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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男-离线 慕容剑
(坤恸幽珏)

白衣伯爵中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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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赵子龙汉水大战
  却说赵云拦住张郃,大杀一阵,进退无门,引败军夺路望定军山而走。郃见前面一枝兵来迎,乃都尉杜袭也。两军并合,袭曰:“今定军山被刘封、孟达夺了。”郃闻知大惊,遂引败兵来到汉水扎营。二将合兵一处,杜袭曰:“将军且暂管夏妙才都督印信,以安军心。”令人飞报魏王。操闻渊死,放声大哭,方悟管辂之所言。辂言“三八纵横”,乃建安二十四年也;“黄猪遇虎”者,乃岁在已亥正月也;“定军之南”者;乃定军山之南山也;“伤折一股”者;乃渊与操兄弟之亲情也。操令人寻管辂时,不知何处去了。操深恨黄忠,遂亲统大军,来定军山与夏侯渊报仇,令徐晃作先锋。行到汉水,张郃、杜袭接着曹操。二将奏曰:“今定军山已失,某等恐失其利,将米仓山粮草移于北山寨中屯积,然后进兵。”魏王依允。

    却说黄忠将夏侯渊首级,来葭萌关上见玄德献功。玄德大喜,加为征西大将军,设宴庆贺。忽牙将张著来报说:“曹操自领大军二十万,来与夏侯渊报仇。目今张郃在米仓山搬运粮草,移于汉水北山脚下。”孔明曰:“今操引大兵至此,恐粮草不敷,故勒兵不进;若得一人,深入其境,一面烧其粮草,一面夺其辎重,先灭操之锐气,此为上计也。”黄忠曰:“老夫愿当此任。”孔明曰:“今曹操举二十万之众至此,必有大将,非比夏侯渊、张郃之兵也。”玄德曰:“夏侯渊虽是总帅,乃一勇夫耳,安及张郃?若斩得张郃,胜斩夏侯渊之十倍也。”忠奋然又曰:“吾愿往斩之。”孔明曰:“你可与赵子龙同领一枝兵去。凡事计议而行,看谁立功。”忠应允便行。孔明就令张著为副将。云与忠曰:“今操引二十万之众,分屯十数营,今将军在主公前要去夺粮,非小可之事。将军当用何策?”忠曰:“看我先去如何?”云曰:“我等先去。”忠曰:“我是主将,你是副将,如何争先?”云曰:“我与你都一般与主公出力,何必计较?我二人拈阄,拈着的先去。”忠依允。当时黄忠拈着先去。云曰:“既然将军先去,某何不相助?可约定时刻,如将军依时而还,某按兵不动;若将军不应时而还,某即破阵救助。”忠曰:“子龙之言是也。”二人约定,各回营中。子龙与部将张翼曰:“今黄汉升约定明日去夺粮草,若午时不回,我去救应。吾营前临汉水,地势危险。我若去时,汝可谨守寨棚,不可轻动。”张翼声诺。

    却说黄忠回到营中,与副将张著曰:“我斩了夏侯渊,张郃丧胆。吾今日领命去劫粮草,只留五百军守营,你可助吾。今夜三更,尽皆饱食;四更离营,杀到北山脚下,先捉张郃,后劫粮草。”张著依令。当夜黄忠领人马在前,张著在后,偷过汉水,只到北山之下,东方日出,见粮积如山,军士看守。曹军见蜀兵到,尽弃而走。黄忠教马军一齐下马,取柴堆于米粮之上。干柴堆毕,正欲放火,张郃兵到,与忠混战一处。操闻知,遂令徐晃接应。晃领兵前进,将忠困于垓心。张著引三百军走脱,正要回寨,忽一枝兵撞出,拦住去路,为首大将乃是文聘;后面曹兵又至,把张著围住。

    却说赵云见忠不回,急忙披挂上马,引三千马步兵来与黄忠接应。云与张翼曰:“日已平西,黄汉升危矣。汝可坚守营寨,两壁厢多设弓弩,以为准备。”翼连声应诺。子龙挺枪骤马,直杀将来。迎头一将拦路,乃文聘手下将慕容烈,拍马舞刀,来迎子龙。子龙手起一枪,刺于马下。曹兵败走。子龙直杀入重围,又一枝兵截住,为首乃牙将焦炳,使三尖刀一口。子龙喝问曰:“蜀兵何在?”炳曰:“已杀尽矣!”子龙大怒,骤马一枪,刺焦炳于马下。杀散余兵,直至北山之下,见张郃、徐晃两人围住黄忠,军士被困多时。子龙大喊一声,挺枪骤马,杀入重围,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那枪浑身上下,若舞梨花;偏体纷纷,如飘瑞雪。张郃、徐晃心惊胆战,不敢迎战。子龙救出黄忠,且战且走,所到之处,无人敢阻。操惊,问众将曰:“此将何人也?”有识者告曰:“此乃常山赵子龙也。”操曰:“昔日当阳长阪英雄尚在!”急传令曰:“所到之处,不许轻敌。”因此,曹兵只看山上招旗之处,指东围东,指西围西。子龙救了黄忠,引三千军,杀透重围。数内有一人指之曰:“东南上围的必是副将张著。”子龙不回本营,遂望东南杀来。所到之处,但见“常山赵云”四字旗号,曾在当阳长阪知其勇者,互相传说,尽皆逃窜。子龙又救张著。

    曹操见子龙东冲西突,所到之处,无敢迎敌,救了黄忠、张著,奋然恨怒,自招呼左右将士,来赶子龙。子龙已杀回本寨。部将张翼接着,望见后面尘起,知是曹兵追来,即与子龙曰:“追兵渐近,可令军闭上寨门,上敌楼防护。”子龙喝令:“休闭寨门!汝岂不知吾昔日当阳长阪,单枪匹马,杀曹兵八十三万,如觑草芥!吾今有军有将,何以惧哉!”遂拨弓弩手于寨外壕中埋伏,将营内旗枪尽皆倒偃,金鼓不鸣。子龙匹马单枪,立于营门之外。

    却说张郃、徐晃领兵追至蜀寨,天色黄昏,见寨中偃旗息鼓,又见赵云匹马单枪,立于营外,寨门大开。二将不敢前进。正疑之间,忽魏王到,见军不动,急教催督向前。众军听令,大喊一声,杀奔营前,见子龙全然不动,曹兵翻身就回。子龙把枪一招,壕中弓弩齐发。比时天色昏黑,又不知蜀兵多少,操先拨回马走。只听得后面喊声大震,鼓角齐鸣,蜀兵赶来。曹兵自相践踏,拥到汉水河边,落水死者不知其数。子龙、黄忠、张著各引兵一枝,追杀甚急。操正奔走之间,忽刘封、孟达率二枝兵,从米仓山杀来,放火烧粮草。操弃了北山粮草,忙回南郑。徐晃、张郃扎脚不住,亦弃本寨而走。子龙先占了曹寨,黄忠夺了粮草,汉水所得军器无数,差人去报玄德。玄德遂同孔明前来战场观之。至汉水,凭高而望,乃问于云之部将曰:“子龙于此地如何厮杀?”其将答曰:“曹兵二十万,漫山蔽野杀来。子龙引三千兵直杀透重围,救出黄忠并三千人马;左冲右突,往来厮杀,曹兵散而复合者数次。子龙又杀入重围,救出副将张著并三百骑,不曾折了一人。回至汉水,匹马单枪,立于营外。操亲驱兵杀至营前,被子龙招弓弩射之。曹兵败走,淹死于汉水者万余人。因此全获奇功。”玄德大喜,看了山前山后险峻之路,忻然与孔明曰:“赵子龙浑身都是胆也!”后有诗曰:
        昔日战长阪,威风犹未减。突阵显英雄,破围施勇敢。
        鬼哭与神号,天愁并地惨。常子赵子龙,一身都是胆!

又诗曰:
        钢枪匹马冠三军,前后无双勇绝伦。昔日当阳今汉水,子龙端的胆包身!

又诗曰:
        长阪坡前血战时,皆言人马似龙飞。今观汉水全无敌,方表将军有虎威。

    却说玄德听得如此,心中大喜,说与众将,就号子龙为“虎威将军”,大劳将士。欢宴至晚,忽人来报曰:“曹操复遣大将从斜谷小路而进,来取汉水。”玄德笑曰:“操此来无能为也。我料必得汉水矣!”乃率兵于汉水之西,以候曹兵。

    且说曹操令徐晃为先锋,再来与蜀兵决战。忽帐前一人出曰:“某深知西蜀地利,愿助徐将军同去破敌。“操视之,乃巴西岩渠人,姓王,名平,字子均,见充牙门将军。操大喜,遂教王平为副先锋,相助徐晃。操屯军于定军山之北。徐晃、王平引军至汉水,晃令前军渡水列阵。平曰:“军若渡水,倘要急退,如之奈何?”晃曰:“昔日韩信用兵,背水为阵,此按孙子兵法‘至之死地而后生’。”平曰:“不然。昔者韩信料陈余无谋而用此计,今将军能料赵云、黄忠之意否?”晃曰:“汝可引步军拒敌,看我引马军破之。”遂令搭起浮桥,随即过河来战蜀兵。未知胜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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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玄德智取汉中
  却说徐晃引军渡汉中,王平谏之不听,遂渡过汉水扎营。黄忠、赵云告玄德曰:“某等各引本部兵去迎曹兵。”玄德应允。二人引兵在途,忠与云曰:“今徐晃恃勇而来,且休与敌;待日暮锐气挫动,你我分兵两路击之可也。”云曰:“然。”各引一军据住寨栅。徐晃引军从辰时搦战,直至申时,蜀兵不动。晃尽教弓弩手向前,望蜀营射之。忽一人报与黄忠、赵云曰:“徐晃令弓弩乱射者,军必退也,可乘时击之。”又一人报曰:“曹兵后队果然退动。”蜀营鼓声大震,黄忠引兵左出,赵云引兵右出。两下夹攻,只一阵,徐晃大败,军士逼入汉水,死者无数。晃死战得脱,到营大责王平曰:“汝见吾军势将危,如何不救?”平曰:“我若去救,此寨亦不能保。我曾谏公休去,公不从,以致此败。”晃大怒,欲杀王平。平当夜引本部军,就营中放起火,曹兵大乱,徐晃弃营而走。平渡汉水来投赵云。云引见玄德。平尽献汉水地利。玄德大喜曰:“孤仰王子均陈言良策,吾得汉中无疑矣!”遂命王平为偏将,领乡导使。

    却说徐晃逃回见操,言王平反了,去投刘备。操大怒,亲统大军来夺汉水寨栅。赵云恐孤军难立,还退汉水之西。两军隔水相拒。玄德、孔明来观形势,孔明见汉水上流头有一带土山,可伏千余人。孔明回至营中,唤子龙分付:“汝可引五百人,皆带鼓角,伏子土山之下;或半夜,或黄昏,只听我营中炮响,汝便一齐发擂,却休出战。炮响一番,鼓擂一番,不要出战。”子龙受了计,自去埋伏。孔明却在高山上暗窥。次日,曹兵搦战,营中尽数伏定,一人不出,弓弩都不发。曹兵自回。当夜更深,孔明见曹营灯火方息,军士歇定,遂放号炮。子龙听得,令鼓角齐鸣。曹兵惊慌,只疑劫寨,及至出营,不见一人。方才回营欲歇,号炮又响,鼓角又鸣,呐喊震地,山谷应声。曹兵彻夜不安。一连三夜,如此惊疑。操心怯,拨寨自退三十里,就空阔去处扎营。孔明叹曰:“曹操虽知兵法,不知诡计。”遂请玄德亲渡汉水,背后结营。玄德问计,孔明曰:“可如此如此。”

    曹操见玄德背水下寨,心中稍疑,使人来下战书。孔明批来日决战。次日,两军会于中路五界山前,列成阵势。操出马立于门旗下,两行布列龙凤旌旗,擂鼓三通,唤玄德答话。玄德引刘封、孟达并川中诸将而出。操扬鞭大骂曰:“刘备忘恩失义、反叛朝廷之贼!”玄德曰:“吾乃大汉宗亲,奉诏讨贼。汝僭越天子銮仪,自立为王,非反而何?”操怒,令徐晃出马,来捉玄德。刘封出迎。交战之时,玄德先走入阵。封敌晃不住,拨马便走。操下令:“有能捉得刘备者,便为西川之主!”大军呐喊,杀过阵来。蜀兵望汉水而逃,尽弃营寨;马匹军器,丢满道上。曹军争竞取之。操急鸣金收军。众将在马上曰:“某等正待捉刘备,主上何故收军?”操曰:“吾见蜀兵背汉水安营,而疑之一也。多弃马匹军器者,疑之二也。可急退军,休取衣物。”操下令曰:“妄取一物者立斩!火速退兵!”曹兵方回头时,孔明号旗举起;玄德中军领兵便出,黄忠左边杀来,赵云右边杀来。曹兵大溃而逃。孔明连夜追赶。操传令军回南郑。只见五路火起,原来张飞、魏延得严颜代守阆中,分兵杀来,先得了南郑。操心惊,奔阳平关而走。玄德大兵追至南郑褒州。安民已毕,玄德问孔明曰:“曹操败速者,何也?”孔明曰:“操平生为人多疑,虽能用兵,疑则多败。吾以疑兵胜之。”玄德曰:“今操退守阳平关,其势已孤,先生将何策以退之?”孔明曰:“某已定了。”便差张飞、魏延分兵两路,去截曹操粮道;令黄忠、赵云分兵两路,去放火烧山。“粮草尽绝,岂能久住乎?”玄德曰:“妙哉!”众将各引乡导官军去了。
    却说曹操退守阳平关,令军哨探。回报言曰:“今蜀将远近小路尽皆塞断,砍柴去处尽放火烧绝,不知兵在何处。”操正疑惑之间,又报曰:“张飞、魏延来往劫粮,必着大将相助。”操问曰:“谁敢敌张飞?”许禇应曰:“某愿往。”操令许褚引一千精兵,去阳平关路上护接粮车。当日,部粮官参拜褚曰:“若非将军至此,粮又不得到阳平矣。”将车上酒肉献与许褚,诸将共饮,不觉大醉。褚乘酒兴,催粮车行。押粮官曰:“前褒州之地,山势险恶,未可过去。”褚大怒曰:“吾有万夫之勇,岂惧他人哉!今夜乘着月色,正好使粮车行走。”许禇当先,横刀纵马,引军前进。二更以后,往褒州路上而来。行过一半,忽山凹里鼓角震天,一枝军当住,为首大将乃燕人张益德也,挺矛骤马,直取许褚。褚舞刀来迎。只一合,一矛正中许褚眉心,翻身落马。手下牙将向前急救,退入军中,弓弩乱发。益德不得向前攻敌,只夺了粮草车辆。有诗曰:
        雄哉益德,锐气如虎!据水断桥,横矛一举。
        入川释严,出褒刺褚。威震曹公,分茅列土!
张益德夺了粮草车辆而回。

    却说许褚被刺,众将保回见操。操就令医士疗治金疮,操自提兵来与蜀兵决战雌雄。玄德引军出迎。两军阵圆,玄德令刘封出马。操骂曰:“卖履小儿,常使假子拒敌!吾若唤黄须来,汝假子为骨酱肉泥也!”刘封大怒,挺枪骤马,直取曹操。操令徐晃来迎。封诈败而走,操引兵追赶。蜀兵营中四下炮响,鼓角齐鸣。操惊惧有伏兵,急退军时,曹兵自相践踏,死者极多。回阳平关,方才歇定,蜀兵赶至城下,东门放火,西门呐喊;南门放火,北门擂鼓。操大惧,弃关而走。后面蜀兵追袭。操正走之间,前面张飞引一枝军痛杀一阵。魏将保操奔走。赵云引一枝兵从背后杀来,黄忠从褒州杀来。操大败,诸将惊慌。操骤马加鞭,方逃至斜谷界口,忽尘头起,一枝兵到。操曰:“此军若是伏兵,吾今休矣!”其兵将近,乃操次子曹彰也。

    彰字子文,少善骑射,膂力过人,手格猛兽,不避凶险。操常戒之曰:“汝不读书而好汗马,此乃匹夫之勇,何足贵也?”彰曰:“大丈夫学卫青、霍去病,立功沙漠,长驱数十万众,纵横天下,是其志也,何能作博士耶?”操常问诸子之志,彰曰:“好为将。”操问:“为将何如?”彰曰:“披坚执锐,临难不顾,身先士卒。赏必行,罚必信。”操大笑。二十三年,代郡乌丸反,操令彰引兵五万讨之。临行,操戒之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有王法,尔可戒之。”彰到代北,身先战阵,胡骑应弦而倒,直杀至桑乾,北方皆平;知操在阳平败阵,故来助战。操见彰至,大喜曰:“黄须儿远来,破刘备在即日矣!”诸将曰:“目今势败,何能再胜?”操曰:“吾儿一扫北方,数千里皆平。今幸胜兵之来助,安有不胜之理?”遂勒兵复回。未知胜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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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孟德忌杀杨修
  却说曹操见曹彰引兵至,大喜,欲勒兵复来决战,乃于斜谷界口安营。有人报知玄德,玄德问曰:“谁敢去战曹彰?”刘封出曰:“某愿往。”孟达又说要去。玄德曰:“汝二人同去,看谁成功。”各引兵五千来迎。刘封仗玄德之威在先,孟达在后。曹彰出马与封交战,只三合,封大败而回。孟达引兵前进,方欲交锋,见曹兵大乱。原来马超、吴兰两军杀来,曹兵先自胆落,被三路军冲杀而来。超兵歇养日久,到此耀武扬威,势不可当。曹兵败走,正值吴兰当住,彰一戟刺兰于马下。三军混战。操退兵于斜谷界口驻扎,被超侵劫,昼夜不安。刘封惶恐,无面见父,听知孟达建功,深恨结仇。

    操屯兵日久,欲要进兵,又被马超拒守;张飞、赵云、黄忠不时搦战;正要交锋,又被蜀兵把住要道;欲收兵回长安,又怕蜀吴耻笑,心中犹豫不定。忽值庖官进鸡汤,操见碗中有鸡肋,因而有感于怀。正沉吟之间,夏侯惇入帐来禀号令,为夜间之用。操随口曰:“鸡肋!鸡肋!”惇传令,众官皆称“鸡肋”。有行军主簿杨修,见传“鸡肋”二字,便教随行军士,各收拾行装,准备归程。有人来夏侯惇帐中报知。惇大惊,遂请杨修问云:“公何收拾行装?”修曰:“以今夜号令,便可知也。‘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有味。今进不能胜,退恐人笑,在此无益,不如早归。来日魏王必班师矣。故先拴束,庶免临行慌乱。”夏侯惇曰:“公知魏王肺腑也。”遂亦收拾行装。寨中诸将,无不准备。当夜,曹操心乱,不能稳睡,遂提钢斧,绕寨私行,只见夏侯惇寨内军士,各准备行装。操大惊,急回帐,召惇问其故。惇曰:“主簿杨德祖,先察王上欲归之意。”操唤杨修问之,修以“鸡肋”之意笑之。操大怒。

    修字德祖,汉太尉杨彪之子,杨震之孙。博学广览,目视五行,九流三教,无所不通。建安中,举孝廉,除郎中,操用为署仓事主簿。出则参赞军机,总知内外事。修为人恃才放旷,数次干犯,曹操姑恕。操平生为人,虽然用才能之人,心甚忌之,只恐人高如己。昔日尝造花园一所,一年造成,请操观之。操看罢,不言好歹,取笔于门上书一“活”字而去,人皆不晓。修曰:“‘门’内添‘活’字,乃‘阔’字也。丞相嫌阔。”于是再促墙围,以请观之。操大喜,问曰:“谁知吾意?”一人答曰:“杨修也。”操虽面喜,心甚恶之。又一日,塞北送酥一盒,操喜,遂写“一合酥”三字于盒上。操入寝,修入见之,取匙分食。操睡觉,欲食不见。操问之,修答曰:“丞相有命,令‘一人食一口’,尽食之矣。岂敢违丞相之命?”操虽大喜,而心恶之。操常分付左右曰:“吾梦中好杀人,睡着时汝等勿近前。”一日,昼寝于帐中,落被于地,一近侍慌取覆之。操跃起,拔剑杀之,复上床睡;半晌而起,惊问:“何人杀吾近侍?”众以实对,操痛哭而厚葬之。人皆不识,以为操果是梦中杀人。惟修知人,临丧叹曰:“君乃囊之锥也!”操闻而恶之。操之第三子曹植,字子建,深惜其才,常邀修谈论,终夜不息,甚是敬之。操与众商议,欲立子建为魏王太子。曹丕知其谋,请朝歌长吴质议事,恐有人见,用盛绢大簏藏吴质入府。修知其事,来告操。操曰:“来日擒之!”早有人报曹丕。丕慌告吴质,质曰:“何必忧患?明日用大簏装绢,再入以惑之。”次日,修又告知操。操使人搜之,果皆是绢。操因此大疑杨修有害曹丕之心。操一日令曹丕、曹植各出邺城门,却密使人分付休放。植先问修,修曰:“世子今奉王命,如有阻当者斩之。”果然曹丕至门,被当住自回。植至门,门吏阻之,植怒曰:“吾奉王命,如箭离弦,何人敢当!欲背反耶?”斩之。操知次子多能,召而问之。植对曰:“出于胸衿也。”操喜。有人告操曰:“此乃杨修之所教也。”操此时已有杀修之心矣。修常作答教十余条与植,但操有问,依条答之,其中治国安民之道无不该载焉。操常问子建,其答对如流。操心中甚疑。后丕暗买子建左右,偷答教来告曹操。操见了,大怒曰:“匹夫!安敢交媾吾儿,以侮孤耶!”此时杀修之心愈忿矣,惟恐多人议论,故隐忍之。子建带酒,乘操车,出司马门。人皆以为操出,伏道而迎之,至近方知是子建。操闻知,大怒曰:“吾无事不出此门,将己取信于诸侯也;汝今无礼,可杀之!”众官苦劝方止。自此曹操不喜子建,诸君不敢登门。操带修征南汉水观碑时,亦要杀修,只恐诸将士议论,又复忍之。当时操怒曰:“竖儒!敢乱吾兵耶!” 叱刀斧手推出斩之,号令首级于营门外,以示其众。修死,年三十四岁。后史官有诗赞曰:
        聪明杨德祖,世代继簪缨。笔下龙蛇走,胸中锦绣成。
        开谈惊四座,捷对冠群英。身死因“鸡肋”,令人哀怨生!

又诗曰:
        奸雄端的忌聪明,积怨存心恨易生。“鸡肋”早知能丧命,争如缄口得三公?

    曹操佯怒,欲斩夏侯惇。众官皆告免。操数声喝退。操令来日进兵,出斜谷界口,再复中原。忽当道一军摆开,为首大将乃魏延也。操招魏延归降,延恶言大骂。操令庞德战之。二将正斗间,寨内火起,人报马超劫了中后二寨。操掣剑在手曰:“诸将动者斩!”众将努力上前,杀退魏延。延投山僻小路而走。操方回战马超,令一军敌张飞。操立马于高阜处,看两军各各效力争战。忽一军撞在面前,乃是魏延。延拈弓搭箭,射中曹操。操翻身落马。延弃弓绰刀,骤马上山坡来杀曹操。马后转过一将,大叫:“勿伤吾主!”乃南安狟道人也,姓庞,名德,字令明,奋力向前,战退魏延,保操前进。马超兵已退,操归原寨。操带伤,又折却门牙两个,令医士调治,方忆杨修之言,随将修尸收回厚葬,就令班师,却教庞德断后。车乘马匹已备,操卧于毡车之中,左右护卫虎贲军数万人。忽报斜谷两边山上火起,马超伏兵赶来。曹兵连夜奔回长安,锐气堕尽。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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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进位汉中王
  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魏王曹操退兵至斜谷,欲还许都,又被魏延一箭射中人中,因此收军班师。比及三军起行,原来孔明见操避于斜谷,料是弃汉中而走,故差马超等将分兵十数路,不时攻劫。因此操不能久住,遂议回兵。前军才行,两下火起,乃是马超等伏兵断送。操急令将士紧行,三军锐气堕尽,但听得兵声火发,人人丧胆,个个亡魂,只望逃生,安能拒敌,晓夜奔走无停。蜀兵追赶不住,军至京兆方始心安。

    却说玄德命刘封、孟达、王平等,攻取上庸诸郡。申耽等闻操已弃汉中而走,遂皆投降。玄德大喜,就于东川之地大赏三军。安民已定,玄德愈加爱惜军士。众将皆有推尊玄德为帝之心,未敢擅便,遂告诸葛军师。孔明曰:“吾意已定夺了。”随引法正等入见玄德。孔明曰:“方今汉帝懦弱,曹操专权,天下百姓无主。主公年过半百,威震四海,东除西荡,今得两川,可以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即皇帝位,名正言顺,以讨国贼。此合天理,事不宜迟,便请择日。”玄德大惊曰:“军师之言差矣!某虽汉室宗亲,乃臣下之臣;若为此事,乃反汉也。”孔明曰:“非也。方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各霸一方,四海有才德者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舍死亡生而事其主者,若非为名,即为利也。今主公苟避嫌疑,守义不举,手下之士,大小皆无所望,其心皆惮,不久尽去矣。愿主公熟思之。”玄德曰:“僭居尊位,吾实不为!汝等再宜商议。”诸将一齐言曰:“主公若是推却,三军变矣!”孔明曰:“主公平生以义本,安肯便称尊号?今有荆、襄、两川之地,可暂为汉中王。以正其位,方可用人。”玄德曰:“汝等虽欲尊吾为王,不得天子明诏,是僭称也。”孔明曰:“离乱之时,宜从权变;若守常道,必误大事。”张飞大叫曰:“异姓之人皆欲为君,何况哥哥乃汉朝宗派!若不如此,半世英雄成一梦矣!”孔明曰:“主公可宜从权变,进位汉中王,臣等自作表章申奏天子。”玄德再三推辞不过,又恐军心有变,只得依允。孔明遂命谯周作表,申奏献帝。其表曰:

    军师将军诸葛亮,荡寇将军、汉寿亭侯臣关羽,征虏将军、新亭侯臣张飞,平西将军、都亭侯臣马超,征西将军臣黄忠,镇西将军臣赖恭,扬武将军臣法正,兴业将军臣李严等一百二十人,上言曰:昔唐尧至圣而四凶而朝,周成仁贤而四国作难,高后称制而诸吕窃命。孝昭幼冲而上官逆谋,皆凭世宠,借履国权,穷凶极乱,社稷几危。非大舜、周公、朱虚、博陆,则不能流放擒讨,安危定倾。伏惟陛下诞圣德,统理万邦,而遭厄运不造之艰。董卓首难,荡覆京畿,曹操阶祸,窃执天衡;皇后太子,鸩杀见害,剥乱天下,残毁民物。令陛下蒙尘忧厄,幽处虚邑。人神无主,遏绝王命,厌昧皇极,欲盗神器。左将军、领司隶校尉、豫荆益三州牧、宜城亭侯刘备,受朝廷爵秩,念在输力,以徇国难。睹其机兆,赫然愤发,与车骑将军董承同谋诛操,将安国家,克宁旧都。会董承机事不密,令操游魂得遂长恶,残泯海内。内等每惧王室大有阎乐之祸,小有定安之变,夙夜惴惴,战栗累思。昔在《虞书》,敦叙九族,周监二代,封建同姓,《诗》著其义,历载长久。汉兴之初,割裂疆土,尊王子弟,是以卒折诸吕之难,而成太宗之基。臣等以备肺腑枝叶,宗子藩翰,心存国家,念在弭乱。自操破于汉中,海内英雄望风蚁附,而爵号不显,九锡未加,非所以镇卫社稷,光昭万世也。奉辞在外,礼命断绝。昔河西太守梁统等值汉中兴,限于山河,位同权均,不能相率,咸推窦融以为元帅,卒立效绩,摧破隗嚣。今社稷之难,急于陇、蜀。操外吞天下,内残群僚,朝廷有萧墙之危,而御侮未建,可为寒心。臣等辄依旧典,封备为汉中王,拜大司马,以董齐六军,纠合同盟,扫灭凶逆。以汉中、巴、蜀、广汉、犍为为国,所署置依汉初诸侯王故典。夫权宜之制,苟利社稷,专之可也。然后成功事立。臣等退伏矫罪,虽死无恨。诚惶诚恐,顿首死罪。臣等不胜瞻天激切屏营之至。      

    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筑坛场于沔阳,方圆九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仪仗,群臣皆依次序排列。许靖、法正请玄德登坛,进冠冕玺绶讫,面南而坐,受文武官员拜贺,为汉中王。子刘禅立为王太子。封许靖为太傅,法正为尚书令。诸葛亮为军师,总督军马一应事务。封关、张、马、黄、赵为五虎大将,魏延为汉中太守。其余各拟功勋定爵。玄德既为汉中王,遂修表一封,差人赍赴许都进呈。表曰:

       臣以具臣之才,荷上将之任,总督三军,奉辞于外;不能扫除寇难,靖匡王室,久使陛下圣教陵迟,六合之内,否而未泰:惟忧反侧,:惟忧反侧,疢如疾首。曩者董卓,伪造乱阶,自是之后,群凶纵横,残剥海内。赖陛下圣德威临,人臣同应,或忠义奋讨,或上天降罚,暴逆并殪,以渐冰消。惟独曹操,久未枭除,侵擅国权,恣心极乱。臣昔与车骑将军董承图谋讨操,机事不密,承被陷害。臣播越失据,忠义不果,遂得使操穷凶极逆,主后戮杀,皇子鸩害。虽纠合同盟,念在奋力;懦弱不武,历年未效。常恐殒没,孤负国恩;寤寐永叹,夕惕若厉。今臣群僚以为在昔《虞书》敦叙九族,庶明厉翼;五帝损益,此道不废。周监二代,并建诸姬,实赖晋、郑夹辅之福。高祖龙兴,尊王子弟,大启九国,卒斩诸吕,以安大宗。今操恶直丑正,实繁有徒,包藏祸心,篡盗已显。既宗室微弱,帝族无位,斟酌古式,依假权宜,上臣为大司马、汉中王。臣伏自三省:受国厚恩,荷任一方,陈力未效,所获已过,不宜复忝高位,以重罪谤。群僚见逼,迫臣以义。臣退惟寇贼不枭,国难未已;宗庙倾危,社稷将坠:成臣忧责碎首之负。若应权通变,以宁靖圣朝,虽赴水火,所不得辞,敢虑常宜,以防后悔。辄顺众议,拜受印玺,以崇国威。仰惟爵号,位高宠厚,俯思报效,忧深责重,惊怖惕息,如临于谷。尽力输诚,奖励六师,率齐群义,应天顺时,以宁社稷,以报万一。谨拜章表。因驿递上,还所假左将军、宜城亭侯印绶。谨表上闻,仰干天听。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汉中王、领大司马臣刘备拜表。
遣使到许都进表。
    表到许都,曹操听知玄德自立汉中王,遂大怒曰:“织席小儿,安敢如此!吾不能灭汝,誓不回都,除死方止!”即时传下王旨,尽起倾国之兵,赴两川与汉中王决雌雄。一人出班谏曰:“王上不可因一时之怒,使百万生灵屈死于锋刃。小臣有一计,不须张弓只箭,令刘备在蜀自受其祸。待兵衰力尽,略用一将,兴数万之众,一举而成功。”众皆大惊,视之,乃河内温城人也,复姓司马,名懿,字仲达,见为丞相府主簿。操大喜而问之曰:“仲达有何高见?”懿曰:“今江东孙权以妹嫁刘备,今已分离取回江东,彼此有切齿之恨。王上可差一舌辩之士,赍书去见孙权,陈说刘备过恶,令权兴兵行先取荆州,一与关某相持,刘备必发两川之兵以救荆州。那时王上兴兵去取汉川,令刘备首尾不能相救,势必危矣。”
    操大喜,即修书令满宠为使,星夜投江东来见孙权。权知满宠到,遂与谋士商议。张昭进曰:“魏与吴本无仇,一时听诸葛亮之说词,间谍两家,终年征战不息,生灵遭其涂炭。今满伯宁此来,必有讲和之意,可接待之。”权依其言,令众谋士远接。
    满宠入城,见吴侯礼毕,权以宾礼待宠。宠起身而言曰:“吴、魏自来无仇,皆因刘备之故。今魏王差某到此,约会破刘,共分疆土,誓不相侵。”权问曰:“以何凭据?”满宠将操书呈上。权拆封视之。书曰:
    操闻人生世间,列位在至尊之上,而俾异域之臣者,乃王侯之耻也;不论行而结交者,此大丈夫之耻也;祖宗可得之基业,一旦轻属他人者,此家门之耻也。仲谋乃东吴之尊,而受制于刘备,可耻一也。备乃幽、燕小辈,素无行止,天下共知,一旦以贤妹妻之,此乃耻也。荆、襄九郡,公之父兄皆为此土而丧身,何轻如敝屣,与刘备而不取。此乃三耻也。夫备恃顽赖凶,数有侵侮,轻诺寡信,素怀不仁,先背主而后叛吕布,弃袁绍之义,忘刘表之恩,吞并蜀川,占据汉上,负明公与孤之德,虽樵牧亦切齿也!今遣满宠前来,所有旧怨,一切勿言,可速起英雄之师,索取荆州,上与国家除凶,下雪自己之仇。清平之后,自以江南连接西川,尽属于公;汉中、襄阳,孤当自取。永以为好,誓不相侵。书不尽言。专祈照察。秋八月吉日书。      

    孙权览书毕,设筵相待。满宠歇于馆舍。权连夜与谋士商议。顾雍曰:“虽是说词,其中有理。一面送满宠回,约曹公首尾相击;一面使人过江探关公动静,方可行事。”诸葛瑾曰:“某闻关公自到荆州,刘备娶与妻室,先生一子,次生一女。其子聪明;其女幼小,未曾适人。某愿一往,与主公世子求亲。若云长肯许,却与云长计议,共破曹操;若云长不肯,然后助曹,却取荆州。凡征战有名,则人心顺矣。”孙权用其谋,先送满宠回许都;却遣诸葛瑾为使,投荆州而来。江口人报知云长。云长平生轻傲天下之士,不令手下人迎接。诸葛瑾入城,来见云长。礼毕,云长曰:“子瑜此来何意?”瑾曰:“某想舍弟久事汉中王,故有此行,求结两家之好:某主人吴侯有一子,甚聪明,吴人皆奇之。某闻将军有一女,特来求亲。两家并无猜疑,并力破曹。此诚美事,请君侯思之。”云长勃然大怒曰:“吾虎女,安肯嫁犬子耶!吾不看汝弟之面,立斩汝首!再休多言!”遂唤左右逐出。瑾抱头鼠窜,回见吴侯;不敢隐匿,遂实告之。权大怒曰:“何太无礼耶!”便唤张昭等文武官员商议,定取荆州之策。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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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关云长威震华夏
  孙权与众文武议取荆州,参谋步骘曰:“未可。曹操欲篡汉室,所惧者刘备也。今遣使来,令吴兴兵吞蜀,此假祸于吴也。”孙曰:“孤亦欲取荆州久矣。”骘曰:“今操弟曹仁,见屯兵于襄阳、樊城,又无长江之险,旱路正可取荆州,如何不敢,却令主公动兵?只此便见其心也。主公可遣使去许都见操,令曹仁旱路先起兵取荆州,云长必掣荆州之兵而取樊城矣。若云长一动,主公可遣一将暗取荆州,一举可得矣。”吴侯大喜,即时遣使过江,直至许都见操,上书陈说此事。操看毕大喜,即遣满宠往樊城助曹仁为参谋官,一同商议动后;便教东吴使命先回,令领兵水路接应以取荆州。

    却说汉中王令魏延总督军马,守御东川,遂引百官回成都。差官起盖宫庭,又置馆舍,自成都至白水,共建四百余里馆舍亭邮。广积粮草,多造军器,以图进取中原。细作人打听曹操结连东吴,欲取荆州,即飞报入蜀。汉中王忙请孔明商议。孔明曰:“某已料曹操必有此谋,比及借请东吴起兵。吴地谋士极多,必然教操令樊城曹仁先兴兵矣。”汉中王曰:“似此,如之奈何?”孔明曰:“可差使命就送官诰与云长,令先起兵取樊城,使军士胆寒,自然瓦解矣。”汉中王大喜,随即差前部司马,乃犍为安定人也,姓费,名诗,字公举为使,赍捧诰命,投荆州而来。

    有人报知云长。云长出郭,迎接入城。公廨上礼毕,云长问曰:“封某何爵?”诗答曰:“王上加‘五虎大将’之职,将军居其一也。”云长又曰:“封那五虎将?”诗答曰:“关、张、马、赵、黄是也。”云长大怒曰:“益德吾弟也,孟起世代名家,子龙即吾弟也:位与吾等,可也。黄忠何等之人,与吾同列?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遂不肯受印。诗佯笑而言曰:“将军差矣。听愚一言:夫立王业者,所用非一人。昔萧何、曹参自幼与高祖是亲旧,陈平、韩信后亡秦命而至,论其班次,韩信为王,最居其上,未闻萧何、曹参以此为怨。今汉中王以一时之功,隆崇于汉升,故加‘五虎将’。而汉中王待将军之意,岂与黄汉升同也?况汉中王与将军有结义之恩,如同一体:将军即汉中王,汉中王即将军也,可与同休戚,共祸福,不宜计较官号之高下,爵禄之多寡也。仆一介之使,御命之人,不告于将军而便回,是辱君命也。愿将军熟思之。”云长大悟,乃垂泪而拜曰:“愚之不明,非足下见教,几误大事。”即时受印。

    费诗方出王旨,令云长领兵取樊城。云长曰:“吾亦有此心久矣,但未得主命耳。”当时便差川将傅士仁与糜芳二人为先锋,引一军于荆州城门外屯扎。次日,大军同出,二人领命,先去城外点兵。云长设宴管待费诗。饮至二更,忽一军来报城外寨中火起。云长急披挂上马,出城看时,乃傅士仁、糜芳饮酒,帐后遗火,烧着火炮,满营撼动,把军器粮草,尽皆烧毁。云长引军救扑,四更方才火灭。云长入城,召傅士仁、糜芳至帐下,责之曰:“吾令汝二人作先锋,不曾出军,先将许多军器粮草烧毁,火炮打死本部军人。如此误事,要你二人何用!” 叱令斩之。司马费诗慌来告曰:“未曾出师,先斩大将,于军不利。可暂免其罪。”云长怒气不息,唤武士各决四十,摘去了先锋印绶,罚糜芳守江陵,傅士仁守公安。云长痛责之曰:“吾不看费司马面上,立斩于市,以正军法!汝这两颗头且暂寄项上,吾得胜回来之时,汝等稍有差迟,二罪俱罚,决不恕饶!”二人满面羞惭,喏喏而退。云长便令廖化作先锋,关平为副将,自总中军,马良、伊籍为参谋,一同征进。其余留在荆州。

    比及大军将行之际,当日祭“帅”字旗,关公假寝于帐中。忽见一猪其大如牛,浑身黑色,奔入帐中,径咬云长足。云长大怒,急起拔剑斩之,声如裂帛。霎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帐下走卒来报午时。云长左足阴阴疼痛,心中大疑,唤子关平至,言曰:“吾才梦一黑猪,咬吾左足,觉来阴阴疼痛。吾今哀矣。”平对曰:“猪亦有龙象。龙附足,乃升腾之意,父亲不必疑忌。”随聚多官于帐中商议。或言吉祥者,或言不祥者,众论不一。云长曰:“吾大丈夫,年近六旬,死何憾焉!”正言间,蜀使至,拜云长为前将军,假节钺,都督荆、襄九郡事。云长受命讫,众官拜庆曰:“此事足见猪龙之瑞也。”因此坦然不疑,遂起兵奔襄阳大路而来。

    曹仁正在城中,忽一人报云长自领兵来。仁大惊,欲坚守不出。副将翟元曰:“今魏王令将军约会东吴取荆州,今彼自来,是送死也,何故避之?”仁曰:“然。”便欲出兵。参谋满宠谏曰:“吾素知云长勇而有谋,未可轻敌。不如坚守,深为上策。”骁将夏侯存曰:“汝是秀才之言,不晓破敌。岂不闻‘水来土掩,将至兵迎’?我军以逸待劳,何足惧之。”曹仁不听满宠之言,令宠守樊城,自领兵离襄阳,来迎云长。云长知曹兵来,唤关平、廖化二将受计,领兵来迎曹兵。两阵对圆,廖化出马搦战。翟元出迎。二将战不多时,化诈败,拨马便走。元追杀,荆州兵退二十里。翟元乘势追袭,关平、廖化分兵两路夹攻。仁传令夏侯存拒住关平,翟元拒住廖化。次日,又来搦战。夏侯存、翟元出战得胜,追杀二十余里。忽听得背后喊声大震,鼓角齐鸣,曹仁急命前速回。两兵急回,背后关平、廖化杀来,曹兵大乱。曹仁中计,先掣一军,飞奔襄阳。离城数里,前面绣旗颰处,一员大将,勒马横刀,拦住云路,乃荆州关云长也。曹仁素知云长谋勇,胆战心惊,不敢交锋,望襄阳斜路而走。云长不赶。夏侯存军至,云长截住去路。存大怒,与云长交锋,只一合,被云长一刀斩于马下。翟元便走,关平赶上斩之。乘势追杀,曹军大半死于襄江之中。曹仁退守樊城。

    云长得了襄阳,赏军抚民。有随行司马王甫进曰:“今君侯将军一鼓而下襄阳,曹兵虽然丧胆,愚意论之:今东吴吕蒙屯兵陆口,常有吞并荆州之意;倘若率兵径取荆州,如之奈何?”云长曰:“吾已在心。汝可提调此事,沿江上下,或二十里,或三十里,选择高阜处置烽火台,每台用五十军守之。倘吴兵渡江,夜则明火,昼则举烟,此为一时之号。吾当亲征击之。”王甫又曰:“糜芳、傅士仁守二隘口,恐不尽心竭力;荆州必须再得一人,以总督之。”云长曰:“吾差荆州治中,武陵人氏,姓潘,名濬,此人总之,有何虑焉?”甫曰:“此人平生多忌而好利,岂有临政而不爱利者乎?可用军前都督粮料官赵累代之。赵累为人,忠城廉直。若用此人,万无一失。”云长曰:“吾素知潘濬之为人。既已差定,何必改之?赵累见掌粮料,亦是事之重者。汝勿多疑,只与吾筑烽火台去。”王甫拜辞,怏怏而行。云长令关平拘收船只,渡襄江,攻打樊城。

    却说曹仁折了二将,退守樊城,来见满宠,惶恐至甚。仁曰:“不听公言,兵败将亡,失却襄阳,何计可复?”宠曰:“云长熊虎之将,足智多谋,不可轻敌,只宜坚守。”正言间,人报云长渡江而来,攻打樊城。仁大惊,宠谏曰:“只宜坚守。”阶下手将吕常曰:“某乞兵数千,愿当来军于襄江之内。”宠谏曰:“不可。”吕常大怒而言曰:“据汝等文官之言,只宜坚守,似此何能立功名于后世乎?岂不闻兵法云:‘军半渡可击’。今云长军半渡襄江,何不击之?若军临城下,将至壕边,急难摇动矣。常愿领兵死战!”仁乃与兵五千,随吕常出樊城迎战。前面绣旗开处,云长横刀出马。吕常却欲来迎,后面众军见云长神威凛凛,不战而走,吕常喝止不住。云长混杀一阵,曹兵大败,马步军折其大半,败残军奔入樊城。曹仁急差人求救。使命星夜至长安,将书呈上曹操,言:“云长破了襄阳,见围樊城,其危至急。望拨大将前来救援。”曹操指班部内一人而言曰:“汝可去解樊城之危。”其将应声而出,众视之,乃泰山巨平人也,姓于,名禁,字文则。禁曰:“某求一将作先锋,领兵同去。”操又问曰:“谁敢作先锋?”一人奋然出曰:“某愿施犬马之劳,生擒关将,献于麾下,上报我王宠遇之恩,下救黎民倒悬之急。”操观之大喜。未知此人是谁,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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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德抬榇战关公
  一将立于阶下,其人少不务农,长而好勇,智谋不弱于云长。身高八尺,面黑发黄,首不能回顾,衣不能任体,跣足履山谷,猿猱不能比其健。手斫木成器,斧斤何以及其利?临战阵,衣青袍,跨白马,军中号为“白马将军”。使一口截头大刀,乃南安狟道人也,姓庞,名德,字令明。操大喜曰:“关将军威震华夏,未逢对手;今遇令明,真劲敌也。”遂加于禁为征南将军,加庞德为征南都先锋。操曰:“吾深知满伯宁良策过人,故留在彼。然恐兵法未尽其奥妙,吾与汝七军皆精练之士,令汝调用。”于禁拜谢。操与于禁这七军,皆北方强壮之士,衣甲鞍马军器严整。两员领军将校:一名将军董衡,一名部曲董超,引各头目参拜于禁。衡曰:“今将军提七枝重兵,去解樊城之危,期在必胜。今用庞德为先锋,岂不误事?”禁大惊,忙问其故。衡曰:“庞德原是马超手下副将,不得已而降魏;故主在蜀辅佐汉中王,职居‘五虎上将’。况今庞德亲兄庞柔,亦在西川为官。今使他为先锋而领大军,是泼油而救火也。将军可启奏魏王,当别易之。”

    禁闻此语,遂连夜入府来奏曹操。操自省悟,即唤庞德至阶下,令纳下先锋印。德大惊曰:“某正欲与王出力,擒捉关将,以安华夏,王上何不用某耶?”操曰:“孤得卿数载,所用并无猜疑。今日用卿,闻得马超见在西川,汝兄庞柔亦在西川,俱佐刘备。孤纵不疑,奈众口所言,因此不用。”庞德闻之,免冠顿首,流血满面而告曰:“某自汉中投降王上,咸感厚恩,恨肝胆涂地,不能补报;今何疑于德也?德昔在故乡时,与兄同居,嫂甚不贤,嫉妒于德,德乘醉提刀杀之。兄庞柔恨入骨髓,誓不相见,已断义矣。故主马超有勇无谋,不能下士,故孤身入川。德感王大恩,甚过百倍,安敢萌异志而负王上也?惟愿察之。”操自扶起曰:“孤素知卿忠义,前言特以安众人之言耳。卿勿忌惮,可努力建功。孤誓不敢负于卿矣。”

    德拜辞回家,令匠者造一舁榇。次日,请诸友赴席,列榇于堂。众亲友见之,见舁榇在堂,皆失惊,问曰:“将军领兵出师,何用此物?”德举杯与亲友曰:“吾受魏王恩重,誓以死报。今去襄阳、樊城战关将,共决生死,若不斩彼而回,必当孤魂归国矣。故先备舁榇,誓无空回之理。”众皆堕泪。德把盏毕,唤其妻李氏并男庞会,德与妻子曰:“吾义在效死,今为先锋去斩关将,吾不杀关将,关将必杀吾也。我若被他所杀,汝好生看养吾儿。吾儿有异相,长大必与吾报仇雪恨也。”妻子痛哭送别。令抬舁榇而行,手下骁将五百人,问庞德曰:“将军载榇何意?”德曰:“汝众人随我多年,彼各知其心腹。吾今以大事付汝等,汝等休负吾心。吾今与关将决一死战,我若被关将所杀,汝等取吾尸回;我若杀了关某,汝等急取他尸,吾当自取其首,置于榇内,同献于魏王。”五百将皆昂然而告曰:“将军有失,吾等舍颈血,与将军复仇也!”于是引军前进。后将此言奏知曹操,操大喜曰:“庞德有如此之志,孤何忧焉!”言讫大笑。贾诩在侧,言曰:“王上何喜也?”操曰:“吾喜庞德之壮哉!”诩曰:“王上差矣。血气之勇去斗关将,他是赤身搏虎之将。俗云‘两强而斗,必有一伤’,非安边塞之良策也。”操大悟,急令人赶上庞德,传王旨戒曰:“关某智勇双全之将,切不可用力斗之。可取则取,不可取则谨守,不可怠忽。”庞德听罢,只哂笑。众曰:“将军何故哂之?”德曰:“吾料此敌,当挫关公三十年之声价,王上何故多虑?三军已发,而有戒慎之言,勿令斗其血气之勇,是弱于军前也。吾心中有吞关公之意,岂死于等闲耳?”于禁曰:“魏王之言,不可不从。将军自度之。”德奋然趱军,前至樊城,耀武扬威,鸣锣击鼓。

    却说关公高坐于中军帐上,忽帐下一人复曰:“探知曹操差于禁为将,领七枝精壮兵到来。前部先锋庞德,军中抬一舁榇,口出不逊之言,誓与君侯决一死战。兵离城三十里之路矣。”关公听知,勃然变色,美髯飘动,大怒而言曰:“天下英雄,闻吾之名,尽皆缩颈而奔。庞德竖子,何敢来藐视吾也!”唤子关平一面攻打樊城,“吾自去斩此匹夫,以雪其谤!”平谏曰:“父亲守三十年之英风,不可因一言之辱而弃泰山之重,与顽石共争高下也。辱子愿代父去战此人。”关公曰:“吾自临战以来,未常不身先士卒。庞德何等之人也?焉敢辱吾!”平曰:“儿闻世人有云:‘螳螂之忿,安当车辙。’况随侯之珠,不可弹雀;怒蝇拔剑,徒费神威。量庞德鼠辈,何劳父亲自敌乎?”关公曰:“汝试一往,吾随后便来接应。”关平出帐,提刀上马,领军来迎庞德。两阵对圆,魏营一面皂旗,上书“南安庞德”四个白字。旗下庞德,青袍银铠,钢刀白马;背后五百军兵紧随,十数员小将肩抬舁榇而出。平大骂曰:“西羌小军,背主之贼!何敢辱吾!”庞德马上问曰:“此何人也?”部下一军曰:“此乃关公义子关平也。”德大怒而叫曰:“吾奉魏王旨,来取汝父之首!汝乃疥癞小儿,吾不杀汝!快唤汝父来!”平大怒,纵马舞刀,来取庞德。德横刀来迎。战三十合,不分胜负,两家各歇。

    早有人报知关公。公大怒,令廖化去攻樊城,公自到军中。关平接着,言说与庞德五百军共战两次,不分胜负。关公自纵马横刀而出,叫曰:“关将在此,庞德何不早来受死!”鼓声大震,庞德出马而言曰:“吾奉天子诏、魏王旨,特来取汝!恐汝不信,故备舁榇在此。汝若怕死,可早下马受降!”关公大骂曰:“量汝羌胡一匹夫!可惜吾青龙刀斩汝鼠贼!”骤马舞刀,直取庞德。德挥刀来迎。二将战有百余合,精神倍长。两军各看得痴呆。魏军恐庞德有失,急令鸣金。关平恐父年老,亦鸣金。二将各退军。庞德归寨,众军曰:“人言关公英雄,今日方信也。”正言间,于禁至。相见毕,禁曰:“闻将军战关公百合之上,未得便宜,何不且退军避之?”德曰:“魏王命将军为大将,何其太弱也?吾来日与他共决生死,誓无退避之意!”言讫,须发倒竖。禁不敢阻而回。  

    却说关公回寨,与关平曰:“庞德刀法惯熟,真吾之敌手也!”平曰:“俗云‘初生之犊,不惧于虎。’父亲纵然斩了此人,只是羌胡一小卒耳;倘有疏虞,且以伯父所托江山之重,岂可等闲轻如鸿毛也?”关公大喝曰:“匹夫!吾不杀此贼,何以雪恨?吾意已决,再勿多言!”次日,上马引军前进。庞德亦引军来迎。两阵对圆,二将齐出。关公骂曰:“吾今日匹夫须决胜负!不可收军!”言讫,二将交锋。斗至五十余合,庞德拨回马,拖刀而走。关公飞马赶来,口中大叫:“鼠贼欲使拖刀计耶?吾岂惧哉!”原来庞德虚作拖刀势,把刀就鞍鞒上挂住,偷拽雕弓,搭上箭。这边关平见父赶去,恐怕有失,随后也赶来。关平眼乖,见庞德拽弓,大叫:“贼将休放冷箭!”关公却抬头看时,弓弦响处,箭早到来。关公躲不及,正中左臂。恰待落马,关平赶到扶住,送父回营。庞德勒马轮刀赶来,未知关公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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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长水淹七军
  却说庞德射中关公左臂,关平救回。德随后赶来,忽听得本营锣声大震。德恐后军有失,急勒回马来。乃是于禁见庞德取胜,恐德成了大功,灭禁威风,却鸣金收军。庞德急回营问之,于禁曰:“魏王有戒旨,关公智恿双全。他虽中将军一箭,我恐有诈,故鸣金收军。”德曰:“若不收军,吾已斩了此人也。”禁曰:“‘紧行无好步’,当缓图之。”德不识于禁之意,懊悔不已,收军下寨。
   却说关公归寨,拔了箭,幸得射不深,用金疮药敷之。关公痛恨庞德,与众将曰:“誓报一箭之仇!”众将曰:“未可轻敌,且将息片时。”次日,人报庞德引军搦战,关公就要出战,众将苦苦劝住。庞德令小军毁骂。关平全然不理,自把住隘口,多拨人马当住小路;又传令:“凡敌军骂战,众将休报知父亲。”庞德领兵搦战十余日,见无人出迎,请于禁商议。德曰:“眼见此人箭疮举发,不能动止;搦战不出,如何成功?不若统七军一拥杀入寨中,可解樊城之围。”禁恐庞德成功,只把魏王戒旨相推,不肯动兵。庞德累要动兵,于禁不允。后移七军转过山口,离樊城北十里,依山下寨。禁领兵截断大路,令德屯兵于谷后,使德不能进兵成功。
   却说关平见父箭疮已合,甚是喜悦。忽听得于禁移七军于樊城之北十里下寨,未知其谋,即报与父。关公遂上马,引十数骑上高阜处望之,见樊城城上旗号不整,军士慌乱;又见城北十里,山谷之内屯军;襄江、白河水势甚急。公看毕地势,却唤乡导官问曰:“樊城北十里山谷,是何地名?”答曰:“罾口川也。”关公大喜曰:“于禁被吾擒矣!”将士问曰:“君侯何以知之?”关公曰:“‘鱼’入‘罾口’,岂得走乎?”诸将未信。公回本寨,时值八月秋天,骤雨数日,公令人预备船筏,收拾水具。关平问曰:“陆地相持,而用水具何也?”公曰:“非汝所知也。兵法云必胜有五;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度’者,度地之远近、险易、广狭之形,而安营布阵也;‘量’者,酌量彼我之强弱也;‘数’者,知用机变之数也;‘称’者,称较彼我之胜负也;‘胜’者,谓知此乃必胜之道也。今于禁率七军,当屯于广易之地,而却聚于罾口川险狭之处。方今秋雨连绵,数日襄江之水必然泛涨,吾已差人堰住各处水口。吾待水发时,乘高就船,放水一淹,则樊城、罾口之兵,皆为鱼鳖矣。”关平再拜曰:“父亲神机妙算,辱子岂能知也。”
   却说魏军屯于罾口川,连日大雨不止,有督将成何,来见于禁曰:“今大军屯于川口,地势甚低,虽有土山,离营稍远。目今秋雨连绵,军士艰辛。近有人报说荆州兵移于高阜处,又于汉水口预备船筏;倘江水泛涨,将军安能逃乎?”禁大喝曰:“匹夫惑吾军心耶?再有出此言者斩之!”成何羞惭而退,却来见庞德,具言此事。德曰:“汝所见者,是也。于将军不肯移兵,吾自移兵屯于他处。”成何曰:“明日可作一区处。”
   是夜,风雨大作。庞德坐于帐上,只听得万马争奔,征鼙震地。德大惊,急出帐上马看时,四面八方,大水骤至;七军乱窜,随波逐浪者不计其数。于禁、庞德与诸将各登小山避水。山脚漂流,莫不丧命,平地水深丈余。比及平明,关公及众将皆摇旗鼓噪,乘大舡而来。于禁见四下无路,左右止有五六十人,料不能逃,口称“愿降”。关公令尽去衣甲,拘收入舡,然后来收庞德并董衡、董超、成何。其五百人尚无百十,立在堤上。庞德全无惧怯,奋然前来接战。关公将船四面围定,令军一齐放箭,射死魏兵大半。董衡、董超见势已危急,乃告庞德曰:“军士折伤大半,四下无路,不如投降,以免其祸。”庞德大怒曰:“吾受魏王恩厚,岂可屈节于人!”言讫,亲斩衡、超,乃厉声而言曰:“再说降者斩!”即拈弓搭箭,望关公舡上射之,数个军士中箭而死。自平明战至日中,勇力倍增。关公催四面急攻,矢石如雨。德令军士用短兵战之。德回顾成何曰:“吾闻‘将不怯死以苟免,壮士不毁节而求生’。今日乃我死之日也。汝可努力死战!”成何依令,向前死战,被关公一箭射落水中。众军皆降,止有庞德一人力战。正遇荆州数百军,驾小舟近堤来捉庞德。德提短刀,飞身一跃,早上小舡,立杀数人;被降军五百人皆上舡,忙使短棹,欲奔樊城来。上流头一将撑一大舡而至,将小舡撞翻,庞德并军士尽落于水中。舡上那员将跳入水中,生擒庞德上舡。军士沉水而死。众视之,擒庞德者,乃关公手将周仓也。仓素知水性,又在荆州住了数年,愈加惯熟;又兼力大,因此擒了庞德。于禁所领七军,皆死于水中。其会水者亦无去路,其投降者不下万余。后史官有诗曰:

夜半征鼙响震天,襄樊平地做深渊。怪风怒拨汉江水,巨浪齐吞罾口川。
八月霖霪飞黑雨,七军偃仰丧黄泉。关公神策谁能及?华夏威名万古传。

又诗曰:
开疆施妙略,决水运良谋。功盖三分国,英雄敌万夫。
孙权应丧胆,曹操欲迁都。华夏威风震,声名绝代无。

却说关公将七军淹死大半,降者万余,擒了首将,回到高阜去处,升帐而坐。群刀手押过于禁来。禁拜伏于地,乞哀请命。关公曰:“汝怎敢抗吾?”禁曰:“上命差遣,身不由己。望君侯怜悯,誓以死报。”公绰髯笑曰:“吾杀汝,犹狗彘耳,枉污刀斧也!”令人解赴荆州大牢内监候:“待吾回,别作区处。”发落去讫。于禁后来赚在东吴。吴还魏,魏文帝将于禁一事绘于魏武帝庙内,却令禁往拜之。禁见壁上画关公坐于帐上,禁拜伏于地,庞德立而不跪。禁大惭,因此服毒而死。关公又令押过庞德来。庞德睁眉怒目,立而不跪。关公曰:“汝兄见在汉中,故主马超亦事吾兄为将。吾欲招汝为将佐,何不早降,却被吾擒之?”德大骂曰:“竖子!何谓降也?吾魏王有带甲百万,威震天下。刘备乃庸才耳,吾岂肯降汝!宁死于刀下,安降无名之将耶!”骂不绝口。公大怒,喝令刀斧手推出斩之。德舒颈受刑。公怜而葬之。有诗赞曰:

威武不能屈,节操不能改。生当立金銮,死尚披铁铠。
烈烈大丈夫,垂名昭千载。南安庞令明,日月竞光彩。

    却说樊城周围,白浪滔天,水势益盛,城垣渐渐浸塌,男女担土搬砖,填塞不住。曹仁诸将,无不丧胆,慌忙来告曹仁曰:“今日之危,非力可及。趁着关公军围未合,可乘舟夜走。虽然失城,尚可全身。”仁从其言,欲备舡只要走。一人慌来谏曰:“不可!不可!”众视之,乃山阳昌邑人也,姓满,名宠,字伯宁。仁曰:“城将破矣,安能久守乎?”宠曰:“山水骤至,岂有长存?不旬日自退矣。关公虽来攻城,已谴别将在郏下。自许以南,百姓扰扰。关公所以不敢轻进,乃虑吾军袭其后也。今若弃城而去,黄河以南,非国家之有矣。愿将军耐守此城,以为国家之保障。”仁拱手称谢曰:“非伯宁之教,则误大事也。”遂骑白马上城,聚众将而发誓曰:“吾受国家厚恩,委守此城,但有言弃城而去者,白马为例!”言讫,斩白马于水中。诸将皆曰:“愿以死据守!”仁大喜,就城上设弓弩数百,军士昼夜防护,不敢怠意。老幼居民,担土石填塞城垣。旬日之内,水势果退。

    关公自擒于禁等,威震天下,无不惊骇。忽子关兴前来寨内省亲。公就令兴赍诸官立功文书,赴成都去见汉中王,各求升迁。兴拜辞了父亲,径投成都去讫。

    却说关公分兵一半,直抵郏下。公自领兵四面攻打樊城。当日关公自到北门,立马扬鞭,指而问曰:“汝等鼠辈,不来早降,更待何时?如打破城池,寸草不留!”正言间,曹仁在敌楼上,见关公在麾盖之下,身上止披掩心甲,斜袒绿袍,旁若无人,欲催士卒打城。仁急招五百弓弩手,望麾盖一齐射之。公急勒回马时,右臂上中一弩箭,翻身落马。未知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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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长刮骨疗毒
  却说曹仁见关公落马,即引兵冲出城来,被关平一阵杀回,救父归寨。拔箭,血流不息,右臂青肿,不能动止。关平慌与众将商议曰:“父亲若损此臂,安能出敌?不如暂回荆州调理。”司马王甫曰:“君言正合吾意。”甫与平入帐,见关公坐于帐上,全无疼痛之意。公问曰:“汝等来有何事?”甫告曰:“某等因见君候右臂损伤,恐临敌致怒,冲突不便。众议之,可赞班师回荆州调理。”公大怒曰:“吾取樊城只在目下;取了樊城,拔去后患,却长驱大进,径到许都,剿灭操贼,以安汉室,吾之愿也。岂可因小疮而误大事耶?汝等特来慢吾军心耳!”王甫等羞惭而退。
    公叱退众将,终是臂痛。众将见公不肯退兵,疮又不痊,只得四方问访名医。忽一日,有一人从江东驾小舟而来,直至寨中。小校引见关平。平视其人,怪巾异服,臂挽青囊,自言姓名:“乃沛国谯郡人也,姓华,名陀,字元化。闻知君侯乃天下大义之士,今中毒箭,特来医治。”平曰:“莫非昔日医东吴周泰者乎?”陀曰:“然。”平大喜,请众谋士相见,引入中军。此时,关公本是臂痛,恐慢军心,无可消遣,正与马良奕棋。平引陀如帐,拜见父亲。礼毕,赐坐。茶罢,陀请臂视之。公袒下衣袍,伸臂令陀看视。陀曰:“此乃弩箭所伤,其中有乌头药毒,直透入骨;若不早治,此臂则无用矣。”公曰:“用何物治之?”陀曰:“只恐君侯惧耳。”公笑曰:“吾视死如归,有何惧怕!”陀曰:“当于静处立一标柱,上钉大环,请君侯将臂穿与环中,以绳系之,然后以被蒙其首。吾用尖利之器割开皮肉,直至于骨,刮去药毒,用药敷之,以线缝其口,自然无事。但恐君侯惧耳。”公笑曰:“如此容易,何用柱环?”令设酒席相待。
    公饮数杯酒毕,一面与马良弈棋,伸臂令陀割之。陀取尖刀在手,令一小校捧一大盆于臂下接血。陀曰:“某便下手,君侯勿惊”公曰:“汝割,吾岂比世间之俗子耶?任汝医治!”陀下刀割开皮肉,直至于骨,骨上已青。陀用刀刮之有声,帐上帐下见者皆掩面失色。公饮酒食肉,谈笑奕棋。须臾,血流盈盆。陀刮尽其毒,敷上药,以线缝之。公大笑而与多官曰:“此臂屈伸如故,并无痛矣。”陀曰:“某为医一生,未曾见此君侯,真乃天神也!”后史官有诗曰:
治病然分内外科,世间妙艺苦无多。神威罕及惟关将,圣手能医说华陀。
骨上肉开应刮毒,盆中血满若流波。樽前对答犹谈笑,青史英名永不磨。

又赞华陀诗曰:
刮骨便能除箭毒,金针玉刃若通神。华陀妙手高天下,疑是当年秦越人。

关公箭疮治毕,忻然面笑,设席饮酒。华陀曰:“君侯贵恙,必须爱护,切勿怒气触之。不过百日,平复如旧。”公以金百两酬之。陀曰:“某为君侯乃天下之义士,特来医治,何须赐金?”陀固辞不受,留药一帖,以敷疮口,作辞而去。
    却说关公擒了于禁,斩了庞德,威名大震,华夏皆惊,联络不绝,报到许都。曹操大惊,聚文武商议曰:“孤素知关公智勇盖世,今据荆、襄。如虎生翼。况新擒了于禁,斩了庞德,魏兵锐气堕矣。倘关公率兵一至许都,如之奈何?孤欲迁都以避之。”班中一人厉声而谏曰:“不可。”众视之,乃河内温城人也,司马隽之孙,司马防之子,司马朗之弟,复姓司马,名懿,字仲达。操曰:“何为不可?”懿曰:“于禁等被水所淹,非战故也,于国家大计未必有损。今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将得志,孙权必不喜。可谴使去东吴,陈说利害,令权暗暗起兵,蹑关将之后,许割江南之地以封孙权,则樊城之围自解。”言未尽,一人出曰:“仲达之言,正是金玉之论。望王上可谴使命往东吴约会便了,何必迁都以动众耶?”操视其人,乃楚国平阿人也,姓蒋,名济,字子通,与司马懿皆为丞相王府主薄。操依允,遂不迁都。操忽想起庞德之忠,泪流满面而言曰:“孤知于禁三十年,何期临危反不如庞德也!”司马懿、蒋济劝曰:“王上少虑,可遣使行。”操曰:“虽遣使去会东吴,目今必得一员大将以当关公之锐。”言未毕阶下一人应声而出曰:“某愿一往。”操视之,乃河东杨人也,姓徐,名晃,字公明。操大喜,遂拨精兵五万,令徐晃为将,吕建副之,克日起兵,前至阳陵坡驻扎,看东南有应,然后大举。
    且说曹操谴使来到东吴,见了孙权,说:“割江东、荆、襄以为封爵,望早进兵以袭关将之后,而取荆州。”孙权依允,即修书令使回,乃聚文武商议。张昭曰:“近闻关公擒于禁,斩庞德,威震华夏,操欲迁都以避其锐。今樊城危急,故谴使求救,事定之后,又反复矣。”权未及发言,人报吕蒙乘小舟离陆口私自回来,有面禀之事。权召入问之,蒙告曰:“今关公提兵在襄、樊,妄自尊大,以为天下无敌。某因彼远出,欲取荆州;若得荆州,则关公可擒矣。况关公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复不定,不可以心腹待也。某今取之,必得也。今若不取,后必为江东之大患也。愿主公可察之。”权曰:“孤欲北取徐州,若何?”蒙曰:“今操远在河北,新破诸袁,抚集幽、冀,未暇东顾。徐土守兵,闻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势陆通,骁骑所骋,不利水战,纵然一鼓而得,亦用军七八万守之,犹未可保。不如先取荆州,全据长江,别作良图。此为上策。”权曰:“孤欲取荆州,特以试卿耳。子明速与孤图之。孤当随后便起兵也。”蒙曰:“今令来使回报曹操。”
    却说吕蒙辞了孙权,回于陆口,哨到江边一带上下,见或二十里,或三十里,沿江高阜处有烽火台。又闻荆州兵整肃,预有准备。蒙大惊,遂回陆口,诈病不出,使人回报吴侯。权见事不偕,吕蒙患病,心中忧怏不定。忽一人进言曰:“吕蒙非真病,必然诈也。”权视之,乃吴郡吴县人也,姓陆,名逊,字伯言。吴侯曰:“汝既知其诈,可往视之。”陆逊领命,星夜至陆口寨中,见吕蒙果无病色。逊曰:“某奉吴侯命令,敬探子明贵恙。”蒙曰:“某病躯有失迎待。”逊曰:“昔日吴侯以重任付公,公乘时而不动,空怀郁结,何也?”蒙视陆逊,良久不语。逊又曰:“余有小方,能治将军之疾,未审听纳否?”蒙慌起身,屏退左右而问曰;“伯言良方,乞早教之。”逊曰:“子明之志则大矣,子明之疑甚盛乎?某虽年幼,见识浅短,昨知将军之来,深有意于荆州矣。今推病不出,必疑荆州兵整肃,沿江有烽火台之警耳。余有一计,成就将军之谋,令沿江守吏不能举火,荆州之兵束手归降,可乎?”蒙大惊而谢曰:“伯言之语,诚某心腹之论也,安敢隐匿!诚如是耳。愿请伯言教之。”陆逊曰:“关公倚恃英雄,自料无敌,必败于人。兵法云:‘欺敌者必亡’其所虑者惟将军也。将军乘此机会,托疾辞职,以陆口与他人。他人卑辞赞美关公,以骄其心,则尽撤荆州之也以向樊城。若荆州无备,可用一旅之师,沿江用诈计而行,则荆州在于掌握之中矣。”蒙听毕,大喜而言曰:“真乃吴主之福也!幸得伯言为辅佐,江东无忧矣!”由是吕蒙托病不起,同逊还建业来见吴侯。孙权问蒙曰:“公体若何?”蒙曰:“某实无病,乃慢兵之计。关公所虑者,某也。某今辞职,另差人去守陆口,则关公无复提备矣。乘其不备,于中取事,无有不克。”权曰“卿离陆口,谁可代此职?”蒙曰:“遍观诸将中,非此人不可代此任。”未知吕蒙所荐何人,下回便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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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吕子明智取荊州
  却说吴侯与吕蒙曰:“陆口之职,昔日周瑜保鲁肃,肃后保卿。今卿保才德兼全者,以代之可也。”蒙曰:“陆逊有王佐之才,堪任此职,别无高明远见之臣也。若用逊前去守之,外观其动静,内察其形便,荆州可取无疑矣。此人内藏韬略,不露于外。若用名誉重者,关公必然提防,荆州岂能取也?”权大喜,即日拜陆逊为偏将军、右都督,代蒙守陆口。逊拜辞曰:“某乃年幼无学,荷蒙大任,恐负所托。”权曰:“子明保卿,必不差错。卿毋推辞。”逊拜谢,受了印绶,连夜往陆口来。交割马步水三军已毕,逊遂修书一封,具名马一匹、异锦两端、酒礼等物,遣使赍到樊城来见关公。

    公正坐中军帐上将息箭疮,按兵不动。忽一人报说:“江东陆口守将吕蒙病危,孙权取回调理。近拜陆逊为将,代吕蒙执事。今逊差人赍书礼,拜见君侯。”关公指来使而言曰:“孙权见识浅短,何用孺子为将也?我荆州有泰山之安,吾复何忧。”来使伏于地上,战栗而言曰:“陆将军特呈书备礼,一来与君侯作贺,二来两家和好。幸乞笑留。”公拆书观之。书曰:

        东吴陆逊谨百拜致书大汉将军麾下:前承观衅而动,以律行师,小举大克,一何巍巍!敌国败迹,利在同盟,闻庆拊节,想遂席卷,共奖王纲。今某不敏,受任来西,延慕光尘,思禀良规。又且于禁等见获,遐迩称羡,以将军之勋足以长世,虽昔晋文城濮之师,淮阴拔赵之略,蔑以尚兹。闻徐晃等步骑驻笙,窥望麾葆,操狡虏也,忿不思难,恐潜增众,以逞其心。虽云师老,犹由于骁悍。且战捷之后,常苦轻敌,古人仗术,军胜弥警,愿将军广为方计,以全独克。仆书生疏迟,喜邻威德,乐自倾尽,虽未合策,犹可怀也。倘明注仰,又以察之。仆不胜性仰之至。建安二十四年秋九月,东吴陆逊再拜。

关公看毕大喜,仰面大笑,令左右收了礼物,管待来使。

    使回见陆逊曰:“关公忻喜,无复忧江东之意也。”逊大喜,密差人探得关公果然撤荆州之兵大半,赴樊城听调,只待箭疮痊可,便欲进兵。逊察知备细,即差人星夜报于吴侯。孙权召吕蒙曰:“今关公果撤荆州之兵,攻取樊城。今可设计,卿与吾弟皎同引大军,左右都督,去取荆州。”皎字叔明,乃权叔父孙静之次子也。蒙曰:“主公若以某有能,可当独用;若以征虏将军有能,便请独任。岂不记得昔日周瑜、程普为左右都督,共破江陵?虽是决于周瑜,普自持久与国家为将,因此不睦,几败国事。此目前之戒也。愿主公思之。”孙权大悟,遂拜吕蒙为大都督,总制江东诸路军马;令孙皎在后接应粮草。萌拜谢,点兵三万,快舡八十余只,会水者皆穿白衣,扮作商人,却将精兵伏于(舟冓)(舟鹿)中。次调韩当、蒋钦、朱然、潘璋、周泰、徐盛、丁奉等七员大将,相继而进。其余皆随吴侯为合后救应。调遣已毕,蒙告吴侯当先遣使去往许都,令曹操进兵后以袭其后。使领名去讫。

    却说吕蒙预先传报陆逊,后发白衣人驾快舡十余只,往浔阳江进发,昼夜趱行,直抵北岸。江边烽火台上守台军问之,吴人答曰:“我等皆是商客,江中阻风,到此一避。”蜀军从之。数人上岸交送财物,因此容泊在江边。约至二更,(舟冓)(舟鹿)中精兵齐出,将烽火台上官军缚倒;一个暗号起,八十余舡精兵俱出,将紧要去处墩台之军捉于舡中,不伤一人。却长驱大进,径取荆州,无人知觉。后人有诗曰:
养子当如孙仲谋,吕蒙谈笑便封侯。 白衣摇撸真奇计,一举荆襄取次休。

吕蒙在船中,将沿江墩台所获官军,以厚恩结之,将自己衣食赐与诸官,因此感恩无怨。

    却说吕蒙召诸官问之曰:“取荆州之计,当何如?”答曰:“某等感将军不杀之恩,愿献荆州以报盛德。”蒙曰:“何以得之?”降官答曰:“某等皆在城下虚报声息,赚开城门,纵火为号,唾手可得。”蒙大喜,重加赏赐,就令引领取城。比及半夜,到城下叫门。门吏认得是荆州之兵,开了城门,一阵火起,吴兵齐入。袭荆州已毕,吕蒙便差百余骑,赍榜文于各处张挂安民,晓谕吴兵:“如有妄杀一人者,夷其三族;妄取人家财物者,按军法处治。”于是居民皆秋毫无损。次日天明,家家香火迎接。蒙传示曰:“但有原任官员吏典,仍还旧职。”却将关公家属另与别宅恩养。

    是日大雨,蒙上马引数骑点看四门。忽见一人取明间箬笠以盖铠甲,蒙喝左右执下问之,乃乡人也。蒙曰:“吾平生不杀同乡同姓之人,但号令已出,使众军不许妄取民间一物。汝今既犯,虽是同乡,且吾昔日之盟,私也;今日之令,公也,焉可以私己之盟而乱公法也?”叱左右拿下斩之。其人泣儿告曰:“某恐雨湿官铠,故取遮盖,非为私用。乞将军念故乡以怜之。”蒙亦泣曰:“吾固知汝为盖官铠,终是不该取民间之财物也。再有何说?速推下斩之,枭首示众!”蒙乃痛哭葬之。荆州之民皆感其德,军中震栗,路不拾遗。后人有诗曰:
一笠覆官铠,犹然遭重刑。荆州万民心,从此俱安宁。

    吕蒙抚民已毕,忽报吴侯至。蒙出郭迎接入衙。权复请潘濬为治中,掌荆州事;监内取于禁出;安民赏军,设宴庆贺。权与吕蒙、陆逊计议曰:“独有公安傅士仁,南郡糜芳,此二处如何收复?”言未毕,一人出曰:“不需张弓只箭,某凭三寸拨浪之舌,说傅士仁来降,可乎?”众视之,乃会稽余姚人也,姓虞,名翻,字仲翔。吴侯曰:“以何良策,可使傅士仁归降也?”翻曰:“某自幼与仁契交,若以利害说之,彼必归矣。”权就令虞翻领五百军,径奔公安。

    却说傅士仁听知荆州有失,望见城头尘起,急令闭了城门,监守不出。虞翻见城门紧闭,遂写书拴于箭上,射入城中。军士拾得,来见傅士仁。仁拆封视之。书曰:

       窃闻明者防祸于未萌,智者避患于将来。知得知失,可谓贤哲;知存知亡,是识吉凶。大军之行,斥堠不及举火,此非天命也,必有内应也。为将不谙此理,独据孤城而不早降,是欲毁宗灭祀,为天下之讥笑也。荆州已失,生路一塞,度其地势,将军在吾军舌上耳,奔走不得免焉。窃为故人虑,愿熟思之,毋致后悔。故人虞翻拜书。

傅士仁览毕,想起关公去日恨说之意,不如早降,即令大开城门,请虞翻入城。二人礼毕,各诉旧情。翻称吴侯宽宏大度,礼贤下士。仁大喜,即日同虞翻赍印绶来降吴侯。孙权大喜,仍令去守公安。吕蒙密与权曰:”目今关公未获,久必有变;只可重赏,而使招糜芳归降,深为上策。”权召傅士仁曰:“南郡糜芳与卿交厚,卿可招来归降,孤自当封爵超越于旧也。”傅士仁慨然领诺,遂引十余骑,径投南郡招安糜芳。还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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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关云长大战徐晃
  却说南郡守将糜芳,闻知东吴孙权令吕蒙等用诡计袭了荆州,正无计可施,忽报公安守将傅士仁至。芳忙接入城,问其事故。仁曰:“吾非不忠,奈势危力困,不能支持。我今已降吴侯矣。”芳曰:“吾等累受汉中王厚恩,安忍背之?”仁曰:“关公去日,痛恨我二人;倘一日得胜而回,必无轻恕也。公细察之。”芳曰:“吾弟兄久事汉中王,实难背之。”正犹豫之间,忽报关公使至。接入厅上,使曰:“军士缺粮,特来南郡、公安二处取白米十万石,令二将军星夜解去军前交割。迟误一日,杖四十;二日,杖八十;三日,立斩。”芳大惊,回顾傅士仁曰:“今荆州已被东吴所取,此粮怎得过去?”仁大怒,拔剑斩使于阶下。芳大惊曰:“公如何斩之?”仁曰:“关公此意,正要斩我二人,安可束手受死也?公今日不如早降东吴,以图生计;若不早降,必被关公所杀矣。愿公察之!”芳只得投降。正说间,忽报吕蒙引兵围了城池。芳大惊,急同傅士仁出城投降。蒙大喜,引见吴侯。孙权重赏二人。抚民劳军,南郡居民,无不忻悦。

  却说曹操坐于殿上,忽报吴使至。操召入,使呈上书。操拆视之,乃是令魏兵夹攻关将,“切勿泄漏,使关将有备也”。操聚文武商议,忽一人出曰:“王上若听孙权勒兵不救,樊城危矣。”操视之,乃济阴定陶人,姓董,名昭,字公仁,言曰:“行军之法,各有所之,勿秘之。今樊城困之至急,引颈盼望救军;若听孙权秘之不发,则樊城早晚危矣。樊城一失,则荆州之势愈大也,安可图之?不如令人将书射入城去,令曹子孝不生他意,以宽军心;使关公知之,心持两端,前后不能相顾,恐家有失,必速退兵。却令徐晃乘虚掩杀,可获全功。若秘兵不发,使孙权得志,此非上策也。”操大喜,先差人催徐晃急战;自引大兵,径往雒阳之南阳陵陂驻扎,以救曹仁。

  却说徐晃正坐于帐上,忽报魏王使至。晃接入问之,使曰:“今魏王引兵已过雒阳,令将军急战关公,以解樊城之困。”言未毕,忽一人来报:“关平屯兵在偃城,廖化屯兵在四冢,前后一十二个寨栅,连络不绝。”晃听得这个消息,即差副将徐商、吕建,假执徐晃旗号。晃自引精兵五百,循沔水投小路,去取偃城之后。

  且说关平闻徐晃自引兵至,遂提本部三千精兵迎敌。两阵对圆,鼓角震天,关平出马与徐商交锋,只三合,徐商大败而走;吕建出战,五六合亦败走。平乘势追杀二十余里。蜀军忽报城中火起。平乃勒兵回救偃城,正撞一枝军摆开。徐晃立马在大旗下,高叫曰:“关平贤侄,好不知死!汝荆州已被东吴所取,犹然在此狂为!”平大怒,纵马轮刀,直取徐晃。战至三十余合,三军喊叫:“偃城中火起!”平不敢恋战,杀条大路,径奔四冢寨来。廖化接着。化曰:“人言荆州已被吕蒙袭了,军心惊慌,如之奈何?”平曰:“军士再言者斩之!”忽流星马到,报说正北第一屯被徐晃领兵攻打。平曰:“若第一屯有失,诸屯岂得安也?此间皆靠沔水,贼兵必不敢到此。吾与汝去救第一屯。”廖化唤手将曰:“汝等坚守营寨,如有贼到,急便举火。”手将曰:“此寨鹿角十重,虽飞鸟亦不能入,何况贼兵乎!”于是关平、廖化尽起四冢寨精兵,奔至第一屯驻扎。平见魏兵屯于浅山之上,遂与廖化曰:“徐晃屯兵不得地利,今夜可引兵劫寨。”化曰:“将军分兵一半去,某当在此谨守。”

  是夜,关平引一枝兵杀入魏寨,不见一人。平知中计,火速退时,左边徐商,右边吕建,两下夹攻一阵。平败走,奔至原营,四面皆是魏兵。平同廖化支持不住,弃了第一屯,径投四冢寨来。早望见寨中火起,急到寨前,皆是魏兵旗号。关平等退军,忙奔樊城大路而走。前面一军拦住,为首大将乃徐晃也。蜀兵大惊。平、化二人奋力死战,夺路而走,回到大寨,来见关公曰:“今徐晃夺了偃城等处。又兼曹操自引大军,分十三路来救樊城。多有人言,荆州已被吕蒙袭了。”公大喝曰:“此乃疑军之计,不可听也!吕蒙病危,孺子陆逊代之,不足为虑!”言未毕,忽报徐晃兵至。公令备马。平谏曰:“父体未痊,不可与敌。”公怒曰:“徐晃与吾故旧,深知彼能;若彼不退,吾先斩之,以警魏将。汝勿犯我!”左右谋士皆劝不住。

  公遂披挂,提刀上马,奋然而出。魏军见之,无不惊惧。公勒马问曰:“徐公明安在?”魏营门旗颭处,徐晃出马,背后十员骁将,雁翅摆在两边。晃欠身而言曰:“自别君侯,倏忽数载,不想君侯须发苍白。忆昔壮年相从,多蒙教诲,感谢不忘矣!君侯英风震于华夏,天下之士莫不羡服。今幸得一见,不胜忻喜也!”公曰:“吾与公明交契甚厚,非比他人,何故数窘于吾儿耶?”晃听毕,绰兵器在手,回顾众将,厉声大叫曰:“若取得关公首级者,重赏千金!”公惊而言曰:“公明何出此言耶?”晃曰:“此国家之事,非某之私。”言讫,挥大斧直取关公。公大怒,亦挥刀迎之。战八十余合,公虽武艺高强,终是右臂少力。关平火急鸣金,公拨马回寨。四下里喊声大震,乃是曹仁见魏王救兵到,急引军杀出城来,与徐晃会合,两下夹攻,荆州军大乱。关公上马,引众将急奔襄江,上流头吕常引兵杀来,背后魏兵追至,亦有死于水中者。

  公急渡过襄江,来奔襄阳。忽流星马到,报说:“荆州已被吕蒙所夺,家眷被掳。”公不敢投襄阳,提兵却奔公安来。探马又报:“公安傅士仁已降了东吴也!”公骂犹未息,催粮人到,报说:“公安傅士仁往南郡杀了使命,招糜芳同降东吴了。”公闻言,怒气冲塞,疮口迸裂,昏绝于地。众将救醒,公告司马王甫曰:“悔不听足下之言,今果遭此事也!沿江上下,何不举火?”有知者答曰:“吕蒙将水手尽穿白衣,扮作客商撑舡,精兵伏于[舟冓][舟鹿]之中,先擒了守台士卒,因此不得举火。”公跌足叹曰:“吾中竖子之谋矣!有何面目而见兄长耶!”都督赵累曰:“主公事急矣,可一面差人往成都求救,即从旱路去取荆州。”关公遂差马良、伊籍为使,赍文三道,星夜赴成都求救;一面引兵来取荆州。

  却说曹仁得脱重围,抚民赏军,聚集多官商议,便欲起兵追赶关公。司马赵俨谏曰:“昔日孙权与关公结连,恐我军乘其困而击之,故顺辞求效,乘衅因变,以观利钝耳。今关公兵败,孤军荒走,尚可存之以为孙权之害。公若追未能便得,则孙权改虞于彼,将生患于我也。公熟思之。”仁依谏不追,引众将来见魏王,泣拜请罪。操曰:“此乃天数,非汝等之罪也。”令人寻庞德尸首,亲自拜祭,用棺槨载往邺郡,卜地葬之。

  操重赏三军,到四冢寨遍观徐晃所战之地。操曰:“荆州之兵,围堑鹿角十重,徐晃深入其中,全获其功。孤用兵三十余年,不能及也!尝闻古人善用兵者,未有长驱径入敌围者。且樊城之危,过莒、即墨;徐晃之功,逾于孙武、穰苴矣。”众皆叹服。操班师还于摩陂驻扎。忽报徐晃兵至。操引数员将出寨迎接,见晃军皆按队伍而行,一动一静并无差乱。操大喜而赞曰:“徐公明真有周亚夫之英风矣!”同至摩陂,设宴大会文武庆贺,赏劳三军。操举杯劝徐晃曰:“全襄、樊者,乃徐将军之功也。”晃拜谢曰:“敌人未灭,安得有功?乞再引军去擒关公,以献王上。”操大喜。当日筵散,又令徐晃引军来袭关公。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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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关云长夜走麦城
  却说曹操封徐晃为平南将军,同夏侯尚守襄阳,以遏关公之后。二将辞去。操因荆州未定,就驻兵于摩陂,以候消息。

  却说关公在荆州路上,进退不得,与都督赵累曰:“目今前有吴兵,后有魏兵,吾在其中,救军不至,如之奈何?”累曰:“昔日吕蒙在陆口,时常致书于主公以结盟好,共诛曹贼;今却与操结好,是背盟也。君侯暂驻军于此,可差人赍文与吕蒙,看彼如何对答。”关公从其言,遂修书差使赴荆州来。

  却说吕蒙在荆州,传下号令,但系随关公出征将士之家,不许吴兵搅扰,按月给粮,依旧应付;如有患病者,遣医治疗。多官遵令,时时给予,并无缺少。将士之家感其恩惠,安堵不动。忽报关公使至,吕蒙出廓迎接,并马入城。荆州之人闻知使至,填街塞巷,尽皆观看,无不喜悦。使至厅上,蒙以宾礼待之。使呈书与蒙。蒙看毕,而言曰:“吕蒙昔日曾与关将军结好;今日之事乃国家所差,非蒙之罪也。烦使者回报将军,善言致意。”遂设宴相待,以金帛赠之。其将士之家皆来问信,有连名书信者,有口传音信者,皆言家门无恙,衣食不缺。使命宴饮二日,蒙亲送出城。回到寨中,见了关公。公问之,使告曰:“吕蒙不允,言非蒙之事,乃国家之命,岂蒙之本心也?荆州城中,君侯宝眷并诸将,家家无恙,供给不少,不必忧念。”公大怒曰:“此乃吕蒙之计也!吾生不能杀此贼,死务杀之,以雪吾恨!”喝退使命。众将皆来问信,使者如前所说。各将忻喜,皆无战心。

  关公率兵来取荆州,军行之次,人报将士逃回荆州者数多。公加恨吕蒙,遂催军前进。忽然喊声大震,一彪军拦住,为首大将乃九江寿春人也,姓蒋,名钦,字公奕。钦勒马挺枪,大叫曰:“关公何不早降耶?”公大骂曰:“吾乃汉将,岂降贼乎?”骂讫,拍马舞刀,直取蒋钦。不三合,钦大败而走。公提兵追杀二十余里。喊声起处,左边山谷中,一彪军出,为首大将乃辽西令支人也,姓韩,名当,字义公,冲杀一阵。右边山谷内喊声又起,一军突出,为首大将乃九江下蔡人也,姓周,名泰,字幼平。三军并合,来战关公。公知深入重地,急撒军回走。行不数里,南山岗上白旗招颭,上写“荆州土人”。众叫曰:“本地人速来投降!”关公大怒,欲上岗杀之。山崦内两军撞出:左边一员大将乃庐江安丰人也,姓丁,名奉,字承渊;右边一员上将乃琅琊莒县人也,姓徐,名盛,字文响。前后五路军马,喊声震地,鼓角喧天,将关公围在垓心。手下将士,渐渐消疏。比及天色黄昏,关公遥望四山之上,皆是荆州士兵也,呼兄唤弟,觅子寻爷,喊声不住。军心尽变,皆应声而去。关公转怒,止喝不住,部从止有三百余人。当夜三更,正东上喊声连天,乃是关平、廖化分两路兵杀入重围,救出关公。四面招呼荆州之兵同回等语,不曾断绝。此是吕蒙之计。后有诗曰:
    势去人离奈若何?休言百万甲兵多。吕蒙预定招降计,绝胜张良散楚歌。

  关平救出父亲,脱了重围,平告曰:“军心杂乱,必得城池暂且屯扎,以待援兵。”关公从之。催促军兵前至麦城。公曰:“此城虽小,足以屯军。”遂入城,分兵谨守四门。公聚将士商议,平曰:“此近上庸,刘封、孟达守把,可速差人求救为上。若得这枝军马接济,姑待川兵来救,军心自安矣。”正议间,忽报城下吴兵四面围定,水泄不通。公亲自登城观之,见吴兵八面分布,整整齐齐,人马雄壮。公问曰:“谁敢往上庸求救于刘封乎?”廖化应声而出曰:“某愿往。”公曰:“但恐不得透其重围耳。”化曰:“以死不归,何所不至?”公即修书付化,藏于身中,饱食上马,开门出城。正遇吴将丁奉截往,被关平冲杀一阵,奉大败,廖化乘势杀出重围,径投上庸去讫。关平入城,坚守不出。

  且说刘封、孟达自取上庸关,有太守申耽率众归降,因此汉中王加刘封为副将军,令孟达同守上庸。此时探知关公兵败,二人正议间,忽报廖化至。封令请入问之,化曰:“关公兵败至急,见困于麦城,八面皆是吴兵围绕,水泄不通。望二将军速起上庸之兵,以救其危。倘若延迟,公必陷矣。”封曰:“将军且歇,容某计议。”

  化歇讫,封与孟达曰:“今叔父被困,如之奈何?”达曰:“今闻东吴兵精兵三四十万俱在荆州,九郡已属于吴矣,止有麦城乃弹丸之地。又闻曹操亲督大军四五十万,纵横江、汉,势若泰山。量我等山城之兵,以敌两家之强兵,正如驱羊入虎窟耳。”封曰:“吾亦知之。奈关公是吾叔父,安忍坐视而不救乎?”达笑曰:“公以彼为叔,彼以公为草芥耳。昔者汉中王登位之时,欲立后嗣,问于孔明,孔明曰:‘此家事也,须问关、张可矣。’王遂致书,遣人往荆州问于关公。彼勃然曰:‘立嫡不立庶,古之常理,又何必问于我乎?封乃螟蛉之子,使住山城之远,免遗祸于亲骨肉也。’以此观之,安得不以公为草芥乎?此天下皆知,公何隐耶?”封曰:“君言虽是,将何却之?”达曰:“但言山城初附,民心未定,不敢造次兴兵,恐失所守。”封然之。

  次日,请廖化至,言此山城初附之所,未能救解。化大惊,以头叩地曰:“若如此,则关公休矣!”封曰:“一杯之水,安能救舆薪之火乎?将军可速回别求,勿致迟矣。”化大恸告求,刘封、孟达皆托病不出。廖化知事不谐,寻思须告汉中王求救。化遂上马,大骂出城,望成都而去。

  却说关公在麦城盼上庸兵到,不见动静,手下止有五六百人,多半带伤;城中无粮,甚是苦楚。公与都督赵累商议曰:“似此危急,如之奈何?”累曰:“只宜坚守。”正议间,忽报城下一人叫,言:“休放箭,有话来见君侯。”公令放入问之,乃诸葛瑾也。礼毕,瑾曰:“今奉吴侯命,特来劝谕将军:‘凡居人世,须识时务。’今以势言之,将军所统汉上九郡,皆已属吴、魏矣;止有孤城一区,内无粮草,外无救军,危在旦夕。将军何不从某之言,归顺吴侯,复镇荆、襄,可以保全家眷,光显祖宗。愿将军熟思之。”关公正色而言曰:“吾乃解良一武夫,蒙吾主以手足待之,安肯背义投敌贼乎?城虽破,但有死而已!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归冥路,吾何惧哉!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改其节。大丈夫身可殒,名可垂于竹帛也。汝勿复言,速请出城,吾欲与孙权决一死战也!”瑾曰:“吴侯欲与君侯结秦、晋之好,同力破曹,共扶汉室,别无他志。君侯何执迷如是?”言未毕,关平拔剑来斩诸葛瑾。公叱之曰:“彼弟孔明在蜀佐汝伯父,今欲杀彼,伤其义矣。”遂令左右逐出诸葛瑾。

  瑾满面羞惭,急上马出城,回见吴侯曰:“关公心如铁石,不可说也。”孙权曰:“真乃忠臣也!似此鲠直,如之奈何?”言未毕,帐下一人出曰:“某请卜其休咎。”众视之,乃汝南细阳人也,姓吕,名范,字子衡。权令卜之。范取蓍草三揲,占成卦象,乃“地水师卦”,更有玄武持应,主敌人远奔。权大喜,乃问吕蒙曰:“卦主彼远奔之义,卿以何策擒之?”蒙笑曰:“卦象正合某之机也。关公虽有冲天之翼,飞不出吾之罗网矣!某已算定这条路了,须得此人守之。若非此人,则有失矣。”吴侯问曰:“卿用何人?可守何处?”试看吕蒙欲用谁人,去守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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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泉山关公显圣
  却说吴侯求计于吕蒙,蒙曰:“麦城四门皆有大路,吾料关公兵少,必不从此路而逃。正北有险峻小路,必从此路而去也。可令朱然引精兵五千,伏于麦城之北二十里;但有敌军至,不可与敌,只可随后掩杀。敌军定无战心,必奔临沮。却令潘璋引精兵五百,伏于临沮山僻小路,可成事矣。其余大路已遣将士把守,惟北门只用弱兵守之,关公走北门无疑矣。”权又令吕范卜之。范复卜一卦,乃告权曰:“此卦中主敌人投西北而走,今夜亥时必然擒矣。”权大喜,遂令朱然、潘璋领两枝精兵,各依军令埋伏去讫。

  且说关公在麦城,计点马步军兵止有三百余人,粮草缺少。是夜,城外吴兵招唤各军姓名,越城而去者数多。不见救兵到来,心中无计,遂与王甫曰:“吾悔昔日不用公言,今遭此危急,将复如何?”甫哭而告曰:“今日之事,虽有子牙复生,亦无计可施也。”赵累曰:“救兵不至者,乃刘封、孟达按兵不发也。何不弃此孤城,奔入西川,再整兵来收复汉上,未为晚矣。”公曰:“吾亦欲如此。”遂上城观之,见北门外小路,旌旗不整,队伍交杂,乃问曰:“此去往北,地势若何?”一人答曰:“此去皆是山僻小路,可通西川。”公曰:“今夜可走此路。”王甫谏曰:“小路有埋伏,可走大路也。”公曰:“虽有埋伏,吾何惧哉!”即下令马步官军,严整军装,准备出城。甫痛哭曰:“君侯于路,小心保重!某与手下百余人,死据此城;城虽粉碎,身亦不降也。专望君侯速来救援!”

  公痛哭而别,与子关平、都督赵累引手下二百余人,开放北门,奋然突出。比及天晚,吴军见之,不敢阻当,四下逃窜。关公横刀前进,行至初更,约走三十余里,只见下凹处,火鼓齐鸣,喊声大震,一彪军出,为首大将乃丹阳故鄣人也,姓朱,名然,字义封,骤马挺枪大叫曰:“关公休走!趁早下马受降!”公大怒,拍马轮刀来战。未及三合,朱然便走。公乘势追杀,忽然一棒鼓响,四下伏兵皆起。公不敢恋战,望临沮小路而走。朱然回兵掩杀,行不动者,折伤五六十人。走不到四五里,前面喊声大震,一彪军出,为首大将乃东郡发干人也,姓潘,名璋,字文珪,骤马舞刀,向火光里杀来。关公怒激,挥刀相迎。战不三合,潘璋败走。公纵马追杀,忽四下喊声大震,伏兵皆起。公不与交战,急回山路而走。背后关平也到,说赵累已死于乱军中。公不胜悲惶,遂令关平断后,公自当先,随行止剩十余人。行至决石,两下是山,山边皆芦苇败草丛杂。时五更将尽,正走之间,喊声举处,伏兵又起。背后朱然、潘璋精兵掩至。公与潘璋部将马忠相遇,忽闻空中有人叫曰:“云长久住下方也,兹玉帝有诏,勿与凡夫较胜负矣。”关公闻言顿悟,遂不恋战,弃却刀马,父子归神。史官有诗赞曰:
    壮哉熊虎将,赳赳汉云长。功绩过韩、耿,声名重马、张。
    恩酬曹孟德,死报汉中王。大义参天地,英风播四方。
又宋贤作诗以挽关公曰:
    少年为客离蒲东,济困扶危立大功。赳赳汉朝熊虎将,巍巍当世美髯公。
    时来官渡惊曹操,数尽临沮遇马忠。大义古今谁可及?令人哀怨泪痕红!
又史官庙赞关平曰:
    烈烈三分将,堂堂百战身。金戈冲杀气,铁马截征尘。
    报国忠心壮,随亲孝义淳。临沮天数尽,父子共归神。
又赞美关公父子之德,仍哭其忠云:
    当年父子镇荆、襄,吴、魏何人敢跳梁?权欲连和求配偶,操将迁国避锋芒。
    子凭胆勇宁三国,父仗神威定八荒。不意吕蒙施诡计,可怜忠义一时亡。
又赞云长父子忠义诗曰:
    天生虎将佐炎刘,父子胡为一旦休?千载令人思慕处,巍巍功业等伊、周!
  
  自关公父子归神之后,坐下赤兔马被马忠所获,献与孙权。权就赐与马忠骑坐,刀赐与潘璋。其马数日不食草料而死。
  
  却说王甫在麦城中,骨颤肉惊,乃问周仓曰:“吾夜梦见主公浑身血污,立于其前,急问之,忽然惊觉,不知主公吉凶如何?”正说间,人报吴兵在城下,将君侯父子刀马前来招安。王甫大惊,与周仓登城视之,果然。王甫仰天大叫一声:“君侯英灵知之乎?吾无计可支也!”言讫,坠城而死。周仓自刎而亡。于是麦城尽属东吴。

  且说关公一魂不散,悠悠荡荡,乘云而飞。忽至一处,地名荆门州当阳县一座山,名为玉泉山。山上一僧,法名普净,原是汜水关镇国寺长老。是时云游天下,来到此山,见山明水秀,就此结草为庵,每日坐禅参道。止有一小行者,时常下山化饭度日。当夜月白风清,正值三更时分,净禅师在庵中坐禅,忽闻空中有人大呼:“主人何在?”禅师命行者观之,见空中一人,骑赤兔马,提青龙刀,左右随从二将,口中但呼如前言不息。行者回报禅师,禅师知是关公与关平、周仓也。待云头飞至庵前,禅师以手中麈尾击其座曰:“颜良安在?”关公闻言,英魂顿悟,即落云下马,叉手立于庵前曰:“吾师何人?愿求清号。”禅师曰:“昔日汜水关前镇国寺中,曾与君侯相会,今日何不识普净也?”公曰:“某虽愚鲁,愿听清诲。”禅师曰:“昔非今是,一切休论,只以公所行言之:向日白马隘口,颜良并不待与公相斗,忽然刺之,此人于九泉之下,安得而不恨乎?今日吕蒙以诡计害公,安足较也?公何必疑惑于是?”公遂从其言,入庵讲佛法,即拜普净禅师为师。后往往显圣,乡人累感其应,因此就于山顶上建庙,四时致祭。后《传灯录》记云:
  大唐高宗仪凤年间,开封府尉氏县有一秀才,累举不第,三上万言策,皆不中选,遂乃出家,法名神秀,拜蕲州黄梅山黄梅寺五祖弘恩禅师为师,学大小乘之法。后云游至玉泉山,坐于怪树之下,见一大蟒,风簇而至。神秀端然不动。次日,于树下得金一藏,就于玉泉山创建道场。因问乡人:“此何庙宇?”乡人答曰:“乃三分时,关公显圣之祠也。”神秀拆毁其祠,忽然阴云四合,见关公提刀跃马于云雾之中,往来驰骤。神秀仰面问之,公具言前事。神秀即破土建寺,遂安享关公为本寺伽蓝。至今古迹尚在。神秀即六祖也。
传曰:
  关公在生之时,敬重士大夫,抚恤下人,有互相殴骂者,告于公前,公以酒和之。后人争闹,不忍告理,常曰:“恐犯爷爷也!”时人为此,不忍繁渎焉。故自古迄今,皆称曰“关爷爷”也。张益德平素性躁,虽敬上士,而不恤下人。凡有士卒争斗者,告于益德前,不问屈直,并皆杀之。后人因此不敢告理,但恐斩之。所以关公为人,民不忍犯;益德为人,民不敢犯:其贵重如此也。后宋朝崇宁年间,关公出现显圣,故封为崇宁真君。因解州盐池蚩尤神作耗,乃公神力破之。后累代加封义勇武安王、崇宁真君。至今显圣,护国佑民。
赞曰:
    忆昔将军起解良,虎躯九尺有余长。眼如丹凤朝天柱,眉若卧蚕侵鬓傍。
    髯拂乌云吞晓日,面如重枣轻秋霜。马骑赤兔追电影,刀偃青龙喷雪光。
    桃园结义过山岳,世同生死共刘、张。开基剿灭黄巾寇,勇烈英名播四方。
    酒尚温时华雄丧,马恰到处车胄亡。不降曹公只降汉,一宅分为两院墙。
    曾于官渡施神勇,立诛文丑刺颜良。千里独行世莫比,五关斩将谁敢当?
    古城重会表忠节,挝鼓之中斩蔡阳。华容道上酬恩德,荆州城内镇边疆。
    单刀赴会真豪杰,水淹七军妙度量。操欲迁都避锐气,吴欲求亲宁荆、襄。
    吕蒙一旦施诡计,白衣摇橹渡关防。麦城守困军旅散,临沮父子魂渺茫。
    玉泉山头夜显圣,解州城内神昭彰。历代加封赠尊号,崇宁年间朝宋皇。
    生作三分熊虎将,死为义勇武安王。

  自关公归神之后,孙权尽收荆、襄之兵,将公父子信息招安各处人民。忽报张昭自建业而来,权召入问之。昭曰:“今主公损了关公父子,江东祸不远矣!昔日,此人与刘、张在桃园结义之时,誓同生死。今刘备已有两川之兵,更兼诸葛亮之谋,张、黄、马、赵之勇。备若知损其父子,必起倾国之兵,与彼报仇矣。备奋力死战,东吴何可当也?”权闻之大惊,乃跌足曰:“孤失其计较也!似此如之奈何?”昭曰:“主公勿忧。某有一计,令西蜀之兵不犯东吴,荆州如磐石之安也。”权问:“有何妙计?可速教之,以安家国。”试看张昭道出甚计来,毕竟如何,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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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王痛哭关公
  却说吴侯求计于张昭,昭曰:“今曹操拥百万之众,虎视华夏,久思得汉上之地矣。刘备急欲报仇,必归命于操。操贪其利,必然纳之。若二处连兵,则东吴有垒卵之危也。不如先遣人将关公父子英灵送与曹操,明教刘备知是操之所使,必痛恨于操也。待蜀、魏相攻,却看其急慢,然后于中取事。此计可保东吴,亦可图西蜀。如得两川之地,何惧曹操乎?”权从其言,即时设宴,大会诸将,赏犒三军,惟吕蒙点军未至。权曰:“全荆、襄者,皆吕子明,如何不至?”使人请之。忽报吕蒙至。权自出迎接,抚其臂曰:“孤久不得荆州,今称心满意,皆子明之功也。”蒙谢曰:“一者乃主公洪福,二者乃诸将虎威,蒙何足挂齿也。”权让蒙上坐,蒙再三推辞,坐于其次。权举杯而言曰:“昔日周郎雄烈盖世,胆量过人,遂破孟德,开拓荆州。后不幸而丧,鲁子敬代之。子敬一见孤时,便有帝王大略,此一快也。后孟德东下,诸人皆劝孤降之,孤与子敬并周郎廓开大计,赤壁鏖兵,全获其功,此二快也。今子明设谋定计,立取荆州,胜如子敬、周郎多矣!”于是吕蒙接酒欲饮,忽然掷杯于地,一把揪住孙权,厉声大骂曰:“碧眼小儿!黄须鼠辈!还识吾否?”众将大惊,急来救时,蒙推倒孙权,大步向前,坐于孙权位上,神眉倒竖,双眼圆睁,而言曰:“吾自破黄巾以来,纵横天下三十年矣,被汝奸计图之,吾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当以追其吕贼之魂!吾乃汉寿亭侯关公也。”权大惊,与大小将士慌拜于地。只见吕蒙七窍鲜血迸流,死于座下。众将见之,旦夕悚惧。权将吕蒙尸首具棺椁葬之,赠南郡太守、潺陵侯。其子吕霸袭爵。蒙死年四十二岁。时建安二十四年冬十二月初七日也。后史官评吕蒙曰:
  曹公乘汉相之资,挟天子而扫群桀,新荡荆城,仗威东夏,于时议者莫不疑贰。周瑜、鲁肃建独断之明,出众人之表,实奇才也!吕蒙勇而有断,识军计,谲郝普,诱关某,最其妙者。初虽轻果妄杀,终于克己,国士之量,岂徒武将而已?孙权之论,优劣允当,故载录焉。

  却说关公显圣追了吕蒙,孙权惧其神威,将英灵恭敬,不敢怠慢,令使星夜送与曹操。此时,操从摩陂班师回洛阳,忽报东吴差使赍关公英灵至。操大喜曰:“关公已仙,孤无忧也。”言未毕,阶下一人出曰:“此乃东吴移祸之计也。”操视之,乃主簿司马懿也。操问其故,懿曰:“昔日刘、关、张在桃园结义之时,誓以同死。今东吴图了关公,惧其复仇,故将英灵献与王上,使备知是王上所使,不去攻吴,却来攻魏。蜀、魏交兵,急难休息,东吴却于中观其动静,或取西川,或取中原,随势而行也。某故知此为移祸之计矣。春秋有‘老龟烹不烂,移祸于枯桑’之事,今日正犹此也。”操大惊曰:“仲达之言是也,当以何策解之?”懿曰:“此事极易。王上可将关公英灵刻以香木之躯,葬以大臣之礼,使人皆知,则刘、张必深恨于孙权,而尽力南征矣。若吴、蜀交锋之际,王上却因其势而击之,如蜀胜则击吴,如吴胜则击蜀。二处若得一处,那一处则不久矣。愿王上思之。”操曰:“仲达之见,真神算也。”遂令吴使入。

  呈上木匣,操开匣视之,见关公面如平日。操曰:“久不得见将军也!”言未讫,则见关公神眉急动,须发皆张,操忽然惊倒。众将急救,良久方醒,吁气一口,乃顾文武曰:“关将军真天神也!”吴使又将关公显圣附体骂孙权、追吕蒙一节之事告于操。操愈加惧怕,遂设牲醴祭祀,刻沉香木为躯,以王侯之礼葬于洛阳南门外,令大小官僚送殡。操自拜祭,褒赠荆王,差官看守。已毕,即遣吴使回江东去讫。

  却说汉中王自东川回到西川成都,孔明奏曰:“王上先夫人去世;孙夫人南归,必难再来。人伦之道,不可废也,必纳王妃以正其内。”汉中王从之。孔明复奏曰:“刘焉长子刘瑁之妻吴氏,守寡在家。此妇美而且贤,乃吴懿之妹也。懿少亡父母,将妹入川,傍刘焉度日。有一相者相吴氏曰:‘此女后必大贵,非后则妃也。’因此刘焉有妄想之心,遂娶与长子刘瑁为妻。娶不数月,瑁患心痛而死。其妇寡居,川人皆知其贤。某素知大贤,方敢劝王,可纳为妃也。”王曰:“刘瑁与吾同宗,于理不可。”法正谏曰:“论其亲疏,何异晋文之与子圉乎?”王依允,遂纳为王妃。后在川生二子:长子刘永,字公寿;次子刘理,字奉孝。

  且说东西两川,民安国富,田禾大成。忽有人自荆州来,言东吴累累求亲,关公力阻之。孔明曰:“荆州危矣!可使人替关公回。”正商议间,荆州报捷,使命数次而至。忽又报关兴到,具言水淹七军功绩,因此不能动移。忽又探马到来,报说关公全获其功,江边墩台提防甚密,万无一失。众皆喜悦。比及天晚各散。

  当夜,玄德自觉浑身肉颤,睡卧不安,起坐内室,秉烛看书,愈觉神思昏迷,乃伏几而卧;就室中起冷风一阵,灯灭复明,抬头见一人立于灯下。玄德问曰:“汝是何人,夤度至吾内室?”其人不答。问之三次,皆不应。玄德疑怪,自起视之,乃是关公于灯影下往来躲避。玄德曰:“兄弟别来无恙?夜深至此,必有大故。吾与汝义同骨肉,因何回避?”关公泣而告曰:“愿兄起兵,当雪弟恨!”言讫,冷风骤起,关公不见。玄德忽然惊觉,乃是一梦,时正三鼓。玄德大疑,急出前殿,使人请孔明圆梦。孔明入内,玄德细言梦警。孔明曰:“乃是王上心思关公,以致此梦,何必多疑?”玄德再三恳问,孔明只以善言解之。

  少顷,孔明辞出,至中门外,迎见许靖。靖曰:“某才赴军师府下报一机密,听知军师入宫,特来至此。”孔明曰:“有何机密?”靖曰:“今有一人传报,东吴吕蒙已袭荆州,关公殒矣!某故来报。”孔明曰:“吾夜观天象,见将星已落荆楚之地,预知关公祸已及矣;但恐王上忧虑,未敢言也。今夜王得一梦,如此如此,吾以善言宽之,恐伤其心故也。”二人正说之间,忽殿内转出一人,扯住孔明衣袖而言曰:“关公已故,丞相因何瞒我?”孔明视之,乃汉中王也。孔明、许靖伏地奏曰:“适来所言,皆虚疑之事耳,未足深信。愿王上宽怀,勿生远虑。”玄德曰:“孤与云长,誓同生死;彼若有失,孤岂能独生耶!”

  孔明、许靖正劝谕之间,忽近侍奏曰:“马良、伊籍至。”玄德召入问之,却才呈上表章。未及拆观,侍臣又奏:“荆州廖化至。”玄德急召入问之。化哭拜于地,细奏前事。玄德大惊曰:“若如此,则吾弟休矣!”孔明奏曰:“刘封、孟达如此无礼,罪不容诛!王上宽心,某亲提一旅之师,去救荆、襄之急。”玄德泣而言曰:“孤弟有失,孤岂能独生也!孤来日自提一军,去救孤弟!”玄德一面差人赴阆中报知益德,一面差人会集人马。未及天明,一连数次报,说关公夜走临沮,为吴将潘璋部将马忠所困,义不屈节,父子归神。玄德听罢,大叫一声,昏绝于地。未知汉中王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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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曹操杀神医华陀
  却说汉中王昏倒于地,众文武急救,半晌方醒,扶入内室。进罢药汤,孔明劝曰:“王上少忧。‘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关公平日刚而自矜,今日故遭此祸也。王上且宜保守万金之躯,徐徐报仇。”玄德曰:“孤与关、张二弟在桃园结义时,誓同生死。今云长已亡,孤岂能独享富贵乎?若不雪恨,乃负当日之盟也!”言讫,又哭绝于地。众官急救方醒。一日哭绝三五次,众官劝解,玄德三日不进水食,但痛哭而已,泪湿衣襟,班班成血。孔明再三谏曰:“关公没于不幸,王上念旧日之盟,理宜报仇;倘若龙体摧残,谁肯尽心竭力,与关公报仇雪恨也?”玄德曰:“孤已与东吴誓不共同日月也!”孔明曰:“人报东吴恐其报仇,将关公英灵献与曹操,操以王侯之礼祭葬之。”玄德曰:“此何意也?”孔明曰:“此是东吴移祸于魏。魏多人物,已知其心,故操以厚礼葬之,是令王上归怨于吴也。”玄德曰:“吾今提兵问罪于吴,以雪此恨!”孔明曰:“不可。方今吴欲令我兵侵魏,魏亦令我兵侵吴:各怀诡计,乘空而图之。王上只宜按兵不动,且与关公发丧。待吴、魏不和,乘时而伐之可也。”众官齐谏,玄德方进膳。川中大小将士尽皆挂孝。玄德亲出南门祭葬,号哭终日,继之以夜。

  却说魏王在洛阳,自葬关公后,每夜合眼便见关公。操甚惊惧,乃问文武,众皆答曰:“洛阳行宫旧殿多妖,可造新殿居之。”操曰:“吾欲起一殿,名建始殿,恨无良工。”贾诩奏曰:“洛阳良工,苏越最巧。”操命召越至,令画图样。苏越画成九间大殿,前后廊庑。操视之曰:“汝画甚合孤意,但恐无此栋梁之材。”越曰:“此去离城三十里,有一潭,名跃龙潭。前有一祠,名跃龙祠。祠傍有一株大梨树,高十余丈,堪作建始殿之梁。”

  操大喜,即令人工砍伐。锯解不开,斧砍不入,次日回报与操。操不信,自引数百骑直至跃龙祠下马,仰观其树,亭亭如华盖,直侵云汉,并无曲节。操欲砍之,乡老数人谏曰:“未可。此树数百年矣,常有神人居其上,下伏潭中老龙。王若伐之,必生祸也。”操大怒曰:“孤平生游历,普天之下,四十余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无不惧孤。是何妖神,敢逆孤意!子不语怪力乱神,量此一树,有何疑耶!”言讫,拔所佩剑,亲自砍之,铮然有声,血溅满身;再欲砍之,血溅满面,左右衣襟尽赤。操愕然大惊,掷剑上马,回至宫内。是夜二更,操睡卧不安,坐于殿中。忽然怪风骤起,风过处一人披发仗剑,浑身皂衣,直至面前。操急问之曰:“汝是何人?”其人答曰:“吾乃梨树之神也。汝盖建始殿,意欲篡逆,却来伐吾神木!吾故知汝数尽,特来杀汝!”操呼:“武士安在?”皂衣人仗剑望操便砍。操大叫一声,忽然惊觉,其人不见。操头脑疼痛,不可忍也,急传王旨,遍求良医,治疗不痊。众官皆忧。

  华歆入奏曰:“王上知有神医华陀否?”操曰:“莫非江东医周泰者乎?”歆曰:“然。”操曰:“虽闻其名,未知其才。”歆曰:“华陀,字元化,沛国谯郡人也。其人妙手,世之罕有:但有患者,或用药,或用针,或用灸,随手而愈。若患五脏六腑之疾,药不能效者,便以‘麻肺汤’饮之,须臾就如醉死,却用尖刀剖开其腹,以药汤洗脏腑,剥肺剜心,其病人略无疼痛;然后以药线缝其口,以药末敷之,或一月,或二十日之间,即平复矣。其神效如此!甘陵相夫人有孕六月,腹痛不安,陀视其脉,曰:‘脉中是男胎也,已死多时,何不治疗?’遂以药下,果是男胎,旬日而愈。一日,陀行于道上,见一人呻吟之声。陀曰:‘此乃饮食不下之病。’问之果然。陀令取蒜齑汁三升饮之,可愈。其人归家,依法取汁而饮,遂吐蛇一条,长二三尺。其人即能饮食,随将蛇赴陀家致谢。一小儿引患者视之,见数条蛇悬于壁上。又有广陵太守陈登,心中烦懑,面赤不能饮食。陀曰:‘胸中有虫数升,欲作内疽,盖为食腥之故。’陀与药饮之,吐虫三升,皆赤头,首尾动摇。登问其故,陀曰:‘此乃鱼腥之毒,今日虽可,三年之后,又发必死也。’后陈登果三年而死。又有一人,眉间生一瘤,痒不可当,令陀视之。陀曰:‘内有飞物。’人皆笑之。陀以刀割开,一黄鹊飞去。又一人在途被犬咬其足指,随长一块,痒痛不可忍。陀曰:‘疼者有针十个,痒者有黑白棋子二枚。’人皆不信。陀以刀割开,果应其言。此华陀真乃扁鹊之神医也!见居金城,离此不远。王上何不召之?”

  操即差人星夜请华陀入内。操令诊脉,陀曰:“此是王上风息所患之病也。”操曰:“孤平生患‘偏头风’,不时举发,五七日不饮食,甚是痛苦,汝何法可治?”陀曰:“此病根在脑袋中,风涎不能出,枉服汤药,不可治疗。某有一法,先饮‘麻肺汤’,然后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毒,此病可以除之,再不发矣。”操大怒曰:“汝欲杀孤耶?”陀曰:“王上曾闻关公中箭毒,伤其右臂,某刮骨疗毒,自然无忧矣。今王上小可之疾,何多疑焉?”操曰:“臂痛可刮骨,孤脑袋安可比臂也?汝必与关公情熟,乘此机会,欲与其人报仇耶?”呼左右拿下狱中,拷问其情。贾诩谏曰:“似此良医,世之罕有,未可废也。”操叱之曰:“天下无此鼠辈之无礼!”急令追拷。陀受刑不过,只得屈招谋杀魏王等情。狱中有一禁子,姓吴,人皆称为“吴押狱”。此人每日以酒食供养华陀。陀感其恩,乃告曰:“我今死于非命,恨有《青囊书》未传于世。深感汝恩,无可以报,我修一书,汝可遣一人送与我家,取将《青囊书》来付汝,以继吾神效也。”吴押狱曰:“我若得此医书,弃了此役,医治天下病人,以全先生之德也。”陀即修书付吴押狱,曰:“吾临来时,将《青囊书》与妻藏之矣。”吴押狱辞了华陀,直至金城问陀妻取之。其妻将《青囊书》与了吴押狱。吴押狱回家,将书令妻藏之。旬日之后,操病越加沉重,华陀死于狱中。吴押狱却了差役,回家问妻要书,行医治病。妻曰:“《青囊书》吾已烧毁矣。”夫问其故,妻答曰:“纵然学得与华陀一般神妙,只落得死于狱中,吾因此所以毁之。”吴押狱顿足懊悔,曰:“不惟吾不能继此神术,可惜万代不复再见也!”因此《青囊书》不曾传于后世。后人有诗曰:
    神医妙手最为良,传得仙人海上方。愚妇焚烧真可恨,后人无复见《青囊》。
又诗曰:
    奸臣曹操苦头风,不信神医有妙功。假使华陀将脑劈,尚存身在洛阳宫。

  却说魏王自杀华陀之后,病势不退,又忧吴、蜀未知如何。正虑之间,近侍忽奏东吴又遣使至。操令召入,使呈上书。操拆封视之。其书曰:
孙权久知天命以归王上,伏望早遣大将,剿灭刘备,扫平两川,臣即率群下纳土归降矣。

  操观毕大笑,出示群臣曰:“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盖言权逼操反之意。]时有侍中陈群、尚书桓阶二人伏地奏曰:“汉室自安帝以来,国祚已衰,非止今日。王上功德巍巍,生灵仰望,故孙权在外称臣,此天人之应,异气齐声。王上早登大魏皇帝,而即正统,复何疑焉?”操笑曰:“吾自事汉三十余年,虽有功德,位至于王,于身足矣,何敢更望于外乎?”夏侯惇谏曰:“天下咸知汉祚已尽,异代方起。自古以来,能除万害为百姓所归者,即生民之主也。今王上即戎三十余年,功业著于黎庶,今天下投归,理合顺民应天,复何疑哉!”操曰:“‘施于有政,是亦为政。’苟天命在孤,孤即周文王矣。”后有诗曰:
    奸雄曹操立功勋,久欲临朝废汉君。只恐万年人唾骂,故言吾愿学周文。
司马公亦曰:
    操欲篡位久矣,犹畏其名而不敢行,故言愿为周文王也。
  
  操谦辞不允。司马懿曰:“今江东孙权既称臣而来归附,王上可以封之,令拒刘备也。”操曰:“此理极善。”遂集文武商议封吴之事。未知还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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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太子曹丕秉政
  却说曹操闻司马懿所言封孙权一节,遂从之,乃与多官商议,封孙权为骠骑将军、南昌侯,领荆州牧,即日遣使往东吴封权。权受爵已毕,随遣使上表谢恩,送于禁还都。

  且说曹操病患转加,是夜子时梦三马同槽,及晓召贾诩问曰:“孤昔夜梦三马同槽,疑马腾、马休、马铁三人,故将马腾全家杀之。今夜复梦之,是何兆耶?”诩奏曰:“禄马,乃吉兆也。”众官皆言:“禄马尚于曹,王上何必疑焉?”操因此不疑。

  是日天晚,文武皆散。夜至三更,操觉头目昏眩,起伏于几上而卧,忽闻殿中声如裂帛。操惊问之,忽见伏皇后、董贵妃、二皇太子,并国舅董承等二十余人,浑身血污,立于愁云之内,隐隐闻索命之声。操急掣剑望空砍之,忽然一声响亮,震塌殿宇西南一角。近臣将操救出,别宫养病。次日夜间,又闻殿外男女哭声不绝。至晓,操召群臣入,曰:“孤在戎马之中三十余年,未尝信怪异之事。今日如此为何?”群臣奏曰:“王上当命道士设醮荐新。”操叹曰:“圣人有云:‘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孤天命将尽,虽日用万金,安能救也?”遂不允设醮。

  次日,觉气冲上焦,目不见物,急召夏侯惇入商议。惇至殿门前,忽见伏皇后、董贵妃、二皇太子、国舅董承等,立在阴云之中。惇大惊昏倒,左右扶出,自此得病。操召前将军曹洪、侍中陈群、中大夫贾诩、主簿司马懿心腹四人,至卧榻前,嘱以后事。操曰:“孤纵横天下三十余年矣,群凶皆灭,止有江东孙权、西川刘备,未曾收复。孤今病危,必然难逃,今以大事嘱汝四人。孤长子曹昂,刘氏所生,不幸早年殁于宛城。今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四子中,孤平生所爱第三子曹植,却又为人虚华,少于诚实,嗜酒放肆,因此不立。次子曹彰,勇而无谋。四子曹熊,多病难保。惟长子曹丕,笃厚恭谨,才智兼全,可任大事。汝等宜辅佐之,各怀忠义之心,以图悠久之计,勿得怠慢。”言讫,长叹一声,泪如雨下,气绝而亡。寿六十六岁。时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下旬也。后史官有诗曰:
    雄哉魏太祖,天下扫狼烟。动静皆存智,高低善用贤。
    长驱百万众,亲注《十三篇》。豪杰同时起,谁人敢赠鞭?
又史官拟《曹操行状》云:
  操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与敌对阵,意思安闲,如不欲战,然及决机乘胜,气势盈溢。勋劳宜赏,不吝千金;无功望施,分毫不与。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对之流涕,然终无所赦。雅性节俭,不好华丽,故能芟刈群雄,削平海内。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武,夜则思经,登高必赋,对景必诗,深明音乐。善能骑射,曾在南皮一日射雉六十三头。及造宫室器械,无不曲尽其妙。是以遂成大业,开阐洪基也。
晋平阳侯陈寿评曹操曰:
  汉末,天下大乱,雄豪并起,而袁绍虎视四州,强盛莫敌。太祖运筹演谋,鞭挞宇内,揽申、商之法术,讲韩、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矫情任算,不念旧恶。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为其明略最优也。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
宋贤赞曹操功德诗曰:
    汉末挺生曹孟德,胸蟠星斗气凌云。智谋超越数员将,才德惟悭万乘君。
    虽秉权衡欺弱主,尚存礼义效周文。当时若使无公在,未必山河几处分。
前贤又贬曹操诗曰:
    杀人虚堕泪,对客强追欢。遇酒时时饮,兵书夜夜观。
    秉圭升玉辇,带剑上金銮。历数奸雄者,谁如曹阿瞒?
唐太宗祭魏武帝曰:
    一将之智有余,万乘之才不足。
宋邺郡太守晁尧臣登铜雀台,有诗叹曰:
    堪叹当时曹孟德,欺君罔上忌多才。昆吾直上金銮殿,蔓草空余铜雀台。
    邺土应难遮丑恶,漳河常是助悲哀。临风感慨还嗟叹,向日奸雄安在哉?

  却说曹操身亡,文武百官尽皆举哀;一面报与魏太子曹丕,一面报与鄢陵侯曹彰,一面报与临淄侯曹植,一面报与萧怀侯曹熊。各处皆遣使去讫,多官用金棺银椁将操入殓,星夜举灵榇赴邺郡而来。

  却说曹丕闻知父丧,放声痛哭,众将再三解劝方息,遂率大小官僚出城三十里,伏道迎榇入城,停于偏殿。官僚挂孝拜祭,哀声大震。忽一人挺身而出曰:“请太子哀息,百官暂止,何不且议大事?”众视之,乃司马孚也,见为太子中庶子。孚厉声而言曰:“王已晏驾,天下震动,当早立嗣君,以镇万国,何但哭泣也?”群臣曰:“太子宜登宝位,但未得天子诏命,岂敢造次而行之?”忽班部中又一人出曰:“迟已!迟已!”丕视之,乃广陵东阳人也,姓陈,名矫,字季弼,见为兵部尚书。矫曰:“王上已薨,太子在侧,若等诏命而分彼此,则社稷危矣!”遂拔剑在手,指官僚怒曰:“敢乱言者,割袍为例!”言讫,一剑割下袍袖。百官悚惧,拥丕至殿。正欲册立,忽报华歆自许昌飞马至,众皆大惊,及至问之,歆曰:“今魏王晏驾,天下震动,汝等久食君禄,何不早立太子?”众官应曰:“正欲立之。”歆曰:“吾已于献帝处索了诏命来矣。”众皆踊跃称贺。歆于怀中取出诏命开读,令百官跪听。制曰:
  魏太子丕:昔皇天授乃显考以翼我皇家,遂攘除群凶,拓定九州,弘功茂绩,光于宇宙,朕用垂拱负扆二十有余载。天不慭遗一老,永保予一人,早世潜神,哀悼伤切。丕奕世宣明,宜秉文武,绍熙前绪。今使使持节御史大夫华歆,奉策诏授丕丞相印绶、魏王玺绂,领冀州牧。方今外有遗虏,遐夷未宾,旗鼓犹在边境,干戈不得韬刃,斯乃播扬洪烈,立功垂名之秋也。岂得修谅闇之礼,究曾、闵之志哉?其敬服朕命,抑弭忧怀,旁袛厥绪,时亮庶功,以称联意。呜呼!可不勉欤!建安二十五年春二月日诏。

  且说华歆谄事于魏,故草此诏,威逼献帝降之。帝惧其势,只得听从,故下诏节,封曹丕为魏王、丞相、冀州牧,百官并无敢言其非者。

  丕即日登位,受大小官僚拜舞起居。正宴会庆贺之间,忽报鄢陵侯曹彰,自长安领十万大军来到。丕大惊,乃问群臣曰:“孤黄须小弟,平生性刚,深通武艺。今提兵远来,必与孤争王位也。如之奈何?”忽阶下一人应声而出曰:“臣素知鄢陵侯之所行,当以片言折之。”众皆称曰:“非大夫,莫能解此祸也。”不知此人是谁,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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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子建七步成章
  却说出班奏魏王者,乃河东襄陵人也,姓贾,名逵,字梁道,见为谏议大夫。曹丕大喜,就命贾逵说之。逵出至城下,迎见曹彰。彰问曰:“先王玺绶安在?”逵正色而言曰:“家有长子,国有储君。先王玺绶,非君侯之所有也。问某何意?”彰默然无语。行至宫门前,逵问彰曰:“君侯此来,欲奔丧耶?欲争王位耶?欲为忠孝之人耶?欲为大逆之人耶?”彰曰:“吾来奔丧,并无异心。”逵曰:“既无异心,因何提兵至此,使王上与群臣相疑也?”彰即时叱退左右将士,只身入内,拜见曹丕。兄弟二人相抱哭罢,方始成服。彰将本部军马尽交与曹丕。丕令彰回鄢陵自守,彰拜辞而去。(后黄初二年,进爵为公;三年,立为任城王;四年,朝京,殁于旅邸。故后来无事可说,先此说之。)

  曹丕受了魏王,即传令旨,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封贾诩为太尉,华歆为相国,王朗为御史大夫。大小官僚,尽皆升赏。葬曹操于高陵,谥号武祖。华歆奏曰:“鄢陵侯曹彰交割军马,已赴本国去了。所有临淄侯曹植、萧怀侯曹熊,此二人坐视不来奔丧,理当问罪。”丕从之,即传令旨,差二使往二处问罪去讫。忽一使回报:“萧怀侯曹熊惧罪,自缢身死。”丕令厚葬之,追谥萧怀王。不一日,又一使回报,说:“临淄侯曹植常与丁仪、丁廙酣饮,并不奔丧。臣传王旨时,植端坐不动。丁仪骂曰:‘且休胡说!昔日先王在时,欲立吾主为太子,被谗臣贼子所阻;今王丧未及旬日,便问罪于骨肉也?’丁廙又曰:‘据吾主聪明冠世,下笔成章,自然有王者之大体,今反不得其位。汝那庙堂之臣,皆是肉眼愚夫,不识圣贤,与禽兽何异也?’植遂大怒,叱武士将臣乱棒打出。”丕闻之大怒,即令许褚领三千虎卫军,火速擒来。

  褚领兵飞奔临淄而去。比及到郡,先遇守关偏将,被褚立斩,直入城中,口传令旨,无一人敢当锋锐。径到府堂,只见曹植与丁仪、丁廙等尽皆醉倒,报者不能得见。褚一例缚之,载于车上,仍将大小属官尽行解赴邺郡,入见曹丕。丕大怒,即下令旨,将丁仪、丁廙等皆诛之。丁仪,字正礼;丁廙,字敬礼,沛郡人,乃亲弟兄也,当世文章之士。

  却说宣武皇后卞氏听的生擒了曹植,心惊胆战,举止失措,急出救时,已将心腹人杀了。曹丕见母出殿,慌请回后宫。卞氏哭曰:“汝弟曹植平生嗜酒放肆,醉后疏狂,盖因胸中之才故也。汝可念同胞共乳之情,怜此一命。吾至九泉,亦瞑目也。”丕曰:“愚儿深爱其才,安肯造次废之?此欲逆其性也。母亲勿忧。”卞氏泣泪谢之。

  丕出偏殿不朝。华歆问曰:“适来莫非太后劝王上勿废子建乎?”丕曰:“然。”歆曰:“子建怀才抱智,终非池中之物也;若不早除,必为后患。”丕曰:“已许母矣。”歆曰:“人皆言子建出口成章,臣未深信。王上可召入,以才试之,若不能,即杀之;若果能,即贬之,以绝天下文人之口。”丕从之,遂召子建入内。子建惶恐,拜伏请罪。丕曰:“汝倚仗文才,安敢无礼?以家法,则兄弟;以国法,则君臣。昔先君在日,汝常恃文章,吾深疑汝必用他人代笔也。吾今令汝七步成章,若果能,则免一死;若不能,则二罪俱罚,决不轻恕也!”子建曰:“愿乞题目。”此时殿上悬一水墨画,画着两只牛斗于土墙之下,一牛坠井而亡。丕指而言曰:“以此画为题。诗中不许犯二牛斗墙下,一牛坠井死字样。”植行七步,其诗已成。诗曰:
    两肉齐道行,头上带兕骨。相遇块山下,歘起相搪揬。
    二敌不俱刚,一肉卧井窟。非是力不如,盛气不得直。

  曹丕及群臣皆惊。丕又曰:“此七步成章,迟也。汝能应声作一首诗否?”子建曰:“愿闻题目。”丕曰:“吾与汝乃兄弟也,以此为题。”子建听毕,随口占小诗曰:
    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丕闻之,潸然泪下。其母卞氏于殿后曰:“兄何逼弟之甚耶?”丕慌忙离座而告曰:“国法不可废也。然则孤于天下无所不容,何况骨肉之亲乎?”于是贬子建为安乡侯。子建拜辞,上马而去。后人有诗曰:
    论地谈天口若开,喷珠噀玉绝尘埃。 须知子建文章盛,万古传扬七步才。
又诗赞子建七步才以免其祸。诗曰:
    五车书记藏心腹,七步才能动鬼神。 不是当时能对答,殿前骨肉化为尘!

  曹丕自即魏王之后,法令一新,威逼汉帝,甚于其父。
 
  却说细作人入成都,报与汉中王。王大惊,即会文武商议曰:“曹操已死,曹丕僭称王位,威逼献帝,尤甚于操贼。东吴孙权,拱手称臣。孤欲先伐东吴,以雪孤弟之仇;次讨中原,以除群党之凶。”言未毕,廖化出班奏曰:“昨者送了关公父子之命,实乃刘封、孟达之误。乞先讨此二人可也。”王曰:“孤因心事丛杂,几乎忘矣。”便差人召来。孔明谏曰:“不可急召。宜缓图之,急则生变矣。可升此二人为郡守,然后图之,此为上策。”汉中王从之,遂遣使升刘封去守绵竹。有彭羕与孟达甚厚,听知此事,急回家作书,遣心腹人报与孟达。其人方出南门外,被马超巡视军捉来见超。超审出此事,即引本部士卒来见彭羕。羕接入,以酒待之。酒至数巡,超以言挑之曰:“昔见汉中王待公甚厚,近日何薄也?”羕乘酒醉指而骂曰:“老革慌悖,岂足道也。”[老革者,老兵也。]超又探曰:“某怀怨心久矣。”羕曰:“公起本部兵,结连孟达为外合,某引川兵为内应,天下不足定也。”超曰:“先生言当,来日再议。”超辞了彭羕,即将人、书来见汉中王,细言其事。玄德大怒,遂令捉获彭羕入狱,拷问其情。羕在狱中,悔之无及,遂作书一封,令人送与孔明。孔明拆封视之。其书曰:
  仆昔有事于诸侯,以为曹操暴虐,孙权无道,振威暗弱,其惟主公有王霸之器,可与兴业致治,故乃翻然有轻举之志。会公来西,仆因法孝直自衒鬻,庞统斟酌其间,遂得诣公于葭萌,抵掌而谈,论治世之务,讲王霸之义,建取益州之策;公亦相虑明定,即相然賛,遂举事焉。仆于故州不免凡庸,忧于罪罔,得遭风云激矢之中,求君得君,志行名显,从布衣之中擢为国士,盗窃茂才。分子之厚,谁复过此?[裴松之曰:“分子之厚者,羕言刘主分儿子之厚恩施于己,故其后语曰‘负我慈父,罪有百死’之说也。”]羕一朝狂悖,自求葅醢,为不忠不义之鬼乎!先民有言,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咽喉,愚夫不为也。况仆颇别菽麦者哉!所以有怨望意者,不自度量,苟以为首兴事业,而有投江阳之论,不解主公之意,意卒感激,颇以被酒,侻失“老”语。此仆之下愚薄虑所致,主公实未老也。且夫立业,岂在老少,西伯九十,宁有衰志,负我慈父,罪有百死。至于内外之言,欲使孟起立功北州,戮力主公,共讨曹操耳,宁敢有他志耶?孟起说之是也,但不分别其间,痛人心耳。昔每与庞统共相誓约,庶托足下未踪,尽心于主公之业,追名古人,载勋竹帛。统不幸而死。仆败以取祸,自我惰之,将复谁怨!足下,当世伊、吕也,宜善与主公计事,济其大猷。天明地察,神祇有灵,复何言哉!实使足下明仆本心耳。行矣努力,自爱,自爱!彭羕顿首拜具。

  孔明看毕,抚掌大笑,即入殿前,启奏汉中王。玄德问曰:“此人若何?”孔明曰:“狂士也,久必生祸。”玄德即令狱内将彭羕诛之。
  羕死后,有人报与孟达。达大惊,举止失措。忽使命至,调刘封回守绵竹去讫。孟达慌请上庸都尉申耽、申仪商议。耽曰:“某有一计,使汉中王不能加害于公也。”达大喜。未知申耽献出甚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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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汉中王怒杀刘封
  却说孟达问申耽曰:“当用何策,以避其祸?”耽曰:“吾弟兄亦欲投魏,立心久矣。公可作一表,辞了汉中王,投魏王曹丕,丕必重用。续后,吾二人亦去降也。”达猛然省悟,即写表一通,付与来使;当晚引五十余骑,投魏去了。刘封听知,急追不上,自回守上庸。使命持表回成都,来奏汉中王,呈上表章,细言孟达投魏之事。玄德大怒,览其表曰:
  臣达伏惟殿下将建伊、吕之业,追桓、文之功,大事草创,假势吴、楚,是以有为之士深睹归趣。臣委质以来,愆戾山积;臣犹在知,况于君乎!今王朝以兴,英俊鳞集,臣内无辅佐之器,外无将领之才,列次功臣,诚自愧也。臣闻范蠡识微,浮于五湖;舅犯谢罪,逡巡于河上。夫际会之间,请命乞身,何则?欲洁去就之分也。况臣卑鄙,无元功巨勋,自系于时,窃慕前贤,早思远耻。昔申生至孝,见疑于亲;子胥至忠,见诛于君;蒙恬拓境,而被大刑;乐毅破齐,而遭谗佞。臣每读其书,未尝不慷慨流涕,而亲当其事,益已伤绝。何者?荆州覆败,大臣失节,百无一还。惟臣寻事,自致房陵、上庸,而复乞身,自放于外。伏想殿下,圣恩感悟,愍臣之心,悼臣之举。臣诚小人,不能始终,知而为之,敢谓非罪!臣每闻“交绝无恶声,去臣无怨辞”。臣过奉教于君子,愿君王勉之。臣不胜惶恐之至。

  玄德看毕,大怒曰:“匹夫叛吾,安敢以文辞相戏耶!”遂与孔明曰:“汝即起兵擒此背国贼来!”孔明曰:“未可。但就遣刘封进兵,令二虎相并。刘封或有功,或败迹,必归成都,就而除之,可绝两害。”玄德从之,遂遣使到绵竹,入见刘封。封领父命,奋然率兵来擒孟达不题。

  且说曹丕聚众文武议事,忽近臣奏曰:“蜀孟达来降。”丕召入问曰:“汝此来,莫非诈降乎?”达曰:“臣为不救关公之危,汉中王欲杀臣,因此归降,别无他意。”曹丕尚未准信,忽报刘封引五万兵来取襄阳,单搦孟达厮杀。丕曰:“汝既是真心,可去襄阳取刘封首级前来,孤方准信。”达曰:“臣以利害说之,不必动兵,令刘封亦来降也。”丕大喜,遂加孟达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平阳亭侯,领新城太守,去守襄阳、樊城。原来夏侯尚、徐晃预先在此,一同收取上庸诸郡。孟达到了襄阳,与二将礼毕,探得刘封离城五十里下寨。达即修书一封,遣舌辩之士赍赴蜀寨,入见刘封。封拆开视之。书曰:
  达致书于副军将军麾下:伏闻古之人有言:“疏不间亲,新不加旧。”此谓上明下直,谗慝不行也。若乃权君谲主,贤父慈亲,犹有忠臣蹈功以罹祸,孝子抱仁以陷难,种、商、白起、孝己、伯奇,皆其类也。其所以然,非骨肉好离,亲亲乐患也。或有恩移爱易,亦有谗间其间,虽忠臣不能移之于君,孝子不能变之于父者也。势利所加,改亲为仇,况非亲亲乎?故申生、卫伋、御寇、楚建禀受形之气,当嗣立之正,而犹如此。今足下与汉中王,道路之人耳,亲非骨血而据势权,义非君臣而处上位,征则有偏任之威,居则有副军之号,远近相闻也。自立阿斗为太子以来,有识之人相为寒心。如使申生从子舆之言,必为太伯;卫伋听其弟之谋,无彰父之讥也。且小白出奔,入而为霸;重耳逾垣,足以克复。自古有之,非独今也。夫智贵免祸,明尚夙达,仆察汉中王虑定于内,疑生于外矣。虑定则心固,疑生则心惧,乱祸之兴作,未曾不由废立之间也。私怨人情,不能不见,恐左右必有以间于汉中王矣。然则疑成怨闻,其发若践机耳。今足下在远,尚可假息一时;若大军遂进,足下失据而还,窃相为危之。昔微子去殷,智果别族,违难背祸,犹皆如斯。今足下弃父母而为人后,非礼也;知祸将至而留之,非智也;见正不从而疑之,非义也。自号为大丈夫,为此三者,何所贵乎?以足下之才,弃身来东,继嗣罗侯,不为背亲也;北面事君,以正纲纪,非为弃旧也;怒不致乱,以免危亡,非为徒行也。加陛下新受禅命,虚心侧席,以德怀远,若足下翻然内向,非但与仆为伦,受三百户封,继统罗国而已,当更剖符大邦,为始封之君。陛下大军,金鼓以震,当转都宛、邓;若二敌不平,君无还期。足下因宜此时,早定良计。《易》有“利见大人”,《诗》有“自求多福”矣。足下勉之,无使狐突闭门不出,宜早决焉。达再拜,年月日书。

  刘封看毕,大怒曰:“此贼误吾叔侄之义,又间吾父子之亲,使吾为不忠不孝之人也!”遂扯了书,斩其使。

  次日,引军前来搦战。孟达知得扯书斩使,勃然大怒,亦领军出迎。两阵对圆,封立马于门旗下,以刀指达而骂曰:“背国反贼,安敢阵前使间谍之计也!”孟达亦骂曰:“汝死已临头上,自执迷不省,与禽兽何异耶?”封大怒,拍马轮刀,直奔孟达。战不三合,达大败而走,封乘势追杀二十余里。忽然一声喊处,伏兵尽起,左边一军冲出,为首大将乃夏侯尚;右边一军冲出,为首大将乃徐晃也。三军夹攻,封大败而走,连夜奔回上庸,背后魏兵不分星夜赶来。及至刘封到城下叫门时,城上乱箭射下,申耽在敌楼上叫曰:“吾已降了魏也!”封大怒,欲要攻城,背后夏侯尚、孟达两军杀来。封立脚不住,只得奔房陵而来,见城上尽插魏旗,申仪在敌楼上将旗一颭,城后一彪军出,旗上书“右将军徐晃”。封抵敌不住,慌奔西川而走。晃乘势追杀。

  刘封部下只落百余骑,到了成都,入见汉中王,哭拜于地,细奏前事。玄德怒曰:“辱子!有何面目敢见吾也?”封对曰:“叔父之难,非逆儿不救,乃孟达之阻也。”玄德转怒曰:“汝须食人食、穿人衣,非土木之人,安可听谗贼所阻也!”封泣而告曰:“一时被伊以利害说之,致获大罪。”玄德犹豫未决。忽孔明入,玄德问曰:“辱子如此,何法治之?”孔明附耳低言曰:“此子极其刚强,今日不除,后必生祸于子孙耳。”玄德遂令左右推出斩之,又问随封将士。众皆将孟达说封之事,及刘封扯书斩使之事,一一奏称;又将扯毁的书信,呈与玄德。玄德看毕,急回心曰:“吾儿虽然刚强,有此忠义之心也,凛然可爱。”便叫留人之时,早已斩讫,献首级于阶前。玄德恸哭曰:“孤一时造次,废股肱矣!”孔明曰:“若欲嗣主久远之计,杀之何足惜也。作事业者,岂可生儿女之情耶!”玄德曰:“纵使他日杀孤之子,孤不忍今日废忠义之人也。”文武闻之,无不下泪。武士奏曰:“刘封临死,但云‘悔不听孟子度之言,果有此危矣’!”玄德泣曰:“吾儿至九泉之下,必痛恨于孤矣。”汉中王因思想关公,更惜刘封,致染成病,不能兴兵报仇雪恨。时建安二十五年,改延康元年,夏六月也。

  却说魏王曹丕自即王位,将文武官僚尽皆升赏,遂统甲兵三十万,南巡沛国谯县,大飨先茔。乡中父老,扬尘遮道,奉觞进酒,效汉高祖还沛之意。是年七月内,闻大将军夏侯惇病危,丕即还邺郡。时惇已卒,丕挂孝送殡于东门外,以厚礼葬之。

  八月间,报称石邑县凤凰来仪,临淄城麒麟出现,黄龙现于邺郡。丕手下百官商议曰:“今上天垂象,乃魏当代汉也。可安排受禅之礼,令汉帝将天下让与魏王。”时有侍中刘廙,字恭嗣,乃南阳安众人也;侍中辛毗,字佐治,乃颍川阳翟人也;侍中刘晔,字子旸,乃淮南成德人也:尚书令桓阶,字伯绪,乃长沙临湘人也;尚书令陈矫,字季弼,乃广陵东阳人也;尚书令陈群,字长文,乃颍川许昌人也,这一班文武官僚,四十余人,皆来见太尉贾诩、相国华歆、御史大夫王朗,共言此事。贾诩笑曰:“公等所见,正合吾机。”当日,华歆引文武多官来奏汉献帝,禅位与魏王曹丕。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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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献帝曹丕篡汉
  却说贾诩、华歆、王朗同中郎将李伏、太史丞许芝,引文武官僚,直入内殿,来见献帝。华歆奏曰:“伏睹魏王自登宝位以来,布德四方,仁及万物,越古超今,虽唐、虞无以过此。群臣会议,言汉祚已终,伏望陛下效尧、舜之道,以山川社稷禅与魏王,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则陛下安闲无忧矣!祖宗幸甚!生灵幸甚!臣等议定,故乃奏知。”帝大惊,半晌无言,觑百官而哭曰:“朕想高祖提三尺剑,平秦灭楚,而创天下,世统相传,四百年矣。朕虽不才,又无过恶,安忍将祖宗大业等闲弃了?汝百官再从公计议。”华歆引李伏、许芝近前奏曰:“陛下若不信,可问此二人。”李伏奏曰:“自魏王即位以来,麒麟降生,凤凰来仪,黄龙出现,嘉禾瑞草,甘露下降。此是上天垂象,魏当代汉也。”许芝又奏曰:“臣等职掌司天,夜观乾象,见炎汉气数已终,陛下帝星隐匿不明;魏国乾象,极天际地,言之难尽。更兼上应图谶,其谶曰:‘鬼在边,委相连;当代汉,无可言。言在东,午在西;两日并光上下移。’以此论之,陛下可早禅位。‘鬼在边,委相连’,乃‘魏’字也;‘言在东,午在西’,乃‘许’字也;‘两日并光上下移’,乃‘昌’字也。此是魏在许昌,应受汉禅也。愿陛下察之。”帝曰:“祥瑞图谶,皆虚谬之事,奈何以虚诞之事,而舍万世不朽之基业乎?”华歆又曰:“陛下差矣。昔日,三皇、五帝以德相让,无德让有德也。三皇次后,各传子孙。至于桀、纣无道,天下伐之。春秋强霸,各相吞并,有福者居之,后并入秦,方归于汉也。‘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非陛下祖公公传继天下,宜早退之,不可久疑,迟则生变矣。”王朗又奏曰:“自古以来,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岂有不亡之道?安有不败之家?陛下汉朝相传四百余年,气运已极,不可自执迷而惹祸也。”帝大哭,入后殿而去。百官哂笑而退。

  次日,官僚又集于大殿,令宦官入请献帝。帝怯惧,不敢出。曹皇后曰:“今百官请陛下设朝问政,何相推也?”帝泣曰:“汝兄欲篡汉室,故令百官相逼,朕故不出。”曹氏大怒曰:“汝言吾兄为篡国之贼,汝高祖只是丰沛一嗜酒匹夫,无籍小辈,尚且劫夺秦朝天下。吾父扫清海内,吾兄累有大功,有何不可为帝?汝即位三十余年,若不得吾父兄,汝为韲粉矣!”言讫,便要上车出外。帝大惊,慌更衣出前殿。华歆出班奏曰:“陛下依臣之言,免遭大祸。”帝痛哭曰:“卿等皆食汉禄久矣,中间多有汉朝功臣子孙,何无一人与联分忧也?”歆曰:“陛下之意不以天下禅于魏,旦夕萧墙有祸,非臣等不忠于陛下也。”帝曰:“谁敢以弑朕耶?”歆曰:“天下之人,皆知陛下无人君之福,以致四海大乱。若非魏王在朝,弑陛下者,塞满公庭矣!陛下尚不知恩以报其德,直欲令天下人共伐陛下也?”帝曰:“昔日桀、纣无道,残暴生灵,故惹天下人伐之。联自即位以来,三十余年,兢兢业业,未尝敢行半点非礼之事,天下之人,谁忍伐之?”歆大怒,厉声而言曰:“陛下无德无福,而居大位,甚于残暴之君也!”帝大惊,拂袖而起。王朗以目视华歆,歆纵步向前,扯住龙袍,变色而言曰:“许与不许,从与不从,早发一言!”帝战栗不能答。

  忽曹洪、曹休二人带剑上殿,厉声问曰:“符宝郎安在?”班部中一人出曰:“符宝郎在此!”洪拔剑索要玉玺,符宝郎祖弼叱之曰:“玉玺乃天子之宝,安能善与汝哉?”洪喝武士捉出斩之,祖弼大骂不绝而死。

  帝体战不息。只见阶下披甲持戈数百余人,皆是魏兵,帝乃流涕出血,叹曰:“祖宗天下,何期今日废之!朕死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而见先帝乎!”泣告群臣曰:“朕愿将天下禅与魏王,幸留残喘,以终天年。”贾诩曰:“臣等安有负陛下也?陛下可急降诏以安众心。”帝哭声不绝,乃令桓阶、陈群草禅国之诏,令华歆赍捧诏玺,引百官直至魏王宫献纳。于是曹丕忻然而喜,开读诏曰:
  朕在位三十二年,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今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曹氏。是以前王既树神武之迹,今王久光耀明德以应其期,是历数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羡而慕焉,联今追踵尧典,禅位与丞相魏王。毋得辞焉。

  曹丕听毕,便欲受之。司马懿谏曰:“王上不可轻也。虽然诏玺已至,可上表谦辞,以绝天下人之谤也。”丕遂从之,急令王朗作表,赍回玺绶,虚辞谦让。

  王朗等入内奏帝。其表曰:
  臣丕顿首受诏,伏惟陛下以垂世之诏,禅无功之臣,使臣闻知,肝胆摧裂,不知所措。窃以尧逊大位于贤,巢、由避迹,后世称之。臣才鲜德薄,安敢奉命?请于盛世别求大贤,以礼让之,则免万年之议论也。臣谨纳还玺绶,待死阙下。臣不胜惶怖战栗之至!谨表。

  献帝览毕,甚是惊疑,回顾群臣曰:“魏王谦逊,如之奈何?”华歆奏曰:“陛下欲学唐尧乎?”帝曰:“何谓也?”歆曰:“昔唐尧有二女,长曰娥皇,次曰女英。为禅位于舜,舜坚辞不受,遂以二女妻之,后世称为大圣之德。今陛下亦有二公主,何不效唐尧以妻魏王乎?”

  帝不得已,遂复令桓阶草诏,令高庙使张音持节奉玺,并载二公主径入魏王宫。曹丕开读诏曰:
  咨尔魏王,上书谦让。朕窃为汉道凌迟,为日已久;幸赖武王德膺符运,奋扬神武,芟夷凶暴,清定区夏。今王缵承前绪,至德光昭,声教被四海,仁风扇鬼区,天之历数实在尔躬。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勋禅以天下;大禹有疏导之绩,而重华禅以帝位。汉承尧运,有传圣之义,加顺灵祇,绍天明命,釐降二女,以嫔于魏。使行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皇帝玺绶,永为人君,万国敬仰天威,允执其中,天禄永终,敬之哉!时延康元年冬十月乙卯诏。

  曹丕忻喜,暗与贾诩曰:“虽二次有诏,孤但恐天下不能除篡逆之名也。”诩曰:“此事极易,可再命张音赍回玺绶,却教华歆令汉帝筑一台,名‘受禅台’,择吉日良辰,集大小公卿、四夷八方之人,尽到台下,令天子亲捧玺绶,禅天下与王,可以绝智者之口也。”丕大喜,即令张音捧回玺绶,仍作表谦辞。

  音回奏献帝。帝问群臣曰:“魏王无意,卿等若何?”华歆奏曰:“陛下可筑一台,名曰‘受禅台’,集公卿庶民,明白禅位,则陛下子子孙孙,必蒙魏恩矣。”汉帝从之,乃遣太常院官卜地于繁阳,筑起三层高台,择于十月庚午日寅时。

  当时,献帝请魏王曹丕登台,受禅台下集大小官僚四百余员,御林虎贲禁军三十余万,并匈奴单于化外之人,帝亲捧玉玺奉曹丕,丕受之,台下群臣跪听读册曰:
  咨尔魏王:昔者唐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汉道陵迟,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乱兹昏,群凶肆逆,宇内颠覆。赖武王神武,拯兹难于四方,惟清区夏,以保绥我宗庙,岂予一人获乂,俾九服实受其赐。今王钦承前绪,光于乃德,恢文、武之大业,昭尔考之弘烈。皇灵降瑞,人神告徵;诞惟亮采,师锡朕命。佥曰:尔度克协于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逊尔位。於戏!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君其祗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读册已毕,魏王曹丕即受八般大礼,登了帝位。贾诩引大小官僚朝于台下。改延康元年为黄初元年,国号大魏。丕传圣旨,普赦天下罪犯。谥父曹操为太祖武德皇帝。华歆奏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既已交割天下,可令刘氏安置何地?”言讫,扶献帝跪于台下听旨。贾诩奏曰:“可以封为公卿,即日便行。”丕遂封帝为山阳公。华歆按剑指帝,厉声而言曰:“立一帝,废一帝,古之常礼!今上仁慈,不忍加害,封汝为山阳公。今日便行,非宣召,不许入朝!”献帝含泪拜谢,上马而去。台下军民、夷狄、大小人等见之,伤感不已。丕与群臣曰:“舜、禹之事,朕知之矣!”群臣皆呼万岁三声。后人观此受禅台,有诗叹曰:
    鸢鸱玃鼠腥狐臊,鬼吹野火烧蓬蒿。此台名禅人不禅,斯地虽高道不高。
    黄土一堆真可耻,虚在巍巍半空里。坏却唐、虞揖让风,奸臣贼子从此起!

又诗曰:
    两汉经营四百年,小平津畔独潸然。黄初不解唐、虞意,筑土成台教晋宣。

又宋贤有诗曰:
    垒土曾营受禅台,欺凌汉帝若婴孩。谁知天意无私曲,不久依然换主来!

又讽刺曹丕诗曰:
    曹丕强霸夺乾坤,积恶遭殃及子孙。受禅高台犹自湿,谁知司马又称尊!

又诗曰:
    当年曹氏强吞刘,自谓儿孙乐万秋。受禅层台司马上,山阳还得似陈留。[后晋武帝司马炎废魏主曹奂为陈留王,乃天报也。]

  汉献帝望山阳而去,百官请曹丕答谢天地。丕方下拜,忽然台前起一阵怪风,飞沙走石,急如骤雨,对面不见;台上灯烛,尽皆吹灭。丕惊倒于台上,百官急来救之。未知曹丕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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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汉中王成都称帝
  却说众文武救得曹丕下台,半晌方醒。侍臣扶入宫中,数日不能设朝。后病稍可,将华歆封为司徒,王朗封为司空,大小官僚,一一升赏。其惊疾未痊,却排车驾,自许昌幸于洛阳,大建宫室。

  早有人到了成都,说曹丕废了汉帝,自立为大魏皇帝,于洛阳盖造宫殿,调练人马。汉中王闻知大惊,水食少进,每日痛哭,令百官挂孝,遥望许昌哭而祭之,谥曰“孝愍皇帝”。玄德因此忧虑,致染成疾,不能理事,政务皆托与孔明。

  次年辛丑春三月,有襄阳人,姓张,名嘉,乃襄江渔翁也。嘉夜间捕鱼,忽见水底起一道红光,上冲碧汉。嘉举网捕之,乃得一玉玺。只见金光灿烂,瑞气盘旋,上篆八字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嘉大喜,素知汉中王仁德布于天下,遂密入成都,到孔明府献之。孔明忻然而喜,重赏张嘉,即请太傅许靖、光禄大夫谯周等大小公卿商议。谯周曰:“近有祥风庆云,从空中旋下,成都西北角有黄气数十丈,冲霄而起;帝星现于毕、胃、昴之分,煌煌如月:此所应汉中王当即帝位,以继汉统。今得玉玺,乃天赐也,更复何疑焉?”

  于是孔明与许靖引大小官僚来谏汉中王即位,上表曰:
  臣亮等言:近者曹丕篡弑,湮灭汉室,窃据神器,劫迫忠良,酷烈无道。人鬼忿毒,咸思刘氏。今上无天子,海内惶惶,靡所式仰。群下前后上书者八百余人,咸称述符瑞,图、谶明徵。闻黄龙现于武阳赤水,九日乃去。《孝经援神契》曰“德至渊泉则黄龙现者”,君之象也。《易·乾》九五“飞龙在天”,大王当龙登帝位也。近有襄阳张嘉特献玉玺:玺潜汉水,伏于渊泉,晖景烛耀,灵光彻天。夫汉者,高祖本所起定天下之国号也,大王袭先帝轨迹,亦兴于汉中也。今天子玉玺神光先现,玺出襄阳汉水之末,明大王承其下流,授与大王以天子之位,瑞命符应,非人力所致。昔日有赤乌白鱼之瑞,咸曰:休哉。二祖受命,《图》、《书》先著,以为徵应。今上天告祥,群儒英俊,并进《河》、《洛》,孔子谶、记,咸悉具至。伏为大王出自孝景皇帝中山靖王之胄,本枝百世,乾祗降祚,圣姿硕茂,神武在躬,仁覆积德,爱人好士,是以四海归心焉。考省《灵图》,启发纬、谶,神明之表,名讳昭著。宜即帝位,以缵二祖,绍嗣昭穆,则天下幸甚。

  汉中王览毕,大惊曰:“卿等欲陷孤为不忠不孝之人耶?”孔明奏曰:“非也。曹丕竖子尚且自立,何况王上乃汉室之苗裔乎?”汉中王勃然变色曰:“孤岂效逆贼之所为也!”拂袖而起,入于后宫。众官皆散。

  三日后,孔明又引多官入朝。汉中王出,众皆拜伏于前。许靖奏曰:“今汉天子已被曹丕所弑,王上不即帝位而兴师讨逆,是不忠不孝也。今两川之民皆欲王上为君,与汉帝雪恨。今若不行,是失民望矣。愿王上察之。”汉中王曰:“孤虽是景帝之孙,实乃涿郡一村夫,于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并不曾有半分德泽以布万民。今立为帝,是篡弑也!孤愿其死,不为不忠不孝之人。卿等勿令孤作万载之骂名!”孔明苦谏数次,汉中王坚执不从。孔明设计与多官曰:“如此如此。”孔明托疾不出。

  汉中王闻知孔明病笃,乃亲到府中,直入卧榻边,问曰:“军师所感何疾?”孔明答曰:“忧心如焚,命不久矣!”汉中王曰:“军师所忧,何也?”连问数次,孔明托病重,瞑目不答。汉中王再三请问,孔明喟然叹曰:“臣自出茅庐之中,得遇主公,相随至今,言听计从。幸主公有两川之地,不负臣夙昔之言也。今主上所有文武官僚数百余员,皆欲主上为君,共图爵禄,光显祖宗;不想主公坚执不肯,多官皆有怨心,不久必尽散矣。若文武皆散,吴、魏来攻,两川休也!臣安得不忧乎?”汉中王曰:“吾非推阻,恐天下人议论也。”孔明曰:“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今主公名正言顺,有何不可?岂不闻‘天与弗取,反受其祸’?”汉中王曰:“待军师病可,行之未迟。”孔明将屏风一击,外面文武皆入,拜伏于地曰:“王上既允,便请择日,以受大礼。”汉中王视之,乃是太傅许靖、安汉将军糜竺、青衣侯向举、阳泉侯刘豹、别驾从事赵祚、治中从事杨洪、议曹从事杜琼、劝学从事张爽、太常卿赖恭、光禄卿黄权、祭酒何宗、学士尹默、司业谯周、大司马殷纯、偏将军张裔、少府王谌、昭文博士伊籍、从事郎中秦宓。汉中王曰:“陷孤受万代骂名,皆卿等也!”孔明奋然而起曰:“大事就已,便可筑台。”即时送汉中王还宫。

  孔明便差博士许慈、谏议郎孟光掌礼,筑台于成都武担之南。大礼既毕,多官整仗銮驾,迎请汉中王登坛,致祭天地。谯周在坛上高声朗读祭文曰:
  维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朔,越二十日丁巳,皇帝备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祇:汉有天下,历数无疆。曩者王莽篡盗,光武皇帝震怒致诛,社稷复存。今曹操阻兵残忍,戮杀主后,滔天灭夏,罔顾天显。操子丕载其凶逆,窃据神器;群下将士以为社稷堕废,备宜修之,嗣武二祖,躬行天罚。备虽无德,惧忝帝位,询于庶民,外及蛮夷君长,佥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无主”。率土式望,在备一人。备畏天明命,又惧汉室将湮于地,谨择元日,与百僚登坛,以受皇帝玺绶。修燔瘗,告类于天神,惟神飨祚于汉家,永绥四海!

  汉中王受了玉玺,捧于坛上,四面让之,曰:“备无才德,请于有才德者受之。”孔明奏曰:“主上平定四海,功德昭于天下,况是大汉宗派,宜即正位。更已告祭天神,何复让焉?”于是文武多官,皆呼万岁。拜舞礼毕,改元章武元年,国号大蜀。立吴氏为皇后,长子刘禅为太子;次子刘永为鲁王,三子刘理为梁王。封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徒。大小官僚,一一升赏。大赦天下,两川军民,无不忻跃。

  次日设朝,文武官僚拜毕,列为两班。先主降诏曰:“朕自桃园与关、张结义,誓同生死。今不幸二弟关公被东吴孙权所害,此仇誓不共天地同日月也!今联已即帝位,皆赖卿等扶持,若不与关公报仇,是负当时之盟也。朕今起倾国之兵,剪伐东吴,生擒逆贼,以祭关公,方雪此恨,是联之愿也!”言未毕,班内闪一人奋然而出,伏于阶下,谏曰:“不可!不可!”先主视之,乃虎威将军赵子龙也。未知所谏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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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强张达刺张飞
  却说先主欲起兵东征,赵云谏曰:“国贼曹操非比孙权也,宜先灭其魏,则吴自服矣。今曹丕谋篡汉帝,神人共怒。陛下可早图关中,屯兵渭河上流,以讨凶逆;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也。若舍魏而伐吴,兵势一交,岂能解焉?愿陛下察之。”先主曰:“孙权害了朕弟,又兼糜芳、傅士仁、潘璋、马忠皆有切齿之仇,恨欲食其肉而灭其族,方雪朕之愿也!卿何阻耶?”云又曰:“天下者,重也;冤仇者,轻也。乞陛下详之。”先主答曰:“朕不与弟报仇,虽有万里江山,何足为贵?朕意已决,卿勿复言。”遂不听赵云之谏,即发使往五溪蛮夷,各借番兵五万,共相策应;一面差使往阆中,迁张飞为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封西乡侯,兼阆州牧。使命拜辞,赍诏而去。

    却说张飞自守阆州,闻知关公被东吴所害,旦夕号泣,血湿衣襟。诸将但以酒解之。飞若醉,怒气愈加,帐上帐下但有犯者,即以鞭挞之,多有鞭死者。每醉,望南切齿睁目,怒恨甚急;酒醉醒时,放声痛哭,悲伤不已。忽闻使至,慌忙接入,开诏读之。诏曰:
    朕承天序,嗣奉洪业,除残靖乱,未烛厥理。今寇虏作害,民被荼毒,思汉之士,廷颈鹤望。朕用怛然,坐不安席,食不甘味,整军诰誓,将行天罚。以君忠毅,侔踪召、虎,名宣遐迩,故特显命,高墉进爵,兼司于京。其诞将天威,柔服以德,伐叛以刑,称朕意焉。《诗》不云乎,“匪疚匪棘,王国来极。肇敏戎功,用锡尔祉”。可不勉欤!章武元年五月日诏。
张飞受爵,望北拜毕,以酒待使。飞曰:“吾兄之仇,重如山岳;庙堂之臣,何不早奏兴兵?”使答曰:“多有劝先灭魏而后伐吴者。”飞怒曰:“是何言也!昔日吾在桃园结义之时,誓同生死;今不幸关公半途而逝,吾安得独享富贵耶?吾当面见天子,愿为前部先锋,挂孝伐吴,生擒逆贼,祭祀关公,表其前盟,吾之愿称也。”言讫,就同使命望成都而来。

    却说先主每日自下教场操演军马,克日兴师。于是公卿来丞相府下同入见孔明,曰:“今天子初临大位,亲统军伍,非所以重社稷也。丞相秉钧衡之职,当以谏之。”孔明曰:“吾苦谏数次不听,今日汝等随吾入教场谏之。”于是孔明引百官来奏先主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禀上圣之资,传祖宗之统,初登宝位,不思以德服人,为一时之忿,自统大军,历山川之险、江河之危,亲冒矢石,非所以重宗庙也。陛下若坚意复仇,可命一上将统军伐之,不亦可乎?”先主见孔明苦谏,心中稍回,乃曰:“朕且罢兵,别图良策。”

    銮驾将起,忽报张飞到来。先主急请见之,免具朝服。飞至演武厅,拜伏于地,抱先主足而哭。先主抚飞背,亦哭。飞曰:“陛下今日为君,早忘了桃园之誓!二兄之仇,如何不报?”先主曰:“多官谏阻,未敢轻举。”飞曰:“他人皆乐富贵,岂知昔日之盟也?若陛下不去,臣舍一丈之躯,与二兄报仇!若不能报时,臣奋死不见陛下也!”先主曰:“朕与兄弟同往。”飞曰:“昔日之盟,愿同生死,天下皆知。陛下休教人耻笑也。”先主曰:“卿提本部兵,自阆州而出;朕统精兵,会于江州,共伐东吴,以雪此恨!”飞曰:“安敢有误片时也。”先主曰:“朕素知卿酒后恃勇,鞭挞士卒,此为祸之道也。今后务宜宽容,不可如前。”飞拜辞而去。

    次日,先主整兵要行,学士秦宓出班奏曰:“陛下此行固为关公报仇,臣窃惟不可。陛下舍万乘之躯而成小义,古人所不取也。且关公轻贤傲士,刚而自矜,以致丧命,非天亡之也。愿陛下思之。”先主怒曰:“云长与朕犹一体也。大义尚在,岂可忘耶?”宓伏地不起曰:“陛下不从,必有大败。但可惜新创之业,又属他人矣!”先主大怒,曰:“朕欲兴兵,你出此不利之言!”叱武士推出斩之。宓面不改色,回顾先主而笑曰:“臣死无恨,免见川民之涂炭也!”文武官僚皆出奏曰:“宓乃良臣,愿圣上仁慈。”先主曰:“暂且囚下,待朕报仇回时斩之。”

    却说孔明闻知,即上表谏之,以救秦宓。表曰:
    臣亮等窃以吴贼逞郑武之心,致荆州覆亡之祸,陨将星于牛斗,折天柱于楚地。此情哀痛,将兴问罪之师;廊庙同谋,悉起发忿之议。皆以为迁汉鼎者,罪由曹贼;隔刘祚者,过非孙权。盖谓魏贼若枭除,则吴寇自然宾服。愿陛下纳秦宓金玉之言,抑卞庄刺虎之勇,以养士卒之力,别作良图,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先主看毕,掷表于地曰:“朕意已决,再谏者插剑为令!”遂命丞相诸葛亮保太子,守两川;骠骑将军马超并弟马岱,助镇北将军魏延共守汉中,以当魏兵;虎威将军赵云为后应,兼督粮草;黄权、程畿为参谋;马良、陈震掌理文书;黄忠为前部先锋;冯习、张南为副将;傅彤、张翼为中军护尉;赵融、廖淳为合后。川将数百员,分为门部,并五溪蛮夷等处兵,共七十五万,前后调遣,择定章武元年七月上旬出师。

    却说张飞回到阆中,令军士尽执白旗,挂孝伐吴,与二兄报仇,克日兴兵。忽帐下两员末将,乃范强、张达也,入帐告曰:“所有战船白旗白袍,一时无措,须得宽限方可。”飞大怒曰:“吾要报仇,恨不得明日就到逆贼之境!汝安敢违吾将令?”叱武士缚于树上,各鞭背四十,以手指之曰:“来日俱要完备!若违了吾令,即杀汝二人以示众军!”二人胸膛震破,满口出血,回到船中商议。范强曰:“今日受了刑责,着我等如何办得?其人性暴若火,倘来日不完,你我皆被杀矣!”张达曰:“比如他杀我,不如我杀他。”强曰:“争奈不得近前。”达曰:“我两个若不当死,则他醉于床上;若当死,则他不醉。”二人议毕,令人探之。

    当日飞在帐中,神思昏乱,动止非常,乃问部曲诸将曰:“吾今日心惊肉颤,坐卧不安,如之何也?”部曲答曰:“此是君侯思念关公,以致如此。”飞令人将酒来,与部曲同饮,不觉大醉,卧于帐中。范、张二贼探知消息,各藏短刀,夜至初更,密入帐中,诈言有人欲禀机密大事,直至床前。飞鼻息如雷。二贼下手,将飞杀之,藏其首级而出,便下船来,引数十人投东吴去了。飞亡年五十五岁。有庙赞诗曰:
        豹头环眼大,燕项虎髭髯。长阪桥头断,曹公铁马还。
        英雄过孟起,恩义释严颜。西蜀大钦仰,功名重剑关。
宋贤有赞美张车骑云:
        安喜曾闻鞭督邮,黄巾扫尽动诸侯。虎牢关下人钦敬,长坂坡中水逆流。
        义释严颜安蜀境,武欺张郃震中州。将军更缓须臾死,吴、魏山河总属刘。
又诗曰:
        瞋目横矛叱魏兵,解令先主得全身。不知肘腋能生变,谩说英雄敌万人。
又诗曰:
        予观汉末张车骑,枪马端能敌万夫。盖为平生鞭士卒,致令小辈害身躯。
又评关公、益德曰:
    关公、张飞皆称万人之敌,为世虎臣。公报效曹公,飞义释严颜,并有国土之风。然公刚而自矜,飞暴而无恩,以短取败,理数之常也。
又赞曰:
        关、张赳赳,出身匡世。扶翼携上,雄壮虎烈。
        藩屏左右,翻飞电发。济于艰难,赞主洪业。
        侔迹韩、耿,齐声双德。交待无礼,并致奸慝。
        悼惟轻虑,陨身匡国。

    却说军中听知范强、张达害了张飞,起兵追之不及。部将吴班先发丧章奏知天子,然后令长子张苞具棺椁盛贮,令弟张绍守阆中,苞自来报先主。

    却说先主于章武元年七月丙寅日出师,大小官僚皆随孔明送十里方回。是夜,先主心惊肉颤,寝卧不安,出帐仰观天文,见西北一星,其大如斗,忽然坠地。先主大疑,连夜令人求问孔明。孔明回奏曰:“合损一上将。三日之内,必有惊报。”先主因此按兵不动。忽侍臣奏曰:“阆中张车骑部将都督吴班,差人赍丧表至。”先主顿足曰:“噫!朕弟丧矣!”及至览毕,果然如此。先主放声痛哭,遥望祭之。次日,人报一队军马撮风而至。先主出营观之。良久,见一员小将,白袍银铠,滚鞍下马,伏地而哭,乃张苞也。苞曰:“范强、张达杀了臣父,将首级投吴去矣!”先主哀哭至甚,饮食少用。群臣苦谏曰:“陛下欲与关公报仇,何自摧残龙体?”先主方才进膳,遂与张苞曰:“卿与吴班敢引本部军作先锋,与卿父报仇否?”苞曰:“为父为国,万死不辞!”先主正欲遣苞起兵,又报一彪军皆穿素缟,风拥而至。先主惊疑,遂令侍臣看之。未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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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主兴兵伐吴
  却说侍臣引一小将军,白袍银铠,入营伏地而哭。先主视之,乃关公次子关兴也。先主见了关兴,想起关公,放声大哭。众官奏曰:“‘龙泪落地,亢旱三年。’陛下以社稷为重,不可自弃。”先主曰:“朕想布衣之中,与关、张结义之时,誓同生死。今朕已为天子,欲与二弟共享富贵,不幸俱亡,死于非命。眼前见此二侄,心虽铁石,安能止痛泪乎?”言讫又哭,昏绝数次。众官曰:“二小将军且退,容圣上将息龙体。”侍臣奏曰:“陛下年过六旬,若太忧愁,恐无所益。”先主曰:“二弟俱亡,朕独在世,乃负当日之盟也!”言讫,以头顿地而哭。多官商议曰:“今天子如此烦恼,以何解劝?”马良曰:“今主上初登宝位,见统七十余万大军,征进江南,终日为关、张号哭,其兆不利。”陈震曰:“吾闻成都青城山西有一隐者,姓李,名意。世人传说此老乃汉文帝时人也,至今三百余岁,上通天文,下察地理,中知人之生死吉凶,乃当世之神仙也。何不奏知天子,可用厚币安车,祁迎此老,试问吉凶,胜如吾等之谏也。”众官皆曰:“此言极善。”遂入奏先主,具言李意之事。先主从之,即遣使命赍诏,就令陈震同去。

    震星夜到了本处,令乡人引入山谷深处,遥望仙庄,清云隐隐,瑞气非凡。忽见一小童来迎,曰:“来者莫非陈孝起乎?”震大惊曰:“仙童安知吾姓字耶?”童子曰:“吾师昨者有言,今日必有大蜀皇帝诏命至,使者必陈孝起。”震曰:“人言真神仙也,信不诬矣。”震愈加敬奉,拜伏于庄外。李意请入,震曰:“天子急欲见仙翁一面。”李意推老不行。震曰:“若仙翁不去,则某亦无归路矣。”再三哀请,李意方行。

    震先令使臣飞报入营。先主即引百官出营五里迎之,见李意鹤发童颜,碧眼方瞳,灼灼有光,身如古柏之状。先主请入营中,礼毕,李意曰:“老夫乃荒山村叟,无学无术,何老主上敬焉?”先主曰:“朕起身与关、张结生死之交,共领戎马三十余年矣。众皆以朕为中山靖王之后,遂立为帝。今者,二弟被害,仇在东吴,故统大军,会合蛮夷诸酋长,一同伐吴,未见吉凶。久闻仙翁通晓兴废休咎之因,特请至此。望仙翁一决。”李意曰:“此乃天数,非老夫所知也。”先主再三求问,意乃索纸笔。先主亲奉之。裔乃画兵马器械四十余张,画毕便以手一一扯碎。又画一大人仰卧于地上,傍边一人掘土埋之,上写一大“白”字,遂稽首而去。先主大不喜,言曰:“此狂士也!何必信之。”即以火焚之,便催前进。

    张苞入,奏曰:“吴班军马已至,小臣乞为先锋。”先主乃壮其志,取印与张苞。苞方欲挂印,又一少年将奋然出曰:“留下印与我!偏你有报仇之心,我便无报仇之意耶?”先主视之,乃关公次子关兴也。兴拜泣曰:“臣父兄已被东吴所害,臣愿舍无用之躯,上报父兄之仇,下雪自己之耻,望陛下乞赐先锋之职。”苞曰:“我父仇人见在东吴,如何不擒之?我已奉诏命矣。”兴曰:“你有何能,敢当此任?”苞曰:“我自幼习学武业,箭无空发。”先主曰:“朕正要观贤侄施设,以定优劣。”苞令军于二百步之外立一面旗,旗上有红心。苞拈弓取箭,连射三箭,皆中红心。众皆称善。兴挽弓在手曰:“射中红心,何足为奇。”正言间,忽值头上一行雁过,兴指之曰:“吾射这飞雁第三只。”言讫,那只雁应弦而落。文武官僚,齐声喝采。苞大怒,飞身上马,手挺父所使丈八点钢矛,马上大叫曰:“你敢与吾比试武艺否?”兴亦上马,绰家传大砍刀,纵马而出曰:“偏你能使枪!吾岂不能使刀!”

    二将方欲交锋,先主大喝曰:“二子休得无礼!来听约束!”兴、苞二人慌忙下马,各弃兵器,拜伏请罪。先主曰:“朕自涿郡与卿等父亲结异姓之交,甚如骨肉,未尝有半点差错。今日你二人乃昆仲之分,当念父丧,凶吉相救,患难扶持,庶不负其亲情也。何故因一言之忿,自家相拚?乃失其大义也!父丧未远,而犹如此,何况日后乎?”苞、兴二人悔罪再拜。先主问曰:“卿等谁人年长?”苞曰:“臣长关兴一岁。”先主命兴拜苞为兄。二人就帐上折箭为誓,永相救护。先主下诏曰:“吴班为先锋,朕自为收后。令关兴、张苞领三千精锐兵护驾。”传令已毕,水陆并进,船骑双行,军势浩荡,纵横杀奔吴国而来。

    却说范强、张达二贼,将张飞首级投献吴侯,细告前事。孙权听罢,收了二人,乃与百官曰:“今刘玄德即了帝位,统精兵七十余万,御驾亲征,势若泰山,如之奈何?”百官尽皆失色,面面相看,并不敢言。诸葛瑾出曰:“某食君侯之禄久矣。无可报效,愿舍残生去见蜀主,以利害说之,使两国相和,同发兵去问曹丕篡逆之罪,令江南之民免遭涂炭也。”权大喜,即遣诸葛瑾为使,来说先主罢兵。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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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臣赵咨说曹丕
  章武元年秋八月,先主起大军至夔关,驾屯白帝城。前队军马已出川口,近臣奏曰:“吴诸葛瑾至。”先主传旨:“休教放入。”黄权奏曰:“瑾弟在蜀为相,必有事而来。陛下何故绝之?当召入,看其言,可从,则从之;如不可,则遣之。就借彼口说与孙权,令知问罪有名也。”先主从之,召瑾入城。瑾拜伏于地。先主问曰:“子瑜远来,必有事故也?”瑾曰:“臣弟久事陛下,臣故托弟不避斧钺之诛,特来奏荆州之事也。近者关公居于江北,吴侯数次求亲不得。更兼吕蒙与关公不睦,累被关公辱骂吴侯,因此积怨,一也。后关公取襄阳,曹操再三以天子为由,遣使吴侯,命将令袭荆州,吴侯深不肯许。因吕蒙蒙眬启于吴侯,却擅自兴兵,误成大事。吴侯因吕蒙仇害关公,悔之不及,此乃吕蒙之过,非吴侯之事也。今吕蒙已死,冤仇已息。孙夫人久慕陛下,恨不能见面。今吴侯令臣为使,愿交割荆州,仍还其降将,送归夫人,永结盟好,共灭曹丕,以正篡逆之罪,未审圣意若何?”先主怒曰:“彼害了关公,是废朕之股肱也,今日敢以巧言令色来说乎!”瑾曰:“臣请以轻重大小之事,与陛下论之。陛下乃汉朝皇叔,今汉帝已被曹丕篡逆,却不报之,而为异姓之亲,自率大军,涉山川之险,来决雌雄,是舍大义而就小义也。中原乃海内之地,两都皆大汉创业之方,陛下不取,而但争荆州,是弃重而取轻也。天下皆知陛下即位,必兴汉室,恢复山河,今却为一将之忿,而屈万乘之君,是失其较量也。陛下察之。”先主大怒曰:“杀吾弟之仇,不共天地同日月也!若要朕罢兵,除死而休!不看丞相之分,先斩汝首!今且容忍放回汝去,与孙权说知:洗颈就戮!朕削平江南,方雪万分之一也!”诸葛瑾见先主不可说,自回江南。
   
    却说张昭入见孙权曰:“诸葛子瑜知蜀兵势大,故推作使而去,必降玄德矣。”权曰:“不然,孤与子瑜有生死不易之盟,子瑜不负于孤,孤不负于子瑜也。昔日子瑜在柴桑时,孔明来吴,孤语子瑜曰:‘卿与孔明同产,何不留之?’子瑜曰:‘弟已事玄德,义无二心。弟必不肯留吴,犹瑾之不往。’其言足贯神明。岂肯今日降蜀?孤见子瑜可与深交,非外言可间也。”正言间,忽报诸葛瑾回。权曰:“孤言若何?”张昭等满面羞惭。瑾见孙权,言先主不肯通和之事。权大惊,曰:“若如此,则江南危矣!”言未毕,阶下一人进曰:“某有一计,可解此危。”权视之,乃中大夫赵咨也。权曰:“德度有何良策?”咨曰:“主公可作一表,某愿为使,赴许都去见魏帝曹丕,陈说利害,使袭汉中,则蜀兵自然回矣。”权曰:“此计最善。卿此去,休失了东吴气象。”咨曰:“若有些小所失,即投江而死,安有面目面见江南之人物乎!”权大喜,即写表称臣,并送还于禁等,令赵咨为使。

    星夜到了许都,先见太尉贾诩等并大小官僚。次日早朝,贾诩出班奏曰:“东吴遣中大夫赵咨上表。”曹丕笑曰:“此欲解蜀兵也。”令放入,拜伏于丹墀,百官称贺。丕览表已毕,遂问咨曰:“吴侯乃何等之主也。”咨奏曰:“乃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丕大笑。咨问曰:“陛下何笑也?”丕曰:“朕笑卿过奖太甚也!”咨曰:“陛下听臣以解之。”丕曰:“卿言合理,朕即准其表也。”咨曰:“纳鲁肃于凡品,是其聪也;拔吕蒙于行阵,是其明也;获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荆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据三江虎视于天下,是其雄也;屈身于陛下,是其略也。以此论之,岂不为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丕又问曰:“吴主颇知学乎?”咨曰:“吴主浮江万艘,带甲百万,任贤使能,志存经略;少有余闲,博览书传历代史籍,乃丰采奇异之人,不效书生寻章摘句而已。”丕曰:“朕欲伐吴,可乎?”咨曰:“大国有征伐之兵,小国有御备之固。”丕曰:“吴难魏乎?”咨曰:“带甲百万,江、汉为池,何难之有?”丕曰:“东吴如大夫者,有几人?”咨曰:“聪明特达者,八九十人;如臣之辈,车载斗量,不可胜数。”丕叹曰:“‘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卿可以当之耳。”于是魏帝即时降诏,命太常卿邢贞捧册,封孙权为吴王,加九锡。赵咨谢恩出城。

    大夫刘晔谏曰:“今孙权惧蜀兵之势,故来请降,以畏敌人之势耳。以臣之愚见,蜀、吴交兵,乃天亡也。陛下可遣上将,提数万之兵渡江袭之。蜀攻其外,吾攻其内,吴国之亡,不出旬日也。吴亡,则蜀岂能久存乎?愿陛下察之。”丕曰:“孙权既以礼服朕,朕若攻之,乃失信于天下也。朕初登大位,此等诈谋,不可用之。”刘晔又曰:“孙权虽有雄才,乃残汉骠骑将军、南昌侯之职耳。官轻则势微,江南之民有畏中原之心,不可加以王位也;若加以王位,则去陛下一阶耳,礼秩衣冠俱相乱也。今陛下信其诈降,加以王位,赐其九锡,乃与虎添翼也。孙权若退蜀兵之后,外尽礼以事中国,而内无诚心即渐怠慢,故使陛下生怒。陛下若兴兵伐之,孙权必普告江南之民,曰:‘孤事中国,不失臣下之礼。今无故起兵而来,必掳我人民,掠我金帛,欲得江南子女而为妾婢矣。’吴民信其言,上下同心,而战加十倍也。今陛下若不乘危除之,后必有悔。”丕曰:“不然。朕不助吴,亦不扶蜀。朕居正统,安若泰山,特看吴、蜀交兵,若灭了一国,止有一国,那时除之,有何难也?朕已决定,卿勿复言。”刘晔羞惭而退。后人有诗曰:
        天数相关岂远图,圣明原有百灵扶。
        曹丕当日听刘晔,安得江南地属吴?
魏帝不从刘晔所谏,命太常卿邢贞同赵咨捧执册锡,径回东吴。
     
    却说孙权集聚多官,商议解蜀兵之事,忽报:“魏帝封主公为王,宜当远接。”顾雍谏曰:“主公只宜自称上将军、九州伯之位,不当受魏帝封爵。”权曰:“当日沛公受项羽封为汉中王,盖宜时也,何故推之?”遂率百官出城迎接。邢贞自恃上国天使,不行下车,端坐车上,斜视吴国人物。张昭大怒,向前叫曰:“汝虽是上国天使,安敢妄自尊大,以为江南无智勇之人物乎?以为江南无方寸之斧刃乎?”邢贞慌忙下车,与孙权相见,并车入城。忽车后一人放声哭曰:“吾等不能奋身舍命与主公并魏吞蜀,令主公受人封爵,岂不辱乎!”言讫,滚下马来,以头撞地而哭。邢贞闻之,叹曰:“江东有如此之士,终非久在人之下乎!”贞问之,乃偏将军徐盛也。贞遂不敢轻待。

    却说孙权受了封爵,众文武官僚拜贺已毕,命收拾美玉明珠、犀角玳瑁、翡翠孔雀、斗鸭鸣鸡山雉等件,遣人赍进谢恩。张昭谏曰:“贡献之物,莫非人情。”权笑曰:“利足以结人心。今贡献之物,皆瓦石之类耳,何足惜哉!”众官叹服。

    却说蜀帝先主自白帝城逐回诸葛瑾之后,便令军士歇马半月,以养锐气。细作人来奏先主曰:“东吴求救于魏,魏不发兵,止封孙权为吴王。”先主大喜,即传旨进兵。随有蛮王沙摩柯引番兵数万,前来助阵;又有洞溪汉将杜路、刘宁二枝兵到。水陆并进,声势震天。水路军已出巫口,旱路军已到秭归。

    却说吴王孙权虽登了王位,奈魏帝不肯接应,乃问文武曰:“蜀兵势大,当复如何?”众皆默然。权叹曰:“前有周郎,后有鲁肃、吕蒙继之。今吕蒙已亡,无人与孤分忧也!”言未毕,忽班部中一少年将奋然而出,伏地奏曰:“王上养军千日,用在一朝。王上待臣等官僚以国士之礼,今闻蜀兵已至,皆缄口结舌,是何理也?臣虽年幼,颇习兵书。愿乞数万之兵,以破蜀兵而擒刘备,上报王上之恩,下救生灵之苦。”权大喜。未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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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关兴斩将救张苞
  出班奏者乃吴人也,姓孙,名桓,字叔武。桓父孙河,字伯海,本姓俞氏。孙策爱之,待如亲弟,赐姓孙氏,因此亦系吴王宗族。河生四子,桓乃长子,弓马熟闲,智勇过人,常从吴王征讨,累立奇功,官授武卫都尉。时年二十五岁。当时孙桓奏曰:“臣身边有大将二员,乃李异、谢旌。论此二将,有万夫不当之勇。乞数万之众,即擒刘备矣。”权曰:“孤侄虽勇,争奈年幼,必得一人相助,为上将可也。”忽又一人出曰:“臣愿与小将军同擒刘备。”众视之,乃朱治外甥,官封虎威将军,丹阳故鄣人也,姓朱,名然,字义封。权大喜,遂点水陆军五万,封孙桓为左都督,朱然为右都督,即日起兵。前哨探得蜀兵已至宜都下寨,朱然引二万五千水军,于大江之中结营;孙桓引二万五千军马,宜都界口下寨。前后分作三营,以拒蜀兵。

    却说蜀将吴班领前部先锋之印,自出川以来,所到之处,望风而降,兵不曾血刃,将不用施谋,军势洋洋,直到宜都。探知孙桓引兵在彼下寨,即差人回报先锋。冯习、张南二人未敢擅便,飞奏大蜀皇帝。时先主已到秭归,闻奏孙桓为将,在宜都界口拒敌,先主勃然大怒曰:“量此辈小儿,安敢与朕相敌耶!”帐下关兴奏曰:“既孙权令此子为将,安劳陛下遣大将也,臣愿讨之。”先主曰:“贤侄去走一遭,朕欲观其壮气。”兴拜辞欲行,张苞奏曰:“既安国前去讨贼,臣愿同行。”先主曰:“更得贤侄相助,甚妙。此去敬谨,不可造次。倘有疏虞,堕蜀军之锐气也。”

    苞、兴二人拜辞先主,径到军前见了先锋,同起大兵,漫山蔽野,分布阵势,鼓角喧天。孙桓听知蜀兵大至,遂拔三寨之兵,分布阵势。两阵对圆,桓领李异、谢旌立马于门旗之下,见蜀营中拥出二员大将,皆银盔银甲,白马白旗:上首张苞,挺丈八点钢矛;下首关兴,横青龙偃月刀。苞大骂曰:“孙桓竖子!死待临头,怎敢抗拒天兵耶!”桓亦骂曰:“量汝刘备乃贩履织席小辈,焉敢妄称帝号!汝父已作无头之鬼;安敢引兵到此,自送命耳!”苞大怒,挺枪而出。孙桓欲迎,背后谢旌骤马而出曰:“不劳主公动意,看吾擒之。”旌拍马挺抢与苞战有三十余合,旌抵敌不住,拨马望本阵而走。苞乘虚赶来。李异见谢旌败了,慌忙拍马轮蘸金斧来迎。二将就阵前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吴军中一将潭雄,见苞英勇,李异不能胜,却放一冷箭,正射中苞马胸膛,那马负痛奔回本阵。及到门旗边,那马打个前失,气绝而死,连人带马倒在地上。李异见马倒了,急向前轮起大斧,望张苞脑袋便砍。忽一道红光闪处,李异头已落地。原来关兴见张苞马回,却待接应,忽然人马皆倒,李异赶上轮斧欲砍,被兴举刀斩之,救了张苞,乘势掩杀,飞奔而来。

    孙桓见折了李异,忿怒愈加。次日,又引军来。张苞、关兴齐出。兴立马于阵前,单搦孙桓交锋。桓大怒,拍马挥刀,与关兴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张苞挺矛夹攻,桓大败回阵。二小将追杀入营。蜀将先锋张南、冯习驱兵掩杀。苞奋勇当先,杀入吴军,正遇谢旌。旌举止失措,被苞一矛刺于马下,却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吴军四散奔走。蜀将冯习等得胜收兵,只不见关兴。张苞大惊曰:“安国有失,吾命亦不存矣!”言讫,绰枪上马,寻不数里,只见关兴左手提刀,右手活挟一将。苞问曰:“此是何人?”兴笑而答曰:“吾在乱军中,正遇仇人,故生擒而来。”苞视之,乃是夜来放冷箭射中马的吴将潭雄也。苞大喜,同回本营,斩首沥血,祭了死马,遂写表差人赴先主处报捷去了。

    却说孙桓折了李异、谢旌并潭雄等许多将士,去了羽翼,力穷势孤,不能抵敌,即差人求救于吴去了。

    却说先锋张南与冯习曰:“目今孙桓兵败将亡,正可乘虚掩杀,劫了营寨,拔去原根,使东吴堕失锐气,不敢拒敌矣。”习曰:“孙桓虽然折了许多将士,朱然水军见今结营江上,未曾损折。今日若去劫寨,倘水军上岸,断其归路,我军必自乱矣。”南曰:“此事至易,可教关兴、张苞各引五千军,伏于山谷中,如朱然不来则休;倘或来时,左右两军齐出夹攻,必然杀败矣。”吴班曰:“不如先使小卒诈作降兵,却将劫寨事告与朱然;然见火起,必定来救,却令伏兵击之,则大事就矣。”冯习等遂用其计,却教关兴、张苞先引兵伏定,乃令小卒行计。

    却说朱然听知孙桓折兵损将,正欲来救,忽伏路军引几个小卒上船。然问之,小卒曰:“我等皆是冯习帐下士卒,因赏罚不明,待来投降,就报机密。”然曰:“有何事也?”小卒曰:“今晚冯习乘虚要劫孙将军营寨,必定放火也。”朱然听毕,即使人报知孙桓。报事人方行半途,被关兴杀了。然就欲引兵去救,忽一将出曰:“小卒之言,未可深信。倘有疏虞,水陆二军尽皆休矣。将军只宜稳守水寨,某愿替将军一行。”然视之,乃部将崔禹也,遂令崔禹引一万军而行。是夜,冯习、张南、吴班分兵三路,直杀入吴寨。四面火起,吴兵大乱,寻路奔走。

    且说崔禹正行之间,忽见火起,急催兵前进。刚才转过山来,忽山谷中鼓声大震,左边关兴,右边张苞,两路夹攻,吴兵进退不能。崔禹大惊,方欲奔走,正遇张苞,交马只一合,被苞生擒而回。此时东吴水陆二军一齐皆休。朱然听知危急,将船往下水退五六十里。孙桓引败军逃走,桓问曰:“前去何处城坚粮广?”军士答曰:“此去正北夷陵城,可以屯兵。”桓急催军,方至夷陵,后面冯习、张南引兵追至,四面围定。关兴、张苞等,解崔禹到秭归来奏先主。先主大喜,传旨就将崔禹斩之,大赏三军。自此威风震动,江南诸将无不胆寒。

    却说孙桓令人求救于吴王,吴王大惊,即召文武商议曰:“今孙桓受困于夷陵,朱然大败于江中,蜀兵势大,如之奈何?”张昭奏曰:“今诸将虽有归世者,(此时程普、黄盖、蒋钦皆已病亡。)尚还有十余人,何虑于刘备耳?可命韩当为正将,周泰为副将,潘璋为先锋,凌统为合后,甘宁为救应使,起兵十万拒之,何碍?”权依所奏,即命诸将速行。此时甘宁已患痢疾,不得已而率之。

    却说先主于巫峡建平起,直接夷陵界分七十余里,连结四十余寨,见关兴、张苞累立大功,命近臣以御酒赏劳。先主喟然叹曰:“昔日从朕诸将,皆老迈无用矣;复有二侄如此英勇,朕何虑孙权乎!”正言间,忽报韩当、周泰领兵来到。先主便欲遣将,近臣奏曰:“老将黄忠,引五六人投东吴去了。”先主笑曰:“黄汉升非反叛之人也。因朕失口,误言老者皆无用,此人必不服老,故奋力而去相持矣。”即召关兴、张苞曰:“黄汉升此去,必然有失。贤侄休辞劳困,可去相助。略有微功,便可令回,勿使有失。”二小将拜辞先主,奋然上马,引本部军来助黄忠。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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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主猇亭大战
  却说虎威后将军黄忠,于章武二年春正月,随先主伐吴,忽闻先主所言老将皆无用,激起英雄之气,即提刀上马,引亲随五六人径到夷陵营中。冯习、张南接入,问曰:“老将军此来,必有故也?”忠曰:“吾自长沙跟天子到今,多负勤劳,未尝有亏于吾。吾今年虽七旬有余,尚食肉十斤,臂开二石之弓,能乘千里之马,何为老矣?昨日主上言道吾等老而无用,故来此处与东吴交锋,看吾斩将,老也不老!”

    正言间,忽报吴兵前部已到,哨马临营。忠奋然而起,出帐上马。冯习等劝曰:“老将军且休轻进。”忠不听,纵马而去。冯习令吴班领兵助战。忠在吴军阵前,勒马横刀,单搦先锋潘璋交战。璋引兵来迎。璋手将史蹟欺忠年老,挺枪来战,斗不三合,被忠一刀斩于马下。潘璋大怒,挥关公使的青龙刀来战黄忠。交马数合,不分胜负。忠奋力恶战,璋料敌不过,拨马便走。忠乘虚追杀,吴班领兵助战,全胜而回。路逢关兴、张苞,兴曰:“我等奉圣旨,教来助老将军。既以立了功,速请回营。”忠不听。

    次日,潘璋又来搦战,兴、苞二人要与助战,忠不从;吴班要与助战,忠亦不从,却自引五千兵出迎。战不数合,璋拖刀便走。忠纵马追之,厉声大叫曰:“吾与关公报仇!休得走也!”追至三十余里,四面喊声大震,伏兵齐出:右边周泰,左边韩当,前有潘璋,后有凌统,把黄忠困在垓心。忽然狂风大起,忠心慌,急退时,山坡上马忠引一军出,黄忠被困,不能抵当,被马忠一箭射中肩窝,险些儿落马。吴兵见忠中箭力危,却一齐来攻。后面喊声大起,两路军杀来,吴兵溃散,救出黄忠,乃是关兴、张苞也。二小将保送黄忠径到御前营中。忠年老血衰,箭疮痛苦,命在旦夕。先主御驾自来看视,抚其臂曰:“令老将军中伤,朕之过矣!”忠曰:“臣乃一武夫耳,幸遇陛下。臣今年七十有五,寿亦足矣。望陛下善保龙体,以图中原!”言讫,不省人事。是夜殒于御营。史官有庙赞诗曰:
        老将说黄忠,收川立大功。重披金锁甲,双挽铁胎弓。
        馘斩惊曹操,流芳镇蜀中。临亡头似雪,犹自显威风。
赞曰:
        将军敦壮,摧锋登难;立功立事,于时之干。

    先主见黄忠气绝,哀伤不已,具棺椁,敕葬于成都。先主叹曰:“五虎大将,已亡三人,朕尚不能复仇,深可痛哉!”先主引御林军直至猇亭,大会诸将,水陆俱进。水路令黄权领兵,先主自率大军于旱路进发。马良等皆谏,不听。时章武二年二月中旬,先主分兵八路,来取猇亭。

    韩当、周泰听知御驾来征,自引兵出迎。两阵对圆,韩当、周泰出马,只见蜀营门旗开处,先主自出,黄罗销金伞盖,左右白旄黄钺,金银旌节,前后围绕。韩当大叫曰:“陛下今为蜀主,何自轻出?倘有疏虞,悔之何及!”先主遥指骂曰:“汝等吴狗,伤朕手足,誓不同天地、共日月也!若还早降,免其死罪!”韩当回顾众将曰:“谁敢冲突蜀兵乎?”言未尽,手将夏恂挺枪出马。先主背后张苞挺丈八矛,纵马而出,大喝一声,直取夏恂。恂见苞声若巨雷,天生豪杰,杀气冲天,心中惊惧,恰待要走,周泰弟周平见恂抵敌不住,平挥刀骤马而来。关兴见了,跃马提刀来迎。张苞大喝一声,一矛刺夏恂于马下。周平大惊,措手不及,被关兴一刀斩之。二小将便取韩、周,韩、周慌退入阵。先主见之,叹曰:“虎父无犬子也!”用御鞭一指,蜀兵掩杀将来,吴兵大败。那八路兵势若泰山,杀的那吴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却说甘宁正在船中染病,听知蜀兵大至,火急上马时,一彪蛮兵骤至,人皆披发跣足,或使弓弩长枪,傍牌刀斧。为首乃是胡王沙摩柯,生得面如噀血,碧眼突出,使一个铁蒺藜骨朵,腰带两张弓,威风抖擞。甘宁见其势大,不敢交锋,拨马而走,被沙摩柯一箭射中宁项,带箭而走,到于富池口,坐在大树之下而死。树上群鸦数百,以绕其尸。吴王葬之,立庙祭祀。(至今富池口有甘宁庙,往来客商祭祀极灵。有神鸦送客一程,乃是神人感应也。)后人有庙赞诗曰:
        巴郡甘兴霸,长江锦幔舟。关公不敢渡,曹操镇常忧。
        劫寨将轻骑,驱兵饮巨瓯。神鸦灵显圣,香火永千秋!

     却说先主全获大功,遂得猇亭。吴兵各自四散逃走。先主收兵,诸将上功,只不见关兴。先主慌令张苞等四面跟寻。原来关兴杀入吴阵,正遇仇人潘璋,骤马赶来。璋大惊,奔入山谷内,不知所往。兴寻思只在山里,往来寻觅不见。看看天晚,迷踪失路。幸得星月有光,追至山僻之间,时有二更,到一庄上,下马击门。忽一老夫出而问之,兴曰:“吾是战将,失迷到此,求一饭充饥。”老夫引入,兴见一神堂,内点着明灯,中间绘画关公神象。兴哭而拜之。老夫问曰:“将军如何哭也?”兴曰:“此吾父也。”老夫便拜。兴问曰:“何故供养吾父?”老夫答曰:“此间皆是尊神地方。在生之日,家家侍奉,何况今日为神乎?老夫只望蜀兵早早报仇。今将军到此,百姓有福矣。”置酒食待之,卸鞍喂马。

    约有三更已后,忽门外又一人击户,老夫出而问之,乃吴将潘璋,亦来投宿。恰入草堂,关兴见之,按剑在手,大喝曰:“反贼休走!”璋回身便出。忽门外一人,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飘三缕美髯,绿袍金铠,按剑而入。璋见是关公显圣,便大叫一声,神魂惊散,转身回时,被兴一剑斩之,取心沥血,到神堂祭祀。兴得了父亲的青龙偃月刀,却将潘璋首级拴于马项之下,辞了老夫,就骑了潘璋的马,望本营而来。于是老夫将璋尸首拖出烧埋。

    关兴行无数里,忽听得人言马嘶,一彪军来到,为首将乃潘璋部将马忠也。忠见兴杀了主将潘璋,将首级拴于马项之下,青龙刀又被兴得了。忠见之,勃然大怒,纵马来取关兴。兴见马忠是害父仇人,气冲牛斗,举青龙刀望忠便砍。忠闪过,败走。部下三百军叫曰:“将军休走!我等并力击之!”马忠拨回马来,众军一声喊起,将关兴围在垓心。兴力孤,不能展转。忽见西北上一彪军杀来,乃是张苞跟寻关兴也。马忠见得救兵到来,慌忙自退。关兴、张苞一处赶来。赶不数里,前面糜芳、傅士仁引兵来寻马忠。两军相合,混战一处。背后凌统又引一军来到。苞、兴二人兵少,慌忙撤退,回至猇亭,来见先主,献上首级,具言此事。先主惊异,赏犒三军。

    却说马忠回见韩当、周泰,收聚败兵,各分头守把。军士中伤者不计其数。马忠带糜芳、傅士仁于江渚屯扎。当夜三更,军士皆哭声不止。糜芳暗听之,众军言曰:“我等皆是荆州之兵,被吕蒙诡计,送了主公性命。今刘皇帝御驾亲征,东吴早晚休矣。所恨者,糜芳、傅士仁也。我等何不杀此二贼,去献天子?功劳不小也。”众言曰:“不要性急,等个空儿,便就下手。”糜芳听毕大惊,遂与傅士仁商议曰:“军心变动,我二人性命难保。刘先主所恨者,马忠也。何不杀了他,将首级去献先主,告称我等不得已而降之。今知御驾前来,特地诣营请罪。”仁曰:“不可。去必有祸。”芳曰:“先主宽仁厚德,目今阿斗太子是我外甥,先主但念我国戚之情,必不肯加害。”二人计较已定,先备了马。三更入帐刺杀马忠,将首级割了,二人带数十骑,径投猇亭而来。伏路军人先引见张南、冯习,具说其事。

    次日,到御营中来见先主,献上马忠首级,哭告于前曰:“臣等实无反心,被吕蒙诡计,称言关公已亡,赚开城门,臣等不得已而降之。今闻圣驾前来,特杀此贼,以雪陛下之恨。臣等伏候请罪。”先主大怒曰:“朕自离成都许多时,你两个如何不来请罪?今日势危,故来巧言令色,欲全其身!朕若饶你,至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而见关公乎!”言讫,令关兴在御营中设关公灵位。先主亲捧马忠首级,诣前祭祀,哀伤甚切;又令关兴将糜芳、傅士仁剥去衣服,跪于灵前,亲自用刀剮之,以祭关公。忽张苞上帐,哭拜于地曰:“二伯父仇人皆已诛戮,臣父冤抑,何日报之?”先主曰:“贤侄勿忧。朕当土平江南,杀尽吴狗,务擒二贼,与你亲自醢之,以祭你父。你父英灵知朕心也!”苞泣谢而退。

    此时,先主威声大振,江南之人尽皆胆裂,日夜号哭。韩当、周泰大惊,急奏吴王,具言糜芳、傅士仁杀了马忠,去归蜀帝,亦被醢之。孙权心怯,遂聚文武商议。步骘奏曰:“先主所恨者,乃吕蒙、潘璋、马忠、糜芳、傅士仁也。废关公皆此数人,今尽亡矣。独有范强、张达二人,乃刺张飞之辈,见在东吴。何不擒此二人,并飞首级,遣使送还,及交与荆州,送归夫人,上表求和,再会前情,共图灭魏,平分天下,有何不可?若如此行之,则蜀兵自退矣。”权从其言,遂具沉香木匣,盛贮飞首;叱武士擒下范强、张达,囚于槛车之内;令程秉为使,赍国书,望猇亭而来。

    却说先主欲发兵前进,忽近臣奏曰:“东吴遣使送张车骑之首,并囚范强、张达二贼至矣。”先主两手加额曰:“此天之所赐,亦由三弟之灵也!”即令张苞设飞灵位,先主自祭。见飞首在匣中,面不改色,先主哀伤甚切。张苞自仗利刀,将范强、张达万剮凌迟,祭父之灵。后人有诗曰:
        范强、张达是仇人,更有糜芳、傅士仁。
        天理昭然还受报,猇亭分剮祭灵神。

    先主令张苞剮了范、张二贼,祭了张飞,怒气不息,定要灭吴。马良奏曰:“仇人尽戮,其恨可雪矣。吴大夫程秉到此,欲还荆州,再进夫人,永结亲情之好,共图灭魏,以分天下,伏候圣旨。”先主大怒曰:“朕切齿仇人,乃孙权也!今若与和,负二弟当日之盟也!今先灭吴,次却收魏,一统天下,效光武之中兴,是所愿也!联欲斩来使,以绝吴情。”多官苦告方免。程秉抱头鼠窜,回奏吴王曰:“蜀不从讲和,誓欲灭吴伐魏,恢复汉室。众臣皆谏,坚执不听。”权大惊,举手失措。忽阶下一人奏曰:“见有擎天之柱,如何不用耶?”众视之,乃阚泽也。权曰:“德润足知其才,乃是何人也?”当日阚泽举荐之人未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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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陆逊定计破蜀兵
  却说阚泽奏曰:“昔日东吴大事全在周郎,次后鲁子敬代之。子敬亡后,决于吕子明。今子明虽丧,见有陆伯言在于荆州。此人名虽儒生,足有雄才大略。以臣论之,不在周郎之下。前破关公,皆伯言之谋也。王上若能用之,破蜀必矣。如其有失,臣请先纳其头。”权曰:“非德润之言,孤几误大事也!”即令去召陆逊。张昭奏曰:“陆逊乃一书生耳,非刘备之敌手也!切不可用之。”顾雍亦曰:“陆逊年幼,才疏德薄,恐诸公不服;若不服,则生祸乱,必误于大王也。”步骘亦曰:“逊只可在于别郡听使令而已;若托以大事,非其宜也。”阚泽大呼曰:“若不用陆伯言,则东吴休矣!臣愿将全家以保之!”权曰:“孤亦知陆伯言乃奇才也,孤当托之。”泽曰:“大王若不付以重任,其才不能尽展也。”权曰:“然。”于是召陆逊至。逊本名陆议,后改名逊,字伯言,乃吴郡吴人也。汉城门校尉陆纡之孙,九江都尉陆骏之子。身长八尺,面如美玉,体似凝酥,官领镇西将军。逊参拜吴王。权曰:“今蜀兵临境,孤命卿总督军马,以破刘备,如何?”逊曰:“江东文武,皆大王故旧之臣;臣年幼无才,安能制之?”权曰:“阚德润以全家保卿去破刘备,孤亦素知其才。今拜卿为大都督,卿勿推辞。”逊曰:“倘文武不服,何如?”权取所佩剑与之,曰:“如有不听号令者,先斩后奏。”逊曰:“臣受恩久矣,故不敢辞。大王来日当聚多官以赐之。”阚泽奏曰:“古之命将,必当筑台会众,捧白旄黄钺、印绶兵符,嘱云:‘阃之内,寡人主之;阃之外,将军制之。’然后名正言顺,事必成矣。大王宜遵此理,择日筑坛,拜伯言为大都督,假节钺,则众人自然服矣。”权从之,命人连夜筑坛完备,大会百官,请陆逊登坛,拜为大都督,假节,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赐以宝剑印绶,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荆、楚诸路军马。吴王嘱之曰:“‘阃之内,孤主之;阃之外,将军制之。’先斩后奏。”

    逊领命下坛,令徐盛、丁奉为护卫,即日起行。比及陆逊出师,早调诸路军马,水陆并进。有文书先到于边庭,具言此事。韩当、周泰大惊曰:“主上如何以小书生总兵也?”不时逊至,众皆不服。逊升帐议事,只得参贺。逊曰:“王上命吾为大将,以破蜀兵。军有常法,公等各宜遵守。违者王法无亲,勿令自悔。”众皆默然。周泰曰:“目今安东将军孙桓,乃主上小侄,见困于夷陵城中,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请都督早施良策,救出孙桓,以安主上之心也。吾料此行非都督,大众不能解之。”逊曰:“吾素知孙安东深得军心,必能坚守,不必救之。待吾破蜀毕,彼自出矣。”众皆暗笑而退。韩当与周泰曰:“命此孺子为将,东吴休矣!公见彼所行乎?”泰曰:“吾故以言试之,早无一计,安能破蜀也?”

    次日,陆逊传下号令,教诸将各处关防牢守隘口,不许轻敌。众皆笑其懦,不依坚守。次日,陆逊升帐,唤诸将曰:“吾钦承王命,总督诸军,昨已三令五申,令汝等各处坚守,俱不遵吾令,何也?”韩当曰:“吾自从破虏将军平定江南,经数百战矣。其诸将,或从讨逆将军,或从当今大王,皆是披坚执锐,出生入死之士也。今主上命汝为大都督,令退蜀兵,可早定计,调拨军马,分投征战,以图大事。今却令坚守,以待天自杀贼,乃无谋之甚也。吾非贪生怕死之人,使我等堕其锐气,是何理也?”言讫,帐下诸将皆应声而言曰:“韩将军之言是也。吾等情愿决一死战!”陆逊听毕,掣剑在手,而言曰:“刘备威震天下,曹操尚且惧怕,今入东吴境内,实非容易之敌也。汝等诸将皆荷国恩,当相和顺,共破蜀兵,以报王上。吾今自有妙算,非汝等所能知也。汝等各不相顺而违军令,是何道理?仆虽一介书生,今蒙王上托以重任者,以吾有尺寸可取,能忍辱负重故也。汝各守隘口,牢把险要,不许妄动。如违令者皆斩!各宜退去,再勿复言。”众皆愤恨而去。

    却说先主自猇亭摆布军马,直至川口,接连七百里,前后四十营寨,夜则火光耀天,昼则旌旗蔽日。忽然细作人报说:“东吴用陆逊为大都督,总制军马。逊令诸将各守险要不出。”先主问曰:“陆逊何等之人也?”马良奏曰:“逊乃江东一书生,年幼多才,深有谋略。前袭荆州者,皆此人之诡计也。”先主大怒曰:“竖子之谋,损朕二弟,何不早说也?”便要进兵。马良谏曰:“陆逊之才,不亚周郎,未可轻敌也。”先主曰:“朕用兵老矣,今反不如一黄口孺子耶?尔勿多疑,看朕擒之!”先主亲领前军,攻打诸处关津隘口。

    韩当见先主兵来,差人报知陆逊。逊恐韩当妄动,急飞马而来,正见韩当立马于山上,遥望蜀兵漫山遍野而来,军中隐隐有黄罗盖伞。当欲奋勇下山击之,忽逊至,并马而观,知是先主。当指之曰:“军中必有先主也,吾欲击之。”逊曰:“刘备举兵东下,连胜十余阵,锐气正盛。可宜乘高守险,不可轻出,出则不利。损吴大利,非小故也。今但奖励将士,广布守御之策,以观其变。今彼驰骋于平原旷野之间,正得其志;其求战不得,必移屯于山林树木间。此时吾当用其计也。将军宜忍风火之性,以图安国之计也。”韩当面虽应允,心中只是不服。

    却说先主使前队搦战,辱骂百端。逊令塞耳休听,不许出迎,遂亲自遍历诸关隘口,抚慰将士,皆令坚守。先主见吴军不出,在御营中心焦不悦。马良奏曰:“陆逊虽是书生,深有谋略。今陛下提兵远来,攻战自春历夏,彼之不出,必待我军之变也。愿陛下详之。”先主曰:“彼有何谋?但怯敌耳。向者数败,今安敢再出!”先锋冯习奏曰:“即目炎天,军屯于赤火之中,取水稍远,深为不便。”先主命各营皆移于山林茂盛之地,近溪傍涧,待过夏到秋,并力进兵。冯习遂传圣旨,令诸寨皆移于林木阴密之处。马良奏曰:“若军一动,倘吴兵骤至,如之奈何?”先主曰:“朕令吴班引万余弱兵,近吴寨于平地屯住。朕亲选八千精兵,伏于山谷之中。若陆逊知朕移营,必出攻击,却令吴班诈败。逊若追赶,朕引兵突出,断其归路,擒此孺子,江南一鼓而下矣。”文武皆贺曰:“陛下神机,陆逊安能及也!”

    马良曰:“近闻诸葛丞相在东川点看各处隘口,恐魏兵入寇。陛下何不将各营移居之地,画成图本,问于丞相,可乎?”先主曰:“朕素知兵法,又何问之?”良曰:“‘兼听则明,偏听则蔽。’圣人之言也。”先主曰:“卿可自去各营,画成四至八道图本,亲去东川去问丞相。如有不便,可急来报知。”马良领命而去。于是蜀兵移于林木阴密处所避暑。

    早有细作报知韩当、周泰。韩、周二人听得此事,来见陆逊,曰:“目今蜀兵四十余营,皆移于山林密处,依溪傍涧,以就其水。都督可乘虚击之。”逊听其言,即起兵来击。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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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主夜走白帝城
  章武二年夏六月,天气亢炎无雨。韩当、周泰探知先主传旨,令蜀军移营以避暑就凉,急来报知陆逊。逊大喜,遂引兵先来观看动静,只见平地一屯,不及万余,太半皆是老弱之众,中军大书“先锋吴班”旗号。周泰曰:“吾视此等之兵,如儿戏耳。”言讫,乃与陆逊曰:“吾愿同韩将军分两路兵击之,如其不胜者斩。”逊观看良久,以鞭指之曰:“隐隐前面山谷中,杀气冲日而出,其下必有伏兵也。故平地设吴班之兵,乃诱敌耳。诸公切不可出。只三日之内,山谷中之兵必然出矣。”众将听毕,皆以为懦,各守隘口去讫。

    次日,吴班引军到关前搦战,耀武扬威大叫,辱骂不绝;多有解衣卸甲,赤身裸体,或睡或坐。徐盛、丁奉入帐来请陆逊曰:“蜀兵欺辱至甚,某等愿出击之!”逊笑曰:“汝等但知血气之勇耳,岂知孙、吴玄妙处?汝等后日必见其诈也。”徐盛曰:“三日移营已定,安能击之矣?”逊曰:“吾正欲令彼移营也。”诸将哂笑而退。过三日后,会诸将于关上看之,见吴班兵退去。逊指之曰:“杀气起矣!刘备必从山谷中出也。”言讫,只见八千精兵皆全装惯束,护先主而过。吴兵见之,尽皆胆裂。逊曰:“吾之不听诸公击班者,正所为此计也。今伏兵已出,旬日之内,将破蜀矣。”诸将皆曰:“破蜀当在初,今入五六百里,相守经七八月,其诸要害已固守,击之必无利矣。”逊曰:“诸公不知兵法。备乃世之枭雄,更多思虑,其兵始集,法度精专。今守之久矣,不得我便,兵疲意阻,计不复生,犄角此寇,正在今日。”诸将方才叹服。后人有诗曰:
        坐帐谈兵按《六韬》,安排香饵钓鲸鳌。
        三分自是多英俊,又显江南陆逊高。
却说陆逊已决了破蜀之策,遂修笺遣使奏于吴王。笺曰:
    窃以夷陵要害之地,乃国家之关防也,虽为易得,亦复易失;若一失之,非损一郡之地,则荆州可忧矣。臣今日争之,必令事谐。刘备干冒天常,不守窟穴,而自送死。臣虽不才,凭奉威灵,以顺讨逆,破敌在于即今。论备于前后,多败少成,不足为忧。臣初疑水陆俱进,今弃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良策。伏愿至尊高枕无忧,指日报胜捷也!臣陆逊百拜。
吴王览毕,大喜曰:“江东复有此异人,孤何忧哉!诸将皆上书,尽言其懦,孤独不信。今观斯言,真妙论也。”于是大起吴兵来接应。

    却说先主于猇亭尽驱水军顺流而下,沿江屯扎水寨,深入吴境。黄权谏曰:“水军沿江而下,进则容易,退则实难。臣愿为前驱,以当其寇。陛下宜在后阵,此则万无一失也。”先主曰:“既吴贼胆落,朕长驱大进,有何碍乎?今迁延岁月,何日成功耶?”众官苦谏,先主不从,遂分兵两路,命黄权督江北之兵,以防魏寇;先主自督江南诸军,夹江分投结营,以图进取。

    细作探知,连夜报入许都来。近臣入内奏知魏主曰:“今蜀兵树栅连营,纵横七百余里,分四十余屯,皆傍山林下寨。今黄权督兵在江北岸,每日出哨百余里,不知何意?”魏主闻之,仰面笑曰:“刘备死限至矣!”群臣请问其故,魏主曰:“刘玄德不晓兵法也!岂有七百里营寨而可拒敌乎?包原隰险阻屯兵者,此兵法之大忌也。玄德必遭东吴陆逊之手,联故知其死也。旬日之内,必消息至矣。”群臣犹未信,皆请拨兵备之。魏主曰:“陆逊若胜,必尽举吴兵去取西川矣。吴兵远去,国中空虚,朕虚托以兵助战,令三路一齐进兵,东吴唾手而可取也。”众贺曰:“神妙之算!”魏主下旨,命曹仁督一军出濡须,曹休督一军取洞口,曹真督一军出南郡:“三路军马会合日期,暗袭东吴。朕后自来接应。”调遣已定。

    不说魏兵袭吴。且说马良至东川见孔明,呈上图本而言曰:“今移营夹江,横占七百里,下四十余屯,皆依溪傍涧、林木茂盛之处。陛下令良将图本来与丞相看之。”孔明观讫,拍案叫苦曰:“是何人教主上如此下寨?可斩此人!”马良曰:“皆主上自为,非他人之谋。”孔明叹曰:“汉朝气数休矣!”良问其故,孔明曰:“包原隰险阻而结营,此兵家之大忌。倘或举火,何以解之?又岂有连营七百里而可以拒敌乎?祸不远矣!陆逊拒守不出,正为此也。汝当速去,以谏天子,改屯诸营,不可如此。若遥远,则难以救应。”良曰:“倘吴兵取胜,如之奈何?”孔明曰:“陆逊不敢来追也,成都无虞。”良曰:“逊何故不追?”孔明曰:“恐魏兵袭之。主上若有失,当投白帝城避之。吾入川时,已伏下十万兵在鱼腹浦也。陆逊若来,吾必擒之。”良大惊曰:“某于鱼腹浦往来数次,未尝见一卒,丞相何故诈也?”孔明曰:“后来必见,不劳多问。”马良求了表章,火速投御营前来。孔明复回成都,令军救应。

    却说陆逊见蜀兵懈怠,不复提防,升帐聚大小将士听令,曰:“吾自受命以来,未尝出战;今观蜀兵,足知动静。今欲先取江南岸一营,谁敢去取?”言未尽,韩当、周泰、凌统等应声而言曰:“某等愿往。”逊教皆退不用,独唤阶前末将淳于丹曰:“吾与汝五千军,去取江南第四营,蜀将傅彤所守。今晚就要成功。吾自提兵救应。”淳于丹引兵去了。又唤徐盛、丁奉曰:“汝等各领兵三千,屯于寨外五里。如淳于丹败回,有兵赶来,当以救之,却不可赶去。”二将受令,引军去了。

    却说淳于丹领军,黄昏时分而进,到蜀寨前,时已三更之后。丹令鼓噪而入。蜀营内一彪军出,为首蜀将傅彤,挺枪出马,直取淳于丹。丹敌不住,拨马而走。忽然喊声大震,一彪军拦住去路,为首大将赵融。丹夺路而走,折兵太半。正走之间,山后一彪蛮兵拦住,为首番王沙摩柯。丹死战得脱,止剩百余骑败残兵而逃,背后三路军赶来。比及离营五里,吴将徐盛、丁奉二人两下杀来,蜀兵退去,救了淳于丹回营。

    丹带箭入见陆逊请罪。逊曰:“非汝之过也,吾欲试敌人之虚实耳。破蜀之法,吾自晓矣。”徐盛、丁奉曰:“蜀兵势大,难以破之。似此论之,空杀兵耳。”逊笑曰:“吾这计策,但瞒不过诸葛亮耳。天幸此人不在,使吾成大功也!”遂集大小将士听令,使朱然于水路进兵,来日午后东南风大作,用船装载茅草,依计而行;韩当引一军攻江北岸,周泰引一军攻江南岸,每人手执茅草一束,内藏硫黄焰硝,各带火种,各执枪刀,一齐而上。但到蜀营,顺风举火,蜀兵四十屯,只烧二十屯,每间一屯而烧一屯也。各军预带干粮,不许暂退,昼夜追袭,只擒了刘备方止。众将听了军令,各受计而去。

    却说先主正在御营寻思破吴之计,忽见帐前中军旗旙,无风自倒。先主问程畿曰:“此为何兆?”畿曰:“今夜莫非吴兵劫营也?”先主曰:“昨夜杀尽,安敢再来?”畿曰:“倘是陆逊试敌耳。”先主不信。忽报说:“山上远远望见吴兵,尽沿山望东去了。”先主曰:“此是疑兵,皆令休动。”命关兴、张苞各引五百骑出巡。黄昏时分,关兴回奏曰:“江北营中火起。”先主教再探去。张苞亦回奏曰:“南边营内火起。”先主听毕,令关兴亲往江北,张苞亲往江南,各看虚实:“倘吴兵到时,可急回报。”二将领命去了。

    初更时分,东南风骤起,只见御营左屯火发。方欲救时,御营右屯火起。风紧火急,树木皆着,喊声大震。两屯军马齐出,奔杂御营中,御林军自相践踏,死者无数。后面吴兵杀到,又不知多少军马。先主急上马去,奔先锋冯习营时,习营中火光连天而起。江南、江北,照耀如同白日。冯习慌上马,引数十骑而走,正逢吴将徐盛军到,围住冯习,乱箭射死。徐盛引军来追先主。

    却说先主见火遍起,往西奔走,为首一军拦住,是吴将丁奉;急欲回时,后面徐盛追至,两下夹攻。先主大惊,四面无路。忽然喊声大震,一彪军杀入重围,乃是张苞,救了先主,引御林军奔走。正行之间,前面一军又到,张苞出迎,乃是蜀将傅彤,合兵一处而行。背后吴兵追至。先主前到一山,名为马鞍山。张苞、傅彤请先主上的山时,山下喊声又起,乃是陆逊大队人马,早将马鞍山围住。先主在山上,令张苞、傅彤死据山口。先主遥望遍野火光不绝,死尸重叠,塞江而下。

    次日,吴兵愈加,四下放火烧山,军士乱窜,先主惊慌。忽然火光中一将,引数骑杀上山来,先主视之,乃是关兴。兴伏地请曰:“四下火光逼近,不可久停。陛下速奔白帝城,再收军马可也。”先主曰:“谁敢断后?”傅彤奏曰:“臣愿以死当之!”

  当日黄昏,关兴在前,张苞在后,留傅彤断后,保着先主杀下山来。吴兵见先主奔走,皆要争功,各引大军遮天盖地往西追赶。先主令军士尽脱袍铠,塞道而焚,以断后军。正行之间,喊声大震,吴将朱然引一军从江岸上杀来,截住去路。先主叫曰:“朕死于此处矣!”关兴、张苞骤马冲突,被乱箭射回,各带重伤,不能杀出。背后喊声又起,陆逊引大军从山谷中杀来。先主正慌急之间,只见前面喊声大震,朱然军纷纷落涧,滚滚投岩,一彪军杀入,前来救驾。先主听知,大喜曰:“朕复生矣!”毕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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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阵图石伏陆逊
  救驾者乃常山真定人也,姓赵,名云,字子龙,官授虎威将军。此时赵云在川中江州,听知吴、蜀交兵,遂引军出。忽见东南一带火光冲天,云心惊,远远探视,不想先主遭困,云奋勇冲杀而来。陆逊闻是子龙,令军退去。云正杀之间,偶遇朱然,一枪刺然于马下,杀散吴兵,救出先主,望白帝城而走。先主曰:“朕今得脱矣,手下将士如何?”云曰:“敌军在后,不可久迟。陛下且入白帝城歇息,臣再引兵复来救之。”此时先主仅存百余人入白帝城。后人赞陆逊诗曰:
        陆逊运良筹,能分吴国忧。挥毫关将堕,焚铠蜀王羞。
        功业昭千载,声名播九州。至今巫峡地,草木尚添愁。
又诗曰:
        持矛举火破连营,玄德穷奔白帝城。
        一旦威名惊蜀、魏,吴王宁不敬书生。

    却说傅彤断后,被吴兵八面围住。丁奉大叫曰:“川将死者无数,降者极多!汝主刘备已被擒捉,解将去了!今汝力穷势孤,何不早降?”傅彤叱之曰:“吾乃汉将,安肯降吴狗乎!”言讫,忿怒越加,挺矛纵马,率蜀军奋力恶战,不下百余合,往来冲突,不能得脱。彤长叹曰:“吾今休矣!”言讫,口中吐血,死于吴军之中。后人赞傅彤诗曰:
        夷陵吴、蜀大交兵,陆逊施谋用火焚。
        至死犹然骂“吴狗”,傅彤真乃汉将军。

    蜀祭酒程畿,匹马奔到江边,教蜀水军赴敌。时有吴兵随后骤至,水军四散。畿部下将叫曰:“程祭酒快上马走罢!吴兵至矣!”畿怒曰:“吾自从主上出军,未尝赴敌而逃!”言未毕,吴兵骤至。四下无路,畿拔剑自刎。后人有诗赞曰:
        江阳刚烈,立节明君。兵合遇寇,不屈其身。
        单夫只役,陨命于军。

    时有先锋张南久围夷陵城,忽冯习到,言蜀兵败,遂引军来救先主,孙桓方才得脱。张、冯二将正行之间,前面吴兵杀来,背后孙桓从夷陵城杀出,两下夹攻。张南、冯习奋力冲突,不能得脱,死于乱军之中。后人有诗赞曰:
        休元轻寇,捐躯致害。文进奋身,同此颠沛。
        患生一人,至于弘大。

    时有蛮王沙摩柯,匹马奔走,正逢周泰,交战十合,被泰斩之。蜀将杜路、刘宁,尽皆降吴。蜀营一应粮草器仗,寸尺不存。蜀将川兵,降者无数。赵云恐车驾有失,引本部军保护入白帝城。

    却说陆逊大获全功,引得胜之兵,直往西追袭。前离夔关不远,逊在马上看见前面临山傍江,一阵杀气冲天而起,遂勒马回顾众将曰:“前面必有埋伏,三军不可进矣。”即倒退十余里,于地势空阔去处摆成阵势,以御敌军。即差哨马前去探视,回报曰:“无军屯在此。”逊不信,遂下马登高望之,杀气复起。逊再令人仔细观之,回报曰:“一骑之迹也无。”逊见日将西沉,杀气越加,心中犹豫,又令人探之,回报曰:“江边止有乱石八九十堆,并无人马。”逊大疑,寻土人问之。须臾,引数十人到。逊问曰:“乱石作堆者,何也?”土人曰:“此石乃诸葛丞相入川之时,驱兵到此,取石排成阵势,乃于沙滩之上常常有气如云,从内而起。此处地名渔腹浦也。”

    陆逊听罢,上马引数十骑来看石阵,立马于山坡之上,但见四面八方,皆有门有户。逊笑曰:“此乃惑军之术也,有何益焉!”遂引纵骑下山坡来,直入石阵观看。部将曰:“日暮矣,请都督早回。”逊方要出阵,忽然狂风大作,飞砂走石,遮天盖地,但见怪石嵯峨,槎枒似剑;横沙立土,重叠如墙;江声浪涌,有如剑鼓之声。逊大惊曰:“吾中诸葛亮之计也!”急欲回时,无路可出。正惊疑之间,忽见一老人立于马前,笑曰:“将军欲出此阵乎?”逊曰:“愿老者引出之。”老人策杖徐徐而行,径出石阵,并无所碍,送至山坡之上。逊问曰:“老者何人也?”老人答曰:“老夫乃黄承彦也。昔小婿诸葛孔明入川之时,于此布下石阵,名‘八阵图’。反复八门,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每日每时,变化无穷,可比十万之精兵也。临去之时,曾分付老夫道:‘后有东吴大将迷于阵中,莫引而出之。’老夫隐于此山,专学道义。却才在于山岩之上,忽见将军从‘死门’而入,料想不识此阵,必然迷矣。老夫不忍,特自‘生门’引出也。”逊曰:“公曾学否?”黄承彦曰:“变化无穷,不能学也。”逊慌忙下马,拜谢而回。左右问曰:“此人何不杀之?”陆逊曰:“此仁者之人也。”后人赞“八阵图”诗曰:
        孔明施妙用,布阵向沙堤。未许桓温识,先教陆逊迷。
        江声喧鼓角,山气吐云霓。庙貌今犹在,应须万古题。
宋贤晁尧臣有《赋八阵图》诗云:
        怪石成堆抵万军,孔明布阵在江滨。四头八尾分形势,三略六韬惊鬼神。
        天地风云生变化,鸟蛇龙虎按经纶。历观自古行兵者,妙策如公有几人。
杜工部《赞八阵图》诗曰: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欲吞吴。
陆逊叹曰:“诸葛孔明真‘卧龙’也,吾不及之!”于是下令,便教班师还吴。左右曰:“刘备兵败势穷,困守一城,正好乘势而击之。今见石阵而退,何也?”逊曰:“吾非惧石阵而退兵也。吾料魏主曹丕奸诈多出,与父无异,今知我胜,必然追袭。若深入西川,急难退矣。吾恐彼乘虚而袭我根本,故勒兵回。”遂令一将断后,逊率大军而回。退兵未及二日,三处人来飞报:“魏兵曹仁出濡须,曹休出洞口,曹真出南郡:三路军马数十万,星夜至境,未知何意。”逊笑曰:“不出吾之所料也。吾已令兵拒之,不足忧也。”诸将拜伏曰:“都督真神机妙算也。”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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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白帝城先主托孤
  章武二年夏六月,东吴陆逊大破蜀兵于猇亭夷陵之地。先主在马鞍山陈兵自守。逊四面火攻。先主夜奔白帝城,焚铠断后,径到白帝城,赵云引兵据守。忽然马良至,见大军已败,懊悔不及,将孔明之言奏知先主。先主叹曰:“朕早听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败!朕有何面目回成都而见群臣耶?”就白帝城驻扎,将馆驿改为永安宫。先主听知冯习、张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殁于王事,伤感不已。又近臣奏曰:“黄权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陛下可将彼家属送有司问罪。”先主叹曰:“黄权被吴兵隔断在江北岸,欲归无路,不得已而降之:朕负于权,权不负于朕也。何必问罪于家属哉?权之妻子,仍给禄米以养之。”

    却说黄权引兵降魏,诸将引见魏主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于陈、韩也?”权泣而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诸军于江北,被陆逊绝断。臣降吴不可,归蜀无路,却来归降于陛下。败军之将,免死为幸,安敢追慕于古人也!”丕大喜,遂拜黄权为镇南将军。权坚辞不受。忽近臣奏曰:“有细作人自蜀中来,说先主将黄权家属尽皆诛戮。”权曰:“臣与先主推诚相信,足知臣之本心,必不肯杀臣之家小也。”丕然之,遂问贾诩曰:“朕欲一统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吴乎?”诩曰:“刘备雄才,更兼诸葛亮善能治国;东吴孙权不识虚实,陆逊见屯兵于险要,隔江泛湖,皆难卒谋。以臣观之,诸将之内,皆无刘备、孙权之对手。虽然陛下天威临之,亦未见万全之势也。只可持守,以待二国之变。”丕曰:“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吴,安有不胜之理?”尚书刘晔谏曰:“近东吴陆逊新破蜀兵七十万,上下齐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仓卒制也。陆逊多谋,必有准备,未可伐之。”丕曰:“卿前者劝朕伐吴,今又阻之,何也?”晔曰:“时有不同之故。昔东吴累败于蜀,其势顿挫,可以击之;今大获全功,锐气有百倍,将何以攻之?”丕曰:“朕意已决,卿勿复言。”遂引御林军来与三路兵接应。晔又奏曰:“东吴已有准备,今吴将吕范,引兵拒住曹休;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朱桓引兵当住濡须,以拒曹仁。此三路兵俱未利,陛下若去,必无益矣。”丕不从而去。

    却说吴将朱桓,字休穆,吴郡人也,时年二十七岁,极有胆勇,吴王甚爱之。督军于濡须,听知曹仁引大军去取羡溪,桓尽发军守把羡溪去了,止留五千骑守城。忽一人报说曹仁令大将常雕同诸葛虔、王双,引五万精兵飞奔濡须城来。众军皆有惧色。桓按剑而言曰:“凡两军相战,胜负在将不在兵。兵多兵寡,汝等何惧哉?兵法云:‘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胜于客兵。’此言兵皆在于平川旷野之地也。吾观曹仁非智勇之将,况从千里步路而来。吾与汝等坐占高城,南临大江,北背山险,以逸待劳,为主制客,此乃百战百胜之势也。虽曹丕自来,吾何惧哉!”于是朱桓传令,教军偃旗息鼓,只作无人守把之意。

    却说魏将先锋常雕,领精兵来取濡须城。离城不远,城上一声炮响,旌旗齐竖,朱桓横刀飞马,直取常雕。战不三合,被桓一刀斩常雕于马下。吴兵乘势冲杀一阵,魏兵大败,死者无数。朱桓大胜,得了旌旗许多。

    且说曹仁随后领兵到来,却被吴兵从羡溪杀出。曹仁大败而退,回见魏主,细奏大败之事。曹丕大惊。正议之间,探马又报:“曹真、夏侯尚围了南郡,被陆逊内伏、诸葛瑾外伏精兵,内外夹攻,因此大败而退。”言未毕,忽探马又报:“曹休领兵亦被吕范杀败。”丕听知三路兵败,乃喟然叹曰:“朕不听贾诩、刘晔之言,果有此败!”时值夏间,大疫流行,马步军十死六七,遂引军回洛阳。吴、魏自此不和。

    却说先主在永安宫染病不起,欲回成都又因面羞,渐渐沉重。至章武三年夏四月,先主自知病入四肢,又哭关、张二弟,其病愈深,两目微昏,厌见侍从之人。是夜,叱退左右,独卧于龙榻之上。忽然阴风飕飕而起,将烛吹摇,灭而复明,只见灯影之下,二人侍立。先主怒曰:“朕心绪不宁,教尔等且退,何意又来故恼联耶?”叱之不退。先主自携玉塵斧起而观之,上首乃云长,下首乃益德也。先主大惊,曰:“二弟原来尚在?”云长曰:“臣非阳人,乃阴鬼也。盖为平生不失信义,玉帝皆敕命为神,哥哥将与兄弟聚会也。”先主扯定大哭。忽然惊觉,二弟不见,即唤从人观之,时正三更。先主叹曰:“朕不久于尘世矣!”遂差使命往成都请丞相诸葛孔明、尚书令李严等,星夜来永安宫,托以大事。孔明等闻召,星夜而来。时有先主次子鲁王刘永、梁王刘理听知召至,与孔明来永安宫见帝。太子刘禅守成都。

    却说孔明到永安宫,见先主病危,慌忙拜伏于龙榻之下。先主传旨,乃请孔明坐于龙榻之上。近臣扶起先主,抚其臂曰:“朕自得丞相,成其帝业,何期智术浅陋,不纳丞相之言,自取其败,羞回成都与丞相相见。今日病已危笃,不得不请丞相托以大事也。”言讫,泪流满面。孔明亦涕泣曰:“愿陛下善保龙体,以副天下之望!”先主以目遍观,只见马良弟马谡在前,先主皆令且退。先主命孔明复坐,而问曰:“丞相观马谡之才何如?”孔明答曰:“此人乃当世之英杰也。”先主曰:“不然。朕视其人,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丞相可深察之。”先主分付了,又唤诸臣入,乃索纸笔写罢遗诏,递与孔明而叹曰:“朕不读书,粗知大略。圣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本待与卿等同灭曹贼,共扶汉室,不幸与卿等中道而别也。”言讫,又与孔明曰:“烦丞相将诏可就付与刘禅,勿以为常言也。凡事宜教之!”孔明等泣拜于地曰:“愿陛下将息龙体,臣等尽施犬马之劳,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也。”先主请起孔明,一手掩泪,一手执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一言以告之!”孔明曰:“愿陛下勿隐,臣当拱听。”先主泣曰:“君才胜曹丕十倍,必安国而成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孔明听毕,汗流遍体,手足失措,泣拜于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也?愿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言讫,以头叩地,两目流血。先主又请孔明坐于榻上。先主唤子鲁王刘永、梁王刘理近前,分付曰:“尔等皆记朕言:朕亡之后,尔兄弟三人皆以父事丞相。稍有怠慢,天人共诛尔等不孝之子!”先主又与孔明曰:“丞相请坐,朕儿拜以为父。”二王拜毕,孔明曰:“臣以肝脑涂地,安能补报知遇之恩也!”先主与李严等多官曰:“朕已托孤于丞相,令嗣子以父事之。卿等官僚勿可怠慢,以负朕望耳。”先主又与赵云曰:“朕与卿于患难之中,相从到今,不想于此地分别。卿可想朕之故交,早晚看觑幼子,勿负朕言。”云泣拜于地曰:“臣愿效犬马之劳,以扶社稷!”先主又与多官曰:“朕不能一一分嘱,皆乞保爱。”言毕,驾崩。时圣寿六十三岁,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也。

后晋平阳侯陈寿史评曰:
    先主之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气焉。及其举国讬孤于诸葛亮,而心神无贰,诚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也。机权干略,不逮魏武,是以基宇亦狭。然折而不挠,终不为下者,抑揆彼之量必不容己,非唯竞利,且以避害云尔。
又赞曰:
        皇帝遗植,爱滋八方。别自中山,灵精是锺。
        顺期挺生,杰起龙骧。始于燕代,伯豫君荆。
        吴越凭刺,望风请盟。挟巴跨蜀,庸汉以并。
        乾坤复秩,宗祀惟宁。蹑基履迹,播德芳声。
        华夏思美,西伯其音。开庆来世,历载攸兴。
又历年图曰:
    昭烈以败亡之余,羁旅汉南,而能屈体英杰,要结同志,摧沮劲敌,因败为功,颠沛之际,不忘德义,美矣!刘璋昧弱,侮而兼之,遂奄有巴、蜀,君临一隅。安乐公材虽下中,然委任贤相,抗衡中国,及姜、黄用事,而面缚为虏,宜矣!
又宋贤有诗曰:
        涿郡生英杰,飘然迥不群。慈仁安万姓,情义动三军。
        创业心尤重,求贤礼至勤。唐、虞堪比论,大度圣明君。
又胡竹窗赞美先主诗曰:
        日暮乾坤易动摇,中山原有旧根苗。规模尽可绍光武,道德真堪比帝尧。
        势若苍龙离碧海,形如丹凤上青霄。老天若更留玄德,未许曹丕篡汉朝。
又宇文景昭作成都尹谒先主之庙,有赞曰:
        燕南圣君,心存忠信。扫荡烟尘,亲冒血刃。
        义逊荆州,抚安蜀郡。情动关、张,德崇尧、舜。
        继汉华夷,代天休运。昭烈英风,赞之难尽。
又徐雪庭观史,见托孤一事,有诗赞曰:
        大厦将倾一木扶,非公孰可托遗孤?奇才真与伊、周并,洪量能超管、乐谟。
        十倍曹丕人罕及,七擒孟获古应无。天心故把英雄殁,未得中原命已殂。
又后人过白帝城永安宫有感诗曰:
        三顾情勤两意投,托孤堪可继成周。至今白帝城边过,一度思君一泪流!

    先主驾崩,文武官僚哀痛至甚。孔明等奉梓宫还成都。后主刘禅出城迎接灵柩,安于正殿之内。后主哀恸祭祀,下官亦举哀毕,开读遗诏。诏曰:
    朕初得病疾,但下痢耳,后转生杂病,殆不自济。朕闻“人年五十,不称夭寿”。今年六十有余,死复何恨!但以卿兄弟为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可以服人。卿父德薄,不足效也。卿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勿怠!勿忘!卿兄弟更求闻达。至嘱!至嘱!
群臣读诏已毕,孔明乃上言于后主曰:
    伏惟大行皇帝迈仁树德,覆焘无疆,昊天不吊,寝疾弥留,今月二十四日奄忽升遐,臣妾号咷,若丧考妣。乃顾遗诏,事惟大宗,动容损益;百僚发哀,满三日除服,到葬期复如礼;其郡国太守、相、都尉、县令长,三日便除服。臣亮亲受敕戒,震畏神灵,不敢有违。臣请宣下奉行。
孔明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立嗣君以承汉统。”乃立刘禅即大蜀皇帝位,改章武三年为建兴元年。禅字公嗣,时年十七岁。加诸葛丞相为武乡侯,领益州牧。后八月,葬先主于惠陵,谥曰昭烈皇帝。尊吴皇后为皇太后,入养老宫。谥甘夫人为昭烈皇后。大赦天下。

    却说魏军探知此事,火速报入中原。近臣奏知魏主,曹丕大喜曰:“刘备已亡,朕无忧矣。何不乘其国中无主,起兵伐之?”贾诩谏曰:“刘备虽亡,必托于诸葛亮矣。备善能用人,亮必倾心竭力,扶持幼主。陛下不可仓卒伐之。”正言间,忽一人从班部中奋然而出,大笑曰:“不乘此时进兵,更待何时?”众视之,乃河内温人也,复姓司马,名懿,字仲达,见为兵部尚书。丕大喜,遂问计于懿。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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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五路下西川
  却说魏主曹丕欲起兵收川,乃问司马懿曰:“朕欲收川,当用何策?”懿曰:“若只起中国之兵,急难取胜。须用内外夹攻,令诸葛亮首尾不能救应,虽有神机妙策,不能施展矣。欲成大事,必起五路大兵,可成大事矣!”丕曰:“何为五路?”懿曰:“可修国书一封,差使往辽东鲜卑国,见国王轲比能,送以金帛以赂其心,令起辽西羌胡番兵十万,先从旱路取西平关攻川。此一路也。又可修国书差使赍官诰赏赐,直入南蛮之地,见蛮王孟获,令起蛮兵十万攻打益州、永昌、牂牁、越隽四郡,以击西川之南。此二路也。又可差使入吴,分析前事,许割地为邻,令孙权起兵十万,攻两川峡口,由险峻隘口径取涪城。此三路也。又可差使令降将孟达,起上庸兵十万,西攻汉中。此四路也。然后命大将军曹真为大都督,提兵十万,由京兆径出阳平关取西川。此五路也。以大军五十万,五路进之,诸葛亮便有吕望之才,安能当之?”丕大喜,乃密遣能言官四员为使,前去四路起兵;然后命曹真为大都督,领兵十万,径取阳平关。此时张辽等一般旧战将,皆封列侯,俱在冀、徐、青、合淝、并等处,据守关津隘口,把截城池,将养老年,不能一一开说。

    却说大蜀后主刘禅自即位以来,旧臣官僚俱各升赏,多有病亡者,不能细说。凡一应朝廷选法、钱粮、器用、词讼等事,皆从诸葛丞相裁处。

    却说后主未立皇后,孔明与群臣上言曰:“亡故车骑将军张益德长女甚是贤德,年十七岁,可纳为正宫皇后。”后主即纳之。(后来此女夭亡,又纳次女为后,皆飞之女也。)

    时建兴元年秋八月,忽近臣奏有祸事。后主问其故,近臣曰:“今曹丕调五路大军来取西川,第一路乃番王轲比能,起羌胡兵十万,犯西平关;第二路乃蛮王孟获,起蛮兵十万,犯益州四郡;第三路乃吴王孙权,起精兵十万,取峡口入川;第四路乃反将孟达,起上庸兵十万,犯汉中;第五路曹真为大都督,起兵十万,取阳平关:此五路军马,甚是利害。欲先报知丞相,丞相不知为何,数日不出视事。”后主听罢大惊,汗流夹背,即差人宣召孔明入朝。使命去了半日方回,报说:“丞相府下人言,丞相染病不出。”后主转慌,又命黄门侍郎董允、谏议大夫杜琼,去丞相卧榻前告此大事。董、杜二人径到丞相府前,皆不得入。杜琼曰:“先帝托孤于丞相,今主上初登宝位,被曹丕五路兵犯境,军情至急,丞相何故托病不出?”少顷,左右曰:“丞相稍可,明早出都堂议事。”董、杜二人叹息而回。

    次日,多官又来丞相府前伺候,从早至晚,又不见出。多官各出怨言而回。次日早朝,杜琼出班奏曰:“请陛下圣驾,亲往丞相府问计。”后主年幼,恐丞相见怪,即引多官入养老宫,启奏皇太后。太后听知大惊,曰:“丞相何故如此?有负先君委托之意也!吾当自往。”董允奏曰:“娘娘未可行也。臣料丞相必有高见。且待主上先往。如其不然,却请娘娘于太庙中,召丞相问之未迟。”太后依奏。

    是日,后主车驾至相府,门吏见驾到,慌忙拜伏于地而迎。后主问曰:“丞相在何处?”门吏奏曰:“不知在何处。只有丞相钧旨,教当住百官,勿得辄入。”后主乃下车步行,独进第三重门,见孔明独倚竹杖,在小池边观鱼。后主在后立久,乃徐徐而言曰:“丞相安乐否?”孔明回顾,见是后主,慌忙弃杖,拜伏于地而奏曰:“臣该万死!”后主亦答礼,而言曰:“今五路兵犯境甚急,相父缘何不肯出府视事?”孔明大笑,扶后主入内室坐定。后主惊慌未安。孔明曰:“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臣非观鱼,有所思也。”后主曰:“如之奈何?”孔明曰:“羌胡轲比能、南蛮孟获、反将孟达并曹真:此四路兵,臣已皆退了也。止有东吴孙权这一路兵,臣亦已有计了,但遣一能言之人为使,未得其人,故熟思之。陛下何必忧乎?”后主听罢大惊,曰:“相父劳神也!果有鬼神不测之机!愿闻相父退兵之策。”孔明曰:“先君以陛下付托与臣,臣安敢旦夕怠慢。成都百官各司乃职,皆不晓兵法之妙。令鬼神不测,此为机也,安敢泄漏于人?老臣先知西番国王轲比能,引兵犯西平关。臣料马超积祖西川人氏,素得羌胡之心,羌胡以超为神威天将军。臣已先遣一人星夜持飞檄,令马超紧守西平关,伏四路奇兵,每日交换,以兵抗之。羌胡兵顺,则以金帛礼物遣之;逆,则以兵抗之。此一路不必忧矣。次又南蛮孟获,兵犯四郡。臣亦已飞檄,遣魏文长领一军左出右入,右出左入,为疑兵之计。蛮兵失其地利,惟凭勇力,其心多疑,若见疑兵,必不敢进。此二路又不足忧矣。又知孟达引兵出汉中。达颇知《诗》、《书》之义,与李严曾结生死之交。昨臣回成都,留李严守永安宫。臣作一书,只做李严亲笔,令人送与孟达;达若见了,便不来犯境,心中主张不定,必然推病不出,以慢军心。此三路又不足忧矣。又知曹真引兵犯阳平关。此地险峻,可以保守。臣已调赵子龙引一军守把关隘,并不出战,曹真若见我兵不出,不久自退矣。此四路之兵俱不足忧也。臣尚恐不能全保,又密调关兴、张苞二将,各引兵三万为左右五路救应,却使屯兵于中央,随处紧要,便当救之。因此,兵机并不曾经由成都,故无一人知其消息也。只有东吴这一路兵,未必便动:如见四路兵胜,川中危急,必来攻之;若四处不济,安肯动也?臣料孙权想曹丕出兵三次之怨,必不肯从其言。虽然如此,须用一舌辩之士,径往东吴以利害说之,则先利东吴;其四路之兵,何足忧乎?但未得说吴之人,臣故思之。何劳陛下圣驾来临?”后主曰:“太后亦欲来见相父。今朕闻相父之言,如梦初觉,复何忧哉!”

  孔明与后主共饮数杯,送后主出府。众官皆环立于门外,见后主忻然,面有喜色。后主别了孔明,上御车回朝。众皆疑惑不定。孔明见多官中一人仰天而笑,面有喜色。孔明视之,乃义阳新野人也,姓邓,名芝,字伯苗,见在蜀中为户部尚书,汉司马邓瑀之后。孔明暗令人留住邓芝。多官皆散,孔明教请芝到书院中,闲叙半日。孔明问曰:“今蜀、魏、吴鼎分三国,蜀主乃大汉也,欲讨伐二国,一统中兴,当先伐何国?”邓芝答曰:“以愚意论之,魏虽汉贼,其势甚大,急难摇动,当徐徐讨之。今主上初登宝位,民心未安,当与东吴连合,结为唇齿,一洗先君旧愿。此乃长久之计也,未审丞相钧意若何?”孔明大笑曰:“吾思久矣,争奈未得其人。今日方得也!”芝问曰:“丞相欲其人何为?”孔明答曰:“不辱君命,可谓士也。以此观之,独伯苗可矣,余皆不可,吾故笑也。”芝曰:“愚才疏智浅,恐负丞相大用。”孔明曰:“吾来日奏知天子,便请伯苗投东吴一行,切勿推辞。”芝曰:“愚愿往。”至次日,孔明奏准后主,差邓芝去说东吴。芝拜辞,望东吴而来。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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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张温秦宓论天
  却说东吴陆逊自退魏兵之后,吴王拜逊为辅国将军、江陵侯,领荆州牧。自此兵权皆归于逊。

    却说张昭、顾雍启奏吴王,令改元。权从之,遂改为黄武元年。[因魏号黄初,蜀号章武,于二号中各取一字,故号曰黄武。]是年,魏主曹丕欲起五路兵击蜀,遣使入吴。此时吴王正聚文武,忽近臣奏说:“魏遣使至。”权召入,使命陈说:“蜀前使人求救,朕一时不明,故发兵应之;今已大悔,欲起四路兵收川,尔可接应。若得蜀土,各分一半。”

    权闻言,不能决,乃问于张昭、顾雍等。昭答曰:“今陆伯言极有高见,可请问之。”权即召陆逊至。逊奏曰:“曹丕坐镇中原,急不可图;今君不从,必为仇矣。臣料魏、吴,皆无诸葛亮之谋。今且勉强应允,整军预备,只探听四路如何。若四路兵胜,川中危急,诸葛亮首尾不能救,主上则发兵以应之,先取成都,深为上策。如四路兵败,别作商议。”权从之,乃与使命曰:“军需未办,择日起军。”使拜辞而去。权令人探得西番兵出西平关,见了马超,不战自退;南蛮孟获起兵攻四郡,皆被魏延用疑兵计杀退,回洞去了;上庸孟达兵至半路,忽然染病不能行;曹真兵出阳平关,赵子龙拒住各处险道,果然“一将守关,万夫莫逾”。曹真屯兵于斜谷道,不能取胜而回。孙权听毕,乃与文武曰:“陆伯言真神算也。孤若妄动,又结冤于西蜀矣。”

    忽报西蜀遣邓芝为使入国。张昭进曰:“此又是诸葛亮退兵之计,故遣邓芝为说客也。”权曰:“当何以答之?”昭曰:“先于殿前立一大鼎,贮油数百斤,下用炭烧。待其油沸,可选身长面大武士一千人,各执刀在手,从宫门前直摆至殿上,却唤芝入见。休等此人开言下说词,责以郦食其说齐故事,效此例以烹之,看其人如何对答。”

    权从其言,遂立油鼎,命武士以列于左右,各执军器,召入邓芝。芝整衣冠而入。行至宫门前,只见两行武士,威风凛凛,各持钢刀大斧,长戟短剑,直列至殿上。芝晓其意,并无惧色,昂然而行。至殿前,又见鼎镬内热油正沸。左右武士以目视之,芝但微微而笑。近臣引至帘前,邓芝长揖不拜。权令卷起珠帘,大喝曰:“尔乃何等匹夫!不拜何也?”芝昂然而笑曰:“上国天使,不拜小邦之主。”权大怒曰:“汝不自料,欲掉三寸之舌,效郦生而说齐也。尔便是随何再出,陆贾重生,亦不能动孤万分之一也!尔可速入油鼎!”芝大笑曰:“人皆言东吴多贤,谁想惧一儒也!”权转怒曰:“孤何惧尔一匹夫耶?”芝曰:“既不惧邓伯苗,何愁来说汝也?”权曰:“尔欲效诸葛亮作说客,来说孤绝魏向蜀,是否?”芝曰:“吾乃蜀中一儒生,特为吴国利害而来。何故陈兵设鼎,以拒一使?见其局量之不容物也!”

    权被芝一说,叱退左右武士,命上殿赐坐而问曰:“吴、魏之利害,若何?吴、蜀之便益,若何?先生勿惜剖露。”芝曰:“大王欲与蜀和,欲与魏和?”权曰:“孤正欲与蜀主讲和,但恐幼主不能以全始终,被魏所欺耳。”芝曰:“大王乃命世之英贤,诸葛亮亦乃当世之豪杰;蜀有山川之险阻,吴有三江之固守:若二国连和,共为唇齿,进则可以兼并天下,退则可以鼎足而立。今大王若委曲称臣于魏,魏必望其朝觐,求东宫太子以为内侍;若不从时,则奉诏伐之,蜀亦顺流而进取。如此,则江南之地,不复有于大王也。若大王以愚言为不然,且细思之。愚将就死于大王之前,以绝说客之名也。”言讫,撩衣下殿,望油鼎中便跳。权急命止之,请入后殿,以上宾待之。权曰:“先生之言,正合孤意。欲与蜀主连和,先生肯主之乎!”芝曰:“今早欲烹小臣,乃大王也;今欲使小臣,亦乃大王也。大王犹自狐疑未定,安能取信于天下乎?”权曰:“今孤心下不明,愿先生教之。”

    于是吴王留邓芝过了旬日,权集多官问曰:“孤掌江南八十一州,更有荆、楚之地,反不如西蜀偏僻之处也。蜀有邓芝,不辱其主;吴并无一人入蜀,以达孤意。”众皆默然。忽一人出班而奏曰:“臣愿为使。”众视之,乃吴郡吴人也,姓张,名温,字惠恕,见为中郎将。权问之,张温奏曰:“臣虽不才,愿以片言入蜀,共结永远之好。”权曰:“恐卿到蜀见诸葛亮,不能通孤之微意也。”温曰:“大王何故自失其志?孔明固当世之人杰,臣亦当世之人杰。圣人云:‘舜,人也;我,亦人也。’臣何畏彼哉?大舜尚犹可效,何况今人耳!”权大喜,重赏张温,同邓芝入川,来见孔明,共议连和之事。

    却说孔明自邓芝去后,来奏后主曰:“邓芝去久,必干成事矣。吴地多贤,定有人来答礼也。陛下当以礼貌敬之,令彼回吴,以通盟好。吴若通和,魏必不敢加兵于蜀矣。吴、魏宁靖,臣当征南,削平蛮夷之地,然后图魏。魏灭,则东吴亦不能久存,足可以展故旧之大统也。”后主谢之。

    忽报东吴遣张温与邓芝入川答礼。后主聚文武于丹墀,令邓芝引张温入。温自以为得志,昂然上殿,见后主施礼。后主赐绣墩,坐于殿左,设御宴待之。后主但敬重而已。宴罢,百官送张温到馆舍。次日,孔明设宴相待。张温心中自以川中无我等之对手,故不惧之。孔明亦甚敬重。酒至半酣,孔明曰:“先君在日,与吴不睦,今已晏驾。主上年幼,深慕吴王,不能见面。望大夫回国时以善言回奏,蜀、吴永远结好,乃并力破魏,作万年之计也。”温见孔明谈笑自若,甚有傲忽之意。

    次日,后主赐金帛与张温,孔明等各以异锦玩器送之,设宴于城南邮亭之上,多官皆送于此。孔明殷勤劝酒。正饮之间,忽一人乘醉而入。张温便有怒色,其人昂然长揖,入席就坐。温不然,乃问孔明:“此何人也?”孔明答曰:“姓秦,名宓,字子敕,见为益州学士也。”温笑曰:“名称学士,未知胸中曾学事乎?”宓正色而言曰:“蜀中五尺小童,尚皆就学,何况于我乎!”温曰:“且说汝何所学?”宓对曰:“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所不通;古今兴废,圣贤经传,无所不览。汝问我学,何相藐乎?”温笑曰:“汝既出大言,吾且问汝天文之事。天有头乎?”宓对曰:“有头。”温曰:“头在何方?”宓曰:“在西方。《诗》云:‘乃眷西顾。’以此推之,头在西方也。”温又问:“天有耳乎?”宓答曰:“天处高而听卑。《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无耳何能听之?”温又问:“天有足乎?”宓答曰:“有足。《诗》云:‘天步艰难。’无足何能步之?”温又问:“天有姓乎?”宓答曰:“岂得无姓!”温曰:“何姓?”宓答曰:“姓刘。”温曰:“何以知之?”宓曰:“天子姓刘,故以知之。”温又问之:“日生于东乎?”宓对曰:“虽生于东,而没于西。”此时秦宓语言清朗,答问如流,满坐皆惊。张温无语,宓却问曰:“先生东吴名士,既以天之一事下问,必能明天之理也。昔混沌既分,阴阳剖判,轻清者,上浮而为天;重浊者,下凝而为地。至共工氏战败,头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缺: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天既轻清而上浮,又何倾其西北乎?轻清之外,还是何物?愿先生教之。”张温似醉如痴,无言可答,乃避席而谢孔明曰:“不意蜀中多出俊杰。恰闻讲论,使仆顿开茅塞也。”孔明恐温羞愧,故以善言解之曰:“席间问难,皆戏谈耳。足下深知安邦定国之道,何在唇齿之戏哉!”温拜谢。孔明又令邓芝入吴答礼,就与张温同行。张、邓二人拜辞孔明,望东吴而来。

    却说吴王见张温入蜀未还,乃聚文武商议。忽近臣奏曰:“蜀遣邓芝同张温入国答礼。”权召入。张温拜于殿前,备称后主、孔明之德,愿求永结盟好,特教邓尚书又来答礼。权大喜,乃设宴待之。权问邓芝曰:“若吴、蜀二国同心灭魏,得天下太半,二主平共分治,岂不乐乎?”芝乃应声答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如灭魏之后,大王未识天命所归何人也。但为君者,各修其德;为臣者,各尽其忠。然后战争可息。不然,未可以为乐也。”权大笑曰:“君乃诚实之士也。蜀中有如此之人,孤安敢妄侵地土也!愿求永结盟好。”权厚赠邓芝还蜀。自此吴、蜀通和。

  却说魏国细作人探知此事,火速报入中原。魏主曹丕听知,大怒曰:“吴、蜀连和,必有图中原之心也。不若朕先伐之!”于是大集文武,商议起兵伐吴。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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