猛,城中死了数万的人,穷人得了时哪里得讨活命?有的是一家都死尽了的。“孟康叹息,道:“我们自住在那边悦来店里,你们便可搬来与我们同住,早晚都有人好照料。” 时迁道:“只恐那店家不肯。” 孟康道:“不妨,大把银子赏与他,他如何不愿?实在不愿时,将他店买下来也就是了。” 时迁笑道:“好大的手笔!既如此时,我们便搬了来,那三个也死样活气的,整日只得道士的粥吃,口里都淡出鸟来。” 孟康道:“既如此,你们无有卢员外的消息?” 时迁道:“一来时先曾打听,不知别的,只闻的说有个青脸汉子在卢大官人府里,十二分好武艺,更得卢大官人厚待,你当知道此人是谁?”孟康道:“青面兽杨家哥哥?若是他在那府里,眼见得卢员外事有八九分了,只是如何设计,诱得出卢员外时,方可了却我们这遭事。” 时迁道:“但我好些,潜入那府里去探根脚便了。” 孟康道:“你自好生养病罢了,哪里再好动?今我已和侯健找着门路。明日当能混入那府里去,必然有些机会。” 时迁道:“如此时,最好。”两个说着,早到那关帝店里,正见着杨雄、石秀、李逵三个,都病倒在那里,声气俱弱,见了孟康,俱都欢喜。孟康却凄惶,因叫三辆车儿,载了四个客店去,自家也坐了,却舍一百两银子在庙里,谢那道士。孟康恐各人的行李还带着疫气,因此都撇在庙里,只教道士去烧化了。

却是回客店来,李立接着几个,十分吃惊,孟康说了如此,因教来搀扶几个入里去,店主知道,急来拦阻,道:“若容这几个入住,小人的店再开不得了,只得请客官别处住去。” 孟康沉下脸来道:“你这店是客人便住得,如何敢不许我们?” 店主人道:“这几个都是感了时疫的,普天下没个客店敢安着的,只得就请客人退房,别处住去。”李立焦躁,揪住店主人便待打,孟康急就拦住,道:“我这几个人病都好了,只是调养便了,哪里便成丧门了?你但能着我们住店时,随你要多少银两。” 店主人道:“便是多少银两,不及性命要紧,非是小人顽固,只是须请客人别处去,任投他处不妨。”李立又待去打这店主人,孟康拦住,喝道:“你这店多少本钱?我只买下来便了。”店主人道:“小人这店几十年的字号,每日盘得几十两银子的利,养得一家老小,要买我的店时,须得二千四百两足成色的纹银,只恐客人无此力量。” 孟康冷笑,就取出两锭黄金来,每锭二十五两,道:“这些金子如何?都与了你,这店从此刻起便是我的。快与我搬了出去。” 那店主人呆一时,却是话既出口,反悔不得,况又赚老大一笔,因此再无争议,便待盘账交割家伙账目时。孟康道:“哪里这些罗唆?你只将自家东西搬出去便了,老爷只要个方便,并不多计较,难道从此学你这不长进的开店不成?” 那店主人欢喜,自收拾了许多资财去了。孟康却将那一应店中小二唤来,各打赏了,又道:“我们只这里住几时,过几日自会回西洋国去,这店都留与你们,凭你们买卖生利,并不要租金,只要你们这几日好生服侍老爷。”那几个小二听得,大半欢天喜地,本恼店主人刻薄,却得新东家如此许诺,又得厚赏,因此只有一个怕感了时疫,辞工去了。孟康又教将客店原住的客人都辞了,并不收这些日的房钱。那些客人闻得本店住了病人,各自惊恐,况又闻得店主人免收房钱,都急急收拾,搬将出去了。孟康教写了启事牌,只道店里交接,再不接待客人,因此诺大的一个悦来客栈,便教孟康这几个安稳住了,端地是钱能通神,无往不利,正是:

普天最爱是财神,世人谁憎孔方兄?

却说杨雄、时迁见孟康如此泼天使财,深为感激,各自称谢,孟康道:“金银土里来土里去,但得兄弟们安稳养病了,使这几两金子却算什么?”教李立与小二搀几个入房去,延请名医,多将好药来与几个调治。自急回来房来看苏密娜。谁知苏密娜见他去了这许久方才回来,更是气忿,紧关了房门,任孟康如何叫唤哀告,只是不开。孟康无奈,心生一计,在门外大叫一声,再无声息。苏密娜听他良久无有动静,甚是担心,便开门来看,早被孟康闪进门去,后面一把抱住,道:“好妹子,我为些事故耽搁了,你万不可再生我气。” 苏密娜发怒,道:“你这坏人,又来诈我,从此再不理你!” 孟康道:‘好妹子,我担心你饿得厉害,更恐你饿坏了我未出世的孩子,因此只得使这条计,我已教厨房里做了好粥菜饭,你可吃些来。“苏密娜吃惊,道:”我有了孩子?“又是气恼,又是羞惭,都到十二分,孟康道:“正是,我听了那医士说,因此特给你去买安胎保养的药,所以回来得晚了。” 苏密娜怒道:“都怨你!都怨你!如今怎教我去见阿爸?上帝前更犯了罪。” 只是大哭。孟康道:“但几日事了,我自陪你回去见阿爸,就办婚礼罢了,都要起气派派的,你定然开心,八九个月后就给我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来。” 苏密娜破涕为笑,啐一口道:“谁要为你生儿子,我偏要个女儿。” 孟康道:“便是女儿最好,定和你一般聪明美丽。”苏密娜道:“生得儿子,便和你一般丑笨了?” 孟康笑道:“儿子女儿,总是一般,只是我两个的罢了,我都喜欢的要命,便和你一起生几十个,我都不嫌多。” 苏密娜道:“呸,谁要和你生那么多?我只要三个儿子,三个女儿。” 孟康道:“就六个也好,只是须得一个个生来,不可饿坏了孩子的妈妈,妹子,那人参鸡汤粥必定熬好了,我自去与你取来,亲手喂你喝。“苏密娜又啐一口,心里却甜甜的,两个之间都合好了。

却说第二日,那几个好些,杨雄、时迁、李立、孟康都在厅上,晒着早太阳说话,却见侯健客栈里来,却引个人一道进来,见了那几个梁山好汉,各自大喜,那人什么模样?正有西江月为证:

不透风处为家,黑沉牢内为尊。当年气吞周相国,最是嫡派传人。随心行刑问事,看面施枷断魂。鬼头刀凭铁臂膀,蔡福无人敢近。

蔡福身穿皂衫,腰悬牙牌,手里将一条水火棍,跟着侯健入来,几个欢喜见过,侯健道:“我今晨撞见他,因此和他说知,道你们几个兄弟都来这城里,因此十分欢喜,赶来相见,却是几个哥哥兄弟都在这里,昨日新撞见的?”杨雄笑起来,把昨日孟康所为说了,大家称赞,蔡福道:“小弟这几日当直,不得哥哥们消息,今日方得还家,路上得侯健哥哥说知,因此急赶来相见。” 杨雄笑道:“你好个际遇,怎地又做起两院节级来?一城里人又被你荼毒。” 蔡福道:“小弟原自流落,安州里与人帮些闲事,后来这城里高都总管上任,那州里接个小妾,不想路上撞见打劫的,杀了大半的人,又要坏那女子的身体,是小弟撞见不忿,因此杀了那几个做歹的,救了那余下的,因她们求告,护送那小妾直到这黄金城里。这高总管感念小弟,传小弟到总管府里,问过小弟来历本事,是小弟将言语弥缝,无有破绽,因此高总管抬举小弟,做了两院押狱副节级兼行刑刽子,不觉已一二年,倒也自在。”这几个方知端地。杨雄与孟康施个眼色, 孟康引几个都入杨雄房里来,石秀、李逵也来,只教李立把在房门外,不教小二人等近前。杨雄自发言道:“自从押司哥哥教我们来寻访卢员外,不想遭此一场该死的瘟病,都挨倒在床上,不得向前用力,只想耽误了大事,一个个惭愧恼恨。今幸得孟康兄弟又来,会着几位兄弟,诸事又有了线索。正可教我们欢喜,如今我们几个虽得好些,却是身软力弱,一个个用不得力,这事都仰仗几位兄弟。” 孟康道:“如此大疫,几位哥哥虽然被传感了,却都得平安性命,正见得上天护佑哥哥们,小弟本事有限,又无些识见,凡事都要禀过哥哥们,商议了方敢行。”杨雄笑道:“我们几个如今虽然无力,却也可凡事出些主意,大家都努力做去,但寻访得卢员外出来,便可完了押司哥哥军令,大家光彩。”李逵道:“这卢家哥哥好不地道,不知躲那个老鼠洞里去,但我身上有力,这城里的老鼠洞一锅水灌了,脑揪出他来!” 杨雄笑道:“铁牛不可焦躁,今卢员外弄的格局,明摆着不想见梁山旧日兄弟,因此藏在那大院子里,只可设计引出他来,我们兄弟当面逼住了,将旧日兄弟们义气说他,教他再抵赖不得,只得上押司哥哥军中去。” 李逵道:“我自一把火去烧了那大院子,教他再藏不得,必然出来躲火,我们那时揪住他,去哥哥军中便是了。“便撑起来便要去厨下寻火种。几个都笑,忙自拉住,石秀道:“放火固然省力,只恐火大,连几万人都烧死了,更卢员外执拗,不肯出来躲火,或竟躲不得,自烧死了,铁牛怎得处置?” 李逵说不得,道:“如此不焦躁杀人?你们但有本事主意的,可弄出他来,莫教铁牛白吃了老大亏,每日马桶上整挨着,泻几千百遍肚子,难受杀人也!” 杨雄笑道:“我们几个不是一样的?只是此事只可智取,不可使性子,却是押司哥哥临行前不曾吩咐你来?今我想来,正可依孟康兄弟的主意,先那宅子里呆几日,装做作活的,或着探听出事来时,再定主意。”几个都无异议,孟康却皱眉道:“小弟未过门的浑家新有了身孕,又自年幼,因此这几日离小弟不得,须得伴哄他。只得教侯健一个先那宅里去,看看风声再说。”几个道:“只得如此,你可先看顾你浑家。”因此商量定了,侯健先自去卢大官人府上去了,蔡福道:“既是先用不着小弟时,小弟自去牢里当直,但有闲处便来相探,早晚伺候用处。”杨雄道:“如此最好。” 蔡福自也去了,到晚来雷横又来客店撞一头,见着杨雄几个,却也欢喜,吃过酒饭,说会话反自回去。从此几日,杨雄几个只在客店里养病,得孟康将金银出来,延请名医来看,将好药来进补,因此一个个身体渐好,孟康自在屋里陪伴苏密娜,虽得苏密娜使些小性子,转会儿都好了。只是侯健回来两次,道不曾见些头绪,几个焦躁,却也无可奈何。

却是这日几个坐在店里闲话,只听得街上哄动,李逵是个好事的,扯着时迁赶出来看,却见个算命先生,戴一顶乌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系一条杂彩公绦,著一双方头青布履,手里拿一副渗金熟铜铃杵,口里念著口号道:“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此乃时也,运也,命也。知生知死,知贵知贱。若要问前程,先赐银一两。”说罢,又摇铃杵。一头摇头,一头唱著,去了复又回来,后面跟着多少小儿,只是跟着哗笑,那两个看得笑起来,原来这算命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吴用。李逵笑道:“这军师如何又装神弄鬼起来?待我吓他一吓。”便从后面赶上,一把揪住吴用,喝道:“算命的,你的事犯了!快跟我去见官!”吴用吃一惊, 见众人都围将来看,哪里脱身?正是:莽汉只做滑稽戏,岂知城中眼目多?欲知吴用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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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30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九十二回 吴军师计陷好汉 高令公贪坏富豪


话说吴用被人拿住大惊,回过头来却见是黑旋风李逵,方喜恼间,众人见这黑大汉揪住算命先生,齐围过来看。吴用急低声道:“你这作死的黑厮!如何惊动众人?快放开我,不然有你好看!” 李逵却怕他,只得将手松了,吴用道:“黑汉,上次我给你算得命如何?道你母亲必有虎口之灾,你自家却日后富贵,做个军官,大请大受,可都应着了?因此你来赶着谢我?” 李逵教他说到伤处,心中气恨,只是发作不得,只得道:“你说得却准了,我特赶来谢你。” 吴用笑道:“既是今日撞着,你特得来谢我时,如何无有谢仪?” 李逵口袋里都摸遍了,方取出两文钱来,吴用笑道:“这等小气!便无钱,请我吃杯酒也罢,我看你眉间还有些黑气,想是有不祥的事,再为你推算一番。”自拉着李逵挤出人群便走,众人见无热闹好看,各自散了。

吴用扯着李逵到僻静处,方抹把冷汗,低喝道:“你这祸胎化的黑厮!若不是我机智拿话扯开,这番若惊动官人时,岂不被你倾了性命?却是那几个呢?竟无个管你这失心疯的?” 李逵还未答时,时迁两个身后出来,笑道:“方才一把扯不住李大哥,他便过去见哥哥了。军师如何到这城里来?” 吴用道:“那几个呢?你们可见着了孟康?” 时迁道:“都见着了,今都在悦来客栈里,军师可到那里说话。” 吴用道:“既如此,且见面了齐说。“时迁道:“军师想是独来?如何无个随身使唤保护的兄弟?” 吴用笑道:“如何无有?只是你们眼疏。”把铃摇两下,巷里早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樵夫,却是陈达,一个卖小儿药的,却是杨林,时迁笑起来,道:“我寻思必有随军师的。” 吴用道:“且都客店里说话,防着人多眼杂。”因此教李逵、时迁先走领路,自摇了铃在后,后面隔得远近,方是陈达、杨林,都投客栈来。

到客栈里,杨雄、石秀、孟康接着,都自喜悦,李立也向前拜见了,又说城里见了雷横、蔡福、侯健,吴用道:“怪道公孙先生看天文事,道有十数道罡气,上冲星斗,正起在这黄金城地界,主此地有我们梁山兄弟人物居住,今看来正合此事。” 杨雄、石秀都喜道:“公孙先生道体康复了?” 吴用道:“他自选了天门城外三百里的丹霞山上静居休养,爱乐那里好山水,道心又坚,根基又厚,数月工夫竟自起立走动得,与常人无异,只是法力三年方得恢复。他山上夜观天象,近日有书来与宋江兄长说知此事。”时迁道:“都赖公孙先生大勇大义,封州城里数十万百姓军民方保住性命,想来他善心上通于心,所以恢复得这般快。” 杨雄见吴用不言语,道:“军师如何忽然亲身到此?想还是为卢员外的事?我们兄弟行事不力,请军师责罚。” 吴用道:“便是你们感了时疫,如何怨得?但平安就好。却是你们许久无有消息,公明兄长又说起担心,是我自告奋勇,前来城里探看,公明兄长又差陈达、杨林随身护我,今卢员外消息探得如何?”杨雄一一禀告了,吴用笑道:“侯健兄弟虽潜在那府里去,却是走动不便,谁知多久探得一点消息?今公明兄长旦夕进兵黄金城,这许多兄弟如何以都在这城里?必得十余日了结了此事,寻得卢员外出来,同去公明兄长军中方可。” 杨雄道:“军师想是已定了计策?小弟们但用得着,自当各自尽力。”吴用道:“本无有现成的计策,是你们说起石雄,又道着蔡福兄弟做两院押狱节级,因此我有了主意,只可等蔡福兄弟来,着他寻个人,却施展这连环的计策。”便叫孟康、李立去寻蔡福。过半日,蔡福跟着两个到客店里,见了吴用,吴用单唤他到自家房里,道:“你来这城里一二年,可有个心腹的?却不是官面上的。” 蔡福道:“小人狱里多曾救拔看顾囚徒,因此也有几个可用得,内中有个唤做孟存的,因一时气忿伤个富户,被下在狱里,别的节级牢头都得了那富户钱,要狱里害死他,是小人见他母慈子孝,心里怜他,因此一力周全维护,全了他性命,今军师若要用他时,便可唤此人来吩咐,必然得其死力。” 吴用道:“我要用个无赖些的,此人虽好,只是做不得那事。” 蔡福道:“既如此时,这个却合适,乃是个城里斗鸡的,唤做乐佗,为微驼了背,又瘸了一只脚,人家都唤他做三足驼,只在城里与人斗鸡争采头过活,是那年他养的斗鸡唤做‘金眼鹰’的,赢了隆虑小侯的‘飞天铁爪’,那小侯爱他的斗鸡,出七百两银子买他的‘金眼鹰’。这乐佗抵死不卖,因此恼了隆虑小侯,唤了黄金城大尹去,吩咐摆布他的罪过,因此将这乐佗弄个赌博求利,引诱人家子弟的罪名,打了四十棍,下在牢里,那斗鸡被大尹入官,转手却送与了隆虑小侯。那乐佗气恼,在狱里患起夹气伤寒来,看看待死。是小人看顾他,自将钱与他赎药吃,又移他在空房里,拨两个长在狱的囚徒照顾他,因此他渐渐好了,心里感激小人。每每愿为小人倾了性命,既是军师要寻名声差些的,却可唤他来吩咐。“吴用笑道:“义气多出屠狗辈,无赖最是斗鸡徒,据你如此说时,此人正合我的用处,你可唤他来,我有极机密的事,吩咐他做,逼迫卢员外现身出来,只在此人身上。” 蔡福听得,虽然摸不着头脑,也只得去唤了乐佗来,引他见吴用。

吴用见那乐佗七尺四五身材,形貌果然如蔡福说得一般,怄偻着身子,怀里抱只大公鸡,冠上抹了狸油,爪上套着金距,只是那鸡眼半睁半闭的,不由得大喜,将好言来抚恤他,许他钱财。乐佗道:“蔡大哥是小人再生恩公,又与小人过得最好,因此拿小人做心腹交死的兄弟,已将军师身份和小人都说知了。军师但有什么事吩咐小人去做,并不避刀山火海。便败露了也是小人自吃一刀一剐,并不说一个字出来。” 吴用惭愧,道:“想不到兄弟如此好汉,既如此时,你只替我出头告发一个人,便引得我要的那人出来时,便是你的功劳,日后我自与公明兄长说知,教你做个头领,半生尽享富贵。” 乐佗道:“军师,你却要我告谁?” 吴用道:“此人唤做石雄,新得团练使告身,我却知他与我军中叫杨林的头领交好。你今可出头将个状子,直到黄金城大尹厅上告发,道他交结梁山贼寇,图谋卖黄金城池与梁山贼人,但得递上状子,做过原告,就是你的功劳,我自与你写封荐书,送你去见宋公明兄长?”乐佗道:“军师,小人虽然不成才,是个鄙贱的人,却也知些义气分晓,与那石雄并无仇冤,如何能凭空陷他?况他与你们自家头领交好,如何能反送他到死地里去?小人实寻思不得。” 吴用变两回脸,方笑道:“这是个计策,但教这石雄委屈一时,自不会倾了他的性命,蔡福兄弟又在狱里,不会教他受屈,我酆都城自有有力的重臣官员,日后自会放他出来。只是要他这事做引头,要引出个奢遮人物来,你既是蔡福兄弟的相好兄弟,受他大恩,正好做这桩事,日后自有你的好处。” 乐佗低头寻思一回,道:“既是军师如此吩咐时,蔡大哥又有情份在小人身上,小人只得做去,只是军师须得全了石雄的性命才好,不然小人不敢去做此等事。” 吴用笑道:“这回只是没奈何的手段,权屈着石雄与你一回,这石雄好武艺,日后也要他在我军中做个头领,哪里会不救他性命?” 乐佗听得,道:“既是如此,小人便做去。” 吴用大喜,将出一张纸来,道:“状子我自写好了,你自拿去明日到黄金城大尹厅上告发,只道曾见石雄与贼人头领杨林一起吃酒,见这杨林传递封书信与石雄,口里说出卢大官人几个字来,因此上出头告发,我自有别的布置,教你这言语再无破绽。” 乐佗道:“小人去做。”辞了吴用和蔡福,接了书信自去了。吴用又唤时迁来,道:“贤弟虽然卧病,身体未好,大事份上,也只得勉强贤弟做此一遭。”将出个书信与包裹来,道:“贤弟今夜可去石雄房里,将包裹放他床上最里处,信就放在枕头下,不可教那石雄知晓。” 时迁道:“如此时,只恐日后石雄怨恨。” 吴用笑道:“当日公明兄长赚秦明时,用得计策如何?倾了青州城外无数的人和秦明一家老小,依然得兄弟做。何况只为卢员外份上,暂屈这石雄一时?我自有办法救他出来。”时迁听了无言,只得自去寻石雄房舍,潜入里去,暗放了书信并包裹不提。

且说吴用平明起来,自在房里坐一时,却和陈达、孟康上街来,早听得街上人纷纷传说,道:“卢大官人府里出来的石雄方得官做,谁想原自交结梁山贼寇,图谋卖这座黄金城与贼人。今被人出头告发,大尹大惊,差人火急拿了石雄,房里搜出许多金银,并翻出贼人书信,许多真赃贼证。今大尹雷霆大怒,厅上正拷石雄,那石雄抵死不认,被大尹下令重比,已打死了三四次,冷水激将过来,鲜血流了一地。” 吴用听见,只是冷笑,自和陈达、孟康两个来太守衙前看。蔡福早着了吴用吩咐,托个相熟的公人,小门里引三人入去,僻静房里坐定,隔窗看大堂上拷问石雄。

却见庭前雪地里伏着个汉子,两腿上鲜血淋漓,染得雪地一片殷红,旁边六七个公人按住,兀自劈劈啪啪的打,打一时,想是足了数,方回堂上去禀,只听堂上喝道:“那反贼招承了也无?”为头公人道:“并无招承,已重打二百余棍,并无一句应承,只道不合误结识了梁山贼人头领,此后再无见过,那书信并房里金银再不知从何而来。”堂上正是滕大尹,闻言大怒,道:“现从他房里搜出真赃,铁证如山,如何还是信口抵赖?眼见得只是刑下不够,左右的,将夹棍与我夹起他来!”那公人应和一声,便待下手。却是后面一个文员,乃是当案叶孔目,生平最好助人,又自敬佛,常道公门里修行胜如出家,因此刀笔下活人无数,满城人钦敬爱他。此时见了,便背后与滕大尹道:“眼见得这个石雄是个铁心性子,必然不肯招承,刑下死了时,一来御史必然弹劾,累了大人前程;二来失了线索,案子难清,三来这告的也眼见蹊跷, 后面又牵扯着卢大官人,须得留这石雄与原告对证。” 滕大尹听他禀了,道:“说的是,既如此时,且将这厮搭入监里去,好生看守,待本官将案情禀过了高总管令公。”当下喝教退堂不提。

却说吴用看了这一场,笑道:“正是我意中所料。”因和陈达、孟康辞了那公人,自回客店来,自在房中一时,却写五七十个没头帖子出来,只教陈达、孟康、时迁夜里分头去贴。帖子里只道卢大官人蓄养壮士,多藏兵甲,包藏祸心,暗与梁山贼人勾结,只待梁山贼军到城下便自里应外合,卖了黄金城池,换取自家产业无事。那三个只得满城里去贴,正是天明里城里人看见,沸沸扬扬,纷纷传说,登时轰动了一个黄金城池。有司闻得大惊,急教人尽揭了帖子,却飞报与都总管府高令公知道。

却说高令公方与滕大尹商议石雄之案,又闻得没头帖子之事,十分不悦,道:“满城里都说卢大官人暗通梁山贼寇,图谋造反,是真是假?” 滕大尹却与卢大官人交好,但逢年节俱得重礼,此时来见高令公,正要设法与卢大官人分辨洗刷。闻得高令公之言,道:“卢家世代富豪,财雄一方,为本城首家上户,如何能与梁山贼寇交结,想是被小人无端陷害,故乱发此无头帖子,望令公明断。” 高令公道:“我亦知他此城第一上户,关系人望非浅,只是这帖子中言他暗与梁山贼人勾结,只为将来保全自家产业起见,或他见了梁山贼人新破天门势盛,故做如此图谋。那石雄是他门下之客,今既与梁山贼人暗蓄阴谋,拿得真证,想来亦是受其指使,故与梁山贼人来往做眼,传递书信。” 滕大尹道:“若是暗中阴谋,必然诡密,如何忽有这些无头帖子满城乱发,此事有不合情理处,望令公明断。” 高令公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想来必有公忠好义的那一等良民,暗中撞破其阴谋,欲待挺身出来告发时,又恐他财雄势大,家养死士,更结交官府,多有权势,因此惧怕,只得将这没头帖子帖出来,也未可知。” 滕大尹听得失色,再不敢言语,高令公道:“此人若有阴谋,关系国家气运非浅,倘其得意时,自有那一等要保自家身家的官员、上户必然闻风而从,倒身投靠贼人,动摇了天下人心,自当火急处置,不可教其阴谋得逞了。” 滕大尹道:“令公便请决断,下官立集人手,火速去办。” 高令公沉吟一时,道:“只凭无头帖子,就自拿此人时,只恐难以伏众,倘被梁山贼人乘机煽惑时,于百姓惊慌非小。你可借个事由,只推商议事由,邀他过府,就府里软禁住了,却慢慢的寻出罪证来,依法惩治,抄没了他家产,最是稳便。想来以贵府与其的交往,办理此事不难。”书说完,自看着滕大尹,脸上似笑非笑模样。滕大尹只觉背上汗满,急道:“下官虽曾与他往来,只为钱粮民情吏事上公干,实不曾有别的往来,既是令公吩咐,下官火急去办,必然早将案情消息来禀令公知道,全凭令公决断。” 高令公微笑道:“但不信贵府时,此事也不与贵府商议,只吩咐兵马使便了,贵府但好生作去,本官自会具本奏知酆都城今上,述说贵府功劳。“滕大尹大喜,自离座拜谢了,深感恩相提携之德,辞了出来,轿中只是寻思,早得了主意,回府中便修封请柬,教一员通判将了,直到卢大官人府上,只说谢艾大将军前日解围,军马须得重重犒赏,欲就本城富户募捐钱粮,欲请大官人做个标首,是以大尹专在府里坐等,请大官人并满城富户齐集商议,料得如此名目,卢大官人必然亲身到来,断不敢差家中总管应付。

却说侯健在卢大官人府上,一面做事,一面冷眼观事,闲里将言语套问,争奈那些仆人丫头言语间难得要领,漏不出消息,只得一时纳闷。这日方做活间,忽然闻得宅上大乱,急撇了活计,出来问看。只见那仆人乱走,丫头相告,都道:“主人被那滕大尹扣在府里也!”侯健想起前时吴用嘱咐言语,相熟明白的问了几句,自托个事故,出得府来,迳到客店,报知吴用此事,道:“军师吩咐小弟他府上有大动静火急报来,因此小弟赶来报知。”吴用道:“贤弟如此最好,料那无头帖子已起效用,连石雄案子牵连,那官家如何不疑心卢大官人,故借个事由将他扣了。却是如此时,卢员外藏得再深,遇如此祸事,不愁他不出来,思想筹划,救那卢大官人.如此我便可寻机见他,不由得他不去公明兄长军中。”便依旧做算命先生打扮,打个招子上写“谈天算命,卦金十两”,口中唱几句歌诀,手里摇了铃杵,教陈达、杨林都扮做天蓬模样,只在自己身前后跳舞,几个却往卢府外来,吴用将那歌诀唱了一遍又一遍,只在卢府门前街上来回的走,顿时把那一方街坊哄动,那许多好事有闲的并小孩子,总有百十个,都跟着后面指着笑看,弄得声势越发大了。

却是卢府里新被官府扣了家主,合府上下无不惊慌,见这算命先生口出大言,如此走动,早有人报知宅里。吴用正走间,早有人赶上,道:“那个算命的先生,可随我去,我宅主有请先生。” 吴用暗地心喜,道:“你宅主是那家?”指着招子上道:“铁口先生知生论死,无有不中,却是谈天算命,卦金十两。你家主人有这财力么?”那家人冷笑道:“便是满城里只有一个付起先生卦资的,也是俺主人家!先生天下行走,如何闻不见黄金城卢家的名?” 吴用笑道:“原来是你家?休怪!小生行历江湖,言无不中,卦效如神,只是等闲不与人看,却也多闻得卢大官人的名,既是他着你来请时,小生便你宅上走一遭。” 那家人前头带引,领吴用这几个直进府里来。

吴用见了这府里气派,百楼千户。暗道:“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卢大官人家里却也不输与王侯!卢员外藏在他家里,正是去处,若不是设这条计时,怎赚得他出来?”正寻思间,那家人早带几个到个厅上,早有人打起绿云飞绒帘子来,请这几个入去,先前那家人却垂手在阶下,再不入里去。吴用点头,见那边锦榻上倚坐着个大汉,甚是雄壮,却是生得如何?

两道苍山眉重,一双寒鹰眼真。虎坐熊躯气凛凛,最是豪杰精神。能当世家门户,亦可斩将陷阵。夺旗破敌人难近,好汉志气凌云。

见吴用深深施礼罢,微欠一欠身,道:“先生何来?”吴用忽地呵呵大笑,那人惊讶,将眼睛定定看着吴用。早有背后人喝道:“那算命的如何无礼?”吴用收住冷笑,道:“想是这家主请我,方来你家撷灾去祸,指点迷魂,如何家主不见,倒使个总管接我?况又这般无礼,如何是相待国士之礼?不当人子!”施了一礼,回身便走。那人见了,十分吃惊,急自起身,向前施礼道:“是在下错了,先生既出大言,必有实学,且请宾主敬待说话。”吴用面上方回色做喜,道:“小可狂言,总管莫怪。”那人却是这府上总管,姓云,双字天岳,使一双囚龙五花棒,各重二十七斤,人号镇海龙王,端得威重一方,天下有名,为早年卢大官人先人待他的恩重,亦有半师之分,是以屈身在这府上,做个总管。却是卢大官人早年瘫了,家中事务都委他发落,产业权势大半都交他手上,云天岳尽心打理,并无外意,卢家产业愈发大了,是以满城人钦敬,赞他义气名字。这日正为滕大尹设计扣了卢大官人,云天岳吃惊,一面急备了二色厚礼,送去高令公并滕大尹府上,并急打点二府上下,探听消息。却是二色厚礼都不曾收,挡将回来,云天岳更知事大,料必与那些无头帖子事并石雄案有关,知有奸人暗中陷害,十分恼怒。不一时早有高令公并滕大尹左右透出消息来,道是如此如此,正和云天岳料想的一般。更有个高令公身边的道将出来,道是令公方接了酆都城来的大王密旨,道是连年天下战乱用兵,国家税源已尽,国库虚竭,天下军马已欠饷四月,朝廷官员半年无俸,户部徐尚书被大王重责,竟自吞药自尽,因此举朝上下,束手无策,因此大王无奈,只得严旨教令公设法就本境富家上户,筹措资财一千万贯,解赴酆都城去,不然必有严厉处分。令公正自愁闷,恰遇上此事,因此唤了滕大尹密地吩咐,想来这场祸事非小。云天岳听得冷笑,教将五百两黄金去谢那透信的,但有消息飞急传递,一面唤了家中几个心腹的管财都干来密地吩咐了,教各去行事。方入内宅去,将事与卢大娘子并内宅那几个人说了,商议一番,方才出来。其心毕竟难定,恰闻得吴用之事,因此唤吴用进来,却闻得吴用言语,内藏奥妙,是以起身与他讲礼。当下分宾主坐了,献罢香茶,云天岳道:“先生尊名高姓?仙乡何处?”吴用道:“小生荀玉,草字获麟,乃献州人也,自幼得南华老仙梦中传授,奇门遁甲,无所不知,先天神数,无所不精,善能观星看相,推骨拆格,是以名声远播,定人生死贵贱,万不失一,人皆称活管铬。今游历到此方,观看气数,见贵宅上隐现黑光,主小人暗中贼害,必有极大灾祸,因此特来与贵宅指点攘灾,但总管欲知详情时,请先赐黄金十两,以为卦资。” 云天岳听他一派炎炎无稽大言,先是冷笑,却听他后面说着心事,不由动容,便教先取十两黄金来,奉作命资,道:“先生可请详言。” 吴用袖中将出铁算子来,道:“家主何在?就请出相见,待小生看其气色,将先天皇极数推看其生年日月时辰,便有分晓。” 云天岳道:“主人今卧病在床,见不得生人,先生不妨且看看在下,眼下家事大半在下都做的主张。” 吴用摇头道:“总管此言差矣,总管便有权势在手,终非正经主人,岂可以奴代主?上下易位,主奴易势,玄黄不分,如此不祥莫大焉!卦资在此,小生告退。”放黄金在桌上,掉头就走。云天岳急道:“先生且住!依先生之议当如何?” 吴用道:“既是家主不在时,可家主有男子的兄弟尊长?这先天皇极数不宜阴人,只是至亲的成年男子方使得。” 云天岳欲说话时,忽强忍住,道:“先生且等候一时,进去问过主人娘子,再与先生细看。” 吴用大喜,心里道:“中了我的圈套了。”面上却不露出来。只道:“小生在此等不妨,只为贵宅合府平安上。”云天岳道:“甚感先生好意。”拱手入内去了,吴用在厅上只坐着喝茶,过一个时辰,只不见云天岳出来,方猜疑时,却见云天岳屏风后转将出来,吴用待言语时,却听云天岳道:“主人并见不得生人,却是并无个别的至亲男子,只得辜负先生好意,此卦再不算了。先生拿了金子去罢!”吴用听得,满心冰冷,正是:

分开额顶八片骨,一桶雪水倾下来。

吴用待将言语再说诱时,却见云天岳转身入去,再不回身,料是必有变故,只得怏怏出来,回客店来,心里只是寻思,道:“卢员外是个信命的,我苦心造出如此形势,正是要诱他出来,当面撞着,将言语说他,再料他退步不得,必然到公明兄长军中去,成就大功。如何事到这九十九分上,却如此变故?想是那府上有聪明的,看破了我计策?却是燕小乙并不曾来此世,那人端得是谁?”寻思一会,便有主意,道:“虎怕山空无草木,龙惧渊干难兴波,如今情势如此时,却再与他添一把火,又可离散了黄金城人心。”吩咐侯健不必再回那府里去。便教雷横、陈达、孟康、时迁、李立今夜再去城中发那无头帖子,却是帖上文字尽皆改了,一夜工夫,就城内张贴无头贴子二百余张,大街小巷都自贴满,到得天明,那城里如何不又轰动?当下却是滕大尹早命属下许多快手公人巡缉,又见这许多无头帖子,如何不惊,急揭了帖子,就飞报滕大尹知道。滕大尹方惊怒颠倒了时,早又闻得高令公差人唤去相见。滕大尹抹一头冷汗,揣一肚鬼胎,带几张贴子,急急上轿,就到都总管府里见过令公。高令公冷笑道:“贵府治的好安靖地方!竟不知这城内暗藏了多少梁山贼人,连日无头帖子满城贴满,军民官员尽皆惊骇,眼见得贼人军马未到,城池便难保守,不免如这卢家的一般从贼投靠!你受朝廷若多俸禄,受一界首府重寄,却平时不知理得什么政,查得什么奸人?”滕大尹闻他如此言语,早惊得一佛升天,二佛入地,急俯伏在地,无一句言语。高令公冷笑,拿起案上个无头帖子,就自念道:“

梁山义士宋江,檄告黄金城有司,布告天下:江自隐龙山起事以来,聚合雄兵五十万,猛将千员,谋臣堪比良、平,虎将何愧牧、起?是以吊民伐罪,义旗西指,一战而破西蛮百万之众,天门金汤旋踵而下,三十六州传檄而定,人民安堵,商旅不惊,尽免苛税,个个乐业。是曰:王者四面。宁使一方独沐教化,不闻天下尽歌来苏?黄金一境早蒙守牧官吏敲骨吸髓之残,近遭田虎贼军杀民赤地之祸,江闻之伤痛在心,故移师征伐,解民倒悬,人思投附,如云之聚;士欲归心,如江之合。今有黄金城卢氏,为一城巨室,忠厚仁德,邦之民望,心怀大义,先思归顺,守仓库以待济军,聚丁壮将助义旅,宜为举国之率,堪蒙殊勋之赏。谁知奸人举发,遂使昆山之玉,竟被炎炎之祸,棠隶之华,反遭斤斤之伐。横被囚禁,举家惊骇,非有独完之难,更怀覆巢之惧。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大军朝夕便发,锐旅百万,暮至城下,雪恨问罪,决不存息!有司宜释卢氏镣铐,全其家室,清扫道路,酌酒引浆,犒劳义师,自得上赏,带砥山河。勿执迷不悟,自取齑粉之祸,终被九族之诛!檄到如律令!

滕大尹虽早读了帖子,此时闻高令公一字一句读来,亦自惊惧无地。却听高令公冷笑道:“贼人如此猖獗,分明不放我国家制度在眼里?却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可就会同左都兵马使殷光,点三千军马,并你府里有数快捕公人,就立时围住姓卢的府第,但宅中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拿下了,分类查拷鉴别明白,但是贼人奸细都自解赴市上斩首,其余尽没官中为奴,家产都自抄检入官,充为公用军费,自可大利国家军事。” 滕大尹闻得,哪里敢违拗,立时答应了,就尽点一府公人快捕,约有一千二三百人,又有那殷光领三千军马,当下早将卢大官人宅院围住,前后门俱把住了,发一声喊,俱打入里去,就捉拿淫辱男女,抢夺金银财物,那许多军士公吏得了这机会,尽如虎狼般凶残,弄得那一座齐整第一宅院,天下有数产业,颠倒做白地也似,院中喊声,山崩海沸也似,怎见得那场栖惶?恰有个曲儿,道着这等抄家祸事:

咄!只道你受用!只道你快活!只道你富贵逼人天上客,却也遭这般灾祸?说什么雕栏围就了天上白玉京,说什么黄金铺成了佛家给舍国?说什么明珠点就了东海龙宫阙?你也就牙床上眠,三餐间食,马桶上坐,沙士般使过了钱财,排队来睡过了娇娥,盈耳朵听过了艳歌,也道是福有享尽时,寿有到头日,那里便骑驴只上坡来不下坡?少不得见虎狼来入门,说着官字口道敕,哗啦啦大厦尽倾难闪躲!眼见那娇妻美妾他人睡,金银宝货他人用,高梁大屋他人乐,说甚么你的产业?不见那董相国眉坞?不见那石中尉金园?不见那元宰相椒舍?正是一般儿千古无分别!

当下卢府合府上下人等尽被拿了,那云天岳虽是个见机的豪杰,武勇的班头,这番却也打在网里,原只是怕连累卢大官人一家,因此不曾抗拒,任公差锁了,却是他平日面目都在,因此并不难为他,只推他去空房里监守。却是有司计数,拿得男女共九百八十三口,金银宝货三百余万贯,城内外店铺田庄产业七十余处,粮米数万石,骡马千余匹,他物不计其数,满城里人惊慌传说,奔走相告,各惊惧愤恨到十二分,又自叹息卢大官人。只有那一伙抄家的虎官狼吏,各自吃得饱了,金珠自家抢掳的不知多少,各自欢喜。正是:

可怜石家金谷祸,今朝都到眼前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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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31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九十三回 病关索寻故钻地道 玉麒麟思兄宿古庙

话说满城里传说卢大官人家灾祸,客栈里吴用早自闻知,先吩咐侯健去那宅附近探听消息,又教雷横去寻蔡福,自吩咐那几个道:“街上各处可去造做流言,只道今城里贪官要借勾结梁山好汉名目,尽数抄没了满城富户家资人口,卢大官人只是做头的筏子,只是贪官冤枉他家,随后便挨着一家家排头抄没。如此教满城人心摇动,各自逃亡,公明兄长军马临城时,此城可不战而下。”当下那几个依言各自行事,却是杨雄、石秀一道,两个走一程,自去个酒楼上,远远僻静处坐了,胡乱要些酒食,只听得邻座纷纷,交头接耳,料都是议论卢大官人家祸事。两个只是冷笑,杨雄低低的道:“卢员外两世好汉,那世里赚梁山上去,只为宋公明要坐第一把交椅,教他活捉史文恭,好解了晁天王遗言。害他死里逃出生来,妻子无了,家产无了,虽到山寨里做第二把交椅,何尝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心里得一日畅快?今世里只想自在些,可怜躲在这卢大官人家里,气也不敢大喘一口,星星月亮也不敢照见,谁想依旧被宋公明寻出来,又遣这智多星来如此设计害他!便是弄他一个人出来也罢,又连累这一家的人!前日里又害了石雄!如今又叫我们造流言时,便害这一城的人!这军师如此厉害!”石秀道:“哥哥休只说他,难道卢员外两遭祸事,你我身上都是无分的?今番眼睁睁看这吴用军师如此设计害人时,却不曾劝阻他,至轻的罪也是个不应!”杨雄道:“来这城里原也只想寻着卢员外时见着欢喜,兄弟们说话,他不去时我们只回去说与宋公明便了,谁想遭这一场病!又教这吴用这好弄阴谋的来,如何这事不翻坏了?只愿卢员外这一场躲得过方好!” 石秀道:“眼见得传蔡福来,自是为问被捉的人里有卢员外也无?好牢里做手脚,弄出他来,我们休理他吩咐,且也去卢大官人宅前看一看,探些消息也好。” 杨雄道:“说的是。”丢块碎银子在桌上,两人下楼,却往那宅上来。

两个走一时,早到那大宅前,怎见得那一派凄惨景象:

门前石狮,奄卧风雪无威气;阶前高桩,哪得豪杰来系马?一带围墙,惟有寒雀啄冰溜;数片檐角,都遮霾云忘青天。旧时王孙,早被绳绑索捆去;旧居佳丽,何复燕叱莺语闻?只见恶吏当门坐,恰似猛虎食尽人。

但见二三十个公差坐在那门前,将眼不住得唆人,一条长街空空荡荡,更无个来往的。因此杨雄石秀不敢近前,只是在条小巷里远远打量,石秀道:“这些厮鸟却也笨,但欲拿人时,虚掩了门,诱人进去,院里拿住,岂能有个逃脱得?如此大模大样,便是鸟雀惊得也不敢落一个,况是惊胆丧魂的人?”杨雄道:“想必是府中人尽吃他拿了,更不曾逃脱一个,因此这些厮鸟如此狂妄。既如此时,前后门想是吃他都把住了,我们寻一寻,看那里无人时,翻墙去那府里查看,寻些消息出来。”两个转巷拐角,就逶逦来寻,转有三五遭,几十番欲探头出来,却总见有公差在那里巡绰。两个心下焦躁,杨雄道:“这厮们倒会做绊,既如此时晚上却来,且看这厮们比夜猫子强得几何?”两个转身回来,走得几步,却听得悲哭之声。两个看去,远远见个老人缩在小巷最里处,向着墙角,在那里大放悲声,哭得脊背一耸一耸的,杨雄道:“这老人可怪!如何却在这里哭?”石秀道:“我猜他必和卢大官人府上有些亲眷,方在这里哭,正好问他一问。”便走过去,道:“老伯,你撞了难事?却如何在这里痛哭?”那老人听人背后说话,吃了一惊,扶了墙起来,抹把泪,转身急急便走。石秀就一把拽住,道:“老伯,你这般样子,外面都是公人,倘被撞见,不是说处!” 那老人慌了,道:“你拽我怎地?我须不是歹人!” 石秀道:“老伯,我为你性命起见,今遍城里捉拿卢大官人家里人,你如何脱得他们手?”那老人不知石秀本自诈他,听得说透,身上再无力气,复将泪下来,求告道:“好汉,你要将我到官不成?老汉六十有余,但到官时,便是死了,可怜又负了我那老爷嘱托!害了两个人性命!”石秀、杨雄见那老人认了,各自大喜,杨雄道:“老伯休惊,你见我们似那卖人的?只是我们也素闻卢大官人的名,今见他吃贪官害了,心里恼怒不平,因见老伯哭得悲惨,所以提醒一声,免吃官人拿了。”那老人听他说得诚恳,方放下心来,听他说起卢大官人,又哽哽咽咽,哭将起来。杨雄道:“老伯,你想是卢大官人亲眷?”那老人摇头,石秀听他方才话里唤老爷,心里明白,道:“老伯,

你是大官人家里仆人?想有许多年岁了。”那老人道:“好汉,我正是大官人家里老仆,唤做卢安,今有五十个年头,早得大官人恩典,前年将我与两个儿子都脱了籍,与了房子店铺田地,因得自在过活。今听得儿子说大官人遭了灾祸,但去府前问消息的都吃拿了,因此不敢近前去,只得这里蹲着,又想起老爷与大官人们的好处,因此痛哭起来。”杨雄道:“原来如此。”心里失望,石秀却比他精细,道:“卢老伯,你伺候他家多年,卢老爷生前必然有个嘱托与你,大官人也必然吩咐过你。”卢安吃一惊,道:“你端得是谁?如何这般说?” 石秀道:“我们这番来,只为救大官人一家,我们是他兄弟的故旧,生死相从的好人,你但不实说,耽误了事体时,大官人一家性命都吃你害了。” 卢安将眼看着两个,道:“你两个须有名字,不要只是空口白话。” 石秀道:“我便唤做石秀,多唤做拼命三郎。他叫杨雄,人称做病关索。” 卢安吃一惊,道;“你们自那世里梁山上来的?”石秀道:“正是,坐不改名,行不换姓,今日都明白说与你,老伯却如何一口唤出我们来历?我们这番只来寻卢员外。”卢安听得,便跪下,道:“两位壮士,老汉闻名久矣!今可怜见救拔大官人性命!”杨雄忙向前扶起,道:“老伯,你可知卢员外下落?如何却知道我们名字?今大官人家里抄了,莫误了他性命!” 卢安道:“老汉先曾服侍二官人,听他说起阳世里事,道是你两位是他最亲厚的异姓兄弟,十分亲爱。石好汉更曾舍命孤身跳楼,劫了北京大名府法场,救了二官人性命,死牢里生死相扶,如此恩德,老汉今日见了如何不拜?”石秀道:“老伯夸赞,俺兄弟两个如何敢当?只是此地非说话处,你若知俺卢家哥哥今在何处。便可说与俺知道。” 卢安道:“此事除了大官人,便是老汉知道,两位爷既是欲寻二官人时,便可跟老汉来。”转身便走,两个大喜,随后跟着,转过两三条街去,又拐进个巷里去,七转八曲,早见黄杨树下一家小小门户,上面大锁锁了。卢安取出钥匙,开了门,领两个入里去,反手关了门户,上了门杠,方领两个屋里去,却是间小小佛堂,上面供着菩萨,只是案上灰尘早满了。两个正疑惑时,那老仆卢安早钻去案下,将手去推,只听得响,却有半堵墙转过来,原来那墙却是堵活壁。两个大喜,就转过墙后去看,见空荡荡一间屋子,又没做理会处。卢安随后进来,合了墙壁,却低身从一堆灰尘中掣出条索子来,只一拽,只听得铃响,一块地板移开,一个人地下钻将出来,道:“安老伯,探得事如何了?”杨雄石秀看那人时,惊喜在那里,一时言语不得?那人如何形貌来历?有满庭芳词为证:

名震海内,气高乾坤,英雄曾数当年。把一条棍棒,扫遍尘寰。万马千军队里,取上将头颅等闲。天下好汉齐钦敬,声价盖天传。鬼神相妒处,荐与粱山。把滔天大祸,凭空坑陷。

热血仇复当时,尽诛淫妇奸夫男。坐定百八天罡位,神威盖人凡。

那人眉分八字,目炯双瞳,凛凛九尺身躯,堂堂一派仪表,穿一领玉围锦绣素白袍,着一顶沉香素纱簇花巾,不是别个,正是梁山上坐第二把交椅的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当头却见着杨雄石秀,惊得目瞪口呆,再言语不得,杨雄石秀早纳头便拜,道:“天幸今见着哥哥,万千之喜!”卢俊义呆一时,方急扶起这两个,道:“如何是你们?” 杨雄石秀道:“今来黄金城,专寻哥哥一月有余,感时疫险将性命丢了,今日去大官人府外去探,幸得撞见卢老伯,说出名姓,蒙相引到此。”那边卢安早自跪了,道:“为这两个份上,因此引来见二官人。” 卢俊义虽自不乐,却极欢喜是这两个来,便道:“既是如此时,说不得阿伯,且请起来,这里肮脏,只里面说话。”便转身先下去,杨雄石秀看时,见下面一条地道,石头铺成阶梯,便走下去,卢安随后跟着。走过七八丈地道,转而向上,卢俊义先出去,这几个都出来,杨雄石秀看时,见眼中二亩来大地面,四面高墙围了,更有许多大树,遮得隐蔽。北边却落着五间干净抱厦,白石砌就,茅草打檐,雪中见得素朴。卢俊义便引几个屋里去,见那屋里三壁都是书架,满满的都是古书,那一壁上悬着口古剑,沙鱼皮的鞘,绿吞口上镶着七星宝石,屋里点着一炉子香,熏得那屋里融融的暖。杨雄石秀都道:“哥哥住得,好个所在!”卢俊义道:“这里搬来不过数月,为无有外人,甚是憋闷,只得闲来看一会书,使一回剑,举几回石头,方觉筋骨松散些,故见了你两个兄弟,我心中倒十二分欢喜。”见卢安早沏上茶来,道:“又劳动阿伯。” 卢安道:“二官人不恼老奴便好。” ”卢俊义道:“这两个兄弟是我生死心腹,今日见了,欢喜不及,如何恼得阿伯?却是外面情势如何?我这里忧心难诉。”卢安道:“合府里人都被拿去了,老奴撞不着人,正在那里哭时,却撞着这两个好汉。” 卢俊义道:“两个兄弟,你们与俺卢俊义骨肉也似,今日见着,并不说别的话。俺兄长这一府人被官家拿了,想是为那些无头帖子,想来这些帖子与你们身上有些干系。”那两个面面相觑,石秀道:“哥哥说的是,宋公明先后差三拨人来黄金城里寻访兄长,第一拨人便是我两个并时迁、李逵,为先是田虎贼军围城,进城不得。后进城来却感了时疫,病倒在客栈里。这是第一拨了。宋公明为一月不见消息,因此又差孟康将个西洋女子来,城外会着李立,进城来会着侯健、蔡福、雷横,侯健托故卖身来大官人府上走动,却也探不出消息,这是第二拨了。正为难时,不想吴用军师亲自又来,却扮做个算命先生,带了陈达、杨林,与这两拨都会着,为不得哥哥真实消息,因此这吴用军师又使出许多计策,先使蔡福寻个人,出面告发了那石雄。那房里暗教时迁先丟下书信金银,因此石雄再分诉不得,只不肯忍,熬刑打得烂死,下在死牢里去,这是害一个人了;却为教那几个分头贴两番无头帖子,教官府拿了卢大官人,抄了家,几千人都逃脱不得,这是害一府人了;今又差我们分头‘街上各处可去造做流言,只道今城里贪官要借勾结梁山好汉名目,尽数抄没了满城富户家资人口,卢大官人只是做头的筏子,只是贪官冤枉他家,随后便挨着一家家排头抄没。如此教满城人心摇动,各自逃亡,公明兄长军马临城时,此城可不战而下。’眼见得是又要害一城人了。我两个恼恨不得,因此来大官人府前看,却得机会,教这老人家引来见哥哥。此是前后实情,都说与哥哥知道。”卢俊义听得,半晌言语不得,好一时方叹道:“好个军师!好手段!”

石秀道:“这卢大官人敢情是哥哥的兄长?哥哥这世里如何却得了亲眷?”卢俊义道:“正是,先人生下俺兄弟两个,不想先后去了,留下大名府那产业,是俺守着。不想为好使枪棒,拜个绝顶师父,传授一身本事,教江湖上传扬名字,被那大圆和尚荐与宋公明。因此几番蒙他用力使心,邀上山去,请坐第二把交椅。招安后几番厮杀得了官职,不想又被那伙奸臣害了,将水银下在饮食里坠了腰胯,淮水里船上骗出去看月,推在水里倾了那一世性命。今来了此世,几番流落不遇,后来终得了消息,先人和兄长在这黄金城又整出一片大家业来,因此寻了来相见,却是先人早又没了,只得兄长见面,那一世经历寒了心,兄长又劝告,因此埋姓藏名,并不敢张扬,几番听得宋公明隐龙山上起事,屡破酆都城大军,又两番兴兵攻取天门,渐次声势和梁山全盛仿佛。故兄长恐梁山人物来寻,再起干系,便造这去处,教我移来且住。只教卢安老伯知道,照顾饮食衣裳。不想宋公明又差这三拨人来寻,起如此风波,却是怎教人忍得?”杨雄石秀听了,俱默默无言。半日方道:“是小弟们连累兄长!只是兄长今后如何?”卢俊义道:“既是再躲不得时,如何不出去见面?你们可去请了那吴军师来,我自与他说话。” 那两个失色,杨雄道:“兄长休要杀起来!这军师虽然阴谋诡诈,却和宋公明一体之人,却又是梁山上旧面目。”卢俊义道:“你们如此小心!我卢俊义堂堂男子一表,是个赚人的?但要杀人时,这吴加亮万千军马队里也躲不得,却直唤他来杀了?我只教他说将清楚了,再出手段来救得我兄长一家,自然诸事都罢,日后再相说话。”石秀道:“哥哥如此处置最好,正见得哥哥天下真男子,海般宽宏心胸气量,不似这等不办人事的。只是石秀尚有言语要说与哥哥,如今我们去说容易,只恐兄长日后脱身不得,只得鞍马上替宋公明性命厮杀效力。” 卢俊义道:“但不如此时,如何能救了我兄长一家?这吴用先生既设了此局,便算定了我卢俊义的脾性,因此掘出这火坑来,不由得我挣扎,纵挣着眼睛时,也须得跳进去!罢!罢!我卢俊义便卖了这一身,且先赎出兄长一家也罢!”那两个听了,凄凉到十二分,只也言语不得,过一时杨雄道:“既如此,我自与那军师说去,石家贤弟可陪卢家哥哥闲话一时。”计议了说话言语,自起身去了,卢安自引杨雄出去,合了活壁地道,只等引吴用到来。

石秀道:“杨志可曾来哥哥府上?小弟们闻得他些踪迹。”卢俊义道:“你们如何却知道?他自来了这阴世,十分不得意,闻了我兄长招集天下有本事的人,但赏识的都养在门下,因此投了来,比较几番,满府里无个对手,因此兄长爱他,带他在身边,十分管待。后来与我说起,我闻得他那脸上青记诧异,便教兄长唤来相见,果然是他,因此暗里走出来相会,各自大笑,因此一处伴歇饮食,闲来较量武艺本事,十分相契。只是他先前个相识今做到华严路副都总管,一月前差人持书并金帛好马来招他,许他的前程,因此去了,今料必得了官职。” 石秀道:“今宋公明要取天下的人,早晚必取华严路地界,日后少不得大厮杀,他竟自不知?却去投了那边,日后怎地和兄弟们相见?” 卢俊义道:“他自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的子孙,性高眼高手高的人,本自梁山上勉强,不乐宋公明小吏出身,又经了招安征方腊这一场,如何不和我们一般冷了心?因此不待去见宋公明。酆都城这边和那世赵家天子一般,乃是朝廷正统,既有个好出身时,这杨提辖如何不乐意?因此劝他不得,竟自赶着去了。日后阵上若见他时,将言语说他不迟,终不成自家兄弟死拼了性命。” 石秀道:“如此最好,眼见得众兄弟连晁天王在内,竟复聚了七八十个,但不是气数上时,怎会如此巧法?闻说宋公明又两番见了九天玄女娘娘,诗中说兆我众兄弟命运,可取了这万里江山。今先得了天门,再取这黄金城,竟了席卷之势,与诗中之意相合,看来冥冥中我兄弟果关着气数。”卢俊义道:“只是气数上也罢了,只恼这吴用军师两世都使如此手段,不由得我自在,既是他如此好心时,我必有报答他处。”石秀道:“兄长豪杰,如此做时,小弟自当相助。” 卢俊义道:“当日大名府法场上蒙贤弟舍命救我,是以这番贤弟来寻,我并无恼处,反觉欢喜。“两个说一会,各自欢喜。

却说杨雄赶回客栈里来,报与吴用消息,吴用大喜,道:“多亏了你两个!但得卢员外到军中,公明兄长必然欢喜到十二分,功劳簿上自会重重记你们功劳。却是卢员外气色如何?可曾说甚言语?”杨雄道:“员外只为酆都城普天下遍行文书,捉拿梁山众兄弟的紧,因此潜伏躲藏,并非躲我们兄弟寻访。今见了我两个十分喜悦,留住石秀兄弟,相叙情谊说话,着我奔来请军师快去相见。”吴用大喜,道:“我正要与他见面。”因换了衣服,教杨雄领去见卢员外。不想李逵早自隔窗听见,撞开门笑道:“军师哥哥,我与你同去见卢员外哥哥!但他再扭捏时,我自扯住他,再教他老鼠洞里藏不得!”吴用急扯进来,掩住他口,道:“你这黑厮!不看这什么地方,就自扯驴般叫起来!如何不陷了我与众兄弟们性命?当初来时,押司哥哥如何教训你来?只是欠打!卢员外尊重的人,如何容得你面前放肆!你自安稳在这店里,不然我回去见了押司哥哥,如实禀告了,怕不连皮都揭了你的!” 李逵教他骂得言语不得,只得回房去生闷气。吴用教时迁看着,不许放此黑厮出去生事,又着李立去寻侯健、雷横,告知得了卢员外消息,教各收拾东西,就去城外取齐,同去公明兄长军中;又着孟康收拾行李,去租车辆,先送苏密娜出城,着杨林送信并二千两黄金与蔡福,教他依旧城里潜伏,狱中好生看顾石雄,并将黄金替卢大官人家上下使用,不可早决断了。当下各人闻得寻访到卢员外,有了结果,各自欢喜,分头自去办事。这边吴用教杨雄引路,陈达随身,且来见卢俊义。

却说卢俊义方与石秀言语,早听扯得铃响,卢安急去接进来,看见杨雄后面之人,秀才打扮,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生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后面带个粗汉,却不知是吴用,带三个过地道来,到那抱厦里。吴用方一进门,先自跪了,卢俊义却料不到,只得起身来扶,道:“加亮先生何必如此?”吴用早落下泪来,道:“小弟得公明兄长之命,此番前来寻觅员外,为难见兄长,只得使些手段,今幸自见了,十分欢喜,又十分歉疚。” 卢俊义听得,半天难言,只得道:“加亮请起,量先生行事,只是为公明兄长大业上,不得不尔,卢俊义两世得公明兄长另眼相待,差先生召请,敢不相从效劳?先生虽施手段,亦是好意,卢某安敢怨怪?” 吴用落泪道:“员外亦是吴用兄长,今但请到公明兄长军中,便可打杀吴用,只是与兄长消气。” 卢俊义道:“先生言重,卢某自愿见先生,一来愿随先生去见公明兄长,从此效力疆场,辅佐公明兄长成就大业;二来欲借先生之智谋,救兄长一家人出于水火,则卢某更有何憾?” 吴用低头道:“兄长江海般胸量,怎不教吴用惭愧?” 卢俊义道:“加亮先生且请坐了商议。”搀起吴用,各自坐了,吴用道:“兄长不须忧心,吴用自当设计,保得大官人一家周全,并家产无事。”卢俊义道:“家产不须在意,但得卢某兄长一家无事便好。” 吴用道:“但到得公明兄长军中,用自写书信与酆都城杨询,此人乃朝中宰相,有意招安公明兄长,抵御四方外寇,因此诸事都愿斡旋。用当于书中教他联络朝中有名望诸臣,联名上书,尽说人心向背利害,为大官人雪冤辩白,一面却差人将百万金珠打点宫中后妃太监,教与枕上用情分说,如此两面用力,决可保得大官人一家平安。”卢俊义闻得,道:“先生之计,十分之好,只是如何现在不修书信?须知我兄长一家身陷囵勿,生死早晚不测,卢某现在忧心如焚,但请先生早一刻修书便好。”吴用道:“兄长勿忧,吴用已教人持五千两黄金去上下打点,教不得决断,狱中亦有蔡福兄弟现为两院节级,必然教大官人一家无事。却是如今大雪阻塞路途,常人行动不得,须是到得公明兄长军中,用自早做书信差戴宗兄弟将了并金珠,赶去酆都城上下打点使用,他日行八百里,料十余日便有音讯。今用都吩咐了,便请兄长就自收拾起程,各人都候在城外专等兄长上路。” 卢俊义闻得,拒却不得,只得道:“如此劳加亮费心。”只得就收拾个包裹,壁上取了宝剑,随吴用等一起黄金城外去。那老仆卢安虽得卢俊义说了,痛哭难舍,卢俊义只得道:“阿伯自城里打探消息,有机会时可传话与兄长知道,但自安心保重,我自拼此性命,使一家人平安无事,” 卢安无奈,只得看卢俊义随人去了,痛哭自回。

却说卢俊义几个出得城来,蔡福、侯健、雷横、陈达西门外会着,见了卢俊义,各自欢喜。吴用不见孟康、李立,问将起来,侯健道:“他两个吃一惊,并李逵、时迁先赶着车子远远去了,二十里外候我们,四个连那西洋女子都险些打在网里!”吴用惊问时,侯健道:“他几个方从店里走了,大队公差便围了那悦来老店,但店中人并左邻右舍都捉了去,我有些事回店里去,幸是远远见着,方得脱了。” 吴用道:“怎吃官府发觉了?幸是众兄弟都走了,不然大难临头!” 侯健道:“小弟打听得明白,那日孟康等城中逢伙捣子,做局诈骗他们,是小弟撞破,将捣子们倒打伤了一半。因此他们怀恨,四处寻访孟康等踪迹,查到悦来客栈,将钱买了小二暗中探看,竟自我们言语中得了些风声,因此举报官府,将大队公人来拿,只是迟了一步。” 吴用道:“只是黑厮嚷起来,因此教那做眼的听去了,这厮哪里不害死一城人?幸得众兄弟都全,如此且自急走,到一百里外,自有吕方、郭盛将二百精锐马军接应,到时一齐赶回公明兄长军中去。”教众人趱程急行,休要耽搁。当下众人惊心,只恐城中军马赶来,就踏雪急走,正是:

脱网急走冲天雁,甩钩深潜入湖鱼

众人雪中急走半日,方赶上孟康几个车仗,都见过了,十分欢喜。更行一程,眼见得天色昏暗,恰离城有四五十里。吴用道:“眼见得官人赶不着了,可寻去处歇息一晚,明日早行。”教李逵先去寻宿处,李逵大叫道:“如何你们都要安稳,偏差我去?好不公平!” 吴用道:“你这搅事的黑厮,酱口的灾神!但不是你客店里嚷起来时,如何众人狼狈?况你又坐了大半日车,如何和我们这苦苦步行的相比?休得诈疯,且去寻了宿处来,不然公明兄长处我便说将起来!” 李逵道:“去便去罢,又揭挑人!”时迁道:“我自帮李大哥走一遭。”李逵方无言语,两个放开脚步,赶在众人头里,走不过五里地去,早见前面个林子,雪中却隐隐露出一角屋檐来,时迁道:“却是怪也,田虎贼军将这城围了数月,远近百里放火烧得并不见一家屋子,如何这里却有齐整房屋?”李逵道:“管他娘的!只要今夜有屋子睡便好,省得那鸟军师怪人!”时迁不好接口,两个便奔林子里来,近前看得分明,却是间古旧庙宇,庙门却紧关着,上面悬着匾额,时迁看时,见是“田和之庙”,却也不省得来历。那边李逵早拿块石头去打门,砸得山响,时迁道:“李大哥,我们来借宿,不要恼了庙里人。” 李逵道:“直他娘的!老爷来了这许多时,扯着嗓子也叫了两声,如何却不来开门?恼了老爷时,一把火便放起来!” 时迁道:“但烧了怎再寻得地方住?” 李逵道:“哪里雪地里背风处不好睡觉?便是树下也罢!又可倚得,只有这鸟军师讲究,处处讲究起来,如何却不背了屋子走路,做个大号的乌龟?”时迁道:“这铁牛!你休将这话教他听见,不然教你一辈子起倒不得。”李逵道:“便是宋江哥哥前俺也如此说!却怕他咬了老爷鸟?却是如何还不与老爷开门?老爷这便杀将起来!“身后掣出板斧,不由分说,就去劈庙门,时迁叫时,哪里劝得及?

不想李逵打得庙门山响,早惊动那庙祝,原也要来开门,却隔门听着李逵大咋小呼,只要杀人放火,因此战兢兢的,不敢来开门。却将眼门缝里偷看,见李逵将斧来劈庙门,不敢再耽搁,急扯了门杠,开了庙门,飞也似去后面躲了。李逵却哪里防备?双斧都劈个空,收力不住,一跟头颠进庙来,额头去自家斧背上撞着,高高肿起来,一时发晕,倒在地下。时迁因赶进庙来,见他模样,忍住笑,急来扶他,李逵道:“怪他娘的?这庙里却有神灵不成?怪俺将斧劈他庙门,却闪铁牛这一下,好生惶恐!”时迁道:“眼见得这庙完好,连田虎贼军也不敢烧他,自是十分神异,跌你一下,只算是好的,不然差几千小鬼执了枪棒,赶打出来。不然便做个法子咒你,教你得个羊伤风,每日里脑热头疼。” 李逵道:“小鬼再多也不怕,只怕他这头疼咒,不知每日里可是灵验的?” 时迁道:“自然灵验,不见那边台阶下香炉里许多香灰?自是人家都怕他那头疼咒儿,因此来上香供他。” 李逵不省得时迁耍他,听说话却怕起来,道:“如此怎生是好?他每日咒将起来,日子如何再过得?”时迁笑道:“你去那边捻了香灰,重重磕几个头,神最喜欢人敬他,一时见了欢喜,便不再见怪也说不定。”李逵教他说得怕了,只得就香炉里抓了香灰,去神像前磕头,时迁背后偷笑,当面却来合掌念诵。李逵磕头起来,见了道:“做贼的哥哥,你念叨怎地?”时迁听他言语无礼,道:“我诚心祈祷,得感动了神明,神明与我心里道,那个黑大汉心里不诚,一边磕头一边骂人,要咒他十万八千日哩!” 李逵恰是有此算计,听得时迁说透,慌了,道:“我他娘!这神真个神了,如何连俺心里骂得都听去了?真个这回活不得也!”赌气恼了道:“他既咒我,罢!我只拆了他这庙,教他也受不得香火!“脱剥了衣服便欲动手, 时迁忙道:“你莫慌,神自说了,他自大量,不和这黑大汉计较,只要这黑大汉在此安静跪上一个时辰,不损毁伤坏庙里物事人众,便饶了这头疼咒。” 李逵听得无奈,道:“真得跪上一个时辰?” 时迁又合掌念诵一会,道:“正是,一刻也饶不得,不然就念将起来。” 李逵听了怕,只得去神像前跪了,合起掌来,却学观音前善财童子一般,弄那怪状。时迁看了笑出声来,却不再理他,自出庙来,却见那庙祝在那里探头探脑,因将二三两银子与他,道:“我们同伴十几个人,借你这庙住一晚,我两个先来,你可收拾起几间房舍。” 庙祝见两个神像前行礼,又得银子,便不怕时迁,道:“空房自有,只是只得两三副床帐,只怕客官难住。”时迁心里道:“卢家哥哥尊贵,吴加亮也算上,连那西洋女子,便也够了,余下众人,哪里忍不得?”便道:“三副床帐也够了,你可拿些干草铺在空房里,我们随从的人胡乱睡一宿也就是了。” 庙祝道:“干草便有,廊下好大两垛。”时迁道:“你可去归置,我自去迎同伴来,只莫撩拨那殿里黑大汉。” 庙祝道:“小人自省得,如何不惜性命?” 时迁忽想起一事,道:“庙祝,你这里供得是什么神,好生陌生!”庙祝道:“这庙唤做是‘田和之庙’。乃是春秋战国时代姜齐为王的田和,乃普天下姓田的祖宗也。便是田虎贼军如此凶狠,见了这庙额,也不敢来庙里扰怪,恐他大王见罪。”时迁道:“原来如此。”回身和李逵说一声,自去迎路上众人,不多时撞着,一齐都入庙里来。却是看官,你道时迁如何戏李逵?却是时迁见李逵将斧劈那庙门,知他是个杀人的魔君,恐他发怒,尽坏了庙里人性命,因此将言语来说,哄了李逵,却全了庙中人性命。

却是众人进庙来,见李逵至诚跪着,都怪,却是时迁暗将缘由说了,都自暗笑,无人说与李逵听,饶他足足跪了一个时辰方罢。李逵还恐神像恨怪,自前面唱个大喏,道:“这番依了你言语,足跪了一个时辰,天上地下,四海龙君、过路神灵都是见怪,日后你便昧了心,将头疼法儿咒俺,也再不灵了!”众人各安顿好了,都来殿上看李逵,听他如此祷祝,又尽笑起来,因是孟康带的从人早厨下烧起锅灶,做出饭来,各人胡乱吃了,且去安歇。

且说内中卢俊义是个心里有事的,如何睡得安稳?便来殿里坐,就长明灯烛前看着神像出神。早又下起雪来,卢俊义听殿外那风雪声,甚是凄清,不由落下泪来,不多时两三个人进来。正是:英雄方为同体忧,却见异姓叙话来。欲知那几人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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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3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九十四回 再灭国家王庆自焚宫 重会兄弟宋江大宴众

话说卢俊义伤神古庙,独坐在那殿里,见几个人进来,却是杨雄、石秀、时迁,卢俊义道:“几位贤弟赶路疲累,如何不去歇息了?”石秀道:“便是我们几个闷的紧,欲找兄长说话耍子,房里找不见。问庙祝时,道一个人殿中去了,知是兄长,因此寻了来。”时迁道:“我与那黑厮同屋,鼾声扯得打雷一般,震得屋梁都动,如何睡得?只得来趁这热闹。” 杨雄、石秀都笑起来,道:“他不磨牙、放屁、说话,便是好的很了。”

时迁道:“谁说不说话?我出门时他方叫起来,道:‘贼娘的牢子,快取酒来,不然老爷再不吃饭!’我方惊怪,他自翻身又睡去了,方知他说梦话。” 杨雄、石秀此番却不笑,杨雄叹道:“那自是他梦见天门牢里情景了,这等一年有余,亏他熬的住,到底挣扎出来!却是梦里依然是惊的,可见那地方不是着人处,连这顽骨无心的,也和惊弓的鸟一般。” 石秀

道:“小弟大名府里陪卢家哥哥住过一遭,杨雄哥哥酆都城里失陷,也饶一遭;便是你这飞檐走壁的积年,封州城里也折过,算来今日诸人,都曾和这黑死牢亲近。”卢俊义道:“此等事不须说了,早是今后各人平安便好,我今日神像前祷祝,只是这默默一点心愿。” 杨雄道:“哥哥武艺,天下无双的本事,百万军中任自进出,如何这说话反不见了豪气?”卢俊义道:“武艺只是虚的,如何敌的过阴谋诡计?任你勇过霸王,智如韩信,便能逃得了那善算计人的手?算起来,只是个无用,因此我只求鬼神相佑,教亲近的人都平安。“一番话说完,诸人都默默言语不得,半晌时迁忽地道:“一年前我与扈家姐姐去寻尉迟无双,当时也是这般的大雪,如今一年过了,却又生出多少事来?却幸得熬过来,能和众哥哥们在这里叙话。”忽得叹一声,风雪里听来,更是凄清。

卢俊义道:“这尉迟无双是谁?怎地你们脸上都有些怪相?“杨雄道:“此人是天下第一个奇女子,又是国手神医,救过天王、宋公明、花荣、董平性命,又绝顶的好武艺,一张铁弓,射得霹雳般劲箭,不是小弟夸她,只怕员外哥哥也赢她不得。” 卢俊义道:“这般人物?却是可在军中?定要会她一会。“杨雄道:“只怕哥哥会她不着,眼下她却是梁山仇人。“卢俊义道:“却是如何?” 杨雄将劫去扈三娘与封州城两番事略说了,卢俊义听得,过一时方道:“如此女子!可惜卢某那时不在山下,不然与她比试,生平快事!” 杨雄道:“兄长若那时在,和众人围杀她时,她虽强悍无伦,也必难保性命。只是小弟知哥哥决不做此等事。”卢俊义笑道:“好汉子一对一比试,就本身武艺上决个强弱,如何可效无赖的行径?贤弟后面说的那句却是了。”石秀道:“便是蛮军中有个莫天何,亦是员外哥哥敌手,直有霸王般勇力,可惜自己打死了。今田虎军中却无些人物,只是个栾廷玉,不过我梁山上五虎将的本事便了。” 卢俊义道:“此人是孙立师兄,一条铁棒亦少有敌手,当年他闻得我名字,曾到大名府我庄上比试,可惜我外出游历,不曾见着,他不忿去了。今世若再有机缘,定要和他比试。” 杨雄道:“他现在田虎贼军里做神武统军,哥哥如何无有机会?我闻得陈达说,他地井关上诡计害了丁德兴、赵得胜、彭烈三个,锤伤了刘唐,但得哥哥出手,此贼能走得哪里去?”卢俊义道:“田虎军马不可轻他,昔年与他较量,孙安、卞祥、山士奇都是强的,更有乔道清的术法、神驹子马灵,不弱于我梁山人物,今世里那几个虽然不在,他岂不会收些新血?料是个深浅莫测。” 石秀道:“哥哥只怕看高他了,今他二十万军马围黄金城,只教谢艾五万铁骑军打得一败涂地,损军折将,更如何是我梁山兄弟敌手?” 卢俊义道:“这谢艾兵法孙吴之俦,田虎手下猛将甚多,却无此等人物,如何不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但是我等兄弟也须小心,不可覆了田家旧辙。” 杨雄道:“闻道他大破南蛮军马十余万,又华严城地界逼得我隐龙山军马退回山寨,虽以姜炯、裴武俊之勇,邓泰之谋,讨不得他一点便宜。今他既领军来黄金城平乱,如何不与他对敌?正是须当小心。“卢俊义道:“眼见得宋公明要取天下,血战只怕百场有余,岂得少了?众兄弟但得平安无事就好,今叙话多时,恐那个人疑心,反自不好,各人散了罢。”那几个都道:“哥哥说的是。”都自殿里出来,眼见得琼花乱飞,六出漫飘,下得庙中一片茫茫的白,卢俊义见了,道:“这雪相传是蚩尤灭后怨气所化,精魄所凝,故下将起来,如天地万物各自戴孝一般,今下得如此之大,只怕来日战祸极深,更不知何日方得了局?我兄弟得享安乐。”那几个道:“我们只和哥哥一般愿望。”叹息了各自回房安歇不提。

却说第二日起来,各人上路,一路风雪茫茫,各人都愁艰难,只得顶风冒雪而行,吴用教杨林、时迁头里先走,寻自家接应军马。再行大半日,早见两面红旗,一彪轻骑来接,却是杨林、时迁撞着吕方、郭盛,因此将轻骑来接应。当下众人会着大喜,吕方、郭盛早多带好马,教众头领都乘了,却自赶路。吴用道:“我去黄金城里多日,公明兄长可有书信到来?” 吕方道:“正是有书信在此,专等军师拆看。又有口信传来,道时局大变,教军师无论寻访得员外哥哥与否,都请早回,公明哥哥只等军师共商大事。” 吴用急教取出书信,就马上拆看,脸色忽变,就回头与卢俊义道:“今公明兄长有书来,道是江北王庆教方腊灭了,军马人民土地大半都被吞并。今方腊贼军声势浩大,已有五十余万军马,闻得早晚渡江南来。此是我等梁山兄弟生死对头,必要与他决死血战,分个存亡,是以修书来报,我等须兼程赶去,与公明哥哥共议。”卢俊义道:“尽依加亮先生意思,只是王庆那里也有许多猛将豪杰,怎吃方腊灭了?王庆更如何了局?” 吴用道:“那王庆听了史文恭调唆,教李助为帅,前后发水陆十五万精兵,攻打隐龙山寨,前后血战数十场,方自大败了他,李助只得万余残余军马过江。因此那国里元气大伤,精兵猛将大半没了。那江北本是个三国鼎立,平衡局面,今他大楚弱了,被方腊看破,起倾国之兵攻他。偏王庆恼了李助,只用自家舅子段五为帅,教国丈范全监军,又起十余万军马,教这两个领了,去与方腊对敌。这两个庸懦贪婪,如何敌得过方腊的倾国之师?因此咸水原一战,两个弃军先逃,楚军大败,十余万军马并粮草损折殆尽,被方腊军马长驱大进,围住国都倾力攻击。王庆惊惧无奈,只得告求那毒焰鬼王寇威出来。”卢俊义道:“便是那王庆军中惯用妖火烧人的?当年西京城外,我曾吃这厮大亏,大折了军马。” 吴用道:“正是。此人果是了得,将妖火之术连破方腊军马数阵,因此一时维系住形势,南军并不敢再进逼楚都。不想方腊闻了,差那员灵应天师包道乙,并弟子郑魔君,与御林都教师贺从龙再将五万军马来接应。那天师包道乙使个计策,教江南军掳掠平民数万,各与枪刀棍棒,乱打旗帜,就作先锋,再去楚都城下攻城。那毒焰鬼王寇威又使法术,将这伙百姓烧死不计其数,方得意领军来赶时,不想天师包道乙藏在后军,又教弟子郑魔君上前与他斗法.却是郑魔君将败,包天师暗祭起那口玄元混天神剑,空中飞将下来,就背后砍去了寇鬼王首级,因此楚军大震,方腊军马乘势围城。夜里包天师又作法布出大雾,对面人不能相见,方腊军马乘浓雾将云梯上城,竟将楚都破了。”众人听得,道:“却是楚国一国君臣如何?当日隐龙山许多番血战,他军中颇有些好汉。” 吴用道:“王庆那厮虽然酒色迷了,亡了国家,毕竟还有些烈性,闻得国都破了,江南军马入城,道是‘国君死社稷,寡人昔日吃梁山贼人拿了,受尽屈辱,亦难逃得一死,今国家既是再亡了,寡人决不再受贼人之辱。’因尽集了宫女妃嬪并珍宝于宫中,自将金杯与段三娘饮酒,饮得大醉,却教人将宫门闭了,外面却早堆满了干柴火油,就宫中放起火来。刹那时烈焰腾空,这楚国大王连皇后、妃子就尽数烧杀在那烈火里,数百具尸骨都烧得乌焦巴弓,再也辨认不得。”众人听得,各自叹息,杨雄道:“这王庆死得倒烈!闻得他当年东京城里做个牌军,与童贯侄女唤做娇秀的做出事来,因此被发配陕州。后被张管营陷害,因杀了管营并那小舅子,逃去房州。又被官家追捕的紧,因上房山寨造反,夺了淮西八处军州,聚合四方许多好汉,建了大楚国,称王道孤,得许多受用,与我梁山上并称天下四大寇,如此行事,比古来豪杰差得几何?反比我梁山误受了招安,做他人的杀人之刀,强了百十倍!今两世里虽曾与他那国军马对敌,闻他如此结局,教人不由得不感叹悲伤!”各人听了,除了吴用有些不悦之色,都道:“杨雄哥哥说的是!他今虽亡了,却是好汉的作派,教人叹敬。”李逵道:“我早自说梁山上反去东京,晁家哥哥就做个大皇帝,宋江哥哥就做个小皇帝,我们都做将军,何等快活!那世里偏要招安!招安,招安,招个鸟安!与这些好汉自厮拼,却是好结果!今世里宋江哥哥若不做皇帝时,不如都散了的鸟!” 吴用喝道:“你这黑厮,只会胡说!这等事是你说的?但回去与公明兄长说起时,皮都揭了你的!” 李逵虎了眼道:“你这鸟口的军师,如何路上只是伤老爷?便不听你,却怎地?你却来咬老爷鸟?”吴用气白了脸,言语不得,众人忙自解劝。卢俊义道:“军师休与他计较,今王庆自烧死了,他国里大臣如何?可都殉了国家?”吴用道:“此等不晓事的人,哪里好与他说?却是员外既问时,我自再说:那楚都陷了,他国里许多大臣,各领军马城里街巷死战。李助本罢职在家,闻得事变,亦起家童出来截杀,却见势不能支,先将剑自刎而死。其他文武就当时战死报主的,有刘以敬、毕雄、李先二百余人,自尽的尚书、殿帅、金吾等文武也不计其数,满城里死的、被杀的却不下六七万人,端的是血流成河。这些人是不辜负王庆的,不想另有许多权达显贵的,竟也做出许多不堪入目的丑态来。” 众人道:“却是何人?”吴用道:“第一个便是那大楚国第一个受宠的,当朝国丈范全,将女儿献与王庆,封做贵妃,因此一家富贵无比,不知得了多少受用。谁想这回楚都一陷,他早怀了归降的心思,将女儿偷出宫来,先去投顺,将女儿献与方腊。闻得方腊大喜,又将他女儿收入后宫,封他官职,转眼那国里又红将起来。倚威作福。”石秀道:“这厮原来是个专卖女儿的?太也无耻!”李逵道:“他但不撞着俺铁牛,若遇着时,将来剁作肉酱!”孟康道:“却是后面的如何?” 吴用道:“再一个便是李助的侄儿李攘,手里掌着四五万军马,守着那国里北部诸州,闻得楚都破了,大王和自家叔叔都死了,却不兴兵复仇,反写降书投顺方腊军前。军里滕戡等猛将不服,竟被他杀了,将首级去表忠心,闻得已认了方家大太子方天定为干爷,先将金银美女贡献。”众人道:“这厮与那范全竟是比着无耻,这个卖女,那个认爷,只是没有最无耻的,只有更无耻的,别的也都不必问了。”卢俊义道:“那王庆尽任用宠信这等无耻小人,如何不亡了国家!却是方腊也受这等小人的降时,眼见得比王庆好到哪里?他如今吞并了王庆,却接下来如何动作?”吴用道:“闻得方腊将楚都安业军一把火烧了,人民都掳掠得干净,那一国宝器、金银、美女都运回自家国里去,却一面分军收取楚国余下军州,一面教方天定统军二十万,会了枢密使吕师囊军马,就攻打田虎的晋国,两家又自拼死抵并。”卢俊义道:“田虎本就四家里势力最弱,只仗着三国鼎足,维持住局面。今王庆那国既亡了,他更将精兵猛将如今都调来忘川江南,自家国里必然空虚,如何能敌得过方家的狼虎之师?必然也要走路。” 吴用道:“员外所料如神,公明兄长书里说,方天定那军马席卷江北土地,数日里夺了那国五州土地,今次第进兵至晋国都城损阳城。田虎那厮惊恐不安,本是差田豹将大军渡江南来,夺了土地好避方腊的军势,不想吃我军和谢艾两次杀得大败,折去军马十数万,只得退军去忘川江南沿江诸州扎住。今又被方天定将军马席卷而来,正是进退两难,前后受敌,早晚也灭亡不久。只是他若被方家灭了,江北便是方家独霸,占了三国土地人民,必然势力难敌。故公明兄长忧心,飞书来催,今用幸寻访得员外,可同急去军中,见公明兄长一同商议。” 卢俊义道:“卢某忧心兄长一家安危,坐立难安,正要见宋公明说话。” 吴用道:“员外放心,但到军中,吴用即差戴院长,将书信并金银去酆都城打点求救,包大官人一家无事,都发还了产业。”卢俊义道:“如此最好,可就急去。”扬鞭先走,众人随后,正是雪中驱驰一千里,快马踏冰数日程。一行人赶五七日雪路,早近地井关上。吴用早教李逵、时迁、吕方、郭盛四个先赶在前面六十里,关上报知宋江,道是军师这番寻访得卢员外,并雷横、李立、侯健同来。宋江闻得,欢喜到十二分,急传大小头领都知,尽教披甲贯带,全副装挂,穿了红绿锦袍。并起二万马步精兵,一半马军,一半步军,尽要整顿精神,抖擞威勇,又布全部军鼓大乐,吹动二十四支画角,呜咽响动远近。宋江自着黄金锁子甲,戴二龙斗宝凤翅盔,披闹花阳春飞霞锦袍,腰悬昆吾宝剑,骑那匹千里照夜白宝马,两布厢碧幢翠幕,朱旛皂盖,黄钺白旄,青萍青电,都自布列的整齐。宋江身后却是众头领,原梁山一众头领在前,其余头领在后,都骑骏马,来迎卢员外并黄金城一并到来头领。行出二十里外,早见得卢俊义一行人马,二百余骑,宋江大喜,先自出阵相迎。

却是卢俊义那边也早见了,正看得花团锦簇,鼓乐喧天,军马雄壮,阵势威严。卢俊义本一路郁郁不乐的人,见了这等军仪,也自精神一振,也暗有些喜宋江接得意重。却见宋江飞骑当先来迎,不敢慢了,急催骑迎去。却是离得十数丈,宋江先自下马,竟自跪了,前后众头领见了,亦自忙自下马,随宋江跪下。卢俊义大惊,忙亦下马跪了,道:“卢某追随兄长来迟,已合万死,今蒙兄长殷勤差人招唤,故到来任兄长相责。却蒙兄长如此远接重待,何以克当?”宋江早流下热泪来,道:“贤弟!贤弟!我思贤弟久矣!你我骨肉一般,今日相见,如何不喜?不意今世尚能与贤弟重逢!我为那酆都城昏君逼迫,只得再上隐龙山去,做出一番事业来,众兄弟远近次第来投,会着陆续得六七十人,只是不得贤弟消息,宋江旦夕不乐,又为秦广王遍行天下文书,捉拿我梁山兄弟,只恐贤弟不知受害,因此得了黄金城中贤弟消息,即三番差人去寻请,今得贤弟到来重见,如何不大喜过望,感激上苍?贤弟,我竟无有语言可说,得表今日心中欢喜之情!”说罢,就自大哭,卢俊义听宋江言语出自肺腑,情感尽出脏外,亦自感激,就拜宋江道:“兄长如此恩情,悔不早来相会!”宋江含泪道:“贤弟,我当礼拜天地上苍,谢赐如此福缘,教我们兄弟得重会!”就扒下身子,地下礼拜诸天。卢俊义与众头领见宋江如此,各自感激。宋江拜罢,方自起身,又与雷横、侯健、李立相见,执手欢喜,滴泪言语,那几个各与宋江磕头,欢喜见礼,内中雷横更觉喜悦,与别人不同。宋江慰问了这几个,早回身携了卢俊义的手,道:“贤弟,城中早备筵宴,我且与贤弟欢喜把杯,就叙别来寒温。” 卢俊义道:“小弟自当追陪兄长。”两个并骑上马,众头领随后,就鼓乐喧天声中,入关上共赴大宴。

且说关上早排下宴席,安排得十二分齐整。宋江知卢俊义习性,富贵惯的人,因此都教使那好器具,满堂上布锦列绣,席上高几上各瓶里插了新开折就的红梅,后面兽耳铜鼎暖暖的烧着和香木炭,因此一堂融融春意,两厢里尽有传下的歌女乐师,先将曲牌按点奏乐,调丝弄竹,和琴转弦,众人坐定,方见队队红妆侍儿来,素手执壶斟酒,莺喉传声报菜,正是富贵十分景象。但见:

玻璃盏间琥珀钟,玛瑙杯联珊瑚。赤瑛盘内,高堆麟脯鸾肝。紫玉碟中,满钉驼蹄熊掌。桃花汤洁,缕寨北之黄羊。银丝脍鲜,剖江南之赤鲤。黄金盏满泛香醪,紫霞杯滟浮琼液。宝瓶中金菊对芙蓉,争妍竞秀。玉沼内芳兰和菡萏,荐馥呈芬。翠莲房掩映宝珠榴,锦带羹相称胡麻饭。五俎八簋,百味庶羞。黄橙绿橘,合殿飘香。雪藕冰桃,盈盘沁齿。糖浇就甘甜狮仙,面制成香酥定胜。四方珍果,盘中色色绝新鲜。

众人见了,各自喜悦不胜,道:“好个排场,不比那御宴差些!”宋江笑道:“当日受招安,那天子安排宴席,自家宝座相陪,众兄弟虽得些见识,终是拘束,如何能自在了?今日我等兄弟重自相聚,共创自家基业,百战沐血之余,如何不受用些?今做此宴席,一来就庆卢员外几个兄弟到来,二来众兄弟相聚快乐,各人今日只叙兄弟,不分上下,尽可欢喜畅饮,一醉方罢!但不醉的,执壶司看定了,决不放他出堂去!”众人大笑,道:“兄长此言,最合兄弟们之意!”当下各自开怀,人人畅饮,兄弟传杯,哥儿互呼,吆五喝六,尽自热闹。此是宋江自征天门黄金来第一番欢喜筵宴,就中坐者,自呼保义宋江之下,依次是: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豹子头林冲、霹雳火秦明、没羽箭张清、黑旋风李逵、九纹龙史进、没遮拦穆弘、插翅虎雷横、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神机军师朱武、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汜、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郑飞、锦毛虎燕顺、锦豹子杨林、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丧门神鲍旭、混世魔王樊瑞、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鼓上蚤时迁、铁笛仙马麟、玉旛竿孟康、通臂猿侯健、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催命判官李立、活闪婆王定六、险道神郁保四,共是四十人坐定。外是花荣为天门道行军大总管,并阮小二、阮小五、蒋敬、燕顺、焦挺、薛永、周通、李忠,入云龙公孙胜早自静山寻居养伤,刘唐亦新回天门城养伤,在天门城者一十一人。其次隐龙山寨随天王晁盖留守者:,解珍、解宝、王英、郑天寿、陶宗旺、宋万、杜千、汤隆、朱富、朱贵、白胜、张青、孙二娘一十三人,又有传递消息在外者一人:戴宗,随尉迟无双下山离寨者一人:扈三娘,潜伏黄金城中一人:蔡福,至此梁山天罡地煞,于次共宋江相会者,共计六十七人。另关上此时尚有袁朗、天子山、罗士奇、乌天风、乌天云、乌天坤、宇文胜、云罗喉、吕义、唐斌、甄庆、甄喜、袁宏祖、石辅、樊猛、文仲容、崔林、荆湘、云渐离、夏侯信、薛叔向,并西蛮国统军思执政力、浑坚,共计二十三员,却列席于右,一般相坐。端得是英豪济楚,群英满座,是夜各人皆欢喜大醉而散。

却说第二日宋江起来,早有卢俊义来见,道:“今为兄长寻访卢某,受弟一身所累,卢某兄长一家数百口陷狱,早晚生死难知,小弟寝食皆废,夜皆泪流。望兄长早施援手,使卢某兄长得保全生,当永志大恩,为兄长效力疆场,百死不辞!”言罢长拜于地,泪如雨下。宋江大惊,急上前扶起卢俊义,道:“贤弟何必如此?” 卢俊义洒泪道:“兄长一家数百口性命,不由卢某不忧心如焚。” 宋江笑道:“贤弟不必忧急!我昨夜见你饮酒不多,数番欲有言语,为不伤众兄弟快乐,是以强忍不言,宋江岂无觉察?却是好教贤弟得知,诸事但可安心,保令兄无事,不然如何你不见戴宗贤弟?” 卢俊义道:“想是在外未回?”宋江笑道:“兄弟上路时,加亮贤弟已飞鸽传书,报贤弟忧急之状。恰是戴宗贤弟新从隐龙山寨回来,因此只得教他再星夜劳苦,持我亲笔花押书信并十万黄金重宝,飞急赶去酆都城,替贤弟上下打点买告,今去已有六日,料必早得一道赦诏,发下黄金城去也,保令兄一家无事,安居如初,但有产业损失,将来取得黄金城池,自当补足还他。” 卢俊义闻得大喜,道:“兄长如此之恩,十分难报!” 宋江笑道:“我与贤弟骨肉一体,何必如此?且请加亮等来共议军事。”当下教人去请吴用、朱武。

当下吴用、朱武到来,宋江道:“今卢员外来得军中,不但宋江又平增两臂,便军中头领士卒亦士气大振,却是员外不可无有位号,今我欲教员外为我之副,就掌军中权柄,专率三军征讨,两位兄弟意下如何?” 吴用道:“员外武艺,天下无对,在梁山上便坐第二把交椅,但既到军中,如何不正了位置?兄长提议,正是至明!”朱武道:“兄长并军师所议极是。”卢俊义道:“小弟那世虽坐梁山第二位,却是此世兄长兴师已久,军中新聚了多少英杰,小弟初来乍到,岂可便坐此高位?愿在兄长军中为一小卒,冲阵临先,斩将夺旗,所愿足矣!”宋江道:“员外何必谦让?军中今世人物虽多,亦无一个能和贤弟抗手的,便是甘茂那等豪杰,亦只和林教头一般本事,逊贤弟一筹,但贤弟和军师一文一武,是我两条臂膀,今幸到军中,焉可不教贤弟正了位置?但忧那新人不服时,日后阵上见了贤弟武艺本事,决自服气下拜。贤弟再不必推辞。”卢俊义还待苦辞时,吴用道:“兄长自重员外,员外不必谦让。却是小弟想来,员外方才所说亦是,今军中新进头领甚多,昨日天门城花将军又有信来,道有十数人来投,今荐来军中效力,明日可到关上。此辈自命豪杰,仗自家本事,多不肯下人,员外若骤为兄长之副,当时此辈面上不说,心中必然轻视不服,或生嫉妒,日后或此误了军事,兄长不可不虑。”宋江惊道:“依贤弟之言,如何处置?” 吴用道:“今可三日后设一大会,就关上校军场布列军马,教各人全装贯带,各骑战马,都搦军器,就比试武艺,分其强弱,各自升赏,最后方教员外出手,将武艺镇压全场,如此人人惊服,兄长可就势教员外坐军中第二位,如此一来众心自服,员外面上光采,更见兄长明度;二来可振奋军心,增众兄弟向武立功之意;三来就见新来的那些武艺,可从中选拔勇武之士,以备日后进取天下,疆场用人。” 宋江大喜,道:“贤弟所议极当!”卢俊义道:“此议最好。” 宋江道:“此会却作何名目?”吴用道:“古人春秋射猎,以为演武,此会便可名为‘演武’大会,可请朱武兄弟写个告示,先与传与众头领知道,各教准备。”宋江称是,朱武只得答应。

宋江道:“此事便议过了,今日所议第二事,正是方腊吞并了王庆,更进军攻取田虎晋国疆界,倘被他得手,如何不渡江南来?势必与我兄弟决死抵并,正是心腹大患,正当提早筹划,以备抵御。加亮与朱武兄弟可善自筹划。”吴用道:“此事小弟已思量多日了,方腊一伙的势力,不在我梁山之下,今我虽得了天门三十六州,亦有隐龙山寨军马。只是那厮既吞并了王庆,拥军马五十余万,声势反在我军之上,正是第一个强敌。今日当要之计,莫过于急取黄金城地界,隔了忘川大江,与他南北对峙,教他大军南来不得。我军却乘势攻取酆都城,分军收取华严、九全之地,一统这八千里江山,然后合此天下之力,北向与他一决雌雄,便是泰山压顶之势,方腊如何能敌?那时兄长混一万里,清平宇内,功业之盛,虽以唐宗宋祖,亦难与兄长相较。”宋江抚掌大笑,道:“贤弟之计,虽子房见高祖三计,孔明与先主隆中之对,亦不差他!如此行去,大事指日可成!”吴用道:“昔五代告终,宋太祖赵匡胤登了大位,与宰相赵普雪夜议事,问混一南北之策,赵普以铁箸画策,献得便是这先易后难、先南后北之策。今之情势,便与五代当时相仿佛。后来太祖用了赵普之策,果然天下一统,可惜太祖早逝,太宗光义英武远不如兄长,两番进兵攻取燕云十六州之地,都自大败,丧了无数军士,更搭上了令公杨业性命。只得后来真宗时候,亲征檀渊,与他辽邦罢战休和,将三十万银绢买一年太平,故历朝历代以本朝大宋最为积弱。今兄长大度知人,不差匡胤太祖,众兄弟谋勇足备,更得员外为强臂,如何不得天下一统,成莫大之功业?”宋江笑道:“正须诸位兄弟佐我,再造清平,共享富贵!”卢俊义和朱武对视了,都急跪了,拜道:“愿追随兄长,共成大业!”宋江大喜,起座扶起两个,道:“当与兄弟们富贵与共,日月为证!”教取酒来与众兄弟共饮,各人都谢了。

宋江道:“依如此时,自当急取黄金城池,大事便定,只是今谢艾大破田虎军马,声威远震,闻得他部下五万铁骑军十分精锐,必先去了此人,黄金城唾手可得。”吴用笑道:“此人不可力敌,当以智取,小弟自思量了,待演武大会之后,即可进军直取黄金城,教他不得不回军保城,我却以精兵十面埋伏,设下天罗地网,必可全灭了他军马,除了兄长心头之忧。” 宋江笑道:“既是军师胸已有全算,便待到时施行罢了。”因此议定了不提。

却说过了三日,正是那演武大会之日,军中众头领尽集于校军场,场上早搭起高台三座,高三丈六尺,台下左右排列军马二万,尽选精锐壮勇之士,各打引认旗帜,列成阵势,端得是军容整肃,将士威严。众头领各全装惯带,执军器,骑战马,立于军前。宋江自与吴用、卢俊义上得中间高台,先教朱武将令旗一面,道:“兄弟阵法之学,天下少有敌手,可先操演阵法,使三军作气。”朱武道:“当年梁山上排就九宫八卦之阵,进退如意,变化无穷,今虽演不得大阵,可排几个阵势,且使三军知进退趋变之法。”便上左边高台,待三声号炮放罢,将令旗展动,台上两把号旗随之摇动,那军马随之进退。无一时,早列成阵势。那台上吴用看了,道:“此是河洛四象阵,但要生出循环八卦,再转八八六十四卦,却变成武侯八阵图,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依天、地、风、云、鸟、蛇、龙、虎之形,乃是循环绝高的阵法。”宋江道:“当年征辽,曾与那兀颜寿小将军斗阵法,似是当初他如此变来。” 吴用笑道:“那小将当初只知死按阵图,不识随机应变的道理,便逞强打俺们的九宫八卦阵,徒落得身败军擒,闻得这武侯八阵图最高者按周天之数,有三百六十五变;其次九九八十一变,再次八八六十四变。今朱武变的,便是其次,十分神妙,小弟于随机应变上或得见长,但阵法之学,颇不如他。” 宋江道:“贤弟今日教朱武操演阵法,似有深意。” 吴用笑道:“小弟差人探得那谢艾铁骑军十分难敌,是以欲以阵法破他,今日将士操练精熟了,日后正好用场。”宋江道:“军师前日书中教我密做书与花荣贤弟,就天门管下赶造战车二千乘,想亦是为破这谢艾使用。” 吴用笑道:“正是,小弟查看了他黄金城下破田虎贼军之法,惊惧在心,因此思这车战之术,到时但正面对敌时,将战车如墙当先,后面步兵长枪硬弩,布列严整而进,饶他十万铁骑,冲突不得。晚上却将战车绕营连环而锁,势如重城,亦使他劫营不得,如此我军自立不败之地,谢艾虽自智勇,亦无如我军之何。” 宋江喜道:“军师筹划妙极。”却是两个说着,朱武早又将阵法变了数变,正变成武侯八阵图,却上台来缴令。宋江大喜,教将美酒花红,赏赐了朱武。

宋江起身,就道:“今日聚众兄弟到这里,正是要见众兄弟的武勇,以备日后军前点人使用,你等可各将本事手段出来,但得第一个魁首的,便教他为军中副帅,坐第三把交椅,但得榜眼探花的,就点为大军前部正副先锋,其余兄弟视高下亦有重赏,亦各自努力。”却是众头领听了,各自欢喜轰动,内中梁山旧人却知那魁首,只是待卢俊义的,因此安静。只有那些今世新投附的,却各摩拳擦掌,誓要争那魁首来坐,哪里肯落了人后。正是:

高位从来红人眼,惹起壮士好胜心。欲知十万军里怎得龙争虎斗,谁夺定了英雄魁首,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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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34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九十五回 斗龙虎百将各竞勇 展神威员外独夺魁

话说朱武演罢阵法,宋江方宣示了,见众人跃跃欲试,又道:“惟是今日比武,只决高下,比试者宜各自留手,不得伤损自家头领身体性命,违者但自赢了,也做负论,各人凛遵,不得有违!”当下那许多头领各自马上听了,都道:“公明兄长此令端地好,众兄弟虽要比试,终不成真红眼伤了别个性命,只是不伤和气的好。”宋江待众人议论一时,道:“但比试时,须有个公证的,今选几个武艺高强、眼力高明的,且与众兄弟评判,免得却不服争竞。”便点四个头领出来,哪几个?林冲、秦明、袁朗、乌天坤,教四个分在场地四周,且做比试的公判。林冲罢了,那三个都是不好后人的,闻得此命,各向前禀道:“小弟们虽然愚鲁,亦有本身武艺,愿下场比试,取个胜负,今被兄长委作公判,再不能下场时,却觉委屈。”宋江笑道:“你等四位贤弟都是万人之敌,英雄班头,如何能屈了你们同众人一起比试?但那比试最后决出了四个强的时,方教与你等四个比试,但赢得四个,再两两比试,争那军中副帅之位,亦教你们省些气力。”这几个闻得,都自欢喜,道:“多谢兄长用心。”自跑马去那场子四周分定了,只待那些头领下场比试,便自判断。

却是众头领但聪明些的都不下场,眼见得今日是个长战的局面,哪肯把身上力气都轻使了,教别人后来拣了便宜去,反坏了自己声名?因此一时竟无人进场里来。宋江笑道:“往日都许自家好汉勇猛,如何今日反无人敢抢这头先?传我将令,但第一个下场的,可得黄金百两,好马一匹,以为奖励。”众人方闻令时,早一骑马飞入场里来,喝道:“小弟不取那黄金好马,专要夺这头先,教哥哥看小弟的志气!”众人看时,见那头领身高九尺,提一双大铁锤,锅灰底脸,马上威风凛凛,却是铁锤太保樊猛,宋江大喜,方与吴用、卢俊义道:“这兄弟如此勇猛!”早听鸾铃声响,一骑马抢进场面,便取樊猛,那人赤脸长发,骑一匹黄马,使一口大杆刀,喝道:“偏你勇猛,俺便输与你?”宋江看时,却不识得,道:“此是何人?”

吴用道:“此是天门城新荐到头领,唤作韩腾,有绰号唤作冲天飞,甚是性急。”宋江笑道:“樊猛贤弟勇猛之极,便是那莫天何霸王之俦,也战得一二十合,此人未必是他敌手。” 吴用道:“这些新头领里,多有豪杰出色的人物,花荣信中都说了,未可轻他。兄长可看两人比试。”宋江看时,见两个早斗过二十合去,樊猛双锤展开,威不可当,那韩腾舞动大刀,尽自招架,却是渐渐被樊猛一双锤裹住了,刀势施展不得,再斗四五合,料敌樊猛不过,卖个破绽,拨马便走。樊猛不赶,喝道:“这等本事,也赶来比试?”却是那厢里十余骑马上,都是一般天门城里新投附荐来的头领,闻得樊猛耻笑,早有一人队里赶将出来,喝道:“黑脸的,怎敢将秽语耻笑我们兄弟?” 樊猛喝道:“有本事的,但来比试,休嘴上逞强!”那人大怒,飞马来取樊猛,宋江与台上看时,见那人黄脸虎目,着绿袍,舞动双鞭,与樊猛斗在一起,两个片刻圈子里战做一团,锤来鞭去,使得风雨般骤急,场边看得都喝采起来。场边做公判的那四个也各道:“果是好厮杀,恰逢着对手!”两个直斗到五十合,不分上下,宋江台上看了也喝彩,问吴用,吴用道:“此人唤作赫天定,祖上曾习学得尉迟家鞭法,传到他这一辈,因与当地土豪争竞,因此杀了那土豪,流离逃亡在江湖上,因闻得兄长招贤,所以千里来投,今恰见得此人本事,却恭喜兄长又得良将。”宋江笑道:“今观此人本事不在呼延灼贤弟之下,至少可与孙立并肩,十分高明的鞭法。”卢俊义道:“今既如此,兄长将令旗解了这二人的斗如何?似此可一般重用。” 宋江笑道:“正当如此。“吴用见宋江应了,便教孔明持令字旗飞马前去,将这斗与两人分了。

却说樊猛与赫天定斗到八九十合,正是间深里,两个各要争功,却听一棒锣响,孔明飞马早到,喝道:“都头领有令,休再斗!你两个可拆分了,台上去听都头领分付。“却是樊猛锤重,一时收不住,依旧打来,赫天定将鞭隔个过,托地拨骑便跳出圈子来,先奔台下去.樊猛吃一惊,随后赶来,喝道:“输了的休走!”却是东南角秦明拦住,喝道:“休再强斗,且台上去见公明哥哥。” 樊猛只得挂了双锤,就到台下,却上台来。赫天定早到台上,两个见了,各自不服,又欲争竞,宋江笑道:“你两个一般虎将,如何这般?”教各人赐美酒三杯,披红挂彩,退去台下,待会却与林冲等交手,不必再与余人相争。两个大喜,谢过宋江,同下台去,亦各自心中钦佩。

却说两个一场斗罢,场边众头领看了,各算计自家武艺,差些的又聪明的哪里再肯于众人前现眼?只是好胜的哪里肯休?早两骑马齐出来,场中间逢着便斗,却是天子山与文仲容对着,天子山舞动大斧,几下砍来,文仲容怎能挡得?战不上七八合,先自败走,后面队里崔林大怒,舞枪来战,却更是不济,战不五合,手忙脚乱,被天子山卖个破绽,将斧隔开枪,就生擒崔林于马上,于场上兜一圈,方丢了崔林。崔林羞惭满面,急奔回军马队里。天子山正自耀武扬威,一骑挺枪便出,众人看时,却是唐斌。原来这三个当年壶关外抱犊山上结义,今见两个义弟都教天子山羞辱,因此唐斌与这两个来讨颜面。天子山不由分说,提斧便砍,唐斌自知武力不及,心中却有算计,斗过十余合,拨马便走,天子山斗得性发,提斧赶来,不想被唐斌回身,拈弓搭箭,一箭正中臂上。罗士奇大怒,军马队里赶将出来,喝道:“自家头领比试,如何卑鄙暗箭伤人?“台上宋江亦怒,唐斌回马,就台下禀道:“小将射他,却早折去了箭头,只是箭杆,不曾伤了天子山将军。”宋江方回颜作喜,道:“如此亦不算违了军令,天子山兄弟虽然勇猛过人,既自中箭,便是唐斌赢了。”天子山虽恼,只得退下。唐斌却禀道:“小将这番只为两个义弟讨些颜面,论本事远不及天将军,实无意再与众豪杰比并,请兄长允小弟退场。”宋江大喜,道:“军中众兄弟都是争强好胜的,只贤弟如此谦让。”便准所请,又教赏黄金百两、好马一匹,弓箭一副与唐斌,唐斌拜谢了,自回军马队中。

却说天子山输了,自家队里见着罗士奇,早被罗士奇埋怨道:“今日比试,只该最后出去,你如何这般性急?今甘茂兄长病了,马劲伤了,只余我们两个,你今性急输了,却教我们兄弟颜面何存?便甘茂兄长亦伤了威名脸面。” 天子山羞惭满面,道:“谁知这厮弄诈?不防便中了他暗箭,怎得报复过来方好。” 罗士奇道:“我待与他比箭,谁知这厮奸滑,自托个事故下场,只得教这厮脱了手。” 天子山道:“如此怎地好?”罗士奇道:“待会我亦出场,死活抢个位置,与那四个并上一场,便输了想也可全住了兄弟们颜面。”天子山道:“只得如此,但那两个不伤了,更谁强得过我们?今只是没奈何。” 罗士奇苦笑,且立于自家军马队里,看场上再比并。

却见云罗喉出场,将一把大关刀,十分勇猛,那边天门城里新投附的见赫天定先得了采头,各亦心动,因此接连三个出场,先后与云罗喉比试。却是一个苏渐辛,使双刀,一个易信,使方天画戟,一个竺定,使红樱枪,虽各将本身武艺,怎奈云罗喉本是西蛮国十二天都大将之一,端得勇冠三军,这三个怎敌得过?俱斗不到二十合,便各输了。云罗喉正自得意时,一将早飞马赶入场中来,身高九尺,左盾右刀,却是唤做风将的夏侯信,因见云罗喉逞强,因此来斗他。云罗喉大喝,就将刀砍来,不知夏侯信将的刀是祖上传下宝刀,唤作昆吾割玉刀,被夏侯信将刀迎着削来,把大关刀斩做两截。云罗喉吃一惊,心中虽自不忿,却也不敢再斗,只得退场。众人见夏侯信宝刀如此锋利,一时各自忌惮,都自不敢下场。

却说乌天风、乌天云两个看见,各自议论,乌天风道:“他这宝刀锋利如此,只怕比那昆仑刀只差些,谁敢斗他?” 乌天云道:“哥哥将弹子去打他,他怎得挡住?”乌天风道:“你不见他手里那盾?便弹子打去,也吃他挡住了,只是你的独脚铜人,份量沉重,他那宝刀未必就敢与你比试。” 乌天云道:“哥哥说得是,二哥已得了采头,偏生我兄弟便弱与他不成?我自去斗他。”提起铜人,便催马冲入场里来。却是夏侯信见他手中兵器,吃了一惊,拨马便走,竟是不战而败。原来夏侯信这宝刀虽利,刀刃却薄,因此唤作割玉刀,故见了乌天云这铜人,正是自家兵器克星,恐损毁了宝刀,只得没奈何走了。乌天云不意他如此,反自呆住在场面。却是众人见他的威势,再无一人肯下场来,反把乌天云晾着。宋江台上见了,笑道:“兵法最善者不战而屈人之兵,乌家小弟可当之也,也教他退场,且教别人比试。”却转首与卢俊义道:“此人方是贤弟劲敌,当日与莫天何斗勇比力,斗到七十合上方将输与他,只逊得一筹,贤弟若最后对手是他时,自当小心。” 卢俊义微笑,道:“兄长但自放心,小弟自不输与他。”宋江闻言大喜。

且说乌天云闻得孔明传令,喜气洋洋下场去了。场下众头领见只剩了一个空缺,各自要争,那云渐离仗五十三斤宣花大斧,先赶入场里来。宇文胜亦要争先,舞大铁椎迎着,两个各展武艺,堪堪斗过二十余合,宇文胜回马便走,云渐离大喝赶来,不防宇文胜回手将铁椎打来,正中云渐离马首,连人带骑扑得倒了。宋江台上大惊,见云渐离跳将起来,方自放心,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虽有比试,不可损伤了自家兄弟。”吴用道:“兄长但自放心,为兄长方才发了话,谁敢不凛遵听从?”宋江道:“既是不曾禁得射人先射马时,此场却算宇文胜赢了。”却是那薛叔向见宇文胜战败了云渐离,心中大怒,提双枪赶入场里来,喝道:“休得逞强!”却是袁朗早向前喝住,道:“但比试时,不得使用枪上火器,违了都头领军令。”薛叔向道:“本将自省得!便只这双枪,也要赢他。”袁朗道:“既如此,你两个自去比试。”薛叔向舞枪便取宇文胜,宇文胜道:“这厮无礼!”迎着薛叔向便斗,见薛叔向一双枪展开,直如飞凤游龙,亦打叠起精神,将来全副本事来。两个直斗过三十余合去,正是间深里,薛叔向将枪一搅,恰带着铁椎链子,宇文胜大惊,急待争扯时,见薛叔向将又一条枪倒转了戳来,急自一闪,却将那枪杆挟在肋下。两个就马上揪扯,拆解不开,你拉我拽,都跌下马来。众人大惊,急待来拆分时,两个都弃了军器,地下揪住了,就一递一拳的厮打,滚倒在那沙尘里。当下那四个公判的齐到,方将两个分开了,早扯得衣甲飘令,各自鼻青目肿,都不服大骂。台上宋江见了,十分不悦,传两个到台上,道:“但入我梁山一军之中,做了头领,便是兄弟骨肉,如何反能争斗相仇?教外人做了笑谈?你两个这番各判负论,只索从此和解了,不然我亦不喜他。”两个见宋江如此,各自愧悔,都道:“是小弟们做拙了,今都悔了,乞哥哥恕过了这遭。” 宋江教取两杯酒来,教两个都饮了,就从此结为兄弟,不得再互相仇恨。两个大喜,就互拜了,前忿尽消,又拜谢了宋江,一同下台不提。

却说这两个都判负了,却空出那场子来,这番下场的却是吕义,挺一双大铁戟,身披铁甲,威风凛凛,宋江见了亦喜,道:“此人正是好汉!”却是天门城新到头领早有一人出来,唤做鲍阳,使一条铜棍,重三十余斤,来战吕义,斗有二十余合,败了下场,再一个亦是天门城新到人物,唤做谢迁,使长枪,骑烈马,亦来斗吕义。吕义的那双铁戟使得如怒龙出海,早把谢迁裹住,战十合以上, 谢迁心慌手乱,被吕义一戟扫下马去,灰头土脸,奔回本阵。当下一班人中恼了两个,一齐出马,各使一把五股托天叉,齐来夹攻。秦明舞棍向前拦住,喝道:“一一比试,如何倚多为胜?不算豪杰!”那两个一般打扮,绿战袍,红抹额,阔口大脸,都一般的面貌,一般的战马,见秦明如此说,都道:“我兄弟向来一齐上阵,更不曾分开!”秦明还待说时,吕义挺戟喝道:“便一发上来。免得多费手脚!”台上宋江见了,便教孔亮传令,放这两个与吕义斗。那两个一唤做窦雄,一唤做窦杰,各将叉舞动,两个共战吕义。吕义斗发了精神,双戟飞舞,就身前搅起两团黑气,饶是窦氏兄弟各好武艺,亦占不到吕义一点便宜。三个堪堪斗到五十合上,吕义暴雷似喝一声,左手戟锁住了窦杰的叉,右手戟向胸上便刺。窦雄大惊,急来救应,将叉向吕义肋下便刺,却是使得急了,露了破绽,被吕义闪过,只一戟,将窦雄扫下马去。窦杰见输了哥哥,更是心慌,吕义反手戟早到,一般扫将下马。兄弟两个羞惭满面,各自奔回队中,各人见了这场好斗,都喝起采来,一时再无人下场。

吕义意气高扬,见再无人下场相斗,正欲台上去见宋江,早一骑马飞出来,直到场中,众人看时,却是罗士奇,就马上拱手道:“吕将军武艺出众,罗某请将军指点。”吕义却得甘茂意气相结,就一班的交好这几个,见是罗士奇出马,心中念头早转,思量道:“眼见得他要与甘茂兄长几个争颜面,我怎好实与他相斗,却是连赢了四个,今日采头也足了。但最后时,那几个做公判的也难斗。”心中主意定了,便笑道:“正是欲与罗将军切磋。”两个惺惺相惜,虽自较量,不出全力。斗二十余合,吕义却拨马便走,径到台下,道:“末将长力不支,输了此阵。”宋江听了,笑道:“将军勇猛,连战五将,既是自己求退时,一般重赏。”教与好马一匹、黄金百两,赏了吕义。

却说樊猛见罗士奇在场上,便来寻石辅,道:“今这些头领人人逞能,个个争强,却无几个武艺胜得过哥哥的,今这姓罗的实在本事不及吕义,自更不及哥哥,哥哥何不就上场去赢了他,就夺那最后一个位子,愈显出兄长的本事英雄来。”石辅笑道:“赢了却又如何?这军中豪杰毕集,若是惹出个更强的来时,没来由得自招了羞惭。”樊猛道:“哥哥如何学得这般精明了?但是厮杀比试时,管他输了赢了,只要快活就好。” 石辅笑道:“便是你和那赫天定打一场,众人叫好,不见后面有多人比你强的?你得了位子,只是宋公明念你当日封州城下力敌莫天何,救他的功劳,因此报答你,连那赫天定也得了采头,不然你也见这几十场比斗来!却是得了好处休卖乖,待会你可见机行事,便败了也光采些。”樊猛道:“哥哥如何拿话来咒我?你便不上场也罢了,怎见得兄弟就是必输的?”

石辅笑道:“那四个哪个弱与你了?但不信时你可自去比试,休怪是到时知之不告。” 樊猛道:“但是那高强的输他便了,俺自心服口服。“拨马去了。却是石辅如何不肯上场去与罗士奇交锋?原来林冲与甘茂过命的好,见罗士奇出来,知他欲与那几个争脸面,因此暗欲成全他。算来未上场的只有石辅一个最强,因此暗差身边小校和石辅说知,且教他让罗士奇一让。石辅自愿为林冲倾了性命,本不欲上场,闻他吩咐,如何不从?因此樊猛虽来说,亦不听他。

却是罗士奇在场上,多时不见人下场,心中大喜,宋江见了,便欲判他胜出群雄时,早又一骑马,飞入场中来,喝道:“且把位子留与老爷!”众人急看时,却是乌天风。罗士奇大怒,喝道:“你是谁的老爷?”乌天风道:“便是你的老爷怎地?今日放着多少好汉,便你那兄长甘茂在时,也由不得他逞强,何况是你这黄脸病夫?”原来那时在封州城里为尉迟无双的事,这乌氏兄弟曾和柑茂几个争竞,存下些忿恨,因此乌天风见罗士奇在场上,无人挑斗,因此心里醋怪,又恃甘茂不在,更要和自家两个兄弟争强,故赶出来挑衅。罗士奇虽稳重的人,闻他言语无礼,连兄长甘茂也轻,如何不怒起来,却道:“休言语上放刁,但有本事的,枪上相决生死!”乌天风冷笑,将枪便刺,两个就场上恶斗。却是众人听这两个口气不好,又见两个招式凶狠,急去台上飞报宋江,宋江闻得大惊,急教孔明孔亮将了令字旗来与这两个解拆,教那四个公判的一起去助力。却是这几个火急赶来,未到近前,早见得一人落马。

原来两个交手,罗士奇忿怒的人,将枪使发了,风一般快,更自凶猛。乌天风本自轻他,又自恃着弹子,因此上托大,不防他这等不要命的将枪搠进来,自家又枪法上本慢,因此上心慌,反招架不得,只欲跳出圈子去放弹子,只是教罗士奇一条枪裹住了,哪里得走路?堪堪斗到二十合,被罗士奇觅个破绽,就待一枪挑他下马时,想起宋江言语,虽自心下不忿,只苦忍了,喝一声,将枪杆去乌天风背上抽个着,就势一撩他,乌天风怎坐得稳雕鞍,早翻下马去,尘埃中滚几滚,挣扎不起。众人急来看,搀将起来,面上擦破几处,别的无些大事,只是怎禁得这场大羞惭?正是:

纵倾东海千丈波,难洗今日两面羞

却说罗士奇打乌天风落马,一时更无人再出场挑战。宋江见了,道:“胜负已分,正是这四个武艺出众,强过其他的豪杰。”便教宣樊猛、赫天定、乌天云、罗士奇上高台来,各加慰劳了,就每个先赏黄金二百两、骏马一匹,良弓一副、宝刀一口,四个大喜,都谢过了。宋江却教吴用将四个的名字写了,做成纸阄,放在坛里,却教林冲、秦明、袁朗、乌天坤上台,就自坛里拈阄,以定对手。不一时,四个都拈过了,却是乌天坤恼恨罗士奇,只盼拈到他为对手,谁知却拈着樊猛,想起宋江方才看待此人甚厚,只索罢了。却是那三个对手也定了,袁朗正拈着赫天定,秦明却逢着乌天云,林冲恰拈着罗士奇,这几个都有些思量在肚里。

却是宋江见八员猛将各定了对手,便道:“你八个分别逐对厮杀,只分胜负,不得伤损了对方,否则依旧各做负论,更无赏赐。”当下八将向上声喏,各自领命,自下台来,各将军器,骑了战马,就分做两阵,对得整齐。这边樊猛、赫天定、乌天云、罗士奇,那边乌天坤、秦明、袁朗、林冲,一个个摩拳擦掌,只待厮杀,正是:

各将出众万人勇,要向沙场分雌雄

当下三通画鼓罢,两边彩旗摇,这边乌天坤先自出马,将两口锟铁剑,舞的雪花盖顶,耀武扬威,那边樊猛见了,十分不忿,提锤出马,更不打话,迎着便斗。乌天坤冷笑,双剑展开,隐隐竟带风雷之声,樊猛只觉那双剑在眼前闪电般舞动,不知更有多少剑砍将进来,心中惊惧,将双锤展开,护住了全身,便如铜墙铁壁也似。原来樊猛于这双锤上下了十余年苦功夫,又经过几个高明的师父指点,练就本事,今日对了乌天坤这等强悍的,方将一身本事都逼将出来,那一双锤展开,砸、挂、封、抹、劈、合、开、转,正是端得好锤!片时早斗过三十余合,乌天坤将剑飞云也似使动,只是攻不得樊猛这锤圈里来,不由得心中大怒,将剑使得越发紧了。樊猛教他逼住,心中慌乱之极,却是忽地想起一件事,心中大喜,忽得喝一声,双锤一撞,倒如半空中起个霹雳相似,乌天坤吃一惊,手中双剑顿时缓了一缓。樊猛正要这空隙,拨马便走,却不退场,只在场中乱跑。乌天坤大怒,拨马赶来,樊猛见他赶得亲近,复喝一声,忽得大转身,双锤撒手,就打乌天坤,乌天坤猝不及防,见锤打来,吃一惊,急就马上使个铁板桥,见锤从面门上擦过去了,方大怒挺身起来时,座下马叫一声,扑得倒了——被樊猛后面飞来的锤正中马首,打得马首粉碎。乌天坤虽灵猿般矫捷,却吃意外,方就地上慌忙跳起来时,一人扑到,早将乌天坤和身撞翻地下,正是樊猛。饶是乌天坤本事强绝,一来意外,二来樊猛力气极大,三来这几下风起鸷落,变幻之极,竟自措手挣扎不得,被樊猛就地下抠住肋缝,喝一声,举起来,掷去三五丈外,跌得发昏,一时挣扎不起。当时场外都惊得呆了,都料乌天坤必赢得轻松,怎知如此收场结果?过好一时,才轰天价喝起采来。宋江、卢俊义等台上见了,吃惊之余,亦喝彩不绝。宋江教将金银花红各赏二将,多赐樊猛骏马一匹,宝刀一口,樊猛大喜谢了。乌天坤脸色铁青,更兼羞惭,悻悻退场不提。

却是袁朗对着赫天定,两个出场,就场子中对着。众人看时,见袁朗顶一顶熟铜八棱红缨盔,穿一领团花绣罗金线袍,披一副乌油对嵌熟钢甲,仗两把水磨炼钢挝,骑那匹冲阵卷毛乌骓马,停停威猛。赫天定却戴一顶乌铁冲天红缨盔,穿一领百花点翠皂罗袍,披一副绿绒穿嵌连环锁子甲,使一对竹节虎眼鞭,骑一匹墨雪点地乌骓马,昂昂英雄。两个并不打话,就鞭挝对着,打得电闪风动,石破火走,那两匹马跑起来,正踏得烟尘乱滚,怎见得这场好斗?

鞭迎着挝,光如九万里劈空闪来,须分开天限出银河;挝打着鞭,声似八千仞华岳轰然崩断,待翻动秦川破阿阙。人对着人,只似尉迟恭对上呼延赞;马并着马;恰如乌海龙缠上黑洋鳄。煞星正遇恶丧门,虎将对着好汉烈。

两个左盘右旋,翻翻覆覆,直斗到一百余合,只难分出高下,场边众人喝采不绝。宋江道:“当年梁山上见呼延灼兄弟与孙立对鞭,今日又见这两个交锋,正是一般好斗!”卢俊义道:“两个俱好武艺,难得兵器又近似,却是看那赫天定似是先斗过一场,力先亏乏了,再过三五十合只恐不支。”宋江看时,果见两个又斗一遭,早到一百五十合上,赫天定果力怯了,丢一鞭便走,袁朗见分了胜负,又敬这对手武艺,也不赶去,当下两个同到台下领赏不提。

这两个方退,那两个早自出马。秦明最性急的人,舞起狼牙棍,骤起火焰驹,早奔到场子里,正听得鼓声大作,繁如雨点。秦明早喝道:“那边快来!”那边乌天云见两个哥哥都输了,心里正没好气,又见秦明威猛,喝一声,舞起馏金镗,劈头便打。秦明架住,早震得心血浮动,方吃一惊,乌天云早又一镗打来,只得竭力招架。却是乌天云从来只输过两番,一番折与尉迟世英,一番输与莫天何,别的再不放在眼里。舞动了馏金镗,一下下打来,只如泰山压顶。秦明虽列得梁山五虎,亦怎招架的住?幸得乌天云知他梁山旧将,宋公明看重,斗过二十余合,见他力怯难支,忽得收住了镗,喝道:“饶你这一遭!”秦明见了,亦知争斗不得,便道:“你自赢了,如此神力,非你的敌手。” 乌天云呵呵大笑,道:“你也算得个猛将!”两个一般到台下禀明领赏不提。

众人看了三番相斗,见这两个分得快,方议论时,早见林冲挺矛出马,凛凛英雄,各自欢喜,道:“这番看林教头的武艺。”梁山上众兄弟见输了秦明,各折面目,却见林冲出马,各自呐喊助威,道:“教头哥哥,争口气来!”林冲微笑,见对面罗士奇挺枪亦到,就马上见过了礼,两个便斗。直到四十余合,林冲那枝矛神出鬼没,罗士奇渐渐枪法乱了,正心慌间,林冲早赶近身来,将矛压住了罗士奇的枪,两匹马并着,怎容得罗士奇挣扎?却低声道:“兄弟,休怪林冲贪功,便这场我让与你,接下去当着那乌家老四,最威猛的人,又记恨你,却不间深里教你吃亏?休得执迷!”罗士奇听得感激,道:“全亏兄长,只是教头怎地当他?”林冲道:“我自有主意。”当下罗士奇丢了枪在地下,只当林冲压落的,自败出场子去了。旁边看了这番,只当两个较力,林冲最后赢了,哪料得两个有这番说话?

且说宋江见这四对分了胜负,正待教胜的拈阄再斗时,卢俊义忽地起身禀道:“既是这四个都斗过了,小弟愿就此下场,和此四个豪杰一一比试,决了强弱。”宋江自起身,搀住卢俊义的手,低声道:“贤弟,你如何性急?不见得那乌天云的神力?又是连斗四人?但再战过两场,只剩了一个筋疲力尽的,你那时下场时,万无一失。” 卢俊义道:“兄长好意,卢某如何不知?只是卢某也自命豪杰,如何要如此取巧,若这般行,便最后赢了那个时,众人必也心中不服,不若就此一个个过过了,方见得各人本事,又好服众。”宋江道:“贤弟!你直如此心高气傲!却是万自当心,不可闪失了。” 卢俊义笑道:“兄长但自放心,方才众人的武艺一一都在小弟眼里了,必然不教兄长蒙羞,又误了大事。”宋江听他如此说,方放下心来,传那四个到台前,道:“却是卢家贤弟方才言道,恐你几个斗得力倦了,最后那个再与他斗时,先折了便宜,亏却公道。今他情愿就此下场,一一斗过你们四个,但那个赢了他,又战败了余人,便为今日演武英雄会之魁首,坐这百万军中副帅之位。”那几个听了,袁朗笑道:‘那世里久闻得员外天下枪棒第一,无双无对,乃天下第一豪杰,今日如此行事,正是名不虚传!小弟自知不如,情愿就员外手里讨教些武艺,得些长进。“樊猛道:“小弟亦是如此意思。” 乌天云看了卢俊义,虽然仪表非凡,只是并无金刚般的威猛,心下如何肯服,只是冷笑不服,林冲道:“小弟早在梁山,知兄长的豪杰本事,如何敢与兄长虎威比并?情愿就此认输,免得那时落马耻辱。”卢俊义待说时,宋江早听了大喜,急道:“教头武艺,当年八十万禁军几无敌手,只略比员外差些,今既教头自谦时,便当依从贤弟雅淡退让之高志。”便教取黄金三百两、彩缎五百匹、良马二匹,赏与林冲,林冲不好再伤宋江面皮,只得躬身谢过收了,那三个自下台去,只等卢俊义上场。

卢俊义自下台披挂了,骑那匹万里踏雪赶云肃骦马,将那杆丈二点钢走星破敌枪在手,早五通鼓罢,出到阵前,众人见了,各自吃惊,先齐喝一声,滚雷也似,怎见得那威仪?有临江仙词为证:

万千英雄最出众,两世武艺无伦。钢枪白马威若神,名称卢俊义,号做玉麒麟。当年梁山气犹在,今复威严出阵,更见豪情直干云。直是天上将,肯自输凡人?

当下那三个见了,亦自惊讶,樊猛先将双锤来斗,躬身道:“请员外指点。”卢俊义道:“小弟英雄,且自切磋罢了。” 樊猛见他谦和,道:“如此小弟无礼。“将双锤先进手打来。卢俊义知他锤法过人,亦自好力,不敢轻他,手中枪且招架相还。斗过三十余合,见樊猛气力不衰,心下称赞,却不再与他缠斗,却使枪使个巧劲,就樊猛双锤上点一点,樊猛双锤不由自主,早荡在两边,胸前开了门户。卢俊义将枪早倒转在手,枪尾去樊猛咽喉前虚影一影,早自收回去了。樊猛如何不知这情面?就马上挂了双锤,跳下马来,扑地便拜,道:“员外哥哥枪法,天下第一,小弟输得心服口服。”卢俊义爱他爽直,急自下马扶他,道:“贤弟亦是有数豪杰,何必多礼?” 樊猛道:“小弟此世更不服人,今见了员外,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愿与兄长牵马坠磴!”宋江台上见了大喜,教人唤樊猛上台,又加重赏。

当下那两个见卢俊义轻轻巧巧,赢了樊猛,如何不更吃惊?乌天云先得两个兄长背后指点,只在最后,要等别人耗了卢俊义精神气力。袁朗见他如此,知他心意,心中耻笑,早骤马向前,就马上躬身道:“小弟袁朗,请兄长指点武艺。” 卢俊义笑道:“贤弟英雄,早自四海闻知,不想此世会着,更得叙兄弟情谊。且比试过了。”当下两个交手,袁朗要显本事,将双挝展开打来,直如暴风骤雨一般,更比斗赫天定时不同。卢俊义心中喝采,手中枪展,不放他双鞭近身,只逼他在外厢里,袁朗两世与人交手,更不曾有此遭遇,不由得心慌。正是“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 袁朗被卢俊义逼住了,纵有勇力武艺,怎得施展?堪堪斗过四十合,被卢俊义忽抢近身来,将枪去双鞭上一压,就依然枪尾去袁朗腿上轻轻一扫,早拨马退开。袁朗弃了双挝,就下马拜道:“员外神人,远非小弟们可比也!乞收入门下,使小弟得些教益。” 卢俊义笑道:“贤弟挝法,一般无对,何必如此?”急下马扶起。宋江更喜,唤袁朗上台,更重赏过了。

当下众人见卢俊义如此轻易,赢了两人,无不骇然。乌天云虽自恃勇力,亦自惊惧不止,只是好强逞勇惯了,哪里便肯不战认输?就骤马出来,大喝道:“乌天云领教员外武艺!” 卢俊义笑道:“且请放马来斗!“乌天云提起溜金镗,喝一声,当头便打。卢俊义见他方才战败秦明,早有计较在心里,见他威猛,并不硬架,只是使个卸字诀,将他这千钧一击轻轻化解过了。乌天云不得着力,心中焦躁,喝一声,将镗乱扑乱盖,威势展开,直如霸王相似,只是卢俊义神枪展开,或挑或拨,或漏或抹,或卸或点,只教那镗打去空处,怎得用力?当下恶斗过七八十合,饶是乌天云勇力无伦,也不由得气喘,手中镗自慢了。卢俊义见了,手中枪势一变,直若暴风骤雨,一柄枪倒变出了二三十枪头般,不放乌天云周身一点空处。乌天云眼中撩乱,心中慌乱,手中忙乱,怎再招架得?再斗不过十合,被卢俊义喝一声,将枪去背上一扫,乌天云早落下马去。正是:

空有拔山抗鼎力,怎脱落马输阵羞。

当下宋江见了大喜,不知怎得说话安排,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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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35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九十六回 宋江兵进黄金城 朱武夜说卢员外

话说宋江见卢俊义连败三杰,心中大喜,亲下台来,扶卢俊义下马,道:“贤弟神威,天神一般!”卢俊义便拜道:“全仗兄长威德,小弟微末勇力,何足道哉?但为兄长出力,百死不辞。”宋江大喜,就亲执金壶,斟美酒三杯,把与卢俊义,道:“我与贤弟,实为一人,富贵患难,但不共之,日月厌之!天地诛之!当使贤弟执掌军权,征讨天下,清平万民。”卢俊义感激,一时言语不得,吴用笑道:“员外神威如此,众兄弟无不悦服,却是其他数位兄弟,亦自武艺出众,冠出群雄,兄长也宜各加封赏。”宋江笑道:“此事我岂能忘了?便可拜乌天云兄弟为诸军前部正先锋,樊猛、赫天定为副,其他兄弟亦各加赏赐,且回府与众兄弟欢喜大宴。”当下教众军马摆布了仪仗,大吹大擂,卢俊义并那赢的几个俱穿锦袍、簪金花,骑了骏马,宋江却与众头领在后,就绕关内一周,夸耀关上人民罢了,方同到帅府做英雄大宴不提。

却说第二日,宋江传卢俊义、吴用、朱武几个到密室里,且商议军事。自先道:“今立了卢贤弟为我副手,执掌军权,众兄弟尽皆凛凛敬顺,心悦诚服,使宋江肋增双翼,诚为喜庆大事。却是今我军在关上屯扎已久,再不进兵时,恐失了锐气,又误大事,因此请几位贤弟来共议。”吴用道:“前时小弟已主张过了,即可大张旗鼓进取黄金城池,震动天下,且增我军声势。”宋江笑道:“那谢艾一枝精兵十分难缠,必先破灭了他方可,料贤弟明取黄金城是假,先取此人是真。”吴用道:“正是,今日天门城新到增援军马三万,乃是花荣贤弟闻得地井关上折了军将,故差阮小二、阮小五、周通、李忠四个引来,听候哥哥调遣。合原有军马并投降田虎贼军共二十万,大小头领七十余员,宜重新分拨了,使收如臂使指之效,免误此番战事。”宋江笑道:“既如此,且请军师调拨众兄弟,分三军依次都起,就自明日进兵。”吴用便打叠起两个手指头,将众头领分拨一一先说了,宋江笑道:“卢朱两位贤弟,却是军师分拨如何?你们宜各参详言语。”朱武道:“军师筹划甚善,只是小弟想得一事,若教秦明兄弟总领前军,却愁他性急,但贼军用计时,只怕有所闪失,反自不好。”宋江道:“贤弟之议如何?”朱武道:“林教头智勇双全,遇事持重坚忍,更能随机应变,今有卢家兄长随兄长主持中军时,他在中军自可惜了,不如教他与秦明共掌前军,如此调遣,都可得人。”吴用道:“贤弟所见不无道理,只是中军亦不可无人主持,离林教头不得。”说罢,目视宋江,宋江沉吟一时,道:“两位贤弟所言俱有道理,却是我与卢家贤弟共掌三军,中军不可无专人主持,论军中才望德信,少有似林教头者,别人并不可替得。若是前军秦明贤弟时,久在军旅,娴熟军务,更勇猛过人,在梁山时便是前军正印头领,今足可当前军之任,朱武贤弟不必担心。”朱武听了,默然不语。卢俊义道:“兄长与加亮先生筹划得甚善,卢某只是赞成。”宋江笑道:“即是如此,即可传众头领来,就自分拨了,却明日出师征伐黄金城。”当下传众将都到大堂上,依次分拨:先点乌天云为诸军前部正先锋,樊猛、赫天定为副将,管引精兵五千,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前军主将秦明,大将五员:史进、罗士奇、乌天风、天子山、云罗喉,副将十员:陈达、杨春、甄庆、甄喜、文仲容、崔林、鲍阳、谢迁、窦雄、窦杰,部引精兵五万,乌天云三将亦归秦明管领。中军却是却自是都头领呼保义宋江、玉麒麟卢俊义两个,并总领三军军马,又有军师智多星吴用、神机军师朱武、混世魔王樊瑞三员,随营参赞军机机密,却点林冲为中军主将,领大将十二员:李逵、雷横、杨雄、石秀、袁朗、韩宣、乌天坤、吕义、宇文胜、云渐离、夏侯信、薛叔向,副将二十一员:宣赞、郝思文、韩滔、彭汜、吕方、郭盛、孔明、孔亮、龚旺、丁得孙、鲍旭、项充、李衮、孟康、郁保四、李立、武士德、韩腾、苏渐辛、易信、竺定,都拥护中军,部引马步精兵十万,又有西蛮国统军思执政力、浑坚所领虎豹铁骑五千,亦随宋江中军大队征战,另有时迁往来传送三军消息,王定六、袁宏祖管领军中医士,荆湘掌管三军出纳,亦随中军大队。后军主将却依旧委任张清,大将五员:刘唐、穆弘、阮小二、阮小五、石辅,副将十二员:欧鹏、邓飞、杨林、马麟、周通、李忠、侯健、檀景之、王冲恶、高世卓、项忠、马成,亦部引马步精兵五万,并随行接应三军粮草。当下众将各听分派,各拜了主将,自去整点军马预备出征不提。但地井关、瓜州、集州诸处城池,自有天门城花荣差将佐军马接防,替出原镇守头领韩宣等从大军出征不提。

却说穆弘却借个机会,密地来探林冲,见了大惊,道:“兄长如何瘦损了许多?敢是担的心事愈发重了?”林冲强笑道:“我却有什么心事?贤弟不可猜测。” 穆弘四张无人,冷笑道:“几日不见?兄长如何便和穆大郎生分了?或是立身这嫌疑之地,故不敢再直言?却如何是好男子的做派?”林冲道:“兄弟小心!今非集州城外时,如何敢再放胆说话?只是避人眼目的好,近日我身边亲兵尽换了,都有些鬼祟,若是那几个回来在眼前时,只得和兄弟就此别开,异日再寻机会。” 穆弘方知端地,叹道:“那日劝兄长只是走了,兄长只不听从,今日验着小弟的言语否?兄长身在荆棘之地,受人监视,正是动辄得咎!怪不得兄长心事重了。”林冲道:“只也罢了,哪里不好忍得?却是兄弟今日来望我,必有事说。”穆弘本待将萧嘉穗的书信来与林冲看,却是自家一些事情参详不透,又见林冲形容瘦减,精神清癯,不敢再增他烦恼,只得道:“便是多日不见兄长,放心不过,因此来探望一番,就与兄长饮酒。”林冲道:“既如此,三军都重分了,此去黄金城下,料得便有一番大厮杀,必然惨烈,兄弟可自小心防护,休遭闪失。”穆弘冷笑道:“三军此番重分了,弄得新旧参半,兵将不知,哪里好指望一般用力,势如破竹?挫折的日子只怕便在后面哩!兄长亦当小心,免劳人家担心记挂。前日三娘密差人送了寒衣来,是我替兄长收了,今有包裹在此。”林冲道:“多谢贤弟!只是在后军不可与人这般说,只怕亦有人安排在贤弟身边了,伺候贤弟小心动静。”穆弘冷笑道:“这事只是吴加亮的主意,前两日我身边果换了两个亲兵,眼见得整日鬼鬼祟祟,交头接耳,是我瞧科在肚里,因教我旧心腹的亲兵诱那两个去赌,输钱与他们,哄得兴高采烈时,我自撞进去,教人将那两个亲兵缚起,一顿军棍打得臭死,都撵在马圈里淘马粪去了,哪里得来算计了我?兄长可一般的做,教这些厮肚里发恼,却难发作出来。”林冲叹道:“便打发了那几个,谁知再来的如何?只是防不胜防处。不如自已当心的好。”穆弘冷笑道:“原想再来今世,各人都有些长进,那只愿招安的发了皇帝大梦,那只会坑陷人的也变了张良诸葛,连我这不长进的也会说几句冷言冷语,谁想人家更多添出些事来!各人身边都安上些耳目,连茅厕里的事也要盯看听得清楚,多了几根鼻孔毛也要报上去,那些准皇帝宰相方得放心,睡得安稳,古今往来如此猜忌兄弟手足得成大事的,却得几个?眼见得口中仁义道德,说出的字个个动听,蜜糖般甜,肚子里却藏了若干刀枪剑戟,只怕便是个杀人的武库!小弟是越发的怕了,兄长想必也是怕的,不然不会如此形容消瘦!”林冲听得,道:“贤弟,你只如此大胆!却是我还有个随身的老军,教他方才门外看着,因此放心,容你说话,却不道你如此教人惊心!但那两个知道时,如何能容了你?你便劝我时,我只劝你走,免得日后祸事横发,再逃不得!”穆弘冷笑道:“我与宋公明有旧时江州的情分,此时又是用人时候,料到一时也便发作不得,若是江山待定了,只是个范大夫泛舟五湖的主意,先自走了,倒再落得金像铸身的想念,哪里容得赐下属镂剑来?我这里留着,也只是待兄长,那时一把扯了你便走,哪里再容得兄长糊涂?”林冲心中感激,一时言语不得,半天方待说话时,早听外面有老军咳嗽之声,道:“你与将军送热茶来了?”屋里两个都吃一惊,林冲便道:“兄弟可自回去,改日叙话。”穆弘道:“兄长善自珍重。”交了包裹与林冲,自辞了回去,林冲送他到中军府门外,看他远远去了,方怅怅回来。却拆开那包裹看时,见里面两件绵衣,一双靴子,俱是极细密的针线,想来做活的人更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心中自一阵阵的暖意。想起那日崖上情景,早自痴了,只是遥想感念,更不知多少时候,直到天黑时候,那老军掌上灯来,方自惊觉了。当下闷闷卧下,哪里睡得着?却是窗外一钩残月,映着外面地上雪光,直照进窗子里来,又听窗外院里那几竿冻竹,被北风吹得萧萧的响,林冲心里有事的人,就这长夜里颠倒,翻来覆去,没个完数。直到四更时分,犹未睡着,忽听得外面画角呜呜的吹起来,知是大军早发,只得起来,且到中军里伺候点卯,却见那几点残星,正挂在西边天上,甚是凄清。

却说地井关上,宋江将大军分队起行,浩浩荡荡,杀奔黄金城来,声威早震动远近,那些州县早被田虎军马残害,官吏人民杀掠逃亡一空,便酆都城新委任的些官吏来,一来见梁山军马如此声势,二来久慕梁山仁义之名,三来荒城难守,故梁山军马一到,多自纳款归附,因此梁山军马并无些阻碍,直是兵不血刃,早到黄金城外五十里之地,正是:

四海鼎沸苦无道,一旅义师可灭秦

却说黄金城中高令公闻得大惊,急聚合满城文武商议,却是右都兵马使闵飞虎道:“末将不才,愿请一枝精兵,数员将佐,出城与贼人对敌,量梁山贼人乌合之众,何足道哉?就一个个贼将枭了首级,报答令公。”原来这闵飞虎勇力过人,使一对乌油铁锤,各重四十二斤,乃北疆第一勇猛之将,几番田虎军马临城,都被他引军冲突,锤下打死晋军将校极多,因此闻得梁山军马来,敢有此夸口。高令公听了大喜,却是身边滕大尹早道:“梁山贼人猛将极多,更有吴用之计,以国家之力,几番都收捕不得,枉自折军杀将。今贼人破了西蛮国军马,又夺了天门三十六州,正是如虎添翼,声势远震。量我城中军马之数,将帅之勇,不强起天门城中, 更无卓正那等谋略过人的大将,如何能与梁山贼人对敌?只是保守为上。”高令公听得,又复大忧。闵飞虎大怒道:“依你腐儒之见,徒败军事!但守城不出,徒长贼人志气,教贼人耻笑我城中无人!请令公准小将出城杀敌。”当下各官纷纷言语,大半武的要战,文的要守,争执不一。高令公好生为难,决断不下,却是一人进门笑道:“尔等文武不和,徒教令公为难,我自有良策,可将梁山二十万贼军一鼓而灭,保此城泰山之安。”高令公并众文武大惊看时,见那人乃那行军司马文昭,素来足智多谋,高令公倚为身边第一个谋士,却是自酆都城新回。高令公大喜,就急相问,文昭笑道:“既是文武各有主意,何不尽依?却使偏将出城诱敌,教闵将军领一枝精兵埋伏,大杀贼人一阵,但斩将时,必然大折贼人军气。此后但自深沟高垒,坚守不战,一月后贼人士气必然衰尽。却请谢艾将军引精兵回师击之,并请酆都城出军攻打天门,断贼人后路,如此贼人进退失据,破之有何难哉?”高令公并众文武尽皆大喜,当下高令公先传号令,教闵飞虎将二万军马出城,分做五队,且依计与梁山军马对敌。另修两封十万火急文书,差两个偏将,分领十骑马军,就将书往酆都城并谢艾军中。另着滕大尹等文武官员尽起军马民夫上城,同心合力,守护城池,准备强弓硬弩,灰瓶金汁,滚木擂石,昼夜提备不提。

却说乌天云、樊猛、赫天定将五千先锋精兵,先杀往黄金城下来。却是军行之间,早见黄金城军马旗号,当先一员将,横锯齿大刀在马上,却是黄金城兵马都监谢吾,先自出阵骂道:“梁山贼寇,今敢犯吾地界,罪合万死!”乌天云大怒,提铛欲出时,赫天定新投附的人,要建首功,飞马早出,迎着谢吾便斗。斗过十五六合,将左手鞭隔过刀,提起右手鞭来,去谢吾头上当顶一下,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死于马下。乌天云、樊猛见了大喜,领军马卷杀过对阵,黄金城军马怎能当得?大败而走。三个耀武扬威,直赶出十里开外,早到一带小山之下,那败军抹过小山便走。三个怎舍,依旧领军赶去,方转过小山时,早听得炮响,林中乱箭横飞,四面旗帜齐起,尽是黄金城军马,团团围裹将来,将三个并军马围在核心。三个大怒,急自冲突,怎奈乱箭射来,不得进步,反死伤军士甚多,乌天云先臂中二箭,樊猛、赫天定大惊,急左右护定了,不管好歹,先就军马中杀出去,哪里再顾得军马?正冲杀间,一彪军到,闵飞虎跃马提锤,先来截杀三个。樊猛大怒,迎着交锋,见他手中军器,道:“这厮却原来也使锤!” 闵飞虎亦自惊奇,却是乱军中哪里通得名姓?且就马上交手,斗三十余合,各无惧怯。那边赫天定护着乌天云,待夺路走脱时,闵飞虎两个副将杨豹、高彪早赶来,杨豹便来战赫天定,高彪却奔乌天云。赫天定待去救应,被杨豹缠定,心中大怒,战十余合,一鞭将杨豹打下马去,早听得乌天云大叫,原来乌天云虽是受伤,单臂使铛,勇力犹在,高彪如何敌得?被乌天云数铛打来,招架不住,回马便走,乌天云大怒赶去,不防高彪背后转出另个副将,唤做单超,使得好弓箭,满城中唤他做单一箭,见乌天云赶得紧,拈弓搭箭,一箭正中乌天云左眼。乌天云大叫一声,撞下马去。高彪大喜,急回马将枪来刺时,斜刺里一将赶来,就背后一鞭打来,头颅粉碎,怎得活命?却是赫天定杀到,救了乌天云,背后亲军救起乌天云,且就围护住,单超虽将军马数番冲突来,俱被梁山精兵死敌住,更兼赫天定英勇,因此护得乌天云性命。正危急间,早听得喊声大作,却是梁山前军已到,秦明闻得先锋军马中了埋伏,急差史进、罗士奇、乌天风三个,将一万精兵先赶来救应,杀得黄金城军马纷纷倒退,闵飞虎战樊猛不下,又见身边副将多折了,梁山后续大队军马赶来,撇了樊猛便走。樊猛、赫天定并那三个赶杀一阵,见乌天云重伤,皆无心再赶,且收军回来,迎着自家前军大队,就整点时,五千精兵折其大半,又箭伤了乌天云,昏迷不醒,各自大怒,乌天风更是烦恼。秦明只得教将乌天云急送中军,请王定六、袁宏祖并军中医士救治。自家心中火发,连夜将前军五万军马赶至黄金城下,安排攻打。这城里闵飞虎早退军回来,报道杀了贼军先锋并上万军马,大获全胜。高令公大喜,方重赏了有功将士,却又闻贼人大队军马临城,心中大惊,急与文昭商议,文昭笑道:“贼人先锋大败,故贼人蓄愤而来,攻城泄愤。却是我这城金汤铁锁,岂是强攻能下?眼见得贼人主将轻率无谋,可先教诸将坚守,到明日夜里却将敢死小队出城放火,精兵后继,必然再大破贼军,教宋江此伙贼寇正眼不敢看我城池。” 高令公大喜,依言传下号令,暗城中准备精兵并放火器具不提。

却说宋江自提中军大队,随后进军,一路连闻得秦明报捷,收得十余处军州,心中大喜,却是朱武道:“前军虽然报捷,只恐连胜而骄,可将文书传与前军将士,教其临阵持重,不可贪功求胜,中了贼人奸计。”吴用不悦道:“我军兵强将勇,今将雄兵二十万,量打那城子,如汤泼雪,有何难哉?那城中自守不暇,安将迎敌,犯我军虎威?”朱武默然,宋江笑道:“量此境中只谢艾一枝军马难缠,却是军师亦早安排下铁桶般计策,亦不惧他,量他城中军马,必不敢与我军对敌,朱武贤弟既忧虑时,修文书与前军便了。今既天晚雪寒,且安排酒宴,与诸位贤弟赏雪饮酒。”宴罢朱武出来,却暗与卢俊义道:“眼见得宋公明与吴加亮如今都骄了,既不忧军事,又不恤军士,只自大言逸乐,自古骄兵必败,不由得我心中不忧。” 卢俊义道:“贤弟忠直,却是忠言逆耳,又教公明兄长不喜欢,不如少些言语,尽听吴用军师主张,他自比我们见识高明十倍。”朱武顿足道:“兄长如何也打了明哲保身的主意?但败了军事,如何不损折众头领性命?又损折军马,小弟自人微言轻,宋公明却倚兄长为左右手,并不比吴加亮差些,林教头今又中了风寒,患了喉疾,整日不得言语,兄长再不出面主张时,更见得何人能说动宋公明?”卢俊义道:“我非不欲主张,只是贤弟你方才也见了,公明兄长方自信他,我才新来,如何能说得言语?只得且听前军消息,料是纵有挫败,一时伤不得大军元气,那时说公明兄长时,他心里方悔恨,才好入耳。”朱武叹息道:“昔年后秦天王苻坚信用王猛,礼贤下士,得了天下十分之八,为骄傲了,再不肯纳逆耳言语,强起百万之众攻打东晋,结果八公山下草木皆兵,一战大败,身亡国灭,为天下后世笑柄,今宋公明亦自骄了,怎不教得人惊惧?”卢俊义道:“慎始者未必得善终了,天下大事,往往皆是此理,若是强自逆颜进言,徒教公明兄长不喜,不见夏之关龙逢,商之比干?贤弟当自慎言。“朱武垂头道:“小弟听教。”郁郁叹息去了,卢俊义只是摇头。

却说明日军又行一日,早接秦明军书,说知先锋军马大败,乌天云又自重伤,宋江闻得惊怒,道:“城中贼军如此猖狂,可教三军急起,都至黄金城下,先平了这座城池。”朱武道:“此城为天下五大雄城之一,城高壕深,只恐强攻不得,反顿兵城下日久时,不免老尽兵气,再被谢艾军马奇袭,反重蹈了田虎军马覆辙,兄长不可不三思。”宋江闻得意动,过一时道:“贤弟此言有理,依贤弟之计当如何行事?”朱武道:“不若将大军移取江北诸州,逼田虎贼军与谢艾军马死战,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早晚胜负必分,负的自会全灭,赢了的也自伤疲不堪,再无余力。而我军既早拓境自广,更已养精蓄锐,到时以雷霆万钧之势击之,如何不获全胜?到时移兵取黄金城,反掌可下,何必急在眼前一时?”宋江闻言大喜,道:“此计极善!”转头道:“员外与加亮意下如何?”吴用道:“已差时迁将文书飞催邓泰将隐龙山上军马出朱阳关,就拌住谢艾军马,他又方与田虎贼军恶战,一时安得三头六臂,破了这两路大军?更况小弟早设下计策,倘不攻得黄金城危急时,那谢艾如何肯急将兵来救,入我罗网?直是将大军直取黄金城下方好。若是依朱武贤弟之言,只恐时日久了,被方腊贼军并了田虎土地军马,渡江大举南来,再非我军能抗拒。”宋江犹豫一时,道:“员外如何主张?”卢俊义道:“依朱武贤弟之言,可操十成胜算,吴用军师之言,亦不无道理,只是小弟兄长一家俱在黄金城中,须得早打破了城池,救了才好,为此事上,不由得卢某不赞同军师主意。”朱武闻言色变,宋江方欲言语时,早又前军火急飞报来,道是围城第二日夜里,被城中军马趁夜放火劫寨,折了军马,败走去二十里外,今请中军火急援应,宋江大怒,就道:“不先洗荡了这个城子,怎消得这两番败兵之恨?”教中后二军拔寨都起,就杀奔黄金城下来。正是:

公明已发翻天怒,名城恐见血海灾

却是军行一日,早逢见一辆云车,一个偏将将百名军卒,护送乌天云到来。宋江便教王定六、袁宏祖急与乌天云调治。两个过一时,自来禀宋江道:“乌家四弟性命当可无忧,只是一目从此损了。”宋江听了,深恨不止,教送乌天云去陵州养伤,自提大军直赶往黄金城下来,再行一日,早近秦明前军寨子,秦明与前军众将各来请罪,宋江咬牙道:“如何折了便宜与他?”秦明羞惭,道:“小弟们围城攻打一日,各自困倦,不想是夜东北风大作,城中差人偷出城后,顺风放火,因此军马惊扰,被城中军马出城赶杀,亦自放火,众将抵挡不住,只得弃寨而走,退走二十余里,方重下住寨子。”宋江道:“折了多少军马头领?”秦明道:“军马折了五千有余,头领云罗喉中箭,文仲容、谢迁被火烧伤。”宋江大怒,道:“你久为前军大将,如何不知临城立寨之初,须提防贼军冲突放火?如今连败数阵,折尽三军锐气,有何面目见我?”教人绑了秦明要斩,众将大惊,卢俊义、吴用等苦劝,方饶过了,道:“诸将各自警惕,不得再误了军机,教城中贼军耻笑!”众头领各自感奋,道:“哥哥但自放心,量此城子,怎当得大军?誓将双手取了这城子来与哥哥!”宋江大喜,教三军权且歇下,明日都起,杀奔黄金城下去。

却是朱武寝食难安,中夜跣足露头,直到卢俊义帐中,卢俊义大惊,道:“贤弟何以如此?”朱武道:“兄长如何为了自家哥哥一家性命,却忍心害了这二十万大军性命?况是此番兵逼城下,那一家人也尽数不能保全,兄长之罪,将竭东海之水不能洗也!”卢俊义惶恐道:“贤弟如何这等言语,今日戴宗贤弟酆都城里传信来,道是宫里宫外,各处贿赂活动,关节都疏通过了,又有杨洵联接外官,已请下秦广王的诏旨,赦我兄长一家无事,却是那黄金城里高令公,贪我兄长千万家财,因此虽得旨意,只不肯从,今又发文书酆都城里去,复添造我兄长一家罪状,决要置于死地方休。我因此大怒,劝公明兄长将军马直逼城下,意欲打破城子,救兄长一家性命,此是本意,贤弟如此说我,却为何故?”朱武道:“黄金城乃天下雄城,精兵数万,更多有储积,似此一时如何可破?以西蛮国三十万军马长困天门半年,不得入城,进退两难,卒被我梁山军马全灭于封州城下。田虎贼军举二十万之众,亦图黄金城之富庶,长围数月,结果如何?只是军老气衰,反被谢艾五万精兵大破城下,折损不计其数,仓皇北走,风声鹤唳。今我梁山军马若再恃强攻城时,如何不重蹈了两家覆辙?眼见得一般败亡无地,兄长因私意而害军务,不知那时更何面目对天下英雄?” 卢俊义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道:“贤弟言之极是,只是如何言我更害了兄长一家?”朱武道:“

秦广王既有赦书诏旨,高令公虽一时不从,然久了终当不过抗旨罪名,不过来回上下文书,封驳覆奏,多打几回笔墨官司罢了。尊兄一家终必无事释放。今若将大军直逼黄金城下,反与了那高令公口实,道是尊兄与梁山贼人勾结交通,今贼军为此围城便是天大的铁证,那时酆都城纵发诏旨又有何用?况若是围城急了,尊兄一家尽陷城中,生死操于人手,那时高令公只须动句言语,将尊兄一家尽数绑缚西市斩首,兄长虽武艺绝伦,力敌万人,到时能相救否?徒落得血泪交流,冤刻脾肺而已,空成终身之恨,亦将何益?“卢俊义听得,双目泪流,就拜道:“贤弟忠言,救我兄长一家性命!如何不依从了?今贤弟之意如何?卢某无不依从。” 朱武道:“小弟虽进言语,眼见得人微言轻,宋公明又听吴用军师之言,事事依从,故轻了小弟言语不用。若是兄长时,宋公明视若臂膀的人。但一力主张时,宋公明岂敢拒却不用?即请兄长今夜便见宋公明言语苦谏,请先撤黄金城之围,将大军北走忘川江边,收境拓地,坐看谢艾与田虎二军成败,然后雷霆击之,大事一举可定,又保全了尊兄一家,正是一举两得。” 卢俊义道:“只是如此行时,黄金城何日可破得?”朱武道:“兵法‘避实击虚’,强攻坚城岂是上策?但破得谢艾军马,就可造封假文书,只言战败我军,调黄金城军马赶去接应截杀,那城中军将贪夺功劳,如何不提军急急赶去?兄长便可与宋公明将大军分路埋伏,一举灭了他大半军马,然后乘城中空虚,先使细作接应人等混如城去,到时突然各处放火呐喊,精兵乘势攻城,夺了此城到手,解救尊兄一家,有何难哉?”卢俊义听得惊喜,道:“贤弟良计高智,远胜吴加亮多矣!此时去说,当力言贤弟之才,教公明兄长倍加重用贤弟!” 朱武道:“吴用军师非是无才,只是胸怀不肯容人,不许得别人强他,但有冒犯的,往往不得好结果。此番便为小弟如此主张,故加反对,教大军直取黄金城池,全再不顾得军事成败,今兄长再言是小弟主意时,他如何不嫉妒反对了?故兄长只可道是自家思量主意,料他一来心中愧惧兄长,二来碍兄长地位,三来今军事数败,他亦心中惶惧,必定不再力阻,方可保得宋公明采纳了兄长意思。” 卢俊义叹道:“贤弟一番言语,正洞见那吴加亮肠胃肺腑!他正是此等人物,故梁山定位次时压得贤弟只在地煞之位,其实他自家所学,又哪里见高明得过贤弟?既是贤弟如此说时,我只说是自家意思便了。” 朱武笑道:“小弟学道敬慕长生的人,故拜了公孙胜兄长为师,哪里将这俗世富贵放在心上,与人争权竞位?几番言语,都只为了军事利害与众兄弟性命上,所以昧死直言,于位次权势全无所图,但得此世梁山大业定了,便随公孙胜兄长还于道山,与白云为伴,猿鹤相亲,再无他志。” 卢俊义叹道:“但得众人都如贤弟时,世间如何不清平了?只是那一等嫉贤妒能的小人,方坏了天下之事,平地便起风波!”叹息一回,朱武自辞了回去,卢俊义自来见宋江,述说朱武言语意思,却只道是自家谋算。

宋江听得大惊,思量一时,道:“全仗贤弟竭忠尽虑,若不是贤弟一番忠言时,我激于一时意气,险不误了大业,害了众兄弟们性命?全亏贤弟助我!”称谢卢俊义不绝,卢俊义道:“但佐得兄长成就大业,小弟敢不竭力尽智,效犬马之劳?军情似火,望兄长不可犹豫,宜急下号令,就移大军去攻取江南诸州方好。”宋江道:“只是恐移军去了,却教黄金城里那些贪官污吏耻笑,又耽误了救尊兄一门老小,我心中实过意不去。” 卢俊义道:“但将来破了城池,将这伙贼子尽数抄家。抽筋剥皮,尽可任我兄弟所为,实不可为一时意气,误了军事。至于小弟兄长一家,尽可请戴院长酆都城里奔走,但得维持住性命,日后打破城子,自然救了。”宋江感激,道:“全赖贤弟体谅,既如此,教这伙贼子得意一时也罢!只是此等大事,亦先得和军师说知,方可移军。”便教人请吴用到来,说知卢俊义意思,吴用见宋江先如此说了,料宋江心下意思早定,又碍着卢俊义面皮,虽料定是朱武暗中撺掇卢俊义出头,有这番说话,改了自家主张,亦不好反驳——况见先前的军事不利,只得默然一会,道:“员外所见,果然高明,胜于吴某浅见,小弟自然赞同。只是此番退军去了,必然教城中贼军骄傲,耻笑我军,须是设计大杀他一阵,惊得他丧胆落魄,方好见我们兄弟的手段,全了众兄弟们的颜面。”宋江喜道:“军师所言极是,便请军师调遣众兄弟,务要全胜,一雪前日之恨!”吴用道:“当如此如此行事。”宋江又教卢俊义参商了,便传当夜传众头领来号令布置,教各自依计行事不提。正是:

正谋已输神机客,奇计还挽主心回

欲知吴用一番计谋成效如何,还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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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36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九十七回 败中计梁山翻得胜 胜里谋谢艾图大敌


话说黄金城里高令公自陷了卢大官人一家,尽抄检吞没了其家产,各自分赃吞肥,方心满意足之时,忽闻酆都城里有使命到, 高令公不知其故,只得安排香案接旨.听了旨意,只如五雷轰顶一般,原来诏书里痛责他居官不谨,听信流言,无端坏了一方巨室富户,遂使举国人心摇动,反张大了贼寇之势,着他速放卢氏一族宁家, 发还家产,勿自干罪戾,败坏国事. 高令公听得,只得权谢过遵旨,请天使入驿馆安歇,好生款待.一面自家闷闷寻思,肚里道: “这姓卢的直有天大神通!我只拿了他不过十余日,连定罪文书也方修成,才发到酆都城里请核部审,他如何反有这力量,就大王驾下告下这道金鸡赦书来,反教我落得这老大不是?如若遵旨放了,我陷了他这一场,做了生死对头,他出来如何不报复?必要将金珠重宝买嘱当朝权贵,多方寻我的不是,致我于死地方休,自决放他不得.只是不放时,现有明白诏书宣布在此,着抗旨不遵的罪名又如何担当的起?”只觉五千根肚肠都扭结了,颠倒反复,再无主意,只得教人唤文昭来商议,将肚里思量都和他说了.文昭思量一番,道:“这等巨室,既陷了他,如何能放得他?有道是擒虎容易纵虎难,只可就牢狱里结果了他,不可纵放。” 高令公道:“只是现有圣旨在此,违旨的罪名却当不得。” 文昭道:“相公是圣上至亲爱的人,跟随数十年,此番受寄北疆重任,这回如何却触这等霉头?相公可知其中缘故?” 高令公道:“却是如何?” 文昭道:“姓卢的有千百万贯家私,此番犯事被拿,家产尽数被没入官,这满城的官员俱得了好处,因此无话。却是酆都城里的权要不得一点分润,如何肚里不恨怪?再加那时姓卢的手下必在酆都城以金宝礼物投托买告,满朝有力量的尽数打点到了,人同一心,都说相公的不是、卢家的冤枉,不由得圣上不怒,因此姓卢的求这道赦书如此容易。“高令公道:“我亦思量到了,似此如何是好?” 文昭道:“却也容易,一来梁山贼军新近临城下寨,便是姓卢的勾连梁山贼寇谋反的如山铁证,且发八百里文书三日夜到酆都城里,报此紧急军情,再将近日严刑拷来的卢府上下人等的口供并贼人传单都附了去,且做证据,教那些多嘴的辩驳不得。但证据到了时,这场天大官司到了圣上面前,相公便自先赢了一半。却是姓卢的既被抄没了数百万家产,相公便可取一半出来,去酆都城里上下打点三公九卿、六部科道并御史台的那些乌鸦,还有宫中的嫔妃太监,但都好处到了,自然无人到大王前啰噪,这般热焰腾腾的官司,便可釜底抽薪,自然冷了,也无人再计较相公抗旨不遵的罪名。” 高令公开始听得欢喜,及听到要自家吐出许多财物,却愁眉苦脸,道:“如此要上下打点时,却需多少?”文昭屈手指来算一番,道:“若是要尽打点的到,教人无话时,至少须得一百五十万贯方可。” 高令公变了颜色,道:“卢家抄没的财物,不过三百余万,已有一半二百万,做了军费入了国库,报与兵部去了,再改不得。其余的但满城文武都手里过,各自分了,我到手的不过六七十万贯,哪里再得一百万,填这亏空?却不是要我倾家荡产?”文昭笑道:“小人已有条计在这里,并不要相公损了家产,反又有若干进益。” 高令公大喜,道:“这等好计,快快说来,我必尽力提拔与你。” 文昭道:“小人蒙相公青眼,数年到如此地位,心腹相待,如何不尽心筹划,报答相公知遇之恩?如今诏书里切责的并非相公一人,满城文武都有罪过,量这时风声早透将出去,那些文武早急得热锅蚂蚁一般,都怀着老大鬼胎。相公便可召集了来,道是诏书严厉,满城文武都要参革,罢去官职,那些文武如何不惊散了魂魄?必然要苦苦哀告相公设法,保全各人官职。到时只说需财物去打点,若这些厮们吝嗇肉痛观望,不肯将出钱财来时,小人却第一个出来,道是尽将家里财物出来,求相公去打点,只保全了官职便罢。相公便可来应承,应许小人,做出如此情势时,哪里再由得他们不肯?这城里数百员文武,如何集得不一二百万贯财物,去酆都城里使用?便可免得相公损了家产。” 高令公十二分欢喜,道:“不枉了我提拔你这一场,果然得你尽心竭力,便可眼下就行。”便教人出去传示,召集满城文武尽到府里,只说商议要事。

当下文武各官大半都到,各早闻得些诏书内情消息,忧形于色,当下拜见了令公,高令公哽哽咽咽,以袖遮面,就放出些悲声来,众文武大惊相问,高令公道:“今日天使将诏书到来,却是欲就卢家一事重处此一城文武,尽教拿问,我虽得沐朝廷天高地厚之恩,得保此位,却是我到此任二年,你等众文武中多有我奖励提拔的人,十分情厚,今见你等俱得罪戾,损了前程,心下如何不痛?因此伤感。”便自捶胸大痛,众文武听得,五雷轰顶,呆得些惊在那里,精灵的都急离座跪了,都道:“请令公展移山之力,将回天之术,千万斡旋,救我等文武众官的性命前程!” 高令公假伤感一回,任众文武苦哀够了,方道:“我非不欲用心保救你等,只奈朝中众权要嫉妒,十分勒索,我为官治民一清如水,你等素所知闻,家居贫寒,竟无力满他等的苛求,似此如何是好?”众文武方悟其意,各自半天做声不得。高令公方恼怒难语间,文昭忽出座,道:“下官行事虽不及相公的万一,亦知清廉的好处,谨慎自守,数十年间不得进步,今到此位,都是相公恩德,方知道居官任职里面,实有说不出的好处,一家老小都得丰瞻养裕。今如何能把这位置丢了,下半世再无出头之日?今小人幸有些祖传的薄产在此,情愿献于令公,请令公去酆都城里使用,得保全官职,便是足愿,日后感激令公屗尽,自当余生衔草结环,报答令公恩德。” 便将出一包金珠来,高令公大喜,道:“难得你如此明白事理,朝廷那边我尽力替你保举便是,想来不至使了你官职。”文昭复大喜拜谢,众文武见了,如何还有犹豫的。各自异口同声,都道自家居官虽清如水,明如镜,爱民如子,今为报效国家圣上大恩,情愿将一点祖传薄产,献与令公,请令公去酆都城里使用,保全自家官职。高令公大喜,教将出簿子笔墨来,要各官填写纳认之数,限两日内送如令公府交割足数。众官方知高令公安排用心,无不痛恨,只是各人亦惧丢失官职,只得各自填了簿子,认些财物。几个大僚自滕大尹起,有认五万者,有认二三万者,其余的或一万,或八千,或四五千,少的亦不下千贯,无一时认了有二百余万,都自忍痛割肉,足数送入令公府中。高令公大喜,传文昭来,将那包金宝还他,又赏他金珠一万贯,教他将五十万贯金珠,去酆都城里上下打点。文昭见高令公如此吝啬,心中大怒,却道:“相公须知那些做卿相的都是富贵眼睛,但些许财物时如何看在眼里?此番去打点的至少须有大小百十处,这五十万贯如何能够?小人但去不妨,只恐误了相公大事,到时有何面目回见相公?”就自跪了痛哭,高令公心下羞惭,寻思一回,道:“你的忠心好处,我都在心里了。既如此时,我再添二十万贯财物与你,去那都城里使用。你须知道,那些家伙都是欲壑难填的,我又等闲无些好处到他跟前,此番如何不几番借此事勒掯我?因此这些财物须是分几次使用方可。你可速去酆都城里好生打点。但不够时寄书来,我再差人解送与你便了。便完了事体,可便回来。我不喜这姓滕的吝啬刻薄,便可借故参革了他,委你做这黄金城的大尹。” 文昭心下已有算计,便虚做欢喜拜谢了,只是感激涕零。当下便收拾起百十辆车子,内中二十五辆装载了金珠,却上面虚堆了粮草,和其余装粮草的车子都一般混了,这边城里就发二千精兵,四员勇锐偏将护卫,令公府里亦差一个都管、十个虞候,一百健丁押送督管。文昭亦暗将自家这数年宦囊所积的数万贯金宝打点了,装个车子,意欲一起往酆都城去。却是正欲起行时,秦明将梁山前军,早到黄金城下,高令公十分惊慌,赖文昭连出奇计,连败了梁山前部军马。高令公方喜欢时,早酆都城里消息又到,御史台十八科道御史联名上本,弹劾他“庸懦贪婪,任用奸人,陷害良善富室,吞夺其家产,使上下离心,贼寇交侵,失陷封疆万里,反日与美妾胥童饮酒,白日公然宣淫,丑声腾于中外”的十八款大罪,秦广王见本大怒。便欲下旨锁拿高令公来京,却是朝中亦有与高令公交好的大臣,竭力替他维持,又送奇珍与宫中潘妃,方劝住秦广王,将旨意暂时格住,又复飞书报与高令公知道。高令公大惊,急催文昭酆都城里去。文昭暗自喜欢,便自应了,回家却与妻子道:“高令公昏庸贪婪,满城文武百姓尽皆离心,眼见得此城早晚难以保守,却不可在此陪他殉葬了,眼见得天下刀兵大起,就酆都城里还安稳些,你可收拾了细软,我早叫了车儿,就明日东门出城,去酆都城里住些时候,有高令公这许多金珠,自可上下替自家使用,于那国都里谋个好位,保你我下半生快乐。”那娘子素服官人多智,听他吩咐,如何不依从?当下便和两个养娘收拾衣服细软,半夜未了,东也舍不得,西也抛不得,被文昭骂了几句,方得将粗笨的都撇了。第二日早,都上了车子,却奔东门来,文昭早和那守将暗里说好,见文家人车子来,便放出城去了。文昭见车子去了,方自回来,府里辞了高令公,领了军马车辆,迳出南门,投酆都城去了。

却说高令公自文昭去了,不数日忽闻得梁山贼首宋江亲提大军来到,精兵二十余万,军马旗鼓百里不绝,却吃一惊,魂魄都走了,文昭又去了,身边无人商议,只得教文武尽发城中民夫上城死守。慌张了数日,却不见梁山军马上前攻城,高令公纳闷,便教探子出城去探查消息,不一日都自回报,道是梁山贼人合营慌乱,闻得酆都城里发十万王师,直入天门境界,收复各州。那三十六州人民被贼人残害不过,各怀愤怒,见朝廷王师入境,一时各自反正,纷纷杀了贼人委任的伪官,重归朝廷治下。一时三十六州反正大半,贼人惟龟缩保守天门城及附近数州,却发急书报与宋江。贼首宋江大惊,连夜领精兵勇将星夜急奔回天门境界去了。今贼军惟留后军,转运收拾辎重粮草并掳掠得黄金境界的子女玉帛,因此退走不得,都见得贼人营中财物堆积如山,收拾不得。高令公闻得,贪念大起,急聚满城文武来商议。却是滕大尹一班文官,多道梁山贼人诡计多端,此番无端退军,只恐有诈,只可牢牢保守城池。听得那一班武将尽皆忿怒。原来闵飞虎等连胜梁山二阵,早将贼人看得轻了,况又闻得有子女玉帛无数,如何不都动了贪念?闵飞虎早大怒道:“似你等个个怕死偷生,安不败坏国家军事?前时但听你等言语时,安能连破贼人,杀灭了贼人数万军马?只合就此斩首!末将虽自不才,愿请数万精兵,就出城追击贼人,务要贼人只轮匹马不返,再不敢正眼看我城池!尽夺贼人财物辎重,双手献与令公!”滕大尹闻得,满面羞惭,心下忑怒,不得言语。高令公却大喜,道:“既是将军英勇请战,便当拨精锐军马,使将军破敌建功。”便拨城中精兵二万,勇锐偏将十员,教闵飞虎与右都兵马使韩全义领了,出城前去杀贼。那二将心中滚热,眼中出火,接了将令,就城中点就二万军马,便出城来冲梁山营寨。正是:

见血饥兽猛似虎,夺财贪夫勇于狼

当下二将领军,直杀入梁山营寨来。却早赶过二十余里,望见梁山营寨。众军齐声呐喊,杀入营来,不想却是空寨,原来梁山军马尽皆连夜逃窜去了,拔营不及,故尽撇了营帐。但见一地刀枪,遍营弃甲,二将见了,勇气倍增,引军马迳自冲营而进。却见梁山军马于路下连营四十余里,二将连冲前中二寨,并不见一人一骑,方忑怒间。早到梁山后营,一声炮项,一路军马迎将来,当先一员大将,跃马挺枪,背后旗帜“梁山天究星没遮拦穆弘”,就马上大喝道:“无耻贼将,怎敢轻吾梁山兄弟,冲吾营寨?”闵飞虎喝道:“你那宋江兀自连夜逃窜去了,你这贼将不去逃命,尚敢在此抗拒天兵!”两个忿怒,就马上交锋,斗二十余合,穆弘力怯,拨马败走,却引军马穿营而走。闵飞虎忿怒引军赶来,直冲入寨里来,却见空地上数百辆车子,有千余军马在那里收拾未了,见大军直冲入来,发一声喊,尽自后寨门走了。翻倒许多车辆,尽露出金银财物来,黄金城军马大喜,各自争夺财物,再无余暇追敌。韩全义吃惊,道:“只恐是贼军诱敌之计,但贼人埋伏军马杀来,如何是好?”只叫亲兵去喝止整顿时,哪里得够?正鸟乱间,一声炮响,梁山军马两路杀来,左是欧鹏、邓飞,右是杨林、马麟,各引五千军马。闵飞虎、韩全义惊怒,急整顿军马迎敌,又教后队自寨子边抹过去,反抄贼人后队。果然这两路梁山军马冲突不进,又见黄金城军马远远两翼裹来,哪里再敢冲击,各自大败而走。闵飞虎、韩全义忿怒,尽起军马赶来,早又赶过数里,见前面一座大寨,发一声呐喊,仗勇气直冲入寨来。见老大一片空地,停放车子何止二三千辆,上面垛的高高的尽是财帛,翻倒数十辆,但见金银滚地,明珠乱走,锦绣成堆,黄金城众军士见了,哪里再勒束的住?各自上前争取,一时大乱,韩全义急自约束时,见亲兵亦一个不见——各争夺财物去了。却是正惊怒间,早听中间军士叫将起来,却是那中间数百辆车子上除虚盖了两匹锦绣时,下面尽是干柴枯草。韩全义猛省,五脏六腑一齐颠倒,急教军马都退出寨去时,哪里得够?早听得一声轰响,震天动地,就中间车子上飞起个极大的火团,直到半空里,爆将开来,直洒下千万点火雨,一时寨中那数千辆车子尽自烧着,将这一座营寨凭空变做了火焰山,就地翻做了焦烂窟,可怜这入寨来的黄金城军马怎生觅得生路?但见:

轰轰烟发,烈烈火走。金蛇火龙来吞人,稍带着融些金锭银块,齐享富贵;火鸟朱雀且赶马,漫烧些朱文奇锦,共披彩衣。军将成炭,贪心肝同化焦灰;小卒半死,焦烂手犹握明珠,一派轰雷天上动,地上尽多突火人。

当下营中地下又突出地雷火炮,随空飞炸,打得那些军卒屈头相抱,做一堆堆的死在地下,入寨来的十有八九,都逃命不得。那二万黄金城军马,连韩全义并众军将,死在寨中的十之六七。其余的惊呆半晌,发一声喊,且四散逃命。却是四面炮声齐响,梁山军马四面齐到,重重围裹将来,大刀阔斧,且赶杀这败残军马。前是史进、罗士奇,后是乌天风、天子山,左是袁朗、韩宣,右是吕义、宇文胜,各将一万精兵,一时俱到,将这些残兵败将,一时收拾干净。却是闵飞虎残忍好杀,要赶杀欧鹏军马,引些军马先穿寨而过,赶出寨去,方自寨中火发,因此恰逃得性命,见此情状,呆一呆,急拨马便走,要逃性命。正飞逃间,喊声大起,一彪军截住道路,当先两个好汉执定朴刀,就引出那个骑白马的英雄大将,手拈定神枪,威风凛凛,仪表非凡,正是玉麒麟卢俊义,步下的那两个便是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截住去路。当下卢俊义大喝道:“那败将待走到哪里去?” 闵飞虎哪知好歹?舞锤拍马,便奔卢俊义,卢俊义冷笑,斗过数合,将枪逼过双锤,喝一声,就活挟闵飞虎于马上,丢下地来,杨雄、石秀将众军卒赶上,就将来绑缚了。

当下梁山军马全胜,二万黄金城军马更不曾走得一个。宋江大喜,便自鸣金收军,众将各把黄金城将校首级献功。卢俊义将闵飞虎活解将来,宋江先闻得闵飞虎武艺,欲加收纳,闵飞虎大骂,吴用道:“这厮贪狠不仁,非我梁山好汉气质,更曾两番杀伤我军马,今更倔强不服,耻辱兄长威严时,便可斩首,免为日后祸胎,亦为以后敢与我军对敌者戒。”宋江颌首,便教将闵飞虎斩首,连其余的四十余颗黄金城将校首级,齐去城下号令。一面收拾了其余军资,就教大军尽拔寨而起,北取严、寿二州,多差流星快马,就打探谢艾与田虎军马交锋消息。

却说高令公城中正自纳闷,忽闻得败军消息,惊呆半晌,又见那数十颗首级自闵飞虎、韩全义以下,都是自家军将,或血肉模糊,或烟熏火烧,狰狞恶状,如何不惧?呆一刻,叫一声,扑得倒了,左右大惊,急救入后堂,传名医调治,哪里得愈?数日昏迷不省,只是口中詹语。众文武大惊无奈,只得商议了,推滕大尹权领军府事,处置事务。又怕梁山军马乘胜前来攻城,城中一日数惊,却是数日不见到来,各官疑惑,再差探子出城去探,方知梁山大军北取严、寿二州去了,各官稍觉放心,却也惧梁山贼人再弄毒辣诡计,只得严守城池,尽发民夫上城,并军马分班守护,一面差二员首将,将文书分投酆都城并谢艾军中,告取救应不提。

却说往谢艾军中的首将唤做王选,当下领十骑骁勇马军,贴身藏了文书,日夜兼程,径投谢艾军中来,不一日早到谢艾军中。原来那谢艾乃九全地界临准州人,自幼聪明过人,又得遇高人,学成孙、吴兵法,少年素怀大志,只是家本寒族,又自孤弱,因此不得进步,只得州里常平仓做个管粮收纳的小吏,只为性子正直,不肯容得奸恶胥吏富户做手脚,虚了帐目,所以恶了本州的一个大户。那日,这上户吃的醉醺醺的,带了几个家人,却来借事欺骂谢艾。谢艾年少气盛的人。哪里肯让?那上户大怒,教家人压谢艾在地下,自解了裤子,笑道:“闻得人多夸说你大能,道是个活韩信,想那韩信当年经了胯下之辱,方得个王侯做,今我助你泡热尿,也教你日后发迹。”便将一泡尿尽洒在谢艾头上,又教家人在谢艾身上溺尿了,方大笑扬长而去。谢艾教人压定了,再挣扎不得,只得强自忍受。到得起来,寻个没人去处痛哭一场,便欲投河自尽,却是在河边看见自家影子,怔了半晌,寻思道:“我学成一身文武本事,非同寻常,岂可今日受了这怆夫村牛所辱,便效那愚夫愚妇,寻了短见?我再这里做时,也不过和秦李斯也似,做个厕中之鼠,岂得成了事业,扬眉吐气?今日这场事,便是上天激励我处,如今天下刀兵四起,正可就此投军,做一番惊天动地事业。”既寻思明了,便就河中洗沐了,却回自家来,收拾了一口剑、几卷兵书,几两银子,其余的都自撇了,却来九全城里投军。行得城东门飞仙桥上,却指河水立誓道:“谢艾但不得成功,千乘万骑,归于故乡时,不见此水!”就长啸三声,离了本州,却投九全城里来,却早有晋代左太冲的诗咏着谢艾遭遇: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籍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又有诗咏谢艾长啸东门,指水立誓之事:

千古淮阴事可传,谁复风云动世间?今见谢艾指水事,便知男儿在此间!

却说自南蛮军马侵了九全境界,杀掠人民,酆都城秦广王无奈,只得先后调天下诸路军马四十余万,前去抵御,就朝廷里选几员统军元戎,不是将门勋爵子弟,便是旧时宿将,谁知皆治军无方,独避敌有法,只会克扣军饷,买嘱朝中权贵,不然纵容军马,杀良冒功,却如何抵御得那如狼似虎的蛮军,正是连战大败,丧师二十余万,被南蛮军马长驱直入,就围了九全城池,杀掠得数千里人民死亡,不见鸡犬,遭了无穷惨祸。正是:

伯喜助越苏州胜,赵括佐秦长平功。古来多少兴亡事,染尽江山万里红!

却说谢艾闻南蛮军马围了九全城池,元帅陆浑只将大营在九全城北二百里外朗州驻扎,只得到朗州营外投军。却是那招军的见谢艾是个书生白面,又无钱财使用,更不掐颜媚笑,心里怪恨,有意要恶磨他,便收了他的投军状子,却拨他去营中伙房里,和一班灶头军去烧火,都一班歇处。那灶头嫌迟道歹,不时打骂。这日因谢艾烧火迟了些,那灶头提块干柴便打,生生将谢艾头打破了数处。谢艾大怒,却心里寻思道:“古时圣人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志,饿其体肤,增益其所不能。’今日我虽受苦,安知不是上天磨炼于我?”因此生生忍住,只默默去灶下烧火。那灶头反觉愧疚,好几日不来啰唣指使他,又寻些伤药与他敷治。

却是酆都军马大败,举朝震动,满朝文武尽皆上本,弹劾统军诸将,俱请将诸人明正典刑,另委贤能为帅,以救国运时局。秦广王亦自大怒,教原太尉韦钦融为钦差,并几员御史,就星夜到九全军中,尽锁拿了陆浑诸将,解京治罪。却委太尉韦钦融为诸道行军元帅,就统帅三军,抵御南蛮军马,解救九全城池。原来那韦钦融乃忠武王嫡派子孙,居官清正, 曾扫灭几处山寇海盗,因此升到太尉之职,满朝钦敬,却为忠直恶了秦广王,罢官闲居多年,这次为救时艰,只得特诏宣他入朝任用。却说韦钦融到得军中,检阅军马,尽皆疲沓畏怯,无有战气,点检诸将,亦无几个可用之才,不觉心下愁闷,自知军事上有限,欲选辅佐臂膀,却是久不得人。这夜批了紧急军书,见烽火遍于天下,刀兵起于四方,心中更是愁闷,饮了几杯酒,且出帐闲走,见帝座不明,群星散乱,不由得泪下,正走间,却闻得有人做歌道:“

杵杵复杵杵,劳者发力歌:“傅险筑复筑,百年奈其何?圣人暴于野,生岁数难得。乃无明主求,空触鞭者恶。凤欲高飞举,万里尽其野。”官人厌不闻,杵杵复杵杵!”

韦钦融听得大惊,思量道:“这歌意清奇,内中更含深意,咏的是商时大贤傅说在傅岩筑版之事,这军中却如何有这般奇才?”急教左右去寻作歌之人,不一时,早把个灶头带来,韦钦融见面前人粗鄙黑矮,心下好生失望,却问道:“方才那歌声可是你所做?”那灶头正是管谢艾的,听元帅问,只当是滔天大祸,魂魄都从脚底走了,急道:“这歌非小人所作,却是小人帐中有个唤谢艾的,整日疯疯颠颠,胡唱些歪歌,并无一人懂得,小人几次重重下手教训,这厮只是不改。今既是他扰了元帅爷清静时,小人这便去寻见,定要将他打得臭死,塞足马粪在他嘴里。” 韦钦融冷笑,不去理他,问左右道:“我教你们去寻做歌的贤士来,却如何错了?”那几个战战兢兢,道:“闻得歌声自那帐中发出,因见那帐中只有这厮一人,故带了来,既是错了,小人们这便去寻。” 那灶头道:“方才果是那厮又唱,小人被他搅得醒了,因罚这厮去刷马桶,因此帐中只余得小人这猪狗,今既是元帅爷欲见他时,小人这便去寻了他来。” 韦钦融冷笑,微微颌首,那灶头又叩了几个头,飞也似来寻谢艾,寻了一遭不见,正流冷汗时,却听歌声又起,急循声过去,却见谢艾月下在那里拿着马桶在刷,口中犹自做歌。那灶头过去,就背后踢一脚,扯起谢艾来,夺转马桶来丢了,飞也似扯着便走,就道:“你这厮整日胡唱,今害死我也!军中元帅爷方才听得,恼你的‘闲事’,要打杀你哩!且随我去见元帅纳命!“一扯迳到韦钦融面前,就自大力叩头,道:“姓谢的那厮带到。” 谢艾路上却早料事定了,见了韦钦融,昂然长揖不拜,左右并那灶头各自吃惊,暗道:“这厮只是作死!” 韦钦融却自微笑,却微微还礼,就问了谢艾几句,心中喜欢,便教谢艾随己中军帐里叙话,只撇那灶头在当地里,并不知祸福,怀着许多鬼胎,一夜不得合眼。天明到中军去探问时,方知元帅一早挂出牌来,就委任谢艾做了中军参谋兼行营司马,合营何止十来万人,都自大惊,只是见谢艾新得元帅倚重宠信,是要交结奉承的,众文武都急急备了重礼,前去相贺。那灶头闻得,五雷轰顶一般,寻思了半晌,无可奈何,只得倾囊中所有,去城里市上买了两瓶酒、一对熟鹅,来与谢艾做贺。到得谢艾新住的帐外,却见那多少高位文武这一个来,那一个去,络绎不绝,自家哪里挨得到边?只得就寻个避风旮旯蹲了,就那里啾着等。好容易等到日落,得个空隙,便挨上前求随谢艾的亲兵通报,引将进去,自家到了帐门口。便打叠起两个膝盖,跪爬着进去,就朝上不计其数的重重叩头,一边道:“小人猪狗一般,屎尿充了脑袋,马粪糊了眼睛,竟不识得老爷这样的大贵人,做出那许多伤天理、绝子孙的事来,如何不该死了?只求老爷大人大量,饶了小人的猪狗性命,日后公侯万代!” 谢艾早微笑起身,就扶他起来,道:“不识者不怪,那时君不过常人之识,以常人待我,何错之有?此乃上天借君之手,欲磨炼我之心志而已,乃我之恩人,今如何这般多礼?”见他依旧惶恐,略一思量,便知缘由,笑道:“本欲报复,但因你那日寻伤药与我,有此善念缘故,故我今日得志,扬眉吐气,也不愿再和你计较了。”便教赏这灶头二十两银子,打发那灶头去了。

却说自此韦钦融日与谢艾计事商议,得谢艾献了练兵、选将、安民、纵间、惰敌等十计,韦钦融大喜,逐计施行。自此朗州城屯住军马,暗里日加严练,淘劣去弱,厚赏明罚,犯军法者虽大将即时加诛,因此三军始知纪律,尽皆凛遵无敢违者,因此军马渐尽成精锐,尽有敢战思斗之心。只是韦钦融依谢艾主意,任蛮军围得九全城铁桶一般,各路告急文书雪片一般酆都城里去,只是不肯进兵。因此举朝大哗,大半文武都上严本,弹劾韦钦融“任用奸小谢艾等,畏怯贼氛,懦敌不战,谓囊中有破敌之计,坐而待敌老死自毙,全无报国之忠,日日军中置酒高会,玩军养寇,糜烂国家而不顾,奸恶之心,以此为甚!”秦广王大怒,即发钦差,着飞骑锁拿韦钦融、谢艾等来京问罪。却是朝使方上路三日,九全城早有捷书报来。原来南蛮军马久围九全城不下,将老兵惰,士气丧尽,又欺韦钦融不敢进兵,因此不曾有一点防备。却是这岁大雪,九全城外雪寒三尺,严寒异常,人皆堕指,南蛮军马都生自暑热之地,大半也雪花也未曾见过,如何经得起这等酷寒?冻死了无数,方慌张间,韦钦融依谢艾之计,早练就五万铁骑军马,就乘雪连夜赶至九全城下,劫破蛮军营寨,又绕营放火,蛮军将帅并无一点防备,如何迎敌?因此被韦钦融一战大破,九全城下蛮军伏尸十余万具,血流成河,遂解了九全城之围。蛮军大败而走,欲逃窜回国,又被谢艾设计,沿路将轻骑袭扰,各处林中放火,教南蛮军马日夜不得休息,直走到阴阳江边,半渡之时,方再以铁骑狂风暴雨般四面杀到,复大破蛮军,俘斩十余万,阴阳江浮尸蔽江,几为之不流,四十余万南蛮军马,只得数万逃命回国。自酆都与南蛮国交兵百年,至此方得全胜,此宋江入阴世当年冬之时也,其时隐龙山方与史文恭、李助等相持,谢艾能军之名自此威震中外。酆都城秦广王得报大喜,急八百里加紧追回前道诏书, 另下旨封韦钦融为镇南公,加岁禄万石;封谢艾为平南侯,天武上将军,都督诸道军马。却是天下刀兵四起,谢艾虽得退了南蛮军马,华严城又复海寇做乱,围困华严城池;更被隐龙山上差小枪王姜炯、白发专诸裴武俊等十余个好汉攻夺了数州土地,秦广王只得又调韦钦融、谢艾将军马救应,平了那方海寇,复战败了隐龙山上军马,更是名动天下,酆都城自秦广王以下满朝文武尽倚他做长城一般。此番因韦钦融抱疾告病,遂以谢艾为诸道行军元帅,调他这路精兵来救应黄金城,复大破了田虎军马,杀俘十余万,天下人遂比谢艾如古时的白起、韩信一般,言其百战百胜故也。有诗为证:

天下刀兵起战图,男儿志气若海浮。岂与藁雀言云事?万里独翔惟鹏宇!

却说黄金城那首将王选,到得谢艾大营前,见了那摆布威严法度,如何不惊?但见:

齐整营垒排天象,杀气苍茫冲霄汉。营安南北,动静有龙虎之象;阵列东西,行转按木金妙化。刀如秋水,上寒征云一万里;鼓如雷霆,下震军州三百座。出入有法,三军将士若虎豹,转箭支更,五方布置防夜劫。拐子马细挨鹿角,连珠炮密护中军。大将威严若细柳,小卒勇谨法太公。

当下王选如何不惊,就营外一箭之地下马,整了军仪,无有差错,方到辕门前禀说,那偏将检验了,道:“既是黄金城紧急军书时,并不耽搁,俺即引你中军里去禀见元帅。”当下引王首将直到中军外,三层紧紧报将进去,一时不得消息,王首将只得中军外候着,见多少长大勇猛武士长身立着,执戟佩刀,静无一点喧哗声响,只闻得朔风乱卷得那中军大旗哗拉拉的响,不由得心下赞叹:“我也出了十几遭军,跟了几个有名的元帅,更不曾见有此法度,怪不得这谢元帅所向无敌,四方贼寇外蛮尽皆摧破。”正思量间,却见中军副将召他,领他帅帐里去,忙又重整了军仪,进帐禀见,就见那一个将军坐于那帅座上,十分威严,怎见得?

凤翅金盔稳戴,龙鳞冰甲攒披,玉带围就元戎体,大将谢艾便是。少年曾多困顿,一朝风动云起。总领兵符握虎旅,正乃天下砥柱。

正是那受封平南侯、天武上将军、诸道行军元帅的谢艾,当下王首将向前行礼,就取出贴身蜡丸文书呈了,禀道:“今梁山贼军二十万围城,城中军马新近大败,形势危若累卵,望元帅早早出军救应,平灭贼寇,救满城官民性命。” 谢艾看了文书,道:“你可回去说知,教城中文武官员好生守御城池,再不可出军折损军马,我这里自当安排军马,早晚剿灭贼军。”当下挥退了王首将,与帐中诸将文武商议,道:“宋江这一路贼军,若初聚隐龙山造反,本癣疥之疾,即发大军剿灭时,省得多少气力?却因当事无能,屡遭挫败,被他煽惑人心,渐做了燎原之势,夺了隐龙九州不算,今更夺了天门三十六州本界,犹自贪心不足,又进兵侵夺黄金城,杀掠官吏人民,罪恶滔天。我受朝廷重寄,掌此一枝精兵征讨四方,岂可容此贼党做恶?你等众将可自献计策,早早剿灭贼党。”当下众将议论未定,早有一将出列,道:“元帅威灵,征讨四方贼寇无不摧破,末将不才,愿得一枝精兵,就直去黄金城下,尽斩宋江诸贼首级,双手献与元帅!”众人视之,乃军中镇国大将军司空铮是也,声如洪钟,性如烈火,每自临阵必先请令先战,因此军中有名,与那三个护天大将军张仲武、佑圣大将军符英、捧日大将军云飞龙号做四岳天柱,并那二员参谋庞自立、卫煌,俱是谢艾亲自军中简拔,所以上下同心,所向有功。谢艾见他请战,笑道:“将军勇猛可嘉,只是梁山贼人凶狡,不比他寇可以轻视。贼首宋江则假仁诈义,声言替天行道,生性阴鸷,故能得众贼死力。有军师吴用为其主计谋,有雄贼甘茂、林冲、花荣等为其爪牙,更广收四方枭贼匪类,合其梁山本部,故能连败国家军马,更覆了西蛮国三十万军马,夺了天门三十六州,更自称应上天星象,煽动人心,此是古今罕见的巨贼,非单靠勇力便可破他。” 司空铮听了,无言而退,却是军中参谋卫煌道:“元帅洞悉贼情,如见肺腑,想来破敌之策,早有成竹全算。”

谢艾笑道:“宋江贼军虽聚二十万众,然众而不整,骄而不严,犯了兵法数处大忌,我与田虎贼军交锋时,已有破他之策,只奈一时不得其便,今他自来取死时,正可成全了他。”众将大喜请问,谢艾微笑道:“宋江所聚二十万贼众,大半皆四方乌合,此辈成事则蜂聚蚁扰,各争利益,败则四散溃奔,再不可复聚,所差近可用者,不过随宋江西取天门的数万贼寇而已,若辈勇悍敢战,泯不畏死,故所向无敌,只是封州城下与三十万西蛮国军马数场血战,折损大半,余者心寒气老,无复斗志勇锐,但不养息得一年以上,哪里再好强用?宋江得了天门疆土,不休军养士,编练新军,设官守土,安抚百姓,深固根本,反贪黄金城土地人民,尽驱其众,倾巢来战,却是强弩之末不可穿鲁缟,以疲惫之众御乌合狐疑之卒,岂得成功?只和灭袁氏、吞刘表,乘势下江东的曹孟德相似,少得赤壁之败?故一战则损将于地井关,二战折军于黄金城,便是明证。但得定计做去,破此贼军易如反掌。”众将大喜,皆道:“元帅有神鬼不测之机也!” 谢艾便布置众将计策,各自喜悦,却是参谋庞自立道:“只是今朱阳关上亦有隐龙寨贼军数万,乃贼军军师阴世鬼谷邓泰领军,在下曾在史文恭军中,知那厮诡计多端,贼军中更有小枪王姜炯、白发专诸裴武俊一般骁勇贼将,只贼军却月余来不曾进兵,想那邓泰必有阴谋,元帅不可不防。” 谢艾微笑道:“隐龙山寨晁盖、宋江二贼互相猜疑,纵不被天兵所诛,日后也必然自相杀害吞并,如隋末翟让、李密二贼一般。邓泰这厮心高志大,贪于富贵权势,日后便是二贼相争的火边之油,今既是此人领军时,如何不防宋江借机吞并他军马?故顿军不进,坐败成败,却不须忧他。“众将各自大喜,道:“跟随元帅,百战百胜!”当下分依谢艾布置,各引军马而去。正是: 安排鬼惊神怕谋,要陷惊天动地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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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11:42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九十八回献七策吴用惹纷纭 分三路史进折军马
话说宋江将大军北取严、寿二州,那二州本自田虎军马占据,却各只二、三千军马,闻得宋江大军北来,各自惊惶,连夜逃窜去了。梁山军马不战而下二州,宋江大喜,将大军分驻二州,且与卢俊义、吴用、朱武、林冲诸头领商议进取之势,道:“今探马报来,田彪自黄金城下大败后,将败军退走至岫州,会合了钮文忠、池方二部军马,聚军十余万,死守岫州。因此谢艾攻打不下,今退兵至岫州四十里外,两下相持,一时不得胜负。”又道:“今我大军自取黄金城以来,除了集州、瓜州、地井关数处激战,其余十余处州城皆不战而下,今又得此二州,诚为喜事。”吴用道:“今黄金城地界之中,已是我与酆都官军、田虎军马三家鼎立之势,今那谢艾与田虎二家相并,早晚亦自胜负可见。只是谢艾这厮善能用兵,但破了田虎贼军后,必掉头与我军相持,这厮破了南蛮四十万军马,又灭了东溟海盗,此番又大破田虎贼军,真个百战百胜,言他用兵如神也不为过,今酆都朝廷端得只赖他这一枝军马平定四方,但破灭了他时,进取酆都城易如反掌。” 宋江道:“想军师必早有所筹划,前时操练阵法,教花荣贤弟赶造战车并那霹雳车、九牛弩,都是为破他这一军了。”吴用笑道:“正是,用自想来,这厮惯用轻骑数百里袭人,事先绝无预兆,到时奇兵突出,如从天而下,南蛮、田虎二家都不曾防备,所以吃他大亏,为他所破。他破东溟海盗,亦是一般计策,那海盗闻他移军救华严州,大惊逃窜海上去了。他却止兵不进,只在九全与华严交界处驻扎,只教沿海州县俱坚壁清野,待得那海盗海上飘流多日,无有粮草,只得将军马上岸,围了龙华州城数日,那时谢艾方三日急驱轻骑六百里,连夜就龙华城下袭破他军营,擒杀了盗首乌龙大王林禄,解送去酆都城里市上三日凌迟处死。那林禄纵横海上二十年,从无敌手,官军百计擒拿他不得,此番趁天下大乱,将海盗上陆,聚合裹挟了十余万之众,只思取了华严城,做个一方天子,图些受用快乐,想不到却被谢艾所破,落得个兵败身死,说来亦是可叹。”宋江道:“此时之乱,和秦隋之末相似,既君上无道,失其鹿,堕其鼎,天下自当共逐之,这乌龙大王林禄亦是那有心逐鹿问鼎之人,不过自家无运罢了。不过亦见谢艾那厮的用兵厉害,不过他遇上军师,方正是对手,算来军师连出奇计,破李助,灭史文恭,平西蛮,下天门,机变策略处何曾输与他?更况有员外等许多如狼似虎的兄弟在此?必然此番破灭了他,取了黄金城到手,到时就隐龙山上会了天王兄长,就发檄文布告震动天下,起大军直取酆都城,一举定了天下大势。”吴用笑道:“兄长盛赞,小弟如何敢克当?必是要仗兄长威灵,这番精心筹运,与这厮斗智斗勇,必要这厮身灭军覆,方得称心快意。”宋江大喜,道:“此番亦赖卢员外、林教头领军厮杀,朱武兄弟同心赞画,文武克和,方得成就大功。”那几个道:“自当尽力向前,报答兄长!”宋江道:“依众兄弟之见,今日事当如何?”吴用道:“今日之事,小弟想来,可设七条计策,一曰明耳目,分差流星快马数百里打探这厮消息,分布精锐小队各处要路埋伏,就织却天罗地网,动静我自随时知道,教这厮再弄诡用奇不得,如此我军自立于不败之地;二来曰变腹心,可即差人怀重宝潜入其军中,视其要紧军将参谋文武人等,即以收卖,使为我所用,彼即制得阴谋诡计,亦早晚为我先知,更要紧时背反起来,教这厮纵有孙武般略,吴起般谋,亦用武不得,早晚做了我阶下之囚。三曰用战车,列火器,今我军中已有战车二千余辆,即可编排起来,如古时之法,战车一辆,后随步卒二十五人,都编练熟悉了,配以强弩火器,使之进退有法,凛遵号令,铁骑都归中军掌握。但临阵交战之时,列战车如长城相似,但敌骑冲突来时,如何能进?战车上自有九牛强弩,后有霹雳飞天车,到时千部一齐施放,发作起来,千步之内,天崩地裂,鬼死神亡,他纵铁骑精锐,终强不过天上神兵?到时一阵屠灭了他大半精兵,我战车后大军齐出,铁骑左右两翼齐进,如此威势,山崩海沸,虽百万之众,一举可灭,况他已自受创的数万败卒?”众人听得,尽半日言语不得,良久宋江方叹道:“此等编练之法,宋江闻所未闻,全仗军师经纶大才,旋天回地,就此一举底定大事。”吴用笑道:“小弟浅学,何足道哉?却还尚有数计,一一为兄长道来。四曰广收地,练精兵。今可选就精兵猛将,于严、寿二州编练,使之车步骑进退同心,三军如同一体,到时用之,如臂使指,自得其效。计是用二万车卒,五万步军,三万精骑,合练十万精兵。却是尚有十万军马,即可分一半头领带领,分取江北十余州,就断了田虎军马消息后路,逼他做困兽之斗,与谢艾军马死斗,到时两败俱伤。我却得益地自广,又可多收军马,那时合以中军练就的精兵击之,灭了谢艾这厮。五曰分偏师,固根本。今我大军尽在黄金城地界,天门虽有花荣等兄弟镇守,只是不免空虚,今即可差一部精兵回守地井关、瓜州、集州各处,截断要路,教谢艾那厮不得越雷池半步,再不得犯我天门本境。另教花荣贤弟提二三万精兵驻扎陵州,并分巡青泥关来路,使他酆都城军马不得入境窜扰,如此我根本自固,人民尽安,便可全力与谢艾周旋。”宋江道:“这两条计亦是紧要,只是花荣兄弟去了,只忧天门城无有坐镇之人,恐误大事。却是前时甘茂兄弟有信来,道是病势颇有起色,流露欲回来军前效力意思,我恐他劳顿了,反再伤了身体,因此坚执不允,只教他在天门城养息,甚时病全好了,方调他回来。今既如此时,可教甘茂坐镇天门,料理军务,替出花荣兄弟统军进驻陵州边境,就兼统地井关上军马,防备官军犯境,如此万无一失。”吴用道:“兄长之议,极明极当!“宋江道:“军师去黄金城时,西蛮国里侬丹心亦有信来,道是国里几处叛乱都已平定,人民已安,因此将土物宝贝来谢我梁山兄弟,并告已与董平兄弟成婚之事,已拜了左谋为相,杨炎为御前大将军,我自收了礼物,亦修书去贺她与董平兄弟两个,就差蒋敬将重礼去了。却是如今我想起来,今要紧厮杀用人,极缺精兵猛将,董平兄弟骁勇无比,不可放他在西蛮国里闲用了,可就急书去招董平兄弟回来,那国里就借几员骁勇蛮将,一部精兵,随我大军征战,进取天下,日后但取了酆都城,再加封董平兄弟重爵,教他引蛮军还国不迟。” 吴用道:“兄长此议最好,果是前军缺乏大将,董平兄弟不可闲置了他,小弟随后便做书去取他来。“宋江大喜,道:“军师尚有二计,却不知如何?”吴用笑道:“第六计便是紧呼应,出奇兵,断后路。今隐龙山上差六万精兵于朱阳关上,邓泰军师自家领军,却是近两月来不知何故,只分一部军马取了附近的离石州后,再自顿军不进,内中必有隐事,却如何能为私利误了山寨的大事?是必要派员要紧头领持了兄长令箭,去那军中督促,教其出军直取黄金城之南七州,就截断谢艾军马与酆都城的后路,断其接济,如此谢艾势孤,到时再抵御我大军不得。”宋江大喜,道:“正是当用这枝军马,那里面许多骁勇头领,数万精兵,如何可以闲置了?却是戴宗兄弟回来时,便教他持了我令箭,去那军中传令督促,再差郁保四兄弟帮他,余下那计却是如何?。”吴用微笑道:“这计却嫌太毒了些,用时也只是没奈何的事,只和文种计除伍子胥相似,却是如此这般。”当下说了,众人各自凛然,良久林冲方道:“军师好计!只是果真太毒了些。”宋江笑道:“此只是为我梁山兄弟大业上,因此没奈何用这条计。自古成大事这不拘小节,军师但自将这七计一一行去,但得了天下,万民清平,上天自当谅我兄弟的苦心。”当下众人无言而散。却是卢俊义背后与朱武言道:“吴家军师果是天下奇才,只是他最后这条计如此之毒,不知要无辜伤多少人命,那朝里的忠臣良将都要诛除一空,不只一个谢艾,思来只教人心寒。”朱武道:“谢艾纵强如孙吴,过于韩信,不过兵法上了得,如何防备得了吴军师这许多步步杀人的毒计?所谓坐而策万全,谢艾一军都已在吴用军师算中,必然不过数月身死军灭,如他所言定了天下大势。只是阴谋素来道家所忌,吴用军师又方自比文种,却谁知他日后结果如何?” 卢俊义道:“只我兄弟处处谨慎,日后功成身退便了,再不问世事是非。”朱武道:“自当如此。”两个嗟谈散了。
却说次日,宋江聚众头领于帐下,却是早与吴用商议已定,就自分派,道:“今日欲破谢艾这大敌,须用军师数般计策。一来练军,二来分兵,都赖众兄弟努力,今分派头领,众兄弟各自小心图功。“随即分派:先拨回守地井关头领四员:雷横、唐斌、文仲容、崔林,领军马一万五千;回守瓜州头领三员:高世卓、项忠、马成,领军马一万;回守集州头领三员:武士德、甄庆、甄喜,领军马一万。再分拨攻取江南诸州三路头领,第一路,差史进为主将,赫天定为副将,陈达、杨春、鲍阳、谢迁为偏将,引军马二万,就取白州、顺州,并攻取龙虎渡;第二路差穆弘为主将,

石辅为副将,韩滔、彭汜、窦雄、窦杰为副将,引军马二万,就取隶州、景州,并攻取汉阳渡;第三路差雷横为主将,刘唐为副将,欧鹏、邓飞、韩腾、苏渐辛为偏将,就取信州,达州,就攻取万里津,这三处渡口乃黄金城与忘川江北来往要道,故分差军马先自夺取,断江北消息接济。又差张清、龚旺、丁得孙,领飞骑五千,分作五十小队,各处打探方圆数百里谢艾军马动静消息,宋江自与卢俊义、吴用将大军驻扎严、寿二州,就整练军马,将车、步、三军合练,待谢艾军马动静消息探得,却再作行止。

却说诸将分军去了,穆弘思量一番,托与中军调割军马,就暗里来寻林冲,道:“今十数路分军,大战在即,如何却自家分散了军马,与敌军下手机会?谢艾用兵神鬼莫测,倘被他看出破绽,突袭我取江北三路军马时,其祸岂小?兄长既得会议军事,如何却不向宋公明进言?”林冲默然,道:“那日只是吴用军师一人慷慨陈词,公明兄长尽数依他,连卢员外、朱武军师都再言语不得,我便言语了,也无些结果。” 穆弘道:“三路领军主将,连小弟在内都少些机变,只是勇力,倘被谢艾那厮将大军就直击三路,席卷而西,那时怎得抵御?中军只怕接应不得,少不得吃大亏也!却不是葬送许多军马头领性命?兄长如今聪明保身,只怕到时哭众兄弟时,如何能堪?” 林冲默然一时,方道:“如今分派已定,贤弟之议当如何?” 穆弘惊道:“只数日不见,兄长如何这般形容枯槁了?更再无了一点豪气?好生教人担心!”林冲咳了几声,道:“不过近夜里来少些睡眠罢了,兄弟不须忧心,今既你忧急如此时,我自与你去寻朱武军师与卢员外,且求宋公明调遣一路军马,专接应三路。” 穆弘道:“兄长只是当心身体的好。” 林冲苦笑,自与穆弘先来寻朱武说话。

朱武闻两个来,忙迎入帐中,听穆弘说了意思,苦笑道:“我亦担心于此,只是前几日早恶了吴用军师,今日会上又见公明兄长事事依顺他,故不好再言语,想不到穆家兄长亦有此见度,却不教朱武惭愧?既是为大业与众头领安危上时,穆家兄长敢自仗义执言,小弟又岂能落后?纵再教人恨怪猜忌,也顾不得了,我们便可去寻卢兄长,教他在公明兄长前说度,就着教头兄长领一枝精兵,接应三路。”穆弘道:“如此也罢了,只是小弟闻得古人有言语道:‘任一人之智,孰若任天下之智?’明兄长只信用姓吴的一人,教头兄长连你都缄口不言,坐观成败,人心都自如此,这宋公明口口声声的梁山大业如何成得?小弟是个不要将来那封爵的,亦觉得不可,况是朱军师你这等有望拜相入阁的人,岂得不与宋公明些忠告直言,免得折损了我们梁山兄弟?“朱武两颊赤起来,一时不好言语,林冲道:“便是我与朱军师都输与贤弟,再不得辞其咎,只是如今非说此事的时候,可先见卢员外兄长,就议接应三路的为是。”三个同来见卢俊义,卢俊义闻得,道:“我亦忧心于此,今闻三位贤弟如此说,足见吴军师之策存有大误,事不宜迟,便可同去见宋公明。”朱武道:“便是只小弟与兄长去便了。”那三个各自省得,道:“便是如此方好。”当下林冲、穆弘各自回帐,卢俊义与朱武自来见宋江,说道如此,道:“若是被他将数万精骑突转江北,席卷我三路军马时,其祸只怕非小,兄长不可不虑。“宋江大惊,道:“我闻军师之言,只觉极妙,却未思虑于此,险酿大误!全仗二位贤弟点醒,今如此时,当以何策弥之?”卢俊义道:“军中智勇双全,无过林教头,即可以他为主将。选二三万精兵与数员勇猛头领,接应三路,着朱武兄弟助其筹划,如此万无一失。”宋江道:“但与军师议过,即着林冲兄弟为将罢了。” 卢俊义见朱武无言,便一起辞出,同回自家帐中,朱武道:“公明兄长今倚用吴军师极深,既要与他商议时,只怕此事便变。”卢俊义惊道:“如此奈何?”朱武道:“但变时,我与兄长当复尽力再谏,此事关系我梁山事业气运非浅,纵自此身处嫌疑之地,也退让不得。“卢俊义叹息,道:“只得如此,终不成我两个为避一人猜忌,误了军情大事?便人家背后道我等同群结党,也避不得。” 朱武道:“君子同而不党,我与兄长赤胆同心,与林教头、穆弘一般,俱是为梁山大业上忠心进言,何曾有半分私意?公明兄长见识过人,况对兄长倚用亦殷,量大事未成,此时却不必多虑。”两个各自叹息。

却说两个去了,宋江请吴用来商议,说了两个意思,吴用只是冷笑,良久方道:“此事或许

用思虑不周,这事暂且不论,只是今军中有人结党,只恐日后树大根深,钩党连众,非兄长所能驾驭。“宋江不语,过一时方道:“军师所言,当有所本。”吴用道:“今日穆大郎先去见了林教头,密语良久,两个同去见了朱武,又一道去见卢员外,最后卢员外方与朱武来见兄长说事,种种如此情状,足见有串连密议之事。况是用当初与这几个一起与兄长会议军事,这几个既有异议,如何却当时当面不公说,反背后议论了方来与兄长说?如非中有不可告人之心迹,安用如此鬼祟行事?”宋江冷笑,过一时方道:“是军师安插的那几个得了效用?军师可自赏他们,但有这几个交通往来情状,都要教探得确凿了,速来回报,不得有误。”吴用道:“兄长但自放心,便是这几个,都有小弟安插的人,如何能使他们的鬼肠算计,能瞒得了兄长?便是穆大郎乖觉些,借个几会把前时差去的人摆布了撵了,过一时小弟又自安差了新人,教做耳目,他哪里防得?必然都再在兄长掌握之中,哪里得能不利于兄长?”宋江道:“如此方好,只是眼下方用人之际,这几个所说的,却也是为了我梁山大业的成败,不可偏废,便一时也不与他们计较。却是卢员外欲教林教头领军接应三路,军师意下如何?” 吴用道:“虎兕出于柙,如何再能是兄长所制?林教头智勇双全,极得众心,平日沉默寡言,却关系人心所向。那世里晁天王故了,是他领主做头,与小弟扶立兄长做了梁山泊主,并无一个不服的,兄长岂会忘了?今世里自林教头重上了隐龙山,一路征战,屡建大功,但不是有个甘茂在时,军中诸将尽压倒了,无不死心服他,他却自是晁天王的死党,如此得势时,岂是兄长之福?因此前时兄长与小弟计议,就调他来中军,不使立功结众,方觉好些,今又要教他领军时,恐又纵虎归山,后患非浅。”宋江变色道:“如不用他时,三路军马又少军接应,只恐到时吃了亏,更折损头领。我待用秦明兄弟领军,他偏又有勇无谋,黄金城下两番失利,再领军时,只恐人心不服。” 吴用道:“既是事难两全时,便教卢员外领军便是,与他二万军马,着朱武助他,员外勇冠三军,想来接应三路,不至有失。”宋江沉吟一时,道:“既是如此,也只得教员外领军,他自与我知心相契,又新来服众,正是人选,却着秦明兄弟为副将。”两个商量定了,却聚会一众头领,将来宣说了,即着卢俊义领军,朱武参赞军务,着秦明、杨雄、石秀、樊猛为副将,杨林、马麟、周通、李忠、檀景之、王冲恶为偏将,就接应三路江南收地军马,就三川口驻扎军马,打探三路消息,随时接应缓急,更与中军大寨成崎角之势——那三川口地当通江北三处渡口之道路咽喉,因此吴用教这路军马屯住。卢俊义、林冲并穆弘等各自惊谔。但军令既下,卢俊义只得接了,和朱武领军出征不提。

却说第一路北征军马先自起行,史进引军先来取白州、顺州,正是冬深雪飞时候,六出乱飘,琼花匝地,军马苦寒,犹自踏雪而进,早到白州地界。却是打听得消息,白州驻扎一万田虎军马,健将四员:孙琪、叶声、冷宁、戴美;顺州亦有一万军马驻扎,健将四员:翁奎、杨春、牛庚、蔡泽,龙虎渡亦有数千军马,着武能、徐瑾两员猛将把守。史进闻得,与那几个商议道:“贼军若合军时,尚可与我军一战,今分扎三处,眼见得呼应不灵,难自救应,我正可趁雪一处处攻打,便奏全功。”赫天定道:“眼见得白州较近,先取了白州,再夺龙虎渡,断了贼军北归之路,顺州贼军待走到哪里去?”史进道:“说的是。”便引军马往白州来。城中守将早闻知了,自家商议。叶声道:“田彪三大王黄金城下大败,今重兵聚于岫州,正与谢艾相持,败多胜少,自顾不暇,再援接我这城里不得,贼军远来,锐气正盛,不可交战,只可坚守,待贼人士老军衰,那时合诸处军马击之,可得全胜。”孙琪道:“贼人踏雪远来,疲惫不堪,今不乘势痛击时,被贼人养回锐气,乘势攻城,今城中无粮,人皆惊慌埋怨,哪里保守得住?只是即时出兵方是。”两个就自争论,原来两个曾争个歌妓,彼此不睦,因此每每事上意见反对,冷宁、戴美位次在下,又不敢插口。争论多时,彼此不下,孙琪气愤,道:“我是主将,如何无权出战?今我自引军马去,你自守城,但见结果,休自羞惭。”自与冷宁、戴美引大半军马,却出城来迎梁山军马。不到二十里,两军早迎着,各摆开阵势,却是史进当先出马,横杀过来,孙琪迎着,斗无数合,招架不住,回马就走,背后陈达、杨春引军马掩杀过对阵,晋军大败而走,急急奔走回城。却是不数里,金鼓喧天,一彪军出,却是赫天定引一半军马抄在背后杀来,恰这里截住,冷宁便与赫天定交锋夺路,战无数合,被赫天定一鞭打死,戴美心慌,早被陈达、杨春赶上,就乱杀戳死。当下晋军折其大半,孙琪引数百骑死命撞出重围,奔回白州城下叫门,却见城上早换了梁山旗帜。原来叶声见孙琪大怒去了,心下亦怒,自家盘算:“眼见得梁山势大,此城自难保守,孙琪这贼又与我不睦,日后必然吃他所害,不如献了此城,日后自见好处。”因此将本部军马献了城池,就改了旗号,梁山新头领鲍阳、谢迁早引军马入城了。当下孙琪见得,目瞪口呆,指定城上大骂,城上早射下乱箭来,鲍阳、谢迁两路军马就冲突来,孙琪急待走时,背后梁山大队军马赶来,那数百骑尽自下马投降,孙琪见无去路,就马上拔剑自刎而死。当下梁山军马全胜,收得降将一员叶声,并投降军马六千余人。史进大喜,并收军马入城休息,将孙琪、冷宁、戴美三个的首级解去严州大营请功,就自报捷。一面就城中休军一日,留鲍阳、谢迁与五千军马与叶声同守白州,自与赫天定、陈达、杨春将一万五千军马,就杀奔龙虎渡来。

却是早有白州逃散军人到龙虎渡已家军营报知,武能、徐瑾两个闻知,自商议了迎敌。史进军马杀到渡口,不见晋国军马出营对敌,正疑惑间,一声炮响,但见两路晋军肋侧里撞将出来,史进、赫天定大惊,正待分军来迎敌时,早见晋军营门大开,就营中撞出百辆车子,一齐拥将前来。梁山军马正疑惑间,那百辆车子到了近前,一齐点着,原来车上早安排了枯荻干柴,又浇了火油,此时点将起来,黑烟漫空,烈火扑地,就如百座小火山一般,一齐撞入梁山阵里来。梁山军马怎能当得?人着人焦,马过马倒,顿时大乱,尽皆乱窜。史进、赫天定方大惊时,两路晋军左右早到,武能、徐瑾领着,士卒尽使长枪利刃,威不可当,乘势赶杀,因此梁山军马大败,直退走至二十余里外方得收住。史进、赫天定急整点时,折了三千余军马,中伤者亦多,陈达、杨春亦被烟火烧伤,幸无大碍。史进咬牙切齿,只得且扎住营盘,休养军马,就白州城里调鲍阳、谢迁引生力军马来助战。却是不防当夜,武能、徐瑾引军马又来劫营,前部军人各背铁葫芦一个,手中尽着利刃,各着黑衣,搽花了脸,就乘夜杀入梁山营来,那军士各揭开铁葫芦,原来里面都有烟花火药,此时点着,一起喷射,又值东北朔风大作,顿时将梁山营盘烧着,就做个火神道场。史进、赫天定不曾防备,只得急披甲上马,就与武能、徐瑾火海里混战。正乱间,一声炮响,背后两路晋军又到,原来晋军江南连败,田虎闻得大惊,差都督唐昌、胡英引军马一万,渡江助战,与武能、徐瑾约定,因此就抄在梁山军马背后劫营。史进、赫天定怎得支持?只得引败军突围而走,被晋军分军赶来,只得于路混战,只到天明时分,方暂得喘息,两个检点败残军马,只得五千余人,又不见了陈达、杨春。史进惊怒,道:“宋公明哥哥点我做这一路军马主将,不想兵败至此,又折了我两个至亲的兄弟,岂能忍得?不如回军与他决死拼了,兄弟们死在一处,也落个干净!全了义气!” 赫天定苦劝不住,史进正待回军时,只听得喊声大作,武能、徐瑾并唐昌、胡英引军赶到,史进血红了眼,引军死战,只奈身边军士心怯,数番冲突不得,各自奔逃,史进臂背上又中了两箭,因此支持不住。幸得赫天定引军冲突来,杀退胡英,救了史进便走,背后晋军呐喊,紧紧赶来,史进、赫天定引败军正奔走间,早到一座山前,只听山口处连声炮响,乱箭横飞,原来武能、徐瑾与顺州已家军马约了,那边分牛庚、蔡泽二将,引五千军马到此,恰这里截住梁山败军退路。将乱箭射来,史进、赫天定怎得夺路?正是

后有追兵星火逼,前见强敌无路行。

二将见无去路,各自忿怒,正待拼死来回战时,忽见那山口处晋军自乱起来,各自乱窜。史进、赫天定各自吃惊,早听山上百十面铜锣齐响起来,又夹着炮响,震的那山都动起来,早见不知多少小喽罗就山林里赶出来。乱杀晋军,因此那晋军弓箭手都抛了弓,丢了箭,各自乱走。晋军那二员将牛庚、蔡泽大怒,骤马向前督军来杀那小喽罗时,不防那小喽罗队里早赶出个汉子来,甚样形貌打扮?有《临江仙》词为证:

休道面白身短,轻捷更能腾还。黄睛纠纠气如彪,有名江湖好汉。当年孟州独霸,名字千里尽传。快活林中施家店,杏旗酒香里展。

当下撞到蔡泽身边,舍命撞入怀来,蔡泽不曾防备,被他一刀砍翻,再一刀割下头来。众军马齐叫起来。牛庚大怒,就挺枪来杀这汉子,不防身侧又撞出个大汉,手里拈一条笔管枪,就肋侧里一枪搠进,挑落牛庚于马下,众小喽罗乱刀齐下,早将牛庚剁的稀烂。杀牛庚的这汉子如何形貌?亦有《临江仙》词为证:

阔脸容拳方腮,大耳不遮鲜眼。面容堪为酆都王,人间惊称鬼脸。当年道路奔走,万里结识好汉。江湖声名有价传,扑天庄中总管。

晋军那许多军马见杀了两个主将,都惊得举动不得,被那两个汉子引小喽罗一阵赶杀,乱糟糟的都四散走了。赫天定尚自发呆,史进见那两个汉子身形面貌熟悉,急驱马向前,近处各叫起来,却是那鬼脸汉子先叫起来,道:“史大郎,如何是你领军在这里?”史进道:“杜家哥哥,如何你却来了这世?李家大官人如何了?”原来那汉子却是坐梁山上八十八位的地全星鬼脸儿杜兴,当下道:“一言难尽,却是孟州施家小郎也在这里。”那杀蔡泽的好汉也赶过来,却是坐梁山上八十四位的地伏星金眼彪施恩,当下见了史进,各自欢喜,施恩道:“我们几个兄弟没奈何在此落草,受尽田虎贼军的气,谁想听了一夜厮杀,各自惊疑,天明却见是自家梁山旗号,却早听得说宋江哥哥重聚会兄弟造反大弄的事,因此知是自家兄弟在此厮杀,尽起孩儿们下山接应,却不想是史大郎到此。”史进听了,道:“幸得你们救我!却是尚有梁山上几位兄弟在此?”那两个正待说事,早听得喊声又起。就急看时,却是大队晋军赶来,武能、徐瑾当先,背后唐昌、胡英催督军马,一发杀来。史进大怒,道:“今既得了二位兄弟生力新援,却再与贼军拼个死活!”当先杀回,施恩、杜兴随后呐喊,赫天定劝史进不住,只得收拾军马随后杀来。却早与武能、徐瑾军马撞着,史进纵马,便待与二将交锋,却是徐瑾冷笑,将军马号令,早见那许多军卒各将铁葫芦打开,又自喷火飞烟,将那山草枯树腾腾的烧着,一派火焰滚将来,梁山军马俱被烧得怕了,见了火焰逼身,各自发喊扭身便走。史进空自咆哮,亦无奈何,眼见得晋军乘火弄势,步步逼将近来。正是是有分教:弄烟燃火称兵势,攘臂逼人夸小儿。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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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21:53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难得兄弟如此,唉,人心散了 队伍不好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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