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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伯爵谏议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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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1:12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碎琉璃 12——xiaowanzi(阿狸)

琉璃甜甜的睡了一觉,直到第二日上午十点多方才醒来。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爽利
,病已完全去了。素兰闻声上来,打了热水服侍琉璃洗嗽,笑道:“小姐这么一病,倒清
减了不少。”琉璃自去照了照镜子,果然的,脸儿黄黄的。家里人早用过早餐,琉璃却睡
误了。当即只叫素兰去厨房熬了点粳米粥,盛在一个景德镇的蓝瓷云纹碗里,随便就着昨
日剩下的“美人四时糕”吃了,倒也清淡舒服的很。
    老太太知道琉璃好了,早拄了拐杖上来,琉璃早笑着迎出来,顺势往老太太怀里一靠
,仰脸道:“老太太好好看看孙女儿罢。看是不是病得丑了?”
    老太太笑着抚摩琉璃道:“我的孙女儿是天底下顶标致的,哪里会丑了?倒是瘦了许
多。”转眼瞟见放在一旁不及收拾的碗筷,便嗔道:“病刚好就糟蹋自己!”说罢又骂:
“素兰,你这小蹄子越发会偷懒了。还不快去命厨房熬些桂花鸡皮汤,另送些松香鹅油卷
儿!”素兰笑道:“老太太不知,不是素兰偷懒,小姐大病初愈,想清淡些。”琉璃也止
道:“就是,那些东西油腻腻的,哪里吃得下。”因又搂了老太太的脖子,笑道:“我知
道老太太是最疼我的,这可比让我吃什么都香呢。”老太太早已笑得满面开花,直骂琉璃
比那大画眉嘴儿还巧。
    这时候大少爷铭德、大少奶奶碧纨正拥了白太太一齐上来,白老爷倒是一早出门忙生
意上的事去了。
    铭德笑道:“小妹病大好了。当真可喜。”
    碧纨也忙执了琉璃的手,惊道:“怎么就瘦成这样!好妹妹,可得好好将养将养。”

    琉璃忙道:“哪里就病死了呢。倒难为大嫂挂着,对了,还没谢谢大嫂的参呢。”

    话没说完,便觉得头上挨了一记“爆栗”,疼得回头看时,却是刚上来的书群。正要
张口骂她二哥,白夫人笑道:“你二哥打得好!满口里死呀活的,你还没病够么!”
    碧纨忙又笑道:“三妹妹就是小孩子气,招人气又可人疼的——对了,你大哥明日便
要去南方办件生意,你可要他替你带些外边的新鲜玩意么?”铭德也道:“就是呢,怕要
半个月方能回来。妹妹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大哥管保送了给你
。”
    琉璃歪头想了半晌,方笑道:“竟想不到想要的。你且只给大嫂多带点回来,倒时候
若看上哪一样,大嫂也保管会送我的。是不是?”便看着碧纨笑了一笑。
    碧纨忙点头道:“也是。妹妹还有什么没见过玩过的呢。只怕你大哥带回来的入不了
妹妹法眼呢。”说罢大家都笑了。
    琉璃暗地里拧了一拧书群的手。书群会意,便向母亲笑道:“三妹妹病刚好,闲不住
,我且带她出去走走。”白夫人答应了,只是叮嘱:“别走远了,家门口转转就好。看又
累着你妹妹。”于是琉璃满面堆欢的同书群出去不提。碧纨见他俩去远了,便低声向铭德
道:“看看,天天混在一起。两个都是大人了,还孩子似的。”不想白夫人却把她这句话
听在耳里,倒勾起一阵心事,暂且不提。
    书群领了琉璃出了白府大门,却并不往纪至柔家的路上走。琉璃奇道:
   “二哥哥,我是要去拜师学艺的,你这是把我往那里领呢?”
    书群拍一拍她的脑袋,道:“放心,纪至柔做你师傅的日子在后头呢。你且莫问,只
跟着我走便是。”琉璃越发好奇,再追问时,书群却只道:“山人自有妙计。”琉璃于是
赌气不问。
    两兄妹沿着东大街直往前走。稍时经过一个冰糖葫芦摊子,琉璃见那贩子扛的冰糖葫
芦颜色鲜亮晶莹,于是便笑着要书群买给他。书群正掏钱时,手却被一人按住了。回头看
时,竟是前些日子去白家拜访的周氏地震公子。
    那周公子一边按了书群的手,一边忙忙的从袍子里拽出个桃红钱袋来,笑道:“既遇
上了,哪里有让二少爷破费的理。”眼睛却上上下下把琉璃瞟了一通。当即特特排出几块
大洋,道:“表妹还想吃什么,只管说!今儿我请客。”琉璃只皱了眉头别转了脸不去理
他。书群倒在那和他赔笑谦让。
    卖糖葫芦的收了钱,便取了只糖葫芦递给那周公子。周啸天接了在手里,瞧了一瞧道
:“这么小。换只大的来!”小贩忙又细细挑了只大的递给他,周啸天便接了要给琉璃。
琉璃见他小丑一般,早已恼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直恨不能拿了那糖葫芦掷在他脸上。当
即退了一步,强忍了怒火,道:“我不爱吃那个,怪脏的。”周啸天听他这么一说,忙点
头附和道:“表妹说得是。”又向小贩道:“有没有干净点的?”好容易挑了第三只,再
回头时,琉璃和书群早走得没影子了。
    周啸天四下张望,却哪里还看得到。正要离开,却又想起什么,忙把手里的糖葫芦朝
那小贩手里一塞道:“不要了不要了。钱还还给我吧。”小贩无奈,只得还了钱给他,嘴
里咕咕哝哝得直叹晦气。
    周啸天得了钱才要走,却听一个又粗又哑的声音道:“周公子,你方才做什么呢?”

回头看时,是个汉子,穿着灰色短衫,系了条黑的粗布裤子,正走了过来。竟然便是多日
之前在大街上调戏琉璃,后来被杨苏晴骂了的那个泼皮。








mingmei按:看了琉璃这一病,病好的时候,全家都围过来的样子,心里有些发酸。想起小时候自己
生病的样子,老爸老妈问寒问暖的,那时候即使生病,也是快乐的。虽然也不曾想过因
病偷懒,但是一病起来,越发感觉的到自己的重要,不禁微微有些小得意,越发放纵自
己。

现在病了,只是微微懒了些而已,闲时什么都不做,连脸都懒得洗。除了吃饭不能误。
其它都是能省则省。再也感觉不到生病的惬意了。也不敢和家里说,怕家里担心。即使
和mm不敢撒谎,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生怕mm担心。家里的关切和mm软语固然暖心
,可是看着家里和mm心绪不宁的样子,自己也不舒坦,反而生出几分担心来。

于是发觉,人在最无知的时候,是最幸福的。

回到琉璃身上吧。琉璃甜甜的睡了一觉,只这甜甜二字,搅翻了多少感叹。殊不知,能
够无思无欲、甜甜睡上一觉,是多大的福气啊。

老太太骂素云,让我想起了贾母骂袭人。而素云的一番笑答,足见平时素云随着小姐,
也备受恩宠,倒不十分惧老太太的权威来着。

病人爱吃素淡也是实情。不过我感觉,病中不饿,病愈后胃口有时会稍稍大一些,大概
是补一补几天的消耗吧。

这里琉璃刚刚病愈就随着二哥出门,家里人也不阻拦一下,稍稍有些不合情理。

不过这里不忘再捉弄一下那个周公子,颇有趣味。不过这里插入周公子一段,特别是把
那个泼皮引了进来,显然是个路标,隐约地指明了后文的发展的方向。这泼皮怕有些大
故事呢。可叹琉璃,命运的阴云就这样渐渐笼到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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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13——xiaowanzi(阿狸)

周啸天把钱丢进钱袋,塞在腰里。也不正眼看那汉子,只冷笑道:“张三儿,你怕又
是没钱喝烧刀子了吧?今儿可别想从爷这打秋风,小心我不高兴跟你急上了。” 说罢便要
从他身边过去。
    那张三“嘿嘿”一笑,嘶哑着嗓子道:“周少爷,你忒小看人了。 我张三儿要是想吃
想喝,能有人心甘情愿的送上门来!你信也不信?”
    周啸天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得!我知道你是个能人,去吃你的喝你的罢,莫挡
了我的路就成。”
    张三儿见周啸天爱搭不理的,倒也不气,只道:
   “白家那妮子长得也是不错的,又有钱。就是性子有点邪门,活似只野猫儿。”
    周啸天听他突然说起琉璃来,不由的站定了脚,道:
   “你满嘴里胡说什么?当心人听见了敲掉你的牙!你识得这三小姐么?”
    张三儿见话对了味,便把手里的烟袋锅子往腰带上一插,腆着脸笑道:“你还别说,
我倒有好几天没得痛快喝一回了。周少爷今儿好兴致,哥俩聊聊如何?”
    周啸天啐道:“呸!我跟你是哥俩?你不撒泡尿照照。我有你这样的兄弟?没得丢脸
罢了!”再不理他,抬脚便走。
    张三儿在他背后自言自语道:“世道变啦。给猫爪子抓破了脸,还以为得了面子。得
,我也不用闲吃萝卜淡操心,抓死活该。”说罢放重了脚步便走。
    周啸天听他话里有话,早是心痒难耐,反转了身,一把抓了那张三儿,笑道:“罢罢
罢,我算栽在你手里了。 喝酒去,边喝边说。”
    张三儿嘎声嘎气的笑一阵,抬脚便往这条街上最贵的“醉仙楼”上走,周啸天暗暗在
肚子里骂娘,跟了上去。
    张三神气活现的叫了伙计过来,开口便要了二凉二素三荤一汤,外带一壶烧酒,道:
“菜上快些,酒要热的。今儿周少爷请客,上慢了看爷折了你的腿。”伙计答应着去了。

    稍时酒菜上齐。张三提了壶慢慢筛了一盅,歪嘴斜眼装腔作势的呷了一口,怪声怪气
的道:“好酒。果然是醉仙楼。”
    周啸天窝了一肚子火,这时把桌子一拍,道:“张三儿!你周大爷可不是来让你消遣
的。有屁快点放,惹火了我你可不好收场。”
    张三方正色道:“周少爷,不就是白家的丫头片子么!那还不好摆布——你家好歹也
是个过得去的,又跟白家沾了姻亲。”
    周啸天叹道:“白琉璃根本就拿我不当人看。他娘的,几时她落在我手里——”说到
这又苦笑一笑道:“可惜没这个机会,白家有权有势,把她都宠上天了,我哪里招惹得起
!”
    张三笑道:“周少爷,只要有心,就没有不成的事儿。白琉璃看上去是凶点,又傲气
,可也是纸糊的灯笼,戳戳就破了。”说着把上回遇见白琉璃的事情说了一遍,发狠道:
“都是那个姓杨的娘们儿多管闲事。不然我好歹也占点便宜,料那白琉璃也不敢声张。”

    见周啸天不语,张三又道:“这世上的人,坏就坏在一个‘皮’字。白家是大户人家
,最重脸面的。我且告诉你,多跟你表姐夫套套近乎,那是个不成器的,有头无脑,到时
候还不由你摆布?!你那表姐一定是向着你的。你且一个一个把他们糊弄好了,到时候抱
得美人归,也未可知。那时候,你便是拿白琉璃当牲口般作践,她也不好声张的。”说罢
甚是得意,哈哈大笑。
    周啸天道:“你的话有几分道理——我也不指望别的什么,也不想报复三小姐。只求
她哪天能正眼看看我,跟我和颜悦色说会子话,也就够了。”顿了顿,又道:“我那表姐
夫靠得住么?”张三笑道:“不过是一头猪罢了,有什么好怕的。”接着又如此这般说了
一番,周啸天听得微微而笑。当下两人放开怀抱,风卷残云般吃喝开来。
    这里琉璃随了他二哥躲开周啸天,一路上犹自恨声不绝,直道:“真不知是哪一辈子
作了孽,和这样的人担了亲戚的名分!你不见他那惫懒的样子!”书群一路劝说,琉璃方
才慢慢消气,又说走得累了,于是二人方叫了辆车,上了自去。
好容易,书群方笑道:“好了,到地方了。”叫那车夫停了车,同琉璃下来。
    琉璃下车看时,只道得一声“好”字,原来竟是一片大树林子,野花点点,苔痕萋萋
,鸟儿又甚多,啾啾喳喳叫个不休。这时天蓝云白,风清气爽,琉璃心情好了很多,微笑
道:
“二哥哥,难为了你。前儿我说想念老家的树林子,所以你特地带了我来,是也不是?”

    书群刮了她的鼻子一下,道:“来的人多了呢,不止你我二人。”
话还未落,便见四、五个青年男女从林子东边说笑着走来,杨苏晴同纪至柔正并肩朝二人
招手儿。又听一个男子爽朗的笑道:
   “白书群,你来得太迟了。待会定要罚酒三杯!”








mingmei按:小气小气!又爱便宜!满心阴郁,一怀下作。好个周公子。

这一篇里,这个周公子是主角了。可这张三的个性却吸引人许多。

先说这周公子的头一句话,肯定是吃过苦头,花过冤枉钱的。足见张三平日行止,为人
狡诈,贪骗人财。从后边言谈看,这周公子简直还不如薛蟠,论蠢蠹,不下薛蟠,屡屡
中人算计,浪
费钱物。论豪爽,却不如薛蟠。薛蟠花钱从不吝啬,就算吃了亏,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
周公子却是个小鸡肚肠的,屡屡记着旧怨,可是又不知吸取教训,还是贪图便宜,被人
三言两语,就又上了钩,终究上不得大台面,足见其猥琐。可怜这平日里那些心胸狭窄
、眼光短浅、贪图便宜又屡遭算计的蠢男蠹妇,不妨来看看这周公子。


张三的第二句话,更加凸现这张三平日的地皮无赖、街头恶霸形象,也是个欺压惯了的
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素日的街头小人、还有那些小宦吏,照照张三,足见自己的
样貌。

今天我去打饭,打楼下过,听见门卫处,几位楼管大爷、阿姨聊天,有位大爷见识不凡
说出一段话:“人分四类:有才有德者为圣人,有德无才者为君子,有才无德者为小人
、无才无德者为愚人。”别的不说,单说这小人,小人要想兴风作浪,必然得有些小手
腕、小聪明,否则如何能够闹的出事端来。这张三正是如此。

首先,他眼光锐利,拿捏周公子的心思之准,可谓眼光老到。所以一句话,就捅到了周
公子的心里。若没有白小姐这句单刀直入的话,下边他想讨酒喝,恐怕真没那么容易。
只是没事找事,无风三尺浪,这人可真是地地道道的小人了。

而后边,他对白琉璃的分析、对白家大少爷的分析也算拿的准。白琉璃不说。他对白家
大少如此熟悉、又如此不屑,应当是有所接触而且得了些便宜的。而他说从白家大和白
大嫂子身上下手拿琉璃,也真是毒计,毒计不仅要心思毒,而且要可行性高。否则毒而
不能行,毒计也就毒不起来了。这就是一条真正的毒计。

但是我佩服张三,还是从张三的另一番议论来:“这世上的人,坏就坏在一个‘皮’字
。白家是大户人家,最重脸面的”不由替世人一叹,世上为什么总是君子吃亏,小人当
道,就是君子看重的原则太多,守得太死。而小人无所顾忌,自然占了大便宜。人世就
是这么不公。

最后那一段,大笔一挥,荡开了周公子二人,回到白家兄妹身上,是妙笔。话已说完,
一个字也就不再多写,再多写就是画蛇添足了。

白家兄妹在这里不知又要参加什么雅会,这一番人物想来应该是二哥平时所交所喜之人
。这一番人物,当可见二哥心胸。待下文再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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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14——xiaowanzi(阿狸)

说话的是个青年学生。年纪与书群仿佛,略高的个子,方正微黑的面庞,轮廓便如刀刻
的一般。然而因含了满面的笑,非但不显严肃刻板,反而倒可亲的很。
   琉璃偷眼看他好大一会,那青年方发觉了,便朝她微笑着点点头儿。琉璃倒不好意思起
来,并没有回他的礼,只向书群道:“二哥哥,你们聊吧,我找纪姑娘和杨小姐说话去。
”于是脸儿红红的去了。那边纪至柔、杨苏晴多日不见她,自然说说笑笑甚是欢畅。
   书群朝那青年笑道:“——是我妹妹,你叫她琉璃就成。”
   那青年颔首道:“是你们家最小的吧?看上去怯生生的样子。”
   书群忙道:“可不是,我们家的小公主,都快被宠坏了。她才不怯生呢,慢慢的你就知
道了。”
   那青年点头道:“大凡富家小姐都是这样的。譬如杨苏晴,人品固然算不上差的,然而
骄纵起来也实在让人消受不起。”书群听他这么说,便拿眼瞟一眼纪至柔,笑道:“那纪
姑娘这样的,照你看来又如何呢?”那青年笑一笑道:“纪姑娘是个很好的,模样不用说
的、心思又极灵巧,最难得的是不卑不亢的气性。然而也不过是命逼出来的罢了——她二
位算难得的了,好歹都是真实透亮的人儿。”
   两人正说着,又有人大声的道:“白书群,你来得忒迟了罢,让我们好等!”原来是另
外两个青年走过来,一个矮矮小小的个子,大眼睛圆脸,一股聪明调皮相,额上却有几道
深深的抬头纹,越发显得滑稽;另一个瘦高个子,白净面皮,鼻梁上架副眼镜,斯斯文文
的。
杨苏晴和纪至柔携了琉璃过来,一一为她作了介绍,那矮小个子的叫做王培,戴眼镜的名
唤宋新。先前和书群聊天的,大家都叫他阅之,姓周。三人都是和书群一个学堂的好朋友
,玩得极熟的。
   琉璃隐约觉得这几个名字熟悉的很,想了半天方省得了:第一次去纪至柔家拜访时,二
哥和杨苏晴斗口的时候曾提过这些人,杨苏晴还曾埋怨那周阅之恣意闹事以至被校方关了
禁闭,还因此跟书群红了脸儿。当时琉璃只道这姓周的必然是凶神恶煞,动辄掀眉瞪眼火
气冲天的,而今一见不过是寻常人罢了,不由暗笑自己幼稚。
   因琉璃是最小的,大家都叫她“小妹妹”,对她甚是照顾。书群又说起她前日生病方愈
,大家便寻了块干净背风的地下,铺块单子让她坐了,便各自忙活。
   琉璃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却又个个面有得色,不由奇怪,便问书群道:“这是作什么呢
?”
   书群笑道:“他们作伙夫呢,三小姐只管看着罢。”
   原来大家都随身带了些包裹,这时方打开了,里面竟然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比如纸
煤、火柴这些引火之物,又有些干粮、水果,甚至于在王培的包袱里还有小袋白米。琉璃
方又惊又笑的明白过来:敢情他们是躲到这里做家常饭来了。忙不迭的站起来,握了纪至
柔的手道:“果然是好机会!我可得好好拜师学艺——前日的“美人四时糕”,到今儿还
是余香绕舌呢。”纪至柔谦道:“不过是小玩意罢了——他们这些人不知道哪来的兴致,
巴巴的跑到这里来生火造饭,真是无事忙。”杨苏晴笑着接道:“我倒佩服他们好雅兴。
说真的,我长这么大,却还没吃过一餐自个动手的呢。真真好玩的紧。”琉璃道:“我们
是因为自小儿饭来张口服侍惯了的,所以才觉着新奇有趣。倘若是我们家素兰凉花之辈见
了,只怕要在肚子里冷笑寒碜我们呢。”纪至柔没料到琉璃说出这么番话来,倒一时添了
伤感,低低的道:“三小姐心里能想到这些,已经是极难得的了。少爷小姐们只道这是找
乐呵的玩意儿,其中的辛苦是哪里体会的到!”杨苏晴也在一旁颔首不语。
树枝条儿好引起火来,却半晌不见他的动静。书群过去催促时,阅之却正抱了一撂枯树枝
儿走过来了,边对书群道:“看不出来,你妹妹小小年纪,倒还有份不同心肠。”
   书群问时,周阅之把方才听见的纪、杨以及琉璃的话儿说了,又叹道:“原来我们平日
里也不过是清谈罢了。”二人倒相对默然一阵,书群方劝道:“大家一块聚聚玩玩并不为
过,不用想得太多的。今天只顾尽欢好了。”阅之点头不语,二人一同上前帮王培、宋新
忙活起来。








mingmei按:这一回里,生面孔多了些。虽然以前都埋有伏笔,一一看来却还都不是很熟悉。

周阅之作为一个重点人物,倒是不可不谈。先说这名字。书群也罢,王培、宋新也好,
都像是名字。独独这阅之不像大名,倒像是字。这还不说,单取阅之二字,是不是一览
天下的一丝呢?却不知他是个怎样的看客。

以前的伏笔已经知道,这人是学生运动中一个激进的领袖人物。既然被校方关了禁闭,
想来没有白家那么大的背景。而他品评纪杨两个姑娘,也算相当有眼光。而他能注意到
琉璃的一番话,可见他是一个有心人。从此中种种看来,周阅之的确是个不同反响的人
物。只是书生意气,未免外露了些,这样乐于品评别人,只怕日后惹祸的也是他了。

这一回里,另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是通过周阅之的嘴,把纪杨二人放在一起品评。算
是作者正式点名了纪杨二人之间的关系了。而周阅之说二人都是透亮的人物。说实话,
我还不是很赞同。纪小姐,背后显然有许多话没有交待清楚,而上次她拿音乐化解杨小
姐和书群之间的争吵,我还记忆犹新,那样一番话,可不是一个透亮的人物能说的出来
的。在我印象里,纪小姐是藏而不露,处处有心的女孩子。这个人要成事,必然能有一
番心志作为。虽然到目前,着笔还不算多,却始终觉得她怕是要比书群等人有出息。

杨小姐的形象和刚出场时已经有了一些变化。从最初一门心思要争夺老公的小女人似乎
净化为一个与人为善不着心机的小姑娘了。这个似乎还是应该把握一下,否则恐怕和这
个人物最初设置的作用会有些冲突。平时做个娇纵小姐倒也无所谓,在一些小地方上,
刷些不痛不痒的小女人的手腕似乎还是应该的,只要不过分即可。

而琉璃的一番话,感动了纪小姐,既展现了琉璃的与众不同,体现了琉璃的纯洁善良,
又感动了纪小姐,从侧面再次点名纪小姐的出身,还拉进了纪白二人的关系,最重要的
是让琉璃引起了周阅之的注意,从此为故事的发展又增添了一分新的变数,可谓一箭数
雕,是妙笔。

最后说一说:合着几位打算吃烧烤啊,倒是引起了我的食欲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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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15——xiaowanzi(阿狸)

他们这番一忙活,却倒费了老长时间。
   纪至柔朝琉璃及苏晴笑道:
   “他们那里是会做饭的?不过是汤汤水水的胡搅罢了——不知道会掇弄出怎样
的怪事儿出来呢。少不得,我还是过去帮忙好了。”
   说罢略提了裙裾,便要过去。
   周阅之却偏巧耳朵生得尖,见至柔过来,忙笑拦道:
   “纪姑娘是经常劳作的。今儿我们商量的,偏要你好好歇息这么一下,当回老
太君。”
   至柔嗔她道:“我便已经老成那样了么?”伸头看时,倒忍不住“呀”了一声
道:“你们在做些什么?这火里烧着的是什么?黑乎乎的。”
   书群也过来,随她看了一会,打趣道:
   “没想到纪姑娘是只知道‘美人四时糕’这样的阳春白雪。你不知道,这个东
西,比那四时糕更好的,这时候其貌不扬,少时便是锦心绣口。”
   苏晴早也挽了琉璃过来,这时候也插嘴道:
   “恩,这是什么?好象见也不曾见过——我是不吃的。”琉璃只在一边微笑,
道:“那倒也不用怕。这样的气候儿,这样的人——”说到这里,抿抿嘴儿,却
不说下去。
   王培宋新只顾趴在垒起的小小土灶儿边忙个不亦乐乎,对这里诸人的七嘴八
舌竟似没有瞧见听见。
   周阅之叹道:“几时见他二人这样用心过——书群兄,今儿不如让二位小姐
‘洗手做羹汤’,倒不失为一件风流事儿。”——指的当然是苏晴及琉璃了。
   书群道:“她二位怕是做不来了。天天娇惯着的。”至柔也笑说阅之太求全
了。
   书群回道:“不是阅之求全,世上如你这样的能有几个?”
   话一出口,方知道说的造次了。至柔早红了半边脸儿,忙低了头,走到王培、
宋新边上去了,只在经过书群边上时略住了住脚儿,低低的道:“没见这么夸人
的。你不是夸我,倒是拿我取笑呢。”
   周阅之只微微笑着,却拿眼瞄一眼琉璃,琉璃也是似笑非笑的望一眼二哥,在
望一眼至柔,见她正伸手撩鬓发,手腕上那日的镯子依旧晃晃荡荡。
   却听见苏晴冷笑道:“——也不见得娇惯的女孩儿就偏巧是没有用的。我却要
看看什么样的事能难倒我。”一边说一边挽了袖子,露出好一截圆圆润润的手
臂儿,倒很利索的追着至柔往灶边去了。待走出七、八步时,又回一回头,狠狠儿
的向书群斜了一眼。
   书群忙吐了吐舌头,那边周阅之却似漫不经心的道:
   “齐人之福,莫非也不是好享的。”
   书群只是恨恨的,揎袖握拳作势要打。
   琉璃见纪、杨二位都过去了,忙道:
  “我怕是也要过去帮忙——”却又笑改口道:“怕是帮倒忙呢。”
   周阅之笑道:
  “三小姐勇气可嘉。且停一停,待我跟你一同过去。”
   琉璃倒红了脸,心中怪道:这也是个惫懒的人物,巴巴的跟我一道做什么。见那
   于是便同阅之一起朝前走,突然又生了个念头:
   同样是姓周的,这个人却和那个地震公子偌大的不同。
   因又想起地震公子的肥头大耳团花罩衫,再也忍不住,莞尔一笑。








mingmei按:生手煮饭的那番忙活,我是深有体会的。这次看到这一般年轻人们的野炊,想起了小学
时候的班级野炊,半生不熟的米饭,半糊的炒土豆,还有除了在一旁转圈拾柴火就是围
着炉灶不知所措的我——那是新鲜的,也是骄傲的,更是难忘的。

王培宋新围着炉灶只顾忙头忙尾,虽然是作者的惜墨之笔,却合了我的记忆——越是不
会做饭的人,就越是比别人忙,算是自讽吧。

纪至柔的关心很有点掌家人的味道,一眼望一望,就知道这般人的身手,于是便忍不
住帮忙。凡是曾经在厨房里想要糊弄掌勺人的家伙们,大概都曾经有过亲身经历,虽然
不愿,却还是要人帮忙。

倒是书群的那句“锦心绣口”活用的有趣。湘云此言,实在是让人爱不释手。

苏晴的反应更中规矩:“这是什么?我是不吃的”换作纪至柔,哪里有闲情去挑剔吃不
吃,扁起袖子就自己接手了。

这几句写的极有情调。白琉璃的打趣,我没太明白,不过感觉还是天然乃成,很合活泼
的欢快少女的心性。


而书群失口,恐怕就是这一段的高潮了。苏晴的反应合乎情理,只是小气了些。纪至柔
的低声,未免有些暧昧。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便是低声耳语,也是示众。虽说二人关系
已经非常密切,只是纪至柔这个举动稍显大胆了。不过这个口误倒是很有意思的情节涉
及,把野炊的气氛活跃起来,让人添了许多兴趣出来。

书群吐舌头,活泼,却有些小儿态,反倒周阅之沉稳中带出一丝活泼。不过书群的作势
要打很是生动。喜欢。

从文尾来看,琉璃看来是对周阅之暗生情愫了。但是不知为什么,从感情上不太喜欢周
阅之这一类人。总觉得在革命上太激进的人,在儿女上往往薄情,特别是那些闹学运的
学生领袖们,心里似乎形成了一种定势,谁跟他们恋爱,谁就注定要倒霉。

呵呵,不多做想,看看作者如何发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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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1:18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碎琉璃 16——xiaowanzi(阿狸)

周阅之听得琉璃轻笑,别转头来看时,只见琉璃正用手绢子握了嘴儿,面颊
微红,疏疏的一抹刘海儿下,眉清目秀,腮上又闪着一个笑涡儿,甜美得紧。
    琉璃觉出阅之对自己这么看着,心里还疑是哪里出了错儿,忙顺了眼睛,倒
把自己偷偷打量检视了一番。谁知阅之也跟着她的目光儿,见琉璃身上穿着青色
的衫裙,用细条白边周身来滚了。脖上披着一条西湖水色的蒙头纱,印着辫梢的
藕荷色丝绳,素净得紧。不由在心里一叹:当真不愧是白家三小姐。
    琉璃被他瞧得不好意思,加之已走到王培、宋新一干人面前,恼不得嗔不得
笑不得哭不得,当下只好微微“咳”一声,阅之立时醒悟,忙正色敛容收了目光
,去跟王培、宋新搭讪儿,心中恼恨自己道:
    “恰才嘴脸定是十分可恶的了,这个不用想也知道。现在又装得个没事人,
更加该杀——可见人原是虚的。”书群虽不晓得阅之心里的想法儿,却也觉出有
些不对劲儿,正在疑惑,琉璃依过来,轻轻挽了他的手一握,倒似求恳一般,于
是只好放下心里的念头儿,暂不想它。
    杨苏晴却仍旧的板着脸儿,也不招呼别人,只顾拿了根长的树枝条儿在灶里
乱拨拉,扬得火星儿毕毕剥剥乱爆。众人细看时,苏晴原来狼狈的很,白色缎裙
上染了好大一块黑色灰渍——偏她是爱俏的,出来游玩倒挑了这么件不经脏儿的
衣服——,要待笑话她,又不好笑的,都知道苏晴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窝心。众人
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却都说不出话儿。苏晴冷冷儿的谁也不瞧,竟似天底
下就她一人一般。
    纪至柔悄声儿向书群道:
    “刚过来帮手儿,就让火烙了手,疼得险些哭出来。”
    书群“哦”了一声,又听至柔道:“王培要帮她用清水洗一洗的,却被她劈
头一顿冲了回去。好在王培性子好,不以为什么的。这一个可怎么办呢?”
    书群也悄声道:“我也并没说什么,怎么就恼得她这样?”言语间又是懊恼
又是疑惑。
    苏晴却冷冷的接道:“你果然是没说什么的——没说什么已经这样,当真说
了的话还了得!我知道你们怎么背后编排我!”
    众人面面相觑。至柔轻轻拿手绢子碰了碰书群,琉璃也紧了一紧书群的手,
二人的意思,无非是让书群退一步,说句把好话哄一哄苏晴。阅之等人也都巴巴
得看着他。
    书群没奈何,只得绕到苏晴面前去,苏晴却拧了脖子不看她。倒闹得众人好
笑,宋新、王培两个更是“扑哧”笑出声来。周阅之只顾打守势,意思是要书群
再陪个笑脸。
    书群只得又转到苏晴旁边去,这回苏晴却不别转脸儿,神色也略缓和了些。
    书群忙赔笑道:“我原知道是我说错了。你本是极好的——这样可好,你且
莫赌气,我认罚如何?”
    苏晴还待板脸,却吃的笑了出来,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白家二少爷也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
    众人见她回嗔作喜,都松口气,又觉好笑:苏晴又喜又怒,这恼火来得快也
气得急,实在是孩子脾气。于是都上来逗趣,问是怎么罚法,苏晴只道:
    “待会要他一口气吃三个红薯,噎死他方好。”说到“噎死”二字时,又“
     书群方待分辨时,却听见至柔道:
  “烤得果然是红薯——正好肚里饥了。”
  大家呼啦拉围过去,书群立在至柔身侧,却听得她幽幽细细一声叹息,侧耳
再听时,却又没了。再看至柔,竟是满面微笑,什么事也没有一般。要不是熟悉
她的声气儿,几乎要怀疑恰才是自己听错了。







mingmei按:这一篇描写,真是风情万种。

起初看了周阅之和白琉璃之间的默契不默契、尴尬不尴尬,方待要赞,谁知道下面更精
彩,看的险些忘了上面。实在是喜欢。特别是杨苏晴生气那段,真是让人爱怜。可是纪
至柔那幽幽一叹,却让人一时反而说不出什么了。一片晴空万里,却不知哪里飘来一丝
薄云。


其实作者写人的功底,真是好的。起初那段琉璃的甜美,固然让人生痴,而琉璃因为疑
惑对自己的回望——虽然只是小动作,却格外添出一份纯真来。这样的女孩子是禁不得
别人呆看的,一看要禁不住自疑,二看就要害羞,三看只怕就要生出一分嗔恼了。

而后边那句“恼不得嗔不得笑不得哭不得”,我格外喜欢。虽然终究要求哥哥帮忙,虽
然后来周阅之的自怨自艾也印映了白琉璃的端方不能欺,却还是喜欢这一句直描,真切
的很。

后边杨苏晴的那段描写简直就要勾魂了。笑起来的女孩子温柔妩媚,气起来的女孩子则
楚楚可怜。而气起来不说话的杨苏晴,则有十二分的孩子气,让人忍不住想去轻轻抚摸
,抚平她心中的怨愤。不说话的拨火盆,弄脏了裙子也不管,烫了手也不许人洗——一
出了杨苏晴的娇宠可爱。书群的赔不是有三分宝玉的情怀,只是可怜了纪至柔。

忽然听到那一声叹息,心里咯噔一下。究竟这叹息是人的叹息,还是老天爷的叹息呢。
心底上,不由为这群男男女女们又垫上了一层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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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1:19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碎琉璃 17——xiaowanzi(阿狸)

却看宋新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子,凑在灶口边看了一忽儿,对王培笑道:
   “好了!”
    书群、阅之合着王培将炉灶里的土灰拨拉开了,里面赫然是近十个红薯。确如杨苏晴
说的一般,黑乎乎的,个子倒甚大。苏晴也要上来帮忙时,书群忙赔笑道:
   “可不敢劳您大架了。刚才烙伤了指头,这回子倘连辫子也烧着了,还不知你要哭成什
么样子呢。”
    苏晴横他一眼,因又笑道:
   “辫子烧了有什么。你不晓得的,我早有剪发的念头了——电影画报上的女孩子,短短
发儿,倒俏皮的很。”
    琉璃笑话她道:“杨姐姐原来只会说。我看你倒爱惜这头发的紧。”顿了一顿,又道
:“姐姐的头发是最好的,乌黑滑亮,将来梳了髻子必然是最好看的。”突然想到只有出
阁的女子方才梳髻,忙悔道:“我说错了——姐姐莫怪吧。”杨苏晴只是似嗔非嗔的睨着
琉璃,却不说话儿。
    至柔原不是爱打趣的人,这时却笑着接过话茬儿:“梳了髻子固然是好的——只不知
将来谁有福气得见呢!”
    众人不由“轰”得一笑。至柔边笑边拿眼一望书群,谁知书群也正瞧着她。至柔便朝
他略点一点头儿,嘴边一个薄薄的促狭的笑。书群装得虎了脸儿,至柔反也不好再暗着捉
弄他,因转了头,不再看书群了。
    王培递了个红薯给苏晴,苏晴忙忙得接了。无奈那红薯烫手的很,苏晴没法处,只得
左右手颠来倒去的换着,嘴里“呵呵”呼烫。琉璃忙给她一块米色洒银花的手绢儿垫着,
方好了些。见苏晴一脸感激,不由“扑哧”一笑:“跟猴儿似的。”话音未落,也有人递
个红薯过来,用块灰色方巾托着,且已剥开了上半截儿的皮。抬眼看时,却是阅之。琉璃
倒觉得心里一烫,跟有火儿烧着似的,忙接了来,却并不说个“谢”字,也没忙吃,托着
那红薯跟个古玩似的。再看时候,阅之早过一边去,正为他人分那红薯。
    这里苏晴又拾回刚才的话题,道:“头发好有什么!若不是母亲拦着,我早剪了——
成日里缠缠绕绕的,烦死了。还不如剃了头当姑子清净呢!”边说边咬了一大口红薯,惊
道:
   “了不得了,这样香!”
    至柔正和宋新说话,听苏晴这么说,便接道:
   “你哪里是当得了姑子的人。即便是当姑子,也该先轮着我。”
    说话间,正值夕阳西沉,暮色将合。远处晚钟续续断断。琉璃倒一身寒意,勉强笑道

   “二位姐姐干嘛说什么姑子不姑子的呢。”
   其他各人一时间也默默无言,各各相顾,心中没来由的竟添了些许惆怅惶恐。至柔暗悔
失言,那边阅之道:
   “‘今朝醉来今朝醉’,且莫说闲话,填饱肚子方是正理。”
    宋新也笑道:
   “小姐们个个如花似玉,若统统当了姑子,我们才真不舍得呢。”
    众人一笑,方收了莫名愁绪,团团围坐。却见阅之反身打开边上的书包,竟拿出个酒
葫芦来,王培则如配合着他一般,变戏法似的竟排出好几个大杯。
三个女子各各相顾骇然,苏晴更是矫舌不下,道:
   “不得了!这红薯竟是吃不得的,莫要被他们灌醉了!”
    至柔也笑问书群道:
   “原来是聚众酗酒了——这可成什么事儿呢。”
    书群笑道:
   “小酌怡情。哪里那么容易醉的?”
    阅之早为众人满满斟了酒。杨、纪正待再辞,却听书群惊呼道:
   “三妹——”
    众人随他声音看向琉璃时,却见琉璃面前杯子早已空了。琉璃却正自托腮,微皱着眉
,喃喃自语道:
   “酒原来是这么个味儿——辣了一些,亏得没有呛出来。”说罢微微吐一吐舌尖。
    书群连连摇头,道:“这下坏了,待会拖个醉鬼的三小姐回去,非挨老太太三棍子不
可。”
    苏晴见他愁眉苦脸,不由大乐,豪气顿生,笑挽了琉璃道:
   “三妹妹原来是豪爽的。有我陪你呢。”竟也一口干了。笑向至柔扬扬空杯。
    至柔童心也起,笑道:
   “既这样了,索性一醉吧。”头一扬,竟也饮了个满杯。
    众人见她三个弱质女子如此,不由开怀,各自一饮而尽。







mingmei按:连着偷了几天懒。今天大概定下来了。看看xixiu地碎琉璃居然已经写了这么多了,有点
脸红,赶紧补上自己的作业。

其实觉得17、18回放在一起评倒好些。既然作者分开了,我也就分开来评了。其实刚开
始看15、16回时,还不觉的。后来看了17、18回,只有一个感觉,作者写这次郊游已经
动了情,已经身在其中了。写过些场面描写的朋友们也许会有些体会。当一个人全身心
投入到一个场面的描写里时,他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所写的人用自己去替代,他的所思
、所想、所闻、所见,都在自己的眼前、耳边滚动。入了魔的时候,自己会除了文中的
场面外,对其它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脑子里所有旋转的东西,就是这个场面
的所有细节,以及这个场面如何发展下去。那是一股一泻到底的激流,没有任何障碍能
够拦住这股思维的激流,直到一切都结束,整个场面被完成。在我看来,从17回到20回
,作者正陷入到这激流中。

我不知道对于写作,情绪化的冲动,到底是有害还是正常,但是这种情绪带来的感情冲
撞却往往使写出来的文字更富于感情,而当作者能够有效的把握这种感情时,文字就变
的细腻和真实。

从整体感觉上,17回是上一回的延续。上一回里,苏晴的被激怒形成一个高潮,就像把
水势蓄了起来,然后释放出来。而本回,就是这水,顺着水势继续流淌,无论在情节上
、情绪上都是一脉相承的。当然,如果任由水毫无遮挡的留下来,那么好不容易蓄起来
的水势很快就会放光,即浪费了蓄水时辛辛苦苦的努力,也使行文显得仓促。所以作者
并不急于把水这么顺顺当当地放出来。

起初地几个人地玩笑,可以认为是上一回的余味,虽然真实有趣,却并不是要津。接着
作者的第一道遮拦来了:苏晴无意中讲起了要剪头发。于是引来了第一个深藏意味的双
关:至柔原不是爱打趣的人,这时却笑着接过话茬儿:“梳了髻子固然是好的——只不
知将来谁有福气得见呢!”

妙的是,至柔本不是爱打趣的人,这句打趣却由她的嘴里讲出来,别有一番味道。一是
不可不嗅出来的少许酸味。二是那股宿命般的哀叹意味。

接着那段阅之递红薯的插写,有些间色法的意味,并不把水一次都放出来,而是兜兜转
转,一来不至于显得仓促,二来时刻不忘主角,行文中推动情节发展,使得以后行文不
觉突然,三来丰富了场面的细节,显得富有层次,不单调。

接着作者终于把第一道遮拦的幕布拉开了:竟是一个作姑子的比喻。本来热闹温暖的场
面忽然笼上了一股寒意,不觉萧索起来。作者说,因为是悲剧,所以并不希望情节中过
分的热闹,而是要时时带出点冷的意味来。开来作者的目的是达到了。只是最后那句暗
示意味好浓。却不知应验到至柔身上还是琉璃身上。感觉似乎应当是至柔身上。那么琉
璃的结局又是什么呢?


最后那三妹一饮而尽的描写,我不觉笑出声来——众位看官,这可是真有其事。虽然初
饮大概不会这样若无其事。不过趁着大家不知不觉,天真无邪地就把自己灌醉的女孩子
可是真的有,而且近在眼前。呵呵,那副笑魇如花的模样,举着杯子莫名其妙地看着空
无一滴的酒杯,一副无辜的样子,仿佛自己酒杯里的酒是从自己面前人间蒸发了一般,
却在不知不觉间又被满上了一杯。当酒葫芦空了的时候,女孩子还不满意地轻轻摇摇酒
葫芦,一边大声参与到所有相关和不相关的争论里,一边不知不觉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情景,仿佛尤在眼前。

看到这里,更激起一分看下去地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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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18——xiaowanzi(阿狸)

书群先时甚是担心琉璃,每每要去劝阻,生怕妹妹喝多了果然会醉。无奈杨苏晴却总
是作梗,琉璃杯子一空,她总要替琉璃满上,自己也是断不会少的,当下和琉璃喝了个不
亦乐乎。只差不象王培宋新一般猜拳赌酒罢了。
    至柔知道琉璃完全是孩子心性,便如关久了的鸟儿,初放出笼子便天不怕地不理不管
不顾的,倒曾试劝过,让琉璃少喝些。却被杨苏晴勾起中指,轻轻一个爆栗敲在头上,道

   “纪至柔,你这就不对了。哪有不让我们喝酒的理儿。自己不喝也便罢了,可不能败了
我和三妹妹的兴头。”
    至柔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又有些慌张:这杨苏晴已是微醉了,琉璃虽还未露醉态,只
怕慢慢儿的也将不胜酒力。因向书群道:
   “没见过这样两个傻瓜。拿酒当茶喝么!苏晴还好些,琉璃妹妹身子才好,这样下去怎
么了得。你倒拦一拦才是!”
    书群只顾跌足道:
   “我是想拦哪,她却哪里能听我的。”又连叹道,“这可怎么才好!”
    说话间,琉璃又是一杯下肚。算算该是第四杯了。
    阅之正自斟自饮,瞥见至柔、书群神色有异,便过来相询。至柔便将原因说了,阅之
皱眉道:
   “这样倒难办了。强让她二人罢手吧,只怕一盆冷水浇了兴头,倒没趣了,”便自顾沉
吟。
   书群切齿道:
   “你是多事的。好端端拾掇什么酒水呢——这下可好,我妹妹被你坑苦了!”
   正恨声不绝,阅之忽笑道:
   “有了。”
   书群问时,阅之如此这般向他和至柔说了,二人大喜。
   阅之便前去苏晴、琉璃身旁,笑道:
  “二位姑娘喝得尽兴得很罢?”
    琉璃面色微红,瞅着阅之笑点着头儿。苏晴略有些晃荡,仍站起身子,拽了阅之的袖
子道:
  “怨不得你们成日里爱喝酒的!果是个好东西。只是快喝得见底儿了,劳你驾再倒上些
来吧。”
   阅之忙应道:
  “正是呢。早怕你们不能尽兴。酒是少不了的。”边说边把手中的小壶递过去。
   琉璃叹道:
  “你倒是个好人。巴巴的送了酒来,多谢了呢。”阅之忍了笑走开。背后听得苏晴的声
音,正自豪气万丈的道:
  “满上满上!”
   …… ……
   王培、宋新都是量豪的,酒过三巡却仍是面色如常。至柔喝得倒不甚多,边众人带来的
些子水果洗净了拾掇出来,道是可以解酒。边听书群、阅之海阔天空的闲聊。
   阅之正夸至柔的胡琴是拉得极好的,说当初剧社多亏了至柔出力。至柔只抿着嘴儿笑。
书群笑道:“至柔歌儿也唱得极好的——”阅之正待回答,见苏晴和琉璃也过来,苏晴鬓
觉。琉璃还甚好,不大见醉态,然而面上却也若笼烟霞,直如雨润红蕖日斜寒江,反添了
一分超了她年龄的风韵。琉璃笑向书群道:
   “杨姐姐可了不得。周——周大哥替我们倒酒的时候,她已饮了快满十杯了,比我险翻
了番儿。”
    正说呢,杨苏晴斜了眼睛,对阅之皱眉道:
   “你的酒味道不对呢,清淡了许多。不好不好。”说着连连的摇头儿,又道:
    “刚才你们说至柔唱的好歌儿么?为什么不唱来听听呢。”于是大家齐劝至柔。至柔
笑道:
   “并没有琴,可怎么唱呢。”众人齐道:
   “清唱就好!”因又一同哄儿起来。








mingmei按:这一回又是和17回一脉相承。

接着喝酒一段而来。作者没有写喝酒,却兰心慧笔,写劝酒,是个取巧的法子。上一回
末,琉璃那一杯酒已经把喝酒的趣处写了出来,下边要是一味正面描写,未免死板。况
且哥哥劝阻妹妹喝酒本也是正理。于是笔锋巧妙地转到书群、至柔劝酒身上。书群劝酒
,除了写了做哥哥的无奈和焦急,似乎并没有很深刻的笔力。倒是至柔和苏晴之间的几
句碰撞,一下子衬托出两个人的心性——一个放浪活泼,一个细腻体贴。

可见写人,重在人和人之间的比较。什么东西,一比就出来了。

阅之出场的时间不长,可是至此,人物个性已经渐渐烘托出来了。阅之换酒,颇显深沉
能干。与书群相对照,书群显得稚嫩单薄了许多。

后文苏晴等人的醉态描写也颇具生趣。不过总体说来,这几回就像泻水,水势是越来越
低,虽然是活水,但是感情渐渐趋于平缓。到了至柔清唱,水势也渐渐平了,这次郊游
也该做个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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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19——xiaowanzi(阿狸)

至柔再三再四的推辞不过,只得略点一点头儿。
    苏晴忙不迭的道:
   “好得很。你来清唱,我替你打拍子好了——不见得便比胡琴差。”说罢随手从地上
摸了根细树枝儿,在手里掂了两下,拈稳当了,便叮叮当当在手里的杯子上敲敲打打起
来,可惜全无韵律,更无节拍。众人瞠目结舌,想笑,又不好笑的;不笑吧,见了她这副
惫懒醉态,又实在忍不住要乐。
    书群咋舌道:
   “不得了。果然醉了!瞧瞧这副样子,几曾见大名鼎鼎的杨大小姐这样。”又训斥琉
璃道:
   “下次也悠着点罢。你杨姐姐便是前车之鉴。”
    琉璃笑道:
   “这有什么的。我倒喜欢苏晴姐现在的样儿——你莫欺她醉了,醉的人心里才明白呢。

    话音未落,听得苏晴气咻咻的催道:
   “怎地还不唱!难道竟是消遣本乐师么。”
    众人捧腹不止。因催着至柔道:
   “你快唱罢——一时她酒疯上来,当真怒了。”
    至柔忙忍了笑,道: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拍的曲儿,”——说道“合拍”二字,又不禁莞尔,因道:
   “便随便唱两句。只当解乏罢了。”于是曼声唱道: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众人见至柔启朱唇发皓齿,琳琳琅琅的唱来,恍似滚玉溅珠,清清朗又如绿绮鸣声,纷
纷赞了一回,因笑道:
   “原来是柳耆卿《望海潮》的曲子。也亏你记的清楚。”
    书群道:
   “这曲子果然描写得中原好风光。相传金兵挥戈伐宋倒跟这曲子很有关系呢。”众人
都说曾听说过,只不知道是真是假。
    苏晴哼哼唧唧的道:
    “什么真假!那有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至柔唱得好是真,周大哥的酒香是真。还有什
么真的?"
    琉璃忙道:“你的拍子打得好,那可也是假不得的。”
    至柔也笑道:“那是自然。不然哪里能唱出来这样的曲子。”
    众人方待再笑时,却听得阅之拿指头叩着酒葫芦,“客客”有声,都道:
   "这人疯了.竟和杨苏晴君合奏起来不成?!"
    只听阅之说道:
   “这曲子是好。只是现在哪里有一片如斯安静的乐土。”
    众人方要再问时,只听他嘴里翻来覆去只是在念:
   “遍地烽烟家万里,锦江数见菊花开。”
   书群及王培宋新知他酒意浓了,耽了家国之忧,反而不好劝的,自己也不由的默然。
一时间众人只是默默饮酒,偶尔感叹而已。
   至柔见苏晴已微合了眼睛,只顾点头儿,拍子也不打了话也不说了,安静得很,知她
是倦急了,琉璃也连打了几个呵欠。回视其余各人,也闷闷的。心道:是散的时候了。
所谓盈满则亏,再聚下去反倒无趣。便笑道:
  “时候怕不早了。瞧那边鸦儿都归巢了呢。”因又似无意的打了个呵欠。
   众人方猛省,抬头张望时,但见天上早升了一轮孤月,星光疏落。林子里暮气迷离,
露水浸得各人衣服下摆都微湿了。于是都颔首道:
  “当真是乐不知返了。时候太晚,早早散了罢。”
   书群尤其愁道:“可怎么好,实在是太晚了。回去受罚是一定的了。”
   琉璃扑哧笑道:“这才是当哥哥的妙处呢。”
   众人说说笑笑的要散,至柔忙去推苏晴,无奈只是不醒。大家连着唤她,好容易苏晴
方半睁了眼睛,不清不楚的嘟囔道:
  “莫要吵我。人家困着呢。”胡乱挥一挥手,竟又睡着了。
   王培愁道:“这下坏了。她这样醉成烂泥,谁送她回去呢?”回视众人,除了书群,
皆道不识杨宅坐落何处。阅之笑道:
  “少不得!你俩原是冤家,且劳你大驾吧。”
   书群笑着应了,至柔说自家也顺路,照顾一下苏晴也好,便跟书群同送苏晴回去。琉
璃自然也是跟着哥哥的。宋新羡慕道:
  “白家二少爷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三美同行,何等风光。”书群擂他一拳,宋新哈哈
一笑。至柔知道大家都带了酒意,也只笑笑,并不分辨。
   琉璃倚在哥哥身后,方回头看时,见阅之正似笑非笑望着自己,心里半明半暗,倒不
    三人目送书群一行先走了,阅之便合着宋新王培清理散乱物品。猛一低头,瞥见脚
边上一块帕子,便捡起来,轻滑柔软,米色洒银花的,眼熟的很。略一寻思,方想起来
是琉璃给苏晴托那红薯用的。心里却没来由的一动,轻轻将那帕子叠了收起。







mingmei按:呵呵,这个xiaowanzi,就是作结也不肯老老实实画个句号。这个结尾里,第一可圈可点
的就是苏晴打拍子。醉态写到这个地步,还怎么能不拍手叫绝呢。好一个憨态可掬的苏
晴,当真我见尤怜。

作者说要处处带点冷意,因此不知琉璃的这句话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呢:
    琉璃笑道:
   “这有什么的。我倒喜欢苏晴姐现在的样儿——你莫欺她醉了,醉的人心里才明白呢
。”
这话说的人心里一阵怅惘,不由沉了几分。


望海潮那段曲子,依我看,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引出周阅之那番感慨,其它的,我觉得
似乎作用都不是很大。整体上,气势、情节都是很平稳地向前推动,没有高潮,也不觉
得很累赘。感觉平淡了些。

看来作者写道这里,情绪也宣泄完了,不由低落起来,却借了琉璃的心思写了出来:琉
璃也连打了几个呵欠。回视其余各人,也闷闷的。心道:是散的时候了。所谓盈满则亏
,再聚下去反倒无趣。只是略略不合琉璃的心性。而那句“看似无意的打了个哈欠”,
看似无意四个字,我看不要也罢。

苏晴的烂醉终于创造出二女一男同处一室的环境,这是常见的机巧,不知道作者要
怎么利用呢?多了个琉璃,似乎并不觉得障碍。倒是最后阅之拾帕子,以后就是一段缘
分。这帕子将来估计是大有用处的。

写到此处,这次郊游也告一段落了。只是作者似乎还不肯就此结尾,要在马车里再做出
些什么天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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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1:27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碎琉璃 20——xiaowanzi(阿狸)

这里琉璃、至柔搀了苏晴,合着书群往归路走。苏晴身子瘫软,兀自睡得缠绵。琉璃
力气弱,加上也早困倦不堪,每每的扶不动,苏晴的身子便要往地上滑。书群也不好伸手
多帮忙。至柔见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轻轻笑道:
   “看这番倒腾的,倒出了名儿的。”又看一眼苏晴,越发笑道:
   “喝醉酒的反倒泰然得紧!”忍不住伸手捏捏苏晴的脸儿,苏晴却一点反应也无。
    三人半拖半抱半哄半扶的携了苏晴上得一辆大的马车,书群说了杨宅的位置,车夫卖
力的一抽鞭子,吱吱哑哑的往前去了。
    琉璃偎着哥哥,将脸靠在书群肩上,不住儿的打呵欠。书群又气又疼的道:
   “让你少喝一点,你偏偏当做耳旁风。这样一身酒意的回去,岂不是害得我死么!——
身子还好么?有没有不舒服?”
    琉璃笑道:
   “好哥哥,我知道你是最最疼我的。不过白喝这么一次,下回要这样乐,还不知道哪
年哪月呢。”又转向至柔道:
   “纪姐姐,你是常能跟他们一道玩儿的吧?我真羡慕你,家里管得我太严,总不能由
着我的。”这么一边说,一边酒意上涌,脸儿渐渐的红了。又过得一时,竟听得琉璃呜呜
咽咽的哭了起来。
    书群和至柔都慌了手脚,还当琉璃受了什么委屈,百般来问时,琉璃只是呜咽着摇
头儿,只顾哭自己的。半晌方止住了,要找手绢儿擦眼泪,却找不着,索性用袖子拭了,
才又笑道:
   “纪姐姐莫要笑话我矫情儿,我只是喜欢跟你们一起,笑也好,喝酒也好,心里总是
爽利的。”
    至柔叹了一声,轻轻挽了琉璃的肩头,柔声道:
   “你心里想的,我们都是晓得的。你是个极招人疼的。”
    琉璃眨巴着眼睛,笑道:
   “姐姐不要说好听的话哄我开心。我不讨嫌就已经是万幸了。”
    至柔拍一拍她,道:
   “你也是个傻丫头。谁舍得讨嫌你呢。”又道:
   “你先睡一忽儿。路还远着呢,等到了我自然喊你。”
    琉璃应了,方要往至柔肩膀上靠时,见苏晴靠在至柔另一边的肩上正睡呢,怕至柔
禁不起,便歪在书群臂弯里,合了眼睛。
    至柔见琉璃睡了,想她病方好,得防着被夜风吹着,忙找了块大的方巾儿出来,轻
轻替琉璃在身上掩好了,方要跟书群说话时,琉璃却又睁了眼睛,向书群问道:
   “二哥哥,那个姓周的,是你的同学么?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书群怪她道:
   “你这孩子,睡觉了还胡想不相干的事。阅之和我是同学,家里似乎是做银行生意的
。”
    琉璃“哦”了一声,笑了一笑道:
   “我可要睡了。”顿一顿,又笑道:
   “二哥哥,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呢。”说完方安心睡了。
   至柔见琉璃闭着眼睛,长睫毛在眼底投着一片柔和的阴影,样子恬静安宁得紧。不由
朝书群叹道:
   “倘我有这么个妹子,真不知道该如何疼她呢。”
    书群突然笑道:
   “我妹子,岂不是同你妹子一样的么?”
   至柔横他一眼,嗔道:
   “你胡说什么呢。叫人听到没得臊的。”
   书群见她面上飞红,忍不住逗她道:
   “莫非你不希望琉璃是你亲妹子——再说,车上俩个都早睡熟了。”
   果然的,杨苏晴和琉璃都安静而眠,只有平稳微润的呼吸声儿。
   至柔敛眉道:
   “你不晓得。琉璃妹妹是个水晶肝肠玻璃心的人。我总是有些隐隐的害怕,不知道将
来谁能好好爱惜她,可不能碰了折了委屈了她。”又觉得说的有些不祥,忙忙住了口。

    书群见至柔面有轻愁,正待安慰时,车子突地一个猛烈颠簸,倒唬了一大跳。车夫
忙道歉儿说刚才陷进了个水沟儿。至柔吃这么一吓,坐不稳,呀的一声往前倾去。书群
忙握了她手,至柔方稳了身子,用手一摸,额头上早沁了细细的汗出来。又见书群仍握
了自己的手不放,忙要挣开,书群却不理会,只紧紧握着,微笑着看至柔。
    至柔急了,把眼睛朝苏晴、琉璃一溜,意思是让书群提防两人瞧见。却半晌不见任
何动静,她二人依旧熟睡着。于是便不再挣脱,由着书群握着。
    书群道:
   “今儿你累着了吧。又要张罗饭食,又要照顾她们两个。”
    至柔一笑道:
   “不过是些小事。她们两个都是极率性的,我不看着点儿,万一真喝出乱子可怎么
好。原本便是应当的。”
    书群一叹道:“你总是这样,为别人想着太多。我真怕有天,你把自己全给忘了。
那可怎么好。也该多疼惜自己才是。”
    至柔点点头儿,道:
   “我总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挂心。”说着反手轻轻握着书群的手掌。
   书群也只点点头儿,一时间反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道:
  “你放心。我总不会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儿。”
  至柔微笑点头儿,道:
 “我知道你是记得的。我又岂能忘记了?”二人四手互握,一时间相视无言。
  至柔突觉肩膀上苏晴动了一动,倒吓一跳,以为她醒了听了自己和书群的对话。
回头看时,苏晴却不过是翻了个身继续睡,仍旧纹丝不动。方笑道:
 “这丫头,倒沉得紧,压得肩膀生疼。”
  书群戏道:“不如我替你揉揉罢了。”
  至柔“呸”了一声,不去理他。
  不多时,车夫道:
 “少爷小姐,前面不是到了?”
  书群撩帘子看时,果然的,是杨宅。再一看,杨宅大门没关,外头几个仆佣模样
的男女正在引颈而望,神色焦急的很。忙道:
 “快喊苏晴醒醒。怕她家里人要急疯了。”二人慌忙叫醒苏晴,扶她下车。
  至柔觉得肩膀上湿湿的,看时竟洇湿了碗口大的一片,奇道:
 “这是怎么的?”
  杨苏晴略略一笑道:
 “呀,不好意思,想是我流了口水呢。”至柔扑哧一声笑出来。
  书群才要取笑她,却觉得苏晴神色不大对,此时苏晴的面庞正迎着月亮,书群站她
对面,见她眼角亮亮的,眼眶里水意盈盈,倒跟泪水一般。心中大疑,却无暇多问,杨
宅用人早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道:
 “小姐可回来了。老爷急得险些上火。”
  又说小姐的手冰凉的,莫要冻着,七七八八前呼后拥的护着苏晴进去了。
  苏晴待进门时,却回了一回头,书群正也看她,见她倒想说什么似的。最终苏晴却
没说什么,回了头自己进去了。
  二人重回车里坐下,琉璃尚睡着。于是便送至柔回去。
  至柔仍在好笑,道:
 “这杨小姐实是个有趣的人儿。竟然还流口水睡觉的。”顿一顿,又奇怪道:
 “她家里是做什么的?刚才倒威风的紧。”
  书群方想起来苏晴一直不让自己跟至柔说她的身份,这时待说谎吧,却又不该瞒的,
只得道:“她是县长的千金。”
  至柔“哦”了一声,却不再说话儿。书群见她面色有变,想问又不知道问什么。
  不大会儿,到了至柔家门口,下了车,蝉鸣墙底,月上梢头。书群正要再跟至柔
说句贴心话儿,却见至柔早开了门,半边身子迈进门里去,返身便要关门。
  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听至柔幽幽得道:
 “我明白你的心。你却不明白我的。”
  书群忙问是什么意思。
  至柔方道:
 “她是公候小姐,我是平民丫头。你瞒我这么久,莫非怕伤了我的自尊么?我却也知
道杨小姐是欢喜你的。今儿看来,你们果然是门当户对的呢——怪不得一起瞒得我苦。”
  书群方知道她是动了气了,才要解释,门“呀”的一声关了。要待拍门叫,天色已
晚,怕叨登的大发了。只得惶惶在门外站着。
  却听得有人说:
 “二哥哥,你还不明白么?”
  书群一看,竟然是琉璃,不知道她何时醒了。忙问明白什么,
  琉璃叹道:
 “你伤了她二人的心了。二哥哥,你不知道,当时在车上颠了那么一下,我和杨姐姐
便都醒了。恰好听了你和纪姐姐的话儿。我本想叫你一声的,杨姐姐不让。她也不出声
儿,只是听,后来便哭了罢,可惜你们都不知道。——现下纪姐姐也恼了。”
  书群心中轰的一下,脑中登时千头万绪,肠回九转。怔怔着不出声儿。琉璃只陪他
站着。直到那车夫等不及催促时,书群方闷闷得道:
  “既已如此了,还是先回家罢了。”








mingmei按:sigh,前些天没看这一回。想不到马车上居然有这么一番因由,一下子反而说不上话来


这一节里,断断一段居然能放下这么一大段反复来,实在令人惊讶。不由想起了红楼梦
里宝玉得罪湘云黛玉两个人的情节来。只是多了个琉璃,情节走起来方便了许多。嗯,
也有一处小小的矛盾,苏晴惊醒,琉璃是怎么知道的?琉璃要出声,苏晴又怎么知道的
,怎么拦的?难的是,她们两个一个靠在至柔身上,一个靠在书群身上,居然书群和至
柔都不知晓,有些不合常理。

暂且不管。其实我觉得,苏晴听到二人说话,不必这样急于挑明,不妨先放一天,反而
可以挑出些事端来。次之是至柔生气生的有些没道理。毕竟至柔不是黛玉,不是那样敏
感和易怒的人。即便心里受了委屈,也不是那样轻易发作在脸上的,更何况当了琉璃的
面。

但是在马车里那一段,真是写的心驰神旷。琉璃的那段告白,看了让人心里一阵阵的发
酸。我是没有妹妹的,所以有时会对年龄小些的女孩,忍不住动了体贴照顾的情怀。若
是听了琉璃这段诉说,谁能忍心不怜爱这样的小妹妹呢。那一段对话实在让人爱极了去
。心里越发心疼琉璃起来。想想故事的题目,不由一阵阵地不忍。只好轻轻叹口气。

下文里,书群和至柔之间的一段体贴缠绵,也为我喜欢。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觉得真挚
。不知道xixiu是不是有过类似的感触。恋人之间的小缠绵也许并不需要惊天动地,却是
感人至深的。它的发生,不需预约,不许准备,时时刻刻、处处地地,来的时候,就是
那么温馨,一笑一颦、一嗔一怒、一抚一握,有时就是理一理头发,甚至示意一下哪里
有些不妥贴,都是一阵久久地暖流。于是读到书群和至柔间的这一段,心里不由地随着
他们缠绵起来。

而下马车时,苏晴那段口水掩饰泪水的描写,也是不错的,只是我原以为会把这个包袱
裹的久一些,想不到这么快就被琉璃抖了出来,略有些始料不及,不过一下子就把人物
塞进了一个小小的旋涡里,倒也有独特的妙处。

这一回里,三个女子的描写都可圈可点,可贵的是书群的描写也下了些功夫,比前几回
里的书群丰满了一些,不过,暂且还是有些单调。书群的个性层次还应该丰富一些。

另外,我觉得故事发展到这个地方,该出场的人物差不多也全了,是可以展开故事的主
要矛盾的时候了。该是大风起兮云飞扬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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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21——xiaowanzi(阿狸)

兄妹俩一时间俱各无言。琉璃托了腮帮子,撩了帘子往外面看那半轮冷月,书群也不出
声儿,脸上看不出喜怒悲愁,直似木雕泥塑了一般。
   马车驶到白家大宅门口时,书群扶了琉璃下车。一眼便见素兰正倚了门,披件薄薄的水
红色坎肩儿左右张望。见了琉璃,便嗔道:
   “好小姐,你可回来了。我险些就担碎了这颗心!”
    琉璃听出她声气里的担忧埋怨,知道素兰必是担惊受怕了一整晚上,倒过意不去,遂
笑道:
   “哪里就丢了呢。我这可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因又悄悄的道:“老太太问起过我不
曾?”
    素兰道:“哪里能不问的!老太太,老爷太太都动了气,说你和二少爷也太不知天明
早晚,不顾惜身子,这时候正等在厅里呢。”
    琉璃跌足道:“可怎么好。爹不骂死我才怪。”忙去推书群,书群却仍是呆呆儿的,
倒跟没听见她俩说话一般。
    素兰见琉璃着慌,却“扑哧”一笑,道:
   “小姐不用怕——奴婢斗胆哄了老太太太太,只说小姐要将养身子,睡得早。她们反怕
吵了小姐,只叮嘱我好生伺候着,竟不曾怀疑。现下早已睡了——二少爷是不用担心的,
毕竟是爷们。”因又怪道:
   “我却担心得很,怎么也睡不下,索性出来望着。”
    琉璃道:
   “你这丫头倒刁得很——果然不曾白疼了你。你放心,你今儿的好,我一准记着的。”
说着时,三人早一起进了大门。
    素兰平时和琉璃六分主仆四分姐妹,便嬉笑道:
   “我也不敢要小姐的奖赏。只求小姐日后让我省份心,就是奴婢的福气了。”又悄悄儿
的问道:“二少爷是怎么了?面色不大对呢。”琉璃微微一叹,素兰也是个灵巧的,当下
岔了话题,不再探问。
    三人放轻了步子,穿厅过廊,无声无息的行至卧房,上了楼。
    书群的卧房转过楼梯便到,他闷闷儿的才要进去,琉璃叫道:
   “二哥哥,哪里有过不去的坎儿呢。”又微笑道:“其实你竟是最有福气的,难道哥哥
自己竟不觉得么?”书群微点了头儿。琉璃便朝着自己的卧房去了。素兰跟在后面。
    琉璃的卧房在二层最里头一间,才刚走到铭德房门口,见里面漆黑一片,沉沉的。因
想道:大哥出门忙生意,大嫂碧纨一个人无聊,难得的,竟歇的早了些。才拔脚要往前走
时,门却开了,正是碧纨出来,险些撞到琉璃身上,二人都吃了一下,碧纨才尖叫得半声
,忙用块桃红绢子掩了口。这时已半晚不早,碧纨却打扮得齐整得紧。
    琉璃见她穿着银色带紫花的马蹄袖窄身衫子,葱白线镶滚,罩着里头的深紫色闪蓝旗
袍。显是化了妆的,越发显出朱口细牙,细挑的眉儿和水汪汪一双凤眼。
    碧纨当然没有想到这时候竟然撞着琉璃,倒愣了一个闪念的工夫。随即笑道:
   “哎呦,不是说妹妹早睡了么?莫非睡迷糊了梦游来着?”
    琉璃最不喜她,冷冷的道:
   “嫂子打扮的新奇!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么?”
    碧纨也不是省事的,向来又恨琉璃极不给自己面子。自己晚间单独出去本是极无道理
,却仗着撞了琉璃夜归,心道:你回来我出去,大家彼此彼此,二一添作五谁也讨不得好
。于是细声一笑,道:
   “妹子不也刚回来么——最近忙得很。难怪,女孩子嘛,人大心大。”
    琉璃哼了一声,昂了头往前走。碧纨也一步一步,轻移着腰往楼下去。谁知她这么妖
妖矫矫的正走呢,一个不小心踏空了一阶楼梯,脚狠狠硌了一下,不由“哎呀”一声叫了
出来。琉璃回头看见碧纨屈了身子正揉脚踝,嘴里要呼痛却又不能大声儿,很是狼狈。忍
不住笑道:
   “大嫂,日后晚了外出,可得先换双合脚的鞋子。走路既没声响,又不会硌着脚。”

   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前去了。碧纨在她身后恨得咬牙,斜了琉璃的背影半晌。待脚痛过
去了,这才出去,一路上只是喃喃的骂。
   素兰伴琉璃回了房,琉璃见她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便道:
   “想说什么就说好了,我什么时候拘谨过你?”
   素兰方道:
   “小姐以后少和大少奶奶磨牙罢。大少奶奶的人,小姐是知道的,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呢
。”
   琉璃恨声道:
   “你不见她刚才那个样子,这样晚出去。”又想起前几日在街上撞见碧纨和一个男子神
情亲密,便又道:
   “她是个爱弄鬼的——不晓得又在做什么好事儿呢。”
   素兰边帮琉璃散了头发,换下衣服,服侍琉璃净了面,边叹道:
   “话是如此说。然而小姐是个单纯的,不知藏些锋芒。我只担心,小姐树了敌人还不知
道呢。”
   “哪里就那么严重了呢。我也并不是一定和她作对,你知我不是不能容人的。只是她也
忒没个做嫂子的样儿。”说罢打了个呵欠, 道:
   “今儿乏得很。我要睡了,你也早写休息去罢。”
    素兰点点头儿,扶了琉璃躺下,把床上的高丽棉被子展开来替她盖了,熄了灯,方掩
了门自往下房去。一路上只在想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俗话,着实为琉璃担忧。








mingmei按:呵呵,这一回喜欢,这个包袱抖的精彩。一个晚出,一个夜归,以后有的斗了,就算造
谣也有了借口。哈哈。

先说开初素兰这段描写。显然作者是想避开一家子鸡飞狗跳一大段吵闹的描写。只是素
兰的谎撒的不十分高明,哪能瞒的住人呢?难道就没人问:怎么不吃饭?怎么一天不见
?老太太就没想到去屋里看看?再说,琉璃在不在屋里,难道素兰一个人说了算么?不
过好在作者在这里语焉不详,索性就把这个谎交给读者去圆吧——呵呵,真是偷懒啊。

书群一直闷闷的,也是正理。不多说。但是大嫂子这样夜出,也不太合适,毕竟一大家
子,撞到绝对没什么好看的。应该有有些独立的后门什么的可以出入才好。碧纨这样出
入,未免张狂了些。或者有些借口也好。

不过,琉璃和碧纨斗口,我是顶喜欢的。我怀疑作者也是舌头上长牙、指头上抹油的斗
嘴高手,虽只有一面之缘,那次被奚落的无还手之力,这里就小小的公报私仇一下。嘻
嘻。不过琉璃和碧纨两个人的口风是决然不同的。琉璃是处处存了好胜之心。碧纨的话
里却藏了些歹毒。一句女孩子人大心大,说出去绝不是好听的。难得作者能把两个人的
口声模仿的惟妙惟肖。

素兰的担心还是很有道理的。这里越发看出素云不是个简单的下人。还记得第一回里素
兰和凉花之间的那段斗口么?那一段里,素兰就懂得收敛锋芒,软里带硬地把凉花顶了
回去。这里素兰居安思危,眼光敏锐长远。日后怕琉璃颇有些依赖这个丫头的时候呢。

好了,最后强调一下,还是喜欢琉璃和碧纨的斗口,只是觉得故事可以慢慢展开主要矛
盾了。呵呵,我是不是有些性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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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22——xiaowanzi(阿狸)

第二日琉璃直睡到日上三竿方起。睁眼时却看见白太太正坐在床边上凝视着自己,琉
璃倒唬了一大跳,嗔道:
   “娘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竟不知道呢。”
    白太太见琉璃睡得鬓发散乱,面颊上睡靥犹存。散着藕荷色小衣的领扣儿,脖上一直
贴身戴着的坠子歪在一边,倒是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去爱去怜的。于是伸手
揽了女儿,笑道:“没见过这样懒的大姑娘,说出去丢死人的。”才要唤素兰过来给琉璃
更衣,琉璃早整个人歪进母亲怀里,笑道:
   “娘既然来了,今儿便劳烦娘帮我梳头发吧——好久没有这样了呢。”边说边搂住白太
太的脖子朝她脸上亲了一口,腮上笑出两个又圆又深的梨涡儿。
    白太太早教她摇得满面堆欢,嗔道:“偏偏你是会撒娇撒痴的。”边拿了梳子,散了
琉璃的头发。素兰早已捧了盆儿过来,忙着给琉璃净面。
    琉璃微闭着眼睛正养神儿,只听白太太道:
   “昨儿这酒喝得可爽快么?”
    琉璃顺口道:
   “可不!好爽利。没想到醉后倒睡得好觉。”才说完,听得素兰低低的咳了一声。琉璃
方才醒悟说漏了嘴,要待圆谎时,又不知说什么的。便把脑袋埋在白太太怀里,只唧唧哝
哝的装傻。
    白太太道:“这时候知道羞了不是?”说着又骂素兰道:“你这个丫头,我原先见你
是个最憨厚的,竟然也敢撒谎糊弄我了。”
    素兰忙回说不敢,琉璃道:
   “娘别怪她。她是为了怕我受责骂罢了。”
    白太太笑道:“话固然这样说,撒谎总是该骂的——再说了,你当真的能瞒得了我么
?到底是我生的女儿。还有那一身酒气,今早儿都没散呢。”
    素兰不由得“扑哧”一笑。琉璃恨道:
   “好好好,你倒笑话我了。才为你求情呢,忘恩负义的小蹄子!”
    白太太已帮琉璃结好了辫子,道:
   “下回可不许这样胡天胡地的玩——待会子老太太和你爹问起来,少不得还要为你圆谎
,收拾这个烂摊子。”又道:“都是你二哥带的。这洋学堂没得把好好人儿教得不成
方圆了。可怎么了得!”
    琉璃只顾向白太太作揖打躬,打叠起千百样的甜言蜜语说给白太太听。白太太佯怒道
:“生儿生女果然是讨债的,下辈子可不敢要你做女儿了。”又吩咐道:“素兰,服侍小

洗浴去——不然这一身酒气如何掉!真真作孽。”琉璃边笑着应了边道:“娘不要我当女
儿,我却偏要跟娘做伴儿。生生世世当娘的女儿才是福气呢。”
    白太太笑道:“没得时间跟你贫嘴——不能空腹洗浴的,先进些饭食方可。”
    素兰笑道:“这哪里要太太操心。必不让三小姐的身子受委屈的。”
    白太太方点头下楼。
    琉璃伸个懒腰道:“倒真是饿了。”素兰早捧出几个盒子,打开看时,是一碗小米稀
饭,几个松仁饼儿,另又两三样佐餐小菜。琉璃直道“香得很”,埋头便吃。素兰叹道:

   “怎么就饿成这样——还哪里象个小姐!倒象是……”说到这里却抿嘴一笑。
    琉璃也不抬头,道:“你定是说我象个要饿杀的花子,是也不是?”
    素兰忙笑回道:“分明不是奴婢的意思,是小姐自己胡乱猜的。”
    琉璃一边去拈那松仁饼儿,一面道:
   “花子有什么不好?有酒喝便也潇洒快活——世上比化子可怜的人多了去呢!”
    素兰道:“了不得。您昨儿倒灌了多少呢?今儿讲话就这样的口吻。”
    琉璃心中暗笑,又想起昨儿不知是否失态,倒又有些忐忑。转而又想,昨儿那周阅之
拿来的酒有些怪异,竟好象不如先前的醇厚似的——想到这里,脸上却渐渐红了。
    素兰一边打量琉璃,见她拈个饼儿送到嘴边,却忘了去吃,只顾痴痴呆呆神游太虚便
伸了手去在琉璃面前晃了一晃,道:“小姐,你想什么呢?傻了不成?”
    琉璃方回过神来,自觉面上发烫,忙忙得拿话来岔了,反怪素兰吓了自己。
    素兰笑道:“却才小姐想心思呢,顺了眼睛,倒显得好长好密的睫毛——倒跟画上的

似的。”
    琉璃奇道:“你这丫头,疯言疯语说什么呢?想是大了,贫嘴贱舌的,几时赶你出去
才好。”素兰笑道:
   “只怕你舍不得。知冷知暖的人能有几个呢。”
    琉璃低了头不答,便说想去洗浴。素兰忙收拾了衣物手巾一应物品侍侯。
    洗浴时琉璃却又想起二哥及杨苏晴、纪至柔三人之间种种,不由且喜且叹且悲且怨。
喜得是杨、纪二女都是很好的,哥哥果然福泽深厚;又叹那纪、杨二位都伤了心,这事情
不知道如何方了;悲者倒是为了杨苏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本来便是极恼人的,偏偏又亲
耳听二哥哥明白说出来,更添尴尬郁闷;转念的又想到自己,不知道将来是何等际遇呢。

也不去擦,由着眼泪掉了好一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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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23——xiaowanzi(阿狸)

好容易收拾得清爽了,琉璃方往大厅里去。
   经过回廊时,见那关着大画眉的鸟笼子依旧悬在檐下,大画眉正在笼子里头踱来踱去,
叽叽喳喳的叫唤。琉璃想着已经好几天没来照看这鸟儿,心下倒有了歉疚,于是伸手拈了
些包谷粒儿掂在指头上,口里唤那大鸟啄食。不承想那大画眉瞪着黑豆般的眼睛瞟了琉璃
一眼,竟然缩了脖子在笼子一角趴下了。琉璃好大没趣,又不甘心。谁知再闹那鸟儿时,
大画眉却勃然大怒起来,颈毛根根竖了起来,冷不丁蹿起来朝着琉璃指头上就是一口。


   琉璃没防着,倒痛得“啊呦”一声,手里包谷粒撒个罄尽,低头看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指头上正隐隐渗出血来。
   却听得背后有人道:
  “呦!这畜生了不得了。养着它还养出祸来了呢。”
   正是碧纨。琉璃还没说话,却见碧纨伸了手去拨那笼子的闩儿,道:
  “妹妹莫哭!这不知好歹的东西,趁早打出去就是。”大画眉见笼门松动,便扑打翅膀
,扇得到处是灰。
   琉璃倒气愣怔了,说不得话。后面跑过来素兰,忙忙得按了碧纨的手拦了,笑道:
  “这是小姐的爱物儿,不过是一时恼了罢了。”
   碧纨松了手,上上下下打量素兰好一番儿,方看着天道:
  “我当是谁呢——你,配和我说话么?竟还挨着我的手!”
   琉璃才要回嘴,素兰早往地上跪了一跪,道:
  “原是急了,不承望冒犯了少奶奶。少奶奶是好心为了小姐,没人不知道的。只是小姐
孩子性气,万一日后悔了放这鸟儿,少奶奶的好心岂不成了恶意了?奴婢也是为了少奶奶
和小姐姐的情分儿才冒失了。”说罢又再朝碧纨笑道:
  “少奶奶消消气,凭少奶奶责罚罢。”
   碧纨笑道:“没想到你倒是个伶俐的——也罢,也算有人懂我的心。”边对琉璃笑道:


  “妹妹的手是娇贵的,切切要记得上点药才是。”
   方旖旖旎旎的去了。又回头向素兰点点头儿,道:
   “果然比我房里的凉花爽利。”素兰只低眉顺眼的笑着目送她。
   琉璃她去得远了,便怪素兰道:
   “你总是这样——你是我的人,难道她敢糟践你不成?何苦怕成那样。”
   素兰叹道:
   “不是奴婢多口,小姐年纪轻,是个顾头不顾尾的。现下若是出了有限儿的火气, 只

怕未来有着无限的苦要吞呢。 ”
   琉璃反被她的话给说笑了,道:
   “你倒是个有算计的——跟饭桌上的素虾仁似的,看着是清淡的,倒耐得咂摸——可惜
生在平常人家。倘是大户出身,不知道你是怎样的厉害人物呢。”
    素兰笑道:
   “哪里有那么好命——这点算计也是吃了亏攒来的。且别顾着说话,把那手给整消停了
方是正事。”
    ——那手不过是点小伤,涂了些药,也便不觉得疼。
    时近中午,白家人都聚在客厅里,老太太说是还有一段经没诵完,不曾下楼来。白老
爷正襟危坐看着本线装书,白太太没有事情,替老太太整着一管水烟袋当作消遣,见琉璃
进来了便要女儿坐到自己身边来,琉璃也便偎过去同她母亲说话儿,不过是些家常事情。
白老爷见了琉璃,不过“哼”了一声,照旧埋在那线装书里。
    碧纨支着腿儿斜靠在沙发上翻着本卷边的时装画报,边点头儿赞叹上面的摩登女郎们
。凉花在她后面打着扇子,闻声便也伸头去张望。却被碧纨反手用书本朝脑袋上敲了一下
,又翻了个白眼,道:
    “做你的事——积够了福再看罢!”自然声音是很小的,毕竟白家长辈都在。凉花讪
讪的缩了脑袋不说话,只得照旧打扇。
    白家用中饭前总是极其安静的,安静得近乎肃穆。只有老妈子们有条不紊的端茶布菜
,其余的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动静。
    过不多久,书群从学堂下学回来,不约而同的,两个丫头搀了老太太下楼,方才正式
开饭。







mingmei按:mm的细节描写是极好的。可是因为细节描写擅长就过分专著于细节,怕有害主题。建议
mm仔细想一下故事的前因后果、发展脉路,再继续下笔。这一段描写若是与故事的主要
脉路无关,不免就有些多余了。琉璃和碧纨的关系前边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了。这里唯一
的作用是充实一下素云。

但是如果素云在后文的发展没有重头戏,这种充实就不是很必要了。不过作者提到凉花
,看来对大少爷的苟且之事打算有所揭露了。想想碧纨给大少爷纳妾素云是不是有可能
呢?以个性和关系看,碧纨应当不会纵容大少爷纳妾,况且大少爷要,也是凉花。不过
如果另有所图,或许也有可能。

总的想来,该是白家出些变故的时候了。或者是外变,比如革命、打仗之类,或者内变
,如爆出家丑,家长亡故等等。当然不会那么突然,可是也该有些铺垫了。

[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2-4 11:3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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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24——xiaowanzi(阿狸)

琉璃见书群回来,便注意看他脸色,不知道他今儿和纪、杨二人怎样——既是去了学
里,必然是见到了苏晴的,不知道他二人相对之时是怎样的情景?杨家大小姐日前所受的
委屈气恼非同小可,一双星眸只怕已哭坏了呢;还有那纪至柔,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肚肠
的人儿,想来也不是能轻易解了心结的。
    然而书群的脸上倒平静得很,琉璃反倒猜不透彻,要待问吧,又碍着人多嘴杂的。当
下也只当甚么都不知晓,若无其事只顾吃饭。书群也只朝她微笑一笑,神色飘渺的很。兄
妹二人各怀了心思,不声不响,倒使白太太闹得满肚子狐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中暗
叹“儿大不由娘”而已。
    白老爷道:“铭德怕是能提前回来的。似乎这次采办货物很是顺当,占了很好的利市
。”
    碧纨听得夸奖自己的丈夫,心下自然喜欢,觉得面子上是大大添了光彩,愈发正襟危
坐起来,又昂昂然往琉璃和书群那边看了一看,却见他二人几乎没有听见一般,不过低头
吃饭而已,顿时觉得老大没趣。先前还想说几句应景话儿的,一时间也把心给灰了。以至
后来白老爷又说了些什么,也没有听清。
    众人冷冷淡淡的用了中饭,老太太便道“天气渐渐热了,乏得很”,让两个丫头扶着
自去歇着;白老爷小憩一回是照例要去商行的,白太太便吩咐厨房做一样酸甜凉爽的汤来
搁着,好等老爷走时喝了提神消暑的。
    碧纨早约好了另外几个太太说要搓圈小牌——无疑,这也是她们这些太太们争奇斗妍
的好时候——谁的发髻时新,谁的镯子是“王同盛银楼”的新样式,谁的旗袍用了上好的
料子,滚了闪银的边儿……碧纨才刚烫了时新的”香蕉卷儿”,然而在白家是无人欣赏的,
因而早迫不及待得要去街里坊间展示一番的,这时早叫了凉花回房,琢磨这该搭配怎样的服
装鞋子。
    眼见的人都走光了,书群也闷着头往书房里去。琉璃慌忙一把拽住,然而张了口又不
晓得该怎么说,只看着书群似笑非笑的。
    书群倒替她道:“想来你是要问她二人吧?”
    琉璃不由“哧”的一笑:“她二人?她二人是谁?谁是她二人?二人中谁又是她?”

    书群被她连连反问,倒没意思起来,便道:“你只管顽吧。我烦得很,还有文章待写
呢。”
    琉璃见书群没大好意思,忙正色道:“杨姐姐同纪姐姐,你都见着了么?她们还好罢
?”
    书群叹道:“你是个孩子,跟你又有什么讲头?”
    琉璃恨道:“偏偏不把我当回事——我纵然是个最俗的,好歹也是女孩子家。”
    书群忙去哄她,又叹息道:
   “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摇头道:
   “我竟不知她们是怎样想的?今儿见了杨苏晴,她倒跟个没事人似的,一般的活泼利索
,有说有笑的。你说可不奇怪?原来我倒白担心内疚了。”
    琉璃半晌方道:“苏晴姐姐是定然做如此反应的。她向来是个要强的人,你那里知道
背人处的伤心。”
    书群倒没大以为然,接着道:
   “这样倒好了,我可少劳些神。只是至柔那儿,怕要狠费一番工夫呢。”
    琉璃点点头儿,心道:
   “在你心里,终究是纪姐姐占得分量儿重些。原来遇着两个一般冰雪聪明的好女子也非
幸事——这时候不明白,将来懂得的时候,定会觉得伤了哪一个都是往自己心窝子上捅刀
子呢。”于是也不言语,傍着书群上了楼去,心里竟然酸楚一片。正暗怪自己没出息,只
会替旁人操心。忽听得书群道:
   “阅之向我提起你呢。”
    琉璃一惊,“腾”的一下竟红了脸。书群道:
   “你怎么了?他不过夸你海量,倒是个‘豪杰’,只是也忒小了。”一边忍不住笑了。

    琉璃只低着头沉吟,半晌方勉强道:
   “哪个什么阅之?我竟然忘记那日人们的名字了。只记得模样儿。”说罢又暗暗后悔:
这谎也实在撒得牵强。
    书群却没留心,续道:
   “那日阅之后来拿给你们的酒,原是兑了水的。说是既不扰了雅兴,又不至暴饮伤身—
—这个人向来是粗枝大叶的,那日竟想得周到,也是奇事一桩。”
    琉璃“啊”的一声,心中只是默念“原来如此”,迷迷登登的进了卧室,便怔怔的靠
着妆台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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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25——xiaowanzi(阿狸)

碧纨收拾停当出门,并没有带丫头。自个在白府门外招手唤了辆三轮车,却并没有径
自去约好打牌的孙太太家。
    车子七拐八绕的穿了几条狭长的巷子,方在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门口停了。碧纨付了车
钱,正等车夫找零呢,岂料车夫接了钱便飞也似的蹬了车子直往巷子另一头去了。碧纨恨
得眼内冒火,要待追去,脚上穿了细高跟的鞋子,实在使不上劲儿。只得远远的咬牙,把
那车夫祖孙三代毒毒诅咒一番,怪他妨了自己的财运,只怕待会打牌是要输的。
好容易略消了消气儿,碧纨四下里瞅了一瞅,巷子里静得很,连半个人影儿也无,只有啁
啾的断续鸟叫。这才欺身挨近院门,拍那门环儿。只是拍得却有意思,三重两轻,正象打
个问讯一般。
    不一会,门轻轻开了,闪出的是个近四十的瘦长男子。那男子见了碧纨,早是满面堆
欢,一只手便去抓碧纨尚握着门环的手腕子,那手腕自是细白如玉的,上头一个乌金镯子
兀自晃晃荡荡。
    那男子笑道:“好个腕子,香得很啊。”说时便将鼻子挨在碧纨的腕上嗅个不住。

    碧纨心内犹有火气,将手里包儿一扬,着实给了那男子一下,怒道:
   “高自辉,你还要不要脸了?这是在门外头!当心给瞧见了。”
    那叫高自辉的男子方唯唯的应了,忙接了碧纨进去,又掩实了门。方笑道: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谨慎了?哪里有人看见?便看见了又怎么样?他高大爷难道还怕这
个?”
    碧纨“呸”的一声,道:
   “你是个绣花枕头,只会说的。倘若白家知道了,只怕把你……”说到这里的时候却用
手绢子半掩了嘴,朝高自辉飞了个眼儿,待笑不笑。
    高自辉当然明白,笑道:
   “你哪里舍得?离了我陪你那脓包丈夫,你倒愿是不愿?”边说边将碧纨拦腰抱了往房
里走。
    碧纨将方才车夫的事儿说了,高自辉自然不住口的安慰说是“不妨事”,道:
   “那车夫不过是穷得怕了——那样的贱人,哪里妨得了白家少奶奶的财运。等会定是赢
个满堂红的。”
    碧纨缩在高自德怀里,嘴里咬着一绺发丝儿,这时将那发丝儿直往高自辉的下巴上撩
拨,腻声道:
   “你不是也穷得怕了?不然会跟我这样?”
    高自辉早将碧纨抱进卧室,放在床上,方俯了身子,笑道:
   “我哪里穷了?我倒是饿得怕了——便打了灯笼也找不着你这样知情解意的妙人儿。”
说罢朝碧纨唇上亲亲一咬。碧纨作势呼痛,高自辉“嘻嘻”而笑,屋子里的声音渐渐小了

    半晌碧纨方出来,那高自辉送出门外,碧纨早整理好了衣服拢好了头发,笑道:
   “你还是进去罢——我倒是闹得乏了,待会只怕没精神打牌呢。”
    高自辉见四下无人,便朝碧纨腰上掐了一把,笑道:
   “有刚才那么一番温存,你必然是旺了又旺的。”还作势要亲时,被碧纨阻了,道是要
立刻赶过去,孙太太她们怕等得急了。高自辉也便不多说,自进去了。碧纨方往巷子另一
头走。稍时见了辆三轮车,便又坐上去。
看见刚才一幕,惊讶之余不由跌足而笑,狠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心道:
   “这白家少奶奶果然是狐狸变的,够浪够骚。他妈的,有钱有势又怎么样?白铭德不照
样得戴绿帽子!”一边直叹老天有眼,又寻思:
    当日在酒楼上和周氏地震公子议定的事儿,可得抓紧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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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26——xiaowanzi(阿狸)

碧纨到得孙宅,时候已然不早。孙宅门前停了辆黑色的小轿车,怕是来打牌的哪位官
家太太的。白家也有这么一辆车子,然而白老爷总不许小辈们动用它,道是年轻人须得收
敛持重,素朴谦恭才是真正的大家气派。碧纨心里虽不乐意——少了很多出风头的机会—
—然而也不敢多说甚么。只好央铭德趁白老爷不在家的时候载过自己几次——铭德是要办
生意上的大事情,因而有这个特权。
    孙宅的大门开着,门下吊着两提亮亮的门灯,长长的穗子在风里晃悠着。碧纨甫下得
车,便有孙宅的一个老妈子迎出来,先打了个躬,然后笑道:
   “白少奶奶可来了。太太还正念叨呢——已经有几个太太先来了。”一边说一边引着碧
纨进去,早有丫头赶着去通报了。
    孙太太闻声从客厅里出来,正好迎在门口。倒似乎做了生气的样子,高声道:
   “你派头大得很!让我们等这许久。”
    碧纨忙挽了那孙太太,笑道:
   “你又拿我玩笑,当我是最好欺侮的——家里闹心的事儿太多,走不开罢了。”
    孙太太同着碧纨往厅里进,方笑道:
   “你就是个闲不住的猴子。得着工夫就懒会子罢——白家家大业大,总有一日让你忙得
哭爹叫娘。”
    碧纨撇嘴才要牢骚两句,又住了。因见孙太太穿了一身银灰洒朱砂的缎子旗袍,足上
配了一双银灰高跟鞋,又单在挽起的头发上插了把珊瑚股钗,钗头上一颗莲子大的珠子。
便笑道:“好打扮!越发风韵迷人了。”孙太太笑掐了她一把。
    这时早进了客厅,里头已坐了几个衣着明艳雍容的女客,单只一个约莫四十过半的太
太是碧纨不曾见过的。客厅里头铺了张暗红色的大地毯,靠墙是整套一色的红木几椅,中
间倒是张实木的方桌,上头铺了整张的乳白色镶红边的绒布,不消说是为了打牌而设的了
。女客们见碧纨进来,自是一番寒暄,又纷纷夸说碧纨身上旗袍的料子实在是好的,光泽
匀净,质地也柔熟,一时间厅里热闹非常。那不相识的女客先是歪在左边的一堂软垫沙发
里,这时候也立起来,却只笑着并不说话。
    碧纨早打量过她,见那太太穿着略高于脚背的暗灰色旗袍,上边是细细的手绣的醉红
色海棠叶子,右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只白果大的钻戒,左腕笼了一副白金镶碎钻的手串,
面容丰白,态度矜持。心里便揣度必是不凡的人家,自己态度便分外的谦逊热情,先向那
太太和和气气的问了好,再转了面笑问孙太太:
   “这位太太虽是很面熟的,姐姐却还是该引见一下的。”
    孙太太拊掌笑道:
   “我见你们赏光,一时喜欢得疏忽了。才已跟周太太先说过你——这位周太太,他先生
便是咱们这里有名的大银行家。你该知道了吧?”
    碧纨忙堆了笑再次见礼,说是“仰慕已久,今儿方托福见着”云云。心中暗自得意:
大银行家周鹤轩的名字,又有谁没听过的?只愁没门巴结呢,没料到居然在这里见着他家
夫人,当真是老天有眼。只不知以后怎么才得与这周太太好好结交。
    周太太笑拉了碧纨道:
   “白少奶奶不用客气,早该常常走动的,今儿才得见了。”
    碧纨方不迭的点头,笑道:
   “只怕日子长了,您要笑话我们小门小户的没有见识呢。”周太太见她不住逊谢,忙也
笑说“不会的事”。众人自然一旁附和说笑。
便只在背后看牌。周太太和碧纨正坐对家儿,这时却想起什么,笑道:
   “白少奶奶想是不知道,你家二弟和我那儿子是极要好的呢。”
    碧纨慌忙笑道:“甚么白少奶奶,您叫我碧纨就成——你是说书群弟弟么,我竟不曾
听他说过。”
    周太太点头道:
   “可不是!他们是一个学校的,我家孩子的名字唤作阅之,你回去问一问二少爷,他必
是很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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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27

众人一边打牌一边闲聊。碧纨每每摸到的牌都是极好的,于是便想,被那三轮车夫强
盗般掳去的几个小钱倒也并不值得心疼,且喜也没有妨到甚么。
    才要把手里的牌打出去,又想起一件事来:恰才周太太嘘声连连,相必手中的牌是极
背晦的。自己倒要在这上头做些功夫:要博了周太太开怀,若这周太太因此注意到自己,
日后结交也容易些,最不济也要让牌桌上多些热闹。
    于是碧纨倒添了十二分小心,一时间如得了千里眼顺风耳似的,打出的牌每每是那周
太太翘首盼着等着的。更妙的是,碧纨总是漫不经心般的打出这些牌,竟无人看出她是做
戏。荷包缩水,碧纨自然是心疼的,然而她也尝听男人们说“做大事不拘小节”的,并深
以为然,此刻就当是践行这句话好了。孙太太和另外一位太太自然是啧啧称羡的,道:

   “周太太果然是个有福的——虽然不常上牌桌子,手气竟然好成这样。以前还只当碧纨
妹妹是个‘牌神’,今儿才算见了。”
    碧纨叹道:“周太太不是我比得的。你不知道,我的牌本也错不到哪里去——天晓得
,见了周太太便如那《红楼梦》里的琏儿见了凤辣子,一点气性都没了。真真气死人。”

    几位太太都被她说的哄然笑了,孙太太只顾骂碧纨是“猴儿”,说句俏皮话儿都这样
讨嫌。
    周太太忙宽慰道:
   “碧纨心直口快,是个极讨人喜欢的。这样吧,过几日你们都请移驾舍下,让‘牌神’
扳本好了。”
    碧纨听她改口不叫“白少奶奶”,心中不由暗喜,忙点头笑道:
   “扳本是万万不敢的——陪周太太说话儿就是了。”大家也附和着点头儿。
这时候碧纨伸长手去够一张牌,袖子便揎了些,腕上套的乌金镯子便露出来。孙太太眼尖
先见了,忙道:
   “好新奇的镯子,几时买的?”
    碧纨忙停了手,笑道:
   “才在同盛银楼打的,上手刚两日。”
    太太们一时倒不急着打牌,碧纨脱了镯子,大家细细看了,都道样式新巧纹理细致,
成色也是很足的,夸了一番。
    另一位万太太也是和大家相熟的,这时也笑道:
   “偏这猴子每每佩了让人眼热的爱物儿。”又再端详了那镯子一番,方道:
   “固然是极好的。奇怪了,莫非偏偏这白家的首饰是天上掉下来的?”
    大家忙问其详。万太太笑道:
   “前日里我在街上碰巧遇上白家另一个人,也戴个精巧镯子,和这个竟然不相上下。”

    碧纨笑道:
   “大概是琉璃妹妹,她倒有好些精致的玩意儿,只不怎么见她戴罢了。”
    那万太太倒一脸神秘,摇头道:
   “哪里是三小姐!你们再猜不着的。是你的丫头凉花。”
    碧纨倒笑了,道:
   “她能有什么好的呢?竟让您这么看重?”
   “我也在奇怪呢,一个丫头,竟然带了那样贵重的镯子——碧纨妹妹你可别见怪,那镯
子,比你这个只好不差的。我当日也细细看了——说来也怪不好意思的,把个丫头的镯子
看了半天,没法子,我就这样的性子。然而实在是个极好的刻丝银镯。”
    碧纨方待说话,孙太太插嘴道:
   “万太太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凉花丫头我也遇见过好些次的,常常打扮的妖妖娆娆的
,首饰真真多得很,且都是实打实的上等货色。我也曾奇怪过,后来想,怕是你们不要了
打赏她的。”
    碧纨心里疑惑:在家里何曾见凉花这样来?不过是和素兰幽草一样简便梳妆罢了,然
而太太们说的又不是那么回事。自己也并不曾经常打赏她。
    于是一边打牌,一边在心里琢磨:真真是件奇事了。回去倒要好好儿问上凉花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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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28——xiaowanzi (唐宋元明清时代的阿狸)

这番牌局开的甚久。直到孙太太客厅里的自鸣钟“当当”的敲了11下,众人方打完最
后一圈,相顾道:
   “原来这样晚了,该散了。”
    孙太太早吩咐厨房上了些夜宵,请众人用了,笑道:
   “我也不留你们,路上要小心才是。”
    碧纨向孙太太打趣道:
   “这样小气,竟不敢留客了——今晚姐姐好象并没有输啊!”
    孙太太嗔道:
   “怕是你输的多罢,差不多够买双好鞋子了。周太太到底福泽深厚,不然谁能压得住你
!”周太太只笑着不言语。
    碧纨笑道:
   “我虽然是小户人家,却最喜欢爽利的。今儿见着周太太这样的贵人,输赢值个甚么!

    如此喧闹了一番,众人便告辞。
    门前停着的黑色车子果然是周太太的,周公馆的司机早接到电话赶过来,开了车门,
便清周太太上去。
    周太太还要送碧纨回白府,说是太晚了,碧纨一个人回去让人放心不下。
    碧纨忙低头再三谢了,道是不妨事,周太太先回去歇息方是最要紧的。
    周太太于是也不勉强,挽了碧纨,叮咛以后得了空儿便互相走动,才不枉相识一场。
碧纨自然极为高兴,忙答允了,然后看那周太太上车去远了,方叫了辆车子往回赶。
    整个白府早已经静悄悄的无一点人声,碧纨正要蹑手蹑脚上楼回卧室,却听得有人低
声咳了一声,倒吓出了一声冷汗,忙把壁灯“啪”的开了,却原来是白太太。碧纨正待说
话,白太太冷冷的道:
   “尽日里昏天黑地的玩,一点大家媳妇的样子都没有。下次你可得提着些心了!”
    碧纨被白太太臊了一鼻子灰,正要解释,白太太也不看她,自回房去了。碧纨心里老
大不服气,暗想:
   “你若知道我今儿结识的是周太太,只怕比我还会献勤儿呢。”
    又想起凉花的事情,无奈深更半夜的,只得又疑又恼的先去休息。
    第二日是礼拜日,书群不用去学里。然而他几日来心里一直郁郁,所以也没有睡好,
天刚亮便自去书房,并吩咐下人说不许人来吵他。琉璃起床后听说了,却偏进去看,原来
书群只是坐在桌前发呆,面前一张纸上,满满儿写着“纪至柔”三个字,间或也有杨苏晴
的名字,只是都给涂黑了。见琉璃进来看见,他也并不遮掩。
    琉璃只当作没注意,微笑道:
   “我来叫你下去用早饭。要不我端上来陪你在这里吃,好不好呢?”
    书群道:
   “竟不觉得饿。你自去吃好了,也不用别人叫我,只说我有事情要做罢了。”
    琉璃暗自叹息,只得点头应了。
    楼下客厅里却只有碧纨和白太太。老太太是好睡的,白老爷出去遛弯子了,说是在外
头吃。琉璃说书群不下来,于是三个人便自行用早饭。
    才刚吃了一半,刘妈上来回说:
   “太太,有客人来了。”
    琉璃正纳闷,不知道是谁,这样早的过来。看时吃了一惊,原来是杨苏晴。
    只见她穿着袭湖水色的衣裙,脸色微黄,眼睛微微有些发肿,倒平添了些娇怯。
    白太太见是苏晴,忙笑着离了座位招呼她坐下,问过苏晴已经用了早饭,又一叠连声
的喊丫头们上茶。
    苏晴微笑止道:
   “不用麻烦——这样早过来,是有些学里的要紧事情要请教府上二少爷,不知道现在方
便不方便?”
    白太太愣了一愣,忙道:
   “方便方便!他早已起了,我就叫人唤他下来。”碧纨在一旁看着,知道杨苏晴是县长
千金,一心想过去搭讪,无奈一是不知说什么好,二是看着苏晴精神有些委顿,不好造次

    琉璃先只不说话,这时候见母亲要唤书群下来,忙过去挽了苏晴的手,笑道:
   “不用喊,我自带杨姐姐上去罢了,杨姐姐怕还要借二哥几本书呢。”
    苏晴也忙点头道是,又道了“叨扰”,于是琉璃拉她上楼去了。白太太望着她俩背影
,若有所思的点头儿。碧纨倒扑哧一笑,道:
   “太太不觉得吗?这杨小姐和咱们二少爷倒是很好的一对呢。”
    白太太面有喜色,缓缓点头,转而又叹道:
   “好是好的,只是儿大不由娘,他们的事儿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这里琉璃拉苏晴上到楼梯转脚处,问道:
   “杨姐姐,你怎么了?还生二哥哥的气么?”
    苏晴道:
   “又有什么可气的?勉强不来的事情。只是心里有些话,一定要说给你二哥,因此今儿
才这样早的过来叨扰——好妹妹,我若不说出来,心里是一时也不得安宁的。”
    琉璃被她说得心里发酸,忙掩了她口,道:
   “我都知道。二哥哥在书房呢,你自己进去吧。”又握了苏晴的手一握,才要离开,苏
晴道:
   “妹妹,你也不用走,便进来听着好了,也替我作个见证。”琉璃心中疑惑,却还是点
头陪她进去了。
    书群乍见书群,倒怔住了,手里的书“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张了几张嘴,却一句话
也说不出来,看了苏晴一会,又把头低下去了。
    苏晴轻轻叹了一声,弯腰把那书拾起来放好,方低声道:
   “我晓得你不好受。从此以后不用再难过了。”
    书群见她憔悴了不少,心里很是歉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只问:
   “你近来好么?”
    苏晴微微笑了一笑,道: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我今儿来,不过有句话儿要说的,说了就走。”
    书群方要问是什么话,苏晴紧接着道:
   “你且莫说话,让我一口气儿说出来才好——我知道你心里的难受不比我少。纪姑娘是
个万里挑一的,你喜欢她,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书群万料不到她说出这些,一时间,酸甜苦辣俱上心头,低声道:
   “你不怨我,那就好了。”
    苏晴眼眶红了一红,道:
   “琉璃妹妹今儿也在,我说请她作见证的——从今往后,你要好好儿对纪姑娘,也万不
可为她为我自苦。万一哪一日,想起我了,便说一声罢,我总在这里等着。不过杨苏晴也
    琉璃怔怔地听了,抬眼望着苏晴,只想要哭出来,然而喉咙却如同被堵住了,只在脖
子里头哽咽,一点眼泪也流不出,。苏晴向琉璃微微而笑,道:
   “妹妹不用难过,也不是甚么大事,好歹成全一桩因缘,也是美事。”说着便要告辞。

    琉璃默默挽了她,走到门口,方听见书群在背后道:
   “杨小姐,日后谁得着你,那是他的福气。”
    苏晴身子震了一震,两行泪珠扑簌簌直滚下来,忙低了头,同琉璃急步下楼去了。

才到半路,只听得楼下碧纨又尖又细的声音,正气急败坏的道:
   “你这不要脸的小蹄子,竟然学会偷东西了!”







mingmei按:初一看,至少觉得有两处好:第一是处从碧纨荡回一笔,转到琉璃书群等人,然后又悄
悄拐个弯预备下回转回到碧纨。文章写成这样,方显出层次和深度。颇有间色法的感慨,
这一段来回很有风范。另一个就是苏晴的个性相当鲜明。

还有几处小的细节,处理的都很好。比如碧纨回家偶遇白太太,书群写名字时不仅仅有
纪至柔也有杨苏晴,还有琉璃的一些行为言语。


像最近几回这样慢慢发展,却缓中带紧,一步步逼近关口,极端庄、又不失于沉闷,我
没的话讲,真的很不错。

额外一点就是这个白府的定位,目前看来还有些胡涂。从碧纨来看,白家比周家乃至孙
家,可能都有不足。从琉璃看却又能与县长家并驾齐驱。而这白家看似行商,但家教又
不是很新派,那么他家的背景似乎还要一番斟酌。不过这是细枝末节,不必过于挂怀,
更不要为它影响了大局。

嗯,暂时的感想就这么多了。
关于下文的发展,我看作者也胸有成竹了。这个尾巴很有趣呢


对了还有一点。就是书群面对苏晴所言时的反应。这里倒不是我有什么意见,而是从中
可以看出作者的个性来。其实换作我写,书群完全可能是另一番言语、另一番态度。但
是xiaowanzi的笔下,书群就洒脱了许多。虽然直到此时,书群的个性依旧不是很鲜明。
但是这一处却很值得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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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29——xiaowanzi (唐宋元明清时代的阿狸)

原来适才琉璃同苏晴上楼时,白太太也自去张罗琐碎事情。碧纨见各人都散了,倒老
大没趣儿,正寻思如何消遣,冷不丁想起昨儿万太太她们提过:凉花有不少讨喜的首饰—
—碧纨心中自是不屑的:不过是个丫头,能有什么!最多不过是仿的精细些的赝品,也难
为万太太她们说的活灵活现的。
    才扭身要走,又想:左右无事,不如就让凉花把那些物儿摆出来瞧瞧,就当看场把戏
好了;等辨了真假,日后也好驳回万太太她们。
    凉花此刻刚和素兰、幽草等几个丫头一同吃完饭——礼拜日白家一般都无甚大事,丫
头们也乐得偷个清净,可以回自家瞧瞧父母,结伴出去闲耍也是可以的。
    凉花打算告假出门,正对着小菱花镜子拾掇自己,把两条辫子细细梳理了,又模仿碧
纨平素的样子,特特在鬓角留出两绺发丝来。正左看右看的得意呢,幽草在背后用手指头
刮着脸羞她,道:
   “你又作怪了!便是扮成一朵花又怎样?仍旧跳不出这下房去。”
    凉花也不回头,一边戴耳坠儿,一边啐道:
   “打量我同你一般没志气呢。丫头怎么着?有你们跟在我后头当哈巴儿的日子。”
    幽草于是便笑着上来要撕凉花的嘴,一边道:
   “等你混上个头面,才拿这样的话来唬人。”
    素兰也过来要拉开她们两个,屋子里正又闹作一团。一个老妈子伸头骂道:
   “你们都作死了,吃饱了就开始窝里反——凉花,大少奶奶叫你呢。”
    丫头们忙松了手,凉花道:
   “她就是见不得我得闲儿——不知是要熨衣服还是描花样子。”
    一边嘟囔一边去了。
    碧纨却满面笑容的招呼凉花坐下。凉花推脱不过,方斜了半个身子在下手坐了。
    碧纨朝她脸上端详了一会,笑道:
   “我竟没注意,你出落的也算标致了。”
    凉花越发摸不着头脑,只得含糊笑了一笑,问道:
   “大少奶奶要差我做什么呢?”
    碧纨笑道:
   “哪里是要你做什么。不过听说你有不少精致首饰,想看一看罢了。你去取来吧。”

    凉花先是一怔,随即回过神来,暗想:必是自己平日里出门闲耍时,戴了那些大少爷
送来的首饰,被人吹了风儿到少奶奶耳朵里。不由的慌了神儿:那些首饰要么是大少爷私
房钱给买的,要么是大少爷从少奶奶箱子里偷偷摸摸鸡零狗碎摸出来的,若让碧纨见了还
了得!剥了这层皮还是轻的,大少奶奶是个口狠心硬的主,哪里吃罪的起。为今之际,只
好拼命抵赖便了。便忙赔笑道:
   “大少奶奶又说笑话了。奴婢一个月才那么点月例钱,能置得起什么呢!想是大少奶奶
听错了,也未可知。”
    碧纨心中本也不信的,见她这么说,便笑一笑,正要作罢回房,谁知眼光一错,堪堪
瞥见凉花耳朵上吊着的坠子,便要凉花近前来。
    凉花不知是哪里出错了,只得往碧纨面前挪了两步。
    碧纨喝令凉花蹲下,朝她耳轮上仔仔细细的看时,登时一股气儿从丹田直冲脑门,劈
脸就给了凉花一巴掌,喝道:
   “你这坠子从哪里来的?”
    凉花被打得脑子嗡嗡作响,半晌方回过神来,哭辩道:
   “这坠子,不过是前儿回家一个姨娘送的。”
    碧纨不听这话还好,这时更气的身子乱颤,一手紧紧扯了凉花再要打时,手掌却又生
疼。回身正好看见个鸡毛帚子,在手里握了,狠命朝凉花肩膀上抽了三四下,怒骂道:

   “还敢犟嘴!这坠子上有个豁口儿,是我从前碰的。你个不要脸的下作蹄子,小娼妇!
偷到我的头上了,你可知道这坠子值多少钱么?!”
    凉花脸上立时浮了五个指头印出来,拼命要挣开,碧纨正在气头上,手扯得铁紧。虽
是疼痛难当,却也不敢大声哭出来。
    琉璃和苏晴早已过来,见这场面齐齐吓得一抖。琉璃只顾问碧纨作什么发这样的脾气
,要她先住了手说话。碧纨“呸”了一声,双手一拍,直问到琉璃脸上道:
   “住手?都出了家养的贼了,我今儿非打死她不可。”琉璃却没见过她这般放泼,只气

的面色发白,说不出话。
    苏晴在旁边,劝也不是拉也不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琉璃没见过这个阵势,只拉着苏
晴不放,苏晴只好低声安慰,一边做主要丫头去请白太太过来。
    这里碧纨直扯着凉花到了下房里,素兰幽草早听见外头的动静,见碧纨扯着满脸眼泪
的凉花直闯进来,都贴墙站着,怔着说不出话来,一些老妈子在旁边探头探脑的看。
    苏晴同琉璃无法,只好一边白费唇舌的劝,一边跟过来。
    碧纨一叠连声只是喝问哪一个是凉花的箱子,要打开来。凉花那里肯讲,呜呜咽咽的
早哭的不成样子,只求碧纨放了她。碧纨见凉花不肯说,便转头喝问素兰幽草一干人。素
兰心知不是好事,正急得没法,幽草早被碧纨顺手一个嘴巴子,只得忍着眼泪将凉花的箱
子一指。
    碧纨狠狠儿将凉花一推,“豁朗”一下将凉花的箱子掀了个底朝天。凉花跌在地上,
也不逃走,只顾哀哀的哭。
    碧纨看时,只险些气得晕厥过去。箱子里竟然有好些首饰,大都看着眼熟,全是自己
戴过的。还有一些首饰,连自己也不曾见过,然而贵重得很,却不知凉花从那里得来。其
他人们也早惊得呆了。
    碧纨气得面色铁青,咬牙将头上的发簪拔了,朝着凉花的手上胳膊上便是一阵乱戳,
骂道:
    “眼皮子这样浅,非戳烂了这双爪子不可——你都是怎么偷的这些?!”
    凉花左躲右闪,却哪里躲得过,挨了好些下,几乎疼得跳起来。素兰上前要拉,却被
狠狠戳到手上,眼泪立时迸了出来。这里老妈子又过来回说:
    “竟然没有找到太太。才还在房里的,不知去了甚么地方。二少爷倒来了。”
    琉璃苏晴见到书群,便如见了救星一般,直等他拿主意。
    书群见打得狠了,忙用力把凉花从碧纨手里拽出来,拖到身后护住,道:
    “嫂子消消气。这丫头也是一时糊涂偷了东西。你也打得够了,且先问清楚。”
    碧纨方一边喘气一边住了手。凉花披头散发只在书群身后呜呜的哭,却甚么话也不肯
讲。碧纨才略平下的气又蹿上来,绕过来狠狠的又戳了好几簪子。凉花复又大哭。苏晴上
去狠命把碧纨拦了下来。
    这时候听得有人怒喝道:
    “成甚么样子!白家成了用私刑的公堂不成?!”却是白太太过来了。于是早有嘴快
的老妈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这般说了一遍。白太太道:
    “碧纨,你是少奶奶,这样鬼哭狼嚎的闹,不嫌丢人么!”
    碧纨恨道:
    “你不知道这娼妇偷了我多少东西!你看看,全都在这呢!”
    白太太怒瞪她一眼道:
    “她偷东西,我自然会问清楚——凉花,你怎么竟做出这样事来?!”
    凉花只哭着不说话。书群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道:
    “已闹成这样,不如说清楚。太太在这里,不用怕的。我同三小姐自然为你说好话。
你素来是个伶俐的,可别惹恼了少奶奶,再惹急了老太太。”
    凉花早已哭得气噎喉干,哽咽了半晌,方道:
    “我并不曾偷。都是大少爷给我的,说我做事勤快,又伶俐。”
    众人万料不到是这一回事,登时倒都惊得呆了——虽说凉花不曾多说,但人人心中都
明白,这是家中出了丑事了,大少爷和凉花之间,断然是不清不白的。琉璃是女孩子家,
早又惊又臊,说不出话来。书群不断摇头叹息,白太太则面如死灰。四周的丫头妈子们面
面相觑。
    苏晴不想自己撞见白家的这等事来,忙向白太太道家中有事情,要先行离开。白太太
尚未说话,只听碧纨“哎呀”一声长腔长调的哭起来了,一面拼命拉住苏晴,道:
    “已经见着这样的丑事了,杨小姐好歹要给我做主——我竟连个买来的丫头都不如了
,早知道我就不问这些事了,落了干净!”顿了顿,又哭道:
    “我也做了白家好几年的媳妇,没犯过七出之条,怎么就这样轻贱我起来!”
     一时间鸡飞狗跳。
     素兰见众人都乱了阵脚,又有一起下人们却同看戏一般,忙向白太太道:
    “太太,先把闲人遣下去吧,大家好静静说话。”
    “我已经被他们这些不成材的臊昏了头了。亏得你提醒。”于是将围观的下人都遣散
了,又命他们不可乱说话。素兰跟着要下去,白太太却道:
    “好孩子,你留下吧,好歹照应一些。”
     又让琉璃也回避了,再向苏晴道了歉意。苏晴微笑着向白太太道:
    “太太且宽心。哪家没有这些小事呢。只是都惯了,说都懒得去说。”说完便自告辞
了。
     于是白太太叫了碧纨、书群一同去了自己的房里,素兰早替凉花简单梳洗了,拉着她
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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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30——xiaowanzi (唐宋元明清时代的阿狸)

一行人进了白太太的卧室,下人们早识趣的下去了。白太太命素兰关了门,又从里面
“喀哒”一声上了锁,方长叹一声,道:
   “都坐下罢。”说着自己先歪在一个披了云纹锦布的靠椅上。
    书群也自坐了,凉花却只倚着门垂头站着,也不再哭,只听得喉咙里偶尔几声哽咽。
素兰沏上几盏茶来,又到后面给白太太捶着背。
    碧纨却将手里的帕子一摔,哭道:
   “我哪里还能坐——这个家还容得我坐么!”又拿了帕子擦泪。不料那手帕子却勾在旧
椅子边的一根倒刺上,哧啦一声划破了。
    白太太沉声道:
   “罢了,碧纨,你今儿也闹得够了。这丢人的事情,原本只该大事化小的。“
    碧纨不听还好,这时候不由的面红耳赤,也不管许多,辩道:
   “倒成了我的不是——你们家的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想着把臭的捂成香的。我却
做不成那没嘴葫芦,任人宰割。”凉花又低声哭起来。
    书群赔笑道:
   “果然是大嫂子受了委屈,我替大哥陪个不是吧。只是已经这样了,且平平气,凉花也
不过是个不懂事的丫头,犯不着同她计较。”
    白太太也叹道:
   “我也知你委屈,只是这样不依不饶的,却也没个当少奶奶的样子。外人听了,不说凉
花什么,只怕要说你不容人呢。”
    碧纨听他们这么说,又把眼圈红了,脸色黄黄的朝着白太太便跪,道:
   “遇上这样没脸的事,谁能捺得住性子呢。碧纨原是个没人疼的,铭德他对我不起,只
好求太太做主!”说罢竟然叩起头来,又道:
   “我知道太太极公正,必不至包揽哪一个。”素兰忙过去将她扶起来,碧纨倒像体力不
支的样子,只摇摇欲坠的,书群忙亲自捧了杯热茶给她。
    白太太心知这是碧纨的聪明之处,先用台面话儿挤兑了她,便没法子为凉花说情的。
于是恨骂道:
   “都是铭德这畜生做的好事!依我看,不如等几日,铭德回来了,再细细商量?”书群
也点头说是,又朝凉花看了一看,那丫头满脸都是碧纨指甲的抓痕,眼光呆呆的,竟似别
人说的是与她无关的事情一般,方才哭喊连天,现在竟然毫不在意似的。
    碧纨哭道:
   “太太这样可不是不给碧纨活路了么——铭德回家,哪里还有我说理的份儿?我向来是
不敢驳他的回的。哪怕他把凉花这蹄子扶了正,我又哪里敢说个不字!”
    白太太道:
   “依你的意思,竟是今天必要得个结果的了?”碧纨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
    白太太叹道:
   “家门不幸——这事情老爷又不好管。说不得,我有两条路,你们自个儿看吧。”一时
间房里静得能拧出汁儿来,满屋子只有素兰轻轻为白太太捶肩的声音。
    半晌,白太太方道:
   “索性明讲了——碧纨,你也来白家几年了。我们老辈的心思,你也知道的,不过想早
点抱个孙儿,你那里却一点声息也没有——”
    话没说完,碧纨早“呀”的一声大哭起来,道:
   “原来这样,怪不得如今连个丫头都敢在我头上拉屎撒尿了呢——生不出儿子,难道是
我一人的错么!”白太太听她说的粗鄙,脸色一时间又青又红,那边书群低低的咳了一声
。碧纨方渐渐住了。
    白太太续道:
   “你也莫怨,哪家的媳妇都是这样的。如今这两条路,要么将凉花收了房,要么赶她出
去,但是你这身子……”
    书群见议论女人家的私事儿,稍觉尴尬,便道:
   “娘,要不你们说着,我看看三妹去。”
    白太太道:“没有什么。你也听着些,好做将来之鉴。”书群无奈,只得坐了。
    碧纨咂摸白太太话里意思,竟是很强硬的。寻思今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着实闹了个
鸡飞狗跳,现在扯上无后的事情,再僵下去也讨不了好,然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凉花占了
便宜。斜眼看看痴痴呆呆的凉花,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憎恶烦厌,恨不得一脚踹死了。又知
道这丫头是个素来心高的,不趁此机会撵了出去,难免不养成后患。
    筹划了半晌,正要说话儿,突然听得凉花声音又干又哑的开了口,道:
   “你们不用忙了。也不用你们赶,我自己走了便是。”
    大家倒都给唬得愣了,只见凉花晃晃荡荡开了门,晃晃荡荡自往楼下走。素兰忙上前
一步拉住,忍泪道:
   “你......你上哪里去呢?”
    凉花微微一笑,道:
   “死不了 ——这条命得好好留着,往后,还要替他们白家操心呢。”
    脸上似笑非笑,眼光从每个人脸上瞬了一瞬,又点了几点头儿,竟自下去了。白太太
不住叹息,道是“没有规矩”,原本要吩咐管家多给她点出门钱的,这时候恼凉花无礼,
   “太太竟然不留下她么?”
    白太太道:
   “由她去吧,她既然自己琢磨着要走,那也不关白家什么事了。”又向碧纨道:
   “这下满意了?”
    碧纨哭道:
   “是她自己要走,难道也怪在我头上!”顿了顿,又哭道:
   “我知道,娘打量我是个妒妇,容不得人的——这样,便让铭德收了素兰,这丫头论脸
面,见识我都是喜欢的,比那个贱货何止强上百倍呢。”
    话没说完,只听“咯啷”一声,素兰手中捧的茶盘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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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31——xiaowanzi (唐宋元明清时代的阿狸)

白太太正拊掌道:
    “可不是么!现成有个最好的,倒亏你想到了。”冷不防被杯盘粉碎的声音吓了一
跳,白太太倒吓了一跳,回头看时,素兰早俯下身子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儿,手忙脚乱的,
拈了这个放了那个。冷不丁“哎呀”颤声低呼,原来是指头被划破了。
    碧纨哼了一声,脸朝着白太太道:
   “原来丫头也分三六九等的。有人要往上爬,也有的看样子还不愿意呢。”
    白太太皱眉道:
   “你又来了。就不能省点唾沫星子么!”又起身拉素兰道:
   “你倒是什么心思,说出来也好让我知道——杯子砸了便砸了,等会自有刘妈妈她们拾
掇。”
    书群早已找来条干净帕子,让素兰把伤了的指头裹了,方向白太太怪道:
   “妈,你也是的,这么说出来,把素兰当什么了呢!素兰是人,是女孩儿,可不是应声
虫儿。”
    素兰垂头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也没人看得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只不过,鞋面上渐
渐的湿了。
    碧纨道:
   “了不得,委屈的哭了呢。罢了,我是恶人,可也不用怕成这样子。”自把指头上的玛
瑙戒指下了,撮了块绸绢子擦来抹去。
    白太太拉素兰起来,让她坐了,又托了素兰的下巴儿,朝她脸上瞧了一瞧,方叹道:
   “这些丫头里,我素来看你是个好的。模样干净,做事情利索。又是个贤良的,不乱嚼
舌头根子。不象那起不成材的东西,妄想着翻天覆地,时刻窝里反的。我是看你好,才想
拉扯你一把。”
    素兰仍是低了头,道:
   “这是作丫头的本分,太太不用往心里去。”
    书群不耐道:
   “妈,她既不愿,你就不要再提这些子了。没得臊着她,以后倒没意思起来。”
    白太太瞪着书群道:
   “这是你大哥的事,也是关系我们白家血脉的大事情。你作弟弟的,不帮忙操心也罢了
,三番五次的驳长辈的回,成什么体统!”
    书群还待要说,张了几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心里着实憋闷,便想把手边的扇子狠
狠拍在桌子上,最后还是叹口气,轻轻放了扇子,照旧坐在位子上。
    白太太还在说着:
   “你心里是个怎样的打算,说出来无妨——你放心,若真应了,没人不拿你当主子待的
,谁敢背后埋汰你,横竖我给你撑腰。”碧纨撇了撇嘴儿。
    素兰半晌方抬了头,伸袖子把眼泪细细抹了,直朝着白太太跪下,反没了先前的慌张
,清清楚楚的道:
   “太太既让我说,我便说了——太太且听我说完,再论责罚吧。
太太的恩典,素兰也是个有心的,桩桩件件何曾忘过,今日里太太为素兰的一辈子操心,
这是素兰修来的福分。”
    白太太微笑着点头,书群心里倒疑惑:莫非这丫头竟然允了?不像呀!
    却听素兰接着道:
   “只是素兰是个心眼儿实的。从小奴才进来府里,还不解事儿,太太把奴才给了三小姐
。从那以后,素兰心里只记挂两件事儿,一个就是好好打理府里派下的活计,一个就是一
辈子伺候好小姐。论别的,素兰做不好,也不敢妄想。少奶奶是个有才的,这是太太的眼
光少爷的福分。若要再找个帮手,也再轮不到素兰头上,有分量的姑娘多呢。素兰自己也
是绝不愿意的。”说着便对着白太太磕下头去。
    碧纨听她说了这么一大串,半晌才回过味——原来这丫头是坚辞不受的。于是也不说
话,只看着白太太怎么回应。白太太也是意外,道:
   “你这可不是傻了么,主子不做,横心要做丫头。”
    素兰也不哭也不闹,叩了头抬眼道:
   “太太若是一定要素兰领受这福分,素兰当不起,怕只有离了府里。实在离不了,还有
其他的路走,只是莽撞了些,且可怜了与三小姐的情分。”
    书群见她模样镇静,口齿不乱,脸上一股子决绝的神气,心中只是暗叹:看不出来,
这丫头果然是个有见识的,有刚有柔、不卑不亢,竟是个大家的气派。只可惜没读过书,
不然兴许日后有什么大造化呢。这么想着,倒对素兰刮目相看的了,脸上也露出一片赞叹
的神气。
    碧纨突然道:
   “三弟,这丫头不乐意,你喜成这样做什么?莫非……”却并不把话说完,又嘻嘻一笑

    书群心中大恼,才要驳她,素兰却又跪向碧纨道:
   “少奶奶,话不是这样说。大少爷二少爷都是素兰的主子。素兰要向攀高枝,大爷二爷
又有什么不同呢,况且大少奶奶还能教导着我,却比二少爷那里更厚一层了——素兰实在
是没那个心,若有,便让素兰烂成疮死在当地罢了。”
    白太太听她发了毒誓,脸上涨得通红,心知此事是万万不谐的了,遂长叹道:
   “罢了罢了,小小年纪发什么誓呢。这事情就算了,日后我再物色。素兰,你去照旧看
看三小姐吧,也不用为难了。”
    素兰忙向白太太,碧纨、书群分别再叩了头,起身开门,转身子的时候,大串大串的
泪珠子终于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门开时,屋内的人倒都呆了,只见琉璃正站在外头,一脸的伤心愤怒。
    见了素兰,琉璃早一把握了她手,恨声道:
   “娘,你若日后拿素兰当件玩意儿送这个送哪个,可先得问问我的意思。你们不拿她当
人看,我倒拿她当我的姐妹!”又冲着碧纨道:“你们的事情,不要牵扯到我的人来。打
量我就是你们随便欺辱的么!我知道,明着是对素兰说事,暗着你是想糟践我呢。”
    说罢,再不多看各人一眼,拉了素兰要回房去。
    素兰慌忙又向各人福了,说:“三小姐是为我操心,孩子话不作真的,太太少奶奶原
谅着些”,方忙忙的随着琉璃去了。
    白太太和碧纨,都被琉璃冲的翻跟头竖蜻蜓的,碧纨窝一肚子火,又不知道说什么,
一摔袖子也走了。
    白太太跌坐在椅子上,直嚷脑袋疼,书群过来搀扶了,又一叠连声的喊刘妈妈拿头疼
药。
    白太太叹道:
   “儿女是债,这话真真不假。老大,老三,哪个能让我少操心了!”
    书群赔笑道:
   “娘该享清福了。儿女的事,就由着点吧。大哥忙生意,偶尔荒唐,责罚了也就算了;
小妹是直性子的,娘还用和她计较么!”
    白太太点点头儿,出了会子神,突然道:
   “群儿,你也不小了。娘看着那杨家小姐模样人品都是出挑儿的,对你也殷切的很,你
是不是——”
    正说着,刘妈妈拿了头疼药上来,书群正尴尬厌烦呢,得了这空,如获了大赦一般,
道:
   “刘妈妈,太太不舒服,你好生照应着,我得下去了。”说着,一溜烟跑了。
    白太太气得哭笑不得,只一叠连声的怪自己没福,没生得养得一个贴心的孩子。
    正懊恼的了不得,刘妈妈道:
   “太太也是过劳了,又牵扯得头疼。依我看,倒有个法子冲一冲这些烦心事。”
    白太太问时,刘妈笑答道:
   “太太不记得了?过三天就是老爷的六十大寿了。咱们府里倒可以好好操办操办,那时
候少不了各府各宅的少爷小姐来道贺的。什么样的好人寻不着?说不定,大少爷、二少爷
、三小姐的因缘都在里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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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1:48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我的机器上只收到这里。当日也只读到这里。上网查了查,作者后来又陆续写了很多,加了对仗的回目,那是后话了。留个地址吧:http://www.rose520.cn/files/article/html/3/3918/index.html

原以为作者没有写完,现在看来,作者当是写了差不多的。只是当时是三年多以前,大家还聚在一起说笑,一起聚餐喝酒,一并画船游湖。现在却已经各自不知去处了。

[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2-4 11:4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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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2:02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随风起舞——whws(无心之失)

她打开冰箱,笑容可掬地给我倒了杯果汁。“怎么样?还可以么?”仅仅两年,她们就
有了自己的小窝,虽然不大。
“真的很好!”我接过果汁:“真没想到,你能找到这样的房子。”
“小了一点,不过,地理位置还不错,而且很便宜。二手的。不过刷过以后就和新的一
样。”她很自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关上了冰箱门。

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刷的吧。真是一对儿能干的人。我心里微微赞叹道。

她洁白修长的手指夹起纸杯。她的小手指习惯性地微微翘着。她微微仰起脖子,很优雅
地抿了一口。她是那种知道该怎样在有限地环境中展现出自己sense的女人。她的小屋就
是证明。房子不大,但是很干净,装修的并不华丽,却很清爽。小小的饰件恰如其分地
挂在恰当的地方,活泼却不失于庸俗,书桌上一盆修建整齐的文竹,平添出一份淡雅。
桌椅板凳的色调和这份淡雅而略带活泼的气氛颇为搭配。

“你现在似乎收心了。”看不到那对熟悉的网球拍,我笑着问。

她一笑,有点自嘲的味道:“我要是说自己忙,你肯定不信。可事实就着这样。”

我点点头:“你长大了。”

她噗哧一声笑出来:“你现在怎么老气横秋的。看来老话说的不错:嫁鸡随鸡,连说话
都不一样了。”

我有些不快:“人家不过是老实一点,怎么就不上你的眼呢?”

她笑的更厉害了,含在嘴里的果汁险些喷了出来。她慌忙放下杯子,抽出一张纸巾,捂
在嘴上。待咽下了果汁。方扑到我身上,一边抚着我的背,一边弄着我的中袖短薄衬
衫的衣领一边讨饶:“我的好姐姐,饶了我吧。知道你那个白马王子是天底下最大最
大的好人。我是个小女人,爱吃醋的。忍不住就要吃姐姐的醋啊。看在我年幼不懂事的
份上。姐姐放过小女子吧!”

说着她轻轻摇着我的身子。我绷着脸,可眼睛却不小心泄漏了笑意。她于是闹的更凶了
,索性整个人,滚到我的怀里,从我的手里抢过纸杯放在床头的矮柜上,撒娇似的摇着
我的肩膀:“好姐姐,我知道你最疼爱我的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她顺势拥着我滚倒在床上。我一把推开她,笑着骂道:“长不大的
调皮鬼。小心你一辈子嫁不出去。”她躺在我的身边,把头靠在我的肩头,软软地说:
“我嫁不出去,就一辈子来陪着姐姐。”

我又笑了:“我才不要你呢。带着还不够累赘呢。还是把你留给你那个大萝卜吧!”

她没有吭声,还是趴在我的肩头上,也没动。我想再嘲笑她两句。却忽然感到肩头一阵
冰凉。我一惊,问道:“怎么啦?”她仍不吭声,却隐隐传来了啜泣声。我搬开她,坐
了起来,翻身看她,却发现她把脸埋在床上,不给我看。

我搬起她的脸,直直地看着她——她的脸色苍白的好像一张纸,嘴唇被咬的发紫,泪流
满面,一丝乱发被泪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脸颊上。她仍止不住地在抽泣。

我把她拥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什么也没问。我知道她的脾气,你越是问,她越
是不说。等她平静下来,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我的心里已经隐隐猜到:她找我来,
大概就是为了这事儿。

从大学里,我就开始认识她。是在学生会认识的。那时,我分管女生部的工作。她刚刚
进学生会,还只是个小跑腿。那时,她就显示出自己独特的一面来,和刚进校的女孩子
不同,她一点也不腼腆,相当积极和大胆。很快我就注意到她,并且和她熟悉起来。

她是个很有主意也很有手腕的女孩,爱玩儿,也很会玩儿。不像我,只知道一味老老实
实地做事情。她很快就和男孩子们打成一片,在女孩子里也很有人缘。不久就成了系
学生会里重点培养的骨干。

但是她内心里其实是个很敏感的女孩。她虽然朋友很多,但是最谈的来的还是我。别看
她嘻嘻哈哈的,正日里给别人排忧解难的。其实她心里有不少的难处和苦衷,却从来不
跟人说。作为她的直接领导,我有时比较关心她。因此她有时也很愿意和我接近。

女孩子们们大概对婚姻有种特殊的敏感吧,所以女孩子里面流行一种配对的玩笑。就是
两个女孩子“假凤虚凰”地结成夫妻,老婆老公地乱叫。我的男朋友第一次听说这事儿
时,惊讶地差点把眼镜儿跌下来,他问我:谁会愿意做老公呢?呵呵大概男孩子们里不
会有人愿意被成为老婆吧。可是女孩子们就是这样玩笑的。

有一次,她开玩笑地说:“你做我老公吧!”我一笑:“你这么漂亮,怕将来没有老公
么?”她认真地问:“你不愿意么?我不好?”我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哄她:“你当然
好了。只是我不愿意被人叫老公啊。好像男人婆似的。”她说:“那你做我姐姐吧。我
一辈子就想有个姐姐。”

我看着她忽闪忽闪地大眼睛,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份爱怜的感觉。我点点头:“好吧
,我做你姐姐。”

我就这样做了她的姐姐。她对我很亲昵。后来她跟我讲了她家里的事。她妈妈怎样不情
愿,却又不得已地嫁了她爸爸。她爸爸和她妈妈怎样一天到晚地吵架。她妈妈把自己一
生地愿望寄托在她身上。而她爸爸则把对妻子的全部爱怜转移到她身上。家庭因为她暂
时宁静下来。

后来她家里怎样又因为另外一个男人再度紧张起来。争吵甚至打骂。妈妈越来越憎恨这
个家。爸爸则选择了逃避,开始借酒消愁。喝醉了就骂人,甚至打人。爸爸和妈妈都不
再理她。

有一天晚上,妈妈抱着她,哭了好久,反复地说:“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啊。
”然后妈妈走了,终于离开了这个满目疮痍的家。

我知道了她的故事,也越发开始同情她。可是她并不要我的同情。她一如既往,积极而
上进。她很要强。她要在一切方面胜过别人。她学习好,她参加学生会,她会唱歌跳舞
,她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她还长的漂亮。男孩子们像嗅到了蜂蜜的蜜蜂,围着她嗡嗡
地飞舞。她对每个人都是微笑着,却淡淡地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就是这样赢
得了“火辣辣的冰美人”的称号。甚至开始有男孩子恨她。

她不在乎,一如既往。她和每个人打闹,和每个人来往,却不和任何人亲密。她甚至从
来没有在人前流过泪。只是偶尔会对我诉诉苦。我会开导她,让她往好的方面多想想。
她信任我。把我称作她的好姐姐。

每个人都知道,我是她的姐姐。男孩子们甚至开始殷勤地接近我。我心中暗暗冷笑。我
当然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我是个生性和蔼的人。我从不得罪人,也不会替她招惹
敌人。我用最大的善意,不露声色地把那些男生打发掉了。

和这个妹妹在一起,我的校园经历丰富了不少。她带给了我许多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从没有真的嫉妒过她。她有她的命。我有我的。她带给了我新鲜和活力。我给了她温
暖和慈爱。我们是一对互相需要的螺母和螺钉。我们并不欠对方什么。我们只是从对方
那里得到我们需要的东西。

你也许觉得我冷漠。可是生活教给我的,只是冷漠。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施舍爱。人
是需要回报的,哪怕爱也是。

她伏在我的肩上哭了好久。肩膀一抽一抽的。然后她坐直了身子,擦干了眼泪——没有
用纸巾,而是用手背。她有些羞愧地笑了笑: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我说:没事。你就是拿它当手绢擦眼泪,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的。她笑了,很灿烂:“
你是想说擦鼻涕,可是又怕我真的做出来,所以又不敢说,对不对?”她的脸上还挂着
泪痕,和着淡妆,抹的满脸都有些像花猫了。我被她逗乐了。从桌上拿来纸巾盒子,抽
出纸巾,一张一张的,替她擦脸。“都哭成花猫了。去洗洗脸吧。”我说。

她顺从地点点头。进了洗手间。水龙头被开的很大。哗哗的声音隔着墙壁都听得很清楚
。我笑了——还是那么大手大脚的,一点没变。

她出来的时候,已经又重新画了淡妆。

她说:“你等一下。”说着打开了壁橱门,开始挑衣服。我问:“你干什么?”她说:
“你别管。那边有《时装》,你先翻翻。”

我摇摇头——鬼精灵。说着,从她的床头拿起时装翻了起来。

也许我真的有点老了。看着杂志里,朝气蓬勃的打扮,我的心有点抽搐了。我抬起头,
对着床边梳妆台上的镜子,抿了抿头发,用指头微微挑了挑自己的眉毛。我一直对我的
眉毛不满意——太淡了。也许,我该去纹眉。不过他不喜欢。他对美容店有着天然的反
感。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不过我觉得,他的想法一定是有道理的。他是个很会
讲道理的男人。讲道理,你从来讲不过他。所以如果你想说服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
蛮不讲理。我忽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笑了。居然又不知不觉地想到他!

“笑什么?”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手里提着一件苹果绿的圆领梯恤,和一件
白色长休闲裙裤。“怎么样?”她把衣服铺在胸前。

我赞叹到:“不错啊!你买的?”“是啊。这件是在珍妮斯买的,才九十三,很划算呢
!”她掕起右手的梯恤我笑着打量着:“很简单,很有朝气。”我评论到。“我就知道
你会喜欢。来吧,骨感美人儿,穿上试试。”她脸上洋溢着微笑,一点也看不出悲伤的
样子。我几乎以为我刚才是在做梦——其实她从来没哭过。不过我知道,她哭过了,就
不会再脆弱。她总是把自己内心的脆弱包裹在一团笑意盈盈的朝气里。

我摇摇头说:“我比你高。”她得意地笑着:“就是按着你的尺寸买的。”我大吃一惊
“什么!你为我买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她的声音越发调皮了:“怎么样?惊讶
么?你的尺寸我这儿都记录着呢。你家那位都未必比我更清楚你的三围呢!”

我的脸红了:“你胡说什么啊!”她把衣服扔到床上,不容置疑地命令到:“快换上,
我瞧瞧。”说着自觉地转过身,一边嘟嘟囔囔地说:“不公平。”

我一边开始换衣服,一边问:“什么不公平?”“你让你家那位看,却不让我看!”
说着她悄悄回过头冲我眨眼。

我又羞又气,大喊着:“转过头!不许看!”她大声笑着,转过头去。

我穿好衣服。她把我拉到穿衣镜前,拉着我转过来转过去。啧啧地称赞着。“我们应该
上街,让那些好色的男孩子们好好羡慕我们一把。”我一笑:“我可没你那么自信呢!
”她笑:“好姐姐。你不知道多少人安地羡慕你呢。要不是那个木头关键时刻开了窍,
抢先一步把你抢走,不知道多少男孩子排着队准备追求你呢!”

我笑了:“虽然拍马屁有功,但是再次警告:不准说我们家先生坏话。算你功过相抵吧
,就不让你请客赔不是了。”“哼,我这身衣服难道一点都不算数?”她一边说着,一
边若无其事地把我被她哭湿的衣服收了去。我抓住她得手:“你做什么?”“帮你洗洗
。没关系,你今天就住这儿吧。明天肯定干了。”我说:“不好。这多麻烦。再说不太
方便。”

她淡淡一笑:“不麻烦,也没什么不方便的。罗宾走了。我现在一个人住。正觉得孤单
呢,想让你陪陪我。总不成连一夜都不舍的分给我吧?”我呆住了。虽然事先已经想
到了,可是她这么自然地说出来,我还是呆住了。

她没再说话。走进了厨房。洗衣机挤在那儿,虽然不科学,可也没有别的地方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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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2:03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随风起舞——whws(无心之失)

她做起事来很利落。衣服很快就洗好了。虽然是自动洗衣机,她却讨厌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吱纽吱纽地慢慢转。她说,衣服洗不完,心里纵垫着,拖的时间长了,心里就上火。她曾经说,她怎么都看不惯罗世文懒洋洋地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不管不问,任它或转或停,直到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才晓得去把已经在洗衣机里堆的几乎发霉的衣服收出来。“看的我火烧火燎的,”她一直都这么说:“所以我就说他是懒驴推磨。不打不动。”所以她洗起衣服来总是尽可能的高效率。单薄的衣衫都是手洗。只有厚重的衣物才扔进洗衣机。

看着我奇怪地看着她选开了洗衣机开关,她懒懒地一笑,说,现在人懒了,连洗衣服都懒得动手了。自动机器就是好,什么都替人做了。哪天连结婚生孩子也替人做了,这世界上也就不需要人了。我勉强笑了笑。她以前不开这种玩笑的。

她发了会儿愣。忽然打起精神来,拉着我又进了里间。“我现在在学十字绣。你来看看。”我不禁讶然:“亏你这耐性,也能坐的住?”她大笑起来:“你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或许我的脾气真的急了些。”她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绣夹,上边仍夹着一幅绣了一半的丝绸,还未绣上的丝线凌乱地搅在一起,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解开,“看看怎么样?”我轻轻地抚摸着已经绣好的画面,是一幅用玫瑰堆成的心。我微微一笑,赞叹道:“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可惜还没绣完。”她也微笑:“搁了很久了。还是罗世文在的时候开始绣的。现在这样也挺好。我在想,干脆把线剪了,就留下这半颗心好了。”我抬头看了看她的笑容,有点僵硬,却不肯露出半点抽搐。我点点头:“也好,其实残缺的未必不美。总是还有希望。”

她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对我说:“你教我打中国结好不好?我听说能把心里的结都结在绳子上,心里就好过多了。”我轻轻抱着她的肩。她又开始抽泣。我说:“说吧。说出来心里好受点。”

她推开我,扭过头擦干了脸颊。有点害羞的说:“不好意思,差点又弄湿了你的衣服。”我轻轻抚着她的背:“你为什么要闷在心里呢?说出来不好么?你这样,我心里也难受啊!”

她的嘴唇有点发紫,不停地哆嗦着。她按住自己的胸口,静了一会儿。低低的声音说:“我现在心太乱,讲不清楚。晚上你住下,我讲给你听。”我默默地叹了口气,不由想起了一个人窝在家里他。犹豫了一下,我答应了。我往家里挂了个电话。他接着了,问我们玩的开心不开心。我说停开心的。我告诉他,晚上我不回去了,在这儿住一夜。他可能有点不太开心。却又不愿表露出来,只是说:让我早点睡,不要玩的太晚,晚上睡觉的时候注意不要着凉。我一一应着。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这样吧。我挂了。···等等!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不觉笑了。我说,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他木木地答了一句:“哦。”就把电话挂上了。

她在一旁收拾床和桌子。没有抬头。只是问:“完了?”我说打完了。

洗完衣服。我们出去吃饭。中午都没什么食欲,简简单单地去MCdonad's混了一顿。席上,我们嘻嘻哈哈地回忆在学校里的时光,一个一个数落当年的姐妹们——都快要结婚了。我小心地避开了罗世文的话题,她有意无意地忘记了那些回忆。她忽然说:“说真的,我们几个都很羡慕你们两个。真的。那次聚会,你带他来吃饭。后来,时儿就跟我讲,说她羡慕的不得了。她说,你们两个一直手拉着手,就没分开过。吃饭的时候,有一粒饭粒掉到你的裙子上,他自然而然地就帮你把饭粒捡起来弹掉。时儿说,她那一刻真的好感动。她觉得你们俩真是好浪漫地一对儿。”我有些不太自在,淡淡一笑:“是么?我怎么都不记得了。”她的脸色稍稍黯淡了一些:“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你多福气呢!”我一边啜了口橙汁,一边嘻嘻哈哈地道:“他那个木头疙瘩有什么好,什么都不会。多了他就是多个累赘。还是当初我们几个一起玩,多开心。”她一笑,“真的,那时候,大家都还是一个人。只有你有男朋友,可是又在那边,其实还是一个人。大家都玩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什么都不多想,也不发愁。”她的眼睛远远地望着前面的虚空,呆呆地发愣。手里无意识地轻轻把垫在盘底的广告纸,撕成了一片一片。

我轻轻地把她拽回来,“时儿也快结婚了?她现在的男朋友怎么样啊,也没见过。真是的,也不让我把把关。”她回过神来,把手中的碎纸条排好,叠整齐,放在餐盘的一角,“我倒是见过那人的照片。还算高。不过长的不怎么好。听说在一家公司里做业务主管,好像还不错。”“时儿是不是有点急了,怕嫁不出去啊?”我的嘴怎么也这样刻薄起来?今天的情绪怪怪的。

她又是一笑:“还说人家呢?你也快些嫁吧。小心孔雀东南飞,从你手心里跑掉了。”我轻轻哼了一声:“怕他飞?我还东南飞呢!他要是敢有这心思,我先不要他。”说着我也一笑。

她看着我的笑容,忽然说:“你的牙真整齐。”我一愣。她似乎回过神来:“你这个小妮子。不知道现在世界上的好男人多难找。自己珍重着点吧。别末了哭鼻子。”我说,去你的。

吃完了饭,就是逛街,从一家专卖店,到另一家专卖店,我们疯狂的试穿、侃价,然后一件也不买,气的售货小姐差点没有哭出来,总算是不敢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只是临末了冷冷的,一句“您走好”说的有气无力。可是她却出奇地兴奋,“今天这是高兴,就要这样才痛快。”我说:“你这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说:“这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我是看透了,有人幸福,就肯定有人要受苦。幸福就那么多,不够每个人分的。所以你要是想多拿那么一点点,就肯定有人的会更痛苦一些。”我说:“你这个论调好自私。我都怕你了。”她轻轻甩起自己的提包,抡了一个圈说:“以今天为限。明天我就恢复到乖女孩的形象。”我笑着问她:“你也乖过么?”她站住,憋着笑冲我大喊:“你讽刺我!”说着就追着我要打。我们俩个就这么嬉闹着,引的整条街的人都侧目斜视。可是我们两个谁都不在乎。

好女孩做久了,会发疯的。

傍晚的时候,我们回到小区附近,没有买一件衣服,却每人手里一大包糖炒板栗。我说:“晚了。在外面吃吧。”她一笑,“天天一个人在外面吃,腻了。两个人做着吃,高兴些。来吧。”说着拉我进了菜场。

晚饭,是在厨房做的。她下厨,我打下手。
“油都热了,怎么还没切好。”
“就好。”
“快点!”
“来了来了,倒进去?”
“对,溜着边。”
“啊——!”
“小心,溅着了没有。”
“没有,还好。”
“亏你还是女人,将来怎么嫁人呐!”
“将来就让他做饭,我管吃。”
“小心你老公不要你。”
“他敢!”
“这么厉害,男人婆。”
“哼!男人婆怎么啦”

厨房里吵吵闹闹的。两个人做饭是最有趣的事情,手里虽然忙着,嘴里却总也不会闲着。相比之下,吃饭反而少了许多乐趣。她做饭的手艺一向是好的。可是两个女孩子却都吃不了多少——在外边已经被零食填饱了。望着一大堆剩饭剩菜,两个人不禁都有些发愁。

我不好意思地说:“这么多剩饭,怎么办啊。”
她有些无可奈何,“并一并,先放到冰箱里吧。这两天省钱了。”
我取笑她:“好可怜的孩子。”
她却淡淡地笑了:“冷清了好些天了。第一次吃的这么高兴。”
我又搬过她的肩膀把她揽在怀里。

晚饭后,她收了衣服,熨干,叠好,一笑:“明天可以换了。你身上的衣服只好拿回去自己洗了。”

然后我们开始疯狂地看电视、吃零食、聊天。话题始终围着各种明星绯闻、同学的小道消息和时装杂志。

也许,她忘了她要给我讲罗世文。也许,她真的忘了。看着她那么高兴的样子,我也不愿意提起那些令人不快的话题。晚饭后直到睡觉前,时光就是这样在百无聊赖的话题中打发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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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起舞——whws(无心之失)

睡觉前,她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床干净被子。换了褥子、床单。

我帮着她铺床。她笑着说:“很久没有在一起睡过了。”我点点头,“自从你们买了房
子以后。上次还是你住单身宿舍的时候。”她忽然咯咯的笑起来:“那次我们聊了一个
通宵,结果第二天,两个人谁都爬不起来。”“然后你就撒谎请假!后来被扣了奖金。
”她的手背托着自己的下巴,忍着笑:“那种破公司,不要太小气。第二个月,我就不
干了。”我说:“你跳来跳去的,老也没个安生。早晚有一天要吃亏。”

她的笑容渐渐敛去了。“不用早晚。我现在已经一周没有上班了。”

我愣了。“你说什么?那你现在···?”

她勉强一笑,“你大概以为我忘了说过把一切都讲给你听。”她铺好被子,拍了拍软软
的床垫,“我没忘。可是我讲不出来。我一直觉得害怕1。越是有阳光的地方,我就越害
怕。我害怕孤独,可是阳光只能带给我孤独。我看着白天来来往往的人群,我觉得她们
离我时那么远。而我自己呢,我自己就像时装店里摆在橱窗里的塑料模特。它们存在仅
仅是为了展示它们所穿的衣服。如果没有人看它们穿的衣服,它们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也一样。白天,我坐在办公室里,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可
是没有人真正会关心你的存在,我是说那个真正的你。他们在乎的,只是一个形式,一
个展台。他们每天会往你的办公桌瞧一瞧,看看这里还有一个人在,这就足够了。至于
这个人是谁?她在想什么?她有什么愿望?她有什么烦恼?没有人在乎。”

她似乎有点累,瘫软地坐到床上。“我在公司里受够了。我不过是个玩具偶像,我的存
在就是为了填满那个空缺的位置。你也知道,我曾经野心勃勃。这两年,我的心已经淡
了。我只想找个好男人,组织一个温暖的小家庭,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我希望我的男
人爱我,体贴我。他能真正关心那个真实的我,而不是不耐烦地应付我,仅仅把我当作
这个家里的一个理所当然的组成部分,就像一件家具一样。我希望他能时时想着问我:
‘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不开心?’‘我怎么才能1让你高兴起来?’”

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甚至没有意识到我坐到了她身边。“我不要求他做太多。我只要
求他能时时记得我。记得这家里还有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开始轻轻啜泣。我再一次把她揽到怀里。我忘了这是今天的第几次了。但是,我知道
,这一次,她真的受不了了。

罗世文——她开始重复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她和他一起的故事。有我知道的,也有我
所不知的。

她和罗世文也是在大学里认识的。罗世文是个不错的男孩儿。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是
校学生会的组织部长,很有能力,学习也不错。其实她初次认识罗世文还是在大二
的一次学生会的干部会议上。那时她已经开始逐步介入校学生会的工作。

那次罗世文在主席台。她因为到的早,就坐在第一排。罗世文作发言的时候,眼睛
一直盯着她。她有些恼怒,于是好不畏惧用忿忿的眼神回击。后来,她终于顶不住了,
女孩子终究还是羞涩一些。她回过头,假装和熟人说话,不再理会罗世文的目光。

休会时,罗世文找到了她。她有些不快,毫不可气地问他有什么事。罗世文很有耐心也
很有礼貌,说,他见过她,在我们系的迎新会上。她作主持,主持的很好。他想请她主
持校学生会的一次大型活动。

她犹豫了一下,回绝了。不过后来,罗世文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让系学生会的干部做
她的工作。她最后还是答应了。那次,她的主持获得圆满成功。她成了学校里的名人。
校花榜上出现了她的名字。

此后她进入校学生会工作,和我们的联系略略少了一些,和罗世文的接触却多了起来。
半年后,他们开始手拉着手出现在校园里。我们一帮子女孩子,接着和她的关系,开始
肆无忌惮地敲诈罗世文。罗世文总是很宽容地满足我们的要求。倒是她有些不快。她曾
经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不快,并和以前的朋友们略略疏远了一些,只是和我仍旧保持着
比较密切的联系。

一年以后,罗世文从学生会里退了出来,专心考研。她也跟着退出学生会,每天陪着他。
有人说,她变了。她傲然一笑:“我怎么变,都还是我自己。我知道我在为什么奋斗。”

当时,她说完这话,所有的人都呆了,包括我。她的确有些傲气,但那是她第一次把这
傲气表露到嘴上。罗世文考上了研究生。她却决心放弃了考研。她说,她以前不知道将
来的前途,只好四面撒网。现在她已经清楚了,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要为她理想的
生活贡献全部力量。

那一年暑假,她第一次随罗世文回了四川老家。

那次随罗世文回家,就是她的噩梦。她和他母亲之间的恶感是在相互之间的第一眼就产
生的。他的母亲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她第二眼。他母亲毫无顾忌地称赞着邻家女孩,询问
儿子将来的打算。母子之间的亲密,把她冷冷地抛在一旁,无人问津。他的父亲偶尔不
失礼貌地为她端上果品。却始终没有任何深入的交谈。

她觉得自己就像部长会客室里等待接见的访客,耐心地盼望着部长抽出一点时间把好把
自己打发离开。她知道,罗世文不好处。所以她忍耐着。

罗世文终于找到机会,提请母亲注意她的存在。她尽量压抑住自己的不快,向这个家庭
的女主人礼貌地点头,问了声阿姨好。他的母亲冷漠而优雅的回了礼,寒暄了几句,话
题又转到他的儿子身上。

她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可是她努力隐忍住自己愤怒的情绪。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
直言不讳地问罗世文:“你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罗世文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道:
“当然不是,她只是还不太习惯我和你在一起。其实她很喜欢像你这样的女孩的。”“
比如说你们邻居家那一个?”“你开什么玩笑。不过是邻居罢了。”她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问道:“你和你妈妈讲过我们的事么?”罗世文有些不耐烦似的向外望了望,嘴里
含含糊糊地答道:“讲过一两次。明天我带你到附近的山上去玩,好不好?那儿有一处
不错的风景。”

她任由罗世文把话题岔开。只是冷冷地应承着。她原本不是一个温顺地把一切伤心与委
屈埋在心底偷偷哭的女孩。她要是不快活,她绝不会让那些让她不快活的人快活。但是
这一次,她必须忍着。她为这份感情付出了许多。她不想一切就这么结束。
两天的四川之行很快就结束了。尽管罗家希望儿子能多住几天。但是罗世文知趣的表示
学校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掉,必须返回。

这趟旅行的气氛就像是煮沸了油锅,看起来波澜不兴,可是只要溅入一滴冷水,就会四
散飞溅地爆发起来。罗世文小心翼翼地守着这口油锅,避免溅入一滴水。现在事情结束
了,可是锅却没有凉下来。

她现在总是恹恹的,不怎么和罗世文说话。罗世文好似端着水盆走在钢丝上,加倍地陪
着小心,却不敢多问。她似乎回到当初单身的时代。有时有意避开罗世文,回到了我们
中间。只是不像以前那样快乐洒脱了。没事儿,总是闷闷的,不太说话。于是他们之间
的关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晾在那里,既不像以前那样亲密,却又不明白地断开。两个人
有时仍然呆在一起,却不那么频繁了。

她有时闷了,就来找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无聊的话题。有时,她会突然忘了正在和
我说话,陷入默默地沉思。我只好放任她默默地思考,自己在一旁忙自己地事情。有时
,她会突然发现谈话陷入了沉默,于是不好意思地道了歉,再继续那些没有任何热情地
话题。

她开始抱怨自己长胖了。于是她开始疯狂地跳操、打网球和跳舞。她常常抛下罗世文一
个人出去玩。有时和其它男男女女一起去。罗世文为次曾经和她吵架。她仍旧我行我素
两个人越闹越僵。

她的成绩开始下降。那年期末考前一个星期,她抛下考前复习出去玩。罗世文劝她,然
后两个人吵翻了。半夜里,她们寝室的女孩子打电话给我,问她是不是到我这边来了?
我说没有。接着她们说她白天一个人出去,到现在没回来。接着罗世文的电话也来了。
他告诉我他们白天大吵了一架。晚上他给她挂电话,可是她们寝室的女孩说,她不在。

我也急了,约了其它几个熟识的女孩一起出来找她。我们发现她时,她一个人坐在学校
里水渠边的桥上,泪流满面。然后她病了。烧了整整一个星期。因为在学生会,和系里
关系熟识一些。我为她办了期末缓考的手续。她的那门考试被延迟到学期开学。

事后,她来谢我。我抓住她的手,问:“你不舒服,我们都知道。可这到底为什么?萝
卜挺不错的。你们两个到底发生什么了?”她脸色苍白的一笑,“都挺好的。只是我不
好罢了。”我又找了罗世文,问他对她怎么了?罗世文讲了回家的事。我开始在他们之
间居中调协。

后来事情慢慢平息下去。两个人恢复了以前的关系。但是那一年,谁都知道,发生过的
事,毕竟发生过。一切不可能就这样被遗忘。

那一年过去了。她去了上海。而罗世文仍留在学校读书。我找到了我的那个他。心思渐渐远了。
她还时常惦念着我。有时,知道我有了他以后。她开始抱怨我重色轻友。可是,她从心
底里怀着一丝嫉妒。又过了一年,我也随着他到了上海。我们租了房子。她曾经来看过。
也曾羡慕我们的小窝。不过,毕竟地方偏僻了些。她不能常来。而他除了周末,平时也
不得不窝在公司的宿舍——除了时间上赶不及以外,交通费也是承受不起的奢侈。

怀着孤独,偶尔会打一个电话给她。她和罗世文之间还是吵了好,好了吵。那一年罗要
毕业。她想他来上海。可是他在北京找到了一份不错的职位。他在犹豫不决。那年她回
了趟学校,找罗。偶然的,她接到了他母亲的电话。事情就像暴风一样突然刮了起来。

她当晚就回了上海。此后没多久第一次从公司辞了职。她出去玩了一个星期。没有和任
何人讲。当她再回来时,罗已经和上海的一家公司签约。罗开始到处找她。罗首先想到
联系我。我接了罗世文的电话,知道了她的处境。我去了她租的房子,房东告诉我她搬
了。我找到了她的新地址,她却正在悠哉悠哉地重新粉刷房子。

我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说正在找新的工作。因为还有些积蓄,所以不太着急。我告诉她
罗世文的事。她沉默了。她说她累了。想休息一下。

后来,我顾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太理会他们的情况,只是听说她又找了新的工作。和罗
又几度风雨,终于重归于好。他们俩甚至攒钱买了套二手房。我以为,一切的风雨已经
过去。他们正在开始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但是她突然打电话,说想我。她没有说任何原因,只是催促我周末到她家玩。我来了,
却惊讶地发现,罗世文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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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2:06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随风起舞——whws(无心之失)

她一句话不说,任由眼泪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就这样沉默着,沉默着。她忽然说:“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有时候,我真的好想就这么着歇下去,再也不起来。”我一惊,叱道:“你胡说什么!”一面紧紧把她搂在怀里,仿佛生怕她就着这么从我的身边逃走了似的。我死死地抱住她,陪着她流泪。

我可以感觉得到她脸上那冰凉的笑容,僵硬地,撕裂一般地在我的脸际抽搐着。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还有一个男人在追我。”

我一惊,紧搂着她的脖子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我盯着她的眼睛。但是她不看我。只是空空地望着那面绿色的套印着小狗图案的窗帘。她的声音、她的记忆似乎都被那面窗帘勾走了似的。

“是个医大的研究生。上次我和萝卜吵架后认识的。”

我等着她说完。可是她却停了下去。停了好久好久,仿佛在等待什么,等待着那也许根本就等不来的东西。我也静静地等着,仿佛在等她的一生。

她愣了许久。忽然开口说:“其实我不爱他。但是他追我追得很紧。”她愣愣地盯着窗帘,愣的我心里发慌。可是我不敢打断她,只是死死地拉着她的手。我希望能从那里感觉出什么。可是那里只有冰凉,冷冰冰的冰凉。

“他不高大也不英俊。也不是很聪明的那种人。他很温柔,但是他其实并不懂女人。”

我拼命地搓着她的手,我只希望把它搓热。可是无论我怎么搓,它还是冰冰凉。

“他每天来看我。给我送花,给我带饭。他不会做饭。不过我会。但是我并不愿意做给他。之后,我告诉他,萝卜来了。”

“他没有走?”我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惊醒梦魇中的她。

“他走了。只是仍然每晚都来。站在窗下。我拉窗帘时总会看到他。然后我就不再拉窗帘了。我让萝卜去拉。因为我害怕见到他。见到他每晚徘徊在我家的窗下,不作声,也不上来,只是幽幽地打着转,好像迷路的蚂蚁,走啊走啊,却总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一直认为她的眼睛很美。美的让人透不过气。如果你仔细去看,你会发现她的瞳孔其实是紫色,那种很深很浓的紫。那瞳孔里,常常会闪过一种很亮很亮的光芒,亮的让人眩晕。那种亮,仿佛秋天里的霜,雾蒙蒙的,寒气逼人。那种亮只在一瞬间闪过,却只在一瞬间,就把人的灵魂勾了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亮光了。但是那一刻,她的眼睛里又闪过了那亮光,仿佛天上的流星,让人心里紧紧地一颤。

我忘了去搓她的手,只是紧紧地盯着那道亮光闪过的地方。我可以听到我的呼吸,我可以听到我的心跳。但是我却听不见我自己。

她的眼神迷离起来。她轻轻地歪过头,仔细地端详着窗帘上的小小狗。“他还是没找到家。”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那么娴静。“他让他的哥们儿来偷偷找我,想劝我回心转意。”

“然后,萝卜回家了。把他们统统赶了出去。萝卜开始问我,他们为什么会来。”她轻轻地攒住我的一只手指。就像在学校里常做的一样。我的手并不比她的大,可是她拉我的手时,总喜欢只攒住一只手指。

“他问我他们为什么会来。”她的身体轻轻地前后摇摆,“很可笑吧。他居然问我他们为什么会来。”她的声音是那么淡然,淡的像一抹青烟,轻轻一吹就会化掉。

“我告诉他:你该问你自己。然后他开始发火。说我故意不尊重他的母亲。说我有意试探他,玩弄他。说我·······”她轻轻地停下来,仿佛忘记了什么。她轻轻地思索着,回忆着,微笑着。

她没有啜泣,甚至没有流泪。她长长地抒了口气。然后她又一笑,笑的很凄然。

“我知道他夹在中间很难做人。但是,我们吵架并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我的错。不是的·····”

“然后,昨天,那个人打电话来。萝卜接到了。萝卜摔下电话,就冲下楼。我跟下了楼。”

“我看见萝卜要揍他。他真傻,他呆呆地站着,等着他揍。他好天真,说要和萝卜公平竞争。天知道,我和萝卜曾经为这个故事付出过些什么。他怎么会知道呢。他怎么会知道呢!那一刻我真的好恨他。好恨他。”

她仍旧没哭,仿佛她的眼睛从来就没有眼泪似的。她的声音忽然变的干巴巴的,毫无生气。

“我拦住了萝卜。我说让我来跟他说。萝卜望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

她顿了顿。她咬住她的嘴唇。她又放开她的嘴唇。她说:“我可以原谅萝卜的一切。但是我永远不会原谅那眼神。眼神是不会隐瞒任何事的。”

她好像有点喘不过气。她张开嘴,胸口微微起伏。灯光沿着那条起伏的身影的边缘画下一条起伏的金色的亮线,有些刺的人睁不开眼,好闷,好闷,好闷,喘不过气的沉闷,在我的胸口发生了共振似的喘息,我张开嘴,我感觉我的肩膀在抑止不住的颤抖。她的手仅仅地攒住我的指头,拧的我生疼。我想把指头拔出来,可是我拔不出。

我抬起我的胳膊,却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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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2:08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随风起舞——whws(无心之失)

她静下来。她的手松了。我把手指抽出来。她没有察觉。

“我拉着那个人走了很远。我知道萝卜在后面跟着,虽然他离的很远,可是我们都知道。”

“我告诉那个人,告诉他我和萝卜之间发生过些什么,我告诉他我们曾经付出过些什么。我告诉他,让他以后再也不要来。我说的很冷。他听得也很冷。

“他说:我和萝卜之间能发生的,在我和他之间也一样能发生,萝卜能付出的,他也能付出,甚至能付出更多。”

“我说:我不再会了。付出是需要两个人的。我既然已经付出过一次,就实在没有力气再付出第二次。”

“他问我能不能把他送到车站,就当是最后的告别。我答应了。”

她停下了。她叙述的很慢,也叙述的很苦。灯光把她的影子打到墙上,黄黄的灯光配上淡淡的粉红色,显的很温馨。她的影子,懒绵绵地靠在那个温馨的背景里,苍白而又孤寂。奇怪,我竟然没有看到我的影子。

“在上车的时候。他突然把我抱起来。他抱着我上了车,就像我一直都属于他一样。”她惨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潮红。这丝潮红与她那苍白呆板的声音是那么不相配。“他就这样把我抱上了车。”

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地跳,仿佛被抱上车的是我而不是她。我觉得脸一阵阵地发热。我追问:“你就这样让他把你抱上车?”

她竟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就这样让他把我抱上了车。”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开了。满车的眼睛都在盯着我和他。我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我并不在意满车的眼睛。我只是定定地盯着后车窗。我看着萝卜跟在汽车后面,拼命地追赶,却无动于衷。”

我已经呆了,在我看来,只有浪漫电影和爱情小说里才会发生的情节,居然发生在她的身上,可是她却是这样的悲哀,这样的麻木,这样的无动于衷。我想抱抱她,可是那一瞬间,我发觉我是多么地妒忌她,妒忌到我甚至没办法抬起自己的手去握她的手。

她没有反应,甚至对我也视而不见,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帘,望着那只活蹦乱跳的小狗。

“我在第二站下了车。那个人只是绝望地望着我。我没有再看他。我回到我们的小巢,也没有看到萝卜。整整一天一夜,我没再看见他,直到现在。”

“我在床上呆坐了一夜,然后就打电话给你。”她仿佛梦醒一般,转过头,看着我,灿烂地一笑。“我有点渴了。能给我倒点水么?”

我却仿佛还没有醒过来,惊讶于她的微笑,很傻很傻地望着她。

“好姐姐,你难道不肯倒给我么?”我恍然大悟般站起来,却找不到冰箱。她指给我,“冰箱在那里。”我走过去,打开冰箱,却回身问她:“想不想喝点热果珍?”她想了想,“好的,饮水机在厨房”她探着头指到。

我走进厨房,看了看空荡荡的纯净水瓶,苦笑着问她:“你们忘了换水了。”她在外面喊道:“那你帮忙烧壶开水吧。茶壶在橱柜里。”

我找到了茶炉,烧上了一壶水,却并不急着回到她的身边。我一个人站在厨房,呆呆地盯着茶水壶,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我拿着热果珍回到房间时,她斜靠在床头的枕头上,头发散乱着,一直拖鞋跌落在地上,另一只还套在脚上,已经睡着了。我看见她小巧的鼻翼,随着她的呼吸有规律地抽动着,那么从容不迫,仿佛她刚才讲过的,只是一个旁人的故事。

我拿掉她的拖鞋,把她推到床上,把被子拉开,盖在她的身上,揶好。她一直没醒。我端详着她睡姿。“她很好看。”我悄悄赞美着,不知是苦还是甜。

第二天,我醒的很早,因为要赶着上班。这里的公车又不太熟悉。她还在床上,睡的很香。我吻了吻她的长睫毛,给她留了张纸条。

当晚,我给她打电话,她说谢谢我。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我没有劝她什么。

几天后,我再打电话给她时,已经没人接了。听说,她把房子托给朋友,一个人孤身去了南京。

这个故事已经过去三年了。当我和我先生提起这个故事时,他只是笑笑:“唉。女孩子。”我追问:“女孩子怎么了?”他盯着我的眼睛,说:“女孩子有时是很执着的。”

我望着天花板,想了好久。

她后来回来了。是罗世文把她找回来的。上海房价大涨潮那会儿,他们两个从家里借了钱炒房子,赚了很多。他们仍然没有结婚,在共同买的房子里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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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2:11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这是一篇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小说。因为作者根本就没有花费精力去构造情节。它的目的,只是为了表达一种情绪,仅仅是某一天两个女人的一次相处,只是一种女人内心的脆弱和坚强的某种体验,情节是次要。所以与其说它是小说,不如说它是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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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2:13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寒冬夜细数楹联趣,慧紫眉妙弹纪晓岚

话说这一夜,艺苑里寒风萧瑟,树影稀疏,倒起了几分凄凉之意。闲情雅舍大堂上,几柄红烛之下,紫眉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捧了一只细白瓷半两盅,心不在焉地瞧着那扇专为来人题诗留字用的翠纱屏风,低低地吟着些什么。案上摆着一副笔墨,一瓶新温的淡酒,两柄铜鹤烛台。

正紫眉沉吟间,屋外转过一个人来,背了一瓶保温咖啡壶,一边剔着牙,一边晃着脑袋、哼着不成旋律的小调,悠到一张太师椅浅坐下。却原来是刚用过夜宵的mingmei。只见他弃了牙签,一边摘了壶盖,倒了一满盖子热咖啡,啜了一口,一边寒暄道:“哟!这不是紫眉么。我正说,这么晚了,园子里再碰不到人的。不想就遇到你了。正巧,人都说你最是个博学强记得。可有什么新鲜的村书野话,说两回听听,也解解烦闷,散散心情。”

紫眉并不望他。一手托了磁盅,一边缓缓回身,轻轻地挑着灯芯,只淡淡地问:“你要听什么?”

mingmei一边吹着热气腾腾的咖啡,一边含混道:“刚听你叨念什么月如无恨月长圆的,这句我今天本也刚读过。不过既然你知道,就不妨讲讲吧、”

紫眉微微一笑,淡淡讲到:

这样趣诗,原也最多。

巧妇常伴拙夫眠
千里姻缘使线牵
万事都从愁里过
月如无恨月常圆。

只是后来许多句子单独成了俗语,便没人记得出处了。
是得,亦是毁。

我倒想起另一首有趣的。

一碗清汤诗一篇
灶君今日上青天
玉皇若问人间事
乱世文章不值钱

读罢,先笑,复叹。最终泪下。



mingmei脸又是一红,喏喏道:“我只晓得这句原是石曼卿为了对天若有情天亦老而作的对子。想不到还有这些说法。”

紫眉慢慢道:

那诗也忘记了竟是从那本老书里翻出来的。
现在大约很少人知道了吧……


忽听窗外一个声音朗然笑道:“是北宋吕正蒙的祭灶诗。”却是黑棋士端了碗热茶踱进来,依了门边,却不肯进屋。


紫眉笑着微微福了一个,道:“多谢了。”回过头来,又继续讲:


你刚说起对联,我倒要多说一句了。

晓岚急才历来人所传诵。

比如白鹤之典,比如种种趣联。

不过我最喜欢的,竟是他拿着市井之中招牌做的对联。真真心思过人。


mingmei急道:“纪晓岚嗜对联,那是天下闻名的。不过我比较笨,只记得一个四眼井对陆耳山的故事,至于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了。讲出来听听。”

紫眉低头弄着那瓷杯,轻声道:

嗯,那些趣闻原也是好的,自当欣然从命。

先说白鹤的典故吧。

有一日纪昀同乾隆出门,皇帝想考他急才。见天上一鹤飞过,便命做诗。

晓岚开口吟道:

万里长空一鹤飞
朱砂为顶雪为衣

乾隆打断,笑道:敢是你看错了?那是黑鹤。

晓岚立刻续吟道:

只因觅食归来晚
误入羲之蓄墨池


mingmei听了,噗哧一声,险些把满嘴的咖啡吐了一地,笑道:“这王羲之的墨缸倒也凑趣儿,竟给人家做了更衣室。这纪晓岚当真有趣。还有他的什么故事,一个一个都讲来听听。”

紫眉瞟了mingmei一眼:“他的故事说起来可就多了,只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晓岚趣闻传世最多的还是对联。我这里且列出些来,哪个你没听过的,我便讲出来,省得饶舌了。”

说罢,提起笔来在屏风上写道:

1,小童子暗藏春色
老宗师明察秋毫

2,独公“廉”/“贪”

3,细羽家禽的联

4,在庙里“日落香残”的字迷联。

5,塞外黄花的对联

6,南北通洲的对联

7,错写凉洲词的典

8,虎走山还在的联

9,虫二 的典

10,一百四十一岁老翁的对联



mingmei一个一个细细看了,浑身上下汗了个透湿,哽了哽脖子,半晌才道:“竟似一个都没听过。”

紫眉微微叹口气,又是无奈地一笑:“少不得一个一个慢慢讲吧。”

正说着,听有人敲窗,在外面喊道:“里面有人嘛?”却是无聊诗魔趴在窗口正朝里张望。

紫眉冲她招招手。片刻,小魔捧了一大壶热乎乎的绿茶进了屋。一进屋就说:“怎么就你们两个?刚才看见门口还依了一个,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大家回头时,却发现黑棋士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小魔不等人答话,又笑嘻嘻地道:“远远地就听见有人讲故事。就巴巴地沏了壶热茶赶来听。”说着瞧见紫眉案上的温酒,一面找了茶炉,烧了壶热水,一面道:“原来姐姐已经有酒了。我还道这壶热茶正好给姐姐润喉。”

紫眉笑道:“不当紧。酒醉了,正好喝茶解酒。”

待小魔坐了。紫眉继续讲道:“


先略说几个吧。不过这些对联素来被人传的乱了,也许竟不是晓岚所做。
我们也无从追究的。不过文字游戏,互博一笑罢了。可不许笑话人~~

晓岚参加童子试时,入场前折了树枝和几个孩子打闹。
忽见监考官来了,忙把树枝藏在袖子里,规规矩矩的行礼。

考官爱他伶俐,于是戏吟:小童子暗藏春色
晓岚把树枝拿出,一揖,对道:老宗师明察秋毫


mingmei听罢叹道:“这一联,妙在明察对暗藏,秋毫对春色,是天然成对,难为他怎么想来。”

紫眉笑说:“我也极爱这一联。越想越妙的。 ”

小魔急急地插道:“偏偏我也喜欢这一联,尽得自然之妙。”

mingmei在一旁催道:“接着讲啊?下面呢?”

紫眉于是接着又讲:“


孩童时候,晓岚和在路边玩耍,不小心把球丢进了太守的轿子里。
便跑去想要回来。太守便逗他说,我出一联,你若对上,便把球还你。

于是出联道:童子六七人,独汝狡。
晓岚笑对:太守两千石,惟公…… 却不肯说了。

太守于是问:惟公什么?
晓岚慢慢答道:大人若肯把球还我,自然是惟公廉,如果不还的话……

太守大笑。
————————

在私孰念书的时候,晓岚贪玩,便偷偷捡了只小鸟来养。
怕石先生发现,就把墙上的砖挖了一块出来,把小鸟放进洞里,再把砖轻轻推上。

后来还是被先生发现了,于是便把砖一推,把小鸟挤死了。
晓岚第二天发现,非常难过。只不知道是谁干的。

先生上课时偏又戏弄他,出联说:细羽家禽砖后死。

晓岚一听,知道事情是他所为,恨在心头。于是假意说“很难,弟子得一字一字慢对。”
于是慢慢说“细自然对粗,羽该对毛,家对野,禽对兽,砖对石,后对先,死对生。”

又问道:先生看使得么?先生早听的头疼,顺口说,使得。

然后再一细想,怒上心头。无奈已说了使得,倒也不好发作。算是输了一招。




话未讲完,小魔先就笑倒在一旁,气喘吁吁地说:“怪不的我爸爸说:男孩子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比一个调皮捣蛋。可见老纪也不例外啊。”

mingmei也在一旁笑说:“小小年纪就敢要挟太守,真是孺子可教。粗毛野兽石先生的联也是读过的,倒忘了。”说着转对小魔道,“捣到这个地步的倒也不多。记得当年读解晋故事有:井底青蛙批绿袄,贴过虾皮穿红袍的对子。倒远远不如粗毛野兽石先生来的尖刻。倒是另有一对有的一拼:二猿断木深山中,小猴子也敢对锯;一马失蹄淤泥里,老畜生怎得拔蹄。不过说道自然对景,还是不如石先生这一联。

小魔议论道:“其实这种讥诮,不过是才思敏捷的表现,难得的就是小小年纪,更当钦佩了,就像黛玉一样让人怜爱,少了憎恶。若是再过点或者遇到睚眦必报的主,可就难得一顿板子伺候了。”

mingmei继续接着议论:“这种少年聪明的故事,未必都是一个人的。只是人们爱它可爱,就集到一个人身上罢了。”

小魔点点头叹道:“可见灵秀俊杰还是人爱之初心。”

紫眉一笑:“只是才子们便常常夹带了这份灵秀来捉弄人。你们且听这个:


晓岚去庙里游玩。僧人闻其名而求字。
他也不辞,略一思索,提笔道:

日落香残,扫去凡心一点
炉寒火尽,须把意马牢拴

僧人喜之不禁。

时隔半年,晓岚好友到同一寺中,见晓岚字迹,知有趣味,便细玩。
半晌,大笑而不止。僧人询问,他笑答:

香字去日,凡字去点。是第一个字。
炉字火熄,再栓一马。是第二个字。

僧人思索,遂大怒,将此联抹去。



mingmei点头笑道:“嘿嘿,这两字骂的好没风度。迷倒不难。”

小魔咯咯地趴在桌子上,掩着嘴笑个不停:“更笑秃驴无知”

紫眉也笑着续道:“还有一个奉承皇帝的。你们听听:


晓岚随乾隆游幸塞外。

乾隆兴起,出联道:塞外黄花,似金钉钉地。
晓岚应声而答: 京中白塔,如玉钻钻天。

乾隆笑道:我说塞外,你对京中,我看你是“十口心思,思父思母思妻子”。
晓岚跪拜道,圣上查臣此心,臣“寸身言谢,谢天谢地谢君王”。

乾隆大悦,准其早日归京。



mingmei微微点头:“这种拆字对,最是刁钻有趣,又想起那个李广射石的对子来。”

紫眉点头笑着叹说:“拆字倒也罢了,只难为他片刻之间竟对的如此工整又得体。难怪乾隆高兴。”

mingmei连忙附和道:“工整得体,最是为难。十口心思反而不如他的寸身言谢流畅自然。至于后半截,尤为讨人欢心的是把天地君王并列,很是让人得意啊。”

小魔静静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倒让我想起了那个“赏”字,和“谢”字比倒是差了好多,难得是贴切。真正佩服了”

mingmei一愣,睁大眼睛问:“什么赏字啊,说来听听”

小魔微微一晃脖子,嘻嘻笑着说:“就是八目尚赏啊”

mingmei一缩脖子:“汗!繁体字没学过 ”

小魔接着吟道:“八目尚赏 赏风赏月赏秋香 原句我记得不是这样的,可我也忘记了。[/blue] ”

mingmei盯着天花板,坏坏地笑着,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句:“定是附会唐伯虎了。”

紫眉不去理会mingmei,继续讲到:“

南北通洲的倒也罢了,只一幅趣联。

乾隆出对:南通洲,北通洲,南北通洲通南北。
晓岚对道: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说这个,是因为想起竹篮的典故。

乾隆一日问晓岚:为何竹篮只盛东西,不装南北。

晓岚答:按五行数来,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
竹篮遇火则着,遇水则漏,是以只装东西,不装南北。
南北通洲的倒也罢了,只一幅趣联。

乾隆出对:南通洲,北通洲,南北通洲通南北。
晓岚对道: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说这个,是因为想起竹篮的典故。

乾隆一日问晓岚:为何竹篮只盛东西,不装南北。

晓岚答:按五行数来,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
竹篮遇火则着,遇水则漏,是以只装东西,不装南北。

——————————

晓岚自绘一扇,乾隆甚爱,便命提一诗于上。
本意提凉洲词,竟匆忙间漏一“间”字。

乾隆有意戏弄,为难要治他不敬之罪。晓岚辩说他题的并非凉洲词。
乾隆便命吟来。于是吟道:

黄河远上,白云一片。
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需怨。
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mingmei连忙抢到:“黄河远上这一首,我也听过。只是当时安在慈禧身上。”说完,意犹未尽地又补了一句:“每次听这个故事,都觉得这词不像临时机变弄出来的,倒像吟诵熟了的。难得的是工整,文意俱佳。”

紫眉道:“嗯,我喜欢改过的词更甚于原本。所以记下了。哎……这些对联,不象诗词,早也传的乱了。竟是无从考证。”

一旁小魔却痴痴地望着屏风,半晌忽然冒出一句:“在这里我就看出了官场和人世的圆滑,方圆在口,乾坤在手。黑白我分。忠奸我辨,那得尺寸心啊”

mingmei在一旁摇头晃脑地道:“大抵如此。凡是宠臣,多半半是能臣,半是弄臣。人在矮檐下,哪得不低头呢”

紫眉轻声叹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势所逼。晓岚本就既是谋臣,也是信臣,更是宠臣。”

小魔不由黯然神伤,摇着头道:“可见最可怜的就是文人,要想方设法的去迎合自己不喜欢的,转过弯了,就能做成老纪,转不过的,就是陶李,更过的就是难的一活了”

众人默然了片刻。紫眉打破沉静:“再说几个有趣的吧:

晓岚曾督学福建。

南方素来以多出才子为傲,竟不把他放在眼睛里。

于府前留一联道:我南方,多山多水多才子。
晓岚看了,笑联:俺北国,一天一地一圣人。

须知山水再多,也是天覆地载,才子无数,不过圣人门生。

——————————

另还有一则,恐是杜撰。写出来,一笑罢了。

到福建后,晓岚一日上街闲逛,见一楼头有人“以文会友”。
于是大为动心,便上楼一看。

楼里人听他北方口音,竟都瞧他不起,于是只不睬他。
晓岚便存戏耍之心。于是装做蠢钝样子。言语可笑。
那些人便欲羞辱于他,非要他成诗。

于是晓岚提笔写道:

一上上到最高楼

众人大笑。

他又续:

十二阑干撞斗牛

众人不信,说他定是抄袭。

晓岚于是说,我写诗最怕有人看。再写不出来的。
众人为取笑他,于是略散开去。

纪昀把后两句一气写完,径自下楼去了。

众人再看,见纸上写着:

纪昀不敢留姓名
恐压八蛮十二洲

大惊,方知大错。

————————————

晓岚刁钻,在福建三年,把众才子戏弄不浅。
终于离任之时,有人送一上联来,写道:

虎走山还在

庆幸,且是示威。

晓岚大笑而联:

山在虎还来

众人绝倒。



mingmei听罢笑说:“呵呵,天地倒还罢了,圣人最是气势。齐鲁故地,也就是圣人壮胆了。不过纪昀是哪里人?怎么言语里都是以北人自居。况南方多才子,大多是吴越旧地,岭南只怕还没有这份胆气。

第二个故事,我想起了朱元璋的鸡叫一声撅一撅的打油诗来。不过纪昀却是暗藏心机,故意捣蛋的。只是一俟留名天下惊的气魄,也不是一般人能学的来的。紫眉说多半是杜撰,大概官场中人多半圆滑不肯过分张扬。其实纪昀有意卖狂也未必不能。

第三个故事,实在绝倒。笑死。颇有点庆父不死的架式。”


紫眉应道:“呵呵,晓岚原是直隶,也就是今河北人。是正经的北方人。

其实朱元璋也有这样诗。

传说朱元璋微服出游,行至燕子矶。有人做诗。起一句道:

燕子矶兮一称坨。

大家赞好。再一想,又无法续下。

朱元璋应声而续:

燕子矶兮一称坨
长虹作杆又如何
天边弯月为钩挂
称我江山有几多

这只是当日闲书里看来。是否真实我就不知道了”


略顿了顿,紫眉继续说道:“

乾隆三十年,至泰山封禅。

入夜兴起,便带同晓岚,和珅几个宠臣夜游泰山。

想有所题留,却一时思索不出好句来。

晓岚一旁故意叹曰:此处妙景,当真风月无边,风月无边。

乾隆灵感忽至,于是题下两字——虫二。



mingmei点头:“虫二这个,我最初听到的版本是风雨无边。我当时就想,风月无边也是可以的啊。想不到这里的版本倒是风月无边了。”

小魔轻轻撇嘴一笑:“我怎么记得是说,泰山的风月无边,是郭沫若解的,看来又是我错了。”

紫眉微微点头不答,“其实晓岚在此次出巡还有许多趣联。略录一二。”说着,紫眉提起笔,在屏风上记下这些:


岱庙处,曾与乾隆有对:

东岳庙,演西厢,南腔北调。
春和坊,卖夏布,秋收冬藏。


斗母宫(龙泉观)与乾隆有联:

钟声磐声鼓声,声声自在。
山色水色物色,色色皆空。


泰山处与乾隆有联:

泰山石稀烂挺硬。
黄河水翻滚冰凉。


东岳府处与乾隆有联: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可以语上也。(出自论语)
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宜若登天然。(出自孟子)




mingmei站起来,趴到屏风前,一个一个读了,一个一个评论:“第二联是偷‘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如耳的名联’,气势尤逊之。最后一句色色皆空,更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了。

第三联亏他好意思写出来。

第四联用来形容山倒真是对景


紫眉和小魔看mingmei一个人在屏风前手舞足蹈、摇头晃脑,都掩着嘴窃笑。mingmei自得了好半天,却不见人理会,回头一看,早见两个人捂着肚子笑倒在桌子上。mingmei脸一红,乖乖地回到座位上。

紫眉好容易忍了笑,肃容说道:“

其实还有一联,是乾隆在千叟宴上作的。
乾隆曾开千叟宴,集天下耆英长者,中有最长者一百四十一岁。

于是乾隆用其岁数为上联,道:

花甲重开,再添三七岁月。

晓岚对曰:

古稀双庆,外加一度春秋。



mingmei正急欲挣回面子,又赶着说:“发觉这个故事也听过。”

紫眉小魔二人又是噗哧一声笑出来。紫眉上气不接下气,辛辛苦苦跟着说:“我们原知道你是博学的。”小魔笑点着mingmei的脑瓜道:“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半晌笑罢。紫眉继续讲:“

还有个回文联。

乾隆晓岚客至“天然居”,乾隆出联道: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晓岚对:

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

这一联原是众所周知。其实还有两幅下联,我竟觉都好过这一幅。
只不知何人所做。写下来吧。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西湖绿柳堤,堤柳绿湖西。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可。
僧游云隐寺,寺隐云游僧。

竟是这一联最妙!



mingmei再不敢妄言,亦步亦趋附和着:“不错,最后一联最妙。难为你居然都记得。”

紫眉一笑:“记性略微好些。杂学旁收的~~ 。这么晚了,明兄还不睡么?你若不困,我就把招牌的联也写出来。若困了,就明日再说了。”

忽然小魔在一旁叹道:“这些我以前都记过,可惜年月久了,便浑忘了。今的从新提起,恍若又回到那个年月了,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对子是。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感觉和老纪的老宗师的对子有同共之妙。

紫眉脸微微一红,轻声接道:“厚着脸皮说一句,我原也对过这个联。不过对的不好就是。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忘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醉翁亭,醉翁行,醉翁亭畔醉翁行,翁亭四方,翁行四方。

写出来,让你们笑话罢。


小魔叹息:“对的真好,特别是“翁亭四方”,再接上“翁行四方”,更耐人寻味呢,其中的意味,倒不是一种两种了。姐姐真真~~~~~~~~~”没说完,竟顿下了。

小魔mingmei二人只是赞叹不止。忽然窗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清代左宗棠率兵征西,有人借用棋子作半联云:“大帅用兵,士卒效命,车辚辚,马萧萧,气象巍巍,祝此去,一炮成功,方不愧出将入相。”时值八国联军入侵,西太后走热河,向联军乞和,有人嵌入牌九名作下联:“至尊在野,长短休论,文泄泄,武沐沐,议和迭迭,到后来,万人失望,直落得抢天呼地。”


门外一个身影掠过,却是自顾身前影恰巧经过,便插了一句。

mingmei听罢,叹息不止,在不管有没有人听,只说道:“这种长联,我再是记不住的,只记得有个用棋对画的,只记得上联最后一句是:一卧佛,开口笑。下联第一句是车无轮,马无鞍·········

清末的联,还记得一个是李鸿章和翁同龢(不记得是不是他了)互相取笑的:宰相合肥天下瘦,司农常熟世间荒

附注:前一联变体较多,都是以旧画对残局。流传较广的版本有:

旧画一堂,龙不吟,虎不啸,花不闻香鸟不叫,见此小子,可笑,可笑
残棋半局,车无轮,马无鞍,炮无烟火卒无娘,喝声将军,提防,提防

龙不吟,虎不啸,鱼不跃,蟾不跳,笑杀落头刘海
车无轮,马无鞍,象无牙,炮无烟,闷死寨内将军



紫眉点头:“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慈禧七十大寿的讽刺联来。

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日再到古长安?哀黎民膏血全枯,只余一人歌庆有。
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湾,而今又割东三省!痛赤县帮圻益蹙,每逢万寿祝疆无。



提及晚清国是,几个人竟都不再插言了。片刻,紫眉说:“
除这些有典故的对联之外,趣联原也无数。

明兄想是知道

移椅倚桐同赏月

这个典故了。历来传说纷纭,也有说东坡的,也有说晓岚的。
竟也不知那个为是了。


mingmei此时的脸早已红不起来了,只得尴尬地咳嗽两声:“你只把我当文盲想就不会错了。这种同音联,我只知道‘今世进士尽是近视’”

紫眉脸微一红,缓缓讲道:“

这个同音联竟是有一场命案的。

有一女子名陈雪娇,嫁于书生黄正轩为妻。
这雪娇是个大大的才女,洞房之夜,便出联考较新郎。

移椅倚桐同赏月

新郎对不出,羞愧之下,便离开新房不肯留宿,说直到对出下联才来。

第二日早起,雪娇使丫鬟去找姑爷回房说话。
丫头回来说,姑爷说了,还未对出下联,无颜见娘子。

雪娇大惊。秉退丫鬟。之后丫鬟再入新房,竟发现雪娇已自缢而死了。

陈家素来对女儿爱逾性命,自是不依,告上公堂。说正轩虐杀女儿。

黄正轩有口难辩。

晓岚听说后,心知必定有人得知赌联一事,对了下联骗去新娘贞节。
只是苦苦思索却对不出来。直到晚间欲到书房读书,使人去拿灯火。
突然茅塞顿开,笑道:非此联断不能对!

后日恰值晓岚督学命题,于是只以一联为题

等灯登阁各功书

退场时,众人皆无言相对,惟有一人,对道:

移椅倚桐同赏月

晓岚命左右扣住此人,审讯下,知其为正轩好友。得知赌联事后骗奸新娘。

后来此人被斩,正轩无罪释放。

这一典故,也有人说是东坡的。最有趣是,我见了两个版本,人名竟然相同。
我竟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了。



小魔打趣mingmei:“可怜的才女啊。看闹出事了吧。MINGMEI 可别学他”

mingmei摇摇头:“我要学他,上吊的是他,问斩的是我。”

小魔抿嘴一笑,只顾喝茶。

mingmei又叹:“若是两个名字一样,那就是真事儿了,只是误传了朝代。这一联倒是笑不出来了。

居然想起名侦探柯南来,可惜作者不是中国人,不然倒是渲染出一篇好故事来。”

小魔点头说:“狄仁杰断狱里有这种故事的。可惜作者是个丹麦人。”

紫眉将手里的残酒倒了。摸了摸酒瓶,酒已经冷了。索性将杯子搁下,笑着说道:“乖魔儿,那是荷兰人。 ”

小魔取下茶壶,倒了盏热茶递给紫眉,辩解道:“不对。我记得很清楚啊。《狄仁杰断狱大观》作者是丹麦的当时我还诧异于他能写出如此有中文功底的书呢。好姐姐,你别打击我啊”


紫眉接了茶,谢过,却道:“除非有两个外国人都写了狄仁杰。荷兰汉学家高罗佩写的“狄仁杰断案传奇”。我不会记错。因为我虽然那么小的胆子,还是坚持着看完了呀。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恶梦~~哎……我这胆子……最是怯怯弱弱的。 ”

两个人正争执间,忽听mingmei长长打了个哈欠。小魔推他:“偏你是轻闲的,还不给紫眉姐姐温酒去。”

mingmei,一边继续哈欠,一边摇头:“温什么酒,她不是有茶了么。”

小魔恨道:“真真懒死你了。听了姐姐一晚上故事,连温壶酒都还嫌累。”

mingmei无奈,起身去温了瓶酒,一边回身道:“什么高罗佩矮罗佩,还是讲故事要紧。”


紫眉抿嘴一笑:“我再讲一则趣联。故事无甚大趣,联却极妙。

晓岚去乘舟南下时,有一帆船满帆而至,超过了他的船。
船上一老翁,气质不凡。出一联道:

两舟并行,橹速不如帆快。

其实暗含鲁肃,樊哙之名。示意文不如武。显然这老者乃武夫出身。

晓岚对道:

八音齐奏,笛清怎比箫和?

嵌入狄青,肖何两人,更妙竟是武不及文的意思了。


我极爱这一联。也有人说是出自别家之手,我到不大在乎。反正联是妙联。


mingmei忙回身鼓掌:“妙在文武斗。不过终究是文人写的。”

紫眉笑说:“故事也罢了,我只爱这联内嵌入四个古人,竟工整有趣,且丝毫不见牵强。真真了得!”

mingmei连忙解释:“且正好一文一武,一武一文,绝妙天成。”

紫眉一笑,只低头喝茶。

正说话间,忽见窗外一盏灯笼飘然而至。紫眉小魔二人,不禁有些害怕,戳着mingmei:“快去瞧瞧是什么,深更半夜的,无故飘来个灯笼,怪怕人的。”

mingmei只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管它是什么,我是不去的。”

儿女正埋怨间。那灯笼却拐进屋子,原来是水榭的堂主瑞大爷,人号字母弟弟的。字母弟弟抖了抖袖子,甩掉一身的寒气,搁下灯笼,径直走过来倒了盏茶,笑道:“都过了四更天了,你们怎么还不睡。在玩什么呢?”

几个人抚着胸口笑道:“原来是他。倒唬了我们一跳。也没玩什么,不过是聊些楹联雅趣。”

字母弟弟一听,笑道:“这么说来,我倒有一联,只是忘了哪儿听来的:

孙行者
胡适之



略想了想,字母弟弟又补充道:“想起来拉,是在周汝昌的一本回忆录里看到的,好象是老北大的一个典故吧

紫眉放下茶碗,点头道:“这个不是最工整的。原该对的是“祖冲之”。”接着又道,“
上个世纪  30年代的时候,清华大学教授在语文考试里出了一道题。
是个上联,要求学生对出下联。上联就是:

孙行者。

所有学生都对不出来,或者乱对一气。
只有一个对上了:

胡适之。

得了满分。

可是这并不是预先的标准答案。标准答案是:

祖冲之。

但是虽然胡适之不及祖冲之的好,也属不易,所以还是给了满分的。




mingmei奇道:“这我倒要问个为什么了,猢狲相对不是挺好的么”


紫眉回答说:““祖”“孙”相对最妙,且都是姓氏,“胡”就失了这一层。

“行”“冲”都是动词,“适”便不及了。

“之”和“者”都是虚词,这点两个下联倒是一样。

所以还是“祖冲之”更好些。

我自己想的,也不知对不对。 ”



mingmei道:“适也是动词,作往、到讲是讲的通的。猢狲相对也是不错的。

不过三字对,大概要求一三相对,故祖比胡好”


字母弟弟也道:“我觉得“适”好象也可以做动词用,但不知具体是什么意思  比如“适合”中的“适”是什么意思呢”

mingmei又补充说:“古文里,有适作动词的例子,一般作往、到讲。具体例子想不起来了。其实,“适”倒比“冲”更合适对“行”字”

注:诗经硕鼠一篇中有“适彼乐土”,这里“适”就是“往”的意思

mingmei想了想,又觉得三字对的平仄似乎不是这么对地,想去翻书,却又舍不得故事,一时踌躇不决。

只见小魔的脑袋微微打跌,一沉一沉的,竟是困了。

紫眉轻声劝道:“小魔累了就快去睡吧。明儿再说。你比不得我,当心伤身子呢~~~”

小魔闻言,忙抬起头,见是紫眉,只摇头说:“不嘛,我还要听你说故事。 你们还说啊。我看。看着就不困了”

紫眉无奈,只得又讲了几个故事:


晓岚常说无物不可对,刘庸于是考他,要他以招牌做对。

于是几人出门,随手所指,竟让晓岚相对。极是有趣。


老二酉堂 (书肆)
大六壬馆 (卦摊)

诚素高香
细心坚烛

经蒙并授 (书院)
糟倒俱全 (客店)

干湿脚气四斤丸
偏正头痛一字散

三朝御裹陈忠翊
四代儒医陆大丞

东京石朝议女婿乐驻泊药铺
西蜀费先生弟子寇保义封肆

自制川广云贵生熟地道药材 (同仁堂)
揭裱唐宋元明古今名人字画 (琉璃厂)

当日初读时候,真真笑倒~~~
-------------------------------------------------------
还一个对联,相传是晓岚的一个宠妾出给他的。很有名。

纱布糊窗,层层孔明诸格亮。

历来相传的下联是

池塘栽藕,节节太白泥长根。

不过相传,当时晓岚妹妹也对过一个:

老翁掌勺,勺勺粥余粥供紧。

不过晓岚觉得不甚工整,而且谐音字太多,便没有用。

若说是工整的,竟是到近代才对了出来。

纱布糊窗,层层孔明诸格亮。
风送幽香,郁郁婉华梅兰芳。

倒真真合衬了。




mingmei点头:“上联见过,当时倒是七嘴八舌地对了些。说起来,梅兰芳对的的确工整,古人三字的名比较少,也的确难为人了。”


紫眉一笑:“

那个宠妾原也有个典故。

晓岚小时候,家里有个丫鬟和他最是要好。
那女子温柔聪慧,娇俏体贴,晓岚常把她比做海棠花。
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只可惜身份相差,不能结为夫妻。

所以在晓岚在成婚以后就想要娶她为妾。
那时候家里怕他成婚没多久,再添一美妾,便沉迷于女色。
于是定了条件,要他考中进士方可纳妾。

晓岚便去考试,谁知他这样才子,竟然一试未中。
于是无颜还乡,只留在京城苦读。三年之后,终于首榜高中。
他忙忙的回乡去接那女子,却没想到,那女子早一病死了。
家里人怕影响他考试,才一直隐瞒。

后来晓岚一直对此女不能忘情。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纳一妾竟颇象当年之人。
就是前面说的,出对联的那个了。名字叫“明轩”。

明轩也粗通文墨,有一晚她与晓岚在房间里,看见窗上花影疏疏,不由动了诗兴。
成了一诗,道:

绛桃映月数枝斜
影透窗纱落帐纱
三处婆娑花一样
只怜两处是空花

谁知道写过这诗没多久,明轩便一病死了。真真是一语成谶了……

至于当年晓岚钟情的女子是否真有其人我并不知。
不过晓岚故居有一棵当年他亲手所种的海棠倒是事实……



小魔一手支着腮,一边轻声道:“为什么总是一个‘空’字,就了结一切呢!不知道电视里的:赌书一节是不是从这里来的?”

紫眉连连摇头:“电视?呵呵,我不看和晓岚有关的电视剧。受不起刺激~~想想张国立版的纪晓岚就头疼~~ ”

小魔忙解释:“是我懒了,我说的是红楼87电视剧:宝钗给宝玉背,黛玉写的药余偶的那节”

紫眉微笑:“以前和好朋友说过,

培泥小炉,绍兴老酒。
三五知己,畅谈终夜。

是人生至乐之事。今儿倒也差不多”

小魔打起精神,直起腰:“哦,我最喜欢那首诗了,我背给姐姐
赌书空忆泼茶时
铁马敲风乱入诗
青女不谙霜雪苦
忍将剩冷锁残枝
烛花剪梦恨难双
雨暗罗衾泪暗江
一自孤山春尽后
荷花柳浪枕幽窗。
又录潇湘妃子药余偶得十独吟十首,冯小青李清照二首


mingmei此时约略也困了,只是歪着头听着。字母弟弟微微靠在椅子上,只闭着眼睛养神。

紫眉听见背诗,想起什么来:“

还有个晓岚诊诗的典故。

晓岚有时笑说古诗其实弊病也多。于是有人不服,令其于杜牧“清明”一诗诊断。

晓岚笑言此诗病在火头太盛,应清其上。


清明时节雨纷纷

这句不该要“清明”二字。若清明未雨,别的世界下雨了,岂不失了典?
倒不若“时节雨纷纷”,无论哪个时节下雨,都应得了。


路上行人欲断魂

这句无须“路上”两字。哪个行路之人却不在路上?


借问酒家何处有

“借问”两字不妥。何必一定要借问呢?只“酒家何处有”便极妙。
有人便可问人,无人亦可自问,更显潇洒有趣。


牧童遥指杏花村

“牧童”更是欠佳。必要问牧童么?如遇到樵夫,渔民,村人都可问得。
为何偏要牧童不可?再者,若路上无人,也许竟远远一酒帘,也指了路了。


所以,这诗若改为:

时节雨纷纷
行人欲断魂
酒家何处有
遥指杏花村

方才简单有趣,余味无穷。


我当时真真笑倒!!改诗原不难,只他这样振振有词,竟也驳他不倒的,还第一次见。



紫眉说完,看见众人打盹儿的打盹儿。养神的养神,有些委屈:“哎……我这里辛苦说书,你们只管睡觉,也不理我一理~~~ ”

mingmei一惊,忙站起来:“哪有不理你,正被你的故事笑的打跌呢,竟顾不上说话了”

众人先被mingmei吓了一跳,接着一阵哄笑,竟把睡意都笑没了。

mingmei坐下来,赞道:“纪晓岚原不愧铁嘴铜牙”

紫眉又说:“若说起铁嘴铜牙,还有个解字的典故最妙的。

刘庸考晓岚。写下两字。“射”“矮”,问该怎么读。

晓岚照读了,刘庸说不对。该倒过来。

——“射”读“矮”,“矮”读“射”。

“矮”者,“委”与“矢”也。委者放也,矢者箭也。既为放箭,当然读“射”了。
“射”者,“身”与“寸”也。身只寸高,当然为“矮”了。

众人大笑。问晓岚可服。

晓岚亦笑写两字——“出”,“重”,问如何读来。

刘庸读了。晓岚也说不对。该倒过来。

——“出”读“重”,“重”读“出”。

“出”者,两山也。一山覆于一山之上,自是重叠。当然念“重”。
再着,一山已重,两山岂不更重?读重也使得。

“重”者,千里也。千里之行,原须出门而成。是以当读做“出”才是。


这两个人我都佩服的紧。能学到哪个的功夫,我也不愁了~~~



mingmei忽然撞出一句:“似乎有个山山重千里出的对子,我忘了,不知道紫眉可记得?”

紫眉一愣:“这我倒真真不知了。

我知道的只有:

此木为柴山山出
因火成烟夕夕多

还有:

千里重意若
永言咏黄鹤

你说那个,我是真真不知道的。


小魔不知什么时候又趴到了桌子上,只含含混混地说:“
第一出我知道
第二出,我就固陋了


mingmei只顾苦想,忽然恍然大悟道:“是我胡涂了,把我们自己打趣的对子记成典了。是一重日月明千里,需柴山山出此木。对的并不工。只是当时就记得了”

小魔撇嘴嘲笑道:“亏你是个玻璃心肝”

mingmei仍只顾想:“嗯,我就记得此木为柴了。当初还有人出了好长一串的,竟是记不起了”

紫眉道:“明兄说的大约是这个吧:

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为柴。
长巾帐内女子好,少女更妙。


mingmei忙忙点头。略玩笑了几句。

紫眉又讲了个故事:

吴文魁也是有名才子,和晓岚很是要好。两人时常比对。

一日,吴文魁出对道:

色难。

晓岚笑说:容易。

文魁急道:容易你倒对啊~~

晓岚只笑不答。

片刻后,众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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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gmei见大家都略有倦态,于是也讲了个故事给大家提神:“

柳耆卿作《倾杯·秋景》一阕,忽梦一妇人云:“妾非今世人。曾作诗云:‘明月斜,秋风冷。今夜古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数百年无人称道,公能用之。”梦觉说其事,世传乃鬼谣也。



几个人听了,略感叹了几句,又玩笑一番。其实天色已经微微发白。众人都倦了。准备散去,只是不舍紫眉的故事。

紫眉笑道:“罢。罢。你们是再不死心的。

再说一个。这竟是个迷呢~~你们且猜猜。

晓岚原配夫人姓马名月芳。家里也是书香门第。
月芳本人也是个极有才的女子。

当日晓岚上门提亲之时,马小姐便在花笺上写了48个字。
晓岚能解出来,才肯嫁他。

月中秋会佳期下弹琴诵古诗中不闻钟鼓便深方知星斗移少神仙归古庙中宰相运心机时到得桃源洞与仙人下盘棋

你们倒来解一解~~

解不开,我这故事竟不讲了呢~~


紫眉瞧了瞧众人。笑道:“我看你们且把这迷带回去。想好了答案,明日来再讲。”

见众人还是不舍。紫眉叹道:“我再出个谜。二者原是异曲同工。这两个加起来,也够你们回去猜了。”

众人只得答应。

见紫眉把那谜写在屏风上。收拾了炉火茶具,各自散了。

只留下屏风上那则诗谜,却是:


                  月
                 沽月上
                魄兔月童瞳
               幽光日月忽散一
              银垂已向月兆朒秋天
             钓圆绽今其月漾玉球馥郁
            收中镜色山胧月蒙落外云芬桂
           凭阑深夜看逾良月何处笙箫作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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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伯爵谏议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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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别 白衣卿相
级别 左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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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 云水兰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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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里的故事,本的是实事,有趣的不在故事本身,而在这些联林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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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伯爵谏议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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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商笔录——两位旧日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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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土明生与西海怀袖,分据天涯之极,因石头记之缘,相遇相知。每每通宵达旦,拥炉夜话。明生感袖儿学识渊博,见识独到,每欲劝其成文。无奈其誓云:人之所曾论者,袖儿誓不复为文。故袖儿所见所识,多不见于文字。昨夜偶因论茶之文,又发谈兴,彻夜相叙。明生不忍埋没闺阁之名,与袖儿议为滋文,由明生代笔,录其所见所闻,以志此风流。

因二人相距天涯,动若参商,故名参商笔录。


————是为序



第一回,呆明生雨访梓园 敏袖儿拥炉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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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碎雨如冰,沥沥啦啦地打在窗子上,叮当有声,冷冰冰地逼的人一阵阵打颤。明生斜依着一张皮椅,笼着红烛,却怎么也看不进书。

明生叹了口气,站起身,拉开垂苏绿缎窗帘,隔着琉璃窗,向对面张望。影影绰绰之下,回廊尽头,隔着湖,一扇红窗,夜下独明。明生知道袖儿未眠,不禁生了探访之意。遂摘了雨披,穿了木屐,挑一盏油纸灯笼,随手卷了本石头记。出了秋色盈枫居,沿着回廊,穿过涟漪层层的湖面,蜿蜒走向袖儿的梓竹园。

明生在园外略唤了两声,有小丫头子答应了问道:“谁呀?这么晚还不睡!”

明生忙回道:“是我,明生。你家姑娘歇下了么?”

那丫头一边悻悻地开了门,一边道:“果然又是你。我家姑娘十夜里能睡上三夜就是好的了。偏还碰上你这个夜猫子,天天来听书。这会子我家姑娘正在读书。你进去吧,在东厢房。”

明生躬身略揖了一揖,提着灯笼绕过一片竹林,径向东厢房走去。远远的已看见门虚掩着。烛光透过青色的窗纱,印出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来。

明生轻轻咳了一声,问道:“袖儿歇了么?”

门里,一个轻柔低软的声音慢慢地道:“来的可是明兄,进来坐吧。”

明生微微一笑,轻轻推了门进去,一边解了雨披,一边打量灯下的人。许是烛光映的,袖儿的脸色略显的有些苍白,一双圆圆的眼睛温顺灵秀,嘴角处似笑非笑,神情甚是娇柔。鬓发松松,身上一袭浅紫色罗裙,竟不着棉衣,只拥着一只手炉,随随便便地靠在暖阁旁的太师椅上。案头摊着本书,旁边摆着一盅绿茶,暖阁外的火炉子上还搁着水壶。

明生叹了口气,一边把门关上,一面道:“穿的这么薄,又不关门,还不进暖阁里暖和着,倒在外面受冻。”

袖儿抿嘴一笑:“暖阁里热了些,我素来这样惯了的。再说,在暖阁里坐着,就懒了。还是在案头看书好些。”

明生笑着搁下灯笼,走上前来,翻了翻桌上的那书,一面问:“什么书?”

袖儿笑道:“不过是些笔记杂书。”说着,指了指门后的一张木椅,“那儿有椅子,你自己拖过来坐吧。”

明生一边把椅子拖过来,一边问:“我进来时,看见你似乎在笑。不知有什么好笑的,讲给听听。”

袖儿嗔道:“一来就催着人讲书。你倒也暖暖手,喘口气。”说着把手炉递了过去.

明生摇摇头。推开手炉,只道:“还是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说着,就手拿了案上的杯子,自己倒了盅热茶,一边吹,一边就喝起来。

袖儿只一笑,仍抱了手炉,只是唤了婆子把茶炉移近了,把炉子里的柴炭再添些。

袖儿轻轻把身子陷回到太师椅中,瞧了瞧明生扔在案子上的石头记,笑道:“你又卷了它来做什么?”

明生咽了口茶,嘿嘿一笑:“听你讲书呗。”

袖儿不答,仍盯着先前自己看的书,淡淡地道:“这是艺苑园子里新出的本子,里面也都是些论石头记的文章。我看你也不用我讲,径自己去看吧。”

明生摇了摇头,笑说:“好袖儿,看文哪有你讲文生动,你还是讲给我听罢。你言语精致,见识又高,可比书里那些文字亲切呢。”

袖儿噗哧一笑:“你可不要折杀了小女子,我哪敢和艺苑园子里的那些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们相提并论呢。不过就你一个不知是精还是傻的,只认准了我好欺负,天天逼着我给你讲书。”

明生叹道:“你这么说,可真是折杀人了。你那些见识议论,本就是高明的,比如说你上次说的那个……”

“我说的什么?”袖儿巧笑着追问了一句。

“那个……”明生脸胀的通红,一时哽住,却怎么也说不周全。

袖儿轻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我前面说,你后边忘。也不知我辛辛苦苦说一夜,你究竟能记住几句……”房内略静了片刻,袖儿敛了黯然之色,又浅笑道:“我若是做了你的老师,早被你气死了。 ”

明生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怨我笨,不肯收我这个学生。”

袖儿轻轻嗔道:“胡说什么。我哪有资格做你的老师,你的老师都在艺苑里坐着呢。”

袖儿偏头瞧了瞧明生的脸色,见略有不豫,倒象是在赌气。禁不住微微一笑,“你这磨人的脾气倒是多早晚才改?”因又指着先前读的那本书道:“这本书里,有篇新鲜文章,就是讲石头记里的茶。碰巧你也在喝茶,不如就给你讲讲这个吧。”

明生脸色转喜,忙笑着凑过来:“什么文章?”,说着略略瞧了,一笑,“这文章好是好,只是似乎有些论的不足。”

袖儿转头笑道:“哦?你倒说说有哪些不足?”

明生慌忙摇头:“我只是觉得似乎面面都点到,又似乎都没讲透。你让我讲,我可讲不出来。”

袖儿点头道:“你讲的也不错。这文章,若是我写,只怕就不去写茶了。”

明生忙抬头追问:“那你写什么?”

袖儿抱着手炉,微笑着,只不说话。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瞟着明生。炉子的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竟似添了几分红艳。

明生急了,探过身去追问道:“若是你写,到底写些什么?”

袖儿眼波一转,却轻轻拍了拍手中手炉,浅笑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因茶事偶说心事 为含酸却感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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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生这里只等着袖儿讲书,袖儿却偏偏说出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恨的明生抓耳挠腮,只要逼过来咯吱袖儿。

袖儿一边笑,一边躲,一边哀求道:“好明兄,原是我错了。你饶过我这一回,我认真给你讲。”

明生听了这话,哼了一声:“我且饶你这一回,要讲就认真的讲。不要说这许多废话了。”说着正正衣襟,坐下。

袖儿一手理着鬓发,却仍笑着道:“我哪有废话了。”明生责道:“还说。”

袖儿收了嘻笑,轻轻坐正了,拿火钳翻了翻炉火,道:“要想正经说,还要从这篇文章的引文说起。”

“你且看它引的这一段:

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


“其实,这一段引的有些偏了,我原说过,若我来写,便不以茶立意。但若定要立在茶上,我便去引下面几句:

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周瑞家的不早说。”

明生歪着脑袋想了半晌,问道:“有什么不同么?”

袖儿听了明生这话,气的直拍怀中的手炉:“呆子,当然不同了。其实真正要紧的是这两句——‘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 。’;‘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


明生想了半天,点头道:“嗯,的确也就是这几个动作传神。”

袖儿听的更是好气好笑:“这几个动作怎么传神啦?你倒说说看。”

明生脸一红,又摇了摇头。

袖儿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你说的不错,的确也就是这几个动作传神。只是这几个动作,却颇可细玩。这一段里的茶,就好象衣服,手炉,火箸等等一样,不过是个道具——是衬着那些动作,细描凤姐儿的道具。便是不写茶,也一样会写别的。品茶本身的意味,这里竟是再没写出分毫的。”

明生点头。

“那会子细描凤儿,最重要的便是心态,不是‘享乐’,不是‘悠然’,我瞧着,却竟是‘现弄’。凤儿是在现弄自己的威风体统…… 因为平时她没这个机会。虽然她是琏二奶奶,管家理事,金尊玉贵,但是细想来,她素来竟真是无法如此的。”

袖儿顿了一顿,放下手炉,又拨了拨炉火,继续讲道:“只说府里的那些人,上一层的,老太太,太太那里,凤姐儿不得用这样的体统。中间一层的,姐妹妯娌尽是有识见的,这样的派头便使出来,也没人当作一回事。下面一层的,豪门的奴才原也见多了这样的规矩,早不以为罕了。况且到了凤儿这里,回事说话,恐怕竟是战战兢兢的更多些,多半也没什么旁的心思了。”

明生依旧点头,点了半晌,忽然插嘴道:“的确,里头的的确没有这个机会。外面常来往的,大多是些尊贵客人,也容不得凤姐耍派头。”

袖儿忍着笑,拼命点头,只是说:“原来闷葫芦也有开窍的时候。”

明生脸又是一红,只是嘟囔:“我不过说了两句嘛。要是说的不对,我就不说了。”

袖儿忙道:“你说的很对,我就怕你只点头不说话呢。”

明生一笑:“真的?”

袖儿颔首道:“真的。”

明生不由得意起来,又想了想,忽然神色黯淡下来,说道:“说起来,凤姐也是个可怜人。”

袖儿闻言略顿了顿,却抬起眼来瞧着他,慢慢地问:“你倒说说看她怎么可怜?”

明生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我只觉得她可怜,想来便心酸的很。可是,我说不出来。”

袖儿垂了眼帘,缓缓靠回椅子中,慢慢地叹息:“旁人瞧来,那般的风光荣宠,只是里里外外,原竟只能对着一个打秋风的婆子现弄体面。凤儿,凤儿,你竟寂寞至此么……”声音越来越低,言至最后,几欲细不可闻。袖儿又复自己沉思片刻,方才略略打叠精神,抬头道:“凤姐的确是个可怜人。不过,我们今儿且不说这个罢。”

略想了一想,袖儿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其实世人奇怪的紧,自己的幸福似乎一定要别人看见了才算数。”

明生听了这叹息,不由也呆了半晌。

袖儿接着说道:“刘姥姥对于凤姐儿,其实就是再好也不过的一个观众。是她印证自己幸福的最好的一双眼睛。凤儿做的这一切,其实就是要让刘姥姥看见。她的风光,她的体面,她的规矩,她的‘幸福’。”

袖儿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头缓缓地扭过去,眼睛盯着窗外,呆呆地出了半晌的神。

许久才缓缓接着说道:“‘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这一句字字都是妙的。

‘也不接茶’;‘也不抬头’;‘拨灰’;‘慢慢的问’;好一幅大户人家奶奶的体面身份,好一片气派。”

袖儿的眼光不由有些迷离。

明生也跟着坐直了身子,渐渐听得入迷。

“其实刘姥姥哪里懂得这些规矩,可是越不懂偏越好。因为越能让她眼花缭乱,越能让她咂嘴念佛,敬畏无比。凤儿要的就是这个。”

明生点头笑道:“正是正是。”

袖儿也不停顿,一路继续说下去,声音略有些急促起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周瑞家的不早说。’”

“‘抬身’有趣。”

明生点了一下头。

“‘忙欲’有趣。”

明生又点了一下头。

“‘犹未’更有趣。”

明生再点头,屁股已经微微离座。

“‘又嗔着’最有趣。”

明生不由手舞足蹈地笑道:“我正想说这个,我也觉得这个‘嗔着’最有趣。”

袖儿白了明生一眼,明生竟晃然不觉,只是继续说道:“这句‘嗔着不早说’才是真正的妙眼。偏偏看不见,要等人家说。说吧,还要嗔怪,还要怪不早说。”

袖儿点头微笑道:“想起来真真如见其人,如闻其声。这句‘又嗔着’若少了,就无趣了,也不显手段了,也不是凤儿了。她自早瞧见了人,却只当没瞧见。款款地把一派身份都显足了,又巴巴地嗔着下人不早说。这个嗔恼,只怕是心里极得意的。”

明生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这个‘嗔’字真是写足了。”

袖儿微微一笑,讽道:“恐怕周瑞家的若早回了,凤儿才真要嗔怪她去。凤姐之威,历来多有提及。只是这里的一个‘嗔’字,竟是三分作态,三分风度,还有三分娇媚呢~~~”

袖儿声音忽转柔媚起来,一个“呢”字,拖了老长,明生竟是一愣。

“真的。”袖儿点头肯定,仿佛生怕明生不信似的,“尤其要紧是这份娇媚。”

明生插嘴道:“其实这里不仅仅摆气派,还在摆大家少奶奶的尊重。就是这三分娇媚,才显出少奶奶这份尊重来。”

袖儿微微摇头道:“倒也不尽是奶奶的尊重,还有凤儿做女人的本色吧。其实凤儿也是个尤物。她固然有狮吼之厉,其实更多的地方却也娇媚的令人眩目。所以这里不用‘恼’,不用‘怨’,不用‘怪’,不用‘责’,却偏偏要用个‘嗔’字。最要紧的,却正是这三分媚意。”

明生不由地微笑起来,轻轻说道:“其实凤姐挺可怜的,她是个漂亮女人,可偏偏能由她做女人的机会太少。”

袖儿摇摇头:“其实凤姐儿在前期的时候,是娇媚多于严厉的。大约是后面家里越发的不堪,经历也越发的不堪。于是,于是…… 也什么都变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忽然都落寞起来。“凤姐的辛酸,其实又有几个人知道呢。”袖儿轻轻感叹了一声,却禁不得慢慢把眼圈儿红了。

明生唏嘘良久,看袖儿久久不能自拔。便想生个法子,让袖儿换换情绪。于是便从袖儿所读的文中挑出几个字来问道:“袖儿,说起来脸红,这几个字,我次次读到都不认识,你给我讲一讲,好不好?”

袖儿解得他的意思,看了那几个字,少不得一笑道:“你问的倒巧,这几个字还是很有几句讲头的,今儿横竖也晚了,倒越性熬上一夜。也罢,我细细讲给你听吧。”




第三回,半包假引来葫芦器 性蹊跷闹出伪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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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生捡出几个字来问袖儿,袖儿竟笑说问的巧。明生越发来了劲头,便指着那几个字,一个一个仔细问。原来,那几个字却是“陇翠庵茶品梅花雪一回里”妙玉两个宝贝杯子的名字:“(分瓜)瓟斝 ”,“点犀(喬皿)”。

袖儿点着那三个字,一个一个念道:“第一个念‘班’,第二个念‘袍’,第三个念‘甲’。”

明生挠了挠头皮问道:“咦?我怎么记得这‘瓟’字是有两个读音的?”

袖儿点头一笑:“对,那个原也念‘薄’。”

“至于这点犀(喬皿)三个字,第三个字念‘乔’。至于第一个字嘛……”袖儿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点’字怕是高本篡的。原本用的却是‘杏’字。杏,是上品犀角的佳色。”

明生只听得目瞪口呆。

袖儿见了,解释道:“我记得在什么书里见过,犀角制品,于灯下呈灰褐色。唯有极品方成杏黄。只却是哪本书呢?”

袖儿苦苦地思索了一阵,明生不敢打断,只是默默等着。袖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罢了,想不起来了。"

明生抚慰道:“想不起来也没什么。”

袖儿轻轻叹了口气:“这几日脑子总是不灵光。好些都记不起来了。”脸色微微一红。再瞧瞧明生,却发现他早已羞的满面通红,只低着头去翻书。

袖儿不由得笑笑,接着讲到:“若说起这两个名字来。读过些前人的解释,倒也挺有趣。”

“第一个,给宝姑娘用的,说是‘半包假’,倒是她的性子。第二个,给林姑娘用的是“性蹊跷”。也合适的紧。”

“至于“点犀”嘛。是高本篡出来的,暗指的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意思。暗点的便是妙玉对宝玉的暧昧之心。”说到这里,袖儿微微一皱眉,“真不愧是高本一贯的手笔,想起凤姐儿来,倒令人气闷的紧!”

明生只觉得听得有趣,竟一时忘了问,也忘了点头。

袖儿只顾着思索,嘴里沉吟着,缓缓道:“不过,依着我的小见识,那个“包假”,“蹊跷”,或许也不见得是单指这两位姑娘的性情,而是指这几件茶具也未可知。”

明生猛然听到这几句话,还不大会意,只是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怎么说。

“妙玉是个没落的贵族小姐。雅名儿上,是贾府请来的。只是若说实在了,她其实也不过和芳官那些小戏子一样。是为了省亲买回来的。所以,我很怀疑她是不是还衬得起这样的家底珍玩。”

明生听了半天,似乎摸到了些头绪,又似乎没听懂,糊里糊涂地问:“那你说,这些东西难道另有来头?”

袖儿淡淡一笑,避而不答。轻轻扬起头,望着屋脊。忽然道:“刘姥姥来了,满府上下尽拿着她打趣.只是若细想起来,竟是妙玉对她的敌意最大。你若说妙玉是因高傲清洁,也不尽然.老太太那里她也知道奉迎的,宝玉也能用得她吃茶的杯子。”

袖儿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突然扭过头,对着木呆呆的明生唤道:“我渴了。你给我倒杯茶来。”

明生忙倒了杯热茶递给袖儿,一边急急地催问:“快说啊!”

袖儿狡黠一笑,道:“其实是刘姥姥的出现点破了她的实在身份,所以她很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最有趣的却是,这时候,她偏请了宝黛钗三人来吃茶。处处极尽高雅之能事,又巴巴的尽拿出这些‘稀世珍宝’来。”

袖儿特地将稀世珍宝四个字念的很重,声音拖的长长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嘲讽。

明生不由大吃一惊:“你、你是说……”

袖儿不理明生,继续说道:“复又加上对宝玉的一句 ‘ 你家里也未必找的出这么个俗器 ’。我瞧着她,只怕也是现弄。”

袖儿抿了口茶,弄着茶盅的盖子,缓缓地说:“急着现弄给人看,看她的家身,她的底子,她的风雅,她和刘姥姥、和乞食者的不同。尽管事实上,终究是相同的。”

明生听了只是不住的摇头,却不依不饶地又问:“你是说,她那几件稀世珍宝……”

袖儿不等明生说完,微微笑着说:“所以我大着胆子猜来,这几件器具,却未必是真的呢。所以才会取了"包假","蹊跷"这样的名字。”

袖儿说完,长长抒了口气,小小啜了一口手中热茶。

明生只呆呆地盯着袖儿,半晌才问道:“那个绿玉斗总不是假的吧。”

袖儿微笑着转过头,眼睛盯着明生,摇头答道:“那个是她平日用的,不是假的。
而且惟有那一只,不是什么古玩,也没什么来历。 不象这两只,又是"晋王",又是"苏轼"。却赚足了噱头。”

明生只定定地盯着袖儿好半天,忽然大笑起来:“宝黛二人难道这么容易被糊弄?”

袖儿不慌不忙地看着明生的笑态,一面戏谑道:“这却有什么好笑。宝黛二人毕竟是没出闺门的小姐,有些见识,也不过是从书里来的。”

明生的笑声嘎然而止,他直直地逼到袖儿跟前:“宝钗家世是皇商,应该会见过不少东西。”

袖儿不由自主地将身子略向后退了退,有些不快,却没有说什么,只道:“连凤姐儿那样的,见了"软烟罗"也不认识。被老祖宗取笑一番。宝钗和黛玉的见识难道竟能同她比么?那凤姐儿手里每日过多少宝贝?更况且鉴别古董是一件极厉害的功夫,多有人学一辈子也出不了师的,哪里那样容易就鉴别出来。又没有工具,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若真真是精致的赝品,再是分辨不出来的。”

明生呆呆地想了半晌,颓然坐回到椅子里。

袖儿又接着说道:“更何况,这两个名字竟完全无据可查,生生是诌出来的。总觉曹公是另有深意。如果说硬是为了形容两位姑娘的性子,未免有些牵强。”

明生似乎还不太甘心,强辩道:“你这样说起来,这妙玉未必也不是被人骗了去。”

袖儿苦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大会。按她说,这些东西自是她家里带出来的。她本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家里买些珍奇古玩的时候,自会请人鉴别.不大可能买了假的来,还不知道。”

明生仍是摇头,只觉得不敢相信,嘴里喃喃道:“她这样的性子,做这样的小手段,恐怕,她自己……”

袖儿微微一挑眉:“其实妙玉本来并算不得真正清高的人。她的清高,很大一部分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说她清高,倒还不如说她虚荣还贴切些。她只是"何曾洁",她只是"未必空"……”

明生凄然良久,才喟然叹道:“以前只觉得妙玉有些无聊。现在越发觉得她无聊了。”

袖儿又思索了片刻,复道:“关于妙玉那两个茶具的名字,其实还有些名堂。”

明生抬起头,望着袖儿:“哦?又是什么?”

袖儿低头边想边说:“斝,其实本是古时的酒器。瓟是通"匏"的,而"匏",是葫芦的意思。”

明生点头道:“不错。这两个字合起来怎么了?”

袖儿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容:“说起来,只怕这茶具就是所谓的"葫芦器"了。”

“所谓的葫芦器?”明生脸上又是一红,竟不好意思再问。

袖儿瞧见了,一笑,将手中的茶放到案头,答道:“是啊。”

袖儿略想了想,细细地说道:“据清代沈初的《西清笔记》记载:葫芦器,康熙间始为之。瓶、盘、杯、碗之属,无所不有;阳文、花鸟、山水、题字,俱极清朗,不假人力。其法于葫生后,造器模包其外,渐长渐满,遂成器形,然数千百中仅成一二,完好者最难得。”

说到这里,她抬头瞧着明生,迷离一笑.

“所以,若那东西真的是葫芦器的话,最早也只得是康熙年间的。可是上面偏又有"晋王恺"的字。真真蹊跷的紧了。”

明生点了点头,只说了:“知道了。”三个字,就默然不语。

袖儿继续道:“这时间很是不合的。当初我会疑惑这是假的,和这个也有些关系。红楼因不涉朝代,所以在书里,这些原没有什么,薛林二人也必不会追究。但是如果曹公生生杜撰出一个"(分瓜)瓟斝"来……”

袖儿顿了片刻,忽然扑哧一笑:“恐怕竟是暗示了呢~~ ”

接着她又忙摇头道:“当然了,只是我自己胡乱想的,没什么根据。只是,曹公他用了清初才得制成的茶具,却硬要配上个晋时的人物来……”

言语至此,袖儿却突然收了笑意,唇边只慢慢笼上一片凄然来,止住不语。只盯着明生看。明生却不抬头,只是想自己的心事。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第四回,明生悲弹妙玉苦 怀袖偏论现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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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生只是沉思不醒。许久,明生抬起头来缓缓地道:“你说的不错。若这两个酒器的名字真是打比方,应该不是形容薛林二人的。更何况性蹊跷不是曹公对黛玉的评价。”

袖儿点头道:“是啊,所以我每尝想。妙玉的最后的"泥潭",只怕不是什么烟花,什么风月.竟是她自己的心魔。她不洁,她不空。她本是美玉,却陷污泥。她修佛,却不修心。实在些说,她入世的心,竟比谁都重。”

明生摇着头苦笑道:“你啊,越发把她说的不堪了。”

袖儿慨然叹道:“我不是说她不堪。其实争斗也好,心计也罢,不见得就是入世最重的人。更不见得就是心魔最重的事。妙玉处处显出世之态,可是她攀比,她羞恼,她虚荣,她又胆怯。她想要的,她不敢争取。她想放的,她不能舍得。她的俗心,才最重。颦儿痴的纯粹,宝钗淡的沉稳,凤姐儿争的分明,探春绝的潇洒,迎春弱的彻底,惜春冷的果断。比起她们来,妙玉才是心魔最重的。她越是修佛,心魔就越重。她心里根本无佛。”

说到这里,袖儿竟一下子停住。眼帘垂下来,只慢慢拨着炉里的火。半晌方才一字一字地涩声道:“真的,她心里无佛。口中有佛,手中有佛,偏只,偏只……心里无佛……”

袖儿越说越是凄然,苍白的脸上竟现出了一抹潮红,分外耀眼。明生盯着此时此刻的袖儿,不由地痴了。

袖儿忽然发现明生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忽然局促起来。不由低下头,悄声问道:“说真的,听我说这些……是不是……觉得我很浅薄?”

明生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一股热浪涌上面颊,慌忙摆手道:“怎么会。我也得有资格觉得姑娘浅薄啊。”

袖儿忽然萧瑟一笑:“你说谎,你心里一定在觉得我无聊,要不然,我说了这么多,为什么你一句话也不说?”

明生一时间手足无措。只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在想啊。我思考的时候就不说话了。”

袖儿微一点头,问:“那现在想完了么?”

明生大为尴尬,只好硬着头皮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给我讲讲你是怎么想的。好么?”

明生只听得最后“好么”两个软软的字,心里不由深深叹了口气。略踌躇了一下,开口说道:“妙玉这个人,我以前确实觉得她是假清高。不过觉得这个人一方面虚荣,一方面爱慕红尘,但也并不觉得她特别可厌。她处处摆出槛外人的姿态 。可是庆生、吟诗、品茶,她一样都不少。还特地摆出几样珍玩来。这些虽然你刚说过,却也是我一直讨厌她的地方。

李纨这样一个自甘寂寞的人,居然不喜欢她,可见其实她并不是个和李纨这类人合得来的。惜春这样一个好佛的,偏偏和妙玉没什么来往,可见她们也是聊不到一起的。她历次出现,没有一次是谈佛的。何况她对宝玉的心思,明眼人一眼就看的出来。

不过我也一向也觉得她可以理解。毕竟她所处的地位如此,也没有办法作太多的挣扎。真要放,她又不甘心。毕竟出家本不是她自己的意愿。还有,她随着师父远远来到他乡,又滞留不回。可见她自己的家早已经没有人了。 所以,妙玉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你说她和刘姥姥一样的身份,我是赞同的。你说她看到刘姥姥,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没有你看的那么透,但是也隐约感觉的到。不过你说那些宝贝都是假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可能因为我连那些字都不认识,所以也不会去想。但是你说的要是真的,我就不能不讨厌这个人了。

其它的虚饰还情有可原。故意作假就让人难以原谅了。你说她最后陷泥淖,是自己的心魔。我想想,觉得的确很有可能,否则何谈云空未必空呢?那四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应该都是有来历有联系的,最后的身陷泥淖,恐怕也是源自她的未必空。”

明生一气说了这许多,一时竟有些目眩。他略略摇了摇头。抬头瞧着袖儿。

袖儿一直含笑倾听,一句话也不说。待到明生说完。袖儿点了点头。缓缓地道:“那一回书里,妙玉有一句话:‘你这遭吃的茶是托他两个福,独你来了,我是不给你吃的。’这一句有趣的紧。”

明生插嘴道:“她这一杯茶,只怕主要还是吃给宝玉看的。”

袖儿点点头:“连脂批也说‘玉兄独至岂真无茶吃?作书人又弄狡猾’。妙玉心魔,也在此处。她自是愿意给宝玉喝茶,就如同她自是愿意去同宝玉贺寿一样,只偏不肯说。说又说不出.忍又忍不住,竟不是一般小女儿的羞涩,却竟是为了自己‘出世’‘槛外’的身份。”袖儿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样评论了,只是读到这些地方,心里有些难过。”

明生点头叹道:“她这两重身份,倒不是一味给自己撑脸面。一来是作给贾母等人看的,二来也是自保。”

袖儿轻轻摇了摇头:“这些我也都知道,不过就是心里觉得很难过。她自保无错,她作态也没错. 其实她本来就没错。她只是心魔太重。就象我才说过的,并不一定势利的人,争夺的人就是心魔最重的。妙玉总是自己困住自己。她的欲望她不敢面对,她的修行也无法专注。她不懂佛,她也根本不想懂佛。她心里有所求,她却不知道自己求的是什么。她争的不坦荡,隐的又不潇洒。她清高的虚荣,又清洁的矫情。”

明生突然问道:“她能怎么面对呢?她的身份是人家请来或买来的地尼姑。她的身份和她的意愿是截然相对的。”

袖儿摇了摇头,略迟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所有人和她比起来,至少对自己都是坦白的。惜春也不能面对宁府的肮脏,但是她冷的很果断。我就是冷了,我就是自保.我就是个意狠心狠的人。我顾了自己,就不顾旁人……”

明生插道:“她可以冷的果断,是因为她身在西府。”

袖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迎春是个懦弱的,但是她弱的彻底。她连恼都不恼,她总是自己默默的弈棋。”

明生又插道:“她可以弱的彻底是因为她是贾家二小姐。她不恼是因为她还有逃避的余地。当她连这点余地都没有了,她就死了。”

袖儿终于忍不住反驳道:“并不尽是如此。迎春只是个庶出的小姐,她没有什么地位。她自己也很清楚。她清楚了,她就认了。所以她嫁了出去,丈夫是个禽兽,她哭她痛,但是她也只说,回自己的屋子住一住,死也甘心了。她认。也许她懦弱,但是她认了。认的非常非常彻底。”

袖儿说完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

明生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你是说,她认命。”

袖儿轻轻抚着胸,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却很坚决地说:“是。”

两个人又都沉默了一会儿。袖儿继续说道:“认命。至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迎春是个明白人,她的地位,并不容许她抗争。所以她认了。也许看起来很无能,但是至少,她是个明白人。她死,是因为她不能抗争的命运,却不是因为她的心魔。她的苦痛,也许,竟是少些…… 我没有说过妙玉不好,我只是说,她最后无法挣脱的泥潭,也许便是她自己。”

袖儿忽然咳嗽起来。脸色现出一阵阵潮红。明生忙新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袖儿却轻轻推开,又接着说:“妙玉是个聪明人。只是她一味地虚饰遮掩。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可是她不肯承认。宁可痴,宁可迷,宁可痛,宁可死,宁可入魔,她只是不肯承认。”

明生在一旁叹道:“自欺欺人。”

袖儿不顾,只继续说:“她连自己都骗。她聪明,但是她不明白。”

“世上最痛的,也许就是如此。聪明让她无法逃避。不明白却又让她不能面对。”

袖儿这句话说完,脸色已经变的苍白起来。手脚冰凉,四肢微微发抖。她一句话不再说,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外微微发白的天空。

明生听了袖儿最后几句话。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也不愿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支已经烧去了大半的红烛,手里不停地玩弄着茶盅的盖子,不自觉地把它弄得叮当作响。

屋子里空气沉闷起来。一股阴霾罩在两个人的心头。

过了许久,袖儿轻轻咳嗽了几声。明生关切地看着她。

袖儿惨然一笑,忽然说道:“妙玉和凤儿这两段,我再多说几句吧。刚才的话,只当忘了吧。”

明生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袖儿轻轻坐直,正颜说道:“这两段有共通之处。虽然是写茶道,其实茶道竟不是主题。主题竟都有"现弄"的意思.”

明生点头道:“对。”

袖儿微微一笑,喘着气续道:“凤儿对刘姥姥的现弄。妙玉对着宝黛钗的现弄。”

明生点头接道:“不过两个人的心态有极大的不同。一个是居高临下,一个是急急地要把自己往上攀。 ”

袖儿似乎有意避开妙玉的话题,只说:“凤儿是居高临下的。她是想用刘姥姥的旁观来印证自己的幸福。只是读来实在辛酸。一个最尊贵最能干的奶奶,竟要一个乡下来的穷婆子来观看自己的"体面"。她是不是,也是寂寞到了极点?……”




尾声,参商无奈天崖远 一度风流几度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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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儿喘息着,似乎还要多说什么。明生盯着她苍白的脸色,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我又扰了你一夜。你累了。不要再说了。凤儿的委屈,留到以后再诉吧。”袖儿听了这话,整个个人竟然像瘫了一般,软了下去,只是陷在椅子里不住地咳嗽喘息。

明生慌忙唤醒了婆子,帮忙服侍。袖儿一边咳,一边笑:“没什么。日日如此,每到凌晨就格外厉害些。早就惯了。明兄不必担心。”

明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扶着袖儿,松不开手。袖儿勉力笑出来,轻轻推开明生:“明兄,你也累了,该去睡一会儿了。”说着,竟不再理会明生,竟让婆子把自己扶入暖阁。

明生见了,知道袖儿已经决意送客。也不便多说。轻轻转过身,拾起雨披,笈了木屐,走出屋子。 只是恍惚间竟忘了桌子上的那本石头记。



屋外,天已朦朦微亮。一夜冻雨也停了。清晨的风,冷的让人心疼。霜打过的竹子,虽然强撑着一丝绿色,却终究还是泛黄了。明生回头望了望那间屋子。婆子已经吹熄了烛火。屋子里暗淡下去。明生重重叹了口气,披上雨披,转身离开梓竹园,沿着回廊,跨湖向东逶迤而去。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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