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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男-离线 慕容剑
(坤恸幽珏)

白衣伯爵中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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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长封金挂印
  却说关公于灯下看时,认得一人,乃孙乾也。关公叱退左右,问乾曰:“公自溃散之后,一向踪迹不闻,玄德兄今在何处?”乾曰:“某在徐州逃难,飘泊汝南,幸得刘辟收留。近闻玄德公在袁绍处,欲往投之,未得其便。今刘辟、龚都皆来归顺袁绍,助袁破曹,故攻掠太急。今天幸得将军到此,刘、龚特令小军引路,教某来报将军。来日虚败一阵。特报将军,望将军早引二夫人与玄德相见,却请来汝南,又作远图。彼刘、龚之顺玄德,实有望于将军也。”关公曰:“既兄在袁绍处,吾必星夜而往。但恨吾斩绍二将,恐今事变矣。”乾曰:“某亦先往,探其虚实,再来报将军。”公曰:“吾见兄长一面,虽万死不辞。今回许昌,便辞曹公矣。”当夜送乾去了。于禁、乐进又不敢问。

  次日,关公兵出,龚都亦出阵前。公曰:“汝等何故背反朝廷?”都曰:“汝乃背主之人,何敢责人耶?”公曰:“我何背主?”都曰:“刘玄德见在袁本初处,汝却从曹操,何也?”公曰:"乱道!"拍马舞刀向前。龚都便走挡不住便走,公赶来。都回身告关公:“故主之恩,不可忘也。与玄德速至,吾愿让汝南。”公会其意,招军掩杀。刘、龚二人佯输诈败,四散去了。

  云长夺得州县,安民已定,班师回许昌。操自出郭迎接,赏劳军士。

  宴罢,公遂回家参拜二嫂于内门之外。甘夫人曰:“叔叔两番出军,可知皇叔音信否?”公答曰:“未也”。关公退,二夫人于帘内痛哭甚切。糜夫人曰:“想皇叔休矣!二叔恐我姊妹烦恼,故隐而不言。”正哭之间,有一随行老军,听得哭声不绝,于内门外曰:“夫人休哭,主人见在河北袁绍处。”二夫人问曰:“汝何以知之?”老军曰:“跟关将军出征,有人在阵上说
来。”夫人急召云长,责之曰:“皇叔未尝负汝,汝今受曹操恩养,忘旧日之义,不以实情告我,使我姊妹忧愁身死。叔要自享荣贵,就借宝剑斩我姊妹之首,以绝汝之疑碍,叔无相瞒也!”云长顿首流泪,告曰:“兄今委实在河北。未敢教嫂嫂知者,恐内走泄也。事须缓图,不可以速。”甘夫人曰:“叔宜上紧,不可缓之。”公退,寻思去计,坐立不安。

  原来于禁己知刘备在于河北。操令张辽来探关公意。关公正闷坐,张辽入贺曰:“闻兄在阵上,知玄德音信,特来贺喜。”公曰:“故主未见,何喜之有!”辽曰:“公看<春秋>管、鲍之义,可闻得乎?"公曰:"管仲常言:吾三战三退,鲍叔不以我为懦,知我有老母也。吾常三仕三见逐,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遇时也。吾常与鲍叔谈论,身极困乏,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常与鲍叔贾分利多,鲍叔不以我为贫,知我贫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此则是管、鲍相知之交也。"辽曰:"兄与玄德交,何如?”公曰;"吾与玄德公结生死之交耳,生则同生,死则同死,非管、鲍之可比也。"辽曰:"吾与兄交何如?"关公曰:“我与你邂邂逅相交,若遇吉凶,则相救;若逢患难,则相扶;有不可救,则止。岂比吾与玄德生死之交也?”辽曰:“玄德向日在小沛失利,缘何公不死战以保之?”公曰:"吾那时未知是实。若玄德死,吾岂独生乎?"辽曰:"今玄德在河北,兄往从之否?"公曰:“昔日之言,安肯负也!文远须达其意,然后某亲禀丞相。”后人有诗曰:

  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钢。月缺魄易满,剑折复铸良。

  势利压山岳,难屈志士肠。男儿有死节,可杀不可量!

  张辽辞关公回,遂将公言尽白曹操,操曰:“吾自有计留之。”

  却说关公正寻思之间,忽报有故人相访。及至请入,关公不识其人,乃问之曰:“公何人也?”答曰:“某乃袁绍手下,南阳陈震也。”公大惊,急退左右,问之曰:“先生此来,必有所为。”震出书一缄,递与关公。公举曰视之,乃玄德书也。公拆开,其书曰:

  备尝谓古人,恐独身不能行其道,故结天下之士,以友辅仁。得其友,则益;失其友,则损。备与足下,自桃园共结刎颈之交,虽不同生,誓以同死。今何中道割恩断义?君必欲取功名、图富贵,愿献备级以成全功。书不尽言,死待来命。

  关公看书毕,哭而言曰:“某非不欲寻兄,奈不知所在也。吾安肯事曹公而图富贵而乎?”震曰:“玄德望公,泪不曾干,公既仗义,不背旧盟,何不速归乎?”关公曰:“人生于天地
间,无终始者,非君子也。吾昔日曾对曹公言及此事,曹公已从之。吾已立功三件报其恩。吾来时明白,去不可不明白。吾作书,烦公先达知兄长,待辞了曹公,奉嫂嫂回见。”震曰:“倘曹公不放将军允,当如何哉?”公曰:“吾宁死,岂肯久留于此乎!"震曰:“公速作回书,某星夜持去,免致玄德之望也。”关公逐写书,答云:

  窃闻义不负心,忠不顾死,是大丈夫之志也。某自幼读书,粗知礼义,至于观羊角哀、左伯陶之事,论张元伯,范巨卿之约,未尝不三叹而流泪也。昔某守下邳。内无积粟,外无援兵;欲尽死节,奈有二嫂之重,未敢断首碎躯,死于沟壑。近至汝南方知信息;须当面辞曹公,奉送二嫂归也。昔日降汉之时,已曾预言,今有微功之报,不容不从。忽得兄书,视之如梦。某但怀异心,天地可表,披肝沥胆,笔楮难穷。瞻拜有期,伏惟照鉴。

  陈震得书自回。

  关公即入相府,拜辞曹操。操知来意,乃悬回避牌于门。公遂怏怏而回,收拾一辆小车,选旧跟随者二十人,早晚伺候;甘夫人唤关公问曰:"叔叔近日行藏若何?"公曰:"只在早晚辞了曹公,便请嫂嫂上车。堂中所有原赐之物,尽皆留下,寸丝亦不可带去。"甘夫人曰:"叔宜上紧,勿得迟滞。"公又往相府拜辞,门首又挂回避牌。关公往数次,皆不放参。关公往张辽家相探,欲言此事。辽亦托疾不出。公思之曰:“此曹丞相不容我去之意也。大丈夫既欲去不动,非丈夫也!"遂写辞书一封,辞曹公。其书曰:

  汉寿亭侯关某,特沐再拜奉书汉大丞相曹麾下:某闻有天而有地,有父而有子,有君而有臣;天气应乎阳,地气应乎阴;万物若顺时,方可养群生,而成三纲五常之义也。某生于汉朝,少事刘皇叔,誓同生死。前者下邳失据,许降丞相,所请三事,已领恩诺。某所以归焉。拔擢过望,实难克当。今探知故主刘皇叔见在袁绍军中,身为寄客,使某旦夕不安。三思丞相之恩,深如沧海;返念故主之义,重若丘山。去之不易,住之实难。事有先后,当还故主。尚有余恩未报,候他日以死答之,乃某之志也。谨书告辞,幸希钧鉴!建安五年秋七月,关某状上。

  公遂将累次所赐金帛,一一封记,悬寿亭侯印于库中。

  平明,请二夫人上车。二十人扶事,另遣人于相府下书。关公上赤兔马,提青龙刀,护送车仗径出北门。门吏当之。关公怒目横刀,大喝一声,门吏皆避去。关公出门,呼从者曰:“汝等护送车仗先行,但有追赶者,吾自当之,勿得惊动嫂嫂。”从者推轮送车,望官道进发。

  却说曹操正论关公事未定,左右报关公呈书。操接书看毕,大惊曰:“云长出矣!”又有北门守将飞报关公夺门而去,车仗鞍马皆望北行。又家中人来报说:“关公尽封所赐金银等物。美女十人,另居内室。其寿亭侯印,悬于库中。原拨答应人,皆不带去,只与原跟从二十人,小车一辆,随身行李,平明时去了。”众人闻之,尽皆愕然。。忽一将挺身出,大叫曰:“某愿将半万铁骑,去生擒关某,献与丞相!”毕竟要赶关公者是谁,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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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长独行千里
  却说要去追关公者,众视之,乃猿臂将军蔡阳也。原来曹操部下只有蔡阳不服关公,常有谗谮之意,故要去赶。操曰:“事主不忘其本,乃天下之义士也;来去明白,乃天下之丈夫也。汝等皆可效之。”后史官览<关公传>而言曰:"两尽其忠,世称义勇。"遂赋诗曰:

  刺良恩已报曹公,辞魏归刘两尽忠。

  威镇许都谋涉远,当时义勇有谁同!

  曹操叱退蔡阳,不肯教去。程昱曰:“关某不辞丞相,不奉钧命,何如?”操曰:"使归故主,以全其义。"昱日:"丞相虽能舍之,诸将皆不平也。"操曰:"何为不平?"昱曰:"关某有三罪,以致众怒。且关某昔日在下邳,事急来降,丞相遂拜为偏将军,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金,下马银。虽建奇功,即拜寿亭侯之职,恩荣极矣。一旦弃丞相而去,不能尽忠,其罪一也。不得丞相之命,飘然便行,欲杀门吏,不遵国法,其二罪也。知故主之微恩,忘丞相之大德,乱言片楮,冒渎钧威,其三罪也。今关某若归袁绍,是纵虎伤人也。不若遣蔡阳赶上诛之,绝此后患。"操曰:“不然。吾昔日曾许之,今日故舍之。若追而杀之,天下人皆言我失信也!彼各为其主,勿追也。”遂喝退。后史官裴松之评曰:

  曹公知公而心嘉其志,去不遣追以成其义,自非有王霸之度,孰能至于此乎?斯实曹氏之休美!

  宋贤有诗曰:

  功成自合归玄德,解印封金离许都。不羡金银光照室,惟思恩义走长途。

  人言俊杰千年少,我道将军万古无。不是追兵无铁骑,曹公尤重去时书。

  又诗曰:

  三国初争势未分,独行谋策最机深。不追关将令归主,便有中原霸业心。

  程昱曰:"云长不辞而去,终是缺礼。"操曰:"彼曾到相府几次,被吾避之。吾所赐金帛皆留还我,此云长乃千金不可易其志,真仗义疏财大丈夫也!此等之人,吾深敬之!"程昱曰:"久后为祸,丞相休悔!"操曰:"云长非负义之人也。彼各为主,岂容人情耶?想云长此去不远,吾一发结识他,做个大人情。先教张辽去请住他,我与他送行,将一盘金银为路费,一领锦袍作秋衣,教他时时想我。”程昱曰:"云长必不回来。"操曰:"吾引数十骑去,使张辽单骑先去请。"

  却说云长所骑赤兔马,日行千里,本是赶不上;须要相傍车仗而行,不敢纵马,按住丝缰,缓缓而走。忽听有人叫:“云长且慢行!”关公自思想:"呼我字者,必不是害吾之人。"遂叫车仗从人只管大路紧行,"吾自理会"。回头视之,见张辽拍马而至。关公持青龙刀,勒住赤兔马,问曰:“文远莫来擒我乎?”辽曰:“吾身无片甲,手无军器,何必生疑?丞相知兄远行,特来相送,并无伤害之心。”公曰:“丞相此来,必有他意。"辽曰:"丞相已言'彼各为主,勿追也',容兄自去,以全其义。为不曾相送,自轻身而来也,特令小弟先来请住兄长。"公曰:"便是丞相领铁骑来,吾愿单骑决一死战!”

  关公约回数十步,立马于霸陵桥上望之。见操引数骑飞奔前来,背后皆是许褚、徐晃、于禁、李典之辈。操见关公横刀立马于桥上,令诸将勒住马匹,左右排开。关公见众将手中皆无军器,因此放心。操曰:“云长何故行之太速耶?”关公马上欠身施礼,曰:“关某日前曾禀丞相。今故主在袁绍处,不由某不星夜去也。累次造府,不得参见,故拜书告辞,封金解印,纳还丞相。万望丞相不忘昔日之言。”操曰:“吾以取信于天下,安肯有负前言?恐将军于路缺费,特具路费相送。”一将马上托过黄金一盘。公曰:“累蒙恩赐,尚有余资。留此黄金以赏战士,关某途中不劳恩赐也。”操曰:“特以少酬大功万一耳。”公曰:“久感丞相大恩,微劳不足补报,异日萍水相会,别当酬之。"操笑而答曰:“云长忠义之士,恨吾薄福,不得相从。锦袍一领,略表寸心。”令一将下马,双手捧袍过来。云长恐操有变,不下马来,用青龙刀尖挑却锦袍披于身上,勒马回头称谢曰:“蒙丞相赐袍。”遂下桥望北而去。许褚曰:“此人无礼太甚,可以擒之!”操曰:“彼一人一骑,吾二十余人,安得不疑焉?吾言既出,不可追之。”曹操自引
诸将回城,于路嗟叹曰:"汝等众将当效云长,以成万世不朽之清名也!"后有诗曰:

  将军降汉不降曹,千里寻兄岂惮劳。

  送别许都关外路,刀尖曾挑锦征袍。

关公来赶车仗。约行三十里不见。云长正慌,走马四下寻之。忽见山头一人高叫:“云长且住!”公举目视之,见一人约年二十有余,黄巾锦衣,持枪跨马,引百余步卒下山。公问曰:“汝何人也?”少年弃枪下马,拜伏于地。云长恐诈,勒马停刀,问曰:“壮士愿通姓名。”答曰:“吾本贯襄阳人也,姓廖,名化,字元俭。因汉末世乱,流落江湖劫掠,自己聚众五百余人,恰才同伴杜远下山巡哨,误将两院夫人劫掠上山。吾问从者,云是大汉刘皇叔夫人。吾即拜伏于地下,问其来意,为说将军盛德,吾欲送下山来。杜远其言不逊,被某杀之。今献头与将军请罪。”关公曰:“二夫人何在?”化曰:“恐伤害,留在山中。”公教急请下山。

  不时,百余人簇拥车仗前来。公即下马,提刀于车前,问候曰:“嫂嫂受惊,关某之罪也!”二夫人曰:“若非廖将军保全,已被杜远所辱。”公问左右曰:“廖化怎生救夫人?”左右曰:“杜远劫上山去就要与廖化各分一人为妻。廖化问起根由,好生拜敬,杜远不从,已被廖化杀之。”关公听言,遂来拜谢廖化。化欲以部下人送关公。公寻思此人终是黄巾贼之类,若用为伴,人必耻笑,公乃辞谢曰:"感谢厚意。争奈曾与曹公说誓,愿千里独行。日后相逢,必当重谢。"廖化拜送金帛,云长不受。化遂拜别,自引人伴投山峪中去了。

  云长将操送袍事告与二嫂,随车仗而行。渐渐天晚,投一孤庄安歇。庄主出迎,须发皆白,问曰:“来的将军姓甚?”关公下马,向前施礼曰:“某乃刘皇叔之弟关某也。”老人曰:“莫非斩颜良、文丑的关公否?”公曰:“便是。”老人大喜,便请入庄。关公曰:“车上有夫人。”老人唤妻女出请。甘、糜二夫人下车上草堂,关公叉手立于二夫人之侧。老人请公坐,公曰“嫂嫂在上,安敢就坐!”老人曰:"公异姓,何如此之敬也?"公曰:"某曾共刘玄德、张益德结义兄弟誓同生死。二嫂相从于兵甲之中,未尝敢缺礼。"老人曰:"将军天下之义士也!"遂教妻女于草堂上相待二夫人,老人于小斋款待关公。公问姓名。老人曰:“吾姓胡,名华。桓帝朝时为议郎,致仕回乡。今有小儿胡班,见在荥阳太守王植下为从事。将军必由那里经过,就付书与小儿相会。”公求胡华书,遂告以辞曹公之事,胡华感叹不已。当夜,二夫人宿于正房,关公秉烛而坐。

  次日天晓,胡华馈送饮馔。关公请二嫂上车,辞别胡华,披甲提刀上马,投洛阳来。前至一关,名东岭关。把关将姓孔,名秀,是操步下将,引五百军马在岭上把隘。此是三州隘口。关公押车仗上岭,岭上军士报知孔秀,秀遂提剑出关,喝关公下马。公只得下马,与孔秀施礼。秀曰:“将军何往?”公曰:“已辞曹公,特往河北寻兄刘玄德去。”秀曰:“河北袁绍,正是曹丞相对头。将军此去,必有来文。”公曰:“因行慌速,不曾讨得。”秀曰:“若无来文,将军且在关下住,待我差人禀过丞相,方可放行。”关公曰:“待汝去禀,误了我行程。”秀曰:"一日不禀,要住一日;一年不禀,要住一年。"云长怒曰:"汝何相侮耶?"秀曰:“法度所拘,不得不如此。当今乱世,龙争虎斗之时,若无文凭,枉说英堆!"云长曰:“汝不容我过去?”秀曰:“汝要过去,留下老小质当。”云长奋怒,举刀欲杀孔秀。秀急闭关而去。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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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关云长五关斩将
  却说孔秀慌忙退入关去,紧闭上门。鸣鼓聚军,俱各披挂,手执军器,分布左右。孔秀全副衣甲,绰枪上马,放开关门,大喝曰:“汝敢过否?”云长约退车仗,纵马提刀,竟不答话,直取孔秀。秀挺枪来迎。两马相交,只一合,钢刀起处,孔秀尸横马下,血溅长空,众军便走。关公曰:“军士休走。吾杀孔秀,不得已也,与汝等无干。"众军拜于马下。公曰:"借汝众军之口,往许都告诉。丞相尚与我亲自饯行,孔秀故相拦截,欲杀害吾,吾故杀之。”

  先请二夫人车仗出关,望洛阳进发。原来先有军士报知洛阳太守韩福。福急聚将士商议。手下牙将孟坦曰:“既无丞相文凭,即系私走;若不阻挡,必有罪责。”韩福曰:“关公勇猛,难以迎敌,颜良、文丑尚且被诛,只可设计擒之。”孟坦曰:“先将鹿角拦定关口,待他到时,小将引军和他交锋,太守于高阜处用暗箭射之,却伏军士于左右。若坠下马,即当擒之,解赴许都,必得重赏。”商议了,忽人报关公车仗已到。韩福引一千人马,排列关口。这关是平地创立,晨昏守御往来奸细。公见竖立旗号,密布刀枪,见韩福弯弓插箭,立马挥鞭,问:“来者是何人?”云长于马上欠身施礼,言曰:“吾乃寿亭侯关某,聊借过路。”韩福曰:“汝有曹丞相来文否?”公曰:“事冗,不曾讨得。”韩福曰:“吾奉承相钧命,镇守故都,专一盘诘往来奸细。汝无文凭,即系逃窜。”关公怒曰:“东岭孔秀被吾斩之,汝等拦吾,欲寻死耶?”韩福曰:“谁人与我擒之?”孟坦出马,轮双刀直取关公。公约退车仗,拍马来迎。孟坦战三合,拨回马走。关公赶来。孟坦只指望诱引关公,不想他马名赤兔,走若星飞,早马尾相交,赶上脑后一刀,砍为两半。公勒马回来,韩福闪在门首,尽力放了一箭,正中关公左臂。公口拔箭出,血流不止。公飞马径奔韩福,冲散众军,韩福急走不迭,公手起一刀,带头连肩斩于马下;杀散众军,保护车仗。

  公遂割帛束住箭伤,于路恐人暗算,不敢久停,连夜奔沂水关来。把关将并州人氏,姓卞,名喜,善使流星锤;原是黄巾贼余党,后投曹操,拨来守把关口。早有人报去。

  却说关公杀了韩福,卞喜寻思一计:就关前有座寺,名曰镇国寺,是汉明帝御前香火院,至董卓时废了,曹操又使韩福重修。卞喜就寺中埋伏下刀斧手二百余人,约定击盏为号,要害云长。卞喜离关,迎接关公。公见卞喜来殷勤,下马相见。喜曰:“将军名震天下,谁不仰视!今归皇叔,以全大义!”云长诉斩孔秀、韩福之事。卞喜曰:“将军杀的是也。某如见丞相,替禀衷曲。”关公甚喜,遂同上马。

  过了沂水关,到镇国寺前下马。众僧鸣钟出迎。本寺有僧三十余人。数内长老正是云长同乡,法名普净长老。长老已知其意,向前来与关公问讯,关公答之,净长老曰:“将军离蒲东几年?”公曰:“近二十年矣。”净曰:“还认得贫僧否?”公曰:“离乡多年,不能相识。”僧曰:“贫僧家与将军家只隔一河。”卞喜见净长老说乡里故事,只恐走泄,叱之曰:“吾欲请将军赴宴,汝僧人何多言也!”云长曰:“不然。乡人见乡人,安得不相叙旧情耶?”长老请方丈内待茶。云长曰:“二嫂在车上,可先献茶。”长老教取茶先奉夫人,遂请关公入方丈。长老以手携拿戒刀,以目顾盼。公会其意,唤左右将刀近侧。卞喜来请关公,于法堂上筵席。公见壁衣之后多人密布,皆掣剑在手。公曰:“卞君请关某是好意耶,是歹意耶?”卞喜曰:“安得不敬乎?"关公于壁衣中窥见一群刀斧手,公大喝卞喜曰:"吾以汝为好人,安敢如此!”卞喜知事已泄,大叫:“左右下手!”其间有胆大者,就欲向前,皆被关公砍之。卞喜急下堂,绕廊而走,关公弃剑,执大刀赶来。卞喜暗取飞锤掷打,公用刀背隔开锤,赶将入去,一刀劈为两段,死于廊下。关公急来看二夫人,早有军人将欲围住,见公来,四散奔走。公皆赶散,谢净长老曰:“若非吾师,已被此贼之害。”公遂辞净长老行。净曰:“贫僧此处难容,收拾衣钵,亦往他处云游。后会有期,将军保重。”普净相别去了。

  云长护送车仗,往荥阳进发。荥阳太守王植,却与韩福是两亲家;比及云长来到,韩福家先使人通报了。云长到荥阳,王植使人守住关口,把关吏问了姓名,来报王植。王植即开关,喜笑相迎。云长说寻兄之事。植曰:“将军于路驱驰,夫人车上劳困,且请入城,馆驿中暂歇一宵,来日登途未迟。”公见王植意甚殷勤,遂请二嫂入城。驿庭中皆铺陈了当。王植请公赴宴,公曰:"尊嫂在上,不敢饮酒。"王植坚请,公不肯出;饮馔皆送至馆驿中。关公见于路辛苦,请二嫂正房歇定;从者各自安歇,饱喂赤兔马,并驾车马数匹。公亦解甲少歇。

  却说王植密唤从事胡班听令,曰:“关某背丞相而逃,又于路杀害太守并把关隘将校,死罪犹轻!此人武艺难敌。汝今晚可点一千军,围住馆驿,每一人一个火把,先烧断外门,四围放火;不问是谁,尽皆烧死!今夜二更举事,吾亦自引一千军接应。”胡班领了言语,便去点军。各人要火把一束,又要干柴引燥之物,先搬于馆驿门首。胡班寻思:“我不识关云长怎生模样,当往观之。”

  胡班遂至驿中,问驿吏曰:“关将军在何处?”吏曰:“厅上看书者是也。”胡班往观,见云长左手绰髯,凭几于灯下看书。班见了,大惊曰:“真天人也!”语声颇高。公问何人,胡班入拜曰:“荥阳太守下从事胡班。”关公曰:“莫非许都城外胡华之子否?”班曰:“华乃班之父也。”公唤从者,于行李中取书付班。班看毕,叹曰:“险些误害忠良!”遂密告曰:“王植心怀不仁,欲害将军,令四面一千火把,约二更放火。胡班今去开门,请将军急收拾车仗行李出城。”云长大惊,慌忙请二嫂上车。云长披挂提刀上马,出馆驿来,果见军士各执火把听候。急来到城边,只见城门早已启开。公催人伴火速出城,胡班送公出城,回去却才放火。

  关公行不到数里,背后人马赶来,当先王植大叫:“关某休走!”公勒住马,大骂:“匹夫!我与你无仇,如何令人放火烧我?”王植拍马挺枪,火把照耀,径刺云长,被公拨开枪,拦腰一刀,砍为两段。人马皆散。云长不赶,自随车仗,催促行程。公感激胡班不已。

  行至滑州界首,有人报与刘延。延慌忙引数十骑,出廓而迎。关公马上欠身而言曰:“太守
别来无恙!”延曰:“公今欲何往?”公曰:“辞丞相去寻家兄。”延曰:“玄德在袁绍处,袁绍乃丞相仇人,如何容公去?”公曰:“昔日曾言定来。”延曰:“即今黄河渡口关隘,夏侯敦部下将秦琪据守,只恐不容公过渡。”公告刘延曰:“太守应付船只,若何?”延曰:“船只虽有,不敢应付。”公曰:“吾前者诛颜良、文丑,亦曾与足下解危。今日求一只渡船不与,何也?”延曰:“只恐夏侯将军知之,必见吾罪。”

  公知刘延无用之人,遂自催车仗前进。到秦琪寨边,秦琪引军出迎问:“来者何人?”关公曰:“汉寿亭侯关某是也。”琪曰:“今欲何往?”公曰:“欲投河北,去寻兄长刘皇叔,敬来借渡河船只。”琪曰:“丞相明文何在?”公曰:“吾不受他节制,有甚公文!”琪曰:“吾奉夏侯将军将令,守把关隘,你便插翅,也飞不过去!”公大怒曰:“你知吾于路斩拦截者么?”琪曰:“你只杀得无名下将也,敢与我斗么?”公怒曰:“汝比颜良、文丑若何?”秦琪大怒,纵马提刀,直取关公。二马相交,只一合,公青龙刀起,秦琪尸横马下。公曰:“当吾者已死,余人不必惊恐。速备船只,送我渡河。”军士急举舟傍岸。公请二嫂渡船过黄河,往北进发,便是袁绍地界。

  公所历关隘五处,斩将六员,故曰"五关斩将"。后人有诗为证。

  诗曰:

  挂印封金辞汉相,寻兄遥望远途还。

  马骑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龙出五关。

  忠义慨然冲宇宙,英雄从此震江山。

  独行斩将应无敌,今古留题翰墨间。

  却说公马上自叹曰:“吾非欲沿途杀人,奈事不得已也。曹公知之,必怀痛恨,以我为无仁义之人也。”嗟叹不已。正行之间,忽见一骑自北而来,大叫:“云长少住!”公勒马视之,来者乃孙乾也。关公曰:“自汝南相别,一向消息若何?”乾曰:“刘辟、龚都,遣某往河北结好袁绍,请玄德同谋破曹之计。不想河北诸将、谋士,互相妒忌。田丰囚狱中;沮授黜退不用;审配、郭图各自专权;袁绍多疑,主持不定。知云长决回,必然陷害。某与刘皇叔商议,先求脱身之计。今皇叔已往汝南会合刘辟,去了三日了。恐云长不知,到袁绍处怕落在彀中,故遣某于路迎接来。天幸于此得见。云长公可就往汝南与皇叔相会。”云长引教孙乾拜二夫人。夫人问其动静。乾备说袁绍二次欲斩皇叔之事;"今幸脱身往汝南去了。公宜速行。"众皆掩面垂泪。

  云长依此言不投河北去,径取汝南来。正行之间,忽见背后尘头起处,一彪人马赶来,当先一员大将,大叫曰:“关某休走,吾来擒汝!”未知胜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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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长擂鼓斩蔡阳
  却说云长同孙乾保二嫂,向汝南路行,忽然间背后夏侯惇赶来,约三百余骑。云长急令孙乾保车仗一面行。遂勒曰马,按住刀而言曰:“汝来赶吾,有失丞相大度。”夏侯惇曰:“丞相又无明文传报,汝于路杀人,又斩吾部将,特来擒汝,早下马受缚!”云长曰:"吾未降汉时,曾说应有杀伐,不须禀问。于路守把将校,生事拦截,吾皆斩之。"惇曰:"吾与秦琪报仇!"拍马挺枪欲刺。忽背后一骑飞到,大叫:“不可与关将军交战!”关公亦按辔不动。来使怀中取出公文,于马上言曰:“丞相怜爱关将军忠义,恐于路关隘拦截,故遣某特赍文书遍行诸处也。”惇曰:“关某于路杀把关将士,丞相知否?”使曰:“未知。”惇曰:“活捉将去见丞相,等丞相放他。”关公大怒曰:“吾惧汝,非大丈夫也!”拍马轮刀,直取夏侯惇。惇挺枪相迎。两马约战二十合,又一骑飞到,大叫曰:“二将军罢战!”遂各自分开。夏侯惇问曰:"汝来何故?"使者曰:“。丞相恐于路阻挡关将军,特来告报。"惇曰:“丞相知他杀把关将士否?”使臣曰“未知。”惇曰:“若如此,不可放他去。”二将又战到二十余合,忽又一骑飞至,大叫:“二将军少歇!"惇于阵前忙问使臣曰:"丞相交擒关某乎?"使曰:"非也。丞相二次使人来说,诚恐路上阻当关将军,故送公文教行。"敦曰:"丞相不知关某杀人,必用擒下!"指挥手下军士,团团围住,休教走了,背后军马齐来。公无半分惧怯,声如巨雷,来冲阵势,惇挺枪来迎。阵后一人飞马而来,大叫:"元让、云长休得争战!”众皆视之,乃张辽也,俱各失惊。二人勒住马。张辽近前而言曰:“奉丞相钧令:因云长杀了孔秀,恐有阻当,特差我来,教于路关隘任便
行。”惇曰:“秦琪是蔡阳外甥。蔡阳是我举荐他见丞相。他将秦琪分付在我处,今你将他无罪斩之,于理恐有不然。"辽曰:“我见蔡将军自有分解。既丞相美满,教关云长去,不可废丞相宽洪之意。”惇方引军退去。后人有诗曰:

  为爱英雄越古今,三番遣使意何深。应非孟德施奸狡,正是捞笼天下心。

  张辽曰:“云长今往何处?”关公曰:“兄长不在袁绍处,吾今往普天下寻之。”辽曰:“既未知下落,且再回见丞相若何?”公曰:“既已告辞,安有复去之理!文远回都,借言请罪。”二人分别。张辽赶上夏侯惇,领军回去。

  云长亦赶上车仗,与孙乾说知此事。二人并马而行,如遇晚,随投宿处。行了数日,正值大雨滂沱,行装尽湿。遥望冈边有一所庄院,关公先往借宿。庄主出迎。公言来意毕。庄主曰:“某姓郭,名常,世居于此。久闻大名,幸得瞻拜。”遂请入,宰羊置酒相待,又请二夫人于后堂暂歇。郭常与孙乾、关公三人于堂上饮酒。一边烘焙行李,一面喂养马匹。到黄昏时候,见一后生引数人入庄,径奔草堂而来。郭常唤曰:“吾儿来拜将军。”关公问之,常曰:“此愚男也。”公问何来。答曰:“射猎方回。”常流泪言曰:“老夫世本儒流,因天下荒乱,隐居务农,一生止有此子,不习儒业,惟务游猎为乐。乃家门之大不幸也!”公曰:“方今乱世,若是弃文就武,善熟弓马,亦以可取功名,何为不幸?”常曰:“他辈若是肯习武艺,亦是幸也。此子专务游荡,无所不为。”关公亦为叹息良久。郭常相陪至更深,各人歇去。

  郭常辞出。公与孙乾曰:"此人如此之贤,此子如此之愚,乃天意之不齐也。"方欲就寝,忽闻后院马嘶人闹。公提剑往视之,见郭常之子倒在地上,从者却与庄客相打。公急问之,从者曰:“此人来盗赤兔马,牵出将欲备鞍,被马一脚踢倒。叫唤方知其事。我众人起来夺马,庄客尽来劫夺,因此相打。”孙乾劝关公杀之。公责之曰:"吾独行天下,全仗此马。汝今盗之,是绝吾去路矣!"恰欲杀之,郭常奔至,告曰:“不肖之子,为此逆事,罪合万死!奈老妻素爱此子,公若杀之,老妻必忧闷死矣,望将军仁慈宽恕,幸甚!”公平生是仗义之人,思此老人曾实诉告,遂释之而不杀。坐以待旦,平明收拾行装。郭常夫妇拜于堂下,谢曰:“辱子冒渎尊威,深感将军哀怜之恩。”公令唤出:“吾以善言慰之。”郭常曰:“辱子四更时分,又引数个无徒,不知何处去了。乃常前生之冤业也。”公谢了郭常,请二嫂上车。

  公与孙乾离庄,并马而行。行不到三十里,前无村房,后无店舍,只见山背后两马,引着百余人来,为首者头裹黄巾,身穿战袍;后面者乃郭常之子也,拦住去路。为首者大呼曰:“吾乃天公将军张角部下大将裴元绍,来者快留下马,放你过去!”关公大笑曰:“狂猾匹夫!汝从张角为盗,还知刘、关、张三人兄弟名字么?”为首者曰:“我只闻赤面长髯者名关云长,不识其面。汝何人也?”关公乃停刀,解囊露髯,令视之。其人滚鞍下马,脑揪郭常之子,献于马前。关公问姓名。告曰:“裴元绍也。自张角死后,一向无主,啸聚山林,权于此处藏伏。今早这厮报道:'有一客人,骑一匹千里马,在我家庄上投宿'。故教某来强夺此马。不想却是关爷爷。可杀此人,以正其罪,不干小人之事。”公曰:“吾看郭常相敬甚厚,不忍杀之。”就马前放回,其人抱头鼠窜而去。

  公曰:“汝不识吾面,何以知名?”裴元绍曰:“离此二十里,新版有一卧牛山。山上有一关西人,姓周,名仓,两臂有千斤之力,板肋虬髯,形容甚伟;原在黄巾张宝部下为将,张宝死,啸聚山林。他曾与某说将军盛名,恨无门路相见。”云长叹曰:“山林之中,亦有信义之士为盗耳。今后可去邪归正,勿陷此身。”元绍拜谢。恰欲分别,,遥望一彪人马来到。元绍曰:“此必是周仓也。”立马待之。果是周仓。周仓见云长,下马俯伏于道傍。云长教请起,言曰:“壮士何处曾识关某来?”仓曰:“旧随黄巾张宝处,曾识尊颜;恨失身于贼寇之内,不得相从。今日天赐机会,得拜于此。愿将军不弃收留,仓愿为马前一小卒,早晚执鞭坠镫,死亦甘心!”公曰:“汝愿随吾,汝手下人伴若何?”仓曰:“听其自然,愿顺者从之。”随问一声,众皆愿顺。公遂下马于车前,禀问二嫂。甘夫人曰:“叔叔自离许昌,于路独行至此,历过多少艰难,未曾要军马相随。前者廖化,叔尚却之,今次又容为盗者相从,恐惹人议论。我女辈浅见,叔当斟量。”公曰:“尊嫂之言是也。”遂回仓曰:“非关某寡情,奈二夫人未许。汝等且回山中宁奈,吾寻见兄长,必来相招也。”仓顿首而告曰:“仓乃一粗卤匹夫,失身为盗;今遇将军,如重见天日。似此等英雄错过,别无门路矣!如将军不容众随,令尽跟裴元绍去,某当步行跟将军,虽千里万里,亦不辞也!”公再以此言告二嫂。甘夫人曰:“一二人相随,又且何妨。”公令周仓拨人伴随裴元绍去。元绍曰:“哥哥跟将军去,弟亦愿随。”周仓曰:“汝若去时,人伴皆散;汝可权时领料,我且跟随将军去。但有住扎处,便来取你。”裴元绍怏怏而别,周仓跟去。

  云长别元绍而行,前往汝南进发。行了数日,将至界口,正行之间,遥望相近山城。问土人:“此何处也?”土人答曰:“此名古城。数月前有一将军,姓张,名飞,引数十骑到此,将县官赶逐往他处去了。此人在古城中,招军买马,积草屯粮。聚了四五千人,四远无人敢当,不可从此处经过。”公闻之,喜曰:“自徐州失散,今已半年余,谁想兄弟在此!”乃令孙乾于城中报说,教接嫂嫂。

  却说张飞自芒砀山中飘荡落草,待投河北去,路经古城过。入县借粮;县官不肯,就杀起来,夺了县印,县官皆逃。张飞就此安身。忽见乾来,便问其故。乾说:"刘皇叔离了袁绍处,投汝南刘辟处,会合人马。今关将军离了许昌,送二嫂嫂寻觅到此,请将军出廓迎接。”

  张飞听罢,也不回言,即便披挂,持丈八蛇矛,飞身上马,引一千余人径出北门。云长望见益德到来,喜不自胜,刀付周仓接了,拍马来迎。张飞睁圆环眼,倒竖虎须,声若雷吼,挥矛望云长便刺。云长大惊,慌闪过枪,便叫:“兄弟如何忘了桃园结义?”飞喝曰:“你既无义,有何面目来与我相见!”云长曰:“我如何无义?”飞曰:“你既顺了曹操,封为寿亭侯,自享富贵,今又来赚我!我两个拼个你死我活!”云长曰:“你原来也不知!我也难说。见放着二嫂嫂在此,你自请问。”甘、糜二夫人听得,揭帘而呼曰:“益德叔叔,何故如此?”飞曰:“嫂嫂休怪。待我杀了负义的人,请嫂嫂入城。”甘夫人曰:“云长并不知你等下落,不得已而降汉,不降曹。今知你哥哥在袁绍军中,故千里独行,送我到此。你休错见了。”张飞曰:“大丈夫在世,岂有事二主之理!嫂嫂,你休要被他瞒过了!”甘夫人曰:“在下邳时,出于无奈。”飞曰:"宁死而不辱!你既降曹,有何面目相见!"云长曰:“你休屈了我心。”乾曰:“特来寻将军。”飞曰:“如何连你也胡说!他那里有好心,必是来捉我!”云长曰:“我若捉你,须带军马来。”飞把手一指:“兀的不是军马来也!”

  云长回顾,果见尘埃起处,一彪人马到来。上面风吹动曹操军马旗号。张飞曰:“尚敢支吾!”使丈八矛搠来。公急止之曰:“兄弟且住。你看我斩来将,以表我真心。”飞曰:“你既有真心,我这里三通鼓罢。要你斩来将!”只见曹军将近摆开,蔡阳横刀勒马,立于门旗之下。猛见云长披挂了,拍马前来,喝曰:"来将何人?"答曰:"吾乃蔡阳是也。你杀吾外甥秦琪,你原来在这里!吾奉丞相钓命,特来捉你!若捉住你时!我便封为寿亭侯。”叫一声:"擂鼓"鼓才举动,云长早己胜到面前,一通鼓未尽,云长刀一起处,蔡阳头已落地。张飞见了大喜。有赞斩蔡阳诗曰:

  将军气概与天平,匹马单刀独自行。干里寻兄恩义重,五关斩将鬼神惊。

  鼓声响处人头落,旗影开时血刃红。堪笑蔡阳无计算,山鸡要与凤凰争!

  又诗曰:

  千古令人笑蔡阳,提刀几欲战云长。

  古城偶遇交锋处,画鼓方挝一命亡。

  众军便走。云长赶上,活捉蔡阳执认旗的过来,取问消息,其余皆溃散。拿认旗的军告说:“蔡阳知道将军杀了他外甥,心中忿怒,要来河北与将军交战报仇。曹丞相不肯,故差他往汝南攻刘辟。不想在这里遇见将军。”言毕,云长教去张飞面前说实事。飞问曰:"云长在许昌行止若何?"小卒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张飞方才信实,却来车前与二嫂施礼。忽城中人来报说:“南门外有十数骑,来的甚紧,不知是甚么人。”飞心中疑虑,就便领兵,转城来迎,毕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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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玄德古城聚义
  却说关公斩了蔡阳,败残军马奔回许昌。张飞方才信实。忽报城南有十数骑到,飞便转出城来看时,果见十数骑轻弓短箭而来。见了张飞,滚鞍下马。飞视之,乃糜竺、糜芳也。张飞亦下马来。竺曰:“自从徐州失散,我兄弟二人逃难回乡。使人远近打听,知云长降了曹操,主公在于河北;并不知将军来此。昨日道上遇见一伙客人,言说有个姓张的将军,如此模样,见今据守古城。吾兄弟斟量,想必是将军,故来寻访。今幸得相见!”飞喜曰:“云长送二嫂,今日方到,乾亦同云长到此,已知哥哥下落。”糜竺大喜,同来。飞遂请二嫂入城。众各解甲,请二夫人入衙坐定,众皆哭拜于阶下,二夫人亦伤感不已。张飞却才备问仔细。甘夫人说云长前后历过之事,张飞方哭,参拜云长。飞等各言其事已毕,乃杀猪羊贺喜。云长曰:"兄长未到,甚酒食能充肺腑也?"孙乾曰:"此去汝南不远,明日共往取之。"当日权且将息。

  次日,云长、孙乾二人,分付众人皆在古城等候,二人引十数骑,径奔汝南来。刘辟、龚都接着,乾便问:“皇叔何在?”刘辟曰:“皇叔到此住了数日,为见军少,再回河北商议,三日前去了。”云长怏怏不乐。乾曰:“将军休忧。只用这一番驱驰,再往袁绍处走一遭,报知皇叔,同到古城便了。”

  云长辞别刘辟、龚都,回至古城,与张飞说知此事。飞欲自往。云长曰:“有此一城,便是我等安身之处,未可轻弃。我与孙乾同往取兄,汝可坚守古城。”飞曰:“你斩他颜良、文丑,如何去得?”云长曰:“汝但放心,见机而变。”遂收拾二十余骑随行。云长唤周仓曰:“卧牛山裴元绍处,共有多少马匹军士?”仓曰:“有五百余人,马五六十匹。”公曰:“我等抄近路去取兄长。你可往卧牛山,招此一路人马,于大路上迎来,勿得有误。”周仓欣然上马而去。

  云长、孙乾投冀州来,将至界首,孙乾曰:“将军只在此间寻个去处宿歇。某自入境,见皇叔报知,便求脱身之术。”云长于道左见一座庄院,独往觅宿。狐庄之内,一人出迎,公实告之。庄主曰:“某亦姓关,名定。久闻将军大名,今得瞻拜,如拨云雾而见青天。”遂忙请入庄,随唤二子出拜云长。公曰:"二子何名?"答曰:"长男关宁,次男关平。宁学读书,平习武艺。"关宁留云长在庄,人伴尽藏于家。

  却说孙乾匹马径来冀州,入见玄德,把上项事说知。玄德曰:“简雍亦在此间投奔袁绍,可暗请来商议。”不时,约雍至,与孙乾相见,共议脱身之术。雍曰:“明日见袁绍,可请亲往荆州,结连刘表,共破曹操,主公乘此而去可也。雍自有脱身之计。”商议已定。

  次日,玄德入见绍,告曰:“刘景升镇守荆襄九郡,兵精粮足,可以结为唇齿,共破曹操。”绍曰:“吾尝遣使结好此人,此人未肯相从。”玄德曰:“此人乃备同宗之兄,备往说之,必无阻矣。”绍曰:“若得刘表,胜似刘辟。”遂教玄德行。绍又曰:“近有人说汝弟关云长已离曹操,必来寻汝,吾欲杀之,以雪颜良、文丑之恨!”玄德曰:“颜良、文丑比之二鹿耳,吾弟云长,乃一虎也:若失二鹿得一虎,足可以拒曹,何故杀之?望明公垂察焉。”绍笑曰:“吾实爱之,故戏言耳。汝可使人召之。”玄德曰:“即遣孙乾远近去召之,若何?”绍大喜。玄德出,简雍曰:“刘玄德此去必不回矣。"绍曰:"当如之何?"雍曰:"某愿同行。一者,同说刘表,二者,监住玄德。”绍日:"甚妙。"

  却说玄德先教孙乾行,次日来辞袁绍。绍曰:"恐汝只身难成,吾使简雍相辅同往。"玄德与简雍同辞袁绍,上马出城。郭图入见绍曰:“刘备去说刘辟,未见成事;今又与简雍去说刘表,此一行必不回矣。”绍曰:“汝勿多疑,简雍自有见识也。”郭图嗟呀而出。

  玄德、简雍行出界首,孙乾接着,同至关定家。云长迎门接拜,执手啼哭不已。关定领二子拜于草堂之前。玄德问其姓名。云长曰:“此人与弟同姓。欲令次子跟弟同去。”玄德曰:"年几何?"关定答曰:“次子关平,年十八岁矣。”玄德曰:“既长者有心令子跟云长,况吾弟又无子嗣,某愿求令嗣与云长为嗣,若何?”关定曰:"若蒙主盟,愿听严令。"玄德致谢。关平自此以云长为父。玄德恐袁绍来追,急收拾起行。关定送了一程。

  云长教取路往卧牛山来。正行之间,忽见周仓引数十人带伤而来。云长引见玄德。玄德问其故,仓曰:“自到卧牛山,谁想有一将单骑而来,与裴元绍交锋,只一合,戳死裴元绍,尽数招降人伴,占住山寨。仓到彼招诱人伴,止有这几个过来,余者惧怕,不敢擅离。仓亲自与他交战,被他连胜数次,身中三枪。因此径来专待主公。”玄德问曰:“此人怎生模样?姓甚名谁?”仓曰:“极其雄壮,不知姓名。”云长纵马提刀在前,玄德在后,径投卧牛山来。
  
  周仓来到山下喊叫,那员将全付披挂,挺枪纵马,引众军下山。玄德望见来将,挥鞭出马大叫曰:“来者莫非子龙否?”那员将见了玄德,滚鞍下马,拜伏道旁。众皆一起下马迎之。其人乃真定常山人也,姓赵,名云,字子龙。玄德问其所来,云曰:“自离主公,公孙瓒不从直谏,以致丧败,放火自焚,袁绍节次招谕云,云想绍非成立之人,弃而遂投北方。后知主公在袁绍处,欲来相投,又恐袁绍见怪。故四海飘零,无容身之地。因从此处经过,裴元绍下山来夺吾马匹,云就杀之,借此安身。近知张益德在古城,又欲投之,恐其非实。今天幸得遇主公,正应昨夜之佳梦也。”玄德大喜,尽诉从前经历之事。玄德曰:“吾一会子龙,便有留恋不舍之意。谁想今日相遇,乃备之幸也!”云曰:“奔走四方,寻主事之,未有真主,今随皇叔,大称平生。虽肝脑涂地,无少恨矣。”当日就烧毁山寨,率领人众,尽随玄德前赴古城来。

  张飞、糜竺、糜芳闻知,出廓迎接,各相拜诉。二夫人出,言云长之德,玄德感叹不尽。乃杀牛宰马,大作聚义筵会。先拜谢天地,遍劳诸军,众皆欢悦。文武仍旧相聚,又添子龙,玄德欢喜无限,连饮数日,以庆贺兄弟再见之喜。有诗曰:

  当时手足似瓜分,信断音稀杳不闻。

  今日君臣重聚义,正如龙虎会风云。

  玄德关张离散后,古城天遣再相逢。

  从来良将随明主,惟有常山赵子龙。

  古城聚义时,有玄德、关、张、赵云、孙乾、简雍、糜竺、糜芳、周仓、关平,共马步军校五千余人。玄德商议,欲弃古城去守汝南,又值刘辟、龚都差人来请。玄德遂起军,前赴汝南住扎,招军买马,渐自峥嵘。

  却说袁绍见玄德不回,大怒,欲起兵伐之。郭图谏曰:“不可。刘备乃疥癣之疾。曹操乃是劲敌,不可不北除也。刘表虽兵精粮足,不足为强。江东孙伯符威镇三江,地连六郡,谋士有周瑜、张昭之辈,武将有程普、黄盖之徒,积粮有五七年,甲兵有数十万,可使人结好,共破曹操。南北相攻,唾手可得。”绍从其论,即时修书,遣陈震为使,来会孙策,合兵破曹。还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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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孙策怒斩于神仙
  却说孙策自霸江东,兵粮足备。因建安四年冬,为袭取庐江,收复数郡,破黄祖,败刘勋,豫章太守华歆降。后声势大振,遂遣张纮前往许都上表。其表曰:

  臣讨黄祖,以十二月八日到祖所屯沙羡县。刘表遣将助祖,并来趣臣。臣以十一日平旦,部所领江夏太守、行建威中郎将周瑜,领桂阳太守、行征虏中郎将吕范,领零陵太守、行荡寇中郎将程普,行奉业校尉孙权,行先登校尉韩当,行武锋校尉黄盖等,同时俱进,身跨马掠阵,手击急鼓,以齐战势。吏士奋激,踊跃百倍;心精意果,各竞用命。越度重堑,迅疾若飞。火放上风,兵激烟下;弓弩并发,流矢雨集。日加辰时,祖乃溃漫。锋刃所戳,焱火所焚,前无生寇,惟祖并出。获其妻息男女七人,斩虎郎韩晞已下二万余级。其赴水溺死者,一万余口。获船大小六千余艘,财物如山积。虽表未擒,祖宿狡猾,为表心腹,出作爪牙。表之鸱张,以祖气息。而祖家属部曲,扫地无余。表孤特之虏,成鬼行尸。诚皆圣朝神武远振,臣讨有罪,得效微勤。谨具表上奏以闻,伏望天览。

  此表乃破祖始末,不必重说。

  曹操知孙策强盛,乃叹曰:“狮儿难与争锋也!”遂以曹仁之女配策小兄弟孙匡,由是结亲。留张纮在许昌。孙策此时欲为大司马,曹操不许。策甚恨之,常有袭许都之心。吴郡太守许贡,暗遣使上表于汉帝。其表之略曰:

  孙策骁勇,与项籍相似。宜加贵宠,可召还京邑。若被诏,不得不还;若放于外,必作世患。当速制之!

  许贡使人渡江,被把江守将所获,解赴孙策处。策观表大怒,遂请许贡说话。孙策责之曰:“汝欲送吾于死地,何也?”贡答曰:"贡无此意。"策出表视之,贡无言可对,策遂命武士绞杀之。贡家小尽皆逃散。有家客三人,要与许贡报仇,恨无其便。

  孙策专好游猎。一日,引军会猎于丹徒之西山中,赶起群鹿,各争赶射。策骑五花马,急快飞走,上山如登平地。正赶之间,忽见道傍三人持枪带弓,立于竹篠之内。策勒住马问曰:“汝等何人?”答曰:“乃韩当军士。在此射鹿。”策方举辔而行,一人拈枪望策左腿便搠。孙策大喝,急取所佩之剑就马上砍去,剑举忽坠,止存剑靶在手。一人拈弓搭箭,射中孙策面颊。策就拔下面上箭,取宝雕弓回射,放箭之人应弦而倒。二人举枪向孙策身上乱搠,大叫曰:“我等是许贡家客,特来与主人报仇!”策别无器械,马上以弓打之,二人死战不退。策身被数枪,马亦带伤。正危急之中,程普引数骑至。将许贡家客三人砍为肉泥。看孙策时,血流满面,此伤至重,用刀割袍勒之,救回吴会养病。

  寻华陀时,已往中原去了,止有徒弟在吴,命以治疗,敷贴药饵。医者言曰:“此箭头上有药,毒已入骨。可将息一百日,勿得妄动,若怒气冲激,其疮难治。”

  孙策为人,平生性如烈火,恨不得三日无事。将息到二十余日,忽闻许昌有人来,策急唤而问之,来人曰:“曹反惧怕主公;乃长叹曰:'狮儿难与争锋也!'"策乃笑,又问曰:"操帐下谋士皆惧吾否?"来人曰:"惟有郭嘉不服主公。”策应声问曰:“嘉曾有何话说?”来人不敢言。策怒,欲杀之。来人只得从实告之曰:“郭嘉对曹丞相言,说孙策不足惧也: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安敢横行中原。说主公性急少谋,乃匹夫之勇,倘有一刺客起,便为强暴之鬼耳。他日必死于小人之手。”策听之,大怒曰:“匹夫安敢料吾!射吾者,必曹之谋也!吾誓取许昌,以迎汉帝!”不待疮可,便出议事。张昭谏曰:“医者令主公百日休动,何故因一时之忿,自轻千金之躯?”策曰:"匹夫料我,吾实难容!誓取中原,以彰英雄!"昭曰:"往主公疮可而议之,未为晚矣。"

  正话间,忽值袁绍使命陈震至,言欲结为外应,南北攻曹,共分天下。策心甚喜,于城门楼上会集诸将,管待陈震。

  正饮酒之间,忽见诸将互相耳语,纷纷下楼。策怪而问之,左右答曰:“有神仙于吉从楼下过,诸将皆往拜之。”策起身凭栏观望,见一道人,约身长有八尺,须发苍白,面似桃花,身披飞云鹤氅,手执过头藜杖,立于当道。上至孙策部下诸将,下至城中百姓男女,皆焚香伏道而拜之。策大怒曰:“此妖人也,与吾擒来!”左右告曰:“此人寓居东方,往来吴会,有道院在城外,每夜静坐,日则焚香讲道。普施符水,救人万病,无不有验。当世呼为'神仙',乃江东之福神也,当致敬之。”策怒日:“汝等敢违吾令!”便欲掣剑。

  左右不得已,走下楼去,推于吉上楼。策叱之曰:“狂夫怎敢煽惑人心耶!”于吉答曰:“贫道乃琅琊宫崇诣阙上师,顺帝朝曾入山中采药,得神书于阳曲泉水上,皆白素朱书,号曰'太平清领道',凡百余卷,皆治人疾病方术。名之曰'禁咒科'。贫道得之,惟务代天宣化,普救万人,未曾取人毫厘之物,安得煽惑明公之军心?”策曰:“汝毫末不敢取于人,饮食、衣服从何而得?汝即黄巾贼张角之徒,今不诛,必为国患!”叱左右斩之。张昭谏曰:“于道人在江东数十年,并无过失,不可杀之,恐失民望。”策曰:“此等山野村夫,吾试宝剑,何异屠猪狗耳!”众官苦谏,策恨未消,命枷锁下狱囚之。

  众官皆散。各令妻女入告吴国太夫人。夫人唤孙策入后堂,言曰:“我闻汝将于先生下于缧绁。此人多曾助军昭福,医护将士,不可杀之。”策曰:“此人乃妖妄之人,能以妖术惑众人之心,还遂使诸将不复相顾君臣之礼,尽皆下楼拜之,掌宾者禁之不住。此等人与张角无异,不可不除也!”吴夫人再三劝之。策曰:“愿母亲勿听女流之言,儿自有区处。"

  策出,急唤狱吏取于吉出狱来。狱吏皆敬仰,在牢中尽去枷锁;事之如父母。策使人去看时,旋带枷锁而出。策大怒,尽杀狱吏,仍将于吉扭手下狱。张昭等数十人连名作状,乞保于吉。策曰:“汝皆读书之人,何不达礼?昔曰南阳张津为汉交州刺史,舍前圣典训,废汉家法律,常着绛帕裹头,鼓瑟焚香,诵邪俗道书,自称以助出军之威,后被南夷所杀。此等甚是无益,诸君未自悟耳。今此子已在鬼录,勿使空费纸笔也。吾必杀之!”

  吕范进曰:“某素知于先生能祈风祷雨。方今天旱,何不令求雨以偿其罪?”策曰:“我且看此妖人若何。”众皆保之。狱中取出,开了枷锁,令求甘雨,以救万民。于吉即沐浴更衣,辞众将曰:“吾求三尺甘雨,救万民,吾终不免一死。”诸将曰:“若有灵验,主公必敬也。”于吉曰:“气数至此,但不能逃。”于吉乃取绳自缚,曝于日中。策曰:“若午时无雨,即焚死于此处。”先令人搬运干柴,堆积于市。忽然狂风就起。百姓看者,何止千万,填沟塞衢。孙策于鼓楼上望之,狂风起处,西北云生。顷然天心四下,阴雾浙合。候吏报曰:"午时三刻。"策曰:“空有阴云,而无甘雨,正是妖人也!”叱左右将于吉扛上柴棚,四下举火,焰随风起。忽有黑烟一道冲上空中,一声响亮,雷电齐发,空中大雨如注。顷刻之间,街市成河,溪涧皆满,从午时下到未时,平地水深三尺。于吉仰卧于柴棚之上,大喝一声,云收雨住,复见太阳。众官亲自将于吉扶下柴棚,解去绳索,便请孙策礼之。

  策乘轿至通衢,见众官皆罗拜于水中,不顾衣服,策大怒曰:“雨乃天地之定数,妖人偶遇其便,吾手下之人皆心腹之士,此为祸之端也!”掣宝剑令左右斩之。众官力谏,策曰:“汝等皆欲随从于吉造反耶?”众皆默然。急叱手下武士,一刀砍头落地。只见一道青气,投东北去了。策怒,将于吉尸号令于市,以正妖妄之罪。

  是夜风雨交作,及晓不见于吉尸首。遂报与孙策。策怒,欲杀守尸军士。忽见堂前阴云中,于吉足步而来。孙策取剑斩之,忽然昏倒。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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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权领众据江东
  孙策急见于吉于户内来,掣剑欲砍于吉,策自倒于地。众人救入卧房,昏迷不醒,策母吴夫人来视疾。须臾苏醒,说于吉之事。母曰:“吾儿屈杀神仙,以致招祸。”策笑曰:“吾自十六七跟父出征,杀人如麻,贤愚不知多少,何曾有为祸之理?今杀妖人,以绝大祸,何足惧哉?”母曰:“因汝不信,以致如此;可作好事以禳之。”策曰:“吾命在天,妖人岂能为祸也?”母亲劝之不省,自令左右人暗修善事以保之。

  是夜二更,策卧于房内,忽然阴风骤起,将灯吹灭复明。灯影之下,见于吉立于床前。策倚床头,仗剑掷之,铮然有声。策大喝曰:“吾平生誓诛妖妄,以清天下!汝为阴鬼,何敢近吾!”言毕,忽然不见于吉。

  其母闻之,转生烦恼。策乃扶病强行,以宽母心。母见孙策日渐黄瘦,转求修斋设醮以禳之。策闻知,乃可母曰:"儿自幼从父纵横四方,未尝见父敬信鬼神,母亲何故谄佞以事之?"母曰:“非也。凡人生天地之间,谁不有死?但分清浊耳。禀其清者,英魂不散,升天为神;禀其浊者,幽魂不散,入地为鬼。圣人尚云:‘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又云:‘祷尔于上下神祗。’鬼神之事,不可不信。汝屈坏神仙,岂无报应?吾已令人设醮于郡之玉清观内,汝可亲往谢罪,自然安矣。”

  策不敢违母之命,遂上轿至观。道众出迎,策心不喜,勉强入观内。道士请策焚香,策乃焚香而不谢。忽香炉中烟起不散,结成华盖,华盖之上立于吉。策见之,急离殿宇,下廊庑而走,行不到数十步,又见于吉立于面前。策掣从者所佩之剑就砍,一人中剑而倒。众人视之,乃前日下手杀于吉者,剑入于脑,七窍内迸流鲜血而死。策教抬出埋之。比及出观,于吉又当于观门之前。众皆不见,惟策见之。策曰:“此观即妖人之所也!”坐于观前,随唤武士五百人拆毁其观。武士上屋揭瓦,皆坠于地。策独见屋上立着于吉,用手推之。策转怒,令武士一齐放火,烧毁观宇。火光中,见于吉飞瓦掷之。

  策急回府,又见于吉在府前。策乃不进府,遂点起三万军马,于城外屯扎野寨,策夜宿中军帐,令武士各执长戈大斧,绕帐而立。是夜,独见于吉披发而来。策于帐中叱喝至晓,如狂若醉。次日急归城内,城门内又见于吉,策不顾而归府。母亲因从者尽白其事,哭泣不已。是夜,策见于吉数十番,眼不能合。比及天明,母至,见策极其瘦弱,母曰:“儿形容全换矣!”策叫取镜照之,见其形容,自觉失惊,回顾左右曰:“面色如此,当何复建功立事乎?”忽见于吉立于镜中。策拍镜,大叫一声:"妖人。"金疮迸裂,昏绝而死。

  母令人扶入卧房内。须臾策醒,见金疮粉碎,乃自叹曰:“吾不能复生矣!”随即请张昭等诸将皆入,策嘱付曰:“中国方乱,夫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汝等善相吾弟。”乃取印绶,唤弟孙权近卧榻边曰:“若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汝宜想父兄创业之艰难,勿轻易也!”权拜受印绶。策语母曰:“不孝男,天年已尽,不能侍奉慈母。今将印绶付弟权,望母朝暮训之。父兄旧人,慎勿轻怠。”母乃嚎哭曰:“恐汝弟年幼,不能立事,当复何如?”策曰:“吾弟胜我十倍,江东必然无失。倘内事不决,可问张昭;外事不决,可问周郎。恨周郎不在左右,不得嘱付也!”唤诸弟曰:“吾死之后,汝等可听于孙权所使。宗族中生有异心者,众皆斩之;骨肉为逆,不得入祖坟安葬。”唤妻桥氏曰:“吾与汝不幸,中途相分,早晚汝妹若入见时,可嘱付教对周郎说知,在意辅佐吾弟,休负我平生升堂拜母通家之义也。”策又召文武曰:"汝等善佐吾弟,保全忠义之名。"再语孙权曰:"汝若负功臣,吾阴魂于九泉之下,必不相见。"嘱讫而亡,时年二十六岁。史官有诗赞曰:

  独战东南角,人称小霸王。运筹如虎踞,决策似鹰扬。

  威镇三江静,名闻四海香。临终遗大事,应是识周郎。

  曾固诗曰:

  兵跨三江敢战争,民连六郡喜安宁。光辉寒日金盔重,血染秋波宝剑腥。

  眼阔尚嫌天地小,心高不信鬼神灵。疑诛于吉浑闲事,只恨东南落将星!

  题于吉诗曰:

  来往东吴数十年,尽知于吉是神仙。英雄不信虚无事,览镜犹然气触天。

  评曰:

  英气杰济,猛锐冠世,览奇取异,志陵中夏。然皆轻佻果躁,陨身致败。且割据江东,策之基兆也,而权尊崇未至,子止侯爵,于义俭矣!

  孙策既亡,权哭倒于床前。张昭曰:“此非将军哭时也。且周公立法,伯禽不师;非欲违父,时不得行也。方今天下未定,休只管哭而废大事。况今奸雄竞起,豺狼满道,乃哀亲戚,顾礼制,犹开门而揖盗,未可以为仁也。"张昭言罢,乃令孙静理会丧仪之事,即改易孙权之服,令扶上马,便出理会军马大事。权生得方颐大口,碧眼紫髯。昔日有汉使刘琬入吴,见孙氏昆仲曰:“吾遍观孙氏弟兄,虽各才气秀达,然皆禄祚不终。惟孙仲谋形貌奇伟,骨格非常,必有大贵之表,而又亨高寿,众皆所不能及也。”时权即掌江东大事,尚恍惚未安。人报中护军周瑜自已提兵回吴。权曰:“公瑾已回,吾无忧矣。”

  却说周瑜守御巴丘。听知孙策中箭,因此回来。将至吴郡,听得策亡,星夜来奔丧。哭拜于孙策灵柩之前。吴夫人出,以遗嘱之言尽告周瑜,瑜曰:“瑜岂敢当托付之重任哉!"吴夫人曰;"江东之事,全仗公谨,愿无忘伯符之言,则孙氏举族荷戴矣!"周瑜拜伏于地曰:"敢不效犬马之力,继之以死乎!”权入。拜谢曰:“权愿不忘先兄之言,明公训诲。”瑜顿首曰:“某以肝脑涂地,以报相知之恩。”权曰:“今承父兄之业,将何策以守之?”瑜曰:“方今英雄并起,得人者昌,失人者亡。须得高明远见之士,以佐将军,江东自定也。”权曰:“亡兄有言:内事委托张子布,外事皆赖公瑾为之。”瑜曰:“子布贤达之士,将军当以师礼待之。瑜驽钝不才,恐负倚托之重,愿荐一人以辅将军。”权问是谁。瑜曰:“此人胸怀韬略,腹隐机谋。生而丧父,奉母至孝。其家极富,大散资财,以济贫乏。瑜为居巢长之时,将数百人经过,因无粮食,往求稍助,其家有两囤谷米,各三千斛,见瑜言,即指一囤与之。平生好击剑、骑射,寓居曲阿。祖母亡,还葬东城。友人刘子扬数次请往巢湖就郑宝处,此人未去。将军可速召之。”乃临淮东川人也。姓鲁,名肃,字子敬,权遂教周瑜请之。

  瑜奉命亲往,肃接着共坐。肃问其故,瑜将孙权相待之意白之。肃曰:“刘子扬曾召吾往巢湖,吾欲就之。”瑜曰:“昔马援答光武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今吾主人孙将军亲贤贵士,纳奇录异,且吾闻先哲秘论,承天运代刘氏者,必兴于东南,推步事势,当其历数,终成策基,以协天时,是烈士攀龙附凤驰驽之秋。吾方达此,足下不须以扬之言介意也。”
肃从其言,遂同周瑜来见孙权。

  权甚敬之,与之谈论,终日不倦。一日,众人皆散,权留鲁肃共饮,同榻抵足而卧。至夜半,权问肃曰:“方今汉室倾危,四方东扰;孤承父兄之余业,思立桓、文之政,君即惠顾,何以佐之?”肃答曰:“昔汉高祖区区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可比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规模如此,亦自无嫌。何者?北方诚多务也。因其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而据守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祖之业也。”权曰:"今尽力一方,冀以辅汉耳,此言非所及也。"肃曰:"古云人皆可以为尧、舜,但恐将军不肯为耳。"权大喜,披衣起谢曰:"深承教诲,愿共享富贵。"自此,权大喜,赠鲁肃老母衣服帏帐,居处受用。

  昔时周瑜荐鲁肃,肃乃荐一人见孙权。其人因汉末避乱江东,治《毛诗》,通《尚书》,明《左氏春秋》,事母至孝;琅琊南阳人也,复姓诸葛,名瑾,字子瑜,。权见瑾甚敬之,拜为上宾。瑾劝权勿通袁绍,且顺曹操,后却图之。权听诸葛瑾之言,遣陈震以书绝之。

  曹操知孙策已死,计议起兵下江南。侍御使张纮谏曰:“乘人之丧而伐之,既非古义;若其不克,成仇弃好:不如因而厚之。”曹操从其言,遂封孙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就委张纮为会稽都尉,赍印往江东。孙权大喜,又得张纮回吴,令与张昭同理政事。即领会稽,缺人管事,张纮乃荐一人合淝长:此人居上虞,乃吴郡吴人,姓顾,名雍,字元叹,乃汉中郎蔡伯喈徒弟;其人少言语,不饮酒,严厉正大。权雍以为丞,行太守事。自孙权威震江东,乃深得民心。

  却说陈震回见袁绍,说:“孙策已亡,孙权领众。曹操封权为讨虏将军,结为外应矣。”袁绍大怒,遂起冀、青、幽、并等处人马且十余万,复来取许昌,战曹操。未知胜负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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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官渡战袁绍
  却说袁绍起兵五十余万,望官渡进发。夏侯惇发书告急。曹操急引文武等官,尽数起兵,得七万人,投官渡来迎敌,留荀彧守许都。

  先说袁绍兵将临发,田丰又上言曰:“各宜守待,以候天时,若妄兴兵,必有大祸。”逢纪谮曰:“主公兴仁义之师,田丰出不利之语!”绍遂欲斩之。众官告免。绍教枷扭送狱,恨曰:“待吾破了曹操,明正其罪!”

  催军进发,旌旗蔽野,刀剑如林。行至阳武下寨。沮授曰:“北军虽众,而勇猛不及南军;南军虽精,而粮草不如北广。南军无粮,利在速战;北军有靠,宜且缓守。若能旷以日月,则南军不战自败矣。”绍怒曰:“田丰慢我军心,吾以囚之。汝又敢又如此也!”叱左右:“锁禁军中,待吾破曹之后,与田丰一体治罪!”绍前后续添大军七十五万,东西南北安营,周围连络九十余里。

  细作探知虚实,报至官渡。曹军新至,闻知皆惧。曹操与众谋士商议。荀攸曰:“北军虽多,不足惧也。吾南军皆精锐之士,无不一当十。但利在急战。若迁延日月,粮草不敷,军必散矣。”操曰:“此言正合吾机。”

  传令点将校,摇旗鼓噪而进。北军分一半来迎,两阵相会,排成阵势,杀气遮天,征尘蔽日。北军中审配教拨弩手一万,伏于两翼;弓箭手马军五千,伏于门旗内:约炮响齐发。北军中画鼓三通,袁绍金盔金甲,锦袍玉带,立马阵前。两掖下大将,张郃、高览、韩猛、淳于琼等,旌旗节钺,甚是严整。大叫:"请曹操答话!"南军内,门旗开处,曹操出马。左右摆列许诸、张辽、徐晃、李典、于禁、乐进等诸将,各持兵器,勒马听使。曹操以鞭指袁绍曰:“吾于天子之前,请奏汝为大将军,总督山后诸郡,今故数次欲反乱耶?”绍怒曰:“汝托名汉相,实为汉贼!罪恶弥天,甚如王莽、董卓,尚敢诬人造反耶!”操曰:“吾今奉诏讨汝!”绍曰:“吾奉衣带诏讨奸贼!”操怒,使张辽出马。张邰来迎。二将于阵前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曹操暗暗称奇。许褚忿怒挥刀,纵马直出。高览挺枪来迎。四员将未见输赢。曹操阵内夏侯惇、曹洪,各引一千军,两胁齐攻,冲北军阵。审配在将台上看见见曹军来冲阵,放起号炮:两下弩箭齐发,中军内弓箭手都拥出前面乱射。曹军如何抵挡,望南急走。袁绍驱兵掩杀,曹军大败,尽退官渡去讫。

  袁绍移军,逼近官渡下寨。审配言曰:“可拨兵十万去守官渡,就曹操寨边筑起土山,令军人下视寨中放箭。操必弃此去,若得此隘口,许昌可得矣。”绍乃从之,于各寨内选调有力军人,用铁锹土担,齐来曹操寨边,垒土成山。原来官渡寨栅,如城一般,周围筑三十余里广阔,傍有河,后有山为之险要,因此难行。曹操见袁军垒土山,张辽、许褚皆要出城冲突,被审配弓弩手当住咽喉要路,不能前进。十日之内,筑成土山五十座,上立高橹,分拨一半弓弩手于其上,以乱箭射之。曹军大惧,皆顶牌遮箭守御。一声梆子响处,矢下如雨。皆蒙盾伏地,寨中乱窜。寨外北军呐喊而笑。

  曹公见军慌乱,请谋士求计。刘晔进曰:“可作'发石车'以破之。”操急令晔进模样,连夜造'发石车'数百乘,分布营墙之内,正对土山上云梯。候弓箭手在上放箭时,营内一齐拽动石车,车上势大,炮石飞空,乱打云梯。人无躲处,弓箭手死者无数。北军皆号其车曰为“霹雳车”。由是北军不敢登高窥望。

  审配又献一计:令军人用铁锹暗打地道,直透曹营内,号为“掘子军”。曹军营中遥望见山后又掘土坑,操又问计于刘晔。晔曰:“此是北军明不能攻取,其暗掘伏道,必透营而入。”操曰:“何以御之?”晔曰:“绕营内可掘长堑,伏道必无用也。”操连夜差军掘堑。伏道到堑边,果不能入,空费了许多军力。

操守官渡,自八月起,至九月终,绍军不退。操军马疲乏,粮草缺少。意欲弃官渡,回许昌。迟疑未决,乃作书遣人来许昌问荀彧。荀彧书呈报之。书曰:

  奉承钧命,使决进退之疑。愚意论袁绍,悉将其众聚于官渡,欲与明公决胜败,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且绍乃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伏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何向而不济!今军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先退者则势屈也。公以十分之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区区拙见,尽竭忠诚,惟明公裁察焉。

  曹操得书大喜,令将士效勇力守之。

绍军约退二十余里,操遣将出营巡哨。有徐晃部将史涣获得北军,问其动静,答曰:“早晚大将韩猛运粮军前接济,先令我等探路。”徐晃捉其人见曹操,言运粮事。荀攸曰:“韩猛倚仗匹夫之勇,卒见轻敌。若遣一人,引轻骑数千,半路击之,可断其粮,绍军自乱矣。”操曰:“谁可往?”攸曰:“只徐晃足可敌也。”操差徐晃将带史涣并火具先出,许褚、张辽救应,六干兵分两队行。

  当夜韩猛押送粮车数千辆,来奔绍寨。正走之间,山峪内徐晃、史涣三千军出截,韩猛飞马来战徐晃。两骑才交,史涣杀散人夫,放火烧粮车。韩猛抵敌不住,拨回马走。徐晃催军烧尽辎重。袁绍军望见西北上火起,败军报来:“有人劫了粮草!”绍急遣张邰、高览去截大路,徐晃烧了粮回,正撞见张邰、高览人马拦住,却欲交锋,背后张辽、许诸军到。两下夹攻,杀散北军,四将合兵一处,回还官渡寨中。曹操大喜,赏劳了当。分出一军于寨前结营,为掎角之势。

  却说袁绍败兵救得些小粮食回还,绍大怒,欲斩韩猛,众官劝免,打为小军。审配曰:“粮食乃军家之重事,不可不用心。乌巢乃屯粮草之处,必得重兵守之。”袁绍曰:“吾筹策已定。汝可回邺郡监督粮斛,休教军士缺乏。汝便速往。”审配日:"军机至重,不可忽也。"绍曰:"吾行兵二十年,非不能也。汝当萧何之重任,亦非小可,休教吾费心。"审配辞去。袁绍遣大将淳于琼,部领督将眭元进、骑督韩莒子、吕威璜、赵睿等,引军二万,去守乌巢屯粮之所。淳于琼,字仲简,平生好酒性刚,军士多畏之;自至乌巢,以为闲逸之地,终日与诸将聚饮。

  却说曹操军粮将尽,急发使往许昌,教荀彧、任峻措办粮食,星夜火速解赴军前接济。使命出寨,行不三十里,被北军抄掠,捉见谋士许攸。攸字子远,南阳人也。为人多傲,酷嗜财帛。少时曾与曹操为友,此时攸在绍处为谋士,。径取操书来见袁绍。绍问有何事,侦曰:“曹操起军马,尽屯官渡,与我军相控,许昌必然空虚;若分轻骑,星夜掩袭许昌,而许昌可拔也,则奉迎天子以讨曹操,操可擒也。如其未溃,首尾相攻,必破之矣。今操粮食已尽,正可乘时两路击之。”绍曰:“曹操诡计极多,此书乃诱敌之谋也。”绍不听。攸顿首言曰:“今若不取,必为虏矣。”正劝绍举兵之际,忽有人自邺郡来,呈上审配书。先说运粮事;后尽皆言许攸在冀州时取受民间财物,滥令子侄辈多科税,粮入己,尽皆收下狱中鞠问,俱皆招认明白。绍览毕,大怒曰:“滥行匹夫!尚有面目于吾前献计也!吾知汝与曹阿瞒有旧,想是受他金帛,与他行计,啜赚吾军耶!本欲便斩汝首,反道吾不能容物,权且寄头在项!"大喝一声乃退出。

  许攸仰天长叹曰:“忠言逆耳,竖子不纳!吾子侄已遭审配之害,吾有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欲拔剑自刎,左右夺剑而劝曰:“主人何故自死耶?袁绍非治世之人,不纳直言,久后必为曹操之擒。主既与曹公有旧,何不弃暗投明,以避袁绍之害?”只这两句言语,点醒许攸,来投曹操。单主袁绍合休,有胡曾诗曰:

  本初屈指定中华,官渡相持勒虎牙。若使许攸财用足,山河争得属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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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乌巢烧粮草
  却说许攸被袁绍叱退,满面羞愧,欲寻自尽,左右曰:“何不去投曹操?”一句言语点醒后,攸遂引数个从人步行出营,径投曹寨,伏路军人拿住。攸叱之曰:“我是曹公故友,快去报复,说南阳许攸来到。”军士慌忙报入大寨。

  操方解衣歇息,忽听得帐前报许攸私奔到寨,操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遥见许攸,抚掌笑曰:"子远远来,吾事济矣!"就辕门大笑,扶攸入坐,叙旧情。操另先拜于地。攸慌扶起曰:“公乃汉相,吾乃布衣,公何谦恭如此?”操笑曰:“子远是操故友,岂敢以名爵相上下乎!”攸曰:“某有眼如盲,屈身袁绍,言不听,计不从,今特弃之,来见故人。愿丞相无疑焉。”操曰:“吾素知公信义之士,有何所疑?愿闻子远授绍之计:”攸曰:“吾教袁绍差拨轻骑,乘虚袭许昌,首尾相攻,因绍不从,吾故弃之。”操大惊曰:“若袁绍用子远之言,吾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也!”

  操遂下拜曰:"宁袁绍势大,不可当之,望子远教我破绍之策。"攸曰:“丞相军粮还有几何?”操曰:“可一年支用。”攸笑曰:“非也。”操曰:"有半年耳。”攸正而起曰:"“吾正心相待,汝何相欺耶?”遂趋步出帐。操急请住曰:“子远勿嗔,尚容实诉:运至军粮,可支三月。”攸笑曰:“世人皆言孟德奸雄,今果然也。”操亦笑曰:“兵不厌
诈,尚容布露。”遂附耳低言曰:“寨中止有此月之粮。”攸应声曰:“休得诳语!汝粮尽绝!”操乃愕然曰:“何以知之?”攸取出操与荀彧书以示之,曰:“亲书何人所作也?”操惊问曰:“何处得之?”攸以获使言之。操执手曰:“子远想旧交之情,望赐教诲。”攸曰:“丞相孤军而抗大敌,不求急胜之方,此取死之道也。攸有一策,不过三日,使袁绍百万之众,不战而自回也。擒绍父子,宜在今日,丞相肯听之乎?”操大悦,求计于攸。攸曰:“袁绍军粮辎重,皆积于故市乌巢,袁绍营北四十里。今拨淳于琼为将军、运谷使监支,琼嗜酒无备之人。公选精兵诈为袁军,问之则曰:'吾蒋奇也,差来护。'到彼烧其粮,乘间烧其辎重,断其粮食,不三日,绍军自散也。”操大喜,置洒重待,留攸于寨中。

  次日,操自选马步军士五千人,皆妆诈北军旗号。张辽等与操曰:“袁绍屯粮之所,安得无准备?丞相未可轻信,恐中许攸之计耳。”操曰:“非也。许攸此来,吾始知天败袁绍也。方今吾军粮不给,难以久守;若不用攸之计,则是坐而待其困也。若彼有诈,安肯留我军中乎?吾亦欲劫寨久矣。请君勿疑。”辽曰:“亦须防北军乘虚,却取于此。”操笑曰:“事已筹策定了。”曹教荀攸、贾诩待许攸,曹洪守大寨,夏侯惇、夏侯渊一军伏于左,曹仁、李典一军伏于右,以备不虞。教张辽、许褚在前,徐晃、于禁在后,操自引诸将居中。人衔枚,马勒口,前后五千人,打着袁军旗号,黄昏离官渡进发。

  是夜,建安五年十月二十三日,星光满天。沮授在军中与监者曰:"今夜众星朗列,我欲观象,可引吾出。"监者遂引沮授出外,授仰面观之,忽见太白逆行,侵犯牛斗之分,授大惊急求见袁绍。是夜,绍醉中听说沮授有密事见报,唤入问之。授曰:“今夜观天象,见太白逆行于柳、鬼之间,流光射入牛、斗之分,必有贼兵劫掠于后。乌巢屯粮之所,不可不提备。速遣精猛将于间道山路巡之,免被曹操之策算。”袁绍叱之曰:“汝乃得罪之人,敢以妄言惑吾众耶?”大叱监者曰:“吾令汝禁固囚人,辄敢放出,乱言祸福!”一剑将监者斩之,别唤人牵沮授去。授出叹曰:“我军皆亡在旦夕,吾尸骸不知何处污土也!”掩恨而去。却说是夜淳于琼新接粮草,逐收屯住,只于诸将饮酒,醉后卧于帐中。

  却说曹操皆令军士束草负薪而行,二更左侧,经过袁绍别寨,寨兵问之,操军皆应曰:“大将蒋奇奉命往乌巢护粮。”北军看之,果是自家旗号。从间道小路迤逦前进。凡过数处,皆云蒋奇护粮,你我相推,并不惶当。比及到乌巢,四更已尽。操教军士周围举火,大小将校鼓噪直入。淳于琼宿酒未醒,跳起便问:“为何喧嚷?”早被挠钩拖翻。眭元进、赵睿运粮方回,见屯上火起,急来救应。众军告操曰:“贼兵在后,请分兵拒之。”操大喝曰:“贼至背后,方可拒色!”诸将遂备力向前,杀死者遍地,火光四起,烟迷太空。操勒兵回杀,眭、赵二将皆被斩之,余者乱军中杀死了。操将淳于琼等数人割去耳鼻,断其手指,缚于马上,放回绍营以辱之。

  此时袁绍闻军报说正北上火光满天,绍知乌巢有失,急召文武救之,张郃进曰:“某与高览急去乌巢救火,就杀贼军。”郭图曰:“张郃之言未是。今劫粮草,曹操必然亲到;曹操一出,寨必空虚,可纵兵先击曹操之垒;必可得也。操闻之,必速还:此孙膑'围魏救赵'之计也。”张郃曰:“郭图之言非也。曹操用兵多算,外出须内备以待不虞。今若攻曹营不拔,琼等见擒,吾属皆为虏矣。乌巢一失,将军大事去矣!”郭图曰:“曹操只顾劫粮,岂留兵在寨耶!”图再三请去劫曹营。袁绍使张郃、高览引兵五千,去劫官渡营寨;遣蒋奇一万军,径去救乌巢。

  先说蒋奇引兵奔乌巢来。曹操尽夺袁军旗帜,伪作淳于琼下败军回寨,至山僻狭路,正遇蒋奇军马,奔走交肩而过。蒋奇军问,皆曰乌巢败兵回归,后来的是南军,军渐过半,张辽、许褚忽至,大喝:“蒋奇休走!”措手不及,被辽斩于马下。两军会回,尽杀蒋奇之兵。又使人当先伪报曰:“蒋奇已自杀散乌巢兵了”。袁绍不遣人去接应乌巢,尽拨望南。

  却说张郃、高览攻打曹营,左边夏侯惇、右边曹仁,冲动北军,曹洪从正中引军而出:三下攻击,北军大败。比及接应军到,曹操却从背后杀来,四下围住掩杀。张郃、览夺路走脱。收军还营。袁绍收败残军马退归营寨,淳于琼等耳鼻皆无,手足尽落,也还寨内。绍问败军如何失了乌巢,军曰:“将军醉中,因此不能当抵。”绍怒,立斩之。

  郭图恐张郃、高览回寨证对是非,先于袁绍前谮曰:“张郃、高览见将军兵败将云,心甚欣喜。”绍惊曰:“何为出此言也?”图曰:“郃、览二人素有降曹之心,去劫寨故不肯用命,以致损折士卒。”绍大怒,遂遣使急召郃、览归寨问罪。图却又先使人报郃、览曰:“绍遣人收汝杀之。”使至,高览问曰:“唤我等有何意?”使曰:“未知也。”览掣剑斩却使者。郃惊曰:"斩使,欲往何之?"览曰:“袁绍为上不宽,听信谗言,必为曹公擒耳;吾等岂可坐而待死?不如去投曹公,以为万全之计。”张郃曰:“吾亦有此心也。”二人遂领本部军马,前来降曹。夏侯惇曰:“张郃、高览来降,未保虚实。”操曰:“吾以德化之,本有歹心,亦可为善矣。”操教开门接入。郃览投戈卸甲,拜伏于地。操曰:“若使袁绍肯从二将军之言,不至有败。昔子胥不早悟,自使身死。今二将军来归,正如微子去殷,韩信归汉也。”就封张郃为偏将军、都亭侯,高览亦为偏将军、东莱侯。郃,字隽义,河间郑八也,览,陇西人也。操得张郃,待之甚厚。

  袁绍自去了郃、览,又绝了乌巢之粮,军心惶惶,多有逃窜。许攸又劝曹操宜速进兵。张郃、高览请为先锋;操许之。当夜三更时分,去劫绍寨。混战到明,斩将降兵,不计其数。平明各自收兵,绍军折其大半。荀攸献计于操曰:“可佯言调拨人马,分路过黄河,一路取酸枣,去攻邺郡;一路取黎阳,断绍归路。以此言达之,则袁绍惊惶,必分劫兵势;乘兵分动时,一击可擒绍也。”操乃用其谋,使大小军士四远佯言。故令绍军听之,来寨中报说:“曹操分兵两路:一路取邺郡,一路取黎阳去也。”绍大惊,急遣子袁尚分兵五万救邺郡,又遣将辛明分兵五万救黎阳,连夜起行。曹操使细作打听,知袁绍兵动,操分大队军马,八路齐出,直冲绍营。北军变动,俱无战斗之心,东西不能相顾,绍军大溃。袁绍披甲不迭,单衣幅巾上马;幼子袁谭后随。早有张辽、许褚、徐晃、于禁四将,引一千军马追至。赶绍将近,绍急渡河,四下兵合至,各各争攻,绍尽弃图书、车仗、金帛而逃,绍止引随行军八百余骑而去。操兵追之不及,所得遗下之物不可胜数。伪降者尽皆斩之,所杀八万余人,血流盈沟,其溺水死者如芦苇相似。绍军七十五万,到此皆休。操大获全胜,所得金宝、缎帛给赏军士。于图书中忽检出书信一束,皆许都及曹军中诸人暗通之书。荀攸曰:“可逐一点对姓名,收而杀之。”操曰:“当绍之强,孤亦不能自保,况他人乎?”尽皆将书焚之,遂不再问。史官有诗曰:

  尽把私书火内焚,宽洪大度播恩深。曹公原有高光志,赢得山河付子孙。

  乱军中沮授不能逃,被擒来见曹公。公素与授相识。教取过来相见。授至帐前,大呼曰“授不降也,为军所执耳!”操曰:“本初无谋,不用君计,今国家未定,当相图之。"授曰:"父叔母弟悬命袁氏,若公怜爱,速赐死为福!"操曰:"孤若早得足下,天下不足虑也。”操乃厚待之,次日于营中盗马,欲归袁氏。操怒而杀之。至死神色不变。操叹曰:“吾误杀忠义之士也!”伤悼不已,遂葬之。史官赞祖授诗曰:

  河北多名士,忠贞说祖君。凝眸知阵法,仰面识天文。

  至死心如铁,临危气似云。曹公哀壮士,犹与建孤坟。

  操乃火急督领大小将校攻打冀州,来捉袁绍。未知袁绍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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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曹操仓亭破袁绍
  却说沮授被执,曹操待以上宾,授但求死,义不肯屈,放于军中,盗马欲归.操恐为后患,杀之而后甚悔,亲自设祭,遂与建坟于黄河渡口,立碑曰:"忠义沮君之墓."

  操乘袁绍之败,整顿军马迤逦追袭。冀州城邑闻操大破袁绍,尽皆胆裂,诣军前投降,操皆抚慰之.

  却说袁绍幅巾单衣,引八百余骑,至黎阳北岸,有大将蒋义渠出寨迎接。绍以心腹事尽诉与义渠。义渠乃招谕离散之众,众闻绍在,又皆蚁聚。军威复振,议还冀州。军行之次,夜宿荒山。绍夜闻哭声,遂私往听之。军皆诉说丧兄失弟,亡伴去亲者不可计数,都捶胸而哭曰:“若听田丰之言,我等怎遭此苦也!”绍大悔曰:“吾不听田丰之言,兵败将亡,吾今归去,有何面目而见田丰耶?”次日上马正行之间,逢纪引军来接。绍对逢纪曰:“吾不听田丰之言,致有此败。吾今归去,羞见此人。”逢纪曰:“丰在狱中,闻主公兵败,抚掌大笑曰:'果不出吾之料也'!”绍大怒曰:“竖儒怎敢笑吾!吾必杀之!”逢纪又曰:"田丰常对狱卒曰:'袁本初再求我时,我却不用谋矣!'"

  却说田丰在狱中,狱吏曰:“与君贺万全之喜!”丰曰:“何喜可贺?”狱吏曰:“袁将军全师大败而回,想必见重于君也.”丰笑曰:“吾死矣!”狱吏问曰:“人皆为君喜,君何言也?丰曰:“袁将军貌宽而内忌,不念忠诚。若胜而喜,犹能赦之,今战败则羞,吾不望生。”狱吏未信。忽使者赍剑至,欲取田丰之首,狱吏方惊,乃具酒食与之.丰曰:“吾知必死,愿借利刀。”狱吏皆不忍与之。众人流泪,丰曰:“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识其主而事之者,是无智也!不识嫌疑而进之者,是不明也!今日受死,夫何足惜!”自刎于狱中.后史官有诗曰:

  巨鹿田元皓,天姿迈等伦.周朝齐八士,殷室配三仁.

  直谏干袁绍,忠心救兆民.堪嗟牢内死,黄土配麒麟.

  又有诗叹袁绍云:“昨朝沮授军中失,今日田丰狱内亡。河北栋梁皆折断,本初焉不丧家邦!”

  孙盛曰:  

  观田丰、沮授之谋,虽良、平何以过之?故君贵审才,臣尚量主.君用忠良,则伯王之业隆;臣奉暗后,则覆亡之祸至.存亡荣辱,常必由兹.丰知绍将败,败则己必死,甘冒虎口,以尽忠规.烈士之于所事,虑不存己.夫诸侯之臣,义有去就.况丰与绍非纯臣乎?《诗》云:“逝将去汝,适彼乐土。”言去邦,就有道可也。

  田丰死于狱中,知者皆哭。

  袁绍回冀州,心烦意乱,不理政事。其妻刘氏劝立后嗣,共掌军权。绍所生三子,一甥:长子袁谭字显思,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字显奕,出守幽州;三子袁尚字显甫,是绍后妻刘氏所生;甥高干,出守并州。袁尚生得形貌俊伟,绍甚爱之,刘氏常于绍前称赞尚有才德,绍故留在身边。自官渡兵败之后,谭再往青州起兵,熙.干皆不在,刘氏劝绍立尚为后嗣,令掌军马。当初,审配、逢纪与袁尚为辅佐,辛评、郭图与袁谭为辅佐,四人各为其主,常有不足之心。当时,袁绍乃与审、逢、郭、辛四人商议,曰:“今吾命弱,吾立其后,为河北之主。长子谭,为人性刚好杀,虽然聪明,事多暴躁;二子熙,善懦难成;三子尚,有英雄之表,礼贤敬士,吾欲立之。汝意何如?”郭图进曰:“昔日沮授曾谏主公,言犹在耳。授有言曰:世称‘万人争逐一兔,一人获之,贪者遂止,分定故也’。谭为其长,今居于外,此为乱之萌也。自古迁长立幼,家邦不定,废嫡立庶,天下不安。今军势稍挫,曹操压境,又使谭、尚争之,乃自取乱之道也。主公且宜理会拒敌之策,勿使家乱。”袁绍不决。人报袁熙自幽州引兵六万,前来助战;高干引兵五万,自并州来;袁谭引兵五万,自青州来。绍喜,再整冀州人马,来战曹操。

  此时操引得胜之兵,陈列于河上,有土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操见父老数人,须发尽白,皆拜于地。操请入帐中赐坐,问之曰:“老丈多少年纪?”答曰:“皆近百岁。”操曰:“吾军士惊扰汝乡,何喜之?”父老曰:“桓帝时,有黄星见于楚、宋之分,彼辽东殷馗善晓天文,夜宿于此,对老汉等言:‘黄星见于乾象,正照此间。后五十年,当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其锋不可当,天下无敌矣!’今以年纪之,整整五十年。袁本初重敛于民,民皆生怨。丞相兴仁义兵,吊民伐罪,官渡一战,破袁绍百万之众,正应当时殷馗之言,兆民可望太平矣。”操笑曰:“如老丈所言,何以当之!”取酒食、绢帛以赐老人,号令三军:“如有下乡杀人家鸡犬者,如杀人之罪!”于是军民震服,操亦心中暗喜。

  人报袁绍聚四州之兵,得二三十万,前至仓亭下寨。操提兵前进,下寨已定。次日,绍下战书,操批回:“日下决战。”使回见绍。两军擂鼓,各披挂上马,布成阵势,操引诸将出阵,唤绍答话。绍引三子一甥、文官武将,摆于两边。操曰:“计穷力尽,不思投降?直待刀临项上,恐悔不及矣!”绍大怒,回顾众将曰:“谁敢出马?”袁尚欲于父前耀武扬威,便舞双刀,飞马出阵,来往奔驰。操指曰:“此何人也?”有识者答曰:“此袁绍三子袁尚也。”言犹未毕,一将挺枪早出。操视之,乃徐晃部将史涣也。两骑相交,不三合,尚拨回马刺斜而走。史涣赶来,袁尚拈弓搭箭,翻身背射,正中史涣左目,坠马而死。袁绍见子得胜,挥鞭一指,大队人马拥将过来混战,从午至酉,各折军校,日暮分开,鸣金收军还寨。

  操与众将商议破袁绍必胜之策。程昱献“十面埋伏”之计,可擒袁绍,令操退军于河上,先令军十队伏之,“绍若追至河上,军必死战矣”。操然其计,左右各分五队:左一队夏侯惇,左二队张辽,左三队李典,左四队乐进,左五队夏侯渊;右一队曹洪,右二队张郃,右三队徐晃,右四队于禁,右五队高览,中军许褚为先锋。次日,十队先进,埋伏左右已定。操待半夜,令许褚引兵前进,伪作劫寨之势。袁绍五寨人马一齐俱起,许褚回军便走。袁绍引军赶来,喊声不绝;比及天明,赶至河上。曹操军无去路。操大呼曰:“吾亦在此!诸军何不死战?”军回身奋力向前。许褚飞马当先,力斩十数将。众皆大乱。袁绍退军急回,背后曹军赶来。正行之间,一声鼓响,左边夏侯渊,右边高览,两军冲出,恶杀一阵,袁绍聚三子一甥,死冲血路奔走。袁绍聚三子一甥,死冲血路奔走。又行不到十里,左边乐进,右边于禁,肋下杀出一阵,杀得绍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又行不到十里,左边李典,右边徐晃,两军截杀一阵。杀得袁绍父子胆丧心惊,奔入旧寨。令三军造饭,方欲待食,左边张辽,右边张郃,透寨而入。绍慌上马,前奔仓亭。人马困乏,欲待歇息,后面曹操大军赶来,袁绍舍命而走。正行之间,前面两军摆开,乃曹氏宗族魏家枝叶:右壁厢曹洪,左壁厢夏侯惇,当住去路。绍大呼曰:““若不决死战,必为所擒矣!”奋力冲突,得脱重围。袁熙、高干皆被箭伤。

  绍连夜走百余里方脱。所随马步人众约有万余,大半皆自溃散,少半皆被杀戮。绍抱三子痛哭一场,不觉昏倒。众人急救,绍口吐鲜血不止。绍曰:“吾自历战数十场,未若官渡、仓亭之失,此天丧吾也!汝等各回本州,大起人马,誓与曹贼以决雌雄!”谭曰:“青州兵粮极多,儿请去再为整顿。”绍教引辛评、郭图火急随袁谭前去理会,恐曹操犯境;令袁熙仍回幽州,高干再回并州:各去收拾人马,以备调用。袁绍引袁尚等入冀州养病,令尚与审配、逢纪暂领军事,城中广积粮草,准备曹操兵来。

  却说曹操自仓亭大胜,重赏三军,探察冀州虚实,然后进取。细作探知,回报绍卧病在床。袁尚、审配紧守城池。袁谭、袁熙、高干皆回本州,众皆劝操可急攻之。操曰:“冀州粮食极广,审配又有机谋,急未可拔。见今禾稼在田,功又不成,枉废民业,姑待秋成,取之未晚。”众曰:“若恤其民,必误大事。”操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若废其民,纵得空城,有何用哉?”正持疑未决之间,忽报:“刘备在汝南得刘辟、龚都数万之众。听知丞相尽提军马河北出征,见今令刘辟守汝南,备乘虚引军来攻许昌也”。少刻,荀彧书到,亦言此事。操留曹洪屯兵河上,虚张声势,操自提大兵,望汝南来迎刘备。未知胜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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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玄德败走荆州
  曹操兵至冀州境界,叹曰:“吾起义兵为天下除暴乱,旧乡人民死丧略尽,终日不见所识,使吾感伤。况禾稼在田之时,不可扰动,权且罢兵。”正值荀彧书到,说:“刘备欲攻许都,速回军迎之。”操留曹洪屯河上,遂勒兵向东。刘玄德探知曹操兵来,近穰山五十里下寨,军分三队:于东南角上,云长屯兵;西南角上,张飞屯兵;正南寨中,玄德、赵云。人报曹操兵至,玄德鼓噪而出。操布成阵势,叫玄德答话。玄德出马于门旗下。操以鞭指而骂曰:“吾待汝为上宾,汝何背义忘恩耶?”玄德大怒曰:“汝托名汉相,实为国贼!吾乃汉室宗亲,故讨反贼耳!”操曰:“吾奉天子明诏,四方招降讨逆,汝敢乱言耶?”玄德曰:“汝诏乃虚诳之言,吾有天子密旨在此。”操曰:“汝休托言。”玄德遂念衣带诏。操怒,教许褚出马。玄德背后一将挺枪出马,乃常山赵子龙也。许褚赵云二将相交,三十合不分胜负。忽然东南角上喊声大震,云长引军冲突而来;操欲分兵迎之,西南角上喊声大举,张飞领军冲突而来。三处一齐掩杀。操军远来,疲困不能抵当,大败而走,玄德领军追二十里方回。

  玄德得胜,大杀一阵,心中甚喜,使人探听,操兵退五六十里。玄德与众人言曰:“不意今番挫动操之锐气也!”云长曰:“未可轻视。操奸谋极多,恐必有计。”玄德曰:“此退,乃战也。”玄德使赵云搦战,操兵旬日不出。玄德又使张飞搦战,操兵亦不出。玄德愈疑。忽报龚都运粮至半途,被曹军围住,玄德急令张飞去救。流星马又报张辽引军抄背后,径取汝南。玄德曰:“云长所料是也。此间滞住吾兵,必使张辽取吾家基业矣,可宜速救老小。”急遣云长救之。两军皆去。不半日,速报玄德曰:“张辽打破汝南,刘辟弃城而走,云长亦被围住。玄德大惊。又报张飞去救龚都,也被围住了。玄德要起,犹恐操兵后袭。小卒来报许褚搦战。赵云欲出,玄德曰:”不可出敌,存下力气,今夜弃寨,望穰山而走。”子龙拒住不出。候至天晚,教军士饱餐,步军先出,马军随后,寨中虚传更点。玄德等出寨,约行数里,转过土山,火把齐明,山头上大呼曰:“休教走了刘备!丞相在此专等!”四面火鼓喧天,山上曹操自乎:“刘备快降!”玄德慌寻走路。赵云曰:“主公勿忧,但跟臣来。”赵云挺枪跃马,杀开走路,玄德掣双股剑后随。鏖战之间。张辽忽至,与赵云相战。背后于禁赶到,玄德助战。肋落中,李典又到。玄德见势危,落荒便走。听得背后喊声渐远,玄德望山深僻路,单马逃生。

  捱到天明,侧首一彪军撞出,玄德大惊,乃刘辟引败军千余骑,护送玄德家小皆到,刘辟引孙乾、简雍、糜芳亦至。玄德问之,皆曰:“张辽军至,势不可当,因此弃城而走。辽兵赶来,幸得云长背后当住,因此得脱。”玄德曰:“二弟、云长皆不知如何?”刘辟曰:“将军且行,却又寻觅。”行到数里,一声鼓响,前面拥出一彪人马,当先大将乃张郃也,大叫:“刘备下马受降!”玄德方欲退后,只见山头上红旗磨动,背后一军从山坞内拥出,乃高览也。玄德两头无路,仰面大呼曰:“天何使我受此窘极!功名不成,不如就死!”欲拔剑自刎,刘辟急止之曰:“容某死战,夺路救君。”辟便来阵后与高览交锋,战不三合,被高览一刀砍于马下。玄德正慌,方欲自战,高览后军忽然大乱,一将冲阵而来,枪起出,高览翻身落马。刺高览者,乃子龙也。玄德大喜。子龙纵马挺枪,杀散后队,又来前军独战张郃。郃与云战十余合,气力不加,拨马便走。子龙乘势冲杀张郃,郃又欲战,子龙见郃兵守住山隘,路窄不得出,正夺路间,只见云长、关平、周仓引三百军到。两下相攻,杀退张郃,救出隘口,占住山险下寨。玄德使云长寻觅张飞。原来张飞比及去救龚都,龚都已被夏侯渊所杀,飞与龚都报仇,杀散夏侯渊,迤逦赶去,却被乐进、徐晃拦住。云长路逢败军,寻踪而去,杀退乐进、徐晃,与飞同回见玄德。人报曹军大队赶来,玄德教孙乾等保护老小先行,玄德与关、张、子龙在后,且战且走。操见弃寨去远,收军不赶。

  玄德总无一千军,取路而走,前至一江,唤土人问之,乃汉江也。土人知是玄德,奉献羊酒,乃聚饮于沙滩之上。玄德酒酣,乃发怒曰:“诸君皆有王佐之才,不幸跟随刘备。备之命窘,累及诸君!今日上无片瓦盖顶,下无置锥之地,诚恐有误诸公,公等何不弃备而投明主,共取功名富贵乎?”众皆掩面而哭。云长曰:“兄言差矣!某昔闻高祖共项羽同争天下,数败于羽,后九里山一战成功,而开四百年基业。某等与兄自破黄巾以来,今近二十年,或胜或败,其志愈坚,何故今日忽生变异?兄勿堕志,惹天下笑焉。”玄德曰:“吾闻‘主贵则臣荣’,吾无履足之地,恐负公等。”孙乾曰:“使君之言未然。且人成败有时,不可丧志。此离荆州不远,刘景升乃当世之英雄,坐镇九州,兵甲数十万,粮草如山积,更且与公皆汉室宗亲,何不往投之?”玄德曰:“但恐不容耳。”乾曰:“景升据江、汉之地,东连吴会,西通巴、蜀,北接汉、沔,君恐不容,乾愿一往,景升必出境而迎主公也。”玄德大喜,便差孙乾先往荆州。

  到郡入见,礼毕,刘表问曰:“汝从玄德,何至于此?”乾曰:“刘使君与明公,皆汉室之胄,天下共知。今使君欲极力扶持社稷,但恨兵微将寡。汝南刘辟、龚都,素无亲故,亦以死报之。使君新败,欲往江东投孙仲谋。乾僭言曰‘:安可背亲而向疏耶’。荆州刘将军当世之英雄,士归之向如水之投东,何况同宗乎?因此未敢擅便,先命乾拜白,以为进见之阶。”表大喜曰:“玄德,吾弟也,久欲相会,而不可得。吾坐镇九州,岂不容一宗弟也?玄德见在何处,便差人远接。”蔡瑁谮曰:“不可,不可!刘备心术不正,背义忘恩,先从吕布,后事曹公,近投袁绍,皆不克终,足可见其为人也。今若纳之,必惹曹公加兵,使九州生灵不安。不如斩乾首以献曹公,曹公必重待主公也。”孙乾正色言曰:“吾非惧死之人也。刘使君虽事三人,皆非其交:布乃杀父之徒;操诚欺君之贼;袁绍不纳忠言,损害贤良。似此等辈,安可共论仁义之道?刘使君赤心报国,言必有信,忠孝两全之士,岂肯屈身于俗子之下哉!今闻刘将军汉朝苗裔,宗族之兄,宽洪大度,敬老尊贤,爱民惜物,乃当世之英雄,故千里而投之,尔何献谗言而嫉贤妒能耶?”刘表闻之,用言叱退蔡瑁曰:“吾主持已定,汝勿多言。”蔡瑁羞惭满面而退。表问玄德何处,乾曰:“见在江口。”表曰:“吾自出廓迎之。”使乾与人先往。表出廓三十里迎接。玄德见表,拜伏甚恭。表泣诉亲情,待之甚厚。玄德引关、张等,拜见刘表。表同入荆州,寻宅院居住已定,连日筵宴,叙说前事。蔡瑁虽怀,不足,安敢形于颜色?玄德到荆州,时建安六年秋九月也。

  却说曹操探知玄德已往荆州投奔刘表,操欲就攻之。程昱谏曰:“袁绍未除,而一旦便下荆襄,倘袁绍从北而起,两下夹攻,刘表有刘备之助,袁绍有三子之力,则大事去矣。不如还兵许都,少养军士之力,待冻消春暖,引兵向北,先破袁绍;回得胜之师,来攻荆襄,南北之利,易如反掌。”操曰:“善。”遂提兵回许都。时建安七年春正月也,曹操商议兴师。先差夏侯惇、满宠镇守汝南,以拒刘表之势;遂留曹仁、荀彧守许都,尽拨军马,前赴官渡。

  却说袁绍自旧岁感冒吐血症候,今经渐可,商议攻许都之策。审配谏曰:“自旧岁官渡,仓亭之败,军心未振;尚当深沟高垒,可以养军民之力。”忽报曹操进兵官渡,来攻冀州。绍曰:“若候军临城下,将至壕边,敌之未易,吾自领大将出迎。”袁尚曰:“父亲病体未痊,不可远征。儿愿提兵前去迎敌。”绍许之,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谭,幽州取袁熙,并州取高干:四路同破曹操。未知胜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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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袁谭袁尚争冀州
  袁尚自斩史涣之后,意气自负,欲于父前显耀才能,不待袁谭等兵至,自引兵数万,便出黎阳,与南军前队相迎。张辽当先出马,袁尚血气方刚,挺枪跃马来与张辽交锋,战不三合,隔架遮拦不住,大败而走。张辽一掩,尚不能主张,急急引军连夜回冀州。袁绍闻袁尚败回,受那一惊,旧病又发,吐血一滩,昏倒在地。刘夫人慌救入后堂,渐渐不醒人事。刘夫人急请审配、逢纪,商议后事。绍但以手指之,审配就床前写遗书。刘夫人曰:“袁尚可继后嗣否?”绍点头,便叫写遗书。绍翻身大叫一声,吐血斗余而死。
后有诗曰:
累世公卿立大名,少年天下自纵横。空留俊杰三千客,漫有英雄百万兵。
羊质虎皮功莫说,凤毛鸡胆事难成。更怜一种伤心病,继迹相传两弟兄。
又诗曰:  
气欲吞天志不高,有谋无断岂英豪。图王霸业浑入梦,枉害伤心吐血劳。
论曰:
    袁绍初以豪侠得众,遂怀雄霸之图,天下胜兵举旗者,莫不假以为名。及临场决敌,则悍夫争命,深筹高议,则智士倾心。盛哉乎,其所资也!韩非曰:“惧刚而不和,愎过而好胜,嫡子轻而庶子重,斯之谓亡征。”刘表道不相越,而欲卧收天运,拟踪三分,其犹木偶之于人也!
    时建安七年夏五月也。刘夫人举丧,未及迁葬,将袁绍所爱宠妾五人杀之;恐阴魂于九泉之下再与绍相见,髡其头,刺其面,毁其尸,妒其色如此。袁尚恐宠妾家属为害,尽收而杀之。审配、逢纪遂立袁尚为大司马将军,领冀、青、幽、并四州牧,遣书报丧。
   袁谭已自发兵离青州,知得父死,遂与郭图、辛评商议。图曰:“主公不在冀州,审配、逢纪必立显甫为主矣,当速行。”辛评曰:“若速往,必遭大祸。审配、逢纪预定机谋矣。”袁谭曰:“若此,当何如?”郭图曰:“可屯兵于城外,观其动静。某当亲往以察之。”谭令郭图入冀州,见尚。礼毕,尚问:“兄何不至?”图曰:“在军中抱小疾,不能相见。”尚曰:“吾受父亲遗书,立我为主,加兄为车骑将军。即目南军压境,请兄为前部,吾随后便调军接应也。”图曰:“军中无人商议良策,愿乞审正南、逢元图二人为辅。”尚曰:“吾用此二人调遣。”图曰:“如此,主公必不放心。”尚教二人内一人去,二人都推却。尚教拈阄,拈着逢纪。尚教逢纪就赍印信,一同郭图赴军中相辅。纪随图出城,见谭无病,心中不安,纳上印绶。谭问动静,纪言:“袁将军在,遗言令袁显甫为主,加主公车骑将军,今上印绶。”谭大怒,欲斩逢纪。郭图谏曰:“此父命,不可违也。“遂免之。郭图密于谭曰:“目今曹军在境,且未可出言,只留逢纪在此,待破曹之后,却来争冀州不迟。古人有云:‘小不忍则乱大谋。’今留逢纪,某之计也。”谭喜,即时拔寨起行。
    前至黎阳,与曹军相抵。谭遣大将汪昭与曹军对垒,操遣徐晃出马,与昭战不数合,一刀斩昭于马下,掩杀一阵,谭军大败。谭收败军入黎阳,遣人求救于尚。尚与审配计议,配云:“略应付些军马,多则有误于事。”遂发兵五千余人。曹操使人探知救军已到,遣乐进、李典引兵于半路接着,两头围住,尽杀之。袁谭知尚止拨军五千,又被半路坑杀,唤逢纪责骂曰:“教汝随我,何相轻也?”纪曰:“容某作书去请,主公必亲自来也。”谭令纪作书,遣人到冀州。尚与配共议,配曰:“郭图多谋,前次不争而去者,为曹军在境;若曹破,则来争冀州矣。今不可发兵,借操之力,先除谭,则无后患。”尚从其言,不肯起兵。使回报谭,谭大怒,立斩逢纪,欲议降曹。有人密报袁尚曰:“今谭困乏,则降曹也,两攻其势,冀州危矣。”尚慌留审配并大将苏由固守冀州,自领军来黎阳救谭。尚问军中:“谁敢为前部?”大将吕旷、吕翔两兄弟愿去,尚点兵三万,与吕旷为前锋,先至黎阳报说尚自引兵来救。谭大喜,罢降曹之意。谭屯兵城中,尚屯兵城外,为掎角之势。
   此时袁熙、高干皆领军到城外,屯兵三处,每日出奇兵与操相持。尚数败,操兵累胜,不能尽除。至建安八年春二月,操分路攻打,谭、尚、熙、干皆大败,弃黎阳而走。操引兵追至冀州,谭与尚入城坚守;熙与于离城三十里下寨,虚张为势。操兵连夜攻打不下。郭嘉进言曰:“袁绍爱此二子,莫适立也。今权力为势,各有余党,击之则相救,缓之则争心生。不如收兵南向荆州,若征刘表,者以候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而定也。”操曰:“其言极善。”命贾诩为太守,守黎阳,曹洪引兵守官渡。操引大军向还许都。
   谭、尚听知曹军自退,遂相庆贺,袁熙、高干各自辞去。袁谭与郭图、辛评计议:“我为长子,反不能承祖父之基业,袁尚晚母所生,今承大爵,如何夺之?”图曰:“主公可勒兵于城外,只做请袁尚、审配筵席,就中埋伏刀斧手,先杀二人,大事定矣。”谭从其言。别驾王修自青州来,谭将此计告之。修曰:“兄弟者,左右之手也。今与他人争斗,断其右手,而曰我必胜,安可得胜乎?夫弃兄弟而不亲,天下其谁亲之?彼谗人离间骨肉,以求一朝之利,原塞耳勿听!若斩佞臣数人,复相亲睦,以御四方,可横行于天下!愿主公详之。”谭大怒,叱退王修,使人去请袁尚。
   尚与审配商议,配曰:“此必郭图之计也。主公若去,必遭奸计。”尚曰:“奈何?”配曰:“不如乘势攻之。”袁尚全装惯带,起兵五万,摆布军马出城。袁谭见袁尚领军来,情知事泄,便披甲上马,与尚交锋。尚大骂,谭亦骂曰:“汝药死父亲。夺其名爵,今又来杀兄耶!”二人亲自交锋,袁谭大败。尚亲冒矢石,冲突掩杀。谭引败残军马奔走平原,尚收兵还。谭与郭图再议进兵,令岑璧为将,领兵前来,尚自引兵出冀州。两阵对圆,旗鼓相望。璧出骂阵,尚欲自战,大将吕旷拍马舞刀来战岑璧。二将战无数合,斩岑璧于马下,掩杀,谭兵大败,再奔平原。审配劝尚一发剿除根本,遂乃进兵,追至平原。谭又勒兵回战,抵当不住,退入平原,坚守不出。尚三面围困攻打。谭见城中粮少,与图计议,图曰:“今将军忧兵乏粮少,显甫尽率其众而来,久自不敌。愚意可遣人投曹公,使提兵来击显甫。曹公军至,必先攻冀州,显甫必还而救之。将军引兵而西,自邺迤北,尚可虏矣。若曹公击破显甫,其兵奔走,又可敛而取之,以拒操。操远来,粮食不继,必自退去。赵国迤北,皆我之兵,亦足与操为敌矣。”谭曰:“可用何人为使?”图曰:“此间有一人,能言快语,乃颖川阳翟人,姓辛,名毗,字佐治,见为平原令,可往。”谭曰:“此人乃辛评之弟,可议论于事。”图曰:“他兄弟二人甚是和睦,便可命之。”谭即时请辛毗,毗闻此言,欣然便往。谭修书呈付毗,使三千军送毗出境而回。
   却说辛毗到许都,闻知操去伐刘表,见屯军于西平,表遣玄德引兵为前部,以迎之。未及交锋,辛毗到操寨。见操礼毕,问其故,毗言:“袁谭使毗特来纳降。”操看书毕,留辛毗于寨中,操聚文武计议,程昱曰:“袁谭被袁尚攻击太急,不得已使辛毗来降,不可准信。且伐刘表,待袁氏兄弟自相吞并,然后可图也。”吕虔曰:“刘表方强,宜先平之。”满宠曰:“丞相既引兵至此,安可便回也?”荀攸曰:“三公之言未善。以愚意度之:天下方有事,而刘表坐保江、汉之间,不敢展足,其无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据四州之地,带甲数十万,虽然数败,犹得民心;若二子和睦,以守其成业,天下未可定矣。今兄弟结冤,势不两全,因此来降,若提兵先除袁尚,后观其变而除之,天下定矣。此机会不可失也!”操大喜,便邀辛毗饮酒,谓之曰:“袁谭之降,其真耶?诈耶?袁尚之兵,果可必胜耶?”毗对曰:“明公勿问真与诈也,只当论其势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他人能间,其间乃谓天喜可定于己也。今一旦求救于明公,此可知也。显甫见显思危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败于外,谋臣诛于内;兄弟谗阋,国分为二;连年战伐,甲胄生虮虱;加之旱蝗,饥馑并臻,国无囷仓,行无裹粮;天灾应于上,人事困于下:民无问智愚者,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灭袁氏之时也。兵法云:‘石城汤池,带甲百万,而无粮食者不能守也。’今明公提兵攻邺,尚不还救,则失城廓;尚还救,则谭踵袭其后。以明公之威,应困穷之敌,击疲惫之寇,如迅风之落秋叶矣。天以袁尚付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荆州。荆州丰乐之地,国内民和心顺,急未可动摇。且四方之寇,莫大于河北,河北既平,则六军成而天下震,天下震,则霸业成矣。愿明公详之。”操大喜,踊跃而言曰:“恨与辛佐治相见之晚耶!”即日督军还取冀州。
    袁尚知曹公军马渡河,急急引军还邺。袁谭见尚拔寨退军,大起平原军马,随后赶来。行不到数十里,一声炮响,两军齐出:左边吕旷,右边吕翔,兄弟二人截住袁谭。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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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决水淹冀州
  建安八年冬十月,曹操引兵弃西平,径取冀州。玄德恐操有谋,不敢追袭,自回荆州。操进兵渡河,袁尚慌引军还,留吕旷、吕翔二将断后。袁谭赶来,二将截住归路。袁谭于泣告二将曰:“吾父在日,谭不曾慢待于二将军,何从吾弟而相逼耶?”二将闻言,皆下马降谭。谭曰:“勿降我也,可降曹丞相。”二将随谭见操。操大喜,自将女许谭为妻,令旷、翔二人为媒,遂封二将为列侯。谭请操攻取冀州,操曰:“未可。方今粮草不接,搬运生受,我由济河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然后进兵。”令谭且居平原,带吕旷、吕翔退军于黎阳屯驻。郭图语袁谭曰:“今曹操以女许婚,恐其虚意。又带吕旷、吕翔去,皆封列侯,此是捞笼河北人心,终久不容主公也。可刻将军印,暗使人送与吕旷等二人,令作内应。待操破了袁尚,可乘其便而谋之。”谭曰:“此言有理。”遂刻将军印一颗,暗送与二吕。二吕受讫,将印来禀于操。操大笑曰:“谭暗送印者,欲汝等为内助也,待我破了袁尚,就里取事。此小计也。吾破尚之后,军粮皆足,岂能害我哉?汝等且权受之。”自此,曹操便有杀谭之心。
    建安九年春二月,袁尚与审配商议:“今曹兵运粮入白沟,必来攻冀州也,如之奈何?”配曰:“可发檄,使武安长尹楷屯毛城,通上党运粮道;令沮授之子、大将沮鹄守邯郸,以远攻曹公。主公可进兵平原,急攻之。先绝袁谭之祸,然后破曹。”袁尚大喜,留审配守冀州,使马延、张顗二将为先锋,连夜起兵攻打平原。谭知尚兵来近,告急于操。操曰: “吾正待如此,必得冀州。”是时许攸自许昌来,闻尚又攻谭,入见操曰:“丞相何坐而欲待天雷诛杀谭、尚二袁乎?”操笑曰:“吾已料定矣。”遂令曹洪先进兵攻邺,操自引一军来攻尹楷。兵临本境,楷引一军来迎。楷出马,操曰:“许仲康安在?”只见阵中一骑马,从侧首便出,尹楷措手不及,一刀斩于马下。余众奔溃。操招过太半投降,操勒兵取邯郸。沮鹄进兵来迎。张辽出马,与鹄交锋。战不三合,鹄大败走入军中,辽赶入去。两马相离不远,辽取弓射之,应弦落马。操指挥军马一掩,众皆奔散。先除此二害,遂引军前抵冀州。曹洪已近城下。操令三军绕城筑起土山及地道以攻之。审配坚守甚严。守东门将冯礼贪酒,有误巡警,配拿下打四十脊杖。冯礼恨之,开门降操。操问破城之策,礼曰:“突门内土厚,可掘地道而入放火,城可拔也。”操教礼引三百壮士,夤夜掘地道而入。
    审配夜夜城上点视军马。当夜见突门角上,城外无灯火,配曰:“冯礼必引兵从地道而入也。”急唤精兵运石,击突闸门;门闭,冯礼及三百壮士,皆死于土内。操折了这一场,遂罢地道之计,退一军于洹水之上,以候袁尚回兵。袁尚攻平原,听知曹操已破尹楷、沮鹄,即目围困甚紧,掣兵一半回救冀州。其将马延曰:“不可从大路去,曹操必有伏兵。可取小路,从西山出滏水口去劫曹营,必解围也。”尚曰:“吾先往。恐不利,汝与张顗随后便至。”马延、张顗屯军断后。尚比及行,先有细作去报曹操。曹洪谏曰:“归师勿掩,可以避之。今袁尚军老小必在城中,掣兵回来,必死战矣。”操曰:“尚从大道上来,吾即避之:若从西山小路而来,一战可擒也。吾料袁尚必从小路而来。”忽一人报曰:“袁尚不从大道而来,从西山小路远出滏山界口。”操拍手笑曰:“天使吾得冀州也。”操曰:“彼若来,必举火为号,令城中接应。分兵两路击之,大事就矣。”
    却说袁尚出滏水界口,东至阳平,屯军阳平亭,离冀州十七里,一边靠着滏水。尚令军士堆积柴薪干草,至晚焚烧为号;遣主簿李孚扮作曹军都督,于路责喝诸营军士,直至城下,大叫:“开门!”审配认是李孚声音,放入城中,说:“袁尚已陈兵在阳平亭,等候接应。若城中兵出,亦举火为号。”配教城中堆草放火,以通音信。孚曰:“城中无粮,可发老弱残兵并妇人出降,以免城中饥色。若百姓一出,便以兵继之。”配从其论。次日,城上竖起白旗,上写“冀州百姓投降。”寨中人报曹操,操曰:“此是城中无粮,教老弱百姓出降,以免饥色,后必有兵出也。”操教张辽、徐晃各引三千军马,伏于两边。操自张麾盖,众军一齐拥至城下,果见城门开处,百姓扶老携幼,手持白旛而出。操曰:“我知百姓在城中受苦,若不出来就食,早晚皆饿死矣!”众皆拜伏于地。操教于后军讨粮食,老弱百姓约有数万。
    百姓才然出尽,城中兵突出。操教将红旗一招,张辽、徐晃两路兵出,乱杀城中兵回。操自飞马赶来,到吊桥边,城中弩箭如雨,射倒曹操座下马。操盔上正中两箭,险透其顶。众将急救回阵。操更衣换马,便引众将来攻尚寨,尚自迎敌。时三路军马一齐杀至,两军混战,袁尚大败。尚引败兵退往西山下寨,令人催取马延、张顗军来。操使吕旷、吕翔去招安二将,迎于半路,出马答话。吕旷曰:“袁尚死在旦夕。曹丞相宽洪大度,礼贤敬士,如其降之,不失封侯之位。”马延、张顗随二吕来降,操亦封为列侯。次日,进兵攻打西山,先使二吕、马延、张顗断袁尚粮道。尚情知西山守不住,夜走滥口。安营未定,四下火光径入,伏兵尽起,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尚军大溃,退走五十里,故遣豫州刺史阴夔、陈琳请降。操许之,连夜使张辽、徐晃去劫尚寨。尚尽弃印绶节钺,衣甲辎重,连夜望中山而逃。
    操回军攻城下,许攸献计曰:“何不决漳河之水以淹之?”操然其计,先差军于城外掘壕堑,周围四十里。审配在城上看操军在外掘堑河极浅,配暗笑曰:“此是欲决漳河之水,以灌城池之计也。壕深可灌;如此之浅,安能用哉?可一越而过也。”众将来白审配曰:“今城外掘壕,可以击之。”配曰:“空费其力,一任为之。”当夜,曹操添十倍军士,并力发掘;比及天明,广深二丈,引漳水灌之,城中水深数尺,更兼粮绝,军士皆饿死。辛毗在城外,用枪挑袁尚印绶衣服,招安城内之人。审配大怒,将辛毗家属老小八十余口,就于城头上斩之,将头掷下。辛毗号哭不已。城中困极,宰马为食,军士饿倒,不能守把。
    审配兄之子审荣,素与辛毗相厚,见毗在城下号哭,密写献门之书,拴于箭上,射下城来。军士拾献辛毗,毗将书献操。操唤诸将听令:“如入冀州,休得杀害袁氏一门老小。军民降者免死。”次日天明,荣大开西门,放操兵入。辛毗跃马先入,军将随后杀入冀州。审配在东南城楼上,见操军已入城中,引数骑下城死战,正迎徐晃交马。晃生擒审配,以索绑之,解出城来。路逢辛毗,毗咬牙以鞭鞭配首曰:“贼奴!今日真死矣!”配大骂:“狗辈 !正由汝引曹操破我冀州,恨不得杀汝也!且汝今日能杀我耶?”解见曹操。操曰:“汝知献门接我者乎?”配曰:“不知。”操指曰:“此是汝侄审荣所献也。”配曰:“小儿不足用,乃至于此!”操曰:“昔日孤之行围,何弩之多耶?”配曰:“恨少!恨少!”操曰:“卿忠于袁氏,不容不如此。汝肯降吾否?”配曰:“不降!不降”辛毗哭拜于地曰:“家属八十余口,尽遭此贼杀害。愿丞相戮之,以祭魂耳!”配曰:“吾生为袁氏臣,死为袁氏鬼,不似汝辈谗谄阿谀之贼!可速斩我!”操教牢牽出。临受刑,叱行刃者曰:“吾主在北,不可使我面南而死!”配向北坐,引颈就刃而死。时建安九年秋七月也。史官诗曰:
河北多名士,谁如审正南?命因昏主丧,心与老天参。
忠直言无隐,廉能志不贪。临亡犹北向,降者尽羞惭。
审配向北而死,见者皆伤感不已。操怜其忠义,命葬于城北。
    大军入城。长子曹丕,字子桓,时年十八岁。此子是中平四年冬十月生于谯郡。生时有云气,青色一片,圆如车盖,覆于其室,终日不散。望气者对操曰:“此子贵不可言,非人臣之气!”八岁能属文,有逸才,博览古今经传,通诸子百家之书。善骑射,好击剑。琅琊卞氏所生。卞氏本娼家也,操纳为妾,故生此子。打破冀州,时丕随父在军中,先领随身军径投袁绍家下马,拔剑而入。有末将当之曰:“丞相有命,诸人不许入绍府。”不叱退末将,提剑而入后堂。见刘夫人抱一女而哭,丕向前欲杀之。未知刘氏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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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引兵取壶关
  曹丕向前拔剑斩之,见红光满目,遂按剑而问曰:“汝何人也?”刘氏曰:“妾乃袁将军之妻也。”丕曰:“怀中所抱者何人?”刘氏曰:“是此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因熙出镇幽州,甄氏不肯远行,故留在此相伴。”丕拖近前,见披发垢面。丕以衫袖拭其面观之,见甄氏玉肌花貌,有倾国之色,遂对刘氏曰:“吾乃曹丞相之子也。愿保汝家,汝勿忧虑。”按剑坐于堂上,众将谁敢辄入。后史官录《甄皇后传》云:
    《文昭甄皇后传》曰:甄氏乃中山无极人,上蔡令甄逸之女。生于光和五年十二月丁酉日。其母张氏常梦中见一仙人,手执玉如意,立于其侧;临产之时,见仙人入房,以王衣盖体,遂生甄氏。三岁丧父。后相士刘良相之,曰:“此女之贵,乃不可言。”自少至长,并不好戏弄。年八岁,门外有立骑马戏者,家中人及诸姊皆上阁观之,甄氏独不行。姊怪,问之曰:“门外走马为戏,老幼竞观,汝独不观,何也?”甄氏曰:“岂女子之所观耶?”年九岁,喜读书写字,借诸兄笔砚使用。兄曰:“汝当习女工,何用读书写字。欲作女博士耶?”甄氏曰:“古之贤者,未有不学前世成败,以为己诫。不知书,何由见之?”后天下兵乱,加以饥馑,百姓皆卖金银珠玉宝物。时甄氏家巨富,尽收买藏之。甄氏时年数岁,乃白母曰:“今世乱,何多买宝物?此取祸乱之端也。匹夫无罪,怀壁为罪。又兼左右皆饥乏,不如以谷赈给亲族邻里,广为恩惠也。”举家皆称其贤。年十四岁,时中兄丧,悲哀过制。甄氏事嫂极尽其劳,抚养兄子,慈爱甚笃。母性严,待诸妇有常,甄氏数谏曰:“兄不幸早终,嫂年少守寡,顾留一子,以大义言之,待之当如归,爱之宜如女。”母感其言,遂流涕,令甄氏与嫂同处。后建安中,袁绍娶与中子袁熙为妇。熙出守幽州,留在冀州侍姑母。因此,被曹丕所见而纳之。
    众将请曹操入城,操上马,摆布严整。时有许攸在马后,将如城门,攸纵马近前,以鞭指其城门曰:“阿瞒,汝不得我,不得冀州也。”操大笑曰:“汝言是也。”操至绍府门下,问曰:“谁曾入此门去来?”末将对曰:“世子在内。”操急唤出,欲杀之。荀攸、郭嘉曰:“非世子,无以镇压此府也。”操方免之。刘氏出拜曰:“非世子,无以保全家也!愿以女酬之。”操教唤出。甄氏拜于前。操视之,曰:“真吾儿妇也!”遂令曹丕纳之。
  操既定冀州,亲往袁绍墓下祭之,再拜而哭甚哀,回顾语众官曰:“吾想昔日与本初共起兵时,本初问吾曰:‘若事不辑,方面何所可据?’吾问之曰:‘足下意欲若何?’本初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吾答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此言未尝忘之。今本初已丧,吾想此言而流涕也。”众皆服其高见。操赐金帛粮斛,安绍妻刘氏之心,乃下令曰:“河北居民遭兵革之难,尽免今年租赋。”大事已定,写表申朝,操自领冀州牧。
  次日,许褚跃马出东门,正迎许攸。攸唤褚曰:“汝等无我,安能出入此门乎?”褚大怒曰:“吾等千生万死,身冒血战,夺得城池,汝安敢夸口也!”攸大骂曰:“汝等皆匹夫起身耳,何足为道!”褚大怒,拔剑杀之,提头来见曹操,说许攸如此无礼,“某杀之”。操曰:“子远素与吾旧,故相戏耳,何故杀之?”深责许褚,令厚葬之。后人有诗赞许攸曰:
堪笑南阳一许攸,欲凭胸次傲王侯。不思曹操如熊虎,犹道吾才得冀州。
    操问其间谁知户籍,冀民曰:“骑都尉崔琰曾数谏袁绍守境,绍不从,因此托疾在家。”操专人接之。琰字季珪,清河东武城人也。琰至,操命为本州别驾从。操言曰:“昨按本州户籍,可得三十万众,故为大州也。”琰曰:“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亲寻干戈;冀方烝民暴骨原野,未闻王师仁声先路,存问风俗,救其涂炭,而校计甲兵,惟此为先,斯岂鄙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操闻其言,改容谢之,待为上宾。
    操已定冀州,使人探袁谭消息。谭趁时取掠甘陵、安平、渤海、河间等处,闻知尚走中山,连夜攻之。尚兵虚弱,无心战斗,闻风而走。尚往幽州投奔袁熙,袁谭尽收其众,欲复冀州。操使人召之,谭不至。操大怒,驰书骂,以绝其婚。操自统大军征袁谭,直抵平原。谭料非敌,遂弃平原,走保南皮。建安十年春正月,曹操进兵南皮,时天气肃寒,河道尽冻,粮船不通。操传令,差本处百姓敲冰拽船,以代军士之劳。百姓听知,皆望山而逃。操大怒曰:“捕得百姓来,斩之!”百姓闻得,乃亲往营中投首。操曰:“若不杀汝等,则吾号令不行;若杀汝等,吾无仁心也。汝等快往山中藏避,休被吾军士擒之。”百姓皆垂泪而去。遂兵进南皮。
    谭引骁将出城,与曹军相敌。两阵对圆,操出马,以鞭指谭而骂曰:“吾厚待汝,汝何生异心?”谭曰:“汝犯吾境界,夺吾城池,反说吾有异心,何也?”操大怒,遣徐晃出马。谭使彭安相迎。两马相交,晃斩彭安于马下。谭军败走,退入南皮。操速遣军,四面围住。谭使辛评见操,说投降。操曰:“袁谭年幼,反复不常,吾难准信。看汝弟之面,就休回去。”评曰:“丞相差矣。某闻‘主贵臣荣,主忧臣辱’。安可不回也。”操即遣之。评回见谭,言操不准投降。谭叱之曰:“汝弟见事曹操,汝怀二心耶?”评气昏于地,须臾而死。谭甚悔之。后有赞曰:“不顾其身,一言气昏。全忠尽节,河北功臣。”
    郭图曰:“若与南军斗将,不能胜。来日尽驱百姓当先,军继其后,与曹操决一死战,雌雄可分矣。”谭从其言,当夜尽驱南皮百姓,使皆执刀枪听令。次日平旦,大开四门,军在后,驱百姓在前,喊声大举,一齐拥出,直抵曹寨。两军混战,自辰至午,胜负未分,杀人遍地。操见未获全胜,弃马上山,亲自击鼓。将士见之,奋力向前,谭军大败,百姓掩杀。曹洪奋威突阵,正迎袁谭,举刀乱砍,洪杀谭死于阵中。郭图见阵大乱,急驰入城。乐进望见,拈弓搭箭射下城壕,一拥而入,人马俱陷。操引兵入南皮,安抚百姓了当,忽有一彪军来到,乃袁熙部下战将焦触、张南。操自引军迎之。二将皆倒戈卸甲,特来投降。操亦封为列侯。又黑山贼张燕引军十万来降,操封为平北将军。操令乐进、李典会合张燕,打并州,攻高干。操自引军攻幽州,来破袁熙、袁尚。
    先说曹操教将袁谭首级各县号令,曰:“敢有哭者,灭三族”。头挂北门外。一人布冠衰衣,哭于头下。左右拿来见操。操问之,乃北海营陵人也,姓王,名修,字叔治。乃青州别驾,因谏袁谭被逐。知谭死,故来哭尸。操曰:“汝知吾令否?”修曰:“已知。”操曰:“汝不怕累及三族耶?”修曰:“汝生逼他命,亡而不哭,非义也。畏死忘义,何以立世乎!吾受袁氏厚恩,若得收葬谭尸于残土,然后全家受戳,瞑目无恨。”操曰:“河北义士何如此之多矣!可怜袁氏不能用,能用则吾安敢正眼而观此地也!”遂操遂礼修为上宾,以为司金中郎将。操又得王修,甚喜,问修曰:“今袁尚已投袁熙,当用何策取之?”修不答。操曰:“真乃忠臣也。”问郭嘉,嘉曰:“可使袁氏降将焦触、张南等自攻之,可以取也。”操用其言,随差焦触、张南、吕旷、吕翔、马延、张顗,各引本部兵,分三路进攻幽州。操兵缓行接应。
    袁尚知操兵到,前队皆是河北降兵,二人商议弃城,引兵星夜奔辽西而去投乌丸。幽州刺史乌丸触杀白马为祭,聚幽州众官,歃血为盟,共议背袁向曹之事。乌丸触先歃血,言曰:“吾知曹丞相当世英雄,今往从之,如不遵令者腰斩。”依次歃血。至别驾韩珩前,珩乃掷刀于地而言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主败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于义缺矣!若北面而降曹氏,吾不为也!”一席之人尽皆失色。乌丸触曰:“夫兴兵大事,当立大义。事之济否,不待一人。韩珩既有志如此,听其自便。”推珩而出。乌丸触乃出城迎接三路军马,径来投降。操大喜,加为镇北将军、幽州太守。
  操使探,“乐进、李典攻打并州,高干见守住壶关口,不能下。”操自勒兵前往。乐、李二将接着,说:“干死拒住关,击之不能下”。操集众将,共议破干之计。荀攸曰:“若破干,须用诈降计方可。”操然之,唤降将吕旷、吕翔,附耳低言。吕旷等引军数十,直抵关下,叫曰:“吾等为袁尚轻视,故降曹操。操多疑心,吾今改过,还扶旧主。可即开关相纳。”高干未信,只教二将自上关说话。二将卸甲弃马而入,言曹操之过。干曰:“曹军新到,何计破之?”旷曰:“乘军心不定,今夜劫寨。某等愿当先。”干喜,是夜教二吕当先,引万余军前去。将至曹寨,背后喊声大震,伏兵四起。高干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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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郭嘉遗计定辽东
  高干知是中计,急回壶关城,乐进、李典已夺了关。高干夺路走脱,去投单于。操领兵拒住关口,使人追袭高干。干到单于界,正迎北番左贤王。干下马拜伏于地,言:“曹操吞并故旧境土,今欲犯王子地面,万乞救援,同力克复,以保北方。”左贤王曰:“吾与曹操自来无仇,何敢侵我地土?汝欲使吾结怨耶?”叱退高干。干寻思无路,去投刘表。行至路上,被都尉王琰杀之,将头解送曹操。操封琰为列侯。
    并州既定,操商议西击乌丸,就拿袁熙,以绝祸根。曹洪等曰:“袁熙、袁尚兵败将亡,势穷力尽,今投夷狄。夷狄贪而无亲,岂能为尚用?今引兵入番邦境内,倘或刘备、刘表引兵袭许都,救应不及,为患不浅矣!请回师而勿进为上。”郭嘉进曰:“诸公言者,错矣。公虽威震于天下,胡人恃其边远,必不设准备。因其无备,卒然击之,可破灭也。且袁绍与番邦有恩。而尚兄弟犹存。今舍乌丸之资而往南征,尚兄弟因乌丸之助,招死主之臣,以生冒顿之心,成觊觎之计,恐青、冀非己之有也。刘表坐谈之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刘备矣。重任之,则恐不能制;轻任之,则备不为用。虽虚国远征,公无忧也。”操曰:“奉孝之言,真大议论!”遂率大小三军,车数千辆,出卢龙寨。但见黄沙漠漠,狂风暗起,山谷崎岖,操有回军之心,问于郭嘉。嘉此时不服水土,卧病于车上。操泣曰:“因吾欲平夷狄,使公远涉艰辛而染病耶?”嘉曰:“某感丞相大恩,虽死不能报万分之一。”操曰:“吾见北地崎岖,意欲回军,若何?”嘉曰:“兵贵神速。今千里袭人,辎重多而难以趋利,不如轻兵兼道以出,掩其不备,虏可擒也。须得曾识径路者以引之。”
    操遂留郭嘉于易州养病,求乡导官以引路。人荐袁绍旧将田畴深知其境,操命寻之。畴见操,言曰:“此地秋夏间有水,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为难久矣。旧北平郡治在平冈道,出卢龙,达于柳城。自建武以来,陷坏断绝,垂二百载,而尚有微径可从。今虏将以大军当由无终,不得进而而退,懈弛无备;若嘿回军,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前近柳城,掩其不备,冒顿可一战而擒也。”操从其言,封田畴为靖北将军,作乡导官,为前驱,张辽为次,操自押后,倍道轻骑而进。时建安十一年秋七月,田畴引张辽前至白狼山。
    却说袁熙、袁尚会合冒顿等数万骑前来,张辽慌报知曹操。操自勒马,登高望之,见冒顿兵无队伍,参杂不整。操与张辽曰:“虏兵不整,便可击之。”操以麾授辽。辽引许褚、于禁、徐晃分四路下山,奋力急攻,冒顿大败。辽拍马斩冒顿于马下,余众投降,自名王已下,胡、汉相杂二十万余口。袁熙、袁尚引数千骑投辽东去。
    操收军入柳城,使人探郭嘉病,回报郭嘉病九分。操封田畴为柳亭侯,以守柳城。畴曰:“某负义逃窜之人耳,蒙厚恩全活,为幸多矣,岂可卖卢龙之寨,以讨赏禄哉!死不得已,请效死不受侯职!”言未毕,涕泣横流。操又使夏侯惇说之,不从,操乃拜畴为议郎。操抚慰单于番人等,送纳骏马一万匹。操领兵回,时天气寒且旱,二百里无复水,军又乏粮,杀马数千匹为食,凿地三四十丈乃得水。操回至易州,重赏先曾谏者,操曰:“孤前者乘危远征,侥幸成功。虽得之,天所佑也,故不可以为法。诸君之谏,万安之计,是以相赏。后勿难言之。”操到易州,时郭嘉已死数日,停柩在公廨。操往祭之,哭倒于地曰:“奉孝死,乃天丧吾也!”回顾与文武曰:“诸君年齿皆孤等辈,惟奉孝最小,吾欲托以为后事。不期中年夭折,使吾心肠崩裂矣!”嘉之左右,将嘉临死所封之书呈上,曰:“嘉临亡,亲笔书此,丞相从之,辽东自定矣。”操曰:“奉孝如此用心,孤如何不从!”拆封视之,点头嗟叹,诸人皆不知其意。次日,夏侯惇引众人禀曰:“辽东太守公孙康,久不宾服。即目袁熙、袁尚二人投之,久必为患。不如乘其未动,速往征之,辽东可得矣。”操笑曰:“不烦诸公虎威,数日之间,公孙康自送二袁之首矣。”诸人皆疑。次日又禀,操亦如前言回之,诸将不信。
    却说袁熙、袁尚引数千骑,奔辽东来。公孙康本辽东襄平人也,武威将军公孙度之子。康知袁熙、袁尚来投,遂聚本部属官商议。其叔公孙恭曰:“袁绍在日,常有吞辽东之心,恨未有暇也。今袁熙、袁尚兵败将亡,无处依栖,来投辽东,此是鸠夺鹊巢之意也。若容纳之,必来相图;不如赚入城中杀之,送头与曹公,曹公必重待于汝也。”康曰:“只愁曹公乘时引兵下辽东,又不如纳二袁以助之,使为股肱也。”恭答曰:“操若下辽东,必星夜前来;如其无意,必不动矣。可探听之:如操进兵,则留二袁;如不动,则杀二袁送与曹公。”康从之,先使人去探听消息。
    却说袁熙与袁尚曰:“今辽东军兵有数万,足可与曹操争衡。暂投之,却当杀公孙氏以夺其城,养成气力而抗中原,可复河北也。”尚曰:“吾揣此心久矣。”二人入见公孙康,留于馆舍,每日使人相待,推病不相见。探细人回报:“曹操兵屯易州,无下辽东之意。”公孙康先伏刀斧手于壁衣中,使人请二袁入。相见礼毕,命坐。康见左右侍立,尽令出外回避,欲议密事。尚见坐榻上无裀褥,时天气严寒,对康曰:“愿铺坐席。”康瞋目言曰:“汝二人之头,将行万里,何席之有!”尚大惊,举手无措。康曰:“何不下手!”刀斧手拥出,就坐席砍下二人之头,用木匣盛贮,使人送到易州来见曹操。操在易州,按兵不动。夏侯惇、张辽入,禀曰:“如不下辽东,可回许都。恐刘表生心。”操曰:“吾待二袁之首。”众皆暗笑。忽报辽东公孙康遣人送袁熙、袁尚首级至,众皆大惊。使呈上书,操大笑曰:“不出奉孝之料!”操赏其使,遂刻印,封公孙康为襄平侯,拜左将军。使回,众官问于操曰:“何为不出奉孝之料耳?”操乃将郭嘉书以示之。其书曰:

    今闻袁熙、袁尚往投辽东,切不可加兵。公孙康久畏袁氏吞并,往投必疑。若使兵急之,后必并力迎敌,急不可下;若缓之,公孙康、袁氏必自相图,其势然也。

众皆踊跃称善。操引诸官设祭于郭嘉灵前。嘉亡年三十八岁,从征伐十有一年,多立奇勋。史官有庙赞曰:
    天生郭奉孝,豪杰冠群英。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
    运谋如范蠡,决策似陈平。可惜身先丧,中原梁栋倾。

又诗曰:
    虽然天数三分定,妙算神机亦可图。若是当时存奉孝,难容西蜀与东吴。

    操领兵还冀州,使人先扶郭嘉灵柩于许都迁葬。程昱等请曰:“北方大定,可还许都,建下江南之策。”操笑曰:“吾有此志,诸君先言,正合吾意也。”是夜,宿冀州城东角楼上,凭栏仰观天文。时有荀攸在侧,操指曰:“南方旺气粲然,恐未可图。”攸曰:“以丞相天威,何所不服耶!”正看间,忽见一道金光,从地而起。攸曰:“此必有宝于地下。”操下楼,随光令人掘之。果得何物,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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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玄德襄阳赴会
  曹操于金光处掘出一铜雀,问攸曰:“此何物也?”攸曰:“昔舜母夜梦玉雀入怀,而生舜帝。今得铜雀,此吉祥之兆也,宜作高台以庆之。”操大喜,遂令造铜雀台于漳河之上。即日破土断木,烧瓦磨砖,计一年而工毕。次子曹植进曰:“若建层台,必立三座:至高者,名为‘铜雀’;左边一座,名为‘玉龙’;右边一座,名为‘金凤’。作两条飞桥,横空而上,以‘龙凤朝铜雀’之意。二年成就。”操喜曰:“吾儿言者是也。他日台成,足可娱吾老矣。”次子名植,字子建,极聪明,年十岁时善属文,谙经文,诵论辞赋数十万言,无一字差错,常作文章呈父。操曰:“汝倩人耶?”对曰:“出言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操甚爱之。操妾刘氏生子曹昂,征张绣时阵亡。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操独爱植。于是留曹丕、曹植在邺造台。操令张燕守北寨。操所得袁绍之兵,共有五六十万。班师回许都,议封功臣,皆为列侯。操表军祭酒郭嘉。表曰:
    臣闻褒忠宠贤,未必当身;念功惟绩,恩隆后嗣。是以楚宗孙叔,显封厥子;岑彭
既没,爵及支庶。故军祭酒郭嘉,忠良渊淑,体通性达。每有大议,发言盈庭,执中处
理,动无遗策。自在军旅,十有余年,行同骑乘,坐共帏席;东擒吕布,西取眭固;斩
袁谭之首,平朔土之众;逾越险塞,荡定乌丸;震威辽东,以枭袁尚。虽假天威,易为
指麾,至于临敌,发扬誓命,凶逆克殄,勋实由嘉。方将表显,短命早终。上为朝廷悼
惜良臣,下自毒恨丧失奇佐。宜追增嘉,封并前千户,褒亡为存,厚往劝来。谨表以闻

封郭嘉为贞侯。养其子奕于府中。操欲南征刘表,荀彧曰:“军方北征而回,未可远行。更待半年,养成气力,刘表、孙权一鼓而下。”操从之,分兵屯田,以候调用。
    却说玄德自到荆州,刘表待之甚厚。一日,正与相聚饮酒,忽报原降张虎、陈生在
江夏掳掠人民,欲取荆州造反。表惊曰:“二贼反,为祸不小!”玄德曰:“不须兄长忧虑,备往收之。”表大喜,即点三万军,令玄德行。次日,到江夏,张虎、陈生引兵来迎。玄德引关、张、赵云出马。玄德在门旗之下,望见张虎所骑之马,极其雄骏。玄德曰:“此必千里马也。”言未毕,子龙挺枪出马,径冲过阵去,一枪刺张虎于马下,就扯住辔头,牵马回阵。陈生见子龙牵马而去,随赶来夺。张飞大喝一声,挺矛出马,将陈生刺于马下。余众奔溃。玄德招安平复,江夏诸县民赖其利,遂班师回。
    表自出廓迎接,入城饮宴。酒至半酣,表曰:“吾弟此等雄才,荆州有所倚仗也。但忧南越不时寇境,张鲁、孙权皆足以为虑。”玄德曰:“弟有三将,可以保之,遣张飞巡南越之境;关某拒固子城,以镇张鲁;赵云拒三江,以当孙权。兄何忧哉?”表大喜。时蔡瑁告姐蔡夫人曰:“刘备遣三将巡境,自居荆州,久必为患。备为人忘恩失义,不可同守荆州。”蔡夫人夜对刘表曰:“我闻荆州人多与刘备往来,容在城中无益,不如遣之。“表曰:“吾弟仁德之人也。”蔡氏曰:“诚恐他人不似汝心。”表已狐疑。
    次日出城点军,见玄德所乘之马极骏,问之,乃张虎之马也。表称赞不尽。玄德会
其意,就将此马送与刘表。刘表大喜,骑回城中。蒯越见而问之,表曰:“玄德送之。”
越曰:“昔吾兄蒯良,最善相马;今虽去世,越亦颇晓。此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
名为‘的卢马’也,骑则妨主。张虎为此马而亡,主公不可乘之。”表听其言。次日,表请玄德饮宴,因言曰:“夜来所惠之马,深感厚意。但贤弟征进可用,表处空闲,敬当送还,永远骑坐。”玄德起谢。表又曰:“贤弟久居城廓,恐废武事。此去襄阳管下有一县,名新野县,颇有钱粮。弟可引本部军马,于此县屯扎,就收钱粮为用。”玄德深谢,随领本部军马,径往新野。表自送行。酌别之后,一人在玄德前长揖曰:“不可乘此马。”玄德视之,乃刘表幕宾伊籍,字机伯,山阳人也。玄德慌下马问曰:“此马何不可骑也?”籍曰:“昨闻蒯越对刘表说,此马名‘的卢’,乘则妨主,因而还之。”玄德曰:“深感先生见爱。凡人居世,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岂可因一马而能妨吾哉!”籍服其高论,自此与玄德往来。
    玄德自到新野,军民皆喜,政治一新。时建安十二年春,甘夫人生刘禅。是夜,有
白鹤一只栖于县衙屋上,鸣四十余声,望西飞去。守衙之兵,皆以为异禽。临分娩之时
,天香满室,经月不散。甘夫人夜梦仰吞北斗有孕,故名阿斗。此时操北征。玄德往荆
州,说刘表曰:“方今曹操尽起中国之兵北伐,许昌空虚,若以荆、襄之众,一举袭之,
大事可就也。”表曰:“吾坐据九州足矣,安可别图!”玄德默然。表邀入后堂饮酒。酒至半酣,表忽然长叹。玄德曰:“兄长何故有不足之意?”表曰:“吾心间事,难言矣!”玄德再欲问,蔡夫人出,表无语。席散,玄德自回新野。日与士夫谋论天下之事。
    时建安十二年冬,闻操自柳城回,玄德甚悔表之不用己也。忽刘表遣使至,请玄德赴荆州。玄德随使而往。刘表请入坐。表曰:“近闻操自柳城提兵五六十万回许昌,日渐强盛,必有吞并之心。昔日不听君言,故失此大机会。”玄德曰:“今天下分裂,干戈日起,机会岂有尽乎?若能应之于后,未足为恨也。”表曰:“吾弟之言甚当。”相与对饮,表又下泪。玄德曰:“兄有何事不决于此?”表曰:“前者欲诉于汝,未得其便,故隐之。吾想汝是宗亲骨肉,特以告之。”玄德曰:“兄长有何难为之事?备死亦不辞,愿闻心腹之语。”表曰:“前妻陈氏生子刘琦,虽贤而懦,不足立事;后妻蔡氏生得刘琮,颇聪明。吾欲废长立幼,又恐碍于礼法;吾欲立长子,今蔡夫人族中皆掌军务,后必生乱,因决未下。”玄德曰:“自古废长立幼,取乱之道也。若忧蔡氏权重,可徐徐而削之,不可溺爱而立次也。”表默然。原来蔡夫人正在屏风后面听得,深恨之。
    玄德自觉语失,遂起身入厕,叹髀肉复生,潸然泪下不住。表使人再请入席,见玄
德泪下,表问曰:“弟何故发悲?”玄德曰:“备往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散;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磋跎,老之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表曰:“吾闻弟在许昌,曹公尝青梅煮酒,共论英雄;贤弟尽举当世名士,操皆不许,曾对弟言:‘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操虽有四十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犹不敢在吾弟之先,何足虑也?”玄德乘酒兴而答曰:“备若有基本,何虑天下碌碌之辈耳!”表闻之,忽然变色。玄德自知语失,托醉而起,归于馆舍。刘表虽不出言,心中不足。史官有诗赞曰:
    曹公屈指从头数,天下英雄独使君。髀肉因生犹感旧,争教寰海不三分?
    刘表闷闷不已。蔡氏曰:“适间我于屏风后听得刘备之言,足见有吞并荆州之意,视
人如草芥。今日不除,必为子孙之患。”表不答,摇头而已。蔡氏知其意,遂召弟蔡瑁入
,商议此事。瑁曰:“我观刘备有过人之志,久后必吞荆州。不如先就馆舍杀之,告表未
晚。”蔡氏曰:“事宜谨细,不可造次。”瑁出点军。
   伊籍知瑁有害玄德之心,夤夜来报,教便离荆州。玄德曰:“吾未辞景升,岂何去也
?”籍曰:“公若辞,必遭蔡瑁之害。某与公言之。”玄德遂上马,未明而行。蔡瑁比及到馆舍,玄德已去矣。瑁悔恨至甚,遂写诗一首于壁间,径入见表,言曰:“刘备有反乱之意,书反诗于壁上,不辞而去。”
    表未信,亲诣馆舍观之,果有诗四句。诗曰:
    困守荆州已数年,眼前空对旧山川。蛟龙不是池中物,卧听风雷飞上天。
刘表大怒,拔剑而言曰:“誓杀无义之徒!”行数步猛省,暗忖曰:“吾与玄德相处许多时来,未常见作诗,此必外人之间谍也。”回步入房,用剑尖刮去此诗,弃剑上马。蔡瑁请曰:“军士已点就,可往新野擒刘备。”表曰:“未可往擒,容别图之。”蔡瑁见表持疑不决,乃暗与姐蔡氏商议:“即目仓廪丰足,欲大会众官于襄阳,就彼处谋之。”蔡氏曰:“汝见掌军权,何必问我?”瑁次日禀表曰:“近年成熟,合聚众官于襄阳,就驰骋人马游猎。今日已办毕,请主人行。”表曰:“吾近日气疾作,实不能行,可令二子为主待客。”瑁曰:“二子年幼,恐失于礼节,犹欠抚恤之道。”表曰:“新野县有吾弟玄德,可请待客。”瑁暗喜正中其计,便差人请玄德赴襄阳。
    却说玄德至新野,自知失语,不敢告众人知。忽使至,请赴会。玄德欲行,忽一人
进曰:“使君此去,必有大灾。”众皆大惊。言者是谁,毕竟何如,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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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德跃马跳檀溪
  玄德收抬赴会,孙乾曰:“昨闻主公匆匆而回,心中不悦,愚意度之,在荆州必有事故。今清赴会,恐有诈谋,故谏勿往。”玄德将前项事尽诉与诸官。关公日:“兄自心疑语失,刘荆州又无嗔责之意。外人之言,未可轻信也。襄阳离此不远,若不去,刘荆州反生疑矣。”玄德曰:“云长之言是也。”张飞曰:“‘筵造无好筵,会无好会’,哥哥不可去。”赵云曰:“某将马步军三百人同往,可保主公无事。”玄德曰:“子龙问去,何足虑也。”
    玄德与子龙即日同赴襄阳,离新野七十余里。比及到郡,蔡瑁出廓迎接,意甚谦敬。玄德不疑。随后刘琦、刘琮二子引王粲、傅巽、文聘、王威、邓义、刘先文武等及众名士出迎。玄德将二公子在,并不疑忌。是日,请于馆舍暂歇。赵云引三百军士围绕,保护主公。云带甲挂剑,行坐不离。刘琦曰:“父亲气疾作,实不能行,特请尊叔待客,乞抚恤各处守牧之官为幸。”玄德曰:“吾本不敢当此,既有兄命,不敢不从。”次日,入报九郡四十二州县官员,尽皆到了。蔡瑁预请蒯越议曰:“刘备世之枭雄,久必为荆州之患,可就令今日除之。”,蒯越曰:“恐失士民之望,不可行之。”蔡瑁曰:“吾己密领刘荆州言语在此。”越曰:“若如此,则先须准备。”瑁曰:“东门岘山大路,已使宗弟蔡和引五千军把住;南门外,已使蔡中引三千军把住;北门江外,已使弟蔡勋引三千军把住;止有西门,不必守护,前有檀溪阻隔,虽有数万之兵,不易过也。”越曰:“吾见赵云行坐不离,恐难下手。”瑁曰:“吾伏五百兵在城内。”越曰:“必是生擒刘备去听区处,未可加诛。可使文聘、王威另设一席于外厅,以待武将。光请住赵云,然后可行事。”瑁曰:“吾已安排定了。”当日杀牛宰马,大设宴饮,先请玄德。玄德所乘的卢马,心甚爱之,出入便骑,是日,骑至州衙,命牵入后园拴系。众官皆至堂中。玄德才主席,二公子两边,其余各依次坐。赵云带剑于侧。酒至三巡,文聘、王威入请赵云赴席,云推辞不去。玄德令云就席。蔡瑁在外收拾得铁桶相似,三百军都赶归馆舍,只待半酣,号起下手。正值伊籍把盏,至玄德前以目视之,曰:“请更衣。”玄德会其意,待籍把遍盏,推起如厕。伊籍已于后园等候,附耳报曰:“城外东、南、北三比皆有军马。惟西门可走。”玄德大惊,急解的卢马,开后园门牵出,飞身上马,不顾从着,望西们而走。把门者问之,玄德曰:“吾不胜酒力矣。”当之不住。门吏飞报蔡瑁,瑁便上马,唤五百马军随后追赶。
    却说玄德撞出西门,行无二里余,前有大溪拦住去路。此溪名曰“檀溪”,河阔数丈,水通湘江,其波甚急。玄德到檀溪边,见不可渡,勒马再回,遥望城西五百铁甲军,随蔡瑁赶来。玄德曰:“吾死矣!”遂回马到溪边,回看时,兵在后赶。玄德纵马下溪,行数步,水势紧,马前蹄忽陷,浸湿衣抱。玄德加鞭,大呼曰:“的卢!的卢!今日妨吾,可努力!”言毕,那马忽从水中踊身而起,一跃三丈,飞上西岸。玄德如云雾中起。后人有诗曰:
    玄德襄阳逃难日,龙驹天赐渥洼生。威雄铁骑追来急,翻滚寒波阻去程。
    玉勒纵时双耳耸,金鞭击处四蹄轻。的卢一跃檀溪过,从此西川霸业成。
又诗曰:
    襄阳城外接长途,来往行人叹的卢。两岸蹄踪埋绿草,半滩水影撼青蒲。
    夜静月明横素练,波摇星散撤琼珠。莫夸生有西川分,盖为当时得骏驹。
又诗曰:
    檀溪流水碧溶溶,过客登临忆旧踪。玄德此时因避难,的卢当日果招凶。
    波开踊跃过三丈,势欲飞腾到九重。千古且休夸骏马,分明背上是真龙。
苏学上古风一篇,单咏檀溪事迹,有惑而赋云:
    老去花残春日暮,宦游偶至檀溪路。停骖遥望独徘徊,跟前零乱飘红絮。
    睹想咸阳火德衰,龙争虎斗相交持。襄阳会上王孙饮,坐中玄德身将危。
    逃生独出西门道,脑后追兵又来到。一川烟水涨檀溪,急叱征蜿往前跳。
    马蹄踏碎青玻璃,天风响处金鞭挥。耳畔但闻千骑走,波中忽见双龙飞。
    西川独霸真英主,坐下龙驹两相遇。檀溪溪水自东流,龙驹英主今何处?
    临流三叹心欲酸,夕阳寂寂照空山。三分鼎足浑如梦,踪迹空留在世间。
胡曾先生诗曰:
    三月襄阳绿草齐,王孙相引到檀溪。的卢何处理龙骨?流水依然绕大堤。
    玄德越过溪西,回顾东岸,蔡瑁引五百骑赶到溪边,大叫:“使君何故逃席而去?”玄德曰:“吾与汝无仇,何故相谋耶?”瑁曰:‘吾无此心,使君休信傍人之言。”玄德见瑁手将拈弓取箭,拔回马望西南漳而去。[南漳,地名也。]瑁与诸将曰:“是何神助也?”却欲回城,西门内赵子龙引三百军赶来,蔡瑁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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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玄德遇司马徽
  蔡瑁不敢过溪,欲回城中。赵云正饮洒,忽见人马动,急入观之,席上不见玄德。子龙大惊,出投馆舍听得人说:“蔡瑁引军望西赶去。”因此火急掉枪上马,引三百军出城,迎见蔡瑁,喝问曰:“吾主何在?”瑁曰:“使君逃席,不知何往。”子龙是谨细之人,不敢造次,遍观军中,并不见动静;前望大溪,别无去路。子龙曰:“汝请吾主何故须着军马围捕?”瑁曰:“九郡四十二州县官僚在此,吾为上将,岂可不防护也?’云曰:“汝逼吾主何处去了?”瑁曰:“吾听得匹马出西门,到此又不见。”子龙疑惑不定,直来溪边看时,只见隔岸一带水迹。原来对岸颇高,三百军音四散观望,不见玄德。子龙再回时,蔡瑁已入城去了。子龙拿把门军追问,皆说飞马出西门去了。子龙欲入城中,恐有埋伏,遂引军投新野而归。
    却说玄德渡溪之后,似醉如痴,想:“此阔涧,不觉一跃而过,岂非天意也!”望南漳策马而行,日将沉西。正行之间,见一牧童跨于牛背上,口吹短笛而来,玄德叹口:“吾不如也!“遂立马观之。小童亦停牛罢笛,熟视玄德曰:“将军莫非破黄巾的刘玄德否?”玄德大惊,问曰:“汝乃村僻小童,安得知吾姓字耶?”小童曰:“俺本不知。因常侍师傅,有客到日,多曾说有一刘玄德身长七尺五寸,垂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乃当世之英雄。今观将军如此模样,想必是也。”玄德曰:“汝师何人也?”小童曰:“我师傅复姓司马,名徽,字德操,道号‘水镜先生’,颖川人也。”[水者,先天一气,能养万物,可方可圆。镜者,知人妍蚩之意也。]玄德曰:“与谁为友?见居何处?”小童曰:“与襄阳庞德公、庞统为友;兀的那林中便是庄也。”玄德曰:“虚德公是庞统何人?”小童曰:“叔侄之亲也。庞德公,字山民,长俺师傅十岁。[庞姓,德名,字山民。公者,因其齿德皆尊,故称曰庞德公也。]庞统字士元,小俺师傅五岁。一日,我师傅在树上采桑叶;统来相探,坐于树下,同讲论兴亡,从朝至暮不倦。吾师甚爱,呼庞统为弟。”玄德曰:“吾乃刘玄德也,汝可引见师傅。”
    小童遂引玄德行二里余,到庄前下马。闻得琴声正美,教小童且休通报,忽然琴声住而不弹,一人笑而出曰:“琴韵清幽,音中忽有杀伐之调,必有英雄窥听。”玄德大惊,见其人松形鹤骨,器宇不凡,年几半百,颜色如童。玄德进前施礼,衣衿尚湿。水镜曰:“此公今日幸免大难。”玄德惊讶不巳。小童曰:“此是刘玄德也。”水镜慌忙叙礼,请入草堂,分宾主坐定。玄德见架堆万卷经书,窗外盛栽松竹,横琴于石床之上,清气飘然。玄德起曰:“偶尔经由此地,因一小童相指,得拜尊颜,不胜万幸!”水镜笑曰:“公休隐讳。今公必然逃难至此。”玄德遂以襄阳一事告之,水镜曰:“予观公之气色,已知之矣。公居何职?”玄德曰:“左将军、宜城亭候、豫州牧。”水镜曰:“愚闻将军大名久矣,何故区区奔走于形势之途耶?”玄德曰:“时运不济,命途多蹇之故也。”水镜曰:“不然。盖将军左右不得其人耳。”玄德曰:“备虽不才,文有孙乾、糜竺、简雍之辈,武有关某、张飞、赵云之流,竭忠辅相,何为不得其人耶?”水镜曰:“关、张、赵云之流,虽有万人之敌,而非权变之才;孙乾、糜竺、简雍之辈,乃白面书生,寻章摘句小儒,非经纶济世之士,岂成霸业之人也?”玄德曰:“备屈身恭己,求山谷之遗贤,奈何未得其人也!”水镜曰:“儒生俗士,不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也。”玄德曰:“请问准为俊杰?”玄德曰:“且如汉高祖得张良、萧何、韩信之辈,汉光武得邓禹、吴汉、冯异之徒,能成王霸之根基,如此则为俊杰也。”玄德曰;“恐此时无这等人物。”水镜曰:“公岂不闻孔子有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何谓今时无也?”玄德曰:“备愚昧不识,愿赐指教。”水镜曰:“公闻诸郡小儿谣言乎?谣言曰:
    八九年间始欲衰,至十三年无孑遗。
    到头天命有所归,泥中蟠龙向天飞。
此谣建安初至于今日。‘八九年始欲衰’者,建安八年,刘景升丧却前妻,便生家乱,此‘始欲衰’也。‘十三年无孑遗’者,不久则景升逝矣,景升逝,则文武零落无孑遗矣。‘天命有所归’者,在将军也。”玄德惊而下拜曰:“刘备安敢当此!”水镜曰:“今天下之全才尽会于比,将军可求之。”玄德曰:“何人也?”水镜曰:“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玄德便问曰:“伏龙、凤雏,何如人也?”水镜拍手大笑曰:“好!好!玄德再问水镜,水镜曰:“天色已晚,暂宿一宵,来日当言之。”即唤小童具饮馔相待,留于客房内宿,马喂于后院。
    玄德因想水镜之言,睡不着。约已更深,忽听一人而入,水镜问曰:“元直何来?”玄德起而密听之。其人答曰:“久闻刘景升善善恶恶,特往谒之。及至相见,徒有虚名,故回此处。”水镜曰:“善善恶恶乃人之善也,何故弃之?”其人答曰:“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故遗书以别之。”水镜叱之曰:“方今汉宦衰微;贤愚一混,干戈竞起,祸乱始生。汝怀王佐之才,当待时而出。携美玉作砖石,货于人间,以取其辱,乃汝之过。而却云他人善善而不能用,不亦谬乎?子贡云:‘有美玉于斯,韫椟面藏诸,求善价而沽之。’子之谓也。英雄豪杰,只在眼前,何故言谒刘景升耶?”其人言曰:‘先生之言是也。”玄德听之大喜,暗忖此入必是伏龙、凤雏也。
    候天晓,玄德出房求见,问水镜曰:“昨夜过是谁?”水镜曰:“尔来投明主,已往他处。”玄德求问姓名,水镜曰:“好!好!”玄德再问伏龙、风雏是准,水镜只言:“好!好!”[自此名“好好先生”。]玄德拜请水镜,同扶汉室。水镜曰:“山野闲散,之人不堪世用。自有胜吾十倍者来助公也,公宜访之。”玄德再问,水镜只言:“好!好!”正谈论间,小童来报:“庄外人语马嘶,有一大将,引数百人围了庄也。”玄德大惊,还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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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玄德新野遇徐庶
  玄德急出视之,乃赵云也。玄德大喜。赵云入见曰:“云夜来回县,寻不见,连夜到此跟问。此间有人指道而言曰:‘昨晚有个官人,匹马投水镜先生庄上去了.’故寻到此。”赵云便请玄德上马,恐人来县中厮杀。玄德辞了水镜,与赵云共投新野而来。行不到二十里,一彪人马到。玄德视之,乃张飞也。就跟随行。又不到二十里,一彪军至,乃云长也。云长寻至相见,诉说檀溪之事。
    到县中,与孙乾等商议。乾曰:“必投书与刘荆州,分解此事。”玄德从其言,修书差孙乾至荆州。刘表唤入,问曰:“吾着玄德襄阳待客,缘何半席而走?”乾呈上书,言蔡瑁欲相谋害,故越檀溪得脱。表闻大怒,急唤蔡瑁入,大骂曰:“汝焉敢害吾弟也!”瑁抵赖不过。表令推出斩之。蔡夫人出,哭告方免。表恨不息。孙乾告曰:“不争杀其上将,刘皇叔再后不敢赴荆州矣。”表责而释之。使长子刘琦一同孙乾来新野请罪。玄德大喜,设宴待刘琦。琦忽然堕泪。玄德问其故,琦曰:“继母蔡氏常有谋害之心,侄无计免祸。”备劝以小心尽孝,自可无祸。次日,刘琦泣别。玄德送出廓外,坐下骑的卢马。玄德对琦曰:“若非此马,吾已为泉下之人矣。”琦曰:“非马之力,乃叔父之洪福也。”叔侄相别,刘琦泣涕而去。
    玄德自回,忽见市上一人葛巾布袍,皂绦乌履,长歌而来。其歌曰:
        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厦将崩兮,一木难扶。
        四海有贤兮,欲投明主;圣主求贤兮,却不知吾。
歌罢,大笑不止。玄德闻其言,暗思之:“此人莫非水镜所言伏龙、凤雏否?”遂下马相见,邀入县衙。问其姓名,其人曰:“某乃颍上人也,姓单,名福。久闻使君纳士招贤,欲来投托,未敢辄造,故行歌于市。”玄德待以宾礼。单福曰:“适来使君所乘之马,再乞一观。”遂命去鞍,牵于堂下。单福曰:“此马虽有千里之能,却是真妨主。”玄德曰:“已应之矣。”遂言跳檀溪之事。福曰:“此乃救主,非妨主也。必然要妨,有一法可禳。”玄德曰:“原闻禳法。”福曰:‘使亲近乘之,待妨死了那人,方可乘之,自然无事。”玄德唤从者教点汤。福曰:“吾闻使君遍求贤士,不远千里而来,何故逐客也?”玄德曰:“汝初至此,不教吾躬行仁义,便教作利己妨人之事,吾故逐之。”福大笑而谢曰:“吾闻使君素有仁心,未能准信,故以此言试之耳。”玄德起而谢曰:“若论仁心仁闻,吾岂敢当。但欲恤军爱民,恨未及也。愿先生教之。”福曰:“吾自颍上来此,闻新野之人歌曰:‘新野牧,刘皇叔;自到此,民丰足。’此可见使君爱民惜物之验也。”玄德拜单福为军师,调练本部人马。
    却说曹操自冀州回许昌,常有取荆州之意,故差曹仁将李典并降将吕旷等三万兵,屯樊城,虎视荆、襄,就看动静虚实,以为屏障。此时吕旷、吕翔禀曹仁曰:“目今刘备兵屯新野,招军买马,积草聚粮,有谋许昌之心,不可不早图也。吾二人自降丞相之后,未有寸功,愿请精兵五千,可取刘备之头,以献丞相。”曹仁大喜,与二吕兵五千。新野守界人探知,飞报玄德。玄德请单福商议,福曰:“既有敌军,不可令人入境。先差关公引一军,从左而出,以截来军中路,差张飞引一军,从右而出,以断来军之后;使君引赵云出兵中路相迎,擒将必矣。”玄德大喜,先差关、张二将去讫,然后与单福、赵云引二千人马出关相见迎。行不数里,山后尘头起处,吕旷、吕翔引五千军来到。两边相迎,射住阵角。玄德出马于门旗下,大呼曰:“来者何人,敢犯吾境?”吕旷曰:“吾乃大将吕旷也。奉曹丞相命,特来擒汝!”玄德曰:“吾有何罪?”旷曰:“汝乃反汉之贼,安得不擒之?”玄德大怒,使赵云出马。二将交战,不数合,赵云一枪刺吕旷于马下。吕翔引军便走。行不数里,路傍一军突出,为首大将,横刀跃马,乃关云长也,冲杀一阵。吕翔折军太半,夺路面走。后面关公迤逦追袭。又行不到十数余里,一军拦住去路,为首大将,挺矛出马,乃燕人张益德也。飞直取吕翔。翔措手不及,被飞一矛刺中,翻身落马而死。余皆奔走,被张飞手下军士尽皆擒缚,投新野而来。玄德大喜,重待单福,犒赏三军。
    却说败军回见曹仁,报说吕旷被赵云杀之,吕翔被张飞杀之,其余军士尽被活捉。曹仁大惊,与李典商议。典曰:“今二将欺敌而亡。只宜按兵不动,申报丞相知会,可起大军而来剿捕,此为上策。”曹仁曰:“不然。目今二将已亡,又折许多人马,量一新野小可之地,何必经由丞相?‘割鸡焉用牛刀’,吾与汝擒刘备。”典曰:“刘备人杰也,不可轻视。”仁曰:“汝怯也!”典曰:“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某非怯战,但恐不胜刘备也。“仁怒曰:“汝怀二心耶?”典曰:“自跟随丞相,积有年矣,岂不知李典之心乎?”仁曰:“吾必欲生擒刘备也!”典曰:“将军若去,某守樊城。”仁曰:“汝若不同去时,必有二心也!”典惊惧。曹仁点起本部二万五千军,俱各披挂上马,渡河投新野而来,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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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庶定计取樊城
  曹仁忿怒,意欲踏平新野,大起本部之兵,投新野来。先差人于河岸收拾船只,准备渡河。
    却说单福与玄德曰:“曹仁近有樊城,知二将被诛,必起本部人马来取新野。”玄德曰:“当何以迎之?”幅曰:“吾料曹仁若尽提兵而来,樊城空虚,虽隔白河,可唾手而得。”玄德问计,福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玄德大喜,预先调拨已定。白河边人报曹仁准备渡河。单福对玄德曰:“若按兵不动,未可便得;今全师而来,此出下策吾必擒曹仁矣。”军势摆开,赵云出马,唤彼将答话。李典出阵,与赵云交锋。约战十数合,李典料敌不住,拔马走回本阵。云纵马追袭,两翼军射住,云遂回。各罢兵归寨。
    且说李典见曹仁言赵云英雄不可抵当,不如回樊城,曹仁大怒叱李典曰:“汝未出军时,已慢吾军心;今又卖阵,可以斩之!”喝刀斧手推转李典。正欲斩时,众将苦告方免。曹仁敦李典为后军,自引兵为前部。次日离寨前进,布成阵势。单福上山观看毕,与玄德曰:‘公识此阵否?”玄德曰:“不识。”幅曰:“此‘八门金锁阵’也。虽布得是,可惜不全。八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也。如从生门、景门、开门而入,则吉;从休门、伤门、惊门而入,则带伤;如从杜门、死门而入,则亡。今八门虽布得整齐严肃,只是中间通欠主持。如从东南角上生门而入,往正西景门而出,击之必乱也。”玄德传令,教军把住阵角,命赵云引五百军,从东南而入,径住西出。赵云得令,挺枪骤马,引军径投东南角上,呐喊而入,军中鼓噪助威。赵云杀入中军,曹仁径投北走。云不赶,却突出西门,又从西杀东南角来。曹仁大乱。玄德领军亦击,曹兵大败而退。单福命休赶,自收军回。
    却说曹仁输了一阵方悔,始信李典;请典商议,言:“刘备军中必有能者。吾布‘八门金锁阵’,赵云自东南杀入,投正西而出,安得无能者耶?”李典曰:“吾虽在此,甚忧樊城。”曹仁曰:”今晚出劫刘备寨,如胜,可住;如不胜,可退军回。”李典又谏曰:“惟恐刘备有准备”仁曰:“若如此疑,却难用兵。”不听李典言语,传令已毕。
    却说单福与玄德在寨中议事,忽信风骤起。福曰:“今夜曹仁必来劫寨。”玄德曰:“何以故之?”福曰:“吾预算定了。”
    却说曹仁尽起军士为前队,李典为后应,当夜二更来劫寨。将至寨内,四围火起,烧着寨栅。曹仁知有准备,急退军。赵云掩杀将来。仁急奔本寨,望北河而走。将到河边,才欲寻船,河岸上一彪军杀到,为首大将张益德也,引众掩杀。曹军死战。李典保护曹仁下船渡河。曹军大半水中淹死.曹仁上岸,奔至樊城,令人叫门。城上一声鼓响,一将引五百军而出,乃关云长也。两军混战。曹仁、李典又被云长大杀了一阵,因此失了樊城,投许昌而走。于路打听,方知有单福力军师,设谋定计。
    不说曹仁投许昌。却说玄德大获全胜,引军入樊城,县令刘泌出迎。玄德安民己定。刘泌乃长沙人也,亦是汉室宗亲,遂请玄德到家,设宴。时有外甥寇封侍立于侧。玄德见封人品壮观,声音清亮,玄德问泌曰:“此何人?”泌答曰:“此吾甥寇封也,精熟武艺。父母双亡,泌忝母舅,在此倚傍学业。本罗睺寇氏之子也。”玄德欲过房为嗣。刘泌欣然从之,遂使其甥拜玄德为父,改名刘封。玄德带回,令拜云长、益德为叔。云长曰:“兄长既有子,何必用螟蛉?后必有乱也。”玄德曰:“吾待为子,彼必待我为父,有何乱也?”云长不悦。玄德、单福计议,恐樊城不可守,乃带赵云引一千军守樊城。玄德领众自回新野。
    却说曹仁、李典回许昌见曹操,泣拜于地请罪,言损军折将之事。操曰:“胜负乃兵家之常事,岂能常胜乎?刘备如此,准与谋事?”曹仁言单福设策。操曰:“不知单福果何人也?”程昱笑而言曰:“非单福也。此人少好击剑。中平末年,曾与人报仇,用白粉涂面,披发而走,为吏问其姓名,缄口不言。乃缚于车上,击鼓今市人识之,虽有识者,莫敢言,而同伴窃解救之。乃更名易姓,隐于他处。于是感激,乃疏巾单衣,折节向学。后遍访名师,常与司马徽谈论。此入乃颖川徐庶,字元直,单福乃更名也。”。操曰:”徐庶之才,比君何如?”昱曰:“昱十分,得徐庶一二也。”操曰:“惜乎!贤士归于刘备,必助羽翼矣!奈何?”昱曰:”徐庶虽在彼,丞相要用,召来不难。”操曰:“岂得来归?”昱曰:“徐庶为人至孝,幼丧其父,止有母在堂。见今兄弟徐康已亡,遗母年老,无人侍养,可使入赚至许部。令作书唤之,其子必星夜而至矣。”操大喜,使入前去取徐庶母。不一日而来,操尝亲自款待,而对徐母曰:“近闻令嗣徐元直,乃奇才也。今在新野,助逆臣刘备,负却朝廷,正如美玉落在淤泥之中,诚为可惜。今烦老母付笔札,唤回许都,吾于天子之前保奏,必加赏爵禄。”操命左右捧过文房,令徐母作书。母曰:“刘备何如人也?”操曰:“沛郡小辈,妄称皇族,奈无恩义,外君子而内小人,真匹夫也。”徐母两目圆睁,厉声而言曰:“汝何虚诳之甚也!吾久闻刘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有尧、舜之风,怀禹、汤之德。况又祖身下士,恭己待人,世之黄童白叟,牧子樵子,皆知其名,真当世之英雄也。吾儿辅之,得其主矣。汝虽托名汉相,实乃汉贼。却言玄德为逆臣,岂不自耻!如何使吾儿背命投暗,惹万代之骂明?”言讫,投笔于地,取石砚便打曹操。操大怒,叱武士执徐母斩之。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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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庶走荐诸葛亮
  曹操欲斩徐母,程昱急止之曰:“令武士且留人!”昱入谏操曰:“徐母毁丞相者,欲求死也。承相若杀之,则招不义之名,成全徐母之德。徐母一死,徐庶知之,必死心塌地以助刘备,而尽力报仇也。不如留之,则使徐庶身心两处,纵使助刘备,亦不尽力也。昱自有小计,必赚徐庶至此,以辅丞相也。”操然之,使送徐母于别室赡养赡。程昱如亲母待之。昱乃诈言曾与徐庶为昆仲,时常送物,必具手启。徐母亦作手启以答之。昱赚了徐母笔迹字体,诈修书—封,差一心腹人,持书径奔新野县,寻见徐庶行幕,使军士达知。
    庶闻母有家书至,急唤入问之。来人曰:“某乃馆下走卒,奉老夫人言语,有书上达。”徐庶拆封视之。书曰:
    近汝弟康丧,举目无亲。正悲凄之间,不期曹丞相使人赚到许昌,言汝背反,下于缧绁,独赖昱等力救。若得汝降,能免吾死。如书到日,可想劬劳之恩,星夜前来,以全孝道;却图归耕故乡,免遭大祸。吾今命若悬丝,专候救济!更不多嘱。
    徐庶览毕,泪似涌泉,持书来见玄德曰:“某本颖川徐庶,字元直,为因逃难,更名单福。昨因荆州刘景升招贤纳士,特往见之。与之论事,方知无用之人也,故作书以别之,夤夜至司马水镜庄上述说其事。水镜深责庶不识主,却说:‘刘豫州在此,何不事之?’庶故作狂歌于市,以钓使君;幸蒙不弃孤陋,曲赐重用。争奈老母被曹操奸计囚于许昌,将欲垂命,持书来呼,不容不去。非不欲尽犬马之劳,以事使君;争奈慈母被执,不得尽其力也。今且暂归,尚容再会。”玄德哭曰:“子母之道,乃天爱也。元直毋以备为念,而割其天爱。待与老太君相见之后,再从听教。”庶乃拜谢。庶便欲行,玄德曰:“再聚一宵,来日相饯。”孙乾等入见玄德。乾曰:“徐元直乃天下之奇才也,久在新野,今回许昌,尽知我军中之虚实。若使此人归曹操,必重用之,来攻找军,势必危矣。望主公苦留,休教放去,使曹操见庶不去必斩其母。庶知母死,必与母报仇,力攻曹操也。”玄德曰:“不然。使人杀其母,吾独用其子,乃不仁也;留之而不使去,以绝子母之道,乃不义也。吾宁死,而不为不仁不义之事也。”众皆感叹而去。
    玄德请徐庶饮至半夜,庶曰:“今闻老母被囚,虽金波玉液,亦不能占肠胃也。”玄德曰:“闻公之行,使备如失左右手,虽龙肝凤髓,亦不甘味也。”二人相泣,坐以侍旦。诸将已于廓外安排饯行。玄德与徐庶上马出廓,至长亭下马相辞。玄德举杯劝徐庶曰:“备分浅缘薄,不能与先生相从听晦。望先生善事新主,以全孝道。”庶泣曰:“某才微智浅,深荷使君重用。今不幸半途而别,实为母之故也。纵曹操逼勒事之,终身不设一谋。岂不忠也?非所愿也。”玄德又曰:“先生此去,刘备亦欲远遁而避世也。”庶曰:“本欲与使君共图王霸之基业,奈老母在许昌被执,是以徐庶方寸乱矣。纵使在此,无益于事。请使君别求大贤以佐之,共图王霸之业,何心灰如此也?”玄德曰:“愚意度之,恐天下无如先生者。”庶曰:“吾樗栎庸才,非栋梁也。使君可求栋梁以佐之。”玄德泣谢。庶谓诸将曰:“望诸公善事使君,以图名垂竹帛,功列青史,休效庶之无始终也。”诸将皆感伤而别之。玄德泪如雨下,不忍相离。又送一程,彼各上马,玄德与徐庶并辔而行。玄德曰:“先生此去,备心如割,无复有匡扶王室之心矣!”庶曰:“使君保重,以图再会。”玄德曰:“各天一方,未知相会却在何日?”不觉又行十里,庶辞曰:“不劳使君远送,庶当星夜而行,见老母矣。”玄德又送十里,诸将请回。玄德就马上执庶之手,曰:“先生此去,刘备奈何?”泪沾衿袖。庶亦掩面而哭别。玄德立马于林畔,看庶乘马,从者数人,匆匆而去。玄德放声大哭。孙乾等劝:“主公休如此恸伤。”玄德曰:“元直去矣!吾将奈何?”凝泪而望,被一大树林隔断。玄德以鞭指曰:“吾欲尽伐此处树木!”孙乾曰:“何故伐之?”玄德曰:“因阻望徐元直也!”
    正望之间,又欲赶庶而送之,忽见徐庶拍马而回。玄德曰:“元直此来,莫不无去意乎?”遂下马相迎。庶亦下马而来。玄德曰:“先生此回,必有主意。”庶曰:“庶心绪如麻,失却一语:有一大贤,只在襄阳城二十里隆中,使君何不见访?”玄德曰:“公可与某请来相见,甚好。”庶日:“此人非庶之比也。使君可往相见,不可屈致也。使君若得此人,可比周得吕望,汉得张良。有经纶济世之才,补完天地之手。其人每自比管仲、乐毅。以庶观之,管仲、乐毅不及此人也。”玄德曰:“比先生才德如何?”庶曰:“某比此人,如驽马以并麒麟,寒鸦以配鸾凤。庶何足言之。此人乃天下第一人耳!”玄德大喜,曰:“愿求大贤姓名。”庶曰:“此人乃琅琊阳都人也,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其父名珪,字子贡,为泰山郡县丞,早卒。时从叔父玄为袁术所署豫章太守,后汉朝选朱皓代玄。玄素与荊州牧刘景升有旧,往依之。不幸玄卒。其人与弟均躬耕于南阳,好为《梁父吟》。复姓诸葛,名亮,所居之地有一岗,名卧龙岗,故自号‘卧龙先生’。此人乃当世之大贤也,使君急宜枉驾见之。若此人肯相辅佐,何虑天下不定乎!”玄德曰:“昔备在水镜庄上,有云:‘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备再问之,但云‘好,好’而已。莫非伏龙、凤雏乎?”庶曰:“凤雏者,襄阳庞统是也。伏龙正是渚葛孔明。皆是庞德公之所言也。”玄德踊跃而大叹曰:“今日方悟‘伏龙、凤雏’之语。何期大贤只在目前!非先生一言,备有眼如肓也!”后入渭徐庶走荐诸葛亮诗曰:
    痛恨高贤不再逢,临歧哭别两情浓。片言恰似春雷震,能使南阳起卧龙。
又诗曰:
    四海苍生在倒悬,豫州天下漫求贤。不因徐庶临歧荐,怎得西川四十年?
徐庶荐了孔明,再别上马而去。玄德闻徐庶之语,似醉方醒,如梦初觉,方悟司马德操之言也。引众将回新野,便具卑辞厚币之礼,同关、张前去请孔明。
    先说徐庶上马,想玄德留恋之情,恐怕孔明不去,遂乘马直至卧龙岗下马,入庄见孔明。孔明问曰:“元直此来,必有事故?”庶曰:“庶本欲事刘玄德;为因老母被曹操所囚,驰书来召,乃舍此而往,庶临行时,将公荐与玄德。望勿推阻,可往见之,当展平生之大才,不负夙昔之所学也。”孔明闻之,作色而言曰:“汝以我为享祭之牺牲乎?”拂袖而入。[所言享祭之牺牲者,乃郊祀之牛,闲当以草料喂养,以衣绶锦,临期杀之。此言因庶所相轻也。]庶乃满面羞惭,不辞而退,上马趱程,而赴许昌见老母。正不知玄德来请孔明,还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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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刘玄德三顾茅庐
  时建安十二年冬十一月,徐庶临别玄德,故荐诸葛亮有王佐之才,自趱程回许昌。曹操听知徐庶已到,遂命荀或、程昱等一班谋士出来迎接。入见操,参拜毕,操曰:“公乃高明远见之土,何故屈身而事刘备耶?”庶曰:“幼自逃难,游于江湖,偶至新野,与刘备交会。老母幸蒙慈念,庶不胜愧感。”操曰:“令堂在此,汝可晨昏侍奉,尽人子之道。吾亦得听清诲矣。”庶拜谢而出,急去见母,泣拜于堂下。徐母大惊曰:“汝缘何至此?”庶答曰:“近于新野从事刘豫州,偶得母书,故星夜至此。”徐母勃然大怒曰:“辱子!飘荡江湖二十余年,吾以为汝习儒学业,日有进益,何期反不如初也!汝自幼读书,须知忠孝之道不能两全,必识曹操欺君罔上之贼。刘玄德仁义布于四海,谁不仰之?况乃汉室之胄。吾以为汝得其主矣。今凭一纸伪书,更不推辞,详其虚实,遂弃明投暗,自取恶名,汝真匹夫也!吾有何面目与汝相见!玷辱祖宗之徒,空生于天地之间耳!”骂得徐庶伏于阶下,不敢瞻视。母自转于屏风后,少时,人忽报曰:“老夫人白缢于梁间。”庶慌入救时,母气已绝。史官有许赞曰:
贤哉徐母,德被中土。守节无亏,于家有补。
教子多方,处身自苦。气若丘山,义刻肺腑。
赞美豫州,毁陵魏武。不畏鼎镬,不惧刀斧。
惟恐后嗣,玷辱先祖。伏剑同流,断机作伍。
生得其名,死得其所。抑贤哉贤哉,流芳万古!
是日,徐庶哭绝于地,良久复苏。曹操使人赍礼吊问,破木为棺。操亲往祭奠,厚葬于许昌之南原。徐庶居丧,操重赐之。
    操欲商议南征。荀彧谏曰:“天寒未可用兵。姑待春暖,可往冀州,引漳河之水作一池,名‘玄武池’,于内教练水军,然后长驱大进,可席卷而德矣。”操从之,遂按兵不动。
    却说刘玄德安排礼物,欲往隆中谒孔明,只听得门外人报:“有一先生,峨冠博吼带,道貌非常,特来相探。”玄德曰:“此必是孔明也。”遂整衣出迎,视之,乃司马徽也。玄德大喜,请入后堂高坐,乃拜问曰:“备自别仙颜,军务繁杂,有失拜访。幸临光降,大慰仰慕之思。”徽曰:“近闻徐之直在使君处,特来一会。”玄德曰:“近因曹操囚下徐母,徐母遣人持书,取回许昌去矣。”徽曰:“中操之计也!吾素闻徐母大贤,虽遭曹操囚下,他安肯持书唤子?此书必诈也,徐元直不去,其母尚存;今若去之,母必亡矣!”玄德惊问其故,徽曰:“其母乃贞烈之人,必羞见其子也。”
    玄德遂问曰:“元直临行,荐南阳诸葛亮,其人若何?”徽笑曰:“汝既去便罢,又惹他出来呕血也!”玄德曰:“先生何出此言?”徽曰:“其人乃琅琊郡人也,博陵崔州平、颍川石广元.汝南孟公威并徐元直,为友甚密,常一处学业。此四人务于精熟,惟孔明独观其大略。每晨夜相随,孔明自抱膝长啸,而指四人曰:‘汝等仕进可至刺史、郡守也。’众皆问孔明其志若何,孔名但笑而不答,可见其人之志也。”玄德曰:”何颍川多贤乎?”徽曰:“昔有殷馗善观天文,见群星聚于颍分,对人曰:‘其地必聚贤士。’”后人有诗曰:
    蜀郡灵槎转,丰池宝剑新。将军临北塞,天子出西秦。
    未到三台辅,曾为五老臣。今宵颍川客,谁识聚贤人?
徽又曰:“孔明居于隆中,好为《梁父吟》,每自比管仲、乐毅,其才不可量也。”时有云长在侧,曰:“某闻管仲一匡天下,九合诸侯,孔子称之曰:‘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乐毅克齐七十余城。二人皆春秋名人,功盖寰宇之士。孔明自比,岂不太过也?”徽曰:“孔明安敢妄比二人。以吾观之,只可比这二人。”云长曰:“可比那二人?”徽曰:“可比兴周朝八百余年姜子牙,旺汉江山四百余载张子房也。”众皆愕然。徽就下阶相辞便行,玄德相留不住。徽仰天大笑:“虽卧龙得其主,不得其时!”言罢,飘然而去。玄德叹曰:“真隐居贤士也!”
    次日,玄德同、张二人,将带数十从者来隆中。遥望山畔数人,荷锄耕于田间,而作歌曰:
    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上黑白分,往来争荣辱。
    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阳有隐者,高眠啸不足。
玄德闻其言,勒马唤农夫而问之曰:“此歌何人所作?”农夫曰:“此歌乃卧龙先生之所作也。”玄德曰:“卧龙先生住于何处?”农夫遥指曰:“自此山之南,一带高岗,乃卧龙岗也。岗前疏林内茅庐中,即孔明先生高卧之处也。”玄德谢之。行不数里,遥望卧龙岗,果然清景异常。后人单道卧龙居址,遂赋古风一篇云:
    襄阳城西二十里,一带高岗枕流水。高岗屈曲压云根,流水潺湲飞石髓。
    势若困龙石上蟠,形如丹凤松阴里。柴门半掩闭茅庐,中有高人睡未起。
    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时篱落野花馨。床头堆积皆黄卷,座上往来无白丁。
    扣户苍猿时献果,守门老鹤夜听经。囊里名琴藏古锦,壁悬宝剑挂七星。
    庐中先生独幽雅,闲来亲自勤耕稼。专待春雷惊梦回,一声长啸安天下。
玄德来到庄前下马,亲扣柴门。一童出问,玄德曰:“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见屯新野皇叔刘备,特来拜见先生。”童子曰:“我记不得许多名字。”玄德曰:“新野刘备来访。”童子曰:“今早少出。”玄德曰:“何处去了?”童子曰:“踪迹不定,不知何处去了。”玄德曰:“几时归?”童子曰:“不准。或三五日,或十数日。”玄德惆怅不已。张飞曰:“既不见,自归去便了。”玄德曰:“更待片时。”云长曰:“不如暂回,却再使人来探,未为晚矣。”玄德曰:“然。”乃嘱咐童子云:“如先生回,可言刘备专访。”遂上马别茅庐。
    约行数里,勒马回观隆中景物,称羡不已。果然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泉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松篁交翠,猿鹤相亲:观之不已。忽见一人,神清气爽,目秀眉清,容貌轩昂,丰姿英迈,头戴逍遥乌巾。身穿青衣道袍,杖藜从山僻小路而来。玄德曰:“此必是卧龙先生也!”慌忙下马,趋前施礼:“先生莫非卧龙否?”其人曰:“将军是谁?”玄德曰:“豫州牧刘备也。”其人曰:“吾非孔明,乃孔明之友,博陵崔州平是也。”玄德曰:“久闻先生大名,请席地权坐,少请教一言。”二人对坐于林石之间。关、张侍立于侧。州平曰:“将军欲见孔明何为?”玄德曰:“万今天下大乱,盗贼蜂起,欲见孔明,求安邦定国之策。”州平笑曰:“公以定国为主,虽是良心,但恨不明治乱之道。”玄德请问曰:“何为治乱之道?”州平曰:“将军不弃,听诉一言。自古以来,治极生乱,乱极生治,如阴阳消长之道,寒暑往来之理。治不可无乱,乱极而入于治也。如寒尽则暖,暖尽则寒,四时之相传也。自汉高祖斩白蛇,起义兵,袭秦之乱,而入于治也。至哀平之世二百年,太平日久,王莽篡逆,由治而入乱也。光武中兴于东都,复整大汉天下,由乱而入治也。光武至今二百年,民安已久,故起干戈,此乃冶入于乱也。方今祸乱之始,未可求定。岂不闻‘天生天杀,何时是尽?人是人非,甚日而休?’久闻大道不足而化为术、术之不足而化为德,德之不足而化为仁,仁之不足而化为俭,俭之不足而化为仁义,仁义不足而化为三皇,三皇不足而化为五帝,五帝不足而化为三王,三王不足而化力五霸,五霸不足而化为四夷,四夷不足而化为七雄,七雄不足而化为秦、汉,秦、汉不足而化为黄巾,黄巾不足而化为曹操、孙权与刘将军等辈,互相侵夺,杀害群生,此天理也。往是今非,昔非今是,何日而已?此常理也。将军欲见孔明,而使之斡旋天地扭捏乾坤,恐不易为也。”玄德曰:“深谢先生见教。不知孔明往于何处?”州平曰:“吾亦欲寻去,未见耳。”玄德曰:“请先生同往敝县,若何?”州平曰:“山野之人,无意于功名久矣。容他日再会。”长揖而去。
    玄德与关、张上马而行。云长曰:“州平之言,若何”玄德曰:“此隐者之言也,吾固知之。方今乱极之时,圣人有云:‘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天下无道则隐。’此理固是,争奈汉室将危,社稷疏崩,庶民有倒悬之急。吾乃汉室宗亲,况有诸公竭力相辅,安可不治乱扶危,争忍坐视也?”云长曰:“此言正是。屈原虽知怀王不明,犹舍力而谏,宗族之故也。”玄德曰:“云长知我心也。”遂回至新野。
    住数日,时值隆冬,玄德使人探孔明,回报曰:“诸葛亮已在庄上。”玄德便教备马。张飞曰:“量一村夫,何必哥哥自去,使人唤来便了。”玄德叱之曰:“汝不读书,岂不闻孟子有云:‘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孔子曰: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而不住也。’今见贤不以其道,是欲入而自闭其门也。孔明此世之大贤,岂可召乎?”遂上马来谒孔明。未知见否?还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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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德风雪访孔明
  建安十二年冬十二月中,天气严寒,彤云密布,玄德同关、张引十数人,前赴隆中,求访孔明。行不数里,忽然朔风凛凛,瑞雪霏霏;山如玉簇,林似银妆。张飞曰:“天寒地冻,尚不用兵,岂宜远见无益之人乎!且回新野,以避风雪。”玄德曰:“吾正欲教孔明见吾殷勤之意,如兄弟怕冷,汝可先回。”飞曰:“死且不怕,岂怕冷乎!但恐哥哥空劳神思。”玄德曰:“汝勿多言,相随同去。”将近茅庐,见路傍酒店中,一人作歌。玄德勒马于酒旗下,昕其歌曰:
    壮士功名尚未成,呜呼久不遇阳春!
    君不见,东海者叟辞荆榛,石桥壮士谁能伸?
    广施三百六十钧,风雅遂与文王亲。
    八百诸侯不期会,黄龙负舟涉孟津。
    牧野一战血漂杵,朝歌一旦诛纣君!
    又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楫芒砀隆准公。
    高谈大霸惊人耳,二人濯足何贤逢。
    入关驰骋夸雄辩,指麾众将如转蓬。
    东下齐城七十二,更有何人堪继踪?
    二人功迹尚如此,至今谁肯论英雄!
又有一人击桌而歌曰:
    吾皇提剑清寰海,一定强秦四百载。
    桓、灵未久火德衰,奸臣贼子调鼎鼐。
    青蛇飞下御座傍,又见妖虹降玉堂。
    群盗四方如蚁聚,奸雄万里皆鹰扬。
    吾侪大啸空拍手,闷来村店饮村酒。
    独善其身尽日安,何须万古名不朽!
二人歌罢,大笑。玄德曰:“此必是卧龙先生!”遂下马入店,见二人凭桌对坐钦酒。上首者,白面长须;下首者,清奇古貌。玄德曰:“二公何者是卧龙先生也?”面白者曰:“将军欲寻卧龙何干?”玄德曰:“刘备乃汉左将军,领豫州牧,见居新野城。今欲访见先生,求济世安民之术。”面白者曰:“吾等非是卧龙,皆卧龙之友也。吾乃颖川石广元,此是汝南孟公威,皆隐居于此。”玄德大喜曰:“备随行有马匹,敢请二公同住卧龙庄上共语。”广元曰:“吾等皆山野慵懒之徒,不省治国之事,空在世无益。君请上马,可见卧龙矣。”
    玄德辞二隐者,上马投卧龙岗来。至庄前下马扣门。童子出;玄德曰:“先生在庄上否?”童子曰:“见在堂上读书。”玄德遂跟童子入,见草堂之上,一人拥抱膝歌曰:
    凤翱翔于万里兮,无梧不栖。吾困守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自躬耕于陇亩兮,以待天时。聊寄傲于琴书兮,吟咏乎诗。
    逢明主于一朝兮,更有何迟。展经纶于天下兮,开创镃基。
    救生灵于涂炭兮,到处平夷。立功名于金石兮,拂袖而归。
玄德上草堂施礼曰:“备久慕先生,无缘拜会。昨因徐元直称荐,敬到仙庄,不遇空回。今特冒风雪而来,得见仙颜,实为万幸!”那个少年慌忙答礼而言曰:“将军莫非刘豫州,欲见家兄否?”玄德惊讶而问曰:“先生又非卧龙耶”其人曰:“卧龙乃二家兄也,道号卧龙。一母所生三人:大家兄诸葛瑾,见在江东孙仲谋处为幕宾;二家兄诸葛亮,与某躬耕于此;某乃孔明之弟,诸葛均也。”玄德曰:“令兄先生往何处闲游?”均曰:“博陵崔州平相邀同游,不在庄上二日矣。”玄德曰:“二人何处闲游?”均曰:“或驾小舟游于江湖之中,或访僧道于山岭之上,或寻朋友于村僻之中,或乐琴棋于洞府之内:往来莫测,不知去所。”玄德曰:“刘备如此缘分浅簿,两番不遇大贤!”嗟呀不已。均曰:“少坐献茶。”张飞曰:“既先生不在,请哥哥上马。”玄德曰:“吾已亲诣此间,如何无一语而回?”玄德请问曰:“备闻令兄熟谙韬略,日看兵书,可得闻乎?”均曰:“不知。”飞曰:“问他则甚!风雪甚紧,不如早归。”玄德叱之曰:“汝岂知玄机乎?”均曰:“家兄不在,不敢久留车骑,容日却去回礼。”玄德曰:“岂敢望先生枉驾来临。数日之后,备当又至矣。愿借纸笔,留一书,上达令兄,以表刘备殷勤之意也。”均遂具文房四宝。玄德呵开冻笔,拂展览云笺。其书曰:
    汉左将军、宜城亭侯、司隶校尉、领豫州牧刘备,岁经两番,相谒仙庄,不遇而回,惆怅怏怏,不可言也!窃含备汉朝苗裔,忝居皇叔,滥当典郡之阶,职系将军之列。伏睹朝廷陵替,纲纪崩摧,当群雄乱国之时,恶党欺君之日,备心肺俱酸,肝胆几裂。虽有匡济之忠诚,奈无经纶之妙策。仰启先生,仁慈侧隐,忠义慨然,展吕望之良才,施子房之大器。备敬之如神明,望之如山斗,恳求一见而不可得,再容卜日,斋戒薰沐,特拜尊颜。乞垂电览,鉴察幸幸!建安十二年十二月吉日,备再拜。
玄德写罢,递与诸葛均,均送出庄门外。玄得再三殷勤致意,均皆邻诺,入庄。
    玄德上马,忽见童子招手篱外,叫曰:“老先生来也!”玄德视之,见一人暖帽遮头,狐裘被体,骑一驴,后随带一青衣小童,携一葫芦酒,踏雪而来;转过小桥,口诵《梁父岭》一首,诗曰: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空中乱雪飘,改尽江山旧。
      仰面观太虚,想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
      白发银丝翁,岂惧皇天漏?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玄德问之曰:“此必是卧龙先生也!”滚鞍下马,向前施礼曰:“先生冒寒不易,刘备等候久矣。”那人慌忙下驴,进前作揖。诸葛均在后曰:“此非卧龙家兄,乃家兄岳父黄承彦也。”玄德问曰:“适间所诵之吟,极其高妙,乃何人所作?”黄承彦曰:“老夫在女婿家,观《梁父吟》记得这一篇。却才过桥,偶望篱落间悔花,感而诵之。”玄德曰:“曾见令婿否?”黄承彦曰:“便是老夫径来看拙女小婿矣。”[黄承彦乃河南名士,一见诸葛孔明而异之。后孔明要娶妻,承彦曰:“闻君择妇,吾有一丑女,黄头而色黑,才堪相配,肯容纳乎?”孔明伒然而娶之。时人乃笑孔明,为之谚曰:“莫学孔明择妇,正焉阿承丑女。”]玄德闻言,辞别承彦,上马而行。正值风雪满天,回望卧龙岗,悒怏不已。后人有诗,单道风雪访孔明。其诗曰:
    一天风雪访贤良,不遇空回意感伤。冻合溪桥山石滑,寒侵鞍马路途长。
    当头片片梨花落,扑面纷纷柳絮狂。回首停鞭遥望处,烂银堆满卧龙冈。
又诗曰:
    见说南阳隐士贤,相遨不见又空还。野猿怯冷号林麓,塞雁惊寒下水湾。
    着地乱云迷草径,摇天杀气撼柴关。萧萧鞍马归来处,一望弥漫雪满山。
    玄德回新野之后,荏苒新春,命卜省揲蓍,择日已定,遂斋戒三日,薰沐更衣,准备鞍马车仗,再往卧龙岗谒诸葛孔明。时关、张闻之不悦,乃挺身拦住而谏之。未知其言还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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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三分亮出茅庐
  却说玄德因访孔明二次不遇,再往南阳。关、张谏曰:“兄长二次亲谒茅庐,其礼太过矣。想诸葛亮虚闻其名,内无实学,故相辞也:避而不敢面,遁而不敢言,岂不闻圣人有云:‘毋以贵下贱,毋以众下寡。’兄何惑于斯人之甚也!”玄德曰:“不然,汝读《春秋》,岂不闻桓公见东郭野人之事耶?齐桓公乃诸侯也,欲见野人而犹五返方得一面。何况于吾,欲见孔明大贤耶?[昔日齐桓公欲见东郭氏,一日三往而不得见之,从者止之曰:“万乘之君而下见布衣之士,一日三往而不得见,亦可以止矣。”桓公曰:“士之傲爵禄者,固轻其主;君之傲伯王者,亦轻其士。纵夫子傲爵,吾岂敢傲伯王乎?”五返,然后见焉。]关公闻此语,曰:“兄之敬贤,如文王谒太公也。”张飞曰:“哥哥差矣。俺兄弟三人纵横天下,论武艺不如谁?何故将这村夫以为大贤辟之?辟之甚矣!今番不须哥哥去罢。他如不来,我只用一条麻绳就缚将来!”玄德叱之曰:“汝勿乱道!岂不闻周文王为西伯之长,三分天下有其二,去渭水谒子牙?子牙不顾文王,文王侍立后,日斜不退,子牙却才与之交谈,乃开八百年成周天下!如此敬贤,弟何太无礼?汝今番休去,我自与云长去走一遭。”飞曰:“既是哥哥去呵,兄弟如何落后?”玄德曰:“汝若同往,不可失礼。”张飞应诺。
    于是领数人,往隆中来。比及到庄,离半里下马步行,正遇诸葛均飘然而来。玄德慌忙礼,问之曰:“今兄在庄上否?”均答曰:“昨暮方回。将军可与相见矣。”均长揖一声,投山路面去。玄德曰:“今番侥幸,得见先生也!”张飞曰:“此人无礼!便引哥哥去也不妨,何故别之?”玄德曰:“他各有事,汝岂知也?”来到庄前扣柴门,童子开门。玄德曰:“有劳仙童转报,刘备专来请见。”童子曰:“虽然师傅住家,草堂上昼寝未醒。”玄德教且休报复,分付关、张:“你二人只在门首等候。”玄德徐步而入,纵目观之,自然幽雅。见先生仰卧于草堂几榻之上,玄德叉手立于阶下。将及一时,先生未醒。关、张立久,不见动静,入见玄德,犹然侍立。张飞大怒,与云长曰:“这先生如此傲人!见俺哥哥侍立于阶下,那厮高卧,推睡不起!等我去庵后放一把火,看他起也不起!”云长急慌扯住,飞怒气未息。
    却说玄德凝望堂上,见先生翻身,将及起,又朝里壁睡着。童子欲报,玄德曰:“且不可惊动。”又立一个时辰,玄德浑身倦困,强支不辞。孔明忽醒,口吟诗曰:
        大梦谁先?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孔明翻身,问童子曰:“曾有俗客来否?。”童子曰:“刘皇叔在此,立等多时。”孔明急起身曰:“何不早报?尚容更衣。”孔明转入后堂,整衣冠出迎玄德。玄德见孔明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眉聚江山之秀,胸藏天地之机,飘飘然当世之神仙也。玄德下拜曰:“汉室之鄙徒,涿郡之愚夫,久闻先生大名,如雷震耳。昨常两次至仙庄,已书贱名于文几,未审览否?”孔明答曰:“南阳田夫,触事疏懒,屡蒙将军枉驾来临,下情不胜感激。”二人叙礼毕,分宾主而坐。童子献茶。茶罢,孔明曰:“昨观书意,足见将军有爱民忧国之心。但恨亮生年幼才疏,不能治政,有误下问。”玄德曰:“司马德橾之言,徐元直之语,岂有虚谬哉?望先生不弃鄙贱,曲赐见教。”孔明曰:“德操、元直,世之高士。亮乃一耕夫耳,安敢以谈天下之事?二公差举矣。将军舍美玉而就顽石,此皆误矣!”玄德曰:“夫大贤学成文武之业,可立身行道于当时,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为孝也。救民于水火之中,致君于尧、舜之道,此乃为忠也。先生抱经世之奇才,而甘老于林泉之下,恐非忠孝之道。孔子尚游于诸国,而教化世人。望先生开备愚卤,而赐教之,实为万幸!”言罢,又拜。孔明笑曰:“将军既欲为愚论,当尽剖露于衷。愿闻其志。”玄德屏退左右,趋席而告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己,君谓计将安出?”孔明答曰:“自董卓以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计。曹操比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予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拒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非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其有意平?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闇弱,张鲁在北,民实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主。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正理;以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兵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以出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孔明言罢,命童子将画一轴挂于正堂,指而言曰:“乃西蜀五十四州之图也。昔日,李熊曾与公孙述云:‘西川沃野千里,民物康阜。’将军欲成霸业,北让曹操占天时,南让孙权占地利,将军可占人和。先取荆州为本,后取西川建国,以成鼎足之势,然后可图中原也。”玄德闻其言,避席拱手谢之曰:“先生之言,茅塞顿开,使备拨散云雾而仰面观青天耳。但恨荆州刘表、益州刘璋,此二人皆汉室宗亲,备安忍夺之?”孔明曰:“亮夜观天象,刘表不久在人世。刘璋非立业之主,久后亦必归于将军。”玄德闻言,顿首称谢。这一席话,乃孔明未山茅庐,已知三分天下,万古之人不及也!史官有诗赞曰:
    堪爱南阳美丈夫,愿将弱主自匡扶。片时妙论三分定,一席高谈自古无。
    先取荆州兴帝业,后吞西蜀建皇都。要知鼎足为形势,顶向茅庐指画图。
又诗曰:
    南阳诸葛亮,高坐论安危。谈奖分三国,英雄镇四夷。
    孙权承地利,曹操得天时。独许刘玄德,西川创帝基。
    玄德顿首谢曰:“备虽名微德薄,愿先生同往新野,兴仁义之兵,拯救天下百姓!”孔明曰:“亮久乐耕锄,不能奉承尊命。”玄德苦泣曰:“先生不肯匡扶生灵,汉天下休矣!”言毕,泪沾衣衿袍袖,掩面而哭。孔明曰:“将军若不相弃,愿放犬马之劳。”玄德遂唤关、张入拜谢,献上金帛礼物。孔明固辞不受。玄德曰:“此非聘大贤之礼,但表刘备寸心耳。”孔明方受。玄德等在庄中共宿一宵。次日,收拾同出茅庐。昔日文王夜梦非熊,往渭滨请姜子牙,同车载归,立成天下。后胡曾先生有诗曰:
    岸草青青渭水流,子牙曾此独垂钓。当时未入飞熊兆,几向斜阳叹白头!
汉光武曾三宣严子陵,胡曾生有诗曰:
    七里清滩映石层,九天星象感严陵。钓鱼台上无丝竹,不是高人谁解登?
今玄德三请孔明出茅庐,胡曾先生有诗曰:
    乱世英雄百战余,孔明方此乐耕锄。蜀王若不垂三顾,争得先生出旧庐。
    次日,堵葛均回,孔明嘱付曰:“吾受刘皇叔三顾之恩,不容不去也。汝可躬耕于此,以乐天时,勿得荒芜田亩。待吾功成名遂之日,即当归隐于此,以足天年。”均拜而领诺。后人有诗为证:
    身未升腾思退步,功成不忘去时言。只固先生叮咛后,星落秋风五丈原。
杜工部言孔明欲罢不能也,有诗曰:
    遗庙丹青落,隆中草木长。受命辅后主,不复落南阳。
孔明出茅庐时,年二十七,曾子固有古风为证:
    高皇手提三尺雪,芒砀白蛇夜流血。平秦灭楚入咸阳,二百年前几断绝。
    大哉光武兴洛阳,传至桓、灵又崩裂。献帝迁都幸许昌,纷纷四海生豪杰。
    曹操专权得天时,江东孙氏开洪业。孤穷玄德走天下,独居新野愁民厄。
    南阳卧龙有大志,腹内雄兵分正奇。只因徐庶临行语,茅庐三顾心相知。
    先生方年恰三九,收拾琴书离陇亩。先取荆州后取川,大展经纶补天手。
    纵横舌上鼓风雷,谈笑胸中换星斗。龙骧虎视安乾坤,万古千秋名不朽!
    玄德与孔明同载而归新野,食则同桌,寝则共榻,终日议沦,心地开悦,共议天下之事。孔明曰:“曹操居冀州,作玄武池以练水军,必有侵江南之意。可密令人渡江,探听虚实,容作良筹。”玄德从之,使人往江东探听,未知还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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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孙权跨江破黄祖
  却说孙权自建安五年孙策死后,据住江东,曹操表表为讨虏将军,自承父兄之基业,广纳贤士,重用谋臣,开设宾馆于吴会,顾雍、张纮延接待诸宾。连年以来,你我相荐,遂得数十人:一人乃彭城人也,姓严,名畯,字曼才。一人乃会稽山阴人也,姓阚,名泽,字德润。一人乃沛县竹邑人也,姓薛,名综,字敬文。一人乃汝阳南顿也,姓程名秉,字德枢,一人乃吴郡吴人也,姓朱,名桓,字休穆。一人乃吴郡吴人也,姓陆,名绩,字公纪。一人乃吴郡吴人也,姓张,名温,字惠恕。一人乃会稽乌伤人也,姓骆,名统,字公绪。一人乃吴郡乌程人也,姓吾,名粲,字孔休。一人乃襄阳人也,姓庞,名统,字士元,道号“凤雏先生”。此数人皆在江东,孙仪礼敬甚厚。又得智将数人:一人乃汝阳富陂人也,姓吕,名蒙,字子明。一人乃吴郡吴人也,姓陆,名逊,字伯言。一入乃琅琊莒人也姓徐,名盛,字文向。一人乃东郡发干人也,姓潘,名璋,字文珪。一人乃庐江安丰入也,姓丁,名奉,字承渊。文武数人,共相辅佐,由此江东人物,天下称之。
    时建安七年,曹操破袁绍,差使命往江东,命孙权令子入朝为官,以随大驾。权犹豫未决,引周瑜等诣吴夫人前议论。张昭曰:“欲遣赴许昌,是橾锁诸侯之法也。若留其质,一听所使。如不令去,恐操兴兵来下江东,势必危矣。”周瑜曰:“非也。昔楚国初封于荆山之侧,不满百里之地,继嗣贤能,广土开境,立基于郢,遂据荆阳,至于南海,传业涎祚,九百余年。今将军承父兄余资,兼六郡之众,兵精粮广,将士用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境内富饶,人不思乱;泛舟举帆,朝发夕到,士风劲勇,所向无敌,有何逼迫,而欲送质?质—入,不得不与曹氏相首尾;与相首尾,则命召不得不往。如此,便见制于人也。极不过一侯印,仆从十余人,车数乘,马数匹,岂与南面称孤道寡同哉?不如勿遣,徐徐观其变。若曹氏率义兵以正天下,将军事之未晚。若图为暴乱,兵犹火也,不戢则将自焚。将军韬略抗威,以待天命,何送质之有!权母曰:公瑾之言是也。公瑾与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视之如子也。汝以兄事之,勿遣子为质。”自此,操有下南方之意。但正在北方讨贼,未有暇焉。
    时建安八年十一月,权引兵具舟,西伐黄祖,战于大江之中。祖军大败,权手下骁骑将军凌操,轻舟当当,杀入夏口,被甘宁一箭射死,凌操之子凌统,时年十五岁,奋力救父尸首而归。权见风色不利,遂收军还东吴。
    建安九年十二月,孙权弟孙翊为丹阳太守,为人性急,醉后鞭挞士卒。有丹阳大都督妫览、郡丞戴员二儿,常有杀翊之心,而未得便。翊性刚好勇,出入常带刀剑。妫览因见吴王孙权出讨山贼,却与翊从人边洪商议,谋杀孙翊。彼时诸将、县令,皆在丹阳集会,设宴相待。翊妻徐氏极聪明,颜色美貌,更善卜易。是日,徐氏卜卦象大凶,不可会客。翊不听,遂与众大会。至晚筵散,翊素手送客,洪带刀跟到门外,掣刀砍死孙翊;妫览、戴员二人拿边洪,明正其罪,碎剐于市。二人乘势将翊家资持妾,各各分之,览见徐氏美色,遂提刀入曰:“吾与汝夫报冤讫,汝当从我,不从则死。”徐氏曰:“夫死尚犹未舍。汝可待至晦日,设祭祀,那时除其夫孝,作亲不迟。”览容之。徐氏暗唤心腹旧将孙高、傅婴二人入府,泣告曰:“先夫在日,常言二公忠义,故不避羞,面告之。妫览、戴员二将谋杀夫主,只归罪于边洪,应用家资等件尽已分去。妫览又欲霸妾,妾已诈许,以安其心。欲得汝一面差人去报吴王,当一面设计以图二贼。望二将军想妾夫之面,雪此仇辱。特以哀告!”言毕,再拜。孙高、傅婴闻之,泣泪而答曰:“吾等昔日感府君恩遇,不即死难者,以死无益;欲思想计谋,计谋未就,不敢启夫人耳。今日之事,实夙夜之所怀也。愿报府君之冤耳!”徐氏遂今孙、傅二将,引心腹猛士二十余人共成其事。孙、傅先差人报知孙权。至晦日,孙、傅二将先伏藏于帷幕之中,徐氏于堂上哭泣祭祀。除服已毕,却于静室薰香沐浴,浓妆艳饰,言笑自若。妫览使人观之,回报甚喜。徐氏令婢接入,请览上坐,设席饮酒,言欲成亲。览饮半酣,徐氏复邀密室拜览。却才一拜,徐氏曰:“孙、傅二将军何在?”二将持刀跃出,览措手不及,杀死于地。随请戴员赴宴。员入内,未到厅堂,早被二将捉而杀之。徐氏乃复穿孝衣,就将妫览、戴员首级祭于夫灵之前,哭哀不己。吴王孙权自领军马星夜至丹阳,见徐氏已将妫览、戴员二贼家小灭门尽杀,余党不留一个,遂封孙高、傅婴为牙门将,令守丹阳;其余皆加赐金帛,殊其门户;取弟妇徐氏归家养老。江东人无问老小,皆称徐氏之德。后史官有诗赞曰:
        义节俱全守此身,报冤斩贼诈相亲。三分多少英雄辈,不及东吴一妇人!
    东吴各处山贼,尽皆平复,大江之中,战船七千余只,拜周瑜为大都督,镇江东水陆军马。建安十二年冬十月,权母吴夫人病危,权入问安,吴夫人唤周瑜、张昭二人入。夫人曰:“我本吴地人也,幼亡父母,与弟吴景徙居钱塘,聘嫁孙坚,生四子。昔生长子孙策时,吾梦月入怀;后生次子孙权,又梦日入怀。令人卜之,言梦日月入怀,大贵也。不幸孙策早丧,今已将江东基业尽付与孙权耳。望汝等可扶持吾子,吾死不忧矣!今病危,嘱以后事,原子布、公瑾早晚教诲孙权,勿使吾儿有失!江夏黄祖有累世之冤,不可不报。善保江东,以成万全之计也。”又嘱权曰:“汝之事子布、公瑾以师傅之道,切不可怠慢。吾妹在堂,如同我也,可宜恭敬。汝妹亦当恩养,可择佳婿以嫁之。汝若不听吾言,九泉之下,不相见矣!”言讫,遂终。具棺槨衣衾之美,严陈祭祀,众皆哀泣,葬于父之侧高陵。
    至建安十三年春,天气和暖,孙权、张昭、周瑜商议,去黄祖处报仇。张昭曰:“见居母丧,未及期年,不可动兵”周瑜曰:“报仇雪恨,何待期年?”权持疑末定。平北都尉、领广德长吕蒙入见,权曰:“子明至矣,必有事务。”蒙曰:“某把龙湫水口,忽见江夏一舟傍岸,视之,人马十余,乃黄祖手下骁将。某问之,骁将曰:‘某姓甘,名宁,字兴霸,乃巴郡临江人也。’颇通书史。宁为吏,举计掾,被蜀郡丞屈之,弃官归家。少有气力,好游侠,招合轻薄少年,为之渠帅,聚众相随,挟持弓弩,身披重铠,腰带铜铃,纵横于江湖之中。人听铃响,尽皆避之。乃遂聚少年壮猛.英雄勇士八百余人作事,往来江中,劫掠下任官吏。更以西川锦作帆幔,左右人皆披锦绣,时人皆称为‘锦帆贼’。所到之处,如不接待,即放火杀人;若与交欢,则誓不相害。其后悔却前非,改过自新,引众人去投刘表。见表事势,终必无好,诚恐一朝土崩,并受其祸,遂欲投东吴,被黄租在夏口军不得过,羁留住,祖待之甚薄。后将军破祖时,祖已大败,却得甘宁之力救了。祖到夏口,待宁如初。他今经数年,有祖手下都督苏飞,累荐甘宁。黄祖曰:‘宁是劫江之贼,不可重用。’因此仇恨。苏飞知其意,乃置酒邀宁到家,厚札待之,曰:‘吾荐公数次,奈何主将不能用。日月逾迈,人生几何,宜自远图,庶遇知己。’宁曰:‘虽有此志,未得其由。’飞曰:“吾保你为邾县长,为去就之计,就与临时转宛乎。’宁因此得过夏口,欲投江东,诚恐恨而不留。某说主公求士如雨,安记旧仇耶?况兼各为其主,又何恨焉?遂折箭为誓以保之。宁遂召数百人,渡江来投主公,乞取钧鉴。”孙权大喜曰:“吾得兴霸之来,要破黄祖必矣!”遂命吕蒙引甘宁入见。
    参拜已毕,权曰:“吾得兴霸,大称心矣,岂有记恨之理也?君勿疑耳。愿定破黄祖之策。”宁曰:“今汉祚日危,曹操弥憍,终为篡盗。南荆之地,山陵形便,江川流通,诚是国之西势也。宁已观刘表既虑不远,儿子又劣,非能承业传基者也。至尊当早图之,不可后于操;若迟缓,则操必图之矣。图之之计,宜先取黄祖。祖今年老,昏迈已甚;财谷并乏,左右欺弄;务于货利,侵求吏士,吏士心怨;舟船战具,顿废不修;怠于耕农,军无法伍。至尊今往,其势必破。一破祖军,鼓行而西,西据楚关,大势弥广,即渐图巴、蜀矣。”孙权闻之曰:“此乃金玉之论也!”便教周瑜领兵,安排战船,进攻黄祖,张昭曰:“不可。见今吴国虚空,若果军行,恐必有乱。”甘宁应声曰:“国家以萧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忧乱,何以希幕古人乎?”孙权举酒劝宁曰:“兴霸今年行讨如此酒矣,决以付卿,卿但当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则卿之功也,何疑张长史之言乎?”遂命周瑜为大都督,总水陆军民;吕蒙为前都先锋;董袭、甘宁为副将;权自领兵后援,起兵十万,来破黄祖。
    早有细作探知,报来江夏。黄祖慌忙聚众商议,令苏飞为主将,陈就、邓龙为先锋,尽起江夏之兵以迎之。陈就、邓龙各引一队艨艟,截住沔口,其余小舟尽屯湾港内,艨艟上各设强弓硬弩千余张,并大索缚系定水面上。东吴兵至,数百小舟鸣鼓前进,艨艟上鼓响,弓弩齐发,兵不敢进。约退数里水面,甘宁与董袭曰:“事已至此,不容不进!”选小船百余只,每船军士五十人;二十人撑船;三十人各披全副衣甲,手执钢刀在前,不避矢石,直至艨艟傍边,砍断大索,艨艟遂横。甘宁飞上艨艟,砍死邓龙。陈就弃船而走。吕蒙看见,跳下小船,自举橹棹,直入船队。甘、董二将放火烧船。有艨艟余船,四散而走。陈就急待上岸,吕蒙舍命赶到跟前,一刀当胸砍翻。苏飞岸上引兵来迎。东吴诸将各要争功,一齐上岸,其势不可当抵。祖军大败。苏飞落荒而走,正遇东吴大将,姓潘,名璋,宁文珪,匹马到来。手腕初交,挟飞于马上,径到船中,来见孙权。权怒目视之,曰:“汝等害吾父兄,万剐犹轻!”命左右韫槛车盛之:“待吾活捉黄祖,一发回江东往坟上享祭未迟。”先教监下苏飞,便催三军不分昼夜,攻打夏口,活捉黄祖。诸将得令,尽力向前。未知黄祖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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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遗计救刘琦
  时建安十三年春正月,东吴诸将见甘宁成功,各自抖擞威风,来捉黄祖。
    却说黄祖在江中,船只尽陷,诸将皆休,情知守把不住,遂弃江夏,望荆州而走;不敢多带人马,只带十数骑出东门,且战且走。甘宁料得黄祖走荆州,诸将皆西门拦住,宁独离东门十数里等候。祖料得脱了虎口,正走之间,一声喊起,甘宁拦住。祖马上泣告曰:“我不曾轻视汝,汝何反吾?”宁叱之口:”吾从汝数年,多负勤劳,累立功迹,汝以常人相待,吾岂容汝哉!”黄祖自知难免其祸,拨马而走。甘宁冲开士卒,直赶将来,指望活捉献功。只听得傍边喊声起处,数骑马赶来,宁视之,乃程普也。宁恐普夺了功劳,慌忙拈弓搭箭,背射黄祖。黄祖中箭,翻身落马。宁赶至,枭其首级,与程普合兵一处,回江口来见孙权,献黄祖首级。权亲采其发而恨之,掷之数次。众将言曰:“留回江东祭祖。”权命以木匣盛贮了当,重赏三军,升甘宁为都尉,令人守江夏。张昭曰:“孤城亦不可守也,且回江东。刘表必与祖报仇。坐而待之,必败刘表;表一败,则乘势而攻之,荆襄可属东吴矣。”权从其言,遂弃江夏,众军下船而回。
    苏飞在槛车内,密使人告甘宁曰:“苏飞望将军垂救,事不宜迟。”宁曰:“飞若不言,吾岂忘之?”军已至吴会,权将苏飞、黄祖一同祭祀。宁径入府,顿首再拜。权问其故,宁大哭而告之曰:“某向日若不得苏飞,则骨填于沟壑矣,安得致命于将军麾下哉?今飞之罪理固当戮,望将军垂怜救命之恩,愿纳功名以赎飞命。”权曰:“今为君免,苦走去奈何?”宁曰:“飞得免分裂之祸,受更生之赐,逐之尚且不去,何况自走乎?若飞但去,宁将首级纳于阶下,代飞之死。”权赦之,遂置酒大会文武。权将玉爵劝蒙曰:“今克黄祖,乃卿光斩陈就之功也。”蒙顿首谢之。加吕蒙为横野中郎将。遍封诸将己毕,见一人拔剑在手,于筵前大哭,直取甘宁。宁见来取,便将面前果桌以迎之。权自起身抱住。其人年二十一岁,身长八尺,力雄胆大,曾在江中遇祖巡江将张硕,其人不避刀箭,跳过船杀硕于江中,其余皆砍于水内,夺其巡船而还,权大惜之。吴郡余杭人也,姓凌,名统,宁公绩。因甘宁一箭射死他父亲,今日相见,如何不报冤雪恨?权劝开曰:“兴霸射死你父亲,彼时各为其主,不容不尽力。今既在一处,便是弟兄,何必记仇?万事皆看吾之面皮。”统叩头流血,曰:“统自幼随父事主,恨不得肝胆涂地以报之。今遇杀父之仇,安得不赴命乎!”权与众官劝之。统欲与宁共决胜负,权加凌统承烈都尉。只就当日,拨五千兵,战船一百只,使甘宁领去镇守夏口,以避凌统,宁拜谢而去。东吴自此广造军需艨艟战船,分兵连络守把江岸;孙权令叔孙静引五千年守把吴会,将宗族分投镇守各处隘口;权自领大兵守柴桑郡;周瑜向鄱阳湖教习水军,以防江北之势。
    话分两头。却说细作人回新野,报知刘玄德:“东吴破了黄祖,将黄祖头祭坟。见屯兵柴桑,其余宗亲反屯江岸各处隘口,未有渡江之意。”玄德正与孔明谈话间,忽刘表使人来请玄德议事。玄德曰:“此行若何?”孔明曰:“此是因江东破了黄祖,故请主公议定报仇之策也。正欲主公去走一遭,荆州九郡,沃野万里,用武之地,已在掌中矣。某与主公同往。”玄德留云长守新野,带张飞引五百军马,往荆州来。玄德在马上与孔明曰:“今见景升,何以当对?”孔明曰:“先当谢襄阳之罪。若令主公去征讨江东,切不可应允,但说容去新野收拾军马。”玄德遂听孔明之言。来到荆州,馆驿安下,已留张飞屯兵于城外,玄德与孔明来见刘表。礼毕,玄德请罪于阶下。表曰:“吾已尽知贤弟被害之事,欲斩蔡瑁首级以献贤弟,众人告免。”玄德曰:“非干蔡将军之事,皆下人所为也,再不必举矣。”表曰:“今失守江夏,黄祖全师危矣!故请汝议事。”玄德曰:“黄祖性暴,不能用人,以致有失。今若用兵南征,曹操北来,当复奈何?”表曰:“吾今年老多病,不能理事,贤弟可来替吾。吾死之后,弟便为荆州之主也。”玄德曰:“小弟安敢当此大任也。兄无复多言!”孔明以目视玄德。玄德曰:“容思良策,以保荆州。”遂辞回至驿中。孔明曰:“刘景升付荆州与主公,何以却之”玄德曰:“备感景升之恩,未尝忘报,安忍乘其危而夺之?”孔明叹曰:“真仁慈之主也!”
    正商议间,忽报公子刘琦来见。玄德接入,琦泣拜曰:“继母不肯相容,性命只在旦夕矣!望叔父可怜而救之。”玄德曰:“此是贤侄家务事,吾将如之奈何?”孔明微笑。玄德求计于孔明,孔明曰:“此家务事,难以区画。”少时,玄德迭刘琦出,附耳说之曰:“来日使孔明回礼,汝可告以如此如此。”琦谢而去。玄德夜卧,至五更推辞腹痛不已,使孔明去回答刘琦之礼。孔明遂行,至公子宅前下马,入见公子。公子拜迎,邀入后堂。茶罢,琦曰:“继母不容,请先生活命。”孔明曰:“客寄于此不可言也。恐有泄漏不便,容当再叙。”孔明辞退。琦曰:“既承先生尊降,如何便回?必然见怪。请入密室,共饮数杯。”饮酒之后,琦又曰:“继母不容,请先生一言以活命。”孔明曰:“此非亮所敢谋者也。”便欲辞去。琦曰:“先生不言则已,何故相弃便行?”再举杯劝曰:“琦有一古书,愿先生教之。”孔明曰:“见在何处?”琦即引孔明登后阁。孔明求书观之,琦拜而泣曰:“继母不容,请先生一言以活命!”孔明怒而便起身,见阁门口胡梯已去。琦告曰:“累求自安之策,先生末肯见教,恐他人之泄漏也。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出君之口,入琦之耳,可以教之矣。”孔叫辞曰:“‘疏不可间亲,新不可隔旧。’欲得全身远害,别当思之。”琦曰:“琦遇难,先生不教,是绝路也。请死于君前!”掣剑自刎。孔明急止之曰:“已有良计了。”琦拜曰:“请教。”孔明曰:“岂不知春秋时,晋国献公正妻生二子,长曰申生,次曰重耳。妻丧之后,宠爱骊姬,姬亦生一子。姬常谗谮于公,欲斩二子。献公思二子贤孝,不思诛之。忽一日春浓,姬唤申生同游后园,乃令献公于楼上帘内窥之。姬以蜜涂于衣发之上,群蜂闻香,竞相飞来,落于身上,令太子扑赶。献公楼上望之,疑戏弄耳,心恨之。姬又诈言先后禫日,令二子往祭之。祭罢,欲分食祭物。左右曰:‘祭母之物,宜先奉上。’申生令人送之。姬暗将毒药埋于中,以供献公,姬却奏曰:“食自外来,不可便食。’令喂犬试之,犬乃死,献公大怒,赐朝典,令太子死。重耳惊惧。逃窜于外邦一十九年,方免其难,后为晋文公。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在外而安。今公子何不效重耳来?且江夏黄祖新亡,乏人守御,何不上言,乞屯兵此郡,以避其祸也。”刘琦再拜,谢指教之。后史官有诗曰:
    荆州兄弟两相猜,诸葛三含口不开。以使片言能救脱,至今犹在玉梯台。
刘琦教人取梯,送孔明于馆驿。孔明回,告玄德。玄德大喜。
    次日,刘琦上言,欲守江夏。表意未决,教请玄德共议。玄德曰:“江夏一郡,非亲人不可守,使刘琦去守极善。东南之事,兄父子当之;西北之事,备愿当之。”表曰:“近闻曹操于邺郡作玄武池,以教水军,必有征南之意,弟宜防之。”玄德曰:“弟已知之,兄勿忧虑。”遂拜辞,回至新野。刘表令刘琦引兵三千,往江夏镇守。
    却说曹橾罢三公之职,自为丞相,以毛玠为东曹掾,崔琰为西曹掾,司马朗为主簿。朗字伯达,河内温人也,颍川太守司马隽之孙,京兆尹司马防之子,弟兄八人。次子司马懿,字仲达,操命为文学掾,并掌典选举之职。文官大备,乃聚武将,商议南征。夏侯惇进曰:“近闻刘备在新野,拜孔明为军师,每日教演士卒,必为心腹之患,可早图之。”操差夏侯惇为都督,于禁、李典为副将,领兵十万,直抵博望城,以窥新野之虚实。来擒刘备。未知还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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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博望烧屯
  时建安十三年夏六月,夏侯惇欲领兵南征。荀彧谏曰:“刘备不可轻敌,更兼诸葛亮为军师,将军此去,必然有矢。”惇曰:“吾视刘备如鼠辈耳,必擒之。”徐庶曰:“将军不可轻视刘玄德,今又得诸葛亮,如虎生翅。”操曰;“诸葛亮何如人也?”庶曰:“此人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道号‘卧龙先生’。上通天文,下晓地理;熟读韬略,有鬼神不测之机,非等闲之辈也。”操曰:“比公若何?”庶曰:“某乃萤火之光,他如皓月之明,庶安敢比亮哉!”夏侯惇叱之曰:“元直之言谬矣,吾看诸葛如草芥耳,有何惧哉!吾若不一阵生擒刘备,活捉诸葛,愿献惇首与丞相”操曰:“军无戏言。”惇曰:“愿责军令状。”操曰:“汝早报捷音,以慰吾心。”惇遂奋然而辞曹操,自引军登程。
    却说新野刘备自得孔明,以师礼待之,有云长、张飞心中不悦,乃曰:“孔明年幼,有甚才学?兄长敬之太过!又末见他其实效验!”玄德曰:“吾得孔明,犹鱼得水也。汝弟兄不可复多言。”关、张见说,不言而退。玄德平生爱结帽。一日,有人送犛牛尾至,玄德得尾而结之。孔明入见,正色而言曰:“明公无复有远志,但事此而已耶?”玄德遂投于地而言曰:“是何言也!吾暂忘忧耳。”孔明曰:“明公自度,比刘荆州若何?”玄德曰:“不及。”孔明又曰:“明公自度,比曹操若何?”玄德曰:“诚不如也。”孔明曰:“今皆不及,而明公之众不过数千人,以此待敌,万一曹兵至,当何以迎之?”玄德曰:“备正愁其事,未得良策。”孔明曰:“可招募民兵,以充其数,亮自教之,可待敌也。”玄德遂招新野之民三千余人,朝夕演教阵法,一进一退,不失其节。
    忽报曹操差夏侯惇引兵十万,杀奔新野。关、张先知,张飞曰:“可着孔明前去迎敌便了。”正说之间,玄德请商议军机之事。关、张入见,玄德曰:“夏侯惇引兵十万,火急到来,如何迎敌?”云长踌躇未决。张飞曰:“哥哥使‘水’去便了。”玄德曰:“智赖孔明,勇须二弟,何须言也?”关、张出,玄德请孔明议事。玄德曰:“今夏侯惇引十万兵到来,何以迎之?”孔明日:“但恐二弟不肯宾服。如欲亮行兵,须假剑、印。”玄德即便付之。孔明聚集众将听令。张飞与云长曰:“听令去,别作理会。”孔明曰:“博望离此九十里,左有山,名曰豫山;右有林,名曰安林,可以埋伏军马。云长可引一千五百军,往豫山埋伏,只等彼军来到,放过休敌;其辎重粮草必在后面,但看南面火起,可纵兵出击,就焚其粮草。益德可引一千五百军,去安林背后山峪中埋伏。只看南面火起,便可出,向博望城旧屯粮草处,纵火掩之。关平、刘封可引五百军,预备引火之物,于博望坡后两边等候,至初更兵到,便可放火矣。去樊城取回子龙,令为前部,不要赢,只要输,把人马迤逦退后。主公自引一枝军马,以为救援。依汁而行,勿使有失。”关、张问孔明曰:“我等皆离县百里埋伏,你在何处?”孔明日:“我独自守县。”张飞大笑曰:“见其智也!我们都去厮杀,你在家里坐的,此是何理?”孔明曰:“剑、印在此,违令者必斩!”玄德曰:“岂不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兄弟不可违令。”张飞冷笑而去。飞与云长曰:“我们且看他的计应也不应,那时却来问他未迟。”二人去了。众皆未知孔明韬略,不肯宾服。子龙引军到了,孔明付计与子龙去毕,刘玄德问曰:“刘备若何?”孔明曰:“今日可引兵就博望山下屯住。来日黄昏,敌军必到坡下,主公便弃走;放火为号,主公可复回掩杀,天明罢兵。亮与糜竺、糜芳引五百军守县。孙乾、简雍准备庆喜筵席,安排功劳簿。”派拨已定,玄德亦疑。
    却说夏侯惇并于禁,李典,兵至博望,选一半精兵作前队,其余跟随粮草车行。是时,秋七月间,商飙徐起,人马趱行。巳牌时候,夏侯惇在前,望见尘头起处,便将人马摆成阵势。惇问曰:“此间何处?”乡导官答曰:“前面便是博望坡,后面乃是罗川口。”惇传令,教于禁、李典押住阵脚。惇亲自出马于阵前,副将同宗夏侯兰、护军韩浩及数十骑将,两势摆开。敌军到处,夏侯惇大笑。众将问曰:“将军何故笑耶?”惇曰:“吾笑徐庶在承相面前,夸诸葛亮村夫为天上之人;今观他用兵,足可见之也。似此等军马为前部与吾作对,正如犬羊与虎豹斗耳。吾在丞相面前一时夸口,要活捉刘备、诸葛,今必应前言也。不可停住,汝与吾弟催促军马,星夜土平新野,吾之愿称也。”遂自纵马向前答话。新野之兵摆成阵势,子龙出马。惇骂曰:“刘备乃无义忘恩之徒!汝等军士正如孤魂随鬼耳!”子龙大骂曰:“汝等随曹操,鼠贼也!”夏侯惇大怒,拍马向前,来战子龙。两马交战,不数合,子龙诈败退走。夏侯惇赶将来。众军先退,北军掩杀将来,子龙押后阵抵当。约走十余里,子龙回马又战,不数合又走。韩浩拍马向前谏曰:“赵云诱敌,恐有埋伏。”惇曰:“敌军如此,虽十面埋伏,吾何惧哉!”赶到博望坡,一声炮响,玄德自引军一枝冲将过来,接应交战。夏候惇回顾韩浩曰:“此即埋伏之兵也!吾今晚不到新野,誓不罢兵!”催军前进掩杀。玄德、子龙抵当不住,迤逦退后便走。
    天色已晚,浓云密布,又无月色,昼风不起,夜风不作;昼风既起,夜风必大。夏侯惇只顾催军赶杀,前面败军自认队伍而走,惇传令,趱后军掩杀。于禁、李典赶到窄狭处,两边都是芦苇。典与禁曰:“欺敌者必败。”禁曰:“敌军甚猥,不足畏也!”李典曰:“南道路狭,山川相逼,树木丛杂,恐使火攻。”于禁曰:“曼成之言是也。吾速近前跟都督,你止住后军。”李典勒回马,大叫:“后军慢行!”人马走发,那里拦当得住。于禁骤马大叫:“前军都督且住!”夏侯惇正走之间,见于禁从后军而来,便问如何。禁曰:“愚意度之,南道路狭,山川相逼,树木丛杂,恐使火攻。”夏侯惇猛省,言曰:“文则之言是也。”却欲回马,只听背后喊声震起,早望见一派火光烧着,随后两边芦苇亦着,四面八方尽皆是火,狂风大作,人马目相践踏,死者苍不计其数。夏侯惇冒烟突火而走,背后子龙赶来,军马拥并,如何得退?
    且说李典急奔回博望城时,火光中一军拦住,当先一将乃关云长也。李典纵马军混战,夺路而走。夏候惇、于禁见粮草车辆一带火着,便投小路面走。夏侯兰、韩浩来救粮草,正遇张飞。交马数合,飞一枪刺夏侯兰死于马下,韩浩夺路走脱。只杀到天明,方收军,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后史官有诗曰:
    博望烧屯用火攻,纶巾羽用笑谈中。浓烟扑面山川黑,烈焰飞来宇宙红。
    不致夏侯夸勇力,故教诸葛显威风。直须惊碎曹瞒胆,初出茅庐第一功!
夏侯惇收拾败军而回许昌。
    却说孔明收军,关、张二将上马说:“孔明真英杰也!”行不数里,见一辆车,糜竺、糜芳两边簇拥,约有五百军,视之,乃孔明也。二将下马,拜伏于车前。须臾,玄德、赵云、刘封、关平等皆至,收聚众军,粮草数百车,分赏将士,班师回。孙乾引新野父老出城迎接,望尘遮道,拜舞雀跃而喜曰:“吾属全生,皆使君得贤人之功也!”回至县中,孔明曰:“夏侯惇虽然败去,曹操必自引兵矣!”玄德曰:“似此奈何?”孔明曰:“亮有一计,可敌操兵。”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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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荆州粲说刘琮
  却说玄德问孔明求保全之计。孔明曰:“新野小县,不可久居。近闻荆州刘景升病在危笃,借此郡以图安身,兵精粮足,可以抗拒曹操也。”玄德曰:“公之言甚善,奈何备感景升之恩,安忍图之。”孔明日:“今若不取,后悔何及!”玄德曰:“吾宁死不忍作无义之人。”众皆嗟叹不已。孔明曰:“且理会军伍事。”
    却说夏侯惇回至许昌,面缚见操,跪于阶前请死。操乃就教解缚,请上厅问其故。惇曰:“某至博望坡下遇敌军,欲尽力刘备,被诸葛亮用火攻;火起处,自相残害,十伤四五。”操曰:“汝自幼用兵,岂不知狭处用火攻也?”惇曰:“于禁曾言,悔之不及!”操问于禁,禁将前言以答之。操曰:“文则固如此高才,堪任大将军矣。”遂厚赏之。操曰:“吾心上所忧乃刘备与孙权矣,余皆不足介意。吾今有精锐之众百万,不乘此时扫平江南,失其机会也。”便传令:“起军五十万,曹仁、曹洪为先锋;张辽、张郃为第二队;夏侯惇、夏侯渊为第三队;于禁、李典为第四队,吾为主将,统文武大将为第五队;各引军十万。”又令许褚乃为折冲将军,引三千军在先锋之前,所到之处,逢山开路,遇水叠桥。选日出师,必然得胜。荀彧等守许昌。选定在建安十三年秋七月末旬丙午日出师。
    时大中大夫孔融上言谏曰:“荆川刘表、新野刘备,皆汉室宗亲,又不曾侵犯境界,反背朝廷。江东孙权虎距六郡,更有大江之险,不易取也。今若兴无义之师,损军折民,大失天下之望。”操叱之曰:“刘备数侮于吾,是吾心腹之大患。刘表养之,必为反背。孙权逆命安得不讨之耶?再谏,必斩!”孔融出府长叹曰:“以不仁征伐至仁,安有不败乎!”时有御史大夫郗虑之从者闻之,告与虑。虑常被孔融侮慢”心甚恨之,入见操曰:“丞相知孔融欲反乎?”操曰:“公试言之。”虑曰:“融寻常戏侮丞相,知否?略举其一二,以正其罪。丞相下令禁酒,融上言:‘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唐、尧不饮千锺,无以成其圣。且桀、纣皆好色而亡国,今世何不禁其婚姻耶?’此融之深讥丞相耳。又常记,一日丞相问妲己之事,融对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丞相以融学博,谓书中所纪,深信之。后又问之,有云:‘妲己却被武王斩之。’丞相又问,融曰:‘以今时度之,想必当初如此矣。’时融看丞相何如人耶?曾与祢衡互相称赞。衡赞融曰‘仲尼不死’,融赞衡曰‘颜回复生’。向者衡之辱丞相,乃融之使也。此皆不足论。且融与刘备、刘表甚厚,常常音信往来。融又对孙权使讪谤朝廷,潜通消息。此可见大逆不道之情也。”曹操闻之,大怒曰:“御史之言是也。可唤此贼,斩之于市!”遂命廷尉来捉孔融。融二子正在家对坐弈棋,左右急报曰:“尊君被廷尉执去赴杀场,二公子何故不起?”二子曰:“岂有巢毁而卵不破者乎?”言未毕,廷尉又至,尽捉融家老小斩之,灭夷其族,号令融父子尸首于市。京兆脂习兆伏尸而哭曰:“文举舍我而死,吾何独生乎?”有人报知曹操,操欲杀之。荀彧曰:“某闻脂习常谏孔融曰:‘公刚直太过,必罹世患。’乃义人也,不可杀。”操赦之。习乃收融父子尸首,并皆葬之。[后魏文帝以习有栾右之节,加中散大夫。又深好融文辞,每叹曰:“扬、班俦也。”募天下有上融文章者,辄赏以金帛。所著诗、颂、碑文、议论、六言、策文、表撽、教令、书记等,凡二十五篇。]后史官怜孔融之才,而作赞曰:
    孔融居北海,豪气贯长虹。坐上客长满,樽中酒不空。
    文华绝世大,词语侮曹公。脂习怜刚直,收尸解送终。
论曰:
    昔谏议大夫郑昌有言:“山有猛兽者,藜藿为之不采。”是以孔父正色,不容杀虐之谋;[《公羊传》曰:孔父正色立朝,则人不敢过,而致难于君者,可谓义形于色也。]平仲立朝,有纾盗齐之望。[纾,音舒,解也。盗齐,谓田常也。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若夫文举之高志直情,其足以动义慨而忤雄心。故使移鼎之迹,事隔于人存;[“移鼎”,谓迁汉之鼎。“人存”,谓曹操在,不待篡位也。]代终之规,启机于身后也。[“代终”,谓代汉祚之终也。“身后”,谓曹丕受禅也。]夫严气正性,覆折而已。岂其负园委屈,可以每其生哉![园,即刓字,即刓团无棱角也。每,贪也。]懔懔焉,晧晧焉,其与昆玉秋霜比质可也。
曹橾令五队军马先发三队,次第而行。
    却说荆州刘表病重,使人请玄德来托孤,时尚未知曹兵来。玄德引关、张星夜到荆州见刘表。表曰:“吾今病在膏肓,托孤于贤弟。我子无才,诸将零落;吾死之后,贤弟可摄荆州。”玄德拜于床下曰:“备当尽竭忠诚,扶助贤侄,安敢以摄荆州之重任乎?”玄德力辞不受。次日,人报曹操兵来。玄德急辞刘表,星夜再回新野。孔明问其故,玄德乃言托孤之事。孔明日:“主公不受,祸不远矣。”玄德曰:“景升待我甚厚,今若举此事,人言我忘其大恩,故不忍也。”
    却说刘表病重,又闻曹操领百万之众来平江、汉,此惊不小,商议写遗嘱,令弟刘玄德辅助长子刘琦作荆州之主。蔡夫人闻之大怒,闭上内门,使蔡瑁、张允二人把住外门。其时长子刘琦知父病重,急离江夏,径到荆州父亲处探病,至外门,蔡瑁急当住曰:“荆王命君抚临江夏,为国东藩篱,其任至重;今弃其众而远来,倘东吴兵至,如之奈何?若入见,父必生嗔怒,其病转增,非孝敬也。君宜速回。”刘琦立于门外,大哭一场,上马再回江夏。八月戊申日,刘表在内大叫数声而死。史官有诗曰:
    昔闻袁氏居河朔,今见刘君霸汉阳。尤决有谋空战讨,外宽内狭远贤良。
    绍因谭、尚须倾国,表为琦、琮立丧邦。观此可为千古戒,怨魂应是绕荆、襄!
评曰:
    董卓狠戾残忍,暴虐不仁,自书契以来,殆未之有者也。袁术奢淫放肆,荣不终己,自取之也。[臣松之以桀、纣无道,秦、莽纵虐,多历年所。董卓自窃威权,至于陨毙,未盈三周,残恶之性实豺狼之不若。袁术无毫芒之功,纤芥之善,而得狂妄自尊立,固义夫之振腕,人鬼之共疾,但云色淫不终,未见大恶。]袁绍、刘表咸有威容器观,知名当世。表跨蹈汉南,绍鹰扬河朔,然皆外宽内忌,好谋无决;有才而不能用,闻善而不能纳;废嫡立庶,舍礼崇爱。至于后嗣颠蹙,社禝倾覆,非不幸也。昔项羽背范增之谋,以丧其王业。绍之杀田丰,乃甚于羽迎矣!
    蔡夫人与蔡瑁、张允商议,假写遗诏,令次子刘琮为荆州之主,方举哀报文武知会。此时刘琮方年一十四岁,颇聪明,乃聚众言曰:“吾乃汉室宗亲,有荆州之地。今父辞世,吾兄见在江夏,更有叔父刘玄德在新野。汝等立我为主,倘兄与叔兴兵问罪,如何解释?”众官未有言对,只见阶下幕官李珪出班答曰:“公子之言,理当至善。可急发哀书,报知江夏,就请大公子为荆州之主,就教刘玄德一同理事,北可以敌曹操,南可以拒孙权。此万全之计也。”蔡瑁向前言曰:“汝等何人耳,敢乱道以逆故主之遗言也!”李珪出,大骂蔡瑁曰:“皆是蔡氏宗党逆子,送了荆、襄之九郡也,吾宁死,不愿为乱法度之人也!”蔡瑁令推出斩之,将首级献于阶下。遂立刘琮为主,不报刘琦并玄德知,将灵柩上车。蔡氏宗族并分领荆州之兵,护送蔡夫人、刘琮赴襄阳屯扎,以防刘琦、刘备之乱。就葬表于襄阳城东四十里汉阳之原。却令治中邓义、别驾刘先守荆州。
    琮到襄阳,却才下马,有飞报到。报云:“曹操引大军径望襄阳而来。”琮遂请蒯越、蔡瑁等商议。东曹掾傅巽,字公悌,进言曰:“今故主新亡,大公子在江夏犹不知;倘若知时,必兴兵守之,则荆州危矣,此一利害也。如今主公自在襄阳,又不报玄德知之;而新野止有一江之隔,他若得知,必兴兵问罪,此二利害也。即目曹操引百万之众,欲吞江、汉,此三利害也。虽有三处之患,巽有一策,可使荆、襄九郡之民安如泰山,亦足以保主公之名爵也。”琮问:“何策可保?”巽曰:“可将荆、襄九郡人马献与曹公,则曹公必重待于主公也。”琮叱之曰:“是何言耶!孤受先君之基业,坐尚未稳,何一旦受制于他人?吾必不为也!”蒯越曰:“傅公悌之言是也。主公若不听纳,其危有三。”琮曰:“何为三危?’越曰:“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今曹丞相南征北讨,  以朝廷为名,主公拒之,以人臣而拒人主,逆道也,此名国危,一也,主公以新造之楚而拒抗中原百万之师,此为势危,二也。主公势弱,必求救于玄德以援之,量玄德何足以御曹公?若使足御曹公,则玄德安肯居于主公之下哉?此号身危,三也。有此三危,而欲与曹公争衡,正如一块土而填大海,岂不难乎?况荆、襄之众,闻曹公之兵势若飘风,威如雷电,未战而胆先寒,安能与之敌哉?”琮曰:“诸公善言,非吾不从,安忍以先君之业一旦废之?此诚取笑于天下也。”
    言未毕,一人昂然而进曰:“吾有片言为荆、襄悠久之计,还可听纳否?”众视之,乃荆州上宾,山阳高平人也,姓王,名粲,字仲宣。曾祖王龚,汉顺帝时为太尉。祖王畅,汉灵帝时为司空。父王谦,为大将军何进长史。粲年幼时,往见左中郎将蔡邕。时邕高宾满座,闻粲至,倒履迎之,粲容貌瘦弱,身材短小,一座之客皆惊曰:“蔡中郎何为独敬此小于耶?”邕曰:“此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吾家书籍文章,尽皆与之。”年十七,司徒辟,召除为黄门侍郎,因西京扰乱,皆不就。避地来荆州,刘表以为上宾。粲博闻强记,人皆不及。与人共行,观道碑碣,人问曰:“卿能暗诵乎?”粲曰:“能。”因使背诵之,不差一字。观人着棋,棋局坏之,粲为复摆。着棋者不信,遂以帕盖局;粲另取一局以摆之,令相比较,不差一道一子。又善算,其算术略尽,举笔成章,无所改抹。著诗、赋、论、议、垂六十篇。当时对刘琮曰:“仆有愚计,愿进之于将军,可乎?”琮曰:“吾愿闻之。”粲曰:“天下大乱,豪杰并起,今仓卒之际,强弱未分,故人各各有心耳。当此之肘,家家欲为帝王,人人欲为公侯。观今古之成败,能先见机者,则怕受其福。今将军自料,比曹公何如?”琮曰:“吾不如世。”粲曰:“如某所闻,曹公乃人杰也。雄略冠时,智谋出众,摧袁绍于官渡,驱孙权于江外,逐刘备于陇右,破乌丸于白登,枭夷荡定者,往往如神,不可胜计。今日之事,去就可知也。将军若听粲之言,卷甲倒戈,应天顺命,以归曹公,彼必重待将军。庶得保己全家,长享福祚;垂之后嗣,此万全之计也。粲遭乱世流落,托命此州,蒙将军父子重用,敢不尽言!将军明听,勿使后悔。”琮曰:“先生之教,虽然如此,亦须告禀母亲知道。”蔡夫人在屏风后转出而言曰:“仲宣之言,公悌之谋,异度之见;兴废之事听见相同,何必告我。”便差人写降书,令宋忠潜地径投曹公纳降书。宋忠直到宛城,见着曹操,献上降书。操大喜,加忠为列侯,赐衣服鞍马,分付教刘琮出郭迎接,便着他永为荆州之主。
    宋忠拜别曹操而回襄阳,将次渡江,路上撞见一枝人马。宋忠无路得避,只得相迎,乃是关云长也。云长盘问宋忠,忠惧怕,不敢抵讳,只得以实告之曰:“刘荆州已死,立刘琮为主。闻知曹操军到,使忠纳送降书到宛城,投曹操了。”云长闻之大惊,遂捉宋忠来见玄德。云长备言其事。玄德闻知,哭倒于地。未知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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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火烧新野
  却说玄德闻知刘表已死,刘琮降曹,情感于中,泪泣已绝。众将救醒,张飞曰:“大事既然如此,可先斩宋忠,随起大兵渡江,夺了襄阳,杀了刘琮,哥哥便是主也。”玄德曰:“你且缄口,我有斟酌。”遂拔剑而指宋忠曰:“你既知众人作事,何不早来报我?将欲斩汝之头,不足解吾之怒。汝可速去。”宋忠曰:“恐县外有人杀某也。”玄德曰:“既放汝而复杀,非大丈夫也。谁敢违吾!”忠乃拜谢,抱头鼠窜而去。
  玄德正忧闷之间,忽报江夏公子差伊籍到来。玄德思昔日之恩,下阶迎接,请于堂上。礼毕,玄德称谢前恩,问其来意。籍告曰:“昨者,大公子同籍抚守江夏,忽闻得刘荆州已故,被蔡夫人与蔡瑁等同谋商议,不来报丧,伪立刘琮为主。公子遂差人往襄阳探听,回说是实;恐使君不知,特差某赍书驰报。”遂呈上哀书。玄德拆封视之。书曰:
  孤子刘琦谨献哀言,上达于叔父大人座前:近闻先君薨于荆州,继母与蔡瑁、张允二人谋议,不即报丧,矫立弟刘琮为九郡之主,大乱纲常,实难容忍!伏望叔父垂怜,尽起麾下精兵,约会回灭恶党,共取先君之基业,实为万幸!泣血拜书,立待批回。建安十三年月日书。
  玄德看书毕,与伊籍曰:“机伯只知刘琮为主,又不知将九郡已献曹操也!”籍大惊曰:“使君不如以吊丧为名,前赴襄阳,诱刘琮出接就擒下,尽捉诸逆党杀之,则荆州已属使君矣。”孔明曰:“机伯之言是也,吾主公可从之。”玄德垂泪而言曰:“吾兄临危之时,托孤于我。今若背信自济,吾于九泉之下,何颜见吾兄耶?”孔明曰:“若不举此事,目今操兵已至宛城,前军离此不远矣,将如之何?”玄德曰:“不若走樊城以避之。”
  正商议间,数次人飞报操兵已到博望了。玄德慌教伊籍回江夏整理军马,一面求计于孔明。孔明曰:“主公且宽心。前番一把火,烧了夏侯惇大半人马;今番曹军又来,必教他中这条计。我等在此屯扎不住了。”便差人四门挂榜,晓谕居民:“无问老小男女,限今日皆跟吾往樊城暂避,不可自误。曹军若到,必行不仁,伤害百姓。”一连差十数次,催趱百姓便行。就差孙乾往西河两岸调拨船只,救济百姓,然后便差糜竺送各官老小到樊城。百姓尽行将起身,遂唤诸将听令,先教云长:“引一千人各带布袋,去白河上流头埋伏,用布袋装上砖石土泥,堰住白河之水。到来日三更已后,但听下流头人喊马嘶,此是兵至矣,急取开布袋,放水淹之,却顺水杀将下来接应。”云长受计去了。孔明唤益德:“引一千军白河渡口埋伏。曹军被淹,此处水势最慢,人马必从此逃难,可乘势杀来接应云长。”益德领计去了。孔明又教子龙:“引军三千先取芦荻干柴,放在新野县近城人家屋上,暗藏硫黄焰硝引火之物。来日是昴日鸡值日,黄昏后必有大风;大风一起,曹军必入城安歇。汝将三千兵分为四队,汝自领军一半;一半分作三队:县南、北、西三门,各五百军。先将火枪火炮火箭射入城去,看火势大作,城外却呐喊,只留东门教彼逃生。你却在东门外伏定,若见败军乱窜,不可截杀,只在背后击之;败军无心恋战,必然奔走。此乃寡敌众也。必得全功,天明会合收军,便回樊城,不可迟误。”赵云听令亦去。孔明再唤糜芳、刘封二人:“可带二千军,一半红旗,一半青旗,去新野县外三十里鹊尾坡前摆开,青红旗号混杂。如曹军一到,汝二人便将人马分开:糜芳引红旗一枝军走在左,刘封引青旗一枝军走在右。彼军生疑,必不追赶。汝等却分去县东、西、南、北角上埋伏,只望城中火起,便可追败兵,然后却来白河上流接应主公。时刻休误。”二人受计去了。孔明调拨已定,与玄德登高望之。
  却说曹仁、曹洪为前部先锋,引大军十万、战将数员,前面有许褚引三千铁甲军,望新野进发。日当正午,来到鹊尾坡。许褚问乡导官曰:“此处至新野县有多少路?”答曰:“只有三十里。”许褚差数十骑先行探听,望见坡前人马摆开,拨马回报,言说前面依山傍岭一簇人马,尽打青红旗号,不知多少。许褚教执一面皂旗,领三千军一齐向前。刘封、糜芳分为四队,青红旗号各归左右,旗色不杂,队伍不乱。许褚勒马教休赶。左右曰:“何为不赶?”褚曰:“前面必有埋伏之兵。汝等只就此间住扎,我自去禀先锋。”许褚一骑马来见曹仁,禀说前事。曹仁曰:“岂不闻兵法云,有实有虚之论?此是疑兵,必无埋伏,可速进兵,吾乃追之。”许褚复回坡前,提兵直杀入。至林下追寻时,一人不见。此时红日坠西。许褚却欲进县,只听得山上大吹大擂,忙引军看时,只见山岭上一簇旌旗丛中,两把伞盖:左玄德,右孔明,二人对坐饮酒。褚见了大怒,寻径上山,狭路擂木炮石打将下来,褚不能前进。只听得山后喊声大震,褚欲寻路厮杀,天色已晚。
  曹仁曰:“且去抢城,安歇军士。”四门突人,并无阻当之兵,城中又不见一人。曹洪曰:“此是计穷势孤,所以尽带百姓连夜去了。众军权且安身,来日平明进兵。”此时各军饥饿走乏,皆去夺房造饭。曹仁、曹洪就在衙内安歇。初更已后,狂风大起,守门军士飞报火起。曹仁曰:“这火是军士造饭不小心遗漏之火,不可自惊。”说犹未了,数次飞报南、北、西三门等处,皆是火起。曹仁急叫众将上马时,满县火起,上下通红。当夜之火,又胜博望烧屯之火。后来史官有诗赞之曰:
  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汉川。风伯怒临新野县,祝融飞下焰摩天。
  雕梁画栋为焦土,铁马金戈冒黑烟。惟有卧龙施妙策,神机全在火功篇。
  曹仁引众将突烟冒火,寻路奔走,忽一人报东门无火。曹仁等急冲出东门,门上火滚烟飞,军士逃出,自相践踏,死者无数。
  却说曹仁等方才脱得火厄,背后一声喊起,赵云引一军赶来。混杀一阵,曹仁败军各逃性命,谁肯回身厮杀。正奔走之间,糜芳又引军一枝冲杀一阵。曹仁大败,夺路而走,忽然喊起,又遇刘封引一彪军追杀一阵。败军奔到四更时分,人困马乏,大半焦头烂额,却方到河边,人马都下河吃水:人争取水,互相喧嚷;马见河水,乱行嘶吼。
  却说云长在上流望见新野火起,度其时候,料得军马已到;忽听得下流头人喊马嘶,急令军士一齐掣起布袋,水势滔天,望下冲流,人马皆溺于水中。曹仁引众将望水势慢处夺路而走。行到博陵渡口,只听得喊声大震,一枝人马拦路,当先大将乃燕人张益德也。两军混杀一处。未知曹仁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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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伯爵中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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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玄德败走江陵
  却说张飞因关公放了上流水,遂引军从下流杀将来,截住曹仁混杀。忽遇许褚,就与交锋。不十余合,许褚不敢恋战,夺路走脱。张飞赶来,接着玄德、孔明,一同沿河到上流。糜芳、刘封安排船只等候,一齐渡河。孔明教将船筏放火烧毁,军马尽赴樊城去了。

    却说曹仁引着败残军马,就新野屯住,使曹洪去见曹操,具言失利之事。操大怒曰:“诸葛村夫安敢如此!”挥动三军,尽至新野,漫山塞野,下住寨栅。操教军士一面搜山,一面填塞白河。令大军分作八路,一齐去取樊城。刘晔曰:“丞相初到襄阳,必用先买民心;民心若定,纵兵微亦可守矣。目今刘备尽迁新野百姓入樊城,一概尽起兵,二县生灵为齑粉矣。不如先使人招安刘备,纵然不降,亦可以见爱民之心也。若使事急来降,则荆州之地,不须征战矣。然后举荆襄之兵,可图江南也。”曹操曰:“善!可使谁去?”刘晔曰:“徐庶旧与刘备至厚,见在军中,何不命他往说之?”操曰:“他去不复来,怎生奈何?”晔曰:“庶若不来,贻笑后世,使之勿疑。”唤徐庶至,操曰:“吾本欲踏平樊城,奈怜众百姓之命。汝可往招安刘备,如肯来归降,免罪赐爵;如若执迷不顺,军民共戮,玉石俱焚。吾今知汝忠诚,不疑使之,汝无负吾。”徐庶受命而行。行至樊城,玄德、孔明接见,共诉旧日之情。已毕,庶曰:“操使某来,乃假买民心,操之奸计也。某若不还,必惹万人之笑耻。”庶遂又告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尽此方寸之地也。今老母已丧,方寸乱矣,无益于事。某至操所,终身不与一谋。公有卧龙之辅佐,何愁大业不成乎?今操欲分八路之兵,填平白河,来攻樊城。公可速行,勿请自误。”辞别而去。

    玄德与孔明曰:“似此,如之奈何?”孔明曰:“可速弃樊城,取襄阳暂歇,此为上计。”玄德曰:“争奈百姓相随许久,安忍弃之?”孔明曰:“可令人遍告百姓,有愿相随者同去,不愿者留下。”先使云长去江岸准备船只。孙乾、简雍二人在城中声扬曰:“今曹兵将至,孤城不可久守,百姓愿随者,便同过江。”两县之民,若老若幼,齐声大呼曰:“我等虽死,亦随使君!”即日号哭而行。

    却说徐庶回见曹操,乃说刘备等并无降意。操大怒,差五万军去填白河,分八路军克日进兵。

    却说新野、樊城百姓听得大军只在后面,扶老携幼,将男带女,滚滚渡江,两岸哭声不绝。玄德于船上大恸曰:“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难,吾何生哉!”欲投江面死。左右扯住,闻者莫不恸哭。船到南岸,回顾那百姓未渡者,指南而哭。玄德急差云长催船渡之,方才上马。

    转至东门,城上遍插旌旗,壕边密布鹿角,拽起吊桥。玄德勒马于门边大呼曰:“贤侄刘琮,吾但欲救百姓,与你并无疑心,可快开门!”人报刘琮,刘琮惧怕而不能起。蔡瑁、张允得知刘备唤门,径来敌楼上叱之曰:“左右与我乱箭射之!”城外百姓皆望敌楼而哭。忽后城中一将默然跳起,引数百人径上城楼,来杀蔡瑁、张允。此人是谁?身长九尺,面如重枣,目似朗星,如关云长模样,武艺独魁。江表义阳人也,姓魏,名延,字文长。延大呼曰:“刘使君乃仁德之人也!汝等何投曹贼,以图爵禄?非义士之所为!吾今愿请使君,入城诛贼!”轮刀砍死守门将,遂开城门,放下吊桥,大叫:“刘皇叔领兵杀入城,以讨国贼!”张飞跃马,欲引军入城,玄德扯住曰:“休惊百姓!”飞因城上人放箭,恨不得踏平襄阳,争奈玄德不肯。魏延正言中间,一将飞马引军而至,叱之曰:“汝是无名下将,安敢乱言以犯上耶!”其人身长八尺,面貌雄伟,南阳宛城人也,姓文,名聘,字仲业,乃荆州大将也。挺抢跃马,直取魏延。两下军在城混战,喊声大震。玄德曰:“本欲保民,反害民也!吾不愿入襄阳矣!”孔明曰:“江陵乃荆州紧要钱粮之地,不如先取江陵为家,胜襄阳多矣!”玄德曰:“正合吾心。”于是百姓尽离襄阳大路,望江陵而走。襄阳城中百姓,多有乘乱逃出城来,跟玄德而去。魏延战文聘,从巳至未,手下人皆折尽,匹马出城。后面蔡瑁、张允又赶。魏延不见玄德,自投长沙太守韩玄去了。

    却说同行军马有数十万,大车小车数千辆,挑担背包者不计其数。道路之傍,偶见刘表坟墓,玄德引众将拜于道傍,痛哭而告曰:“不才辱弟刘备,无德无仁,失兄寄托之重,此实不得已。望兄英魂,垂救荆襄之民,助备而退曹操!”言甚悲切,三军无不下泪。后军报曰:“曹操已屯樊城,使人收拾船筏,次后渡江赶来也,可不速行?”孔明曰:“江陵要紧,可以拒守。今拥大众十余万皆是百姓,披甲者少,日行十余里,似此几时得到江陵?倘曹操至,如何迎敌?不如暂弃百姓,先行为上。”玄德泣曰:“若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何以弃之?”百姓闻得,莫不伤感。后来史官习凿齿论刘玄德,此是第一件好处。论曰:
刘玄德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迫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坟,则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其所以结物情者,岂徒投醪抚寒,含蓼问疾而已哉?其终济大业,不亦宜乎?

后宋贤诗曰:
同难甘心随百姓,顾恩挥泪动三军。襄阳官道兴兵日,行客犹然忆使君。

    玄德将傍百姓而行。孔明曰:“追兵不久必至,可遣云长速往江夏,求救于公子,可起兵乘船会于江陵。”玄德从之,修书使云长、孙乾引五百军,速往江夏求救。云长去了,令益德断后,赵云保护老小,其余管顾百姓而行。走十余里后歇。

    却说襄阳城中,因文聘、魏延厮杀,杀死千万余人。事定之后,曹操在樊城使人渡江,唤刘琮相见。琮惧怕不敢往见,蔡瑁、张允请行。琮教与文聘同去。王威密告琮曰:“曹操得将军既降,刘备已走,心必懈弛无备矣。愿君奋整奇兵数千骑,设于险处击之,操可获矣。获曹则威震天下,坐而虎视;中原虽广,可传檄而定;非徒收一胜之功,保守今日而已。此难遇之机会,不可失也。”琮闻之,告蔡瑁。瑁叱之曰:“王威不知天命逆顺之理,安敢说吾主也!”威怒曰:“卖国之徒,吾恨力不足以啖汝也!”瑁欲杀之,蒯越劝住。遂与张允同至樊城,拜见曹操。瑁等辞色甚是谄佞。操问:“荆州军马钱粮,今有多少,原是何人管领?”瑁曰:“马军五万,步军十五万,水军八万,共二十八万。钱粮大半在江陵,其余各处亦足供给一载。”操曰:“战船多少?原是何人管领?”瑁曰:“斗舰艨艟、大小战船七千余只,原是瑁等二人管领。”操加蔡瑁为平南侯、水军大都督,张允为助顺侯、水军副都督。二人拜谢。操又曰:“刘表在日,希望为荆王,不遂其志已死。今子刘琮既降于吾,吾当表奏天子,必封王位。”二人大喜而退。荀攸曰:“主公不识人耳。蔡瑁,张允乃谄佞之徒,何故加封如此显官,更教都督水军乎?”操笑曰:“吾岂不知人乎?吾所领北地之众,不习水战,今权且用之;成事之后,便当杀戮。”荀攸见说愕然。

    却说蔡瑁、张允归见刘琮,所说曹操封王之事。琮大喜。次日,与母蔡夫人赍印缓,执兵符,亲自渡江,伏道拜迎曹操。操抚慰了当,一同入城。蔡瑁、张允令襄阳百姓香花灯烛迎接,文武官员遂拜阶下。操唤蒯越近前,抚慰曰:“吾不喜得荆州,喜得异度也!”遂加蒯越为江陵太守、樊城侯、光禄勋,傅巽为关内侯,王粲为关内侯、丞相掾。以十五人皆为列侯。刘琮为青州刺史,便教起程。琮大惊,辞曰:“琮不愿为官,愿守父母乡土。”操曰:“青州近帝都,教你随朝为官,免在江陵被人图害。”琮再三推辞,曹操不准,只得拜辞而去,与蔡夫人同往青州去,只有故将王威。其余官员送至江口而回。操唤于禁,嘱付曰:“你可引五百骑赶上刘琮,全家杀之,以绝后患。”于禁得令,行不数程赶上,曰:“奉丞相令,教杀汝!”蔡夫人抱子刘琮痛哭。于禁喝令军士下手,止有故将王威奋力相杀,被乱军杀之。可惜刘琮全家被于禁杀了便回。

    却说曹操痛恨孔明,使人隆中寻孔明妻小,搜寻不知去向。原来孔明先令人搬送去三江内隐避也。操深恨之。

    言襄阳既定,刘玄德已去二十余日,荀攸进曰:“江陵乃荆、襄重地,钱粮极广,刘备夺之,急难动摇。”操奋然怒曰:“公不早言,孤已忘矣!”随即拘集诸将,新旧中皆无文聘,使人寻之,方才来到。操曰:“你来何迟?”聘对曰:“先日不能辅弼刘荆州以奉国家,荆州虽没,常愿据守汉川,保全境土,生不负于孤弱,死无愧于地下,而计不遂,不得已,以至如此。实怀悲惭,无颜早见耳!”遂欷歔流涕。操怆然曰:“仲业真忠臣也!”除江夏太守,赐关内侯。操教文聘引军指路。操问左右:“此时刘备约行有多少路?”知者答曰:“闻刘备同百姓日行十数里,计程只有三百余里。”操教各部选精壮五千军马,速即前去,限一日一夜赶上刘备,后军陆续便进,违令者斩。诸将得令,都来选拣好马、铠甲。拴束已了,曹操自骑战马,带领军中能争惯战五千人,一齐上马,自监督众将,星夜赶来。未知玄德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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