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血色神州——五代十国纪事, 转自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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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制地图,在朱温、王建夹攻之下悲催的李茂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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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围凤翔 十一


  不过困难这玩意儿还是比较公正的,它并没有厚此薄彼,在把李茂贞折腾得半死不活之时,也没忘记顺便关照一下朱温。

  朱温已经把凤翔围了快三个月,且屡次击破出击的岐军,但这该死的城池仍比茅坑中的石头还硬,一点儿也没有要被攻陷的样子,反而因为连降大雨,汴军水土不服,引发疫情,士卒接二连三地病倒,战斗力和士气都在慢慢降低。如果长期这样拖下去,还指不定谁先撑不住呢。

  九月二日,朱温悄悄召集了营中几位高级将领开会,提出的议题是:在当前困境下,是否应先回师河中,休养士卒,徐图后举?

  不过在下怀疑朱温也就是这么一说,以体现他是个体贴士卒的好领导而已,他的本意可能根本不想撤兵。因为就在同时,朱温还在从其它地区调兵到凤翔会合,其中他的侄儿朱友伦(朱存之子,朱友宁的亲弟弟)率领的一支部队,预计第二天(九月三日)就能抵达凤翔前线。如果朱温真有撤军之意,那他给朱友伦的命令岂不是多余了?

  能从老板口头的现象中,看出老板内心的本质,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好员工。此刻,朱温手下就涌现出了两位好员工。其中一位,是在不久后威名赫赫的猛将,左开道指挥使刘知俊。另一位更牛,他的官职比刘知俊更贴近领导(亲从指挥使),在后来的影响也超过刘知俊,只是他此时叫什么名字,不是太清楚,也许叫做朱季昌吧。因为不能确定,在下还是姑且还是按照史书的习惯,称他的常用名:高季昌。只要朋友们知道,他此时其实姓朱就行了。

  高季昌,字贻孙,陕州硖石县(今河南三门峡市东观音堂村)人。据高季昌发达后的自称,他是东魏名将高敖曹之后,系出名门。不过他的少年时代穷得要卖身为奴才能糊口,实在没有一丁点儿贵族范,所以除了他自己以外,很少有人把这话当真。

  而他现在之所以姓朱,是因为他是朱温的名义孙子。这个身份与高季昌简直是天作之合,因为后来的历史证明,他堪称五代第一号装孙子专家。

  名义孙子与名义爷爷之间,自然还要隔着一个名义爸爸,关于这个人,各种史书的记载不统一。

  有的说,高季昌的名义爸爸是汴州富商李让,也就是他卖身时的买家。李让在朱温坐镇汴州后因捐钱捐粮表现积极,被朱温收为义子,改名朱友让;另一说,高季昌的主人兼干爸爸,是朱温另一个更有名的干儿子,也就是曾陷害朱友裕的朱友恭(原名李彥威)。由于史书上关于朱友恭的记载很多,关于朱友让的记载仅限于他家里出了三个有名的奴仆(除高季昌外,还有董璋、孔循),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似乎还存在一种可能性:朱友让其实就是朱友恭。但史书对两人早年的记载又不一致,只能存疑了。

  让咱们把镜头重新切换回会议现场,只见高季昌与刘知俊齐声反对说:“将近一年来,天下英雄都在拭目以待,等着看大王您这次勤王之战的结果。现今李茂贞已陷入困境,咱们再咬咬牙努一把力就能成功,岂能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手下懂事,朱温很欣慰,马上对两将进行了表扬。

  高季昌乘热打铁,又进言道:“大王担心的,是怕李茂贞始终闭城不出以老我师吧?我已经有了个主意,可以用计把他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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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围凤翔 十二


  高季昌献上的计谋,用《孙子兵法》上术语来讲,叫作“死间”,“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闻知之而传于敌间也。”顾名思义,要执行这个计划,先得找一个不怕死的勇士,去担当王二小的角色。

  高季昌悬以重赏,一名叫马景的骑兵自告奋勇,应募而出,在朱季昌引见下,面见他们的大帅朱温。马景恳求道:“我这次去必死无疑,只希望在我死后,妻儿子女能够得到大王的抚养照顾。”

  看到这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苍凉一幕,朱温至少看起来也深受感动,吩咐他:不用去了,咱们另想办法。但马景不愿放弃这死了我一个,幸福全家人的机会,坚持要去,最终朱温含泪同意依计行事。

  第二天,朱温派一支人马离开大营,向东而去。这个行动,从高高地凤翔城头看去,似乎是汴军正在分批撤军。难道朱温要走了?李茂贞有所怀疑,但不敢确定。其实,这支汴军只是去与东来的朱友伦部会合,顺便作为疑兵。

  大营内,朱温则大方地给全体将士打牙祭,人人分到牛肉美酒,连战马都得到了加倍的饲料,养足气力,准备决战。

  九月四日凌晨,城外汴军营地的大部份旗帜被卸下,士卒都埋伏于暗处,不得随意走动、交谈,整个大营死气沉沉,仿佛已人去楼空。只有例行巡逻的骑兵队经过,才带来一点点生机。

  突然,在汴军巡逻的骑兵队中,有一名骑手脱离了队列,纵马狂奔,直冲到凤翔城门之下,高喊:“不要放箭,我是来投降的!”

  来的人正是马景,岐军把他接进城中,李茂贞对此事也非常重视,马上亲自接见。马景向这位岐军统帅报告说:“汴营中因为瘟疫流行,朱温支撑不下去,已经悄悄把主力都撤走了。现在营中留下的人马,只有一万左右,大部份都病得走不动路,被朱温抛弃,留下来自生自灭。我不甘心与他们同死,所以来投降大王。”

  李茂贞仔细盯着马景的脸,没看到丝毫的心虚,只看到一脸的诚恳,问道:“你愿意给我军带路,出击汴营吗?”马景欣然同意。

  自围城以来,汴、岐两军经常在城上城下之间交流感情,汴军亲切地向城上大声呼唤:“你们这群劫天子贼!”岐军则用同样饱含深情地语气回应:“你们这帮夺天子贼!”既然大家能够“贼”来“贼”去地自由交谈,足以证明彼此相距不远,李茂贞只要爬上城头,不用戴望远镜都可以看清汴军的巡逻兵今天有没有换新衣服。

  所以,汴营中正在流行疫病情况,李茂贞多少还是有点掌握的。虽然有点儿遗憾,李茂贞无法亲自进汴营清查点名,自然也就弄不清楚疫病的传播究竟达到了怎样的深度与广度,但他已有所耳闻:不久前汴将氏叔琮曾两度围攻太原,结果都因为大雨连绵,遭到了传染病的袭击,致使汴军战斗力大减,不得不无功而返。

  这不,凤翔也下雨了,看来上天不会只照顾李克用,也来帮帮他李茂贞了。想到这些,再结合白天看到的景象,就不能怪李茂贞对马景说的话过于轻信了:天意啊,猪瘟的军队就应该遭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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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围凤翔 十三


  太好了,由于战前大量的百姓从四方涌进凤翔,加快了城内食物的消耗进度,李茂贞这几天正在担心,凤翔的存粮越来越少该怎么办?没想老天开眼,这么及时地掉下一个大馅饼!

  于是,大喜过望的李茂贞下令:全军出击,跟着马景,抢夺辎重,痛打落水狗!

  凤翔的城门打开了,李茂贞亲率大军冲击汴营,汴营果然防备空虚,岐军很顺利就冲了进去,如入无人之境。可是,不对啊,什么地方突然响起了鼓声?

  鼓声是从汴军中军大帐擂响的,第一个擂动战鼓的人,正是留在汴军主帅朱温,这鼓声就像公鸡在天明前的第一声鸣叫,带来了一片的响应之声。汴营在刹那间就打破了沉寂,分布在数百个营帐中的汴军同时跃起,从四面八方攻击陷入重围的岐军,喊杀声响彻天地!

  到了这个时候,李茂贞就算反应再迟钝也知道了自己中计了,他愤怒地下令杀死马景,然后急令后队改前队,用最快的速度掉头逃回去。

  但朱温好容易才把李茂贞请出来,怎能让他这么轻易就回去呢?他早已伏下了一队数百人精锐骑兵,任务就是在第一时间冲到凤翔城门前,拦路。结果,回撤的岐军就这样被堵在了家门口。前面的岐军将士一时冲不过去,被迫停步,后面的人看不清情况,只是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拼命向着城门方向拥去,大多数人只能身不由己地被挤来挤去,像巨大罐头中的沙丁鱼,或是印度火车上的阿三哥。

  汴军射出的箭矢在空中飞来飞去,基本上不用瞄准,因为几乎不会落空。大批的岐军士卒在这混战中被砍死、被射杀,但更多的人则被挤倒,被踩踏,在一片混乱与痛苦中死于非命……

  李茂贞几乎都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在亲兵的拼死保护下,在汴封锁线中冲出一道缺口,逃回城里的,他只知道自己遭遇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惨败,只记得自己从不曾像刚才那一刻离死亡那么近!

  虽然在这次战争开打之前,谁都看得出岐军的实力不及汴军,但李茂贞认为:我凤翔兵粮足备,又可挟天子以令诸侯,调动天下藩镇统一对敌,谁说我们就一定赢不了?有这样的认知,李茂贞才能鼓足勇气,庇护韩全诲等宦官,与朱温开战。

  但现在,经过这几个月的多次挫折,尤其是这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让本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的李茂贞丧胆了。他只能承认现实,放弃了打败朱温,成为天下藩镇兰博旺的幻想。最直接的证据,是他不再让李晔不厌其烦地下诏,勒令朱温撤军,而是悄悄派出使者,与朱温谈判送李晔回长安的具体事宜。

  不过经常看国际新闻的朋友们都应该清楚,停战谈判这玩意儿,很少有马上达成协议的,通常都是打打停停,停停打打,以打促谈,以谈助打。李茂贞想找一个台阶下,可以让出李晔,但不想付出太大的代价;而处于优势的朱温,则想给李茂贞更大的痛觉,好让他更心甘情愿地放血。于是,城继续围,仗继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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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围凤翔 十四


  打打停停的战争一时结束不了,城中的存粮却在一天比一天少。九月八日,为了减轻城中存粮的消耗速度,尽管大敌当前,李茂贞还是不得不命令他的骑兵部队离开凤翔,前往还在他控制下的邻近州县就食,只留下步兵守城。这一行动可能经过了双方的协商,因为朱温很有和谈“诚意”地未加以阻挠。

  等李茂贞的骑兵一走完,城中守军基本失去自行突围的能力,朱温立即在第二天开工,沿凤翔城周挖掘了一道弯弯曲曲的深沟,号称“蚰蜒堑”, 蚰蜒堑一侧编织起大网,上面挂上铃铛,稍有触碰就会发出响声,每隔一小段还布置有猎犬,警戒严密。城中人再想偷偷潜出城的可能性,已几近于零。

  李茂贞自己是不敢突围了,但他的堂弟李茂勋还没有放弃拯救堂兄的努力。经过两个多月的重新准备,岐军的保大军团倾尽全力,再次从鄜州(今陕西富县)出发,向凤翔方向突进。

  出乎意料的是,李茂勋这次的进军比上一次顺利得多,竟轻松突破了汴军在沿途设下的重重封锁线,于十一月一日,直抵凤翔北郊。取得这一意外的成功之后,李茂勋率军然后登上北山,燃起烽火,隔着汴军大营,把这个好消息通知城中的兄长和全体将士:坚持住,我带援兵来了!

  李茂贞的堂弟大概过于激动,所以没有好好考虑一个严肃的问题:按以往的经验,朱温可不好对付,这回汴军的表现怎会如此不济呢?

  原来,有一条计策叫作调虎离山。朱温让李茂勋进展如此顺利,正是为了诱其远离驻地,然后再分兵绕道,端他的老窝。

  十一月十日,汴军孔勍部突至坊州(今陕西黄陵),一举克城。然后,孔勍封锁消息,再乘着大雪的掩护,昼伏夜行,向北进军,于十一月二日凌晨突入鄜州,巷战至第二天中午,全歼守军八千人,生擒守将李继璙,李茂勋以及出征的保大军各级将领的家属全成了汴军的俘虏。

  李茂勋的职务,缘于他是李茂贞的兄弟,在保大军团并没有足够高的威信,现在人质到手,汴军差不多已经赢了。孔勍下令,一方面,要对这些家属要以礼相待,不得侵扰;另一方面,让家属们给他们出征在外的丈夫、父亲、儿子们修书,报一报“平安”。

  这“平安”的信息可比四面楚歌的威力更大,得知老家已失的李茂勋部军心动摇,已经不可能再去了,李茂勋急忙从凤翔撤军,十多天后,他献出保大残存的丹、延二州,向朱温投降,岐军的保大军团也被朱温收编。可能是为了表明自己与堂哥划清界限的坚定决心,李茂勋还改名为李周彝,不再属于茂字辈。此后,李周彝在朱温手下竟然颇得信任,参与过不少军事行动。

  至此,李茂贞自就任凤翔节度使十五年来,东征西讨的经营成果几乎丧失贻尽,除去凤翔一隅之地外,他原有的关中各州县,尽为朱温所吞,山南各州县,全便宜了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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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围凤翔 十五


  对李茂贞而言,更加祸不单行的是,城外一粒米、一颗麦都不再能运进城,城中避难的人群却天天都得吃饭,随着外援的断绝,粮食也渐渐供应不上,到入冬之后,凤翔的各个粮仓纷纷见了底。

  老天爷对饥寒交迫的凤翔难民,没有显出丝毫的同情心,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天气越来越冷,夺走人们身上因食物不足而越来越少的热量,创造出越来越多无人记录的悲剧。在凤翔城的每一条街巷中,有人冻死、饿死已经不再是新闻,更有甚者,有些将死之人还躺在床上呻吟,就被身体稍好的邻居、同伴甚至亲属杀掉,然后再乘着新鲜,把他身上的肉剐下来吃掉!全城宛如地狱。

  如果有哪位朋友走背运,一不小心穿越到了天复二年冬的凤翔城中,也不要过份绝望,为了活下去,还是乘你刚穿过去,暂时没有被饿得走不动路,赶紧到集市上购卖些被屠夫们宰好零售的人肉吧。

  为什么要吃人肉呢?这是因为死得人多,供货量相对充足的缘故,人肉是你此时能够买到的,最便宜的高蛋白食品了,一斤只要一百文。不过,如果你无法忍住呕吐冲动的话,那只要你穿越的质量好,带的钱足够多,也可以去买五百文一斤的狗肉,体会一下帝王的享受。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时天子李晔能够吃到的最高档食品,也就是李茂贞特供给他的狗肉了。不过,朱温也表示,咱们打仗归打仗,不能让天子饿着冻着,所以不时也会派使者进城,向李晔进献一些食物、衣物之类。李晔害怕李茂贞起疑,每次收到朱温的进献都要先交给李茂贞检查,以示没有勾结。而前景不妙的李茂贞,也对李晔保持着一定的尊重,从未打开先看,更不用说私自挪用。

  有了朱、李两位大老板的特别供应,李晔应该算是凤翔城中最不用为衣食发愁的人,可即使这样,大唐天子也还是感到日常生存的艰难。

  十二月二十五日,李晔邀请李茂贞及其三个义子,还有当初绑架他来凤翔的李继诲、李彦弼(即三使相中的周承诲、董从实),以及新宰相苏检等人进宫聚餐,向这些人诉苦说:“最近,诸王居住的十六宅中每天都有几个人冻死、饿死,即便是贵为亲王、公主、嫔妃这样身份的人,也只能喝一天稀粥,吃一天汤饼(面条的前身),勉强渡日,可现在也马上要断顿了,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

  众人听了,个个面面相觑,人人哑口无言。半晌之后,见大家不发言,李晔道:“我看只有一个办法了,你们快和朱温和解吧!”

  说到这儿,朋友们有没有发现一个反常的现象:参加聚餐会的人中竟然没有宦官!原来,就在三天前,李茂贞派自己的军队从宦官手中接管了行官各处的门卫,实行严格的出入管制,即使是韩全诲、张彦弘这样的宦官头面人物,未得李茂贞允许,也不能自由行动了。韩全诲等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下错注了!

  显而易见,对赢得战争已经完全绝望的李茂贞,正盘算着如何将这群狗腿子作为替罪羊牺牲掉,为自己换取一条求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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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围凤翔 十六


  各种大祸临头的迹像越来越明显了:

  有一次,韩全诲竟在行宫中被十几名凤翔士卒拦住马头,这些身份低微的大兵,对曾笑傲大唐政坛一百多年的宦官领袖全无丝毫敬畏,破口大骂道:“凤翔全境生灵涂炭,一城军民冻饿而死,都是因为有了你们几个被阉过的家伙!”

  另一次,李茂贞的义子,岐军勇将李继昭指着韩全诲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以前,山南节帅杨守亮一家,就是让杨军容(即观军容使杨复恭)那个阉货给害死的!现在你韩军容也想害死我李继昭一家吗?”

  其实这段话的逻辑有点儿混乱,杨复恭是杨守亮的义伯,伯父有难,他挺身护卫,虽然最后战败被杀,但道是他自己的选的,怎么能算被杨复恭所害呢?而且他李继昭只不过一部将而已,与身为节度使的杨守亮也没有可比性,要他的义父李茂贞,才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吧?

  其实,我觉得李继昭之所以如此强词夺里,是他见义父屡战屡败,不少同事都转门庭,也生出二心。拿韩全诲说事,只是他比杨崇本之流稍微要一点儿面子,想给自己的背叛找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所以他一骂完,出城投降朱温去了,并恢复原名符道昭。

  韩全诲只好找到李茂贞,哭着哀求救命。李茂贞摆出一脸无比的诚恳,雪中送炭地温暖着老战友即将陷入绝望的心:“别往心里去,那些小卒子懂得什么?”然后,李茂贞倒上两杯酒,与韩全诲对饮,来个感情深,一口闷。

  在几天前,李茂贞已经秘密给朱温送去一封亲笔信,上边是这么推卸责任的:“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次导致天子出奔的灾难之所以发生,韩全诲就是罪魁祸首!当时因为变生仓促,朱公您又离得远,尚未到达,我怕天子被劫持到其他藩镇,受到其他坏人的欺负凌辱,才将圣驾迎到凤翔,加以保护。朱公您既然高风亮节,以匡复社稷为己任,那就请您迎圣驾回宫吧,我愿带着凤翔的弊甲雕兵,为您打打下手。”

  虽然李茂贞对韩公公的背后一刀捅得如此用力,却也没有影响到此刻两人间那付患难见真情的感人场面!

  韩全诲也是在政坛上混久的人,也知道口是心非是政客的基本功,所以他仍然放不下心,又放低身价,病急乱投医地去找早李晔乞求哀怜。内心恨韩全诲入骨的皇帝,也是一脸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真诚:你想哪儿去了?怎么可能害你?

  我不知道韩公公被李茂贞、李晔骗信没有,但就算他不信,他也不可能再改变什么了。

  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正月初六,李茂贞在禁止宦官在场的前提下,单独晋见李晔,提出重要建议:诛杀韩全诲等宦官四贵,接受朱温的和平条件,恭送天子回京!李晔大喜,这还有什么不同意的?诏准!

  护卫行宫的四十名岐军士兵,以十名为一组分头行动,很快将韩全诲等四人捉拿到案,不经审判,立即斩首!另任命第五可范、仇承坦为神策军左、右军中尉,王知古、杨虔朗为左、右枢密使。

  李茂贞为了进一步洗刷自己,当夜又将自己的义子李继筠,还有两使相李继诲、李彦弼,以及宦官中的十六名管理人员处决,从而将自己指使劫帝的口灭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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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勇都之乱 一


  正月初七,头一天砍下的那二十多颗人头被送进了汴军军营,供朱温检查。随同而来的,还有一道诏书,它的风格有点儿类似《人民日报》1976年10月24日的社论:“英明领袖华主席,一举粉碎四人帮!”(正好宦官的头目也是四个人),中心思想就是,没被打倒的人没错,错误全属于被打倒的人:“前些日子里,胁迫君上,扣留车驾,挑拨君臣之间良好感情,阻止和解达成的奸臣,就是这几个人。现在,朕与李茂贞果断出手,已将他们一网打尽!请将这些情况告知各军,使中外人心大快!”

  当然,这道诏书仍然是李茂贞的意思,不过它也难得的让朱温感觉可以接受了。

  既然可以接受,那双方的交火也就基本停止了,谈判也进入了收尾阶段。凤翔的事算是暂告一段落了,李茂贞集团虽然没死,但也落了个重度残疾,已由角逐天下的重要棋手,沦落为受人摆布的棋子。毫无疑问,这样的结果,对以李克用、杨行密为首的反朱温同盟来说,绝对不是个利好消息。

  李克用曾尽全力阻止这个结果的出现,只是蒲县大败、晋阳被围,使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但另一强藩杨行密呢?他奉诏北伐,开辟第二战场,为何却像二战初期对德宣战的英法联军,行动如此消极,坐视李茂贞被朱温修理?是杨行密的战略眼光只能达到张伯仑、达拉弟一流,不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吗?答案明显是否,此前的经历已经证明杨行密是颇有大局观念的,他如此做,必然有其不得已的苦衷。

  那现在就让我们回过头,看看杨行密究竟怎么了吧?

  仔细分析起来,有点儿出人意料,造成吴军不敢大举北伐的原因,可以说在杨行密杀官造反,占据庐州的那一天就已经埋下了火药,但引燃导火索的,却是不久前淮南军一次重大但不够完美的胜利。

  大约在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八月间(李晔被从长安绑架到凤翔之前两个月),杨行密手下的某位间谍,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条“绝密”情报:杨行密的主要对头之一,身兼镇东、镇海两镇节度使的钱鏐已经遇刺身亡!现在杭州方面只是秘不发丧而已。

  这消息自然很让人惊喜,不过杨行密在惊喜之余,又有些隐隐不安:这是机遇也是挑战,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让杭越之地落入“他人”之手,就追悔莫及了。所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行动万不可迟缓!

  所以,杨行密顾不得调查核实,急命手下最心腹也最能干的舒州刺史李神福为统帅,率军渡江,取道宣州,进攻杭州,准备来一次乘火打劫,一举兼并两浙。

  很可惜,那条情报的可靠性,类似于萨达姆藏有化学武器。真实情况是:钱鏐不但还活得好好的,而且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要再过三十一年,钱鏐才会以八十高龄寿终正寝。到那时杨行密早已过世二十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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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勇都之乱 二


  因此,当李神福率军不辞辛劳,疾驰数百里赶到杭州之西的临安县时,没有发现两浙军民有丝毫的动摇情绪,只看见两浙名将,武勇都指挥使顾全武设下的八个营寨,早已横断在大道之上。

  淮南士卒们感到头痛了,又是这个姓顾的!这几年来,顾全武手气极顺,几乎是百战百胜,田頵、安仁义、周本、台濛、秦裴这一个个战功累累的淮南名将,都被他一一点名修理过,顾全武这个名字,在淮南差不多已经可以用来治疗小儿夜啼了。

  李神福也很不悦:这叫什么事?原本是奉命来捡桃子的,到了才知要啃骨头。不过,他在心里亲切地问候了那位笨间谍的十八代祖宗之后,也下令扎下营垒,与顾全武对峙。既来之,则安之,知难就退可不是李神福的习惯。顾全武是比较难对付,但那又怎么样?以前刚刚对阵孙儒,杨行密集团节节败退,大家都快害上“恐孙症”之际,不也是他李神福第一个打破孙儒的不败金身。

  于是,淮南第一将李神福,便与两浙第一将顾全武在临安郊外摆开营垒,对峙开来。这一对峙,就足足花好几个月时间,其间两人虽也进行了几轮小规模交锋,但因为双方都没找到对方的破绽,不肯全力投入,也就一直没有分出胜负。

  相对而言,顾全武是比较愿意对峙下去的:这里是两浙的主场,身后九十里就是杭州,大道平坦,兵、粮的补给都非常方便,就算万一战局有危险,大老板钱鏐也可随时来援。只要等到李神福撑不下去,被迫撤军之时,乘机追杀,就可以轻松收获一场取得十拿九稳的胜利!

  唯一让顾全武不能确定的,是素来用兵狡猾的李神福,会不会制造假像,乘自己不备的时候悄悄撤走,偷掉自己的胜利呢?为此,顾全武特意挑选了一些精干士卒,在两军交锋时假意被俘,到李神福那边后,要主动控诉钱镠、顾全武的种种“罪行”,请求“弃暗投明”,实则充当自己的眼线。

  话又说回来了,顾全武凭什么断定李神福会先撑不下去呢?很简单,李神福部补给的条件远不如两浙之兵。且不说李神福的后方补给站远在二百五十里外的宣州(直线距离,实际路程应远超),中间隔着崎岖难行的天目山。更麻烦的是,宣州方面对李神福的配合并不积极,或者说,他们压根就不希望李神福此战成功。

  为什么?因为宣州的负责人,是杨行密集团的二当家,从某种程度上说,其实已经快要和杨行密分廷抗礼的宁国节度使田頵。田頵不支持李神福打杭州,是因为他和钱镠惺惺相惜,不忍下手么?其实恰恰相反,在杨行密集团的头面人物中,最早想把钱镠一口吞掉的,正是这位田二当家。

  早在亁宁五年(公元898年)五月,两浙内部发生了一次不小的叛乱。那时,钱镠刚摆平老领导董昌不久,对两浙,尤其是浙东的控制还不稳固,浙东各州的刺史们还保持着很强的独立性,他们很多人对突然爬到他们头钱老大还不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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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勇都之乱 三


  其中最突出的,是婺州刺史王坛。王坛,本是孙儒旧部出身,又曾在钱镠与董昌的战争中,旗帜鲜明地站在罗平国皇帝一边。等董皇帝完蛋,站错队的王坛大为惶惑,深感自己在钱家手下迟早没命,遂起兵反叛。钱镠立即调兵讨伐,王坛兵力不敌,急忙遣使至宣州,求救于田頵。稍后,出身于黄巢旧部衢州刺史陈岌,因畏惧唇亡齿寒,也起兵反叛钱镠,求救于杨行密。

  这真是大好良机啊,至少田頵是这样看的,他马上拉上与自己意气相投的润州刺史安仁义,出兵攻打睦州,以牵制钱镠军队的行动。不过,两个人毕竟都不是淮南的大老板,能够调动的资源有限,所以他们又一再请求杨行密:从对抗朱温的北线抽调兵力支援南线,不要错过这个摆平钱镠的好机会!

  然而,杨行密对这一好消息的态度,却非常消极,露出宋襄公似的仁义,仿佛不忍乘人之危似的,不想出兵。

  背后的原因当然没这么简单。英国历史学家诺斯古德?帕金森曾提出过一条很有名的“帕金森定律”:一个能力不足的领导者,总倾向于挑选能力更平庸的人当自己的手下,否则他会驾御不住,而他的手下又会挑选更无能的人当助手,如此上行下效,最终使整个集团中没有人才,只有蠢才,机构臃肿,效率低下。

  以唐末来看,李茂贞集团就比较符合该定律,几乎没出过什么象样的人物,即使偶有良才加入,也倍受排挤。而杨行密则明显没有遵守该定律,尽管他本人军事才干并不突出,却心胸宽阔,广纳贤才,手下名臣良将众多。

  从一方面讲,这当然是杨行密的优点,也是杨行密集团能够由弱转强,发展壮大的根本原因。但从另一方面看,违反帕金森定律也不可避免地要付出相应代价:随着集团扩大,他不再能够完全驾御自己的手下了,尤其是田頵。

  熟人眼中是没有英雄的,在田頵看来,杨行密就是自己的儿时玩伴,彼此间连对方什么时候尿过床都知道,没有任何神奇之处,他当上头是我推举的,集团的每一步成功都是我鼎力相助的结果。特别是当上宁国节度使之后,田頵越来越多地把杨行密当作自己的合作伙伴,而不是领导了。

  对此,杨行密自然也心知肚明。此时,杨行密集团的地盘地跨长江南北,但在长江以南的大部分都分给了不太听招乎的田頵和安仁义,而杨行密本人的嫡系势力,主要在江北。因此,杨行密更愿意在江北扩张,那有助于强干弱枝,如在江南扩张,好处很容易落到田、安二人之手,可能进一步加大集团的分裂程度。

  不过,在田頵和安仁义的一再请求之下,杨行密还是亲自到南部前线来视察了。可恼的是,他还带来了一个叫祖肩的和尚。这祖肩和尚装神弄鬼一番后,口吐天宪说:这城肯定是拿不下来的,而且钱氏有天佑,其子孙都当世代富贵,不可图谋!

  亲身见证过吕用之、王奉仙两位大仙坑人事迹的杨行密,此刻对这位和尚的说法竟“深信不疑”,发言道:好吧,既然连大师都说这仗咱们赢不了,那两位贤弟就别打了,还是收兵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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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勇都之乱 四


  田頵、安仁义没有收手,他们已经可以无视杨老大的意见了。不过,由于杨行密在散布了一番失败言论,打击本军士气之后,就这么回去了,之后更没给田頵、安仁义发来一兵一卒,大大拖了田、安二人的后腿。使得这次战争足足打了两年,最后以钱镠的全面胜利而告终。田頵的部队被钱镠的弟弟钱銶击退,王坛放弃婺州投奔宣州,陈岌开城投降顾全武,田頵的美好计划完全破产。

  都是杨老大害的!更可气的是,这次掌握个什么绝密情报之后,竟然瞒着我田頵,派李神福越过我的的辖区,直接袭击杭州!现在又记不得那个什么狗屁和尚说得“钱氏有天佑”了吗?

  现在朋友们清楚了吧,前文中说的:杨行密怕“杭越之地落入‘他人’之手”中,那个“他人”指得是谁了吧。同样的道理,杨大哥可以做初一,田二哥凭什么不能做十五?

  可以这么说,对杨行密而言,一举吞并钱镠自然是最理想的,如果做不到的话,保留一个不太强大的钱镠也是可以接受的,如果让田頵一举吞并钱镠,那才是最糟的情况。反之,只要交换一下主语与宾语,这个定理对田頵同样适用。

  综上所述,李神福先撑不住,那是天经地义的。果然不出顾全武所料,入冬之时,他的等待有了结果。十月下旬的一天,顾全武安排的眼线找了个机会离开淮南军大营,跑回来报告:李神福刚刚在军事会议上对手下众将说,由于镇海军太强大,他没有胜算,所以命令全军在今晚悄悄撤走。顾将军您真是料事如神,淮南军要逃跑了!

  顾全武大喜,屡屡的胜利让他的自信心爆满:看来这李神福也没多神嘛,马上追击,为咱们的光荣战绩再续新篇!

  可惜,孔子曰:“过犹不及。”自信虽然是一个好品质,过度的自信就不是好事了。顾全武就没想想,以用兵诡诈著称的李神福,真会这么好对付吗?实际上,李神福在俘虏那些眼线之后,很快看穿了这些俘虏“追求进步”的本质,但他假作不知,甚至挑选了几个特别能干的,当自己的亲兵,让这些人便于接触到“机密”军情。

  实际上,当天开完会后,就有卫士来向李神福报告:有新来的亲兵无故离营了!李神福忙悄悄吩咐:不许追赶,你们装作没看见就行了。现在朋友们知道了吧,顾全武的眼线带回去的情报有多么“准确”!

  要说情报完全不准当然也是不对,李神福确实在撤退,他让老弱先行,自己当作鱼饵殿后,缓缓向着临安东北的青山大道退走。只是漏掉了李神福的部将吕师造,早已在青山大道两侧设下埋伏这个情况。

  当天傍晚,顾全武率军出击,追至青山时,天已黑尽,借助着下弦月的清淡光线,他发现了前面的李神福部,立即信心百倍地发起了攻击。正在撤退的淮南好象完全没有料到会在此地遇敌,像耗子看见猫似的,加速向后退去。顾全武大喜:胜利就在眼前了,快追!

  就在顾全武部因冲锋加速,而拉散了队列之时,两浙军两侧突然响起了密集的,利箭破空的声音,吕师造的伏兵发动了!接着,李神福返身杀回,顾全武的部队在三面夹击下陷入了混乱……

  到天明,会战结束了,两浙军大败,损兵五千余人,连常胜将军顾全武也被生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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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勇都之乱 五


  这是顾全武第一次战败,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谁让顾全武这第一败就败得这么彻底,从此,谁是唐末的南方第一将,已不再有悬念。

  然而,这次会战的直接意义,也差不多仅限于此。顾全武败了,但钱镠还活着,两浙集团并未伤筋动骨,李神福部面临的种种困境也并无根本改善,实际上他几乎不可能乘胜拿下杭州。只有见好就收才是明智的选择。

  于是,李神福一面命人保护好钱镠的祖坟,严禁破坏,允许被俘的顾全武写信回家报平安,采取怀柔政策,为停火和谈创造条件;一面又在后方道路上树起很多军旗,建起一个个空营,做出本方有大批援军到达的假像,给钱镠制造精神压力。

  这两手玩得很漂亮,使得实际上仍然不处于劣势的钱镠,主动遣使向李神福请求停火。最后,李神福在收受了钱镠馈赠的大批钱财和犒军费之后,顺利班师。

  但这次会战的间接影响,就有点儿深远了。

  原先,由于钱镠对顾全武的指挥才能十分信任,因而对他的失败极为震惊。在钱镠接到青山会战的消息时,惊痛流泪道:“竟丧我一员良将!”不过,钱镠这话其实说早了,第二年,经过谈判,钱、杨之间进行了俘虏交换,钱镠放还了在昆山之战中俘虏的秦裴,杨行密也将顾全武放了回来,钱镠并没有因此战而失去顾全武。

  钱镠真正失去的,是对其麾下劲旅武勇都的有效控制,虽然这一点暂时表现还不太明显。在顾全武被俘前,他是钱镠手下的头号大将,拥有多个职务,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是武勇都的最高指挥官,即武勇都指挥使。

  前文已经提到过,武勇都是钱鏐收编了孙儒战败后的余众编组而成的,它自成军之时起,就是钱鏐手下最精锐最能打的一支部队,但同时,武勇都的士卒们因为在秦宗权、孙儒这两大魔王的手下呆久了,养成了野蛮凶悍,见利忘义,视人命如草介的习惯。这样一去军队,就是一把锋利的两刃剑,如果没有一个既有能力又可靠的人来掌握,完全有可能反过来伤到自己。

  很早前,杭州八都的老将杜棱就曾提醒过钱镠:“这些人(武勇都官兵)就是一群狼崽子,天生蛮横不讲理,不知感恩,留下来将来可能会闯出大祸!不如把他们解散,招募本地士兵来代替。”

  杜棱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争战于乱世,岂能放着精兵不用。所以,钱鏐没有采纳,并让顾全武担任第一任武勇都指挥使。可以说,这差不多也是钱鏐唯一可用的人选,因为在钱鏐绝对可以信任的嫡系大将之中,除了顾全武,再无人有足够的将略,能够镇住武勇都中的那些骄兵悍将了。

  也正是在顾全武的指挥下,武勇都在讨灭董昌,对抗杨行密、田君,平定浙南的历次战役中总是冲锋在前,立下了赫赫战功。时间久了,渐渐使人忘记:这支军队其实不那么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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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勇都之乱 六


  但现在顾全武被擒了,武勇都还在,武勇都指挥使的位置不能长期空缺,必须换人了。钱鏐找不到可靠的心腹来接替,不得不从孙儒旧部中选择顾全武的继任者了。这样会不会不安全呢?钱镠也想到了这一点,并采取了措施,武勇都被一分为二,成立了武勇左都与武勇右都,分别由大将许再思和徐绾来分任左、右都指挥使,希望能让他们相互钳制,以降低兵变的风险。

  不过,两口没有安全阀的小高压锅,真的会比一口没有安全阀的大高压锅更安全吗?在顾全武离开武勇都十个月之后,答案揭晓了。

  在唐末五代的创业者中,钱镠有两个比较突出的特点,在一般情况下可以算优点吧。

  一、钱镠极端重视,也非常擅于搞基础设施的建设,他在战乱期间,以小小的两浙之地,非常有限的人力物力,竟先后完成了捍海石塘、扩建杭州、治理太湖三大工程,每一项都造福后世数百年!其余一般的修路架桥之类,更平常得没法统计。而且与在和平时期修大运河的隋炀帝不同,钱镠的大工程不但没有引起民众的反抗,反而赢得了普通民众长久的歌颂与爱戴。杨广是死早了,如果他生得晚一些,那真该向人家钱镠好好学学;

  二、钱镠有非常浓厚的家乡情结,自从成为一方诸侯之后,他就时时想着要给生他养他的故乡做点儿事,这样既可以光宗耀祖,也可以造福乡亲。首先,他将自己出生的小村庄,先是改名衣锦营,再改衣锦城,最后又升为衣锦军,只要一有空余时间,就会回去宴请家乡父老,在炫耀自己的荣华富贵同时,顺便也给他们解决一下实际困难,从而皆大欢喜。

  不过,在下既然说是一般情况下,那就是还会有不那么一般的情况。因为一个潜藏的火药桶,就是在这样和谐喜庆的气氛中,被不知不觉引燃的。

  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八月(李茂勋一援凤翔被击败的那个月),钱鏐又一次回到了衣锦军,这次可能是有人向他诉说家乡的农田水利保养不好,他便漫不经心地下了一道命令:让参与护卫的武勇右都指挥使徐绾,率其手下士兵放下武器支农,为当地挖掘水渠去。

  八月的浙江,气候炎热,干体力活本来就比平常更辛苦一些,何况武勇都的大兵们平常待遇优厚,又自视甚高,认为舞刀弄枪,战场厮杀才是他们的高贵职业,岂能干挖沟掘渠这种践民苦力的活计?再加上他们的头已经不是忠心耿耿的顾全武,而是野心勃勃的徐绾,再伺机煽动两句,整个武勇右都人人怨声载道。

  不过在钱镠看来,军队参与地方建设,本来是件很正常的事。九年前,钱镠扩建杭州外城时,就动员了军队民伕共二十余万,自己也亲自上工地,客串了一把民工,为全体军民作榜样。现在就让你们挖挖水渠而已,工作量比修杭州少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感觉正常,钱镠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此时的武勇都需要轻拿轻放,严禁烟火,仍把它当成了普通部队一样使用。甚至在身为镇海节度副使的老将成及,发现武勇右都士卒普遍不满,而请求钱镠立即停止工程时,钱镠也不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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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勇都之乱 七


  钱镠的掉以轻心,终于使一次大乱渐渐酝酿成熟了。

  八月十三日,大概由于工程进展顺利,钱镠亲赴设在衣锦军的武勇右都军营,摆下宴席,犒劳手下众将。据说,徐绾就打算乘这个机会,直接在宴席上动手,杀掉钱镠。但事到临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徐绾心里一虚,又没有动手,只是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请了个病假,中途退席。

  钱镠虽已隐隐觉察到徐绾及其部下的不满,但却对这种不满的程度估计过低,第二天,他下令让徐绾率武勇右都官兵先行返回杭州,似图缓解矛盾。不管真病也好,还是装病也罢,既然你们不愿挖水渠,那就先回去休息吧。自己与成及所率的八都旧兵,则延后一天,干完了收尾工程再回去。

  做贼的人总是比较容易心虚,尽管钱镠明显没有发现他的造反计划,但徐绾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再迟疑了,与其等着阴谋泄漏被诛杀,不如现在就动手斗地主吧!徐绾率军队走到杭州,与驻守于此的武勇左都指挥使许再思会合。

  这两位不愧是孙儒时代的老战友,小人所见略同,当下一拍即合,一起竖起了反旗!事实证明,钱镠拆分武勇都的安全措施完全成了无用功。

  不过,钱镠对武勇都并非毫无防备。比如杭州的城防就是分开的,外城由许再思的武勇左都驻防,内城则由自己的第三子钱传瑛,以及三城指挥使(钱镠曾两次大规模扩建杭州,890年第一次扩建,称“新夹城”,893年第二次扩建称“新罗城”,加上隋朝杨素所建的旧城合称“三城”。新夹城与新罗城合为外城,旧城为内城。)马绰、内城指挥使王荣等率八都旧部驻防。

  虽然武勇都已经隶属于钱镠的中军,但即使同为中军,“自己人”和“外人”的界限仍然是很清晰的。这大概也是没有挖沟的许再思所部,也轻易参加兵变的原因之一吧。

  因此,虽然事发突然,虽然徐绾、许再思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杭州外城,但反应及时的钱元瑛、马绰等还时及时关闭了内城北门,顶住了叛军的第一轮攻击。稍后,内城守军主动出击,竟一时逼退了叛军,使徐绾退守龙兴寺(今杭州延安路与凤起路交界口附近,位于外城内)。

  按说武勇都的战斗力一向高于两浙其他各军,他们一时攻城不下倒也罢了,怎么还会被如此轻易的击退呢?我想,这可能与大部份叛军,暂时没有把心思放在攻打内城上有关。

  为了激励武勇都士卒们的造反热情,徐绾、许再思向昔日的老领导孙儒学习,在迅速控制了杭州外城之后,立即放纵手下士兵:这里就是咱们的地盘!咱们作主!不管杀人、放火还是抢东西,一切自由!

  自从成为钱镠的部下之后,孙儒的旧部不但不能任意抢劫,甚至还被逼着去“为人民服务”(如不久前在衣锦军挖水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过瘾了,哪还等什么?抢啊!自黄巢以后,杭州保持了二十多年的安全记录被打破,士气大振的武勇士卒,终于又找回了轻松发财的美好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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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勇都之乱 八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革命尚未成功”,就忙着享受“胜利果实”,不知道这样干能成功的例子,史上并不多见吗?

  于是,武勇都叛军与忠于钱镠的军队分别控制了杭州的外城与内城,在一城之中暂时相持不下。

  此时,钱镠也正在返回杭州途中,当他行至西距杭城只有约一公里的龙泉镇时,才猛然得知徐绾、许再思已经发动兵变,并已经拿下大半个杭州了!不禁大吃一惊,但他迅速又恢复了镇定。

  由于受地形影响,钱镠修筑的杭州外城并没有将内城完全包裹在内,因此徐绾、许再思虽然控制了外城,但并不能完全断绝内城与外界的联系。钱镠抓住这个机会,命成及打着自己的旗号,擂响战鼓,调集军队,从杭州城的北面发动攻击,以吸引叛军的注意力,自己则换上平民的服装,改乘一叶小舟,绕了个大弯,于半夜来到杭州城的正东面,也相当于原旧城东北角的地方。

  不过,现在消息这么混乱,谁又能确定这段城墙一定还在自己人手中呢?已经五十岁的钱镠为防万一,就这么就着夜色,无声无息地徒手攀爬上高高的城墙,不愧是当年贩盐锻炼出来的好身手啊。

  待上到城上一看,钱镠不禁又喜又怒。喜的是,这里的守军仍是八都旧部的旗号,证明内城安然无恙;怒的是,在这么危急的时刻,负责在这一段城上值夜的士兵竟趴在更鼓上睡着了!钱镠亲自拨出剑,将失职的士兵斩首,随后,内城守军知道大王(钱镠在三个月前,刚刚被李晔封为越王)已经回到城中,士气一振,人心方才安定下来。

  徐绾与许再思的叛军虽然比较精锐,但毕竟其实力较之钱镠弱得多,又不得当地人心,如果不取得外援,只靠自身的力量要拿下钱镠亲自坐镇的杭州内城,恐怕已不大可能,如果长期拖下去,没有可靠补给的武勇都叛军迟早会被打败。于是,徐、许二人一合计,决定向兵强马壮,又对两浙垂涎已久的宣州田頵求援。

  至此,由于徐绾、许再思行动不够紧凑,钱镠渡过了第一个危险期,他能不能比较顺利渡过这次危机,就要看他能不能在田頵做出反应之前,利用自己在人力物力方面的优势,尽快摆平徐绾、许再思了。

  那么,钱镠能够号令得动理论上属于他的全部力量吗?

  在钱镠经营已久的浙西(镇海)各州,情况还是不错的,忠于他的各支军队已开始纷纷向杭州进发。最先到达的,是八都老将杜棱的儿子,武安都指挥使杜建徽,他率兵自新城(今浙江富阳县西南)出发,袭击了叛军的一处物资仓库,烧毁了积存在里面的大量木柴,使徐绾正准备对内城发动的一次火攻计划告吹,然后再乘叛军混乱之时,率军进驻内城,加强了守卫。

  稍后,身为湖州刺史的另一员八都老将高彦得知武勇都兵变,也急命他的儿子高渭率军入援杭州,高渭可能看过皇历,对父亲说:“今天日期不吉利,还是不出师为好。”高彦怒道:“杭州告急,义师赴难,还要等什么良辰吉日吗?”不料那天的皇历竟然很灵验,湖州军行至城西灵隐山,中了叛军的埋伏,大败,高渭阵亡,双方打成了一比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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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勇都之乱 九


  与此相比,在钱镠控制相对较弱的浙东(镇东)及南部各州,先后传来的消息就更让人纠心了:

  在睦州(今浙江建德东),刺史陈询遣使与田頵联系,首鼠两端,坐观成败;

  在温州,偏将丁章发动兵变,驱逐了刺史朱敖,然后田頵互通信使,只待时机成熟,就可能倒向宣州;

  在浙东首府越州,有一偏将张洪原是徐绾旧部,武勇都旧人,担心受牵连,遂率所部三百人逃离越州,投奔衢州;

  衢州刺史陈璋,也是孙儒旧部,曾在武勇都中担任高级军职,他公然接纳了张洪,同时对温州丁章与田頵的书信往来大开绿灯,显然,钱镠方面的情况如再有恶化,他也必然叛变!

  鉴于以上情况,有一位没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谋士向钱镠建议说:反正杭州已经丢了一大半,这样困守内城不是办法,不由放弃它,南渡浙江(即钱塘江),退守越州,这样至少还可以稳住蠢蠢欲动的浙东各州。

  这是个好主意吗?当然不是!朋友们还记得在下前文中的分析,李克用在氏叔琮围攻时,为什么最终不敢离开太原吗?现在钱镠所处的情况,就与其相似,他此时只要一离开杭州,示弱于人,则人心必散,便大势去矣!

  刚刚立下战功的武安都指挥使杜建徽,当时正好在钱镠身旁,听罢这段建议后,勃然大怒,用手按住剑柄,怒斥这位两浙版的“李存信”说:“战事如果失败,大不了大家一起光荣地战死在这里!岂能再往东边逃蹿,沦落为被叛军追捕的丧家犬?”

  逃走的建议被否决了,不过钱镠也确实在担心越州的安全,他本人虽然不能去,也得派一员虎将去稳住浙东的阵脚吧。于是,钱镠决定派刚被放回来不久的大将顾全武前去驻守越州。

  顾全武听了这道命令,反对说:“大王您现在与其把我派到越州,还不如派我去扬州。”

  钱镠一楞:这是什么意思?扬州可是杨行密的大本营啊,我好不容易才刚刚把你从哪儿弄回来,你又要去自投罗网?

  顾全武解释道:“以我看,越州暂时还不会有真正的危险,我们现在最需要担心的,是淮南、宣州方面的介入。据我判断,徐绾、许再思等人必然向宣州田頵求援,而根据以往经验,田頵必然兴师来犯,如果他们再得到淮南方面的支持,那我们就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了!好在杨行密是位行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与田頵并不是一条心,我去向他告难,并挑明利害关系,他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杜建徽也赞同顾全武意见,见钱镠仍有迟疑,便劝说道:“当初孙儒南下时,大王曾不计前嫌帮助过杨行密,也算是对他有恩,现在向他求援,他应该会有回报的。”

  钱镠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马上答应。应该说,钱镠的担心是完全合理的,自从董昌事件以来,钱镠与杨行密就一直处于敌对状态。不用说,杨行密与李克用组成反朱温同盟,钱镠却联系钟传、杜洪等藩镇,组成亲朱温的反杨行密同盟,两边曾多次交战。就连一些微末细节,双方都剑拨弩张,互不相让。比方说吧,杨行密在自己的辖区内,故意用大号铁索串铜钱,还给这一行为艺术取了个名号,叫作“穿钱眼”。钱镠这边也毫不示弱,每年都要剪修西湖岸边的树木,把杨柳的树冠部份截去,号称“砍杨头”。

  你说,就凭两位这把子交情,现在“砍杨头”有难,“穿钱眼”有帮忙的道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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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29 16:39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武勇都之乱 十


  但在便刻之后,经过深思的钱鏐还是完全同意了顾全武的建议。顾全武又说:“我一个人空着手去一定没什么用,请大王挑选一位公子随我前去为质,显示我方的诚意。”钱鏐答道:“我正有意,让传璙娶杨家的女儿呢。”然后,吩咐他年仅十六岁,长得眉清目秀的第六子钱传璙随同顾全武,一道出使扬州。

  顾全武能否不辱使命,咱们稍后再说,先来分析分析这个问题:按先前的说法,钱鏐与杨行密之间积怨已深,他怎么又同意了呢?还果断地送出了自己的爱子和头号大将,他就不怕和他一向敌对的杨行密翻脸,落个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我想,亲自到过扬州(虽然是以战俘身份去的),因而对杨行密集团的内部情况有了一定程度了解的顾全武,之所以能提出如此大胆的建议,并得到钱镠的首肯,是缘于政治力学上的两条基本定理:一、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有永远的利益;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那他们怎么会认为:杨行密与田頵这对曾经的生死兄弟,已经变成敌人了呢?原来,就在青山之战顾全武被俘,到武勇都之乱发生前的这十个月间,杨行密与田頵之间的矛盾又有了新的发展,其火药味连杨行密集团外的其他藩镇都能够隐约嗅到了。

  大家还记得四境全被杨行密集团包裹起来的小军阀冯弘铎吧?他原是张雄的老朋友兼合伙人,在张雄死后接了班,到天复二年,这支小势力割据昇州(今江苏南京)一隅之地的时间,已达十七年了。

  按说就冯弘铎那糟糕的地缘环境,一抬头就能撞上杨行密家的屋檐,也应该学会低头做人了,但他地盘虽小,却自认为有一个强项,所以不肯老老实实地当人家的小弟,甚至还派人去见杨行密,空口白牙地要求杨行密把润州(今江苏镇江)让给他,自然,没有成功。

  那冯弘铎到底有什么强项呢?其实,就是水军(当然不是指网络上被人雇来顶贴的那种)。当年,张雄在扬州城下发了大财(详见前文《淮南惊变》一节),虽然张雄和冯弘铎都不怎么喜欢打仗,但身处乱世,自然很清楚“忘战必危”,所以他们将这些钱的大部份用来扩充军备。又由于地小人少,所以他们扩军的重点是水军这样的“高技术兵种”。张、冯二人到很远的地方,采购大批最优质的木材,经年历岁,建成了一支以大型楼船为主力的强大舰队,时常横行于大江之上,煞是威风。

  天复二年(公元902年)的夏天,冯弘铎探听到:田頵把曾给自己造船的大批工匠招募到宣州,正在大规模地开工建造战船。在国际政治中,某方面暂时的领先者,最恐惧的都是后劲十足的追赶者,所以冯弘铎马上在第一时间断定:等田頵的战船修好,就要对自己动手了!

  怎么办?在两个部将的建议下,相信自己目前还拥有水军优势的冯弘铎,不自量力地决定:对宣州进行一次先发制人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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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29 16:40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武勇都之乱 十一


  六月上旬,冯弘铎率自己的水军逆江而上,对外宣称,要进攻镇南节度使钟传,履行自己与杨行密的盟友义务!

  不过,他那点儿小九九,其实杨行密和田頵都已看得清清楚楚,杨行密还遣使去见冯弘铎,希望他停止军事行动,但冯弘铎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根本不予理睬,继续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毛驴精神,勇敢向前冲!

  六月七日,自以为能够发动一次奇袭的冯弘铎大军,在宣州城外的葛山遭到了田頵精心准备的迎头痛击。交战的详细经过没有记载,但结果合情合理:冯弘铎大败,积攒多年的水军家底也折损大半!冯弘铎仓惶逃回昇州,草草收拾一下残存的舰队,全体人员上船,准备放弃昇州,逃到海上。

  正在这时,冯弘铎突然收到了杨行密派使节送来的一封信,内容那真叫雪中送炭:“胜败,不过兵家常事。如今你的人马还多,何苦把自己流放到海岛上去呢?我的家虽然不算大,但也可以招待你们这些客人,让你和你的部下都有个好的落脚处。你们如果愿意来扬州,我已经安排好了。”

  看了这封信,冯弘铎和他的左右属下无不被杨行密的胸怀所感动,人人放声大哭,表示愿意从命。于是,冯弘铎率残部投到扬州城郊的东塘。他们一到,杨行密便亲自出城,只乘一条小船,带着十几名随从,穿着休闲装,来到冯弘铎的部众中间,就像到老朋友家访问似的。杨行密对冯弘铎及其手下嘘寒问暖,一一安排了待遇优厚的新岗位,这下子,冯弘铎和他的手下算是彻底服了,都安安心心地成为了杨行密的忠实部下。

  他们原来的领地昇州,自然也被杨行密不费吹之力的接管了,杨行密调他最信任也最能干的李神福任昇州刺史,插到宣州的田頵与润州的安仁义之间,暗暗防备着这两个越来越不听招呼的老部下。

  等集结好船队,再乘胜追击的田頵来到昇州城下,才发现城头已经是大哥的旗帜了!可恼,可恨!田老二感到很憋气:他花了这么大力气建造战船,又在葛山浴血奋战,为的不就是把昇州收入囊中,好与同党安仁义的辖区连成一片,以便更好的协调行动么?可谁知眼看到手在即的熟鸭子,竟然被杨老大轻轻松松地以一纸书信,就不劳而获地给钓走了,害得自己白白辛苦了一场!这还怎么体现多劳多得的分配原则?

  不仅如此,想想平时,杨老大还经常以集团首领的身份,插手宁国镇下辖州县的人事安排,田頵觉得有必要和自己儿时玩伴见见面,谈一谈亲兄弟明算帐的事了。于是,田頵来到了扬州,一是祝贺杨大哥成功收降了冯弘铎(那句“恭喜”估计是咬着牙缝说出来的吧),二是顺便提出:将属于宁国镇的池、歙二州的一切权力划归自己,杨大哥你专心操劳淮南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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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30 12:3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这么久了,居然还是大唐,我还是再等三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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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30 14:37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作者已经写了四年了。估计写完至少10年。据说,一个智力正常的人,七年时间足以成为一个领域的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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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30 15:17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QUOTE:
原帖由 杏花疏影 于 2015-5-30 12:33 发表
这么久了,居然还是大唐,我还是再等三年吧。

对啊,说好五代十国的呢。就像三国演义,现在估计才是官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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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30 17:56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我看连官渡都算不上,也就是曹操与吕布争濮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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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7 08:58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武勇都之乱 十二



  杨行密能同意吗?电影《投名状》中,主角庞青云对他的结拜三弟姜武阳说过一句真理:“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军中只能有一个头!”

  杨行密再宽厚,你想要别的东西可以,要想另立山头,那绝对不行!结果,田頵磨破了嘴皮,杨行密就是不同意授予他管理宁国三州的全权,会谈不欢而散。

  不仅如此,就在田頵下榻扬州馆驿期间,扬州有不少官员听说花钱如流水的田二当家来了,纷纷来打秋风:您老在宣州发大财,也照顾兄弟们喝口汤吧!到后来,竟连小小的扬州监狱看守,也跑来想蹭点儿彩头。心情本来就很差的田頵大怒,骂道:“狱吏老爷打听到我马上就要下大牢了,是吧?”

  最后,田頵满怀着怨气离开扬州,出城之后,他指着扬州的南门对左右说:“我再也不会进这道门了!”

  李神福察觉到这些情况,提醒杨行密说:“田頵将来肯定会背叛主公,最好能在其作乱之前剪除。”杨行密答道:“田頵有大功,现在还没有背叛的实际行动,我如果早早杀了他,岂不让其他的将军们人人自危?”那意思就是,你的意见我不能采纳,但我们好好防着他。

  这些事件的详细经过,钱鏐那边未必清楚,但大体情况,应该还是瞒不住的:杨行密与田頵快要翻脸了!这也就是钱鏐敢于冒险,将顾全武和钱传璙送往扬州的底气。

  不出顾全武所料,田頵在接到徐绾、许再思、陈询等人的书信后,认为吞并两浙的大好良机已到,再次倾巢出动,攻向杭州。

  来到杭州城下,田頵先礼后兵,派使节入城对钱镠说:“请大王离开这里去越州吧,那里的府衙房舍都已腾空,随时迎候您入住,就不要在这里死撑,让将士们白白丧命了!”

  钱镠不是吓大的,哪会如此轻易服输?便尖刻地回复道:“军中不法之徒闹事叛乱,攻击长官,这样的事哪个地方没有?你田頵也是一方节帅,竟然帮助乱兵为逆,就不怕将来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谈不拢就打,田頵率军直逼杭州旧城北门,与徐绾、许再思的叛军会合,与钱镠展开了一系列激烈的对抗。

  如果按照《资治通鉴》、《旧五代史》、《十国春秋》等主流史书的记载,在这一轮的交战中,钱镠可谓大显神威,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他先是亲自一箭射毙田頵军的旗手,吓得田頵拔营后退。然后他又挫败了田頵的夜袭,使“贼坠沟洫者不可胜计”!田頵试图分兵渡钱塘江占领西陵,以切断杭、越之间的联系,又被钱镠手下不起眼的部将盛造、朱郁痛击,“大破之”!

  看着这些记载,就好像田頵是来给徐绾、许再思他们帮倒忙的,他来之前钱镠都没在战场上占过这么大的便宜。不过,这些记载都可靠吗?以在下看,以上那些战例即使都是真的,也顶多是局部的真实,而且不会是最关键的那个局部。为什么?咱们稍后再说,先来看看客串使臣顾全武的扬州之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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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勇都之乱 十三


  要从大敌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自然是越低调越好。顾全武乔装改扮,换上平民便服,钱传璙更是穿上下人的衣服,假扮成顾全武的奴仆,一道悄悄出发。可能因为顾全武在江浙是个名人吧,他们虽然成功地离开了杭州,但走到苏州西北郊的望亭时,却被一家旅店的老板娘给认了出来,这消息一经泄漏,立刻一传十,十传百,很多人都知道了:顾全武将军又要去扬州了。

  于是,等顾全武一行途经润州,就被守将安仁义给拦了下来。在杨行密集团内部,安仁义无疑是田頵最铁的哥们,他虽然没有直接出兵杭州,但也加强了戒备,密切注视着钱镠集团的一举一动。自然,也没有漏过旅店老板娘的发现。

  你想想看,在武勇都叛乱,把钱镠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身为两浙第一名将的顾全武竟然还要去扬州?你以为他会是去旅游的吗?

  于是,顾全武和钱传璙身不由己地被接进了安仁义的府衙,享受到极为“热情”的款待。安仁义看到顾全武身边的清秀少年,马上猜到了些什么,于是很坦然地对顾全武说:“顾兄,你这个仆人很不错嘛,让给我怎么样?我用十个奴仆和你换。”

  要把钱传璙交给安仁义,那顾全武还怎么完成任务?怎么交差?当然不能答应。但怎么回绝这笔在外人看起来很占便宜的交易呢?总不能说这是我们大老板的公子吧?顾全武只好打哈哈,委婉地加以拒绝。

  反正这里是润州,我的地盘我作主,所以安仁义也不着急:“那好,顾兄一时不想割爱也没关系,你就多住几天,等想清楚再和我说吧。”然后,也不管顾全武愿不愿意,都被安仁义强行软禁了下来。哈,还想去扬州给田二哥添乱?哪有这么容易的!

  但谁知道,有些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难。当天晚上,顾全武花钱贿赂看守,竟轻轻松松地打通了一道道关节,带着钱传璙连夜逃脱了安仁义的控制,设法渡过长江,到达扬州。可见平时不重视防腐倡廉工作,关键时候要误大事的。

  就这样,杨行密有点儿意外地见到了去而复返的顾全武。顾全武并没有因当过俘虏而产生丝毫的心理阴影,竟毫不避讳地以疏间亲道:“假如让田頵拿下杭州,得逞其野心的话,必定成为吴王您的心腹大患!而吴王如能将田頵召回,不但可以消减大患,钱王还愿将自己的亲子传璙留在扬州为质。”

  接着,十六岁的英俊少年钱传璙也毫不怯场,在父亲多年的老对头面前侃侃而谈,指斥徐绾、许再思是反贼,而田頵资助反叛,也逆天而行,一定不会有好结果云云。

  看着对头的儿子如此优秀,不禁触动了杨行密内心的一桩隐痛,叹道:“生子当如钱郎,和你比起来,我那几个儿子和猪狗差不多!”好吧,这个女婿我认了!杨行密决定暂时与钱镠化敌为友,敲打敲打自己的二把手田頵。

  杨行密派出使节,与田頵相会于杭州北郊的半道红,向这位递交了一封书信,上面的措词更像是最后通谍: “你如果再不回来,我就派人替你守宣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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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勇都之乱 十四


  田頵快被气疯了:这兄弟间要下起手来,怎么比对手还黑啊?但气归气,不甘心归不甘心,也不能不回去啊。否则杭州一时拿不下,宣州又被杨老大收走,他田頵就真是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了。不过,在回师之前,田頵狮子大张嘴,向钱鏐提出了两条极为苛刻的停火条件:

  第一条、钱鏐必须向他支付一笔巨款充当犒军费。那么,田頵要的钱究竟有多“巨”?据《十国春秋》引《吴越备史》的记述说是“犒师钱一百亿”。乖乖,一百亿啊,即使按足陌钱算也高达一千万贯!这已经超过了大乱之前,大唐宣宗朝一年的国家财政总收入!而同期在北方,以善理财闻名,被李袭吉当成守财奴样版的镇国节度使韩建,被朱温抄没其经营同华十余年,并收授四方贡赋积累下的全部动产,总计也不过九百万贯!

  钱鏐虽然肯定不是穷镇,可他毕竟只拥有两浙的一隅之地,且一直不是打仗,就是大兴土木,大把花钱,哪里可能轻易积攒下这笔巨款?我不知道钱俨(《吴越备史》的作者)这么写,是想炫耀他的爷爷很有钱?还是他的数学原本就是语文老师教的?

  假如钱镠没有修炼过点石成金的法术,那我还是更相信《通鉴》说法:二十万贯。当然,这也不少了,当初王镕向李克用求情告饶时,支付的赔款就是二十万贯,也更符合当时的市场行情。

  第二条、光破财还不能消灾,为了证明钱鏐讲和的诚意,不会在田頵撤退时追击,还必须送一个儿子出来,到宣州当他田頵的上门女婿。也就是说,你既然送给杨老大一个人质,那也得给我田老二准备相同的一份。

  可是,凭什么呢?你田頵只要从别人的地盘上撤军就可以了,砸坏别人家的东西一个子不用赔,人马还扩编了(徐绾、许再思和叛乱的武勇都也变成了他的部下,一道回宣州)。而受害者钱鏐却得挥泪大放血,还得用人质来保证自己和好诚意。

  瞎子也看得来,这样的停火条件对两浙集团是非常不公平的,纯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平等条约。按常理说,钱鏐既然已经联合杨行密,给田頵来了个釜底抽薪之计,并且在战场上连战连胜,那他怎么可能答应这样的条款呢?除非他是个白痴!

  但出人意料的是,钱鏐基本上都没怎么讨价还价,就完全接受了这些屈辱的条件。这叫敲的那门子叮咯咙咚锵?

  咱们先把钱鏐是白痴这种可能性排除,我想朋友们应该不会有意见吧?哪么剩下的,唯一符合逻辑的解释,就只能是史书之前的记载存在猫腻了。

  正常情况下,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的人不会赔钱,赔钱的多半是脖子上架着别人刀的人。因此,之前钱镠的连战连胜,肯定是注过水的,此时田頵一方,必然在战场上已处于非常明显的优势地位,并且这种优势,足以让钱鏐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撑到杨行密的实质性干预产生作用,不得不妥协。只是后来,田頵及其党羽都成为彻彻底底的输家,败者为寇,所以他们曾经的胜利事迹全被后来的写史人给一笔勾销了,只在史书留下了这段无法自圆其说的停战协议。(这种自相矛盾的春秋笔法,在今后的史书,尤其是对外战争史中还很常见,朋友看到时,最好多留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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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勇都之乱 十五


  两个条件中,钱的事相对好办(只要不是传说中的一百亿),但送谁去当人质呢?因为谁都知道,田頵的个性残暴,非一向为人宽大的杨行密可比,作为钱镠的儿子,当杨家的女婿已经够危险了,而当田家的女婿,那殉职比率更要高得多!

  所以等钱镠把他的儿子们招到一起,问:“你们谁愿意当田家的女婿?”时,半晌竟无人应答。

  既然没人主动报名,钱鏐只好点名了:“传球,你去。”

  钱传球,是钱鏐的第九子,(按《钱氏家乘》记载,钱鏐先后共有戴氏和吴氏两任妻子、六个侧室、和至少三十个儿子,女儿数量不详,其果实累累的程度远远超过色名远播的朱温),从分散在各种史料中的零星迹像来看,他在众兄弟中间其实还是算比较得父亲宠爱和器重的,此时他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已经在内牙军中担任高级军官了。后来,他又多次带兵作战,立过不少军功,并成为众兄弟中第一个独当一面的州级长官。

  钱镠选择他,只是家国有难,总得有个人挺身而出吧?而且此行既有难以预测的风险,同样也是积累功勋人望的机遇,并不是把他当成弃子(像前往扬州的钱传璙,同样是钱镠最欣赏的儿子之一)。

  但此时的钱传球还没有这种觉悟,这个半大孩子听到父亲要让他去宣州,大叫了起来,坚决不干,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把父亲递过来的球马上传给了其他兄弟:我不去!凭什么要我去?哥哥们不去!那打死我也不去!

  钱传球这么不顾大局地一闹,将钱鏐原本对他存有的愧疚与怜爱,暂时一扫而空,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打死你吗?

  眼看场面要崩,幸好钱镠的第七子,十五岁的钱传瓘勇敢地站了出来,自愿去当田家的女婿,才化解了危机。嫡母吴氏夫人(钱传瓘生母为钱镠妾陈氏)不忍,哭着对钱镠说:“怎么能把咱们的孩子送进虎口呢?”钱传瓘却安慰父母道:“只要舍弃一身,就能解除家国之难,那虽死也没有遗恨了。”

  钱镠也被这个儿子感动了,与其洒泪而别,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稍后,钱传瓘只带着几名家丁,从内城北门缒城而下(此时仍不敢开城门),投入田頵大营。

  田頵得了他要求的所有东西,这才带上徐绾、许再思等,收兵北归,第一次武勇都结束。钱镠回过头,革去了钱传球的军职,以示薄惩(不过没过多久又恢复了)。

  在角逐东南的这最新一轮牌局进入了中场休息。在这上半场中,三大玩家的得失很复杂,一眼很难看出谁胜谁负。

  最像赢家的是田頵。他虽然没有达到吞并两浙的目的,却也得到大笔钱财,收编了一支精兵,使得他和杨老大叫板的本钱更足了。不过有得必有失,他咄咄咄逼人的扩张促使钱镠与杨行密靠拢,从而恶化了自己的战略环境,抵消了战术上的小小成功。

  最像输家的是钱镠。他虽然渡过了危机,但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两个儿子送走了,军力消弱了,还赔了一大笔钱。不过,他也通过借力打力,使强大的、敌对的杨行密集团正式分裂,从而暂时缓解了自己北线受到的压力,在战略上得了分。

  杨行密的得失更难说清。集团分裂了,田頵与他已成敌国,杨行密集团无疑蒙受了最重的大损失。但这样的结果是他和李神福都早已想到,或者说已经不可避免的,早一点儿摊牌或许还好过晚一点儿摊牌吧?

  总之,胜负难测,是因为这不是结局,只是中场休息,要看结果,等待不久后即将开始的下半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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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
原帖由 宇文铭 于 2015-5-30 15:17 发表

对啊,说好五代十国的呢。就像三国演义,现在估计才是官渡

官渡是李存勖柏乡之战
赤壁是李存勖死于伶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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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卢王师范 一


  按照一般乱世中的力学原理,每一支新生的小势力,如果不能再乱世的最初阶段排除万难,毅然崛起,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做大的机会将越来越少,大多数或被逐渐削弱、淘汰,或向周围的大势力靠拢。这就好像宇宙大爆炸后弥漫的星云,在万有引力作用下渐渐汇集到一个个焦点周围,变成一颗颗恒星、行星、卫星,然后它们再组成星系,从此进入相对的稳定期……

  可以这么说,到天复三年(公元903年)的新年来临之时,通过近二十年似乎永不停歇的征战杀伐和纵横捭阖,在各路军阀不断兴起、灭亡和重组中,这个过程已经悄悄渡过了它的初级阶段。新的势力已不再能轻易涌现,新时代的雏形,已经从一片混沌中渐渐露出了端倪。

  假如我们就按照这一比喻做一小结,给天下的藩镇们分分类,那么此时,不用依附于人,有资格成为多个藩镇的领袖,可以被看作恒星级别的强藩大概还剩下四家:

  在太原,大部份原有行星都被朱温抢走,快变成光杆恒星的李克用,还在慢慢养伤,短期内已经不敢轻易言战;

  在扬州,江淮霸主杨行密正面临着严重的内部危机,如何将这一危机化解过去,不让北方强邻渔翁得利,是他此时需要应对的最大挑战;

  在成都,满足于割据蜀中的王建已经开始清洗功臣,为自己的儿孙将来能顺顺利利的接班扫清障碍。

  而最强大的朱温,仍驻军于凤翔城外,城里,是刚刚被他从恒星级痛扁到行星级的李茂贞,正准备要摇白旗。此时,朱温的实力已是一枝独秀,遥遥领先于其他任何强藩。成德王镕、魏博罗绍威、义武王处直、两浙钱镠、镇南钟传、荆南成纳、湖南马殷等等一大批行星级的藩镇,都在或远或近地绕着其打转,组成了当时一个并不稳定,但最为庞大的星系团。除了上面提到的李克用、杨行密、王建三强,谁还敢不要命地主动向其挑战呢?

  谁能想到,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可能是晚唐最神秘、最怪异、最让人看不懂的一桩大事件发生了:一颗长期被人们认为属于朱温星系团的中等行星突然反水,向强大朱温发起了一次大胆的,极有创意的,几乎是匪夷所思的全面奇袭。

  亮剑的,是一支离开咱们的新闻热点已经很久的势力:平卢节度使王师范。那么,他不知道他以他的实力,最后胜利的机率接近于零吗?为何会做出这种近似于飞蛾扑火的举动呢?

  传统的解释非常简单明了:

  王师范非常喜欢阅读儒学经典,是一位被理想主义熏陶出来的忠义之士,他在接到李茂贞、韩全诲以李晔的名义发给他的勤王诏书后,想到天子正在蒙难,竟伤心地泣下沾衣。他感叹道:“国家设立藩镇,就是用来作保卫皇室的屏障,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皇上受到如此逼迫屈辱而无动于衷呢?我们手握强兵,难道只是用来自卫的吗?”

  正好,前宰相张浚也从他在长水(今河南洛宁县长水镇)的家中写了一封密信给王师范,劝他兴起义兵,讨伐朱温。王师范大受激励,遂表态说:“张公的话,正合我意,还有什么可以迟疑观望的?我决定了,只要是为了勤王赴难,纵然力量不足,也要不计生死,全力以赴!”

  就为了这样的理由,王师范豁出去了,他就像当年齐庄公出猎时遇上的那只螳螂,无英勇地对着碾过来的车轮举起了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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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3 09:3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平卢王师范 二


  无疑,这些记载很阳光,很正面,充斥着满满的正能量,但事实果然这么简单吗?如果我们仔细推敲一下相关的记载,就很容易发现其中充满了不合逻辑、不可解释的悖论。

  最明显的一条,是王师范起兵的时间。

  我们先来看看这几个时间点:朱温即出兵关中,是在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十一月初,同月,韩全诲将李晔劫持至凤翔;十二月,李茂贞、韩全诲开始制造圣旨,号召天下藩镇勤王,讨伐朱温;仅仅一个月后,李克用响应圣旨,兵发河中,王师范如果要呼应号召,打击朱温的话,这无疑是他出兵的最佳时机,但他在那时却毫无动作,将机会白白错过。

  直到现在,又是一整年过去,李克用已遭受重创,李茂贞更是快要投降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举兵,不是太晚了吗?难道这一年多来,他王师范因为一心只读圣贤书,所有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么会不会是这种情况:李茂贞、韩全诲发给王师范的诏书,因为道路阻隔,传递不畅,直到一年后才送到青州呢?比如说吧,他们发给杨行密的第一批诏书不就受阻于冯行袭,后来让张浚之子李俨(张俨)携带的第二批诏书,才成功送到扬州。

  然而,我们如果遵循这个思路做一番考察,又会发现隐藏较深的第二条疑问:李茂贞、韩全诲真的给王师范发送过勤王诏书吗?

  《资治通鉴》中,简要提到了李俨带到扬州的诏书的内容,其中有这么一句“以朱瑾为平卢节度使,以冯弘铎为武宁节度使,以朱延寿为奉国节度使。”也就是说,如果按照这份诏书的意思,那么王师范同朱温的儿子朱友裕,老部下王敬荛一样,都已经被免职了,平卢的新节度使是朱瑾。

  大家想想看,假如王师范看到的诏书就是这一份,那么身为一个世袭的藩镇节帅,见到一份要将他扫地出门的圣旨,不但不怒,不说这是奸臣矫诏,反而只对皇帝的处境同情落泪,你说他究竟是脑残呢?还是脑残呢?

  而且,这道诏书的内容这样写,并不让人意外,《通鉴》在朱温打垮两位义兄,兼并天平、泰宁两镇时就有这么一句“惟王师范保淄青一道,亦服于全忠”也就是说,在当时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已经将王师范视为朱温阵营中的一员了。因此,李茂贞在诏书中罢王师范的官,这很正常。如果他再自相矛盾地发出另一份诏书,让“朱温同党王师范”去讨伐朱温,那才有点儿奇怪吧?

  那再让我们假设:李茂贞、韩全诲真的发了一道诏书送到平卢,而且王师范与众不同,他确实忠义无双,大公无私,视死如归,愿为心目中的正义付出一切!这世上如此高尚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绝无仅有,所以对他的所作所为,切不可以用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不是吗?

  但这种假设又会引出第三条疑问:仅仅为了忠义,就应该讨伐朱温吗?

  看前文可知,此时在李晔的心中,朱温绝对比李茂贞看起来更像个忠臣,包括此次事件,也是李茂贞、韩全诲先绑架了天子才挑起来的。当初李茂贞、王行瑜受到李克用讨伐的那一次,都只能算是绑架未遂,还没这次这么严重。如果大家都公认李克用当时的行为是勤王赴义,那你凭什么说朱温干同样的事就是胁迫天子呢?

  天下谁不知道,李茂贞干预朝政、胁迫天子,早已劣迹斑斑?他不但有过去时,而且有进行时,而朱温要干同样的事,还得等待将来时。

  在朱温真正把李晔弄到手心之前,除非王师范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读过新、旧唐书或新、旧五代史,否则你怎么能肯定他不会是第二个勤王的李克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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