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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武侠]东灭(完整版), 传统型武侠,只言心声,不为眼球
潭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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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0-10
#31
发表于 2007-10-31 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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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抉择(上)
龙霜儿和凌羽然的除夕和正旦,是在马背上的狂奔中度过的。
正月初三,她们终于停了下来。
“啊!到‘老地方’了!”凌羽然勒住辔头,环顾着四周的景致,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光华。
此处正是她与常笑尘初遇的红枫岭。
而此处也正是龙霜儿与南宫忧初遇的地方。
“我们走吧!”龙霜儿低下眉眼,轻轻磕了磕马镫。
“等等!”凌羽然伸手拉住龙霜儿的辔头,“我们在这里歇一晚!”
龙霜儿点了点头,跳下了马背。
她也很想在这里多待会儿。何况,二人一连狂奔了好几天,她们也该歇歇脚、洗上一个热水澡了。
长沙没有下雪,冬雨过后的红枫岭弥漫着一阵阵泥土和枝叶的清新。
“青天上月儿恰似将奴笑。
高不高,低不低,正挂在柳枝梢。
明不明,暗不暗,故把奴来照。
清光你休笑我,且把自己瞧。
缺的日子多来也,团圆的日子少。”
凌羽然将一个喝干了的空酒瓶呼的扔到树丛中,高声唱着一曲《挂枝儿》。
二人松松爽爽的在岭上的白龙寺洗过澡后,凌羽然一定要在此处补过一个新年。她骑马跑了十里路,踢开一家酒肆的门,扔下十两纹银,逼掌柜将酒肆里所有的酒全部分小瓷瓶装好,搭在马鞍上,驮回了白龙寺。晚饭过后,二人便坐在寺后院的石井栏上,开始补过新年。
“再喝一瓶!”凌羽然拔起一个酒瓶的瓶塞,将瓶递给龙霜儿,“今天好好的过年,明天继续赶路!”
“小点声,”龙霜儿冲凌羽然浅浅一笑,“别吵着寺里的长老们睡觉。”
“呵,”凌羽然格格笑道,“大和尚们四大皆空,听不见我们说话的!”
“也许这里还有住客呢!”
“不要紧!我问过了,这寺里只住了一个牛鼻子老道!再就是我们啦!”
“那……我该是第四个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入了她们的耳鼓。
“南宫!”
“南宫忧!”
二人一齐喊出了声。
“南宫忧啊,”凌羽然上前几步,急切的开口问道,“笑尘呢?笑尘怎么样了?”
龙霜儿立在石井栏旁,缓缓举起酒瓶,默默的往口中灌着酒。
“夫人请放心!”南宫忧朝凌羽然微微一笑,开口答道,“你走后,蓝姨母和斗先生带着二十个锦衣校尉来到了仙游,他们一齐护送笑尘回苏州,不会有事的!”
“好!既然你这么说,”凌羽然递给南宫忧一瓶酒,“我放心!”
“南宫,”龙霜儿垂下手中的酒瓶,缓缓上前几步,“你是怎么来长沙的?”
一阵夜风扫过,一丝淡淡的清香飘入了南宫忧的鼻腔。
凌羽然看着龙霜儿和南宫忧,浅浅一笑,飞步踅到了石井栏后。
南宫忧浅浅啜了一口酒,把他探到的裴承煜的状况对龙霜儿说了一遍。
“啊,是这样……”龙霜儿举起手中的酒瓶,同南宫忧手中的酒瓶轻轻一碰,接下去问道,“那后来呢?”
“我在杭州遇到了田迈中,他已经投靠了裴承煜。裴承煜派人吩咐他马上去椅背山,我便打算抢在他前头去找裴承煜。几天后,我到了衢州,却有赶月山庄的朋友告诉我说,长沙的‘楚兴隆机坊’出了事……”
“哈,那就是你的好夫人干的好事!”南宫忧话犹未了,冷不防凌羽然从石井栏后飞出一句话,打断了他的话头。
“噢?”南宫忧倒被这句话说得微微一愣。
霎时间,龙霜儿感到自己的面庞上居然微微发起热来。
她低下眉眼,缓缓踱了几步,将她这些时日的经历说了一遍。
南宫忧沉默了。
“南宫,别怪我多嘴!”凌羽然撇下手中的空酒瓶,快步趋到南宫忧跟前,“照你们这么说,裴承煜同庐山有书信往来,而且他还是当今武林一位高手的师弟,那么,你的哪一位师父多半就是这个裴承煜的师兄!”
“我也在怀疑……”南宫忧长吐一口气,沉重的说道,“这个师父和裴承煜,会使‘朱雀掌’、会使软剑、会使软鞭,所有栽到我们头上的事情,恐怕都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我听笑尘说过,教他朱雀掌的是大师父庞飞,教你剑法的是四师父……叫什么来着?”
“李终南。”南宫忧接下去说道,“我们五位师父,各有所长。我们初上庐山,教我们入门功夫的是三师父伍峰,如今他已作古……”说到这里,南宫忧轻叹一声,将酒瓶移到了唇边。
“南宫……”龙霜儿轻轻攀住南宫忧的手腕,“心绪不好,别喝酒!”
南宫忧感激的看了一眼龙霜儿,微微点了点头,顺从的让她将手中的酒瓶拿了过去。
“我们练了三年的入门功夫,”南宫忧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而后师父们便依照我们各自的资质,分别让我们专修不同的功夫。笑尘为人沉静稳重,便由大师父庞飞传授他朱雀掌,这夫人你已经知道了;我是由四师父李终南传授剑法。此外,二师父杜铣教我们轻功、五师父刘天赐教我们暗器。虽然这五位师父传授的功夫各不相同,但是,所有的功夫,每一位师父都会使的。”
“对了,”凌羽然踢了一脚散落一地的空酒瓶,喃喃的嘟囔了句“怎么没酒了”,随即又接着说道,“你在庐山上,学的是钢剑,不是软剑。”
“我学的剑法以轻灵见长,所以,不论是钢剑还是软剑,其实内中的诀窍都差不多。”
“那……依你看,哪位师父会是凶……”
凌羽然话犹未了,南宫忧深吸一口气,转过了身去。
“南宫,”龙霜儿轻轻扶住他的双肩,“我知道,不论哪一位师父,你都不愿把他当作……”
她很小心的没有把“凶手”二字说出口来。
“我不希望这样,”南宫忧沉默片刻,转过身来,朗声说道,“但是,眼下一切凭据,都不得不让人疑心到他们头上去。”
“那怎么办啊?我们哪里得罪他们了啊?干吗要这样!”凌羽然俯身拾起一个空酒瓶,呼的朝山下扔去。
“一定有原因……”南宫忧幽幽的说道。
然而他话犹未了,忽然从前院的厢房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慧净,怎么回事?”一个急切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鼓。
“我也不知道!”回答的话音里分明夹着几分惊惶,“晌午送饭,道长还好好的。饭后,我去他厢房收碗,他就没应声,我还以为他在午休。可是我去送晚饭的时候,他还是没应声。适才我去问他安置,他还是……”
“虚谷道长!虚谷道长!”知客僧那急切的呼唤声和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了过来。
南宫忧一干人等原本在后院静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知客僧那“虚谷”二字一出口,三人都不由得蓦的一惊,赶忙快步朝厢房迈去。
他们刚刚来到厢房门前,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知客僧,忽然一个小沙弥慌慌张张的奔到知客僧跟前禀道:
“师兄,有几位女施主来找虚谷道长!”
“刘玉儿!”
“许伯菁的徒弟!”
龙霜儿、凌羽然二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而几乎也就在那一瞬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干人众映入了南宫忧等人的眼帘。
打头的是两个青衣少女,各拎着一盏气死风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斗大的“琴”字,的确是汉阳府琴台门的人。一个白衣少女面色凝重,紧随其后,正是许伯菁的大弟子刘玉儿。刘玉儿身旁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头戴暖帽,身穿大红棉袍,昂首阔步,双眼漠视。二人身后跟着六个少女从人,二人替刘玉儿和那青年拿着兵刃,二人打着灯笼,还有二人肩上挎着小件的行囊。一个小沙弥则急匆匆的从这一干人身侧奔上前来,来到知客僧面前禀告。
“几位施主,一路辛苦!”那知客僧转过身来,朝那一干人双手合十,躬身施礼。
“这位是汉阳府琴台门的刘玉儿小姐,”不等那知客僧把话说完,那红袍青年抢上前一步,掀开头上的暖帽,打断知客僧的话头道,“我是武当的蒋明,俗家弟子,家师道讳上‘虚’下‘谷’,他老人家是住这间房吗?”
一见蒋明这副不可一世的嘴脸,龙霜儿禁不住瞪了他一眼,却忍住了没开腔;南宫忧斜瞟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凌羽然却将手中一个瓶塞往前轻轻一弹,口中丢出了一句话:
“老道爷爷是住这间房,不过一整下午没应声了,多半……”
说着话,她挽起龙霜儿的胳膊,格格一笑道:
“不干我们什么事!霜儿,走!今晚我跟你睡!”
凌羽然是照准了蒋明的面门弹出的瓶塞,虽然被蒋明闪开,他也禁不住涨红了面皮,开口呵斥道:
“你……你是什么人?没点规矩!”
“你又是什么人啊?你家的规矩干我什么事!我告诉你,本小姐家就这规矩!”
“你……”蒋明气愤愤的上前一步,就要发作。
“明哥,”一直一言不发的刘玉儿一把拉住蒋明的胳膊,“她刚才说,道长一整下午都没有应声啊……”
一听刘玉儿提起他的师父,蒋明才恍然大悟般的意识到应当先去关心他师父的景况。他冲凌羽然“哼”了一声,转向知客僧问道:
“这位大和尚,虚谷道长真的一整下午都没应声吗?”
“慧净,你说!”
那小沙弥慧净转向蒋明,惶恐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蒋明瞪了知客僧和慧净一眼,随即转身,一边拍门,一边唤道:
“师父,师父,我是蒋明!您在里面吗?”
一连唤了五七声,厢房内依然没有动静。
蒋明的脸色开始泛白了。
“师父,徒儿进来啦!”说着话,他挥出一掌,啪的将房门震开了。
众人一拥而入厢房,知客僧先忙不迭的打着火,点燃了房中的蜡烛。
人们最不愿看到的一幕还是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虚谷仰面倒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已然身亡。
他双目圆睁,诧异的盯着天花板,仿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居然在一瞬间就死掉了一般。
他全身上下毫无异状,只是面庞微微有些发青,尸身兀自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气味。
几个琴台门的少女禁不住掩住了口鼻,一个少女兀自跑出厢房,吐了出来。
“师父!师父!”蒋明摇了摇虚谷的尸身,随即霍的转过身来,瞪着那几个和尚以及南宫忧一干人,怒吼道:
“谁干的?谁干的?”
“明哥……”刘玉儿拉了拉蒋明的衣角。
“我告诉你们,你们全都脱不了干系!”蒋明双眉紧锁,甩脱刘玉儿的手,朝着面前的人指指点点的高声喝道。
几个和尚不由得被蒋明那势头吓得连连后退,慧净忙慌慌张张的跑出厢房,多半是去找方丈;南宫忧立在一旁,冷冷的看着蒋明,一言不发;龙霜儿沉着脸,上前几步,细细的察看着虚谷的尸身;凌羽然则上前一步,挺身挡在和尚们的身前,朝蒋明高声叱道:
“你喊什么?你师父死了,你有本事,把凶手找出来!冲这些个和尚大喊大叫,算什么本事!”
“你……”蒋明朝凌羽然迈进一步,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龙霜儿一把拨了开来。
他双眼直盯着龙霜儿,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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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抉择(下)
“南宫,凌羽然,他中的毒是‘青面佛’。”
“龙姑娘,”南宫忧尚未则声,刘玉儿却蓦然开口了,“这毒是哪儿的?”
“生苗的!”龙霜儿转回头,朝刘玉儿回答道。
“如果我没弄错……”
“你不必说了,你怀疑这毒是我下的,是不是?”刘玉儿话犹未了,龙霜儿便打断她的话头,冷冷的说道。
刘玉儿闭上口唇,一言不发。
“是你?”蒋明一双怒眼扫向龙霜儿,右手微微一抬,身畔一个少女从人忙上前一步,将手中捧着的长剑递了上去。
噌的一声,蒋明立时便将兵刃拔在了手中。
被凌羽然挡住的几个和尚慌忙四散逃开,此时慧净却领着白龙寺的方丈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施主,施主,有话好说!千万别动怒!”
然而在场的一干人都清楚,即便是方丈本人都不大敢相信他这话能起到什么作用。
“秃驴,不干你事!”蒋明举起手中的长剑,直指向龙霜儿,兀自破口大骂着方丈。
“你闭嘴!”一直沉默不语的南宫忧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叱,“武当派怎么出了你这样的败类!”
刹那间,蒋明不由得被南宫忧这一声怒叱震得微微一怔,琴台门两个少女从人兀自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开了两步。
“方丈,各位长老,”凌羽然右臂轻轻一抖,将拢在袖中的长鞭甩了出来,“你们都回房去吧!这里不干你们的事。打坏了的物件,我们照价赔偿。”
凌羽然这话刚一出口,四散在院中的和尚们一个个立刻如蒙大赦一般,各自飞回了自己的禅房;方丈兀自在迟疑着,被慧净一把扯住袖子,顷刻间便拖得不见了踪影。
“你这南蛮婆子,居然使毒害死我师父!”蒋明举着手中的长剑,开口大喝道。
“你这湖北佬,嘴巴放干净点!”凌羽然上前一步,与龙霜儿并肩立在一起,开口回骂道。
“少废话!”蒋明一边嘟囔着,右腕轻轻一翻,堪堪进招之时,忽然感觉一阵疾风欺到自己跟前,三根手指作钳状,直扣向自己的脉门。
他蓦的一惊,慌忙撤剑变招,然而招数刚刚使了一半,那三根手指又扣向了自己的脉门。如是数番,那三根手指却如同鬼魅一般,总是离自己的脉门不过半寸远。
他登时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慌忙一个鹞子翻身,跃退到了墙边,谁知那股疾风居然如影随形般的跟着欺上前来。他刚要挥剑进招,忽然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三声“啪啪”传入了他的耳鼓;紧跟着,面庞上是一阵热辣辣的疼;紧跟着,不疼了,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紧跟着,口中多了几样物件,一股热流从嘴角涌了出来。
今夜南宫忧初见蒋明,便瞧出此人的功夫不足齿数,恐怕连他身畔的刘玉儿都不如。适才见他居然敢抢先动起手来,南宫忧不由得手底下发痒,便抢在龙霜儿前头,教训了他几下。
“三个耳光,一个为我妻子,一个为我义弟的妻子,一个为这里的老方丈。”南宫忧直盯着蒋明,冷冷的说道。
“南宫,打得好!”凌羽然轻轻甩了一记软鞭,高声赞叹道。
龙霜儿一言不发,面庞却又微微的发起热来。
“明哥!”闪在一旁的刘玉儿见状,慌忙上前,掏出丝帕,替蒋明擦拭嘴角的血渍。
蒋明粗粗的喘了一口气,一把推开刘玉儿,自己用袖口擦了擦嘴角,一发狠,将那三颗牙齿咽了下去。
他提着长剑上前几步,迟迟疑疑的想把兵刃举起,然而手中的长剑在那一刹那却仿佛重如泰山一般,终究没能举起来。
“还打啊?你是不是想拿你自己的牙当夜宵啊?”凌羽然瞥了蒋明一眼,不冷不热的开口说道。
她这话一出口,蒋明的脸立刻气得红一阵白一阵,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刘玉儿一言不发,再次缓步上前,默默的用丝帕替蒋明揩净嘴角的血渍,轻轻夺下他的长剑,递给从人,捏了捏蒋明的手,随即转身上前,朝南宫忧敛衽施了一礼,开口说道:
“南宫公子,我还记得,去年十二月初三,我们本来约定好,今年三月初一在庐山相会。到那时,一切事情,你都将给我们一个交代。可是,今天,虚谷道长却在这里遇害,而且,正是中了只有你夫人才会使的毒。这件事情,你怎么说?”
“刘小姐,”南宫忧也朝刘玉儿欠身还礼,开口答道,“不论你相信与否,今日之事,决非霜儿所为!至于凶手,我们已探得了一些眉目……”
“南宫忧!”南宫忧话犹未了,却蓦然被蒋明打断,“我今日总算认得你南宫忧了!你娶的好老婆啊!下毒杀害我的师父,还花言巧语的骗谁!”
蒋明话音刚落,南宫忧面色一沉,右手微微一抖,一颗飞蝗石呼的朝蒋明的前胸直飞过去。
“且慢!”刘玉儿见状,赶忙欺身上前,腾出左手去绰。不料她虽已绰到石子,却感觉拿捏不住,石子脱手,扑的撞到了她身后的墙上。刹那间,她只觉得手心火辣辣的疼,一丝血渍微微渗了出来。
“对不住!”南宫忧这一石飞出,带上了内劲,本拟将蒋明撞晕,好让他别再没来由的狂吠,却不防刘玉儿居然出手相援,误伤了她。当下他连忙躬身道歉,从怀中取出金创药,上前想要递给刘玉儿。
不料就在那一霎间,刘玉儿身后的蒋明蓦然一声狂吼,挺剑朝南宫忧刺来。刘玉儿却恰好欠身去接药,眼看着这一剑立时便要招呼到她的身上!
“让开!”南宫忧赶忙出手,将刘玉儿掀开到一边,却感觉自己左肩一阵剧痛,那口长剑已是捅了进去。而就在那一瞬间,南宫忧的右掌也下意识的朝蒋明的前胸拍了出去。这一掌是在情急之中拍出,若是拍得实了,他即便不死,恐怕也要躺上十天半个月。
“明哥……”刘玉儿这一喊声音不大,可她眼中却分明充满了惊恐和惶惑。
而这一声却仿佛唤醒了南宫忧,他喉间微微哼了一声,收回内劲,变掌为抓,拿住蒋明胸前的穴道,一把将他掷出了窗外。
他心中仍是愤懑不已,虽饶了蒋明的性命,可这一拿一掷,少说也能照顾他昏晕上一天一夜。
刘玉儿看了南宫忧一眼,招呼两个从人一道翻出窗外,去扶蒋明。
“南宫!”
“南宫忧!”
龙霜儿同凌羽然一道奔上前来。龙霜儿拔出南宫忧肩头的长剑,掏出丝帕替他堵住伤口;凌羽然抢过长剑,呼的掷出了窗外。
“南宫啊……”龙霜儿唤了南宫忧一声,眼眶禁不住泛红了。
“南宫忧,你真是个滥好人!”凌羽然一边说着话,一边同龙霜儿一道,扶着南宫忧朝他的厢房走去。
回廊上,他们遇上了抬蒋明回厢房的刘玉儿。
她又看了南宫忧一眼,一语不发,吩咐从人将蒋明抬入了厢房。
“霜儿,”俟龙霜儿替他敷上金创药、裹好伤口,南宫忧开口对她说道,“烦你去请刘小姐过来说话。”
“我去吧!”凌羽然拉住准备动身的龙霜儿,冲南宫忧浅浅一笑。
“怎么好劳动夫人你……”
“你还客气什么!”凌羽然说着话,一把将龙霜儿推到南宫忧跟前,“霜儿,好好看着你老公!”随即又转向南宫忧,开口说道:
“你放心!我决不跟她吵!”
然而凌羽然尚未出门,厢房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南宫公子,你睡了吗?”
“她倒好!不请自到了!”凌羽然一边嘟囔着,一边拉开房门,冲门外的刘玉儿开口说道:
“被捅了,疼得睡不着!进来吧!”
“你们回房照看蒋公子,没我的吩咐,不准过来!”刘玉儿先朝凌羽然微一欠身,随即吩咐她身后的从人离开。
“大师姐……”
“回去吧!”
“是!”
眼看着从人走进对面的厢房,刘玉儿才款款走入南宫忧的厢房,带上房门,忽然双膝跪倒,朝南宫忧拜了下去。
“使不得!”
“刘小姐,别……”
“哎,你这是干吗!”
三人连忙一同上前去搀刘玉儿,不料她挺起身子,手腕一翻,一口短剑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南宫公子,你若不受我这几拜,我立刻死在你的面前!”
“且住!且住!”南宫忧忙抬起左手制止,右臂却又微微一抖,将一颗飞蝗石藏在了指缝间。
他仍想乘刘玉儿不备,发石将那短剑击落。毕竟,他委实不愿没来由的受别人几拜。
“南宫公子,我看到你的暗器了。”刘玉儿说着话,手腕朝自己胸前微微一送,划破了一层外衣。
南宫忧妥协了,他轻吐一口气,收起了飞蝗石。
刘玉儿剑不离身,朝南宫忧一连拜了三拜。拜毕,她才收起短剑,站起身来。
“第一拜,谢南宫公子救我之命;第二拜,谢南宫公子饶明哥一命;第三拜,是我敬重南宫公子的为人。”刘玉儿的语调依然不高,却隐隐蕴着一丝坚毅,同适才那任蒋明推来搡去的小女儿仿佛判若两人。
“刘小姐,你不必如此的。”龙霜儿一边说着,一边请刘玉儿在茶几旁坐下,替她端上了一杯热茶。
“我知道,南宫公子适才所做的一切,并非是来向我卖人情。所以,我才要拜那第三拜。”
“刘小姐放心,许家二位小姐之事,我定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我斗胆向南宫公子讨教!”刘玉儿看着南宫忧,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应战。但是,你打不过我。”
“我知道,所以,我再斗胆,请南宫公子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什么意思?”凌羽然禁不住霍的站起身来,冲刘玉儿发问道。
“南宫……”龙霜儿脉脉的瞧着南宫忧,却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因为她深知南宫忧将要作出的抉择是什么。
南宫忧冲龙霜儿淡淡一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刘小姐你说吧!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我丈夫一定会答应!”龙霜儿上前一步,替南宫忧回答道。
“我要挑两个帮手。”
“我答应。”南宫忧的语气是那么的斩钉截铁。
“不行!”凌羽然蓦的开口反驳道,“她老公是武当派的!她若挑了武当的高手呢?南宫,你不能答应!”
“我答应!”
“南宫公子,你不枉了我那第三拜!”刘玉儿这句话仿佛有些发颤。
“刘小姐,”龙霜儿盯着刘玉儿,幽幽的说道,“若你们三人联手杀了我丈夫,我一定找你报仇!”
“可以!”刘玉儿依旧不紧不慢的回答道,“我会约束部下,不论是南宫公子还是龙夫人杀了我,我的琴台门都不准寻仇!”
南宫忧立起身来,朝刘玉儿躬身施了一礼。
龙霜儿也朝她敛衽施了一礼。
刘玉儿也站起身来,敛衽还了一礼。
“南宫,你一定要赢!”凌羽然站起身来,朝南宫忧开口说道,“你要记得,我们三个在这里说过的,任谁都不能有事!”
“我记得!”南宫忧冲凌羽然微微一笑,淡淡的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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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洞”(上)
“南宫公子,我今夜来此,还为一事。”
“我知道,一定是为那‘强人’之事。”南宫忧接过龙霜儿端给他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关于此人,我们已探到了一些消息。”
“愿闻其详。”
“此人名叫裴承煜,他同你们琴台门通过书信的,刘小姐可知道么?”
“裴承煜?”刘玉儿柳眉微微一扬,“为什么你们怀疑是他呢?”
“他不但同你们琴台门和武当派有联络,还同倭寇、楚兴隆机坊和湛云山庄都有联络!”
“嗯……”刘玉儿浅啜了一口茶水,低眉沉吟不语。
“我和霜儿分别寻到了裴承煜的管家和楚兴隆机坊的老板包敬端,这些都是他们亲口承认的。”
“那……想必这两个人都已经死了吧!”
“你什么意思啊?”凌羽然认为刘玉儿在嘲讽他们,忍不住回了一句。
“刘小姐说得没错!”龙霜儿冲凌羽然微一点头,接下去说道,“裴承煜的管家是被他们自己的人杀掉灭了口的;包敬端,是我杀的。”
“此番虚谷道长和刘小姐来到长沙,恐怕也是为了此事吧!”南宫忧开口推测道。
“不错!”刘玉儿站起身来,缓缓踱了几步,“前些天我接到虚谷道长的飞鸽传书,说长沙的‘楚兴隆机坊’不知被什么人烧作了一片白地,此事恐怕同你南宫公子有干系。当时道长已经动身前往长沙,所以我也立刻赶了过来。”
“这事是我干的,与南宫无关。”龙霜儿将她在长沙的经历向刘玉儿说了一遍。
“我看,这消息多半就是裴承煜透给虚谷的!”凌羽然转向刘玉儿,撇嘴说道,“还有啊,去年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恐怕都是裴承煜告诉你们的!”
“是啊……”凌羽然话一出口,刘玉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刘小姐,裴承煜是怎么同你们认识的?”南宫忧沉吟片刻,开口问刘玉儿道。
“起初我们琴台门跟他也没什么交往,”刘玉儿缓缓梳理着思绪,“是武当的虚谷道长介绍他与我师父相识的。虚谷道长说,他是忠良之后,也练过武艺,所以武林中若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他才写书信知会我们。”
“忠良之后……包敬端也说他是忠良之后……”龙霜儿缓缓踱到窗边,深吸了一口气,“他有没有说过,他的先辈究竟是谁?”
“我记得仿佛曾听虚谷道长提过,他的父亲叫裴绍宗。”
“裴绍宗?”
一干人都沉默了。
他们都是练武之人,同政事没有丝毫的瓜葛,平日里也不会去关心朝中那些个三公九卿的尊姓大名。如今虽已知那裴承煜的父亲大人姓甚名谁,却依然于事无补。
“啊,知道他爹叫什么也好!我们回苏州一问笑尘便知!”凌羽然轻轻拍了一掌,开口说道。
“对呀!笑尘一定知道!”南宫忧也禁不住站起了身来,朝刘玉儿微一躬身:
“多谢刘小姐!”
“不必客气,”刘玉儿低下眉眼,缓缓的说道,“我也很想尽快了却此事。”
“刘小姐,”龙霜儿从窗口转过身来,朝刘玉儿说道,“你可知那裴承煜的师承门派么?”
“不知!”
“不知道也不要紧!”凌羽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只要知道他爹都干过些什么事情,不怕找不出蛛丝马迹来!”
“凌夫人说得很是!”刘玉儿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此人暂且不提他了。不过,我来这里,还有第三件事。”
“虚谷道长决不会是霜儿杀的!”凌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龙霜儿的身前。
刘玉儿一言不发,一双杏眼却直直的盯着龙霜儿。
“我知道,”南宫忧上前几步,淡淡的说道,“道长中的,是生苗的毒。可是,你们只知道霜儿是生苗,却不知道裴承煜也会使生苗的毒。”
刘玉儿依然一言不发。
“我知道刘小姐决不相信!”龙霜儿轻轻拨开南宫忧和凌羽然,“虚谷道长是今天下午遇害的,当时,凌羽然出去买酒了,而南宫还没到长沙,只有我这一个生苗留在白龙寺中。那么,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我了。”
刘玉儿柳眉微微一扬,表示默认。
“可是,我要说的是,”龙霜儿缓缓踱了几步,接着说道,“道长中的毒是‘青面佛’,这毒,生苗只有一个人会使。”
“谁呀?”刘玉儿依然一言不发,凌羽然却凑上前来,开口追问道。
“龙蝎婆。”龙霜儿幽幽的回答道,“凌羽然,前些天,我们在天门山中遇到了裴承煜,当时他险些要了你的性命。后来虽然你荡到了另一个山峰,可是两峰之间相隔并不远,而且那时你还吊在半空中,他只须掰下一根枝条扔过来,就可取你性命。可是,他为什么走了呢?”
“那个时候,你的连弩已经装好箭了,我手里还有一支三眼铳。恐怕……”
“他是当世一流高手,一击不中,再行出手,就失了身份了。”南宫忧揣测道。
“嗯……”龙霜儿沉吟片刻,“这些缘故应该都有可能。不过,适才我忽然想到,他恐怕还要在天门山中找些什么东西。”
“找什么?”
“青鬼爪!”龙霜儿肯定的回答道,“这是配制‘青面佛’必须要用的!而且,也只在天门山中有!”
“这些使毒的法子,一定都是龙蝎婆教他的!”凌羽然喉间轻轻哼了一声,开口断言道。
然而,刘玉儿依旧一言不发。
“我愿意相信你们!”沉默一刻,她开口说道,“如此,我告辞了!”说着话,她便退到门口,朝众人敛衽施礼。
“请刘小姐早些安置!”南宫忧也整了整衣裳,朝刘玉儿拱手还礼。
“啊!我真不想住了!我想立刻动身回苏州!”送走了刘玉儿,凌羽然深吸一口气,展了展双臂,开口说道。
龙霜儿看了看凌羽然,又瞧了瞧南宫忧,垂下眉眼,一言不发。
“我知道!”凌羽然见状,上前几步,扶住龙霜儿的双肩,“霜儿,你担心南宫的伤!就像我……心里时时都挂着他一样……”
“南宫,”龙霜儿上前几步,扶住南宫忧的双肩,“你护送凌羽然回苏州吧,我还是要去五寨查探一下龙蝎婆的消息。”
“不行!”龙霜儿话一出口,凌羽然立刻反驳道,“因为南宫,生苗被熟苗灭了,也因为南宫,你跟生苗撕破了脸,怎么还能让你一个人去那儿呢!”
“我不是已经一个人去过一次了么?”龙霜儿望着凌羽然淡淡一笑,幽幽的说道。
“那……那是事情紧急,一时从权嘛!”
“那眼下事情就不急了吗?”
“这……”凌羽然不由得一时语塞,思忖片刻,她又接下去说道:
“这不一样嘛!我已经到中原啦!再说,我带着锦衣卫的驾帖,一路上有驿站、衙门和驻军卫所照应,不会有事的!所以,”她立刻又转向南宫忧,斩钉截铁的说道,“南宫,你一定要好好的陪着霜儿去五寨!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朋友!”
南宫忧一言不发,只朝凌羽然深深施了一礼。
“凌羽然……”龙霜儿上前几步,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
“没有酒了,”南宫忧转身斟满三杯热茶,分递到各人手中,“我们以茶代酒,一路平安!”
“平安!”
雨再没有下了,停息已久的东北风却仿佛又刮了起来。
红枫岭脚下大樟树上的几滴积雨被风吹落到了凌羽然的面庞上。
她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那冰花一般的水珠流过她的粉颈,浸入她身躯的肌肤里。
“我走了!”她冲南宫忧和龙霜儿咧嘴一笑,“你们一路平安!”
“平安!”三人的手紧紧握到了一起。
凌羽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官道上,龙霜儿却依旧把着南宫忧的手,不愿放开。
南宫忧任她把了一刻,仍旧把手抽了回来。
“霜儿,我们也该动身了!”他冲龙霜儿浅浅一笑,开口说道。
“嗯!”龙霜儿低下眉眼,牵过南宫忧坐骑的辔头,让他上马。
“南宫公子,等等!”南宫忧刚刚跨上马背,刘玉儿的声音蓦的撞入了他的耳鼓。
她从岭上急匆匆的朝南宫忧奔过来,发髻蓬乱,双眼红肿,长裙下摆兀自泥泞不堪。看得出来,她不但一夜未眠,而且适才相当的忙乱。
“什么事?”龙霜儿移到南宫忧身前,开口问道。
“南宫公子,明哥他……他一直昏迷不醒……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请你把他救醒?”
一想起蒋明此人,南宫忧心中便说不出的别扭,若依着他的性气,本该让那厮好好的睡足一天一夜才是。然而看到刘玉儿这般心焦,他的心也禁不住软了下来。
“南宫,你就把他救醒吧!”南宫忧还未开口答应,龙霜儿倒先开口替刘玉儿求情了。
“用银针刺他璇玑、华盖二穴,再在他气户、中府二穴处拔火罐,他就醒了。”
“谢谢南宫公子!谢谢龙夫人!”刘玉儿朝二人深施了一礼,立即转身往岭上飞奔而去。
望着刘玉儿飞奔的脚步溅起的泥水,龙霜儿轻叹了一声,翻身跃上了马背。
“走吧!”她轻轻拉了拉南宫忧坐骑的辔头,拨马往西疾驰而去。
东北风,越发刮得猛了。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行到了长沙城西门外的渡口。
新春时节,渡口照例冷清得很。河埠头处空荡荡的没有一条渡船,路面上干净得连一张废纸也寻不着。平日里吃客往来络绎不绝的茶坊酒肆仅剩了一家将门板打开一半,店房内只坐着一个船工模样的男子,独个就着花生米,一口接一口的啜着热烘烘的米酒。
“大哥,请问今日有船渡河吗?”南宫忧领着龙霜儿走入店房,开口问那船工道。
“有!有!适才过河接客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多谢!”南宫忧冲船工微一欠身,同龙霜儿寻了个角落里的座头坐了下来。
二人坐了一柱香的时分,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行约莫二十余人走入了店房。
霎时间,二人心头都蓦然一凛。
他们都各自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人。
龙霜儿伸出手来,紧紧的握住了南宫忧的手。
她的手冷得像冰,而且渗满了汗珠。
“霜儿,你看到谁了?”看到那一干人走入店房,其中仅有一两个人随意扫视了一眼,接着便只顾着唤小二上茶上酒上菜,仿佛并未把坐在角落里的自己看到眼中,南宫忧便壮起胆子,轻声问龙霜儿道。
“龙蝎婆!还有十个生苗!”
龙霜儿把那三个字说出口,南宫忧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裴承煜也许只是她的弟子,下毒的功夫已经让人不寒而栗,而今她居然亲自来到中原,南宫忧委实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也许浑身上下都是毒的人。
然而他又很是疑惑,来人中总共有五个女子,除了一个三十一、二岁的女子之外,其余四人看上去都不满二十。难道那位三十一、二的女子便是那浑身是毒的“龙蝎婆”?此人的年纪只能当裴承煜的女儿,难道她居然便是教会他下毒的师父么?
“不错,就是她。”龙霜儿仿佛看出了南宫忧的疑惑,“龙蝎婆并非只是一个人,而是一族人。她们的毒功传女不传男,长辈去世,晚辈便即接替这个名号。”
南宫忧微微点了点头,替龙霜儿斟了一杯茶水。
“你看到谁了?”
“杨柏,吉王府的清客。”
“不是说吉王府被锦衣卫暗中把守住了吗?怎么还能让他接来这么多苗人?”
“恐怕还有倭人!”南宫忧总觉得这干人当中,有三五个人的举止很生硬,虽然穿着汉装,可委实不像是中国人。
“他们来长沙干吗?”
“恐怕跟裴承煜脱不了干系,不然,龙蝎婆怎么会等闲来到中原?我想,他们会不会是想把吉王从府中抢出来?”
“我杀了包敬端、烧了楚兴隆机坊,你也逼问过裴承煜的管家,他们害怕这些人会把裴承煜的底细供出来,所以想把吉王抢出来牵头……”
然而龙霜儿话犹未了,忽然见到南宫忧眉头微微一蹙。
她抬眼一瞧,只见那一干人中的两个男子一左一右,朝他们二人走来。
这两个男子身材不高,却壮实精悍,一人手中拿着一个布囊,一边走着,一边将布囊打开,露出了内里藏着的兵刃。
杨柏面朝南宫忧立着,左手依然把玩着那对铁胆,右手依然端着那把水烟壶,略带虚浮的双眼却目不转睛的盯着南宫忧和龙霜儿二人。龙蝎婆则背朝二人坐着,四个生苗少女侍立在她两侧,六个生苗男子围坐在桌旁。她丝毫不动声色,这十个生苗便也如雕像一般,悄无声息。另有六个男子或坐或立,却都直盯着他们二人,面沉如水,有的人已然亮出了兵刃。
一见这势头,即便是那坐在一旁自斟自饮的船工也看得出大事不妙,本想招呼南宫忧和龙霜儿登船的他慌忙撇下酒食,极其识时务的退了出去。
“南宫,”龙霜儿霍的站起身来,噌的拔出腰间的苗刀,冲南宫忧道,“你去把那个清客逮住,这里我来应付!”
“你小心!”南宫忧情知此刻已无暇顾及太多,丢下这句话,他呼的抬脚,将座下的长凳朝那逼上前来的二人踢去。
这二人一使单刀、一使倭刀,一见长凳飞来,单刀客闪身避开,倭刀客抬手一刀,将长凳劈作两段。
便在这一瞬间,南宫忧已晃到他们二人身后,朝杨柏飞身跃去。
杨柏眉头微微一动,稍稍后退一步,立刻有两名男子拔出倭刀,朝南宫忧攻来。南宫忧拔出软剑,左右两边轻轻一晃,那二人一个面颊、一个手背,各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不过倭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伤而就此罢手,二人微一惊疑,立刻继续挥刀跟上。
南宫忧无意与他们纠缠,拔步上前,腾出左手去揪杨柏的胸口。
他自认杨柏不会武艺,这一揪甚至都没有去认他的穴道。
然而霎时间,他忽然感到眼前晃过一阵亮光,心中不由得暗道“不好”,慌忙一个旱地拔葱,纵身跃起。刹那间,一阵哧哧声从他脚底掠过,跟上前来的两个倭人,一个闪得及时,另一个却扎扎实实的给钉上了几针。
刹那间,杨柏心下也暗自吃惊。他知道南宫忧一直都认为他不会武艺,如今忽施偷袭,本拟一击便中,却没料到南宫忧应变居然如此之快,不但没伤到他,反而误伤了己方一人。当下他撇开水烟壶,当空一掌拍将出去。
南宫忧喉间轻轻一哼,竟不与他交手,凌空将身一转,软剑递出,攻向另外两个从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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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洞”(下)
此番杨柏暗地里潜出吉王府,的确便是为了接引龙蝎婆等一干人。裴承煜得知自己的老管家和包敬端都分别被南宫忧和龙霜儿拿住,情知他的底细定然会被慢慢的查探出来。于是,他首先暗中杀死虚谷,嫁祸给龙霜儿,试图再迁延他们些时日;其次便同倭人联络,请中村健太郎委派倭寇中四名日本好手和四名中国好手听用;再次便同蛰伏在五寨深山中的龙蝎婆联络,请她带些生苗中的好手来长沙。他试图纠合这一干人,将吉王劫出长沙,并奉他为主,起兵举事。他知道眼下南宫忧、龙霜儿、武当派的蒋明和琴台门诸人均在长沙,他不便频繁露面,便请杨柏前去接引。杨柏潜出王府之后,先将暗中跟踪他的锦衣校尉引到僻静处,下手杀死,再分别往北城外和湘江西岸,将那这两起人接引到了一处。不料南宫忧和龙霜儿竟然并未同刘玉儿纠缠,却已然脱身,打算西去。如此一来,他们便恰好在这江边相遇了。
此时龙蝎婆等一干生苗依然端坐不动;龙霜儿已将先前出手的倭人刺倒,正抖擞精神,同那另一个鹰犬交手;南宫忧则同杨柏人等缠斗到了一起。他展开轻功身法,左刺一剑、右挥一掌,一会而腾身而上、一会儿矮身而下。倭人刀法长于硬狠,少见南宫忧这等虚套打法,因此不但劈他不着,有几刀反险些招呼到了自己人身上。那几个中国鹰犬不知南宫忧的底细,也只以虚招应付,未使全力。倒是杨柏一招狠似一招,急于将南宫忧击败,好尽早引这干人脱身,把吉王劫出府来。他生怕耽误了工夫,锦衣卫加派人手前来堵截,那时可委实大为不妙。
然而一干人又缠斗得一刻,南宫忧的胸腹间越来越疼,后颈的老伤也开始发作了。
他心中不禁大呼“不妙”,连忙双眉一蹙,剑招如急风暴雨般朝杨柏倾泄过去。虽然他此时颈项无法转动,后背已露出了老大的破绽,深为可虑,但他深知这干人以杨柏为头,只须将他制住,其余人等决计不敢轻举妄动。
刹那间,杨柏不禁微微一震,他没料到南宫忧会陡然变招。当下他急退几步,左腕一翻,手中竟多出了一条链子锤。原来他那两颗铁胆间有铁链相连,平日里铁链大半截藏于铁胆内,交手时放出,便是一条链子锤了。
霎时间,南宫忧猝不及防,险些给那链子锤砸中。苦于颈项无法转动,兼之胸腹间刺痛不已,他的武艺大打折扣,只得靠不时跃起或左右移动身躯来躲闪。战不多时,他的右肩便给刺了一剑。
虽然他听到了身背后的风响,可是他正全力应付眼前的杨柏,只得拼着挨了一剑。
“呀!”他禁不住一声怒喝,左掌反拍出去。那人见南宫忧如此轻易的被刺了一剑,只道他武艺低微,当下随手一接。便在那一瞬间,只听“咔啦”一声脆响,那人左臂给震断,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听到南宫忧那一声怒喝,龙霜儿禁不住循声抬眼去看他。见他后颈僵挺,她情知他的老伤又复发了,而今又见他被刺了一剑,不禁心焦,一个失手,左臂被那鹰犬划了一刀。她顺势把住那鹰犬的右腕,自己右手中苗刀送出,刺入了他的腹内。
结果了那鹰犬,她便腾身上前,试图相助南宫忧。不料蓦然间,眼前晃过一道人影,龙蝎婆如鬼魅一般立在了她的身前。
南宫忧右肩负伤,立刻便剑交左手,攻势依然不减。尽管他此刻已是头晕眼花,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击败杨柏。又走了十余招,他后背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情知再次被伤,左手一慢,立刻被杨柏甩出链子锤,卷了个结实。
杨柏登时禁不住心下一喜,左臂一收,将南宫忧拉近前来,伸出右手去揪他的衣领。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一个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刹那间,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可是一切都迟了。
他喉间兀自来不及喊出半个声音,南宫忧掌力一吐,两个身躯便一齐飞了出去。
杨柏一大口鲜血喷了南宫忧满脸,南宫忧也就此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一阵幽幽的清香沁入了南宫忧的鼻腔……
他仿佛又看到“她”飘然闪现在了他的身前。
她的芳躯依然是那样的清香,她的柔荑依然是那样的温润……
四周仿佛被那肆虐的东北风霸占得严严实实,但只要身处她的身畔,他便感到很暖和、很安心……
他伸出手去,把住了她的双手。
然而不知为何,片刻之后,她那温润的双手居然蓦的消失了!
他忽然感到非常的惊惶,双手不住的四处探……
“南宫公子他怎么了?”
“妈……”一句粗口刚刚骂出半个字,又给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我也不知道……啊,知道了!”
这话音一落,南宫忧的双手便触到了能让他安下心来的物事。
这物事自然便是那软剑和竹笛。
那阵清香已然远去,可这软剑和竹笛也足以让他安心的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还是醒了过来。
暗黄的烛光映着一道魁梧的身影,仿佛一尊铁铸的金刚坐在他的身前,而这金刚的腰间居然还挂着一个葫芦。
“斗迁!”他心头不禁涌上一阵惊喜,立刻从棉被中霍的坐起身来,“你怎么在这里?这里……”他环顾四周,诧异的自言自语道,“咦?这里是白龙寺,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慢点慢点!”斗迁咽下一口酒,放下葫芦,俯身看了看南宫忧右肩和后背处的伤口,“我说你真的不疼啊?起身起得这么猛!还好没流血!”
“霜儿呢?”南宫忧一边穿衣服,一边开口问斗迁道,“她没事么?”
“怪了!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你没跟你老婆在一起么?”
霎时间,南宫忧禁不住感到一阵心慌。
他对龙霜儿,并无男女之情。然而既已受龙天杆临终之托,那便不论有无情分,他都会将她当作妻子相待。何况,龙霜儿待他,委实不薄;为他做的,也委实太多。眼下她忽然不见了踪影,若是有个山高水低,于诺言于义理,他都将无法心安。
“龙蝎婆!”他穿好衣裳,立刻便想到了龙霜儿可能的去向。白日里,他们二人在小酒店同杨柏一干人相打了约莫三二柱香的工夫,龙蝎婆和她带来的十个生苗却一直作壁上观。看来她此番来到中原,能否将吉王劫出王府她倒并不在意,她上心要做的,恐怕是将龙霜儿拿住,替生苗报仇。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斗迁,带上兵刃,快走!”他穿好布靴、系上玉带,轻轻拍了拍斗迁的肩头,大步朝门外迈去。
“救你老婆么?”斗迁抄起桌上的九环刀,负到背上,紧紧跟着南宫忧,“你知道她在哪儿了?”
“我知道!”他略忖片刻,便猜到了龙蝎婆等人的落脚之处。
没有一丝月光。
城头、湘江、还有江心那条顺着东北风往西岸疾驶的乌篷船都仿佛被裹挟在一块黑黢黢的生铁之中,只有船头那盏在风中上蹿下跳的气死风灯笼还在艰难的证明着这个世道依然存在着一丝生气。
斗迁此来长沙,兀自带着十个锦衣校尉。今夜他与南宫忧越城而过,依着锦衣校尉的指点,寻到了一个假充作湘江船夫的东厂番役,亮出驾帖,问他讨了船,夤夜往湘江西岸驶去。
“你是怎么来长沙的?笑尘怎么样了?可还好么?”把自己这些天的经历向斗迁说了一遍后,南宫忧便开口询问道。
“我们同你们分开后,”斗迁照例灌下几口酒,清了清喉咙,“又走了一些天,听锦衣卫的探报说,兴化的倭营派出了八个好手去往西边。当时我们只道是倭寇派出的斥候,便都没把这当回事。可是笑尘却说,此事恐怕不那么简单,那八个好手,多半是去长沙同吉王联络,而且极有可能是想把他从王府中劫出来起事……”
斗迁说到这里,南宫忧心下不禁暗自佩服,他伸手拿过斗迁的葫芦,也仰头喝了一口酒。
“佩服吧!我也佩服!”斗迁抢过葫芦猛灌了几口酒,接下去说道,“我们说,吉王府外有锦衣校尉暗中监守,不怕他玩名堂。他却说,此事不可不防。第一,吉王勾结倭寇并无真凭实据,因此监守吉王府并未请旨,只能私下调动一些锦衣卫中的庸手;第二,那‘强人’——啊,你告诉我了,他叫裴承煜——裴承煜不但跟倭寇有联络,还同生苗有瓜葛,他能请动倭寇的好手,自然也能请动生苗的好手;第三,吉王府中当然也难保没有好手。以三方好手之力对付锦衣卫中的庸手,将区区一个吉王劫出王府,断断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你就带着十个锦衣校尉,也赶到了长沙。”
“不错!”斗迁将手中的酒葫芦朝桌上啪的一顿,“他奶奶的,刚到长沙,就有监守吉王府的人来报,说王府内有人跑了出去,还杀了我们的人!妈的,我立刻吩咐在长沙的锦衣卫通通会齐,把兵刃和火铳全都带上,不准一个人进出!谁要敢来捋虎须,放铳轰他娘!”
“后来,你就出城到了江边?”
“那是当然!到那酒肆后,我看到地上横着几个死尸,你也躺在死尸堆里,有几个家伙正在争吵。操他奶奶,他们说的都是鬼子话!我二话不说,先他娘放了一通三眼铳,轰死了好几个。还剩下两个受了伤没死,你猜怎么着?”说到这里,他抄起葫芦,又灌下了几口烧酒。
“如果剩下的都是倭人,他们自认为负了伤,斗不过你们,大概会自杀吧?”南宫忧轻吐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
斗迁喘了一口粗气,点了点头。
“没留下活口啊……”南宫忧缓缓踱出船舱,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冽的寒气。
“我知道!”斗迁大步跟了出去,“可是看到你躺在地上,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我忍不住!”
南宫忧回过身来,凝神望着斗迁的双眼,伸出双手,拍了拍他的双肩。
“这么说,”南宫忧微微沉吟了片刻,“你们赶到酒肆的时候,霜儿和龙蝎婆已经不在那儿了?”
“嗯!没看到你老婆,也没看到苗人!”说着话,斗迁咧嘴呵呵一笑,“想她啦?白天你梦见她了吧!居然去拖人家刘小姐的手,哈哈哈……”
一听斗迁这话,南宫忧心头不由得一揪,脸上却淡淡一笑,开口反问斗迁道:
“刘小姐还在白龙寺么?”
“还在!她那个武当派的老公对她可真凶!她倒好像对你……”说到这里,斗迁禁不住又笑了起来。
二人说话间,船已在湘江西侧靠了岸。
桐梓坡的桐叶已然凋谢净尽,光秃秃的枝条迎着东北风不住的挥舞,仿佛在控诉他们无情的夺去枝头那恋恋不舍的秋叶的罪行……
坡下那掩映在梧桐树丛间的庄院也毫无幸免的被裹挟在那块黑黢黢的生铁之中。一阵紧似一阵的东北风刺破瓦楞、掠过廊檐,发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凄切的哭泣声。
这庄院是琴台门许伯菁在长沙的别院,也是龙霜儿为南宫忧疗毒的地方。
那一夜,他们曾在长沙的西城根下同裴承煜遭遇。南宫忧身已中毒,却还想去捡拾掉落在地上的软剑。是她挡在他的身前,硬接了裴承煜一掌……
那一夜,她曾强忍着内伤,在这庄院里替他拔毒。拔完毒后,她却一连吐了好几口血……
她为他做的,实在太多了,可是他却依然无法将自己的心交给她……
他那一颗心,始终萦绕在杭州玉皇山脚的三友斋。即使他日后履行诺言同她成婚,他的心也将始终无法移开……
“南宫,”斗迁的话打断了南宫忧的遐想,“你老婆真的关在这里吗?我看……”他将那庄院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说道:
“这里连一个鬼都没有!”
“不管怎么样,先进去看看!”南宫忧一边说着,一边大踏步走近庄院大门,飞身跃上墙头,提起真气,朗声说道:
“在下南宫忧,专程前来拜访龙老族长大驾——”
这清朗的话音带上了内劲,透过东北风,穿过庄院,一直汇入了庄院后山坡上的阵阵林涛。
“在下南宫忧,拜访龙老族长——”静候了片刻,他再次将那清朗的话音送了出去。
“龙蝎婆,把人交出来!”这一声喊如雷鸣,自然便是那随后跃上墙头的斗迁所发。
然而回应他的,依然只有那一阵阵倏啦啦的林涛。
昏黄的烛光映着两道不断颤动的人影,把这庄院前后里外拖曳了一遍。
的确便如斗迁适才所言,“连一个鬼都没有”。
“南宫啊,”斗迁随手将烛台摆在厅堂内的茶几上,摘下腰间的葫芦,仰脖灌了几口,“你猜错啦!”
“难道他们真的没有来过这里?”南宫忧一边暗自思忖,一边伸出手去,示意斗迁将葫芦递给他。
斗迁呼的把手臂一挥,把手中的葫芦朝南宫忧递将过去,却不料烛光昏暗,葫芦底居然将蜡烛撞到了地上。
“妈的!”斗迁喃喃的骂了一句,放下葫芦,同南宫忧一道俯下身去捡拾蜡烛。
“咦?这是什么?”俯下身去的南宫忧蓦然失口喊出声来。
听南宫忧这么一喊,刚刚站起一半身躯的斗迁立刻便又俯下了身去。
茶几脚旁边的地面上,隐隐刻着一个小小的“洞”字;茶几底下,兀自横着两截断掉的银凤钗。
“钗是你老婆的吗?”斗迁开口问南宫忧道。
“不错!”南宫忧拾起银凤钗,站起了身来。
“那……字也是她刻的了?她刻这个字到底什么意思?”
“这‘洞’是五寨生苗的洞!”南宫忧将银凤钗笼入袖中,一边说着,一边朝厅堂门外迈去,“霜儿被龙蝎婆带回五寨去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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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盗书(上)
五更天,风停了。
红枫岭悄无声息的伫立在黎明前的漆黑之中,显得如此的幽静,仿佛此前的一切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你真的要一个人去五寨吗?”斗迁仰着头,将底朝天的葫芦狠狠的晃动了几下,发觉实在连一滴酒也倒不出来了,这才失望的将葫芦又拴回了腰间。
“是的!”南宫忧淡淡的说道,“你在长沙守着,以免吉王再有什么异动。五寨那边,我一个人去就行了的!”
“今天已经是正月初五了,三月初一,你能赶回到庐山吗?”
“一定赶回来!”
“来不来得及救你老婆啊!”
南宫忧沉吟片刻,抬起头来,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管救没救成,我都赶回来!”
回到白龙寺的客房收拾好行装,斗迁将南宫忧送出了大门。
然而刚刚迈出大门,二人却都停住了脚步。
刘玉儿居然立在门外,仿佛在等候着他们出来一般。
“南宫公子,”她轻吐一口气,沉沉的说道,“明哥回武当了,你一路上,多加小心。”
言讫,她转过身去,大步迈入了寺门。
“她什么意思啊?”斗迁瞧了瞧她那瞬间便消失在门内的背影,又转过头来望着南宫忧,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老公是武当派的蒋明,被我打了一顿。我看,”南宫忧浅浅一笑道,“她多半觉得蒋明会回武当邀帮手来寻我的晦气。”
“南宫,”斗迁收起笑意,双手按住南宫忧的双肩,“你真的要千万小心!”
南宫忧拍了拍斗迁的双肩,微微点了点头。
“不管前面有什么,路,总归是要走下去的……”他抬眼望着东天那一丝正在艰难的拨开暗黑的晨曦,幽幽的说道。
也许是东北风将那海上暖湿的水气裹胁到了中原,今年冬天并不很冷。正月初旬,官道两旁的树木都已卸下枯黄的冬装,星星点点的抽出了鹅黄的嫩芽;一人来高的芜杂的野草间也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丛一丛米黄色的迎春花,仿佛在一并迎接着同早春一起到来的南宫忧一般。
然而他的心境却远不如这春光一般明媚。除了为龙霜儿担忧之外,他一路上兀自遇见过好几起江湖人物,从他们的言谈间得知,不少门派已然开始将矛头指向了凌云涛和周碧航。此二人虽然都是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此前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让人怀疑就是“苏杭双隐”所为,凌云涛和周碧航不但不为江湖主持公道,反而倚仗着自己的声望和锦衣卫的势力,出头护短,实在太不应该。有人甚至认为凌云涛和周碧航这是在助纣为虐,江湖上的英雄应当在三月初一的庐山大会上共讨之。
听着他们这些话,南宫忧有时恨不能上前将他们一个个好好的教训一顿。倭寇都打进家门来了,他们不把气力用在抵御外敌上头,反倒津津乐道于这捕风捉影的内斗。中国正是因为这样的人太多,所以倭寇才敢肆无忌惮的一次又一次的欺负上门来。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他又怎么教训得过来?毕竟,也是由于他们一直未能寻找到足以证明自己清白的凭据,江湖上的风言风语才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沸沸扬扬。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揭露裴承煜的真相,如此江湖方能平静下来。
虽说今日刚刚才是正月十六,南宫忧却总觉得悬在中天的月亮仿佛缺了些什么一般。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仰脖将杯中的酒尽数灌下了喉咙。
卢溪县城外,沅江同武水交汇处的江面上泊着一只十余丈见方的竹筏,竹筏四围竖着一圈竹栏杆。主人家倒并不拿这竹筏摆渡,却把这竹筏开作了一间泊在江面上的酒肆。一方远山,一泓江水,一道城墙,无一不使身处此间的酒客们感慨万千。因此上,这竹筏酒肆的生意是一日好似一日。
今年的正月十六,自然也不例外。
一轮亮白的玉盘孤零零的悬在中天,静静的映着远处隐隐的重山、照着江面上澹澹的脸庞、抚着江畔苍老的城头,也静静的听着竹筏上文人酒客们一番接一番发出的对她的溢美之辞。
南宫忧仰头看了一眼那仿佛缺了些什么的玉盘,又灌下了满满一杯酒。
不过灌下这一杯之后,他便再没有往杯中添酒了。
今日他心绪不佳,此刻已感到有些上头,若然再喝,定会醉倒。
他唤酒保给他端上一杯热开水,刚刚喝下一口,却忽然感到一股力道隐隐压了上来。
他略略抬眼一瞧,只见前方三二丈远处,四个身穿红袍的酒客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其中一个不是别人,正是琴台门刘玉儿的情郎——武当派的蒋明。
他再微微回头往后一瞧,却见四个同样身穿红袍的酒客正缓缓朝他走过来。
看来蒋明真的从武当山邀了好手来找他寻仇了。虽然他本人并不足齿数,可他邀集来的另外七个,却不是庸手。若然他们八人一同出手,他南宫忧决计不是对手。
霎时间,他略一思忖,立刻又斟上满满一杯酒,霍的站起身来,大步朝蒋明走过去。
一见南宫忧居然端着酒杯朝他走过来,蒋明禁不住一愣。与他同桌的三个武当派弟子原本都已将手按到了衣襟底下藏着的兵刃上头,一见南宫忧此举,也不禁一齐将眼光移向了蒋明。而南宫忧身后那已然起身的四个弟子见状,也不由得面面相觑,停住了脚步。
“蒋兄!哎呀,蒋兄啊!”南宫忧一边说着话,一边堆起满脸的笑颜,朝蒋明举起酒杯,“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你呀!真是想不到啊!‘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啊!如今虽不是落花时节,可在这上元佳节之时遇上蒋兄,你说是不是有缘!你说是不是!来来来!”南宫忧端起蒋明桌上的酒壶,给他也满满斟上了一杯酒,“你我难得相见,先干了这一杯再说!”
他的音调很是响亮,一时间倒引来了不少邻桌酒客们的目光。瞧他那副神情,不但那些酒客们,即便是蒋明邀来的那七个帮手中,立刻也便有三个觉得南宫忧同蒋明是许久未见的老友;其余四个虽则将信将疑,却也打消了贸然动手的念头。
蒋明还未来得及分说,他的手中便被塞进了一杯酒,紧接着,他只觉得后颈一紧,自己的“大椎”穴已被南宫忧按住。然而在旁人看来,南宫忧这一按不过是老友之间相见时再寻常不过的亲密举动罢了。
不过蒋明邀集来的武当弟子毕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墨客,片刻之间,他们便都看出南宫忧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朝蒋明下了辣手。霎时间,三个坐着的弟子一齐霍的站起了身来;另外四个弟子也都快步围拢了过来。
“蒋兄,来来来,”南宫忧情知他们投鼠忌器,决计不敢动手,当下他按着蒋明的穴道,却依旧满脸堆笑,半拉半推的挟制着蒋明朝竹筏侧畔的栏杆走去,“你看这皓月当空,一碧万顷,兄台岂无诗兴乎?不如我二人联句,你意若何?”
蒋明端着这杯酒,禁不住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跟。虽然他看到自己邀来的同门也都跟在他二人的身后,可他此刻已全然被南宫忧制住。即便他的同门一齐发难,南宫忧只须掌力一吐,他也将立刻横尸当场。当下他身不由己,踉踉跄跄的走向栏杆,端着酒杯的手却如筛糠一般颤个不住,一满杯酒顷刻间便只剩下了半杯。
“各位仁兄,”南宫忧刚刚挟制着蒋明来到栏杆边,忽然听到一个武当弟子噌的拔出衣襟下的长剑,开口发话了,“我们有些私事要在此处了结,为防刀剑无眼,还请诸君各自稳便!实在对不住各位!”那人说着话,掉转剑柄,朝竹筏上的酒客们团团施了一礼。
在座的酒客们自然都是要命的,一听那武当弟子如此一说,一个个都忙不迭的起身逃开。为人忠厚些个的,还不忘丢下些碎银会帐;为人虽然忠厚但胆子太小的,便吓得忘了会帐;为人“精明”些个的,自然便乐得在这上元佳节白白饕餮了一顿。
南宫忧一边按着蒋明的穴道,一边扭过头来淡淡的瞧着围拢在自己身前的这一干武当弟子。
竹筏上原本热闹喧嚣的酒客们也在他的眼帘之中渐渐消失殆尽。
可是刹那间,他仿佛蓦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霜儿!”他不由得喊出声来,一把撇下酒杯和蒋明,便要拔步追上前去。
自然,那七个武当弟子依旧如一道人墙般,堵在他的身前。
就在他呼喊的那一瞬间,他看到那背影朝他转过了脸来。
一个熟悉的面庞映入了他的眼帘。
然而顷刻之间,那熟悉的面庞便随着人流一道,渐渐融入了城根下的夜色当中……
“让路!”南宫忧那原本淡然的双眼之中渐渐笼上了一层青气。
“先把话说清楚!”适才那发话逼退竹筏上酒客的弟子开口说道。
“没什么可说的!”南宫忧冷冷的说道,“虚谷道长不是我妻子杀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拔步便往前闯。
霎时间,南宫忧只闻得一片声的“噌噌”,三口长剑当胸而指;左右各横着两口长剑;身后自然还有蒋明的长剑在等着他。
他喉间轻“哼”一声,蓦的一肘倒撞出去。蒋明自然躲闪不及,心口给重重的来了一下,登时疼得他弯下了腰,手中的长剑也给南宫忧劈手夺了过去。
南宫忧夺剑在手,一声清叱,纵身跃起,躲开了左边刺来的两口长剑。
他本想借这一跃而脱出围困,却不料眼前飞起两道青光,封住了去路。他抬手唰唰唰连出五剑,居然未能冲破封堵,而身躯也堪堪落将下来。
此刻竹筏上却有三口长剑正等着朝他身上招呼,一口盯住他的心窝,一口盯住他的左胁,一口盯住他的右胁。另外二人已将蒋明扶起,拉到一旁,护住了他,以防南宫忧再次挟持得手。
“妈的!”刹那间,南宫忧禁不住在心中骂起了粗口。
此刻他身躯已然落上竹筏。说时迟,那时快,他猛然将身一侧,朝前方直撞了过去。
虽然他这一侧一撞,躲开了刺向他两胁的剑,然而前方这一剑终究还是招呼到了他的身上。幸得他身躯已侧,这一剑只将他前胸斜斜划开了一道。
然而即便如此,他兀自不忘倒转剑柄,朝他身前那武当弟子的后颈一敲,敲得他朝前一个趔趄,咔啦一声,将竹筏侧畔的栏杆撞断,扑通一头栽入了江中。
“张师弟不会水,李师弟,你快去救他!”那起先发话的武当弟子一边吩咐着,一边领着另外两个弟子挥剑继续攻向南宫忧。
那李师弟收起长剑,脱下上身的棉袍,看着那铁黑色的江水,居然一时间没敢下去。
“李师弟,你还等什么!”那领头的弟子一边同南宫忧交手,一边呵斥李师弟道。
“先住手吧!”南宫忧逼住领头弟子的长剑,冷冷的开口说道。
一齐围攻他的三个武当弟子一时间居然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然而等他们回过神来时,南宫忧已撇下长剑,脱去棉袍,跳下了水。
过不多时,南宫忧便将那张师弟拖上了竹筏。此刻那李师弟便开始如鱼得水一般,忙不迭的给张师弟控水。
南宫忧轻轻冷笑一声,脱去身上的湿衣,将干棉袍披到身上,迈步朝岸上走去。
“等等!南宫公子!”那领头的弟子连忙赶上前去,朝南宫忧深深施了一礼,“多感救命之恩!”
“你真的‘感’吗?就放我走吧!”南宫忧此刻已然无暇客套,他说出的话同他的身躯一样冰冷。
“不行!”那起初便被南宫忧撞倒的蒋明此刻仿佛缓了过来,上前几步,一边捂着心口,一边开口喝道,“我师父就是被这厮的婆娘杀死的!不能放他走!”
“蒋师弟不得无礼!”那领头的弟子一边瞪了蒋明一眼,一边朝南宫忧再施一礼道,“南宫公子,在下便是卢溪人,请公子去寒舍喝茶更衣。”
“不必了!”南宫忧朝那弟子微一躬身,“客栈中自有衣物更换。我再说一遍,”他转头盯着蒋明,“虚谷道长不是我妻子杀的!”
“你少惺惺作态了!”蒋明一边愤愤的说着,忽然弯腰拾起竹筏上的长剑,猛的朝南宫忧前胸捅去。
南宫忧此时已冻得浑身冰冷,心绪本来不佳,此刻一见蒋明如此不通情理,心下禁不住勃然大怒。霎时间,他微一侧身,劈手一把夺过长剑,顺势一肘横扫过去。
他这一扫带上了六分内劲,咔啦一声,蒋明的三根肋骨登时便给震断了。
“对不住!我又伤了你们的人!”南宫忧一边将手中的长剑掰成两截,一边冷冷的瞧着这一干人说道,“一切事体,三月初一的庐山之会上,定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言讫,他撇下这两截断剑,丢下竹筏上呆若木鸡的一干人众,拔步往岸上迈去。
东北风又刮起来了。
横在两堵山壁间的二人高的石墙又映入了南宫忧的眼帘。
虽然是正午时分,可是这山间却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山壁和石墙痴痴伲伲的盯着南宫忧,仿佛很为此处居然来了他这么一个活物而感到大为惊诧一般。
毕竟,两个多月前,三千条性命就在这山壁和石墙间走到了尽头。从那时起,此处便仿佛隔绝了生迹一般,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一重灰云从东北方缓缓压到了石墙两侧的山尖上,霎时间的一声霹雳,震得南宫忧禁不住一阵心揪。
他觉得,这半年多来,自己已由一个无拘无束的隐士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皇天在上,南宫忧谨誓:从今往后,不再杀人!如有离违,拳脚杀死于拳脚下、兵刃杀死于兵刃下、毒药杀死于毒药下……如此种种,不得善终!”
七年前他与常笑尘一道在西湖畔盟誓的情形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然而,这誓言还是破了。
这半年来,他已杀了许多……
然而他并不想为自己杀人的举动寻找冠冕堂皇的由头。毕竟,杀了就是杀了。
该如何应誓,应便是了。
何况,他体内的余毒正一日深似一日,谁又知道他还能活多少年呢?
想到这里,他淡淡一笑,一脚踏过石墙东侧那早已翻倒在地的小门,继续往北行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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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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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盗书(下)
洞口的绞盘依然如故,可竹筐却早已不知所踪,绞盘上的麻绳也已断掉,余下的半截兀自随着山风,在山顶不住往下滴落的水珠间孤零零的打着秋千。
自然,借着这半截麻绳,南宫忧也很快攀上了洞口。
他认定洞中此时已无松明照路,因此便不进洞,只顺着开凿在山壁上的石道往东迤俪行去。
行不多远,他便来到了平台处,而那一股熟悉的水声也渐渐传入了他的耳鼓。
他纵身跃到对面山壁的平台上,朝东北方抬头瞧了一眼。
一道瀑布从山顶直泻而下,仿佛九天垂下的银练,又宛若笼罩着山壁的缎带一般。一层层水雾随着山风翩翩起舞,将那山壁上蜿蜒的石道轻轻掩入了薄纱之中。
南宫忧轻叹一声,转身沿着这一边山壁上开凿的既陡且狭的山道,一步一步缓缓朝山顶攀去。
山顶依旧是那一片敞坪,那一片龙霜儿曾在此处将头倚到南宫忧肩上的敞坪。敞坪上那一丛一丛的野草在风中朝他不住的招手,仿佛在招呼一个久违了的朋友一般。
然而不知何时,这敞坪上居然竖立起了一根木桩。
霎时间,他心头蓦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除了木桩和那熟悉的敞坪,便是四围一重一重不知多远多深的层峦。头顶的乌云笼得四下里一片混沌,一切都仿佛被裹入了朦胧之中,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略一思忖,便拔步往北而去。
行不上三二里路,一片湖水便横在了南宫忧的眼前。被山风荡得粼粼的水面映着四面苍黄的山坡和头顶浓黑的重云,显出一种莫名的灰暗来。
南宫忧倒也没有多少闲心去探究这湖水的颜色,他轻吐了一口气,沿着湖岸,继续往北行去。
又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侧身隐到了湖畔的芦苇丛中。
一条单桅小帆船,正顺着东北风,哗啦哗啦的朝南驶去。
船头立着一个三十一、二岁的苗装女子,正是他曾在长沙城西湘江之畔有过一面之缘的龙蝎婆;她身后立着四个苗装少女从人;从人身后,四个苗装男子将一个汉装少女裹挟在当中,正是龙霜儿!
刹那间,南宫忧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了他适才在敞坪上看到的木桩!
难道他们要把龙霜儿绑在木桩上施他们的私刑么?
想到这里,南宫忧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算上龙蝎婆,对方共有九人。凭他区区一人,能救得出龙霜儿么?
然而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多想。不论成与不成,他总归要试上一试。
他已打定主意,如若今番不成,他便就此罢手,即刻赶往庐山赴三月初一之会。他深信,到了那一天,裴承煜即便不公然露面,也将在暗中窥伺。无论如何,只要寻到了他,他南宫忧便即刻出手。自然,他的确打不过裴承煜,但是若要与他同归于尽,他还是做得到的。虽然如此一来,被栽到他们头上的恶名或许将永远无法洗清,可事已至此,舍此而外,也委实别无他途了。
除非,常笑尘和莫邪他们能在松江府寻到些有力的凭据。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轻手蹑脚的尾随着那条帆船。待到跟着那一干人来到敞坪上的木桩跟前时,四周已笼罩在了一片暮色之中。
龙蝎婆面朝南立在那木桩北面,四个少女侍立在她两侧;两个男子将龙霜儿的衣裳一件一件剥下,将她紧紧的绑在木桩上;另外两个男子则在龙蝎婆身前燃起了一堆篝火。
龙霜儿双眼紧闭,一语不发,只有那剧烈起伏着的胸膛仿佛在向上天控诉着她心中那难以言喻的愤懑和羞惭。
南宫忧见状,心头禁不住猛的一揪。然而他深知此时万万造次不得,只得将那一口恶气强自咽了下去。
东北风不住的刮着,扬起一阵阵枯白色的柴灰,原本金黄的火光仿佛也被这四周的晦暗所吞噬,柴堆上喷出的,不再是金黄,而是一条条暗红……
毒蛇吐出的芯子,也是这般的暗红。
南宫忧从怀中轻轻掏出两块毛巾,解开腰间的水囊,将毛巾浸湿,一块掩在自己的口鼻之上,用布绳拴紧,另一块复又塞入怀中;再掏出两截布条,将自己的双手缠了个严实。
他深知这龙蝎婆使毒的功夫一定不浅,便事先预备下了这些,以免着了她的道儿。
此刻,一个男子已然拔出了一口五七寸长的短刀,用手指头轻轻试了试锋刃;另一个男子则端起一个大瓦盆,立在了龙霜儿身侧。两个生火的男子朝龙蝎婆单膝跪倒,用苗话询问了几句,龙蝎婆微微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
那持刀的男子脸上登时浮现出了一丝诡邪的笑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短刀。
刹那间,只听得扑哧一声,那男子喉间蓦然迸发出一声惨呼,手中的短刀也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一枚透骨钉已从他的右腕处穿透了出去,鲜红的血箭一股一股的往外喷了出来。
霎时间,在场的人众都蓦的一惊,一个少女兀自“啊”的失口喊出了声来。
龙霜儿也茫然不知所以的睁开了眼睛。
龙蝎婆双眉一剔,转过了身去,她身畔四个少女都噌的拔出腰间的苗刀,将龙蝎婆护在垓心。一个男子忙不迭的去替那伤者按压伤口,却那里按压得住!龙蝎婆一声断喝,另一个男子立刻弯下腰去,将短刀拾到了手中。
便在那一瞬间,南宫忧呼的腾身而起,一大把钢针朝龙蝎婆掷了出去。这一把钢针兀自是他在兴化同倭寇交手时使过的,针上都喂了剧毒。三个少女一时躲闪不及,立刻便倒地而亡。
南宫忧掷出钢针,身躯落地,左臂轻舒,劈手将那持刀男子的短刀夺了过来,顺势腾出右手,咔嚓一声,将那男子的喉骨捏得粉碎;一脚反踢出去,那端瓦盆的男子登时飞出了三二丈远,口喷鲜血,软在地上,不知死活。顷刻之间,南宫忧已将绑缚龙霜儿的绳索削断,脱下身上的棉袍,裹住了她的胴体。
“南宫……”龙霜儿吐出这两个字,泪水早已涌了满脸。
南宫忧一言不发,右肘倒撞出去,正中身后男子的心窝,顺势夺下了他手中的苗刀,塞到了龙霜儿手中;左手掏出另一块浸湿的毛巾,递给了她。
龙霜儿心领神会,左手拿毛巾掩住口鼻,右手中苗刀挥出,挡开一个少女的兵刃,同她缠斗起来。南宫忧拔出软剑,挡住了跟上前来的龙蝎婆。
龙蝎婆使毒功夫虽然高强,但武艺本属平常。如今南宫忧如此防范,使毒也已无用。走不过十余招,手中的兵刃便被南宫忧铰飞,前胸也扎扎实实的给南宫忧拍了一掌,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此时龙霜儿已将那少女从人放倒,见南宫忧正要动手废掉龙蝎婆的琵琶骨,连忙横身挡住,开口说道:
“别这样!你废了她的功夫,她还是会使毒。”
南宫忧眉头一锁,挥剑朝她心口刺去。
“南宫,”龙霜儿一把拦住他,“你别再杀人了,我……我怕……”
南宫忧轻吐了一口气,他自然知道,龙霜儿是怕他七年前发下的誓言会应验。
他浅浅一笑,收回了已然伸出的软剑。
“我来吧!”龙霜儿掣起苗刀,朝龙蝎婆的胸口扎去。
蓦然,南宫忧忽的感到身后一股力道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他连忙拉住龙霜儿横身一滚,好歹躲了开来。而刹那间,一阵疾风掠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提起龙蝎婆,纵身而去。
这熟悉的身影自然便是他们的老朋友裴承煜了。
天地间的一切仿佛又回复了沉寂。
柴堆依然在喷吐着一条一条的暗红,枯白色的柴灰也飞扬如旧。
敞坪上横七竖八的全都是尸体,只有那起先手腕被扎穿的男子兀自在抽动,被龙霜儿放倒的少女兀自在呻吟。
“南宫……”龙霜儿此刻已将世间的一切抛诸脑后,她一把撇下掩住口鼻的毛巾,一头栽到南宫忧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南宫,我怕……他们要……要剥我的皮……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南宫……”
南宫忧也扯下毛巾,轻轻的抚摩着龙霜儿的背心,他的眼眶也禁不住红了。
良久,龙霜儿站起身来,拿衣袖抹了一把面颊上的泪水。
她脱下南宫忧裹住她胴体的棉袍,递给了他:
“南宫,冷,穿上吧!我穿我自己的衣服。”
南宫忧接过棉袍,背过了身去。
“你……你不愿看到我的身子吗?”龙霜儿见状,嗓音禁不住有些发颤。
“……”
“我要你替我穿!”
“霜儿……”
“你若不替我穿,我就冻死在这里!”她的嗓音依旧发颤,然而却是那样的斩钉截铁。
南宫忧妥协了。
在山风中不住跳跃的火光映着龙霜儿婀娜的身段,她一边脉脉的看着半蹲在地上为她系着腰带的南宫忧,一边伸出双手,解下他的头巾,替他将已然有些散乱的发髻盘好,又将头巾细细的裹好来。
裹好头巾,她猛然弯下腰来,双手捧起南宫忧的面颊,在他额上轻轻了吻了一记。
“霜儿,我们走吧!”南宫忧站起身来,垂下眉眼,轻声说道,“我先送你去镇上,你该好好的歇会儿了!”
龙霜儿轻吐了一口气,一把拉起南宫忧的胳膊,迈步往北朝湖边而去。
“哎,霜儿,你带我去哪儿?”
“去我家!”
“你家?”
“我另一个家!”二人行到湖畔,龙霜儿回过身来,冲南宫忧嫣然一笑,“要歇,我也要在我家里歇!”
东北风依然在不住的刮着,二人解开船缆,不能升帆,便一人抄起一条船桨,往北划去。
“霜儿,你在这里还有好几个家吗?”
“我爹是长官司的长官,他的宅子可不止那一个山洞。”龙霜儿双眼盯着前方,幽幽的说道,“这湖的北面,我们还有一个村寨,我爹在那里还有一处宅子。”
“南宫,往右!”约莫划了大半个时辰,龙霜儿忽然开口吩咐道,“我们靠岸!”
南宫忧朝右方定睛一看,一片密密匝匝的黑影登时映入了他的眼帘。瞧这光景,多半是一片树林。
“村寨……在这树林子里?”
龙霜儿喉间轻轻的“嗯”了一声,自顾着力的划着桨。
“霜儿,”南宫忧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行!你不能去!”
“你猜到了……”龙霜儿沉沉的说着,手底下划桨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你要带我去龙蝎婆家!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我知道危险。”她转过脸来,脉脉的瞧着南宫忧,“正因为危险,我才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南宫忧沉默了。
二人说话间,船已靠了岸。
“跟我来!”龙霜儿跳上湖岸,拔步往林中迈去。
这是一片杂树林,有刚刚才齐人腰的小灌木,也有三二丈高的乔木。天黑得如同锅底一般,没有一丝月光,南宫忧看不真切这林中都生着些什么树木,只感觉阵阵初春的清香随着林涛不住的沁入他的心脾,煞是怡人。
若非有要事萦心,他真想丢开一切,在这林涛和清香间安安静静的躺上一刻。
在林间穿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出现了一片空坪。
这空坪约莫十余丈见方,地面生着莹莹的青草。草坪东侧,一道竹篱围着五七间草厅,竹篱旁种着一丛一丛的四季青。瞧这光景,哪里像一个使毒人住的宅子!分明便像是退居林泉的隐士的住处。
“这里……”南宫忧刚刚低声说出两个字,立刻被龙霜儿捂住了口唇。
她从怀中掏出浸湿了的毛巾,掩住了口鼻;又掏出布条,缠住了双手。
南宫忧见状,也立刻照此办理。
二人轻轻跃过竹篱,踅到正厅门前,龙霜儿伸手在门上敲击了几下。
一慢,二快,二中,一慢,二快,二中,二慢。
一声少女的苗话从屋内传了出来,厅门随即吱呀一声开了。
刹那间,龙霜儿纤指疾探,戳中了那少女的穴道。
紧接着,门内传来一阵响动,南宫忧猱身上前,一手一个,拿住两个男子胸前的穴道,将他们掷到了墙角。
顷刻间,侧畔的耳房内传出来一阵“沙沙”声。龙霜儿浅浅一笑,迈步入去,将那藏在房内放毒的少女也点了穴。
龙霜儿领着南宫忧穿过厅堂,走入后院西北角上的厢房,打着火绒,点亮了书桌上的蜡烛。
这厢房分明是一间女子的居室,打扫得一尘不染。厢房北侧摆着一张绣榻,北墙上悬着一幅摹本的《兰亭序》;西墙窗下摆着一张书桌,书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一方铜狮子镇纸压着一叠书稿,第一页上分明写着“逍遥驾鹤录”几个清秀的汉字;南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看那纸签,都是些《内经》、《神农本草经》之类的医药书籍;靠东墙摆着一个竹架,架上满是瓦罐、瓷瓶、藤箱、竹筒等物件,架下是一方条几,几上全都是石碾、研钵、坩埚、捣杵。
“龙蝎婆虽是生苗,可是却懂汉字。”龙霜儿看出了南宫忧的疑惑,一边来到书架旁,将一层架上的书籍一叠一叠搬开,一边开口向南宫忧解释道,“她们研修毒理,单靠苗家祖传,还远远不够。因此,从第三十七代龙蝎婆起,她们便开始习学汉字,研读汉人的医书药典。正因为如此,她们所能使的毒才千变万化,外人极难知晓。”
龙霜儿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穿过那层搬空了的书架,在后边的墙上缓缓的试探着。蓦然,她捏住一块墙砖,将它缓缓抽了出来。紧接着,她从那墙洞里取出了一个小藤箱。
她将藤箱摆到书桌的灯下,拔出发髻上的木钗,将箱上的小锁撬了开来。
箱中摆着一些女子的饰物,还有一个五七寸见方的绣囊。龙霜儿打开绣囊,从里面掏出了三张淡黄竹纸叠成的方胜。
她将方胜一一拆开,在灯下瞟了一眼,脸颊上不禁浮现出一丝笑颜,忙又将方胜叠好,塞入绣囊,放入了自己的怀中。
然而顷刻间,她又将绣囊取出,递给了南宫忧。
“拿着这个!”她面色凝重的说道,“这是裴承煜写给龙蝎婆的书信。”
龙霜儿话音刚落,南宫忧心头禁不住一阵激荡,一股莫名的感受蓦的涌入了他的脑海,说不出是欣喜,是感激,还是悲凉……
“收在你那儿,不是一样么?”他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张油纸,将那绣囊重重裹好,贴肉藏入怀中,一边随口问龙霜儿道。
此时龙霜儿已将藤箱和书架复原,一听南宫忧这话,她垂下眉眼,轻吐一口气,幽幽的说道:
“若我们二人都能平安回去,那收在我这儿倒也确是一样的。”
“霜儿,”南宫忧一把把住龙霜儿的双手,“你是我妻子,我难道会……”
然而他话犹未了,龙霜儿忽然甩脱他的手,掩住了他的口唇。
“揭穿裴承煜,这是大事!你不要为了守这小诺,而忘了大事!”
说着话,她冲南宫忧浅浅一笑,噗的吹灭了书桌上的灯。
“快走吧!看来裴承煜把龙蝎婆带到别处疗伤去了。”
临出门前,她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将那方铜镇纸下压着的书稿卷起,藏入了怀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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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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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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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大礼”(上)
东北风停了,满头的浓云居然被吹散了。
一缕晨曦轻轻的抚摩着平湖,轻轻的抚摩着敞坪,也静静的目送着疾步而行的南宫忧和龙霜儿。
“书信上都写着些什么?”一路上,二人都被笼在黎明前的晦暗之中。如今东天发白,南宫忧倒禁不住对那书信好奇起来。
“回到镇上,自然就知道了!”龙霜儿在此处只能感受到一阵阵的死气,然而她强自压下心头的不快,冲南宫忧眨眼笑了笑。
行到昨夜的恶战之处,二人都停住了脚步。
木桩四周,横七竖八躺着的尸身依旧保持着夜里的原状,只有那被龙霜儿放翻的少女朝东移了十余丈远。
看来她想挣扎着离开此处,然而却终究不支。
霎时间,龙霜儿忽然觉得很恶心。她背过身去,紧紧的堵住了口唇。
南宫忧轻叹一声,上前抚着她的后背,将腰间的水囊递给了她。
喝下几口水,她总算舒坦了些。
“坐下歇会儿吧!”南宫忧说着话,转过身去,将那几具尸身移到远处的灌木丛中,草草的掩了掩。
他又奔到湖边将手洗净,才转了回来。
“我们走吧!”龙霜儿站起身来,挽起南宫忧的胳膊,朝下山的小道走去。
然而二人一前一后的踏上那既陡且狭的小道,刚刚行了五七丈远,却都不由自主的钉住了脚步。
一抹朝阳掠过两重山壁间的缝隙,怔怔的洒在一个熟悉的背影上。
这背影自然还是他们的老朋友裴承煜。
霎时间,一切又回复了死寂。
沉默良久,还是缓缓转过身来的裴承煜开口打破了这死寂:
“你们觉得恶心吗?”
朝阳映着他略带瘦削的方方正正的面颊,仿佛十分的恬淡。或许是直面阳光,他双眼微微闭着,竟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茫然来。
“看到满地的死尸,我也觉得有些恶心。”他又开口了。
话音不大,却依旧是那样的雄浑。若非情知是自己的对头,南宫忧说不定会将他当作一位既可为良师又可作益友的长者。
“霜儿,你快走!”南宫忧左臂微微往前伸出,内劲运处,袍袖呼的鼓了起来;右臂微屈,预备随时拔剑。
“你以为,你们今天还走得了吗?”随着这雄浑的话音,裴承煜微微闭着的双眼缓缓的睁了开来。
霎时间,南宫忧只觉一股力道隐隐朝他压将来。他将身微微一侧,将那力道从身畔轻轻卸了开去。
蓦然,一直一语不发的龙霜儿忽的纵身而起,越过南宫忧的头顶,挡在了他的身前。
“霜儿!”
“南宫,记得我昨晚对你说过的话!”她的话音微微发颤,却是那样的斩钉截铁。
言讫,她轻移莲步,手中的苗刀朝裴承煜前胸直刺过去。
裴承煜呵呵一笑,微微退了半步,龙霜儿的苗刀居然便刺了个空。而顷刻之间,裴承煜的右手眼见着便要捏住她的咽喉。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陡然感到一股劲风自上而下袭来。
他抬头一瞧,只见南宫忧已纵身跃起,软剑直朝他顶门攻来。
凭他裴承煜的武艺,两个南宫忧加起来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然而此处不是平地,而是一条既陡且狭、仅容一人通行的山道。这山道一侧是陡崖、一侧是绝壁,即便平日里空身行走,也得万分小心在意,何况此刻三人缠斗在一起,更是半点也疏忽不得。若在平地,他自可或左或右,躲闪开来,然而此地却容不得他那般腾挪捭阖,若击龙霜儿,自己的头顶难免被南宫忧开了瓢;若击南宫忧,龙霜儿只须刀锋一转,自己立时便会给开了膛。当下他只得收招后退,方堪堪躲开了这二人的合击。
如此一来一往、一上一下,南宫忧又挡在了龙霜儿的身前。
东北风又刮起来了。
三人就这般对峙在这既陡且狭的山道上。
对面山壁上的瀑布声不住的传入他们的耳鼓,朝晖明媚,一阵一阵草木的清香随着东北风袅袅飘来,委实一派大好春光。
然而此时此刻,三人的鼻腔中仿佛都萦绕着一丝血腥。
裴承煜双眼睁得更大,他缓缓朝前移了一步。
刹那间,南宫忧和龙霜儿的衣袂居然逆着风向,轻轻飘了起来。
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猛的撞入了三人的耳鼓:
“煜……”
三人登时都禁不住蓦的一惊,循声望去。
随着一阵倏啦啦的响声,只见对面山壁的石道上,百余枚箭镞一齐对准了裴承煜。箭手都戴着清一色的竹笠,身穿清一色的宝蓝色短襟棉袄,下衬着熟牛皮护膝、绷腿,脚穿踢土皮鞋,正是熟苗寨兵的装束。
寨兵当中立着一个中年男子,一双浓眉如墨染,一双虎眼炯炯的盯着裴承煜,口唇上方生着一抹浓黑的“一”字胡;头上没有戴帽,只用一条锦带束住发髻,身穿一件黑色掩襟棉袍,领口镶以豹皮。此人倒也不是生人,正是去年南宫忧在此间遇见的常笑尘的大舅蓝千彪。在他身旁,几个寨兵挟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正是昨夜被南宫忧击伤的龙蝎婆。
“星儿!”裴承煜见状,不禁大惊失色。霎时间,南宫忧和龙霜儿的衣袂便又顺着风向飘了起来。
“大舅!”南宫忧和龙霜儿禁不住大喜过望。龙霜儿上前一步,双臂紧紧环住了南宫忧的腰,面颊也软软的贴在了南宫忧的后背上。
“嗯!”蓝千彪朝南宫忧和龙霜儿微一颔首,随即转向裴承煜,开口说道:
“裴老先生隐逸江湖数十年,无缘不得拜望,憾甚!”
说着话,他朝裴承煜微微躬身,拱手施了一礼。
“你是谁?”
“在下蓝千彪!”
“哈,原来是你!”裴承煜斜眼盯着蓝千彪,“你趁我不在,拿住我的星儿作人质,当真好本事啊!”
蓝千彪垂下双手,冲裴承煜微微一笑,一语不发。
“煜,你别管我!我知道,你……你其实并不喜欢我!”蓦然间,立在一旁的龙蝎婆倒忽的开了口。
一听这话,蓝千彪虽不动声色,但到底禁不住朝侧边瞥了一眼。
“星儿……”裴承煜缓缓斜过身子,双眼直盯着龙蝎婆,沉默了。
“煜,我知道,你一直都假装喜欢我,假装对我好。我知道的。可是,我却是喜欢你的!是真真正正的喜欢你的!我给你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星儿,不许胡说!”裴承煜蓦的开口喝道,随即转向蓝千彪,“我放他们走!你不准伤害我的星儿!”
“煜!他们……他们一定偷了你写给我的信!你不能放他们走啊!”
“星儿啊,我不是说过,我给你写的信你不能留着吗?”这话虽看似责备,可却更像是长辈对小辈的怜爱之语。
“很多很多,我都烧了,可是,这几封,我……我真的舍不得……”
裴承煜轻叹一声,转向蓝千彪开口道:
“我放他们走!”
“多感!”蓝千彪复又拱手,朝裴承煜深深一揖。
蓝千彪话音刚落,只听呼啦啦一片声响,裴承煜便仿佛后背贴着山壁一般,稳稳当当的落到了两座山壁之间的地面上。
蓝千彪把手一挥,寨兵们立刻收起弓箭,并给龙蝎婆让开了一条路。
片刻之间,龙蝎婆的背影便消失在了人丛之中。
巳牌的日头跃过五寨镇上一处宅院的马头墙,映着墙内院落中的一株老杏树。树旁的草地上摆着三把太师椅,每把椅前都摆着一方小茶几,阵阵幽香从几上的茶碗内升起,让刚刚历经了一场剧变的南宫忧和龙霜儿感到格外的舒畅。
换上了一身居家便服的蓝千彪从内堂大步迈入庭院,在正当中的太师椅上昂然坐了下来。
“多谢大舅救命之恩!”一见蓝千彪出来,立在一旁的南宫忧和龙霜儿连忙上前跪倒致谢。
“起来吧!”蓝千彪将右手略略一抬,“坐下说话!”
“南宫忧啊,”俟他二人坐定,蓝千彪又郑重其事的开口说道,“我要骂你!”
“大舅!”一听蓝千彪这话,南宫忧复又起身,朝他躬身施礼道,“此来五寨,未得拜望大舅,的确是侄儿的不是……”
“大舅您别怪他!”龙霜儿起身说道,“这次南宫来这儿,都是因为我被龙蝎婆抓了过来。他急着去救我,因此没来得及拜望您……”
“胡说八道!”蓝千彪虽然开口打断了他们,脸上却掠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颜,“你当我是专门要你们来拜望的吗?我是骂你不知天高地厚!有事干吗不来找我帮忙!蓝某人好歹是这长官司的长官!他生苗几个毛贼,难道我还会奈何不了!”
“大舅……”一听蓝千彪这话,南宫忧禁不住一时窘了。
“坐下说话吧!”蓝千彪将手往下按了按,脸上终于闪现出了一丝笑容,“南宫,中原发生的事情,我大概也知道了些。这裴承煜的来历,恐怕你们还不清楚吧!”
“的确!我们只知道他自称是‘忠良之后’,而且还说是当今哪个高手的师弟。”
“他父亲名叫裴绍宗。”龙霜儿开口接着说道。
“嗯,不错!”蓝千彪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说道,“裴绍宗是不是有裴承煜这么个儿子,我不知道。不过,若说裴绍宗是一个忠良,倒也有几分道理。”
“噢?那……裴绍宗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呢?”
“南宫忧,你可知道‘大礼事件’么?”
“‘大礼事件’啊……”南宫忧仰头思忖了片刻,“仿佛听说过,好像跟当今的父亲有关吧!只是不很清楚详情。”
“是这样的,”蓝千彪啜了一口茶水,接下去说道,“当今的前任是武宗皇爷,殡天之后,没有子息,大臣们便拥立了当时兴王的世子做皇帝,也就是当今了。”
“咦?为什么拥立一个世子做皇帝?他父亲呢?”龙霜儿禁不住开口发问道。
“是这样的,当时,老兴王殿下已经过世了,世子守孝期未满,所以还没有嗣位做亲王,只是一个世子。”
“原来如此……”
“当今即位后,立刻同大臣们商议,说要尊自己的父亲老兴王殿下为皇帝,尊武宗皇爷的父亲孝宗皇帝为皇伯父。”
“嗯,”南宫忧点点头道,“当今和武宗皇爷本是堂兄弟。”
“这样一来,有些大臣不同意,他们认为,当今应当认孝宗皇帝为父亲,老兴王殿下应当尊为皇叔父……”
“这是什么道理呀!”龙霜儿不禁大惑不解,“哪有认伯父当爹、反把自己的亲爹当叔父的呢?”
“那些大臣们认为,孝宗皇爷是嫡传,老兴王殿下是旁支,所以,他们才这样请求。”
“恐怕,”南宫忧微微昂起头,“谁都不会答应。”
“不错,当今断不能答应。可是,大臣们一直不断的上奏。从正德十六年当今即位起,一直争到嘉靖二年,当今发火了,将那些个大臣通通拉出去廷杖,当场杖死了十六个。”
听着蓝千彪神色凝重的说出这段掌故,龙霜儿的脸唰的白了。
她又想起了今日清晨在敞坪上看到的那些横七竖八的尸身……
当年,紫禁城的朝堂外,那被杖死的十六个大臣是不是也如同那些尸身一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呢……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赶忙喝下一大口热茶,不然她生怕自己当场就要呕吐出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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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大礼”(下)
“这么说,裴绍宗就是那十六个大臣之一了?”听完蓝千彪的话,南宫忧开口推测道。
“不错!”
“那这么说,”龙霜儿站起身来,缓缓走动了几步,“裴承煜认为,他父亲之死,完全是由于皇帝昏庸,所以他才要替倭寇做事,并且勾结吉王和生苗,企图瓜分掉这个皇帝的江山,以此替他父亲复仇?”
“有道理!我看,应该就是这个缘故。”蓝千彪点点头,认同了龙霜儿的推断。
“可是,他为什么要作出那些案子来陷害笑尘和我呢?如今,江湖上有不少门派已经把矛头指向凌老盟主和赶月山庄的周庄主了!”
“这个事情……”蓝千彪沉吟片刻,开口推断道,“我看,恐怕跟裴承煜那个师兄脱不了干系。”
“师兄?”
“不错!南宫忧,你不是说,裴承煜还跟庐山有书信往来么?”
南宫忧沉默了。
虽然他心中早已暗暗料想到了这一层,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的某一位师尊居然会同裴承煜这为害江湖的罪魁祸首有干连。
“大舅……”龙霜儿看了看南宫忧,又转向蓝千彪,轻轻的唤了他一声。
“南宫忧,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你哪一位师尊会同这恶人有干连。”蓝千彪冲龙霜儿微一点头,立刻朝向南宫忧,正色说道,“可是你要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而且,你们的三师父伍三爷也死得不明不白,你若不把事情追查清楚,如何对得起那许多枉死的人呢!”
“大舅说得极是!”南宫忧霍的站起身来,“不论此事同我的师尊有没有干连,事情一定得追查清楚!我这就动身,前往中原!”
“别急!”蓝千彪站起身来,拍了拍南宫忧的肩头,“今天在这里安心住上一夜,明早动身不迟!”
南宫忧从怀中取出绣囊,将囊中那三张方胜取出拆开,排到了书桌上。
“星卿见字如晤:自平湖一会、松林之别,倏忽又逾月矣。虽苗汉之分,庶几参商,然衣服绝殊,心如比翼;语俗各别,念有灵犀。煜枉叨九江之艺,愧戴忠良之先,贱躯微鄙,愚质粗陋,惘然而践芳境,儃徊以蒙兰心,幸何如!福何如!《诗》云: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今既逾月,然牵盼之念,一日岂三月欤!嗟乎,书不尽言,草就以寄吾心。日鉴之!月鉴之!”
“星儿亲卿如晤:煜自别离,何幸重逢!心如槁木,意若离弦。雁字往来,空望秋水。千里帆篷,睹卿芳颜!幸耶!狂耶!感卿蕙质,得奉枕席。蒙卿坚心,而授绝艺。煜即何德,以逢殊遇耶!《古诗》云: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煜不才已甚,然磐石之念,尚不后古人也!西楼之月,雁足之简,聊寄尺寸。”
“亲卿如晤:煜本猥贱,幸蒙卿遇,结以发鬓,托以腹心。不传绝艺之授,恩如东海;冰心玉壶之托,义重泰山。煜无他言,岂妄作结草衔环之报,但付以今世岿然之心也!书不尽言,唯天鉴之!”
“裴承煜学到了一身功夫,尚不知足,还想学使毒的功夫,所以,才去了苗疆?”看完这三封书信,南宫忧抬起头来,在厢房中缓缓踱了几步,开口推测道。
“多半是这样!”龙霜儿端起一杯热茶递给南宫忧,“裴承煜是官宦子弟,又学到了一身功夫,文武双全,自有一番丰采。即使年纪大了些个,龙蝎婆也难免不对他动心。”
“所以,她不但同裴承煜有了肌肤之亲,甚至将苗疆那些不准外传的毒功都传给了他!”
“不错!这后两封书信,他都提到了此事。”
“这些书信,可以当作凭据吗?”一时间,南宫忧忽然担忧起来。
“可以的!”龙霜儿指着信上的一些字句,对南宫忧说道,“你看,‘苗汉之分,庶几参商’,‘衣服绝殊’,‘语俗各别’,这些都说明,书信是写给苗疆女子的;‘蒙卿坚心,而授绝艺’,‘不传绝艺之授,恩如东海’,这些,都是说那苗疆的女子把‘不传’的‘绝艺’传授给了他。苗疆不传的绝艺是什么?当然是毒功!”
听过龙霜儿这一席话,南宫忧不禁朝她深深一揖,正色说道:
“霜儿,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龙霜儿叠起方胜,塞入绣囊,背过身去,开口说道:
“我不要你这样子谢我!”
这话语中,分明带着三分埋怨和七分期盼。
南宫忧直起身来,一时间沉默了。
蓦然,龙霜儿转过身来,闭上双眼,在他的唇上吻了一记。
吻毕,她睁开眼,瞧着南宫忧嫣然一笑道:
“你不愿亲我不要紧,你让我亲,也是一样的!”
言讫,她忽然飞红了脸,转身踅出了厢房。
二月的朝阳轻柔的洒在庭院内的荼靡架上,映得那从架后探出头的小花猫的双眼禁不住眯了眯。
凌羽然俯下身去,将小猫抱入怀中,轻轻的抚摩着它的脊梁,逗弄得它咪呜咪呜的舒坦的叫唤了几声。
正月过完,冬日的寒气渐渐消退。凌羽然脱去了厚重的棉袍,换上了半敞的对襟夹衫,粉颈上系着一条淡鹅黄色的织锦围脖,衬着胸前粉色的中衣,更给她那白皙的肌肤增添了几分温润。
一双手臂从她身后探上前来,环住了她的柳腰。她禁不住微一弯腰,扑哧浅笑一声,拿起小花猫的一只前爪,往那环上前来的手背上轻轻敲了一记。
“咪呜……”小猫挣脱凌羽然,跳回了地面,呼的一声,很知趣的蹿到了荼靡架背后。
“做什么……嗯……”凌羽然刚刚说出三个字,立刻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轻轻的吻上了自己的耳垂,她禁不住闭上双眼,软软的吐了一口气。
“羽儿,”在凌羽然的耳垂、面颊和粉颈上吻了一刻,常笑尘轻轻扳过她的身躯,开口说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啦?”
“你呢?你干吗不多睡会儿?”凌羽然抬起右手,在常笑尘的鼻梁上刮了一记。
“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常笑尘仰起头来,瞧着东天暖暖的日头说道,“也该慢慢把功夫恢复过来啦!”
“嗯,”凌羽然偎到他的怀中,轻声说道,“我知道,这不难的!你一定行的!”
“羽儿,若不是你赶到天门山替我采到药,恐怕我就……”
“哈!”凌羽然仰头看着他,抬手捏了捏他的面颊,“你说过的,要带我去蒙古骑马,要带我去乌斯藏看雪山!你想赖呀!做梦!”
“羽儿……”常笑尘轻轻吁了一口气,将她搂得更紧了。
“不过……”凌羽然把后脑在常笑尘怀中轻轻摩挲着,扭头瞧着西方,幽幽的说道,“你还真得感谢霜儿!若不是她及时赶到,恐怕直到今日,我和那些药还都躺在天门山的悬崖脚下呢……”
“不知道南宫他们怎么样了……”常笑尘也扭头瞧着西方,长叹了一声。
“笑尘,今天是二月初三了,三月初一就快到了……”
“嗯!再歇息三天,我立刻动身去松江打探!”
“笑尘,你的身子……”凌羽然禁不住有些担忧。
“羽儿,你放心吧!有了你采来的药,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莫姑娘怎么样了……”自从去年十二月初四日,一干人等分头打探消息起,已然两个月没有莫邪的音讯了。
“她功夫好,又能随机应变,不会有事的!”常笑尘在凌羽然眼角轻轻吻了一口,宽慰她道。
“她遇事从来都硬撑着,不愿对人说,我还是有些担心……”
然而凌羽然话犹未了,忽然从前院处传来一阵闹嚷声。
“小姐,你找谁呀?哎?你怎么闯……哎呀!你动手啊……”
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厮打的声音。
“怎么回事?”常笑尘面色微微一沉,拉着凌羽然的手,大踏步朝前院走去。
大门口的庭院内,三个门丁各执兵刃,正同一个黑衣女子交手。那女子手持长剑,发髻已然散落下来一大半,惨白的面庞上渍着几道血痕;双眼有些茫然,却冷若冰霜;剑招有些凌乱,却快捷迅猛。不是莫邪却是谁!
“狗奴才!通通住手!”凌羽然见状,连忙喝住下人,飞步上前,却见莫邪双膝一软,用长剑撑住身躯,胸膛往上一耸,鲜血一口接一口的吐个不住。
“莫姑娘你怎么了!”凌羽然慌忙一把扶住她,“来人,快把她抬进去!你们几个去阊门大街,请李大夫来!”
凌羽然话音刚落,门外立刻传进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在那杂乱的踢踢沓沓间,兀自夹着几句倭话。
常笑尘不禁面色一变,挥了挥手,示意凌羽然快领着下人把莫邪抬进屋去。他自己则反背着双手,昂首立在照壁前,朝几个门丁使了个眼色。
顷刻之间,几个男子各执兵刃,撞进了大门。
“黑……黑婆娘呢?她,哪里的,在?”一个男子上前一步,挺着手中的倭刀,朝常笑尘大声喝问道。
“关门!”常笑尘丝毫也不理会,却朗声吩咐道。霎时间,两扇大门轧轧的关了个严严实实,隐在庭院内树后的门丁各亮兵刃,一拥而上,将那几个男子团团围在了垓心。
“你们……支那人,歹毒……”那男子话犹未了,常笑尘双眉一锁,大步迈上前去。
几声“啪啪”过后,树梢上一只乌鸦扑啦冲天飞起,那男子手中的倭刀断成了两截,一副身躯也扑的栽倒在地面上。
“你们当中,谁是中国人?”常笑尘挥手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冷冷的开口问道。
“我是!我是中国人!”立在侧边的一个男子蓦然抢步上前,扑的跪倒在地,“官人!官人!饶我一命!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好!饶你一命!”常笑尘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笑颜,伸出双手,按了住那人的双肩。
一声“咔啦”伴随着一声猪临死前般的惨呼,那人双肩的肩胛和一对上臂骨已被捏成了齑粉。
一阵喧闹过后,一切又回复了平静。
“公子,怎么处置这些倭奴?”一个门丁指着满地的尸身,开口问常笑尘道。
“等天黑了,扔到城外的乱坟岗去!”常笑尘轻轻哼了一声,淡淡的说道。
“那……这个人呢?”门丁又指了指那双臂已被捏碎的人。
“还是等天黑,堵上他的嘴,扔到松江会馆门口去!”常笑尘轻蔑的撇了撇嘴角,迈步朝屋内走去。
“别进去!”常笑尘刚刚来到客房门口,却见凌羽然从房内走出,轻轻掩上房门,朝常笑尘低声说道,“莫姑娘伤得很重,李大夫的女弟子正在替她上药。”
“李大夫呢?”常笑尘眉头微微一蹙,开口问道。
“在花厅。”凌羽然说着话,同常笑尘一道往花厅而去。
“李大夫,这么着急把你请来,真是多有得罪!”来到花厅,常笑尘忙朝李大夫拱手施礼,开口致歉道。
“常大官人说哪里话来!”一见常笑尘走进花厅,李大夫连忙停下正在开药方的笔,起身还礼道,“这小姑娘伤得不轻啊!看这样子,还不是跟三个五个人打,恐怕是跟三二十个人打过啊!”
“那……她会不会……”凌羽然上前一步,急切的问道。
“这……夫人放心!”李大夫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死不了!她没受内伤,吐血只是因为劳累过度,内里亏虚,调养几日,就会好的!”
“呼!佛菩萨保佑!”凌羽然长吐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有劳李大夫了!”
苏州城长街上的更柝声响起了二鼓,花厅茶几上的蜡烛也燃尽了。
凌羽然缓缓走进花厅,将一床薄毯轻轻盖在已趴在茶几上睡着了的常笑尘身上。
“羽儿!”常笑尘翻身坐起,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眼,“莫姑娘怎么样了?”
“她睡着了。”凌羽然悄声说道,“我去讨个灯来!”
然而还未等她移步转身,常笑尘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吻上了她的芳唇。
沉浸了一刻,凌羽然睁开双眼,在常笑尘鼻梁上轻轻刮了一记,柔声说道:
“上床去睡吧!”
“裴公钧鉴:前月如约据闽,仰劳彼达人枉屈以应。然公奔走逾月,事竟不谐,岂东贾寸心拳拳之所望哉!常言‘兵贵神速’,公其勉之!弟中村敬书拜上。”
厢房的书桌上摆着一张被鲜血浸透的纸笺,自然便是莫邪带在身上的。
“谢谢!”莫邪咽下最后一口莲子羹,将碗递给凌羽然,脸上居然掠过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笑容。
常笑尘来到莫邪的床前,整整衣裳,朝莫邪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
“别客气!”莫邪低下眉眼,沉默了半晌,方才挤出这么几个字。
“莫姑娘,你歇着吧!羽儿陪你说说话!”常笑尘朝莫邪浅浅笑道,“我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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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弑君(上)
常笑尘走出厢房,回到静室,默默调息了一阵。当他调息已毕,起身打开房门时,却见凌羽然面色凝重的立在门口。
“羽儿,发生什么事了?”见凌羽然面色不善,常笑尘心头也不禁微微一紧。
“凌三叔,过来吧!”凌羽然回头吩咐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吩咐,一个瘦高男子低着头,快步趋上前来,朝常笑尘躬身施礼道:
“姑爷安好!”
此人便是前任武林盟主凌云涛府上的三管家凌三虎。
“原来是凌三叔!”常笑尘连忙还礼,“多日不曾拜望,三叔恕罪则个!”
“都别客套了,进去说话!”凌羽然一手一个,将二人拉入静室,反扣上了房门。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见这情形,定然发生了要紧之事,常笑尘的心头不由得越来越紧。
“三叔,你说吧!”
“是这样的,姑爷,老爷……老爷不见了!”
凌三虎话音一落,常笑尘不由得霍的站起身来,飞步蹿到凌三虎跟前,微微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把话吐出来。
然而他眼下委实心焦。他已隐隐预料到,裴承煜——多半还是同他师兄一道——设下来这许多局,不但意图陷害他们“苏杭双隐”,恐怕更是想让他的岳丈、凌羽然的父亲凌云涛身败名裂。如今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凌云涛和周碧航指使“苏杭双隐”杀害了不少武林人士,甚至连武当派德高望重的虚谷真人都死在南宫忧的妻子手上,并且倚仗前任武林盟主的声威和锦衣卫的势力,出头护短,很显然是想独霸武林。如此种种手段,令人发指,江湖英雄应当共讨之。去年十二月初,凌云涛、周碧航同武当的虚谷、凭海帮的传功堂长老申屠敏、汉阳琴台门的刘玉儿和庐山的大弟子仇百诚一道订下了今年三月初一的庐山之会。裴承煜和他的师兄不但预先传出流言,更想借此大会之机,除掉凌云涛和周碧航。如此一来,既可引起中原武林内斗、削弱抗倭势力,裴承煜和他师兄又可坐收渔人之利。然而,在这两个月之内,常笑尘得到解药,身体和武艺渐渐复原;莫邪也拼命从松江府取到了裴承煜同倭寇往来的书信;南宫忧和龙霜儿虽尚无音讯,但他们既赴苗疆,也断断没有空手而回之理。事已至此,等到三月初一的庐山之会上,裴承煜和他师兄恐怕不但无法达到目的,还极有可能反蚀把米。既然如此,他们难保不狗急跳墙、提前下手。凌云涛在这当口莫名其妙的失了踪,如何不教人忧心!
“三叔,我岳丈是何时失踪的?”常笑尘沉下一口气,给凌三虎端上一杯热茶,“失踪之前,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么?”
“是这样的,”凌三虎略一思忖,开口回答道,“正月二十八那一天,老爷收到了一封书信,看完信后,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对。当时我们虽看到了,却也没太在意。近些日子,常有些小人写些恶言恶语的书信来骚扰老爷,我们还只道这一封也同那些一样。谁知道,第二日一早起来,就没看到老爷了!我派人去方圆五十里的地面找了个遍,也没找到!我生怕老爷出什么事,就连夜赶过来禀报小姐和姑爷了!”凌三虎一气说完了这些话,仰脖将手中的茶水咕嘟嘟的喝了个干净。
常笑尘立在一旁,静静的听完了凌三虎这一番话,立刻便预料到,凌云涛多半便是被裴承煜他们给约走的。练武之人,多有血性,只须下书用言辞一激,那么即便前方是刀丛剑林,也断无缩头退避之理。至于他没有告知家人知晓,一来也许是担心家人阻拦误事;二来,恐怕其间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私隐。
想到这里,他已然在心中暗暗的打定了主意。
“笑尘啊,你说,爹究竟会去哪儿呢?”
常笑尘朝凌羽然微微笑了笑,立刻转向凌三虎道:
“三叔一路辛苦,请先去洗浴歇息,我即刻和羽儿商议,该如何寻找岳丈!”
“笑尘,你想到了什么?”支走了凌三虎,凌羽然便忙不迭的开口问道。
“羽儿,你要答应我,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一定得听!”常笑尘扶住凌羽然的双肩,面色凝重的说道。
“你先说啊!说啊!”
“你先答应我!羽儿,看在我们夫妻一场,先答应我!”
“你……你要一个人去找爹?”凌羽然略一思忖,立刻便猜到了常笑尘适才打定的主意。
“羽儿,答应我!求你答应我!”
“为什么?告诉我!”
常笑尘轻吐了一口气,将他心中的担忧向凌羽然说了一遍。
“你要我在这里看住三叔,不让他带人去找么?”
“不错!此事一定牵涉到爹的私隐,如若大张旗鼓的带人去找,就正中了裴承煜他们的下怀,他们巴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爹的私隐!”
凌羽然长吐了一口气,一拳重重的捶在常笑尘的胸口上,两行清泪禁不住滚落了下来。
“羽儿,”常笑尘捧起她的面颊,轻轻吻去她滚落下来的泪珠,“我答应你,一定平平安安的回来!”
“你不准有事!”凌羽然抬手拭去眼角的余泪,盯着常笑尘,斩钉截铁的说道,“听到没有?不准有事!”
“不有事!”常笑尘冲凌羽然浅浅一笑,“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蒙古骑马,要带你去乌斯藏看雪山!我决不赖帐!”
“对了,笑尘,”凌羽然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把莫姑娘从松江带回来的信带上!如果裴承煜他们要为难爹,你就把信亮给天下人看!让他们知道裴承煜的嘴脸!”
常笑尘低眉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说道:
“不行!”
“为什么!”
“羽儿,你听我说,”常笑尘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鬓,“这次我动身出门,只把爹找回来!并不着急揭穿裴承煜他们!书信,羽儿你得把它收好!”
他还有一个缘故没有说出口。把书信留在凌羽然处,无论如何,总有揭穿裴承煜的机会。但如果随身带着,万一他发生不测,那一切可就全完了。
“还是那句话,你不准有事!”凌羽然说着话,仰头向前,紧紧的吻上了常笑尘的双唇。
这一夜,他们睡得很晚,但是,过得很快乐。
五更未到,他们就起身了。
早春二月的后半夜,依然清冷。悬在中天的上弦月仿佛也给冻得不想说话,只静静的瞧着房檐下那紧紧拥在一起的爱侣。
“羽儿,我走了!”常笑尘从凌羽然的臂弯中轻轻挺起身躯,朝她唇上吻了一记,“你等我回来!”
“一路小心!”凌羽然伸手在常笑尘鼻梁上刮了一记,嫣然一笑道,“我等你回来!”
然而眼睁睁的目送常笑尘的背影消失在这水白的月光中,两行清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滚落到了她的面颊上。
尽管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常笑尘还是认定,除去已然被害的三师父伍峰之外,他们余下的四位师父之中,一定有一位就是裴承煜的师兄。既是师兄弟,那“苏杭双隐”所会的一切功夫,裴承煜也就断无不会之理;至于软鞭也好,陆飞看到的链子枪也罢,以裴承煜武艺之强,更加断无学不会之理。因此,他此番要去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他们“苏杭双隐”曾在那里学艺十年之久的庐山!
一路上的天气都很好,去年冬日里反常的东北风也并未使得今年的春阳有丝毫的异样,依旧是那么舒坦坦、那么暖融融。
然而常笑尘的心却始终舒坦不起来。这一路上,他已看到有不下七路的武林门派也正在赶往庐山。江湖上出名的,就有太湖水寨的二当家、天目山的山主、黄山派的大掌门和九华山地藏帮的帮主;至于其余中、小门派,便更是不消说。一路上他听到的,也同南宫忧在往苗疆途中的所闻大抵相类,无非是大骂苏杭双隐、痛批凌云涛、周碧航之属。而认为事有蹊跷,为他们说公道话的,却就寥寥无几了。
他已然猜测到,裴承煜和他师兄多半会提早散出英雄帖,邀集江湖人士一起声讨苏杭双隐、凌云涛和周碧航。在此期间,他常笑尘和南宫忧正在加紧寻找裴承煜的罪证,自是难以提早上庐山的,如此一来,凌云涛和周碧航便孤掌难鸣,这当然便正中了裴承煜和他师兄的下怀。目下他要加紧的,便是尽早抢在诸路江湖人士之前赶到庐山,救出凌云涛。否则,一旦等那武林大会开成了,他再来揭穿裴承煜他们,也是于事无补的了。
多感上天垂怜,他果然也做到了。
庐山散出的英雄帖约定的日期是二月二十,他在二月十五夜间便赶到了庐山脚下。
在山下的客栈中胡乱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他便起身了。
终于又回到了那阔别已经九年的地方。
一重又一重郁郁葱葱的屏风就耸立在眼前,东天破晓的晨曦给那一重又一重的苍翠镀上了一层轻柔的金黄,仿佛一位身披着轻纱的少女,正站在这里,静静的等着他回来一般。
常笑尘昂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那已九年不见的清新。霎时间,他蓦然感到眼眶热了。
然而顷刻之间,一个冷冷的声音无情的打破了他的思绪。
“有什么动静没?”
这声音全然不像平日里的语调,倒仿佛如临大敌一般。
他心头禁不住一紧,连忙闪到了路旁的草丛中。
前方不远处的山口,五个或坐或立的青年映入了他的眼帘,一个红袍青年反背着双手,从山上下到山口,正开口询问着他们。
“没有,那厮没来!”
一听“那厮”二字,常笑尘立刻便意识到,昨晚自己来到庐山脚下的行踪已然被发觉。看来,庐山派依然认定他常笑尘便是杀害他们三师父伍峰的凶手,故此连夜派人守在道口,只待他一现身,便立即动手擒拿,清理门户。
看着这些守把山口的弟子都刚刚二十上下,即便是那下山来巡视的弟子也比自己小着好几岁。如若没有发生这些个事情,他回到庐山,这些弟子们哪个不得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师兄”!可如今,他这个原本的师兄在他们的口中,竟成了“那厮”!想到这一层,常笑尘的心头忽然涌起了一阵酸楚。
然而他很快便将这酸楚丢了开去。自己既已被发觉,那上山的各个道口必定都有弟子守把。如若硬闯,不但得大费一番周章,山上的“那一位”师父恐怕还会狗急跳墙,直接向凌云涛下手。如此看来,他断断不能从正路上山,只得从僻静无路之处攀上山去了。
常笑尘在庐山学艺十年,山间的各条道路自是早已烂熟于胸。他松松爽爽的绕过了几处道口,来到了山西面的一处坳谷之下。
东天的朝阳越过山头,一丝一丝的洒在他的面颊上,仿佛在微笑着朝他招手一般。
仰头望着眼前那一幅丛杂的翠绿,他淡淡一笑,暗暗对自己下令道:
“上!”
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掩得这林间如同黄昏一般。四下里除了野草、灌木、藤葛、枝条、树叶、树干外,便只有那不时透射下来的日光。围绕在这葱茏之间,他纵有一身轻功,也无法施展开来,只得凝神屏气,援藤附葛,一步捱一步的往山顶攀去。
从辰初直攀到巳正时分,他的眼前蓦然一亮,一堆光秃秃的山石映入了他的眼帘。
一条清溪,灵巧的绕开那横挡在面前的大石,哼着潺潺湲湲的小曲,欢快的朝山下蹿去。
一见这山石和清溪,常笑尘禁不住大喜过望。在山间攀援了这许久,他早已渴得喉咙冒烟,这清溪正可解他燃眉之急。而此处没有了树木,轻功也能派上用场。如此一来,可比钻树丛要松爽得多了。
然而他刚刚打算上前喝水时,忽然凝住了。
前方五七丈远处的山石上,立着一个身穿紫袍的背影。
这背影是那么的熟悉,仿佛便是自己的哪一位师父。
可是究竟是哪一位,他却记不起来了。
而正当他犹豫着是否现身相见之时,一阵沓沓的脚步声传入了他的耳鼓。
他扭头一看,两个男子一前一后,从山顶沿着山石往下走来。打头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光景便是庐山弟子;后边的是一个五十五、六岁的黑袍老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此行要寻找的岳丈大人凌云涛。
那青年将凌云涛引到紫袍人对面的山石上时,紫袍人忽然开口了:
“行了,你回去吧!记住,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过来!”
这声音刚一出口,常笑尘的心旌不由得猛的一震。
“二师父”三个字险些从他腔子里蹦出嘴来。
然而这三个字到底由那青年吐出了口:
“是!二师父!徒儿告退了!”
难道裴承煜的师兄就是他们的二师父杜铣?他把凌云涛单独约到此处,究竟想怎么样?难道他已经知道常笑尘来到了庐山,生怕事败,立刻便要下手了?
他一边这么胡思乱想着,那引路的青年弟子早已消失到了山背后。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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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弑君(下)
“阁下是谁?”凌云涛淡淡的开口问道。
“你先别管我是谁,你知不知道,上了庐山,你的下场将会是什么吗?”
“我知道!”凌云涛依旧淡淡的说道,“从我收到那封书信起,我就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你们把武林大会的会期提前,并且用那件事情激我出来,不就是想趁‘苏杭双隐’还未找到凭据之前,让我在武林中身败名裂么?”
“不错!可是……”那紫袍人忽然长叹了一声,“恐怕你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今天就要和我动手?”
“不错!”
“你们这件事情,谋划也不止一天两天了吧!今天已经二月十六了,难道你就连这四天都等不了了?”
“我多想等啊……可是,恐怕我等不到了……”
“为什么?”
“你的好女婿已经到庐山脚下了。”
“笑尘来了?”凌云涛这句话居然禁不住夹带着一丝激荡。
“不错!他既敢来,就一定拿到了凭据。他甚至都不必上山来,只须在山脚下将凭据亮给江湖上的朋友们看,我就没有办法了。”
“是吗?”
“不错!所以,我今天就得动手。”
“在我们交手之前,我有一个请求,希望阁下能够应允。”
“你说吧!”
“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紫袍人沉默了一刻,缓缓转过了身来。
虽然常笑尘已然知晓此人便是他们的二师父杜铣,可当他看到他转过身来之时,心头依旧禁不住一惊。
“你还认得我吗?”他双眼漠然的盯着凌云涛,幽幽的开口问道。
“是……是你!”凌云涛将杜铣端详了一刻,禁不住失口喊出了声来。
凌云涛这一喊,倒让常笑尘心头又是一惊。凌云涛虽是前任武林盟主,可却从未与庐山打过交道,按理说,对杜铣应当是虽闻其名却未谋其面。可看今日这情形,他分明是曾见过杜铣的,而且,在他见到杜铣之时,他一定还不知道此人就是杜铣。
“没想到我就是杜铣吧!”仍然是那漠然的眼神、幽幽的话音。
凌云涛沉默了。
“禁城一别,已有二十一年啦,想不到你居然还记得我的模样,哈哈哈……”杜铣虽在笑着,然而此时那笑声却如同半夜的鬼哭声一般凄楚。
一听杜铣说出“禁城”二字,常笑尘心头禁不住又是一凛。难道凌云涛曾同杜铣在皇宫会过面么?既然如此,他们都曾做过官?还是……再者,二十一年前……二十一年前正是嘉靖二十一年,这一年……这一年!皇宫!
常笑尘出身官宦,朝中的掌故他多有涉猎。一想到嘉靖二十一年皇宫发生的事情,他的心禁不住一阵紧似一阵。
“你怕什么?”正当他遐想之时,杜铣那幽幽的话音又响起来了,“这里就我们两个,又没有旁人。再说了,那种事情,你自己都做得出来,还怕别人知道吗?”说到这最后几个字,他那幽幽的话音禁不住渐渐激荡起来。
“不错!”凌云涛仰天长叹了一声,“那件事情,的确让我良心不安……”
“你们这些做锦衣卫的,什么事干不出来!你们也在这里说‘良心’!”
“原来岳丈大人二十一年前是在皇宫宿卫的锦衣卫……”
“可是,”凌云涛长叹过后,话锋一转,“我很想知道,你冒那么大的险,偷偷潜入皇宫,究竟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杜铣冷笑一声,“我要把那昏君杀掉!”
“为什么?”
“为什么?冰儿……冰儿……我的冰儿,我们本来都说好了,等我走完最后一趟镖、拿到最后一份工钱,就可以起宅子了!就可以把她娶进门了!可是……那昏君!昏君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个时候选妃!为什么又偏偏把我的冰儿选进了宫里!啊?为什么?”杜铣那原本漠然的双眼渐渐喷射出阵阵怒火,面颊仿佛也有些发红了。
“曹端妃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不错!端妃,端妃,这就是昏君封给我的冰儿的名号……哈哈哈……”杜铣又凄然笑了几声,接着说道,“终于,我筹划好了一切,偷偷潜到宫里,找到了我的冰儿。想不到,那一夜,昏君正跟我的冰儿睡在一起!睡在一起!”
“所以你……”
“不错!我要杀了他!我要掐死他!我本来就快得手了!可是……”
“那个时候,我是禁宫的宿卫,皇帝昏也好,明也罢,我总不能让你就这样杀了他……”凌云涛的话音又回复了平静。
“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个!你摸摸你的良心,自己说说,你后来都干了些什么!”
“我跟你交上了手,没走几招,你就逃掉了。”
“不是这个!说你后来干的事情!”
凌云涛垂下了头,沉沉的吁了一口气。
“你不敢说了!你敢做,不敢说!”
“后来,我向皇后禀告说,是曹端妃的宫女杨金英、张金莲合谋,想用绸子勒杀皇帝。”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杨金英、张金莲都是冰儿宫中的宫女,你这么说,冰儿还能有活路吗?”
“张公公没有要我们说曹端妃,要我们说是王宁嫔为首谋划的。”
“可是冰儿还是死了!死了!在北京城的西市,被他们一刀一刀的……”杜铣说着,眼角禁不住渗出了一丝湿润。
凌云涛垂着头,沉默了。
“后来,”片刻之间,杜铣的话音居然又回复了先前的幽幽,“我在外边躲了几个月,再回到北京,听说你居然顺顺当当的辞掉了差使。哼,你看到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居然不把你灭口,倒也真怪!”
“我只看到你在向皇帝出手,并不知你出手的缘故;并且我家还有些背景,所以……”
“后来,我一直都在找你,想不到你居然就成了鼎鼎大名的武林盟主!如此一来,想要杀你,那就太难了!可是,天助我也,居然让我得知你带着你的小女儿在长沙游玩,居然让我得知你没有带保镖!”
“‘潇湘十四妖’是你的人?”杜铣这话一出口,倒着实让凌云涛吃了一惊。
“不错!可惜……可惜啊!那两个小后生坏了我的事!”
“笑尘和南宫忧救了我的羽儿,我一直都很感激他们!”
“你当然感激了!常笑尘不就成了你的好女婿吗?”
“那是我的羽儿自己选的!何况,他们成名,并非倚仗我的名头,而是靠他们自己的真本事闯出来的!”
“不错!这两个小后生的确有些真本事!可是,于我而言,他们越有本事,我就越是得把他们一起除掉!”
“去年,陆飞无意中发现了湛云山庄同倭寇和生苗勾结谋反的事情,出手杀掉了田启枫和他的两个儿子,你就借着这件事情,开始了你的谋划?”
“不错!我知道,你的死党周碧航住在海边的崂山,倭寇同内陆联络之事,他应当会知道一些。即便田启枫的三公子田迈中找了斗迁去向凭海帮告状,你们依旧会央及那两个小后生出头阻拦的。”
“所以,你就在暗中,用你教给笑尘和南宫忧的武艺,杀掉了景升、灭掉了湛云山庄满门、重伤了辛铁琴、毒杀了虚谷、甚至出手杀死了你结义的三弟伍峰!”凌云涛的语调依旧平静,可他一边说着这番话,一边却向前迈进了一步。
“哈哈哈……”杜铣干笑了几声,“是,也不是。”
“是了!”凌云涛低眉沉吟了片刻,忽然开口说道,“还有一个裴承煜!”
“老盟主今日太紧张了,你们不是一直都在找那个‘强人’么?怎么?连他都忘了啊!”杜铣眉头轻轻一撇,面颊上居然掠过了一丝笑容。
“我今日是有些紧张,可是,你不觉得你们也太托大了吗?”
“托大?”
“你们以为,把笑尘伤成那个样子,南宫忧一个人就没有办法找到凭据了吗?别忘了,你们使的毒足以证明你们同苗疆有干连,而南宫忧的妻子正是苗人,笑尘的母家也是苗人。”
“你说得对……”杜铣垂下眉眼,幽幽的轻叹了一声,“我们的确太托大了些。”
“可是,”他忽然抬起头来,语调又回复了几分荡激,“这都不打紧了!今日,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话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我所做的一切,没人知道。”
“不错!笑尘和南宫忧能找到的,也许只有裴承煜勾结生苗和倭寇的凭据,而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杜铣冷笑了几声,也缓缓朝前迈进了一步。
“可是,你就这么有把握能胜得过我?”
“我没把握,不过,和你同归于尽的把握,我还是有的……”杜铣说着话,又朝前迈进了一步。
就在那一霎间,溪水的潺湲声仿佛也小了许多。
“如果你和我同归于尽,那么,一切罪状,便都栽到裴承煜头上去了,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凌云涛一边说着话,一边微微侧身退了半步。
“管不了那许多了,倭人已经占了兴化府,很快就能打进中原来。到那时,昏君的江山也就没了,承煜也该解恨了!”
“不要做梦,我们有戚大人!”
“戚大人!嘿嘿嘿……”杜铣干笑了几声,又微微朝前移动了几寸。
常笑尘合上双眼,渐渐将浑身的真气都聚拢了起来。
他只待杜铣朝凌云涛出手之时,自己立刻上前偷袭。虽然杜铣曾经是他的恩师,虽然这做法忒也不光明正大,可事已至此,也只得从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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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勿告”(上)
刹那间,一阵疾风陡起,居然震得四周山间的树木激起了一阵微微的林涛。
常笑尘蓦的睁开双眼,纵身跃起,左臂护胸,右掌直拍将出去。
他早已揣测了杜铣出手攻向凌云涛的方位,本拟自己这一击恰好能中。不料他刚刚跃到半路,却见杜铣凌空将身一转,一掌朝山溪左侧的林子里拍去。
当下他心头禁不住一凛,却来不及多想,双足在山石上一点,右掌直朝杜铣的后心拍去。
便在适才打算向凌云涛出手之时,杜铣忽然发觉左侧的林中有人窥伺,当下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攻向凌云涛的半途陡然转身,攻向林中之人。不料自己的掌力还未击出,却蓦的感觉身后有一股力道袭来。这力道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然当真给拍实了,自己也难免受伤。虽然自己说出的话被旁人听到着实不妙,可如若自己受伤,再想击败凌云涛,就委实不易了。当下他心念一转,立刻回身,双掌一前一后,连环拍了出去。
啪——
一声脆响穿破了那微微的林涛,常笑尘只感觉胸前一阵剧痛,身躯已被击上了半空。眼见着落下之后,杜铣的第二掌又将朝自己拍出。
杜铣本以为从他身后施袭之人是凌云涛,然而当他返身出击之时,发现此人居然是常笑尘,当下不由得微微一惊。但是此刻他已无暇多想,力聚右掌,只待常笑尘落下之时,再行出手。
然而刹那间,一股力道却蓦的从自己的左侧袭将来,这自是凌云涛在向他出手。他双眉微微一锁,左肘横撞出去。凌云涛变掌为抓,拿向他的“曲池”穴。霎时间,二人一连拆了七招。
此时常笑尘已然堪堪落下,杜铣右掌自是不能闲着,仍旧朝他拍了出去。
亏得他在同凌云涛拆招,这一掌力道减弱了不少,然而尽管如此,常笑尘双掌依旧没能封住,自己的身躯被击得朝后直飞出去。
此处离庐山顶已然不远,若是任由自己的身躯这样摔将下去,恐怕决无生理。情急之中,他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卸掉了一大半力道,当身躯飞速下落之时,他腾出双臂,朝眼前一大块山石攀去。
顷刻之间,他只感觉双臂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自己的前胸也重重的撞在了这块山石上。霎时间,他眼前一黑,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然而他残存的意识依然在不断的提醒着他,决计不能松手!决计不能松手!
“你不准有事!”
“听到没有?不准有事!”
“还是那句话,你不准有事!”
“我等你回来!”
他眼前虽然一片漆黑,可耳畔却依旧响着临别前凌羽然的叮咛。
他咬紧牙关,双手死死的攀着那块山石,双足也在下意识的移动,想寻找一块可供踏脚的地方。
“笑尘!笑尘!”耳畔一个仿佛很熟悉却又久违了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凌羽然的叮咛。
“笑尘!抓住了!快!用力!我把你拉上来!”这声音虽然久违,却毕竟是在帮自己的忙,所以,虽然是很不知趣的打断了自己爱人的叮咛,他还是依着那声音说的,用力!再用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拉上那块山石的,只感觉有人把自己扶着坐起,接着便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道送入了自己体内,暖融融的煞是舒坦。过不多时,他便看到了亮光。
一个确如那声音一般熟悉而又久违了的面庞映入了他的眼帘。
“大师兄!”
眼前的面庞,正是常笑尘久违了的大师兄仇百诚。
他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惊喜,赶忙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却终究感觉双腿酥软无力,胸口依然隐隐发疼。
“笑尘,别动!坐着歇会儿!”仇百诚忙按住常笑尘,眼光却禁不住移向了前方。
常笑尘也循着仇百诚的眼光,朝前方望过去。
前方十余丈远处,凌云涛和杜铣二人隔溪而立,仿佛两尊青铜铸就的雕像一般,一动也不动。
林涛依旧微微激荡,奔流而下的山溪也在惴惴的喃喃自语。
二人虽然静默无声,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将会在何时忽然再行出手。
“大师兄,他们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常笑尘轻声问仇百诚道。
“听到了。”仇百诚面色阴沉得如同雷雨前的乌云一般。
若非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二师父居然便是那桩桩件件事情的元凶。自己的三师父伍峰既已被杀,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师弟常笑尘再死在杜铣的手下。
因此,乘着凌云涛与杜铣交手的当口,他从左侧的林中绕开战阵,攀将下去,将常笑尘救了上来。
“大师兄,你赶快从林子里绕上山去,通知其他的师父们过来!”常笑尘双眉紧锁,神色凝重的对仇百诚说道。
“笑尘,”仇百诚面有难色的说道,“你知道的,师父们常常不在一个地方。眼下,大师父在三叠泉,四师父在五老峰,五师父还不在庐山呢!我要走了,你怎么办?”
“别管我了!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大家!这个比什么都重要!”常笑尘推了一把仇百诚,“眼下,只有你说的话,大家才会相信!我和我岳丈说的,他们都不可能相信的!”
“笑尘……”
“快去!你要不去,万一我岳丈败了,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你自己小心!”仇百诚咬了咬牙关,转身一头扎入了旁边的树丛中。
又一阵疾风扬起,激得四下里的山林瑟瑟发抖,溪水仿佛也给吓得不敢作声,而一块山石却愤怒的爆裂了开来,三二片碎块兀自飞溅到了常笑尘的面颊上,批得他火辣辣的疼。
一切都回复平静之后,二人又宛如两尊青铜铸就的雕像一般,隔溪而立,一动不动。
山林渐渐止住了颤抖,溪水也惴惴的喃喃自语起来。
常笑尘微微朝侧边移动了几寸,左手按住了一块五七寸大小的石头。
虽然他情知这样向自己曾经的恩师出手,委实有些过分,但事已至此,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不然,他们就真得全部都死在此处了。
蓦然间,四围的一切又都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杜铣凌空跃起,右掌直向凌云涛的顶门拍来。
凌云涛低眉凝神,依然一动也不动,衣袖却已微微鼓了起来。
“凌云涛,我要你为那些枉死的人偿命!”
杜铣这话一出口,凌云涛猛的抬起头来,双眼怔怔的盯着杜铣,他那原本微微鼓起的衣袖霎时间也软了下去。
“不好!”常笑尘心中不由得暗自叫苦。他连忙绰起那块石头,浑身内劲贯于左臂,哧的一声,那块石头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杜铣的前胸击去。
而这石头一飞出,常笑尘只感觉前胸一阵剧痛,又是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哧”的破空之声仿佛将杜铣和凌云涛都惊醒了过来。
一个,从即将得胜的喜悦中惊醒;一个,从良心不安的自责中惊醒。
杜铣双眉微微一蹙,腾出右手,一把将那块石头挥开;左手击出,依然拍向凌云涛的顶门。
而此时他身躯已然堪堪落地,凌云涛双目凝神,将身躯微微一侧,右掌抵住杜铣的左掌,左掌却按上了杜铣的前胸。
就在那一瞬间,杜铣的双眼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右腕一翻,手中已是多了一口短剑。
一记“哧”的击刺之声伴着“扑”的一声闷响过后,杜铣的身躯朝后直飞出去,摔倒在溪对岸的山石上。凌云涛的左肩插着短剑,朝后趔趄了五七步远,后背重重的撞上一棵柏树,软倒在了树下。
日头渐渐爬上了山顶,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四下里依然一片寂静,只有那潺潺湲湲的山溪仍旧欢快的哼着小曲,朝山下飞奔而去。
仇百诚领着大师父庞飞,满头大汗的赶到了山溪旁。
凌云涛倚着一棵柏树,坐在地上,面色蜡黄,双目半开半合;右臂兀自夹着两条树枝,用腰带捆着。常笑尘正跪在他身旁,不住的从他左肩的伤口处吮吸着血液。
“笑尘!”
“大师父,大师兄,这剑上有毒,你们快去……找南宫,还有他妻子……救救我岳丈吧……”常笑尘陡然看到二人,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拿到了裴承煜写给龙蝎婆的书信,南宫忧心头总算开阔了些。虽然在途中得知了不少江湖门派将会提前赶到庐山,可他兀自不知凌云涛也去了庐山,因此一路上并不十分着急。直到二月十七,他方才来到了九江城中。
夕阳的余辉静静目送着玉带一般的长江缓缓东下,日夜不息。
南宫忧立在浔阳楼上一间雅阁的窗边,也同夕阳一道,静静的目送着这缓缓东下的长江。
龙霜儿立在南宫忧身畔,双眼却痴痴的盯着南宫忧的面颊。
“南宫,你在想什么?”龙霜儿轻轻贴近南宫忧,挽住他的胳膊,开口问道。
南宫忧依然静静的立着,沉默不语。
他不能说。
龙霜儿轻吐了一口气,晃了晃他的胳膊,柔声说道:
“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南宫忧扭过头来,朝龙霜儿淡淡一笑,跟着她一道来到桌旁,坐了下来。
然而二人刚刚对饮了一盏酒,雅阁的门忽然被店小二敲开了。
南宫忧抬头一瞧,只见一个红袍青年,大踏步的闯了进来。刚刚来到南宫忧跟前,便撩起衣襟,双膝跪了下去。
“大师兄!”南宫忧一见此人居然便是仇百诚,不由得大为惊诧,慌忙也跪倒身躯,扶住他道,“大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我错怪了你们!是我有眼无珠!”
“大师兄,别这么说!在没有找到凭据之前,我和笑尘的确都值得怀疑呀!怎么能怪你呢!”
“龙夫人,”被南宫忧扶起之后,仇百诚又整整衣裳,朝龙霜儿躬身,深施一礼道,“此前多有得罪,还望夫人海涵!”
“仇官人不要这样说!”龙霜儿连忙站起身来,避开到了一旁。
“你们到了这儿,真是太好了!”接下来,仇百诚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问龙霜儿道:“龙夫人,依你看,凌老盟主中的是什么毒呢?”
“我不清楚,得看过之后才能知道。”龙霜儿柳眉微蹙道,“事不宜迟,我们快动身吧!”
“还是‘青面佛’!”看过凌云涛的症候之后,龙霜儿直起身子,幽幽的说道。
“那……那我岳丈……”一听到“青面佛”这三个字,躺在另一张床上的常笑尘禁不住半支起身子,急切的开口说道,话犹未了,却牵得胸前一阵刺痛,不住的咳了起来。
“笑尘你躺好!”南宫忧扶常笑尘在床上躺好,开口宽慰他道,“不要紧的!霜儿能治!”
“我……我听羽儿说,这个毒只有那个谁?那个……”
“从前是,可前些天,我们到龙蝎婆的家中,把她写的书稿偷了出来,那上边就有解毒之法。”
“可是很麻烦,至少需要七日!”龙霜儿转向常笑尘道,“多亏你了,替老盟主吸出了不少毒血,不然,恐怕即使龙蝎婆到了这里,也没办法了。对了,不知道你体内的‘烂骨浆’医好了没,你又吸过毒血,我来替你瞧瞧。”
“怎么样?”看着龙霜儿细细瞧过常笑尘的症候,又放出他几滴血看了看、闻了闻,南宫忧等一干人又急切的开口问她道。
“也得医!不过没大事,迟一二日不妨。”
当夜起,龙霜儿便开始着手替凌云涛和常笑尘二人疗毒。一应药品、物件,虽然庐山上也备有一些,可不少物事尚且得去城中购置,有些草药甚至还得赶紧去采。兼之第二日起,已有些门派陆陆续续的来到了庐山。因此上一时间,庐山上上下下竟忙作一团,无暇他顾了。
第二日午间,南宫忧去给正忙着疗毒的龙霜儿送饭。他刚刚来到厢房门口,还没进屋,忽然一个十五、六岁的弟子跑上前来,朝南宫忧躬身施礼道:
“南宫师叔,有一封书信!”
此人是仇百诚门下的弟子。南宫忧接过书信,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感慨。离开庐山九年,再回到这里,他居然就莫名其妙的成了长辈!
当下他冲那弟子浅浅一笑,道过谢,打发他走了。
“南宫,谢谢你!”龙霜儿许是听到了门外的声音,忙上前来打开门,将食盒接了过去。
“谁写给你的?”见南宫忧读完书信,微微耸了耸肩,她不禁好奇的问道。
“刘玉儿,她约我二月二十,在彭泽县北的小孤山会面。”
“二月二十,不是开武林大会的日子吗?”龙霜儿隐隐感到这书信或许有诈。
“不错,她在信中说,她已经知道我们拿到了裴承煜的罪证,琴台门没有必要再参加武林大会了。”
“所以,她约你去了结那桩事情?”
“嗯!”
“南宫……”龙霜儿撇下食盒,挽住了南宫忧的胳膊。
“你怕她会约高手帮忙、我打不过他们吗?”
龙霜儿低下眉眼,微微点了点头。
“放心吧!”南宫忧冲她浅浅一笑道,“二月二十,高手们不是都在庐山上吗?她还能约谁呀?”
龙霜儿轻吐了一口气,把头靠在了南宫忧的胸前。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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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勿告”(下)
二月十九,依旧艳阳高照,只不过,今日仿佛微微起了些东北风。
微风吹起了庐山顶上碧琴湖的阵阵涟漪,映着湖畔凉亭中的南宫忧和龙霜儿,显出一种青碧的朦胧来。
“霜儿,我得走了。从这里到彭泽,还得赶一天的路呢!”
“我……我多想陪着你一起去……”龙霜儿将头紧紧倚在南宫忧胸前,幽幽的说道。
“不打紧的,霜儿!”南宫忧扶着龙霜儿的双肩,轻轻将她从自己胸前移开,微微笑道,“我很快就回来了!你在这里替老盟主和笑尘疗毒,可真辛苦你了!”
“南宫,”龙霜儿咬了咬嘴唇,将涌到眼角的泪水吞了回去,从怀中取出一件机括,递给他道,“把这个带上!”
“袖箭?”
“箭上喂了‘青面佛’、‘烂骨浆’和‘断肠蛊’,没治。”
南宫忧沉默了,他拿着这副袖箭,迟迟不肯藏到袖中。
“南宫,我知道你的,用与不用,在你!”
南宫忧转过身去,将袖箭放入了马鞍侧畔的布囊中。
忽然,他又转过身来,从怀中取出了竹笛。
“不!南宫!”正当他将竹笛凑到唇边,打算吹奏时,龙霜儿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我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再吹给我听!”她双眼脉脉的盯着南宫忧,斩钉截铁的开口说道。
南宫忧收起竹笛,冲她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回来!”
南宫忧一言不发,捧起龙霜儿的面颊,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口。
吻毕,他转过身,跃上马,绕过凉亭,冲龙霜儿挥了挥手,纵马往山下驰去。
龙霜儿又用力咬了咬嘴唇,将眼眶中的泪水再一次吞了回去,口中喃喃的说道:
“我等你回来……”
傍晚时分,南宫忧已赶到了彭泽县城,寻间客栈安顿了下来。
将行囊放入客房,他来到了饭堂,要了几样好菜。明日便要同刘玉儿交手,万万不能轻敌。兼之他既想保全自己、又不愿杀伤人命,更加大意不得。
刚刚开始动筷,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便来到自己的邻座,一撩衣襟,坐了下来。
而他那衣襟一撩间,南宫忧居然看到他的衣襟角上绣着一弯小小的月牙。
这些天他的心情一直都很好,便唤过店小二道:
“这位官人的饭钱,算到我的帐上!”
那邻座的男子一听南宫忧这话,不禁扭头瞧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整整衣裳,朝他一揖道:
“素不相识,不敢劳烦官人坏钞!”
南宫忧也站起身来,朝他拱手还礼后,将那方“赶月山庄”的令牌取了出来。
那男子一见令牌,慌忙朝南宫忧复又行了一礼,正色问道:
“不敢动问官人尊姓大名,有何吩咐?”
南宫忧淡淡一笑,招呼那男子同自己共桌而坐,斟上一杯酒递给他,松松爽爽的开口说道:
“在下南宫忧,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去小孤山赴个约会!”
“原来是南宫公子!”那男子忙抄起酒壶,替南宫忧满酒。
“东边有什么事么?”
“南宫公子你问着了!”那男子啜了一口酒,沉沉的说道,“福建的倭寇军中有几个汉奸鬼鬼祟祟的去了趟杭州,又往这边来了。”
“噢?他们要做什么?”
“我听人说,他们恐怕有个谋划,要对戚大人不利!”
“戚大人……”南宫忧心头不由得微微一凛,他忽然隐隐的感到,此番的小孤山之约恐怕会有些危险。
他连忙叫来店小二,问他讨了纸笔,草草写了几行字,交给那男子道:
“一会儿吃过饭,劳烦兄台立刻动身赶往庐山,把这封信交给常笑尘!”
胡乱吃过饭,送走了那男子,南宫忧回到客房,盘膝坐到床上,静静的调息了一刻。
同往日一样,每次运动内功时,胸腹间依然会隐隐作痛。然而交战在即,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调息毕,他打开行囊,将龙霜儿给他的袖箭安到了手臂上。
然而他刚刚安好袖箭,便听到有人在敲门:
“请问南宫官人在吗?”
南宫忧起身上前打开房门,见店小二引进来一个瘦高男子。刚一进门,那人便朝南宫忧跪倒施礼道:“小人给南宫官人叩头!”
“起来!有事请说!”
“我家主人有请!”
那人话一出口,南宫忧心下不由得一沉。
看来等不到庐山派人来这里,他们便要抢先下手了。
然而事已至此,已容不得他多想。
练武之人,是有血性的。事到临头,断无退缩之理!
“带路!”他整了整衣裳,昂头吩咐道。
二人赶在城门落锁前的最后一刻出了城。
玉带一般的长江依旧浩浩东流,日夜不息。而彭泽城北的江中,陡然耸立着一座石碑一般的小山。长江两岸,都是一脉平川,只有这石碑一般的小山孤零零的立在江心,仿佛在静静的守侯着自己熟睡的恋人一般。
看着这孤零零的小孤山,南宫忧的心又飞到了杭州城玉皇山脚的“三友斋”。
如今已然入夜,“她”是不是也如这长江一般,沉沉的睡熟了呢?“她”可睡得好不好、可睡得安不安稳呢?
然而来到小孤山脚下之后,他所看到的一切已由不得他继续遐想下去了。
自己已被十五个人围在垓心。这些人,有熟悉的面孔,也有素未谋面的脸庞。
立在正当中的是裴承煜和龙蝎婆;左边一个青年手持陌刀,朝他怒目而视,正是那早已久违了的湛云山庄的三公子田迈中;右边一个青年仿佛很有些惴惴不安,朝自己看上几眼,朝地面看上几眼,朝裴承煜看上几眼,又朝裴承煜身后看上几眼,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此人正是刘玉儿的情郎、武当派的蒋明。
其余九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有拿铁枪的,有使长剑的,有使铁鞭的,更多人使的还是倭刀。看起来,这些人便都是那从福建鬼鬼祟祟来到此处的倭寇了。
南宫忧将这十五人扫视了一眼,又循着蒋明的目光,朝裴承煜身后看去。
霎时间,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渐渐升起的下弦月洒下淡淡的白光,却映照着一口黑漆棺材,糅混出一种莫名的蓝色来。
“南宫公子,久违了!”依旧是裴承煜那雄浑的声音。
“久违!”南宫忧朝裴承煜微微躬了躬身。
的确,若非是自己的对头,南宫忧几乎真想把他当作自己的良师益友。
毕竟,他好歹也是自己二师父杜铣的师弟。
“南宫忧,你别指望今天还能活着离开这里!”田迈中把手中的陌刀凌空虚劈了一记,愤愤的说道。
“田迈中,你便是这样沉不住气!怎么能成大事!”裴承煜扭头呵斥道,“晚饭的时分,他本可以同赶月山庄的探子一道离开的,可他却没有这样做!单凭这一条,你就不及他!”
“裴老教训得是!”田迈中挨了这一通抢白,垂下头,屏住气,惴惴的说道。
霎时间,南宫忧忽然觉得田迈中很可怜。
也许他直到今天还不知道自己的满门都是被这位他恭恭敬敬称作“裴老”的人杀掉的;也许他知道,可是已投在了他的矮檐下,丝毫也不敢得罪于他;也许,他还在梦想着,老老实实的听这位“裴老”的话,那么有一天,他还将替自己重建湛云山庄,到那个时候,曾经的“三公子”将永远成为日后的“庄主”。
“蒋明,你还是武当的人吗?”南宫忧鄙夷的问他道。
“当……当然是!”他瞥了一眼南宫忧,又将眼光移向了地面。
“你知不知道,你师父虚谷真人就是被你身旁这位‘裴老’杀害的。”
“我……我……”蒋明惴惴的看了看裴承煜,又把眼光移到了那口棺材上。
“你就这么喜欢那口棺材呀!好啊,我成全你!”裴承煜轻轻哼了一声,手臂蓦然一长,劈胸揪起蒋明,朝那口棺材上一掼。
一滩污血同那奇异的蓝色混杂到一起,竟仿佛有些微微发绿。
“南宫忧,”掼死了蒋明,裴承煜冲南宫忧呵呵一笑道,“在女孩儿面前、在他师兄弟面前,你好几次让他失了面子,于是他便相信了我这个‘忠良之后’的话,说可以替他教训你,所以……”
“所以,他就模仿刘玉儿的笔迹,给我写了那封信?”
“不错!”裴承煜上前一步,冲南宫忧微微笑道,“我很喜欢你,不想你死。”
“你想怎么样?”
“这样,你用你的软剑,往这棺材里的人咽喉上划上一剑,就行了!”
“这……这棺材里的人是……是戚大人?”
“你很聪明!”
“你们绑走了他,就是怕他的戚家军打败你们?”
“不错!戚家军很威猛,日本人打他们不过!不过,绑走了戚继光,他们就是一盘散沙。只有这样,昏君的江山才有可能被灭掉!我才能替我的父亲报仇!”
“你也是中国人,你要报仇,难道不会自己寻找机会动手吗?”南宫忧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四周不住的环视,想寻个机会,先行放翻他一两个倭寇,打开一个缺口,把棺材里的戚继光放出来。如若继续拖延的话,恐怕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去划他的咽喉,他早已闷死在棺材里了。
“自己寻找机会?”裴承煜抬眼望着已渐渐升往中天的月亮,幽幽的说道,“自己寻找机会……我师兄杜铣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他都把手掐到昏君的脖子上了,居然……居然……”说着话,他禁不住长叹了一声。
就在裴承煜叹息的当口,南宫忧蓦然猱身直进,一肘横扫出去,将一个使倭刀的倭寇扫得口喷鲜血,软倒在地。他顺势劈手夺过倭刀,纵身上前,朝龙蝎婆的胸口捅去。他知龙蝎婆武艺不高,兼之有同伴在此,她决计不敢放毒,因此才敢如此行险。
“好身手!”裴承煜口中赞了一声,将龙蝎婆朝自己身后一拉,伸出两个指头,朝南宫忧手中倭刀的刀背上搭去。
南宫忧牙关紧咬,凌空朝后一翻,腾腾两脚,踢翻了两个倭寇;手中倭刀挥出,磕飞了另一个倭寇手中的长剑;左手一扬,两枚飞蝗石送将出去,撞中了两个倭寇的穴道。
“算了,你们都滚吧!”瞧着那一干倒在地上的倭寇,裴承煜禁不住开口呵斥道。
几个汉奸从地上爬起身来,抱头鼠窜的跑掉了;三个手持倭刀的男子却依然立在原地不动,看起来,这三个人是日本人。
南宫忧紧紧捏着手中的倭刀,正寻思该如何动手时,忽然从东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着这马蹄声,一声倭话的高喊传入了他的耳鼓。
无移时,那骑马便驰到了小孤山脚下。一个男子翻身下马,朝那三个倭人大声呵斥了几句,扬起手来,一人扇了一记耳光。
那三个倭人连忙收起兵刃,朝那男子跪了下去。
月光映着那男子方方正正的面庞,显得十分的坚毅。
此人正是数月前在兴化城外同南宫忧和常笑尘交过手的中村健太郎。
中村健太郎双眉紧锁,又朝那三个跪着的倭人呵斥了几句,那三人叩头答应着,起身离开了此地。
“老朋友,你这是……”裴承煜上前一步,惊诧的开口问道。
“大和武士,卑鄙的,不用!”中村健太郎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汉话,一边走上前去,将棺材盖掀了开来。
躺在棺材中的男子生着两道短短的一字剑眉,颏下生着一部箭镞般的短髯,正是戚继光。他双目紧闭,显是已被麻翻。然而即便如此,他面庞上仍旧饱含着忧思,仿佛仍旧在担忧着福建的兵灾一般。
中村健太郎将戚继光扶出棺材外,倚靠到山壁上,将自己穿着的大氅脱下来,盖在他的身上。
“南宫君,”他站起身来,冲南宫忧微一点头,“裴君,我的朋友,你,我佩服,我……两不相帮!”
“多谢了!”南宫忧朝中村健太郎微一欠身,淡淡的说道。
月光,依旧如水。
四下里的一切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长江也止住了声息,仿佛在为南宫忧担忧。
龙蝎婆退开到一旁,双眼脉脉的瞧着裴承煜。
那眼神,便仿佛是龙霜儿在瞧着自己一般。
南宫忧轻吐了一口气,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倭刀。
他已不抱生还的指望,只愿能与裴承煜同归于尽。
霎时间,那许久不曾有过的一丝释然居然又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仰天一声长啸,呼的纵身跃将起来,手中的倭刀直朝龙蝎婆的前胸递去。
这一刀凝上了他九成的内劲,金刃破空,仿佛震得悬在长空的下弦月都微微颤抖起来。
裴承煜喉间微哼一声,起身上前,挡在龙蝎婆身前,右掌微微扬起,只待出击。
然而刹那间,龙蝎婆蓦的推开裴承煜,挺胸上前,朝南宫忧手中的倭刀迎去。
顷刻间,南宫忧和裴承煜都不禁大吃一惊。
哧的一声,那口倭刀已从龙蝎婆前胸直通到后背。
龙蝎婆惨然一笑,一大口鲜血朝南宫忧脸上喷去。南宫忧将头一偏,虽闪过了大半,却仍旧有些溅到了自己的面颊和脖子上。
霎时间,他蓦然感到心头一阵刺痛,眼前一阵发黑,自己的后颈居然麻了。
他不知道究竟是老伤在发作还是龙蝎婆喷出的血中有毒,他只知道应当赶紧将裴承煜放翻。
否则,所有人所做的一切,都白干了。
这元凶将永远逍遥到海外去。
“星儿!”裴承煜喉间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呼,右掌击出,直朝南宫忧前胸拍去。
南宫忧左手往腰间一探,软剑挥出,直削向裴承煜的右掌。
刹那间,裴承煜竟张开五指,一把捏住了南宫忧的剑刃。
南宫忧心下不由得一阵惊惶,眼睁睁的看着他将自己软剑的前半截扭成了一根麻花。
他想起了右手中的倭刀,想将刀从龙蝎婆胸口拔出来,不料龙蝎婆却在拼着最后一股气力,死死的捏住刀刃,一时间竟拔不出来。
顷刻间,他牙关一咬,内劲贯于左臂,将自己的软剑生生崩断,抄起这半截断剑,朝裴承煜前胸捅去。
就在那一瞬间,裴承煜的左掌也按上了自己的胸口。
依然是“扑”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哧”的一记击刺之声,裴承煜右手扭着那半截断剑,瞧了瞧自己胸前那露在外面的剑柄,一交坐倒在地上。
南宫忧也被裴承煜那一掌击得趔趔趄趄退了十余步,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然而他自信自己挨上这一掌还不至身亡,那一霎间,他心头禁不住涌起一丝欣喜。
可忽然间,他蓦的感到脑后有金刃破风之声。
他想偏头躲闪,可是……
他的后颈早已僵硬得如同一根木头。
顷刻之间,他只感觉心口一凉,一口陌刀已从自己的后背直通到前胸。
霎时间,他不由得在心中暗骂着自己。
他太鄙夷田迈中了,居然鄙夷得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惨然一笑,抬起右臂,揿动了袖箭的机括。
田迈中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去黄泉找他的爹了。
就像龙霜儿说的那样,“没治”。
上弦月惊恐的看着小孤山下的这一片狼藉,惴惴的颤颤巍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玉带般的长江依旧浩浩的往东流去,仿佛在沉吟,又仿佛在叹息。
中村健太郎缓缓来到南宫忧身畔,朝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南宫忧仰天躺在地上,急促的喘息着,艰难的抬起右臂,指了指依然倚在山壁上昏迷不醒的戚继光。
“南宫君,请放心!我的,他,送回杭州!”
“谢……”
中村健太郎又朝南宫忧深深的鞠了一躬,回转身,扛起戚继光,驮到马背上,牵着马缓缓往东而去。
中天的上弦月依旧惊恐的瞧着这一切。
南宫忧望着那惊恐的上弦月,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她叮咛的话语:
“你不准死在我前面!不准!”
可是,他终究还是死在了她的前面……
不过,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
他的骨子里,很骄傲。
自然,他的骄傲,让他失去了很多……
他对小人的鄙夷,更是让他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上弦月落下去,春日的太阳照样升起。
小孤山依然如同石碑一般,耸立在那一脉平川的江面上,静静的守侯着他那熟睡的恋人。
龙霜儿怔怔的瞧着南宫忧的尸身,死死的咬住嘴唇,一次接一次的将泪水强咽了回去。
而她的双唇,早已被咬得鲜血淋漓。
南宫忧双目紧闭,仿佛睡着了一般。
只是,他的眼角还残留着一丝泪痕。
他右手的食指朝外伸出,指尖下用鲜血写着一个完整的字和一个未写完的字。
完整的,是个“勿”字。
未写完的,留着一撇、一横、一竖。
“‘勿告’……”常笑尘幽幽的说道。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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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继光到底没有让已经死去的南宫忧失望,也没有让中国失望。
四月,他便带兵赶往福建,将盘踞在兴化府和平海卫的倭寇尽数赶下了大海。
兴化府的城头上,又飘扬起了火红的“明”字大旗。
杭州,玉皇山脚,三友斋。
初夏的修竹映衬着灿烂的日光,越发显得青翠欲滴。
一阵悠悠的笛声从山脚缓缓飏起,渐渐泛入修竹、泛入绣阁,直轻轻融到那九天之外……
一曲终了,常笑尘收起竹笛,看了一眼墙内的绣阁,转身缓缓往西湖走去。
白沙泉畔,那五间小小的竹屋后隆着一个小小的坟头,龙霜儿正在用一些不知名的小小的野花编着一个花环。
“你们来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放下手中的花环,转过了身来。
“霜儿……”凌羽然上前几步,一把将龙霜儿搂入自己怀中,低声抽噎了起来。
跟在常笑尘身后的莫邪一语不发,快步趋到坟头旁,跪倒拜了三拜。
跟在莫邪身后跪拜的,是琴台门的刘玉儿。
拜毕,她起身转向龙霜儿,敛衽深深施了一礼。
“我输了!”
言讫,她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龙姑……”常笑尘上前一步,刚刚开口,却被龙霜儿打断了:
“叫我南宫夫人!”
“是……南宫夫人,往后……”
“放心吧!我住在这里,很好的!”龙霜儿缓缓踱了几步,“这儿很舒服……”
“霜儿啊,如果你一个人住闷了,就去苏州找我们玩!”凌羽然揩去眼角的泪水,拉着龙霜儿的手说道。
“她不是一个人。”倚在露台旁的莫邪忽然开口了。
一阵东南风掠过,将白沙泉畔老樟树的清香沁入到她们的心脾之中。
一颗晶莹落下,青碧的泉面漾起了一圈圈涟漪……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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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0-10
#51
发表于 2007-11-11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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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在光棍节过完之前顶一下自己的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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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发表于 2007-11-15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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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浏览人次超过1千,意淫型的小庆一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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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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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发表于 2007-11-28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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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浏览人次超过1千5,自恋的意淫顶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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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发表于 2007-11-28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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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祝贺我的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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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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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发表于 2007-11-29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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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由于跟风使兄的对话让我产生了再次自恋型顶帖的欲望,所以便付诸实施。
感谢风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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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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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0-10
#56
发表于 2007-12-3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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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千9了,自己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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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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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发表于 2007-12-28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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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我准备元旦慢慢看,公子到时候你的东灭陪我过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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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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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0-10
#58
发表于 2007-12-29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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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请多多指教!多提宝贵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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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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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9-17
#59
发表于 2007-12-29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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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写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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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0-10
#60
发表于 2007-12-30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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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白衣陛下说“好”,看来也过得去了。
深谢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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