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清代散文名篇集粹--塌鼻子先生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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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诸生书(清)吴定

  道学之名,不见于经。自《宋史》创立道学之传[1],以尊濂、洛、关、闽诸贤[2],一时从其游者,罔非沐仁浴义[3],暗然为心性之谋[4],何其盛也!
  时代日迁,陵夷至于有明之季[5],高、顾讲学东林[6],士慕其道学之名而依附之者,未免伪君子厕其间张[7]。非若宋世伪学之禁之诬罔诸贤也[8],夫行而伪焉,欲之所以不古也;然行而伪焉,俗犹未尽不古也。何则?天下尚知道学之可贵而崇奉之,故群喜其名而思窃之也。至于怵然以道学为戒[9],而相与讪之[10]、笑之、挤排之,则风俗乃颓然不可收拾矣。夫教化之权,未尝不振于上,而草泽之下[11],无复有人焉宣上德意,明其道以倡率斯民,故俗之敝如此也。是则昔之君子,虑以其好名而托之[12];今之君子,虞其以被谤而去之[13]。
  吁,可畏哉!《齐丘子》曰[14]:“涧松所以能凌霜者,藏正气也;美玉所以犯火者[15],畜至精也。”士生于今,苟非毅然秉不惧不愠之操[16],吾知破方而就圆、毁直而为曲,以求免于今之世者相环矣[17]。非志愿使然,盖有所不获已也[18]。然则不居道学之名,而卓然蹈道学之实者[19],宁非今世豪杰之士哉!



  注释:
  [1]《宋史》:纪传体宋代史,元代脱脱、阿鲁图领衔编撰。首创《道学传》,以道学为判断是非标准。[2]濂、洛、关、闽:宋代理学的四大派,四名代表人物。濂:指濂溪先生周敦颐;洛指洛阳人程颢、程颐兄弟;关指关中讲学的张载;闽指闽中讲学的朱熹。[3]罔非:无非,无不。[4]暗然:隐晦地,私下。心性:中国哲学范畴。程朱理学认为“性”本身即天理,是客观的;“心”又包含了“性”,具有天赋观念(即理),但心与性仍有区别,如程颢提出“只心便是天,尽之便知性”的命题,认为知识与真理只须在人内心求得。[5]陵夷:同“陵迟”,如丘陵渐渐地平了,形容衰颓,衰落。[6]高、顾:明末东林党首领高攀龙和顾宪成。皆无锡人,万历进士。因反对魏忠贤,被革职回乡,聚众在无锡的东林院讲学。他们主要是批评朝政,借的却是讲道名义,因为东林书院是宋代理学人物杨时的讲学处。[7]厕:置身,参加。[8]伪学之禁:宋代庆夫子年间,韩侂胄执政,斥朱熹的道学为伪学,罢了朱熹的官,贬谪了朱熹的师友门生等五十九人,并规定凡任官填写履历,必须注明不习伪学,才能授职。又称“庆元党禁”。诬罔:虚构事实诬陷人。[9]怵然:恐惧貌。[10]讪:毁谤。[11]草泽:指在野,民间。[12]托:寄托,依傍。[13]虞:担心。[14]齐丘子:五代南唐人谭峭著《化书》,相传被南唐人宋齐丘盗为己作,故又名《齐丘子》。[15]犯火:不怕火烧。犯,抵触,冒犯。[16]愠:含怒,怨恨。[17]相环:互相围绕。[18]不获已:不得已。[19]卓然:突出地。蹈:实践。



  这篇文章教导学生不要随俗仰俯,要有涧松美玉般的坚强意志,不图虚名,不怕讪嘲排挤,“卓然蹈道学之实”。这里所说的道学,仍是程朱理学,文中对宋代理学昌盛时代的向往,对明清道学每况愈下的愤慨,无不反映了作者维护封建正统思想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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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语(清)唐甄

  唐子居于内[1],夜饮酒,己西向坐,妻东向坐,女安北向坐,妾坐于西北隅,执壶以酌,相与笑语。唐子食鱼而甘,问其妾曰:“是所市来者,必生鱼也?”妾对曰:“非也,是鱼死未久,即市以来,又天寒,是以味鲜若此。”于是饮酒乐甚。忽焉拊几而叹[2]。其妻曰:“子饮酒乐矣,忽焉拊几而叹,其故何也?”唐子曰:“溺于俗者无远见,吾欲有言,未尝以语人,恐人之骇异吾言也。今食是鱼而念及之,是以叹也。”妻曰:“我,妇人也,不知大丈夫之事;然愿子试以语我。”
  曰:“大清有天下,仁矣。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妻笑曰:“何以谓之贼也?”曰:“今也有负数匹布或担数斗粟而行于涂者,或杀之而有其布粟,是贼乎,非贼乎?”曰:“是贼矣。”
  唐子曰:“杀一人而取其匹布斗粟,犹谓之贼;杀天下之人而尽有其布粟之富,而反不谓之贼乎?三代以后[3],有天下之善者莫如汉,然高帝屠城阳,屠颍阳[4],光武帝屠城三百[5]。使我而事高帝,当其屠城阳之时,必痛哭而去之矣;使我而事光武帝,当其屠一城之始,必痛哭而去之矣。吾不忍为之臣也。”
  妻曰:“当大乱之时,岂能不杀一人而定天下?”唐子曰:“定乱岂能不杀乎?古之王者,有不得已而杀者二:有罪,不得不杀;临战,不得不杀。有罪而杀,尧舜之所不能免也;临战而杀,汤武之所不能免也;非是,奚以杀为?若过里而墟其里[6],过市而窜其市[7],入城而屠其城,此何为者?大将杀人,非大将杀之,天子实杀之;偏将杀人,非偏将杀之,天子实杀之;卒伍杀人[8],非卒伍杀之,天子实杀之;官吏杀人,非官吏杀之,天子实杀之。杀人者众手,实天子为之大手。天下既定,非攻非战,百姓死于兵与因兵而死者十五六。暴骨未收,哭声未绝。目眦未干[9],于是乃服衮冕[10],乘法驾[11],坐前殿,受朝贺,高官室,广苑囿,以贵其妻妾,以肥其子孙,彼诚何心而忍享之?若上帝使我治杀人之狱,我则有以处之矣。匹夫无故而杀人,以其一身抵一人之死,斯足矣;有天下者无故而杀人,虽百其身不足以抵其杀一人之罪。是何也?天子者,天下之慈母也,人所仰望以乳育者也,乃无故而杀之,其罪岂不重于匹夫?”
  妻曰:“尧舜之为君何如者?”曰:“尧舜岂远于人哉!”乃举一箸指盘中余鱼曰:“此味甘乎?”曰:“甘”。曰:“今使子钓于池而得鱼,扬竿而脱,投地跳跃,乃按之椹上而割之[12],刳其腹[13],㓾其甲[14],其尾犹摇。于是煎烹以进,子能食之乎?”妻曰:“吾不忍食也。”曰:“人之于鱼,不啻太山之于秋毫也[15];甘天下之味,亦类于一鱼之味耳。于鱼则不忍,于人则忍之;杀一鱼而甘一鱼之味则不忍,杀天下之人而甘天下之味则忍之。是岂人之本心哉!尧舜之道,不失其本心而已矣。”
  妾,微者也;女安,童而无知者也;闻唐子之言,亦皆悄然而悲,咨嗟欲泣,若不能自释焉。



  注释:
  [1]唐子:唐甄自称。[2]拊(fǔ):轻击。[3]三代:指夏、商、周。[4]“然高帝”二句:高帝,指刘邦。《史记高祖本纪》载:“秦二世二年……沛公、项羽别攻城阳,屠之。”又“三年……南攻颍阳,屠之。”城阳:今山东鄄城县境。颍阳:今河南许昌市西南。[5]光武帝:指汉光武帝刘秀。屠城三百事见《后汉书耿弇传》:“弇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按:耿弇为光武帝刘秀的大将。[6]墟:使变成废墟。[7]窜:驱散,骚扰。[8]卒伍:原为周代军队的编制名称。五人为伍,百人为卒。后泛指军队,这里指士兵。[9]眦(zì):眼眶。[10]衮(gǔn)冕:天子的礼服礼帽。[11]法驾:天子的车驾。[12]椹(zhēn):同“砧”,砧板。[13]刳(kū):剖开。[14]㓾(xī):刮掉。[15]不啻(chì):不只。太山:即泰山。



  唐甄(1630—1704),初名大陶,字铸万,后改名甄,号圃亭,达州(今四川达县)人。顺治十四年(1657)举人,选长子(今属山西)县令,因与长官不合,任职十个月即弃官。后居苏州,生活颇窘迫,“炊烟屡绝,至采枸杞叶为食”,但仍著述不辍。著有《潜书》九十七篇。原名《衡书》,取“志在权衡天下”意,署名唐大陶。“后以连蹇不遇,更名《潜书》”。魏禧赞叹其书为“周秦之书也”。唐甄是清初进步思想家,他对当时贫富悬殊的现象极为不平,猛烈抨击君主专制制度。他反对宋儒的只讲心性不谈事功。其文能独抒己见,条理通达,语言遒劲,颇具特色。
  本文选自《潜书》下篇下。室语,谓在家里说的话。它通过与妻妾的对话,激烈地抨击了封建专制制度的罪恶,提了“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的尖锐命题。指出了大将、偏将、卒伍、官吏等滥杀无辜,实为天子所杀,天子为罪魁祸首。这种挟抨击,是极为大胆的。虽然在这一命题前,加了一句“大清有天下,仁矣”,好象清代不如此,这是为了避祸而不得不加的解脱语,并非真的作如是观。当然,由于时代局限,作者还见不到彻底消灭封建专制制度的途径,只能寄希望于“不失其本心”的尧舜一样的帝王的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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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复社人姓氏》后(清)梅曾亮

  右《复社人姓氏》一卷[1],朱氏彝尊得之[2],而藏于曹氏寅者[3]。首顺天[4],次应天[5]、浙江、江西、福建、湖广[6]、广东、河南、山东、山西、四川,至少者广西一人,居其末,凡二千二百五十五人。其人其地,或辽远不相及,其名而可知者, 又不能十之一。呜呼,滥已!
  夫君子相游处,讲说道艺,名高则党众[7],党众则品淆。盖必有人为吾取怨于天下[8],而激吾以不能庇同类之耻,故有争。争则所以求胜之术,或无异乎小人,而所营救者,又不必皆君子,而君子遂为世之诟病[9]。传曰[10]:“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11]。”岂不谅哉[12]!当党祸方急时[13],娄东张氏走急卒京师[14],致书要人,起复周延儒[15],事乃解。夫延儒即不相,固无救于明之亡,而张氏之所以倾时相者[16],有异乎其祸党人者焉?
  余观《几社源流》一书[17],言明季甚夥[18],然颇疑过其实,范蔚宗传党锢也亦然[19]。夫汉与明皆受祸于宦竖[20],而东林与党锢偏受其名[21]。文人矜夸[22],能震动奔走天下,多浮语虚词,而有国者,或欲出全力以胜之,其计左矣[23]。
  然以一时之习尚,使后世渭士气不可伸,而明贤亦为之受垢,驯至清议不立[24],廉耻道消,庸懦无耻之徒附正论以自便,则党人者,亦不能无后世之责也夫!



  注释:
  [1]右:犹言“以上、前面”。古人书写从右到左,直排。[2]朱彝尊:见《寄谭十一兄左羽书》作者介绍。[3]曹寅:字子清,号荔轩,又号楝亭,清文学家,曾官江宁织造。为曹雪芹祖父。[4]顺天:府名,治所今北京。辖京师附近的河北部分地区。[5]应天:明代府名。治所今南京市。[6]湖广:省名。相当于今湖北、湖南。[7]党:团社的成员。[8]吾:犹“吾党”。[9]诟病:耻辱,引申为嘲骂指斥。[10]传(zhuàng)此指《论语》。[11]因:依靠。亲:亲近、了解的人。宗:主,可靠。二句见《论语学而》。[12]谅:信实。[13]党祸:党派斗争的祸害。这里指明思宗崇祯年间,复社成员与当朝权势的斗争。[14]娄东:江苏太仓县,因在娄江之东,故称。张氏:张溥,字天如,太仓人。崇祯进士,与张采等人继东林党而起,合并江南知识分子组织的若干文社,取兴复绝学之义,名“复社”。复社声势主要在崇祯中期,后曾受到南明政权马士英、阮大铖等奸党的打击,部分成员参加了抗清斗争。[15]周延儒:字玉绳,常州宜兴(今属江苏)人。崇祯三年(1630)为宰相,在官庸懦贪鄙,子弟家人在乡横行不法,民愤很大。崇祯六年遭排挤罢相。崇祯十四年,因为薛国观宰相与兵部尚书杨嗣昌勾结,把持朝政,排斥异己,张溥等复社成员欲打击其势力,就疏通关节重新扶助周延儒为相,获得成功。[16]倾:颠覆。时相:当时的宰相,指薛国观。[17]几社:与复社同时的一个文人组织。由夏允彝、陈子龙等人发起,入社者多为师生子弟,以会文讲学为主。明亡,其主要人物曾坚持抗清,不屈而死。[18]夥(huǒ):多。[19]范蔚宗:范晔,字蔚宗,南朝宋史学家。曾删取各家之作,著《后汉书》。党锢:东汉桓帝至灵帝时的宦官专权,世家大族李膺与太学生郭泰等联合,抨击宦官集团,受到诽谤和迫害。斗争几经反复,最后,李膺等百余人被杀,死徒废禁的有六七百人,有的人禁锢终身不许做官,历史上称为“党锢之祸”。《后当书》有《党锢传》。[20]宦竖:指宦官。竖,鄙贱的称呼。[21]东林:明万历、天启年间,无锡人顾宪成与高攀龙在东林书院讲学,议论朝政,企图重新稳定明政权,遭到以宦官魏忠贤为首的在朝权贵的迫害和杀戮。[22]矜夸:自夸,炫耀长处。[23]左:不适当,下策。[24]驯:渐进,渐渐地。清议:公开的评论。



  对于明末的知识分子团社东林党、复社、几社等,后人有个如何评价的问题。这些团社的宗旨都是为了推行改良,开放言路,反对宦官专权,以谋挽救明王朝的统治。其中的优秀人物都亲自投身于反宦官和抗清斗争中,留下可歌可泣的事迹。但“名高则党众,党众则品淆”,这些团社的成份非常复杂,斗争的策略也不尽善。这篇文章仅就复社而论,指出文人团社的弊端。评价历史的态度是客观的,论断也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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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归震川文集》后(清)曾国藩

  近世缀文之士[2],颇称述熙甫,以为可继曾南丰、王半山之为文[3]。自我观之, 不同日而语矣[4]。或又与方苞氏并举,抑非其伦也[5]。
  盖古之知道者,不妄加毁誉于人,非特好直也[6],内之无以立城,外之不足以信后世,君子耻焉。自周诗有《崧高》[7]、《烝民》诸篇[8],汉有“河梁”之咏[9],沿及六朝,饯别之诗,动累卷帙[10]。于是有为之序者,昌黎韩氏为此体特繁,至或无诗而徒有序,骈拇枝指[11],于义为已侈矣。熙甫则未必饯别而赠人以序,有所谓贺序者、谢序者、寿序者,此何说也?又彼所为抑扬吞吐、情韵不匮者[12],苟裁之以义[13],或皆可以不陈。浮芥舟以纵送于蹄涔之水[14],不复忆天下有曰海涛者也,神乎?味乎?徒词费耳。
  然当时颇崇茁轧之习[15],假齐梁之雕琢[16]、号为力追周秦者[17],往往而有。熙甫一切奔去,不事涂饰,而选言有序,小刻画而足以昭物情,与古作者合符,而后来者取则焉[18],不可谓不智已。“人能弘道,无如命何!”——藉熙甫早置身高明之地,闻见广而情志阔,得师友以辅翼,所诣固不竟此哉[21]!



  注释:
  [1]归震川:即归当有光,字熙甫。见《梅伯言先生诔辞》注。[2]缀文:连续辞句成为文章,即作文。[3]曾南丰:曾巩,字子固,江西南丰人。王半山:王安石,号半山。二人都是“唐宋八大家”中的人物。[4]同日而语:犹言“相提并论”。[5]伦:同类。[6]特:只、仅。[7]《崧高》:《诗经大雅》篇名。朱熹《诗集传》认为是尹吉甫为申伯送行而作。[8]《烝民》:《诗经大雅》篇名。《诗集传》认为是尹吉甫为仲山甫送行而作。[9]河梁之咏:即最早见于《昭明文选》的李陵与苏武诗,因其中有“携手上河梁”的句子,故称河梁之咏。内容写离别送行。[10]帙(zhì):包书的套子,用布帛制成。故谓一套书为一帙。[11]骈拇枝(qí)指:喻多余无用的东西。《庄子骈拇》:“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骈拇,足拇指与第二指连为一体;枝指,手有六指。[12]匮(kuì):缺乏,不足。[13]裁:估量,判断。[14]芥舟:以小草为舟。《庄子逍遥游》:“蓬乱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小舟。”蹄涔:牛马蹄印中的积水。涔,雨水。喻范围极小,无以施展。《淮南子汜论训》:“夫牛蹄之涔,不能生鳣鲔。”[15]茁轧:指盲目拟古,使用生硬晦涩的词汇。欧阳修知贡举,举子刘几好为险怪之文,曰:“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欧阳修很生气,斥去不取。[16]齐梁:南朝齐梁间文风绮靡,重辞句雕琢。[17]周秦:指汉以前的古文。归有光所处的明嘉靖间,以王世贞为首的“后七子”主盟文坛,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形成拟古的风气,归有光正是与此相抗衡。[18]取则:效法,学习,取为榜样。[19]二句出自《史记》。见《上某公书》注。[20]藉:假使。[21]诣:至,指学业、成就所达的程度。



  归有光是明代“唐宋派”散文的代表人物,他作古文,原本〈六经〉,继承唐宋韩、柳、欧、苏等人的传统,不仅力矫了当时的盲目拟古风气,而且影响了清初文学,很得桐城派人士的崇尚。曾国藩这篇书跋,实际是对归的散文作了精当而客观的评价。他认为归文中无意义的序赠太多,题材狭窄,轮空不深广。如果撇开桐城派的“义理”标准不谈,这乃是十分中肯的批评。尤其是最后一段对归文“不事雕琢、能昭物情”的赞扬,正道着了归文的长处,也是“唐宋派”的积极意义和成就。当然,文中认为归有光比不上方苞,则是偏颇之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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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郭玉传》后(清)龙启瑞

  《传》称玉为太医丞[1],多有效应,贫贱厮养[2],必尽其心力;而医疗贵人,时或不愈,玉亦因有“四难”之说[3]。
  余尝读而病之[4],以谓玉特世俗者流[5],浅之乎为术者也[6]。玉诚能精其术以济世,则惟吾之所为而必其效[7],而何富贵贫贱之足易其志哉!玉惟不能内自决于必胜之术,故不能不震于外,而失其故智,不然,何以羸服变处[8],而一针即愈邪[9]?岂非技不能通乎道[10],其技固有时而穷邪?然人有疾而使医者不能自尽其意,则亦可危之甚者也。



  注释:
  [1]《传》:指《后汉书方术传》,里面记载了郭玉的生平。郭玉师事程高,学方诊六征之技,阴阳不测之术。和帝时,任太医丞。[2]厮养:为人服役,供使唤的人。[3]四难:郭玉说,他给贵者治病,贵者“自用意而不任臣,一难也;将身不谨,二难也;骨节不强,不能使药,三难也;好逸恶劳,四难也。”[4]病:不满,责备。[5]特:只。[6]乎:于。[7]效:成效,疗效。[8]羸(léi)服:贫贱人的衣着。[9]邪(yé):疑问词,呢。[10]道:此指最高境界。



  龙启瑞(1814—1858),字辑五,号翰臣,广西临桂人,道光二十一年(1841)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太平天国军在广西起事时,龙启瑞总办广西团练,因功升侍读学士,累官至江西布政使。他师从梅曾亮,文论以桐城派诸前辈为宗,主张活用“义法”,工诗文,精通音韵。有《经德堂诗文集》。
  郭玉是汉和帝时名医,他为穷人治病又快又好,治疗贵者却很难奏效。作者抓住这点发议论,认为郭玉医术浅薄,未入医道,貌似过分的责难,实际也冷隽地针砭了所有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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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书永清张乞人事》后(清)赵佑

  嘉善周震荣宰永清[1],尝书张乞人事:张乞人,永清县南门外贫人也。父殁,行乞养母。止无庐舍,穴土为居[2]。会天大雪,知县魏继齐过其处,闻歌声出地中,怪之,左右曰:“张乞人也。”呼出,问之,答曰:“今日我母生辰,歌以劝餐耳[3]。”命车载其母子至官廨[4],继齐母馈其母大布及粟[5],继齐馈乞人钱十缗[6]。乞人叩头曰:“官母赐我母,不敢不受;官赐我,我不敢受。”继齐曰:“与其残杯冷炙[7],日夕沿门也?”答曰:“残杯冷炙,我母安之久矣,目无所污也[8]。我愚民,不知此十缗,官何所受之?我母年八十,我年六十有一,为官清白,百姓足矣。”继齐惭汗下,不复强授焉。为营室于城内金花巷,将命居之,乞人负其母去,不知所终。于是仁和老友赵佑,该而为书其后云:
  乞而孝,难已[9];乞而廉,尤难。观乞人之受官母赐,不受官赐,其真视万钟犹呼蹴哉[10]!惟孝,故能廉,不廉,不成其为孝也。虽然,乞人以乞养母,官以官养母,官母之赐乞母,何莫非官之有所受以安其母?乞人特推其安母之心[11],以重官母[12],亦善为官地也[13]。官盍徐省其向所受之,果克安母[14]、母之安之亦如乞母乎?则无独为乞人难也。则犹幸此一官之知惭也。



  注释:
  [1]嘉善:县名,属浙江。宰:主宰,任。永清:县名,今属河北。[2]穴土:挖土为穴。[3]劝餐:勉励人多吃饭。也用为劝人保重身体。[4]廨:办公的房舍。[5]大布:粗布。粟:小米,也泛指粮食。[6]缗(mín):穿线的绳子。此指成串的钱。[7]炙:烤肉。[8]污:耻辱。[9]已:表确定语气。[10]万钟:大量的粮食。钟:量器名。约相当六斛四斗。呼:呼喊。叱喝。蹴(cù):踢。《孟子•告子上》说,如果用轻蔑的态度叱喝着、用脚踢着把东西施舍给别人,叫化子也不会接受。[11]推:推重、看重。[12]重:尊重。[13]地:余地。[14]克:能。



  赵佑(1727—1800),字启人,号鹿泉,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乾隆进士。由编修历官左都御史,屡次主持科举考试,善于品评文章。有《清献堂集》。
  这篇读后感写得很巧妙,一半篇幅概述张乞人的故事,另一半发表感想,赞扬张乞人的孝和廉,而特别突出他的“廉”,对县官的“廉”表示怀疑;推论乞人不受官赐的原因,仍然落到县官的“廉”上。婉转曲折,看似写乞人,实是告戒为官者行孝必清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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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魏叔子集》后(清)王庆麟

  观叔子之文,最长人识见。叔子盛推朝宗[2],朝宗故当不及也。集太多,予欲录其精美者为一集,而薙去客游后作什之九以附焉[3]。
  嗟夫!使叔子足不下金精山,不爱浮誉,不受大腹贾金钱滥作文字[4],不急欲成集;益之岁年,演漾平迤[5],时而出之[6],庶几乎儒者之文矣。昌黎云[7]:“无慕乎速成,无诱于势利[8]”。有味哉!有味哉!



  注释:
  [1]魏叔子:魏禧。见《留侯论》作者介绍。[2]朝宗:侯方域。见《王猛论》作者介绍。[3]薙:同“剃”,削、删。客游:魏禧早年在家乡金精山隐居,三十九岁下山,客游苏州、杭州等地,与当时名流交往。[4]贾:商人。[5]演漾平迤:荡漾顺畅平适地向前流动,比喻文章自然流畅。演,水流。迤,延伸。[6]时:不定期,任何时候。昌黎:唐代文学家韩愈。[7]这二句话见韩愈《答李翊书》。速成:不努力而急于求成功。



  王庆麟,字畴祥,号希仲,又号澹渊,江苏华亭(今上海松江县)人。嘉庆举人。任宣城教官,工古文,有《洞庭集》。
  作者嘉庆十九年(1814)乘船路过扬州,途中读《魏叔子集》,有感于魏叔子客死扬州附近的舟中,于是写下这篇精湛的跋言。文中肯定魏叔子的文学造诣,重在惋惜他未能舍弃浮名俗利,因而文章亦有糟粕。表达了思想纯正不滥作,文章才能精美的文学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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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杜袭喻繁钦语后(清)林纾

  吴人之归,有绮其衣者[2],衣数十袭[3],届时而易之。而特居于盗乡,盗涎而妇弗觉[4],犹日炫其华绣于丛莽之下[5],盗遂杀而取之。盗不足论,而吾甚怪此妇知绮其衣,而不知所以置其身。夫使托身于荐绅之家[6],健者门焉,严扃深居,盗乌得取?唯其濒盗居而复炫其装[7],此其所以死耳。
  天下有才之士,不犹吴妇之绮其衣乎?托非其人,则与盗邻,盗贪利而耆杀[8],故炫能于乱邦,匪有全者。杜袭喻繁钦曰:“子若见能不已[9],非吾徒也。”钦卒用其言,以免于刘表之祸[10]。呜呼!袭可谓善藏矣,钦亦可谓善听矣。不尔,吾未见其不为吴妇也。



  注释:
  [1]杜袭:字子绪,汉末战乱时曾投奔荆州牧刘表,认为刘表不值得辅佐,离去。后仕魏,官至大中大夫。繁钦:字休伯,以文章才辩得名,和杜袭同依附刘表,繁钦多次在刘表面前表现才能,杜袭告诫他说:“我们来到荆州,为的是藏身待时,如果你不停地表现自己,我就要和你绝交了。”繁钦听从了他的劝告,也离开了开荆州。事见《三国志魏志》。[2]绮:有花纹的丝织品。此作动词,使美丽。[3]袭:一套衣服。[4]涎:唾液。比喻垂涎般贪婪。[5]丛莽:草木。丛杂之地。此指盗贼出没之处。[6]荐绅:同“搢绅”,高级官员的装束,代指官宦。[7]濒:靠近。[8]耆:通“嗜”。[9]见:通“现”。[10]刘表:字景升,东汉远支皇族。汉末军阀混战时,任荆州牧,后病死,其子刘琮降于曹操。



  杜袭和繁秋是三国时善藏待时的才士,作者没有直接议论他们的事,却从一个比喻说起,论证在天下大乱时,炫耀才能必招杀身之祸,目的是告诫人们不要以才能被贪利嗜杀者所利用。最后才点到题目上,短篇之中,亦有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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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侯振东(清)胡天游

  振东,肃宁人[1]。家贫,去为县卒,事令安懋修。懋修治好猛[2],或杖人枉[3],色然[4],傍不可;数怒扑[5],不可如故。懋修阴异之。振东短眇[6],视若尪[7],特负胆勇,能人所不敢,虽贱隶乎[8],常咤喑思因事自立[9]。
  明之亡也,河北盗贼动数千。一日合攻肃宁,尤易其小[10],先播语守者:城破且屠。城中人多恐,独振东进说令曰[11]:“此喝我也[12],当固守。”与懋修意合。即日部众拒贼。城东北隅守弱[13],振东请当之。望见其渠坐马上[14],振东私计贼视守卒数倍[15],保否不可知,莫若先击杀渠,围且解。便走白令,手炮拟渠[16]。炮炸,伤振东股[17],股折,或劝其已,怒不肯,再发,果中渠。渠糜[18],余立奔散,城中出追贼,斩数十人。令以此益多振东[19],方厚赐之,然贼去未两日,而振东竟死。谓其人曰:“炮反激时,吾所忍死不仆,而必再举者,欲誓剪贼以全吾城故也[20]。”


  注释:
  [1]肃宁:县名,属河北省。[2]猛:严厉。[3]杖人:用杖打人。枉:冤枉。[4]色然:变色的样子。此指侯振东惊愕县令无故杖人不合事理。[5]数(shuò):频繁、屡次。扑:打。[6]短眇:矮小瘦弱。眇,通“秒”,微小。[7]尪(wāng):一种残疾。矮小而前胸突出,俗称为“鸡胸”。[8]乎:表感叹语气。[9]咤喑(yìn):慨叹声。咤,慨叹。喑,鸣声。[10]易:轻视。[11]说(shuì):劝说,献策。[12]喝(hè):恐吓。[13]隅(yú):角落。[14]渠:头目,首领。[15]视:比较,比。[16]炮:火炮。拟:瞄准。[17]股:大腿。[18]糜(mí):烂,此指粉身碎骨。[19]多:赞扬。[20]剪:尽,灭。


  本文记叙一名县卒智勇兼备,忍死卫城的故事。前面略写平时的正直倔强,正衬托了后面的流血献身,篇幅不枝不蔓,尤其第一段,字句短截而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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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黄侃《梦谒母坟图记》后(清)章炳麟

  蕲州黄侃少承父学,读书多神悟,尤喜音均[2],文词澹雅[3],上法晋宋。虽以师礼事余,转相启发者多矣。颇好大乘[4],而性少绳检[5],故尤乐道庄周。昔阮籍不循礼教[6],而居丧有至性[7],一恸失血数升。侃之念母,若与阮公同符焉[8]。录是以见士行不齐,取其近真者是。若其清通练要之学[9],幼眇安雅之词[10],并世固难得其比方[11],恐世人忘其闳美而以绳墨格之[12],则斯人或无以自解也。老子云:“常善救人,故无弃人[13]。”余每以是风侃[14],亦愿世之君子,共喻斯言。章绛记。



  注释:
  [1]黄侃:字季刚,号量守居士,湖北蕲春人。近代音韵训诂学家、文学家。师事章炳麟,历任北京大学、东南大学等校教授。[2]均:古“韵”字。[3]澹雅:平淡雅洁。[4]大乘:佛教派系之一。强调一切众生皆可成佛。[5]绳检:拘束,制约。[6]阮籍:字嗣宗,三国时魏文学家。蔑视礼教,崇尚老庄哲学。他虽然不拘于礼,但性至孝,母死时,正与人下棋。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7]至性:纯厚的性情,特指孝亲之情。[8]同符:符合。[9]练要:精练专一。[10]幼眇(yào miǎo):精微,微妙。安雅:此指文辞平顺闲雅。[11]比方:比较,比拟。此指不相上下的人。[12]绳墨:规矩。格:衡量,要求。[13]救:治。弃人:废人,无用的人。老子这句话原意是使贵贱各得其所,皆能发挥才用。[14]风:通“讽”,告诫。



  章炳麟(1869—1936),初名学乘,字枚叔,后改名绛,号太炎,浙江余杭人。近代民主革命家、思想家。因参加维新运动被通缉,流亡日本。辛亥革命时任孙中山总统府枢密顾问。1924年脱离国民党,在苏州以讲学为业。晚年曾赞助抗日救亡运动。其哲学思想具有唯物主义倾向,后受佛教和西方主观唯心主义的影响。在文学、史学、语言学等方面,都有贡献。有《章氏丛书》。
  这篇跋记意在说明,性格无拘无束的人也有至孝的品德。尽管不那么循规蹈矩,只要不虚伪,有纯真的性情就非常可取。这实际是对黄侃为人品行的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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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侠事(清)王士祯

  新城令崔懋[1],以康熙戊辰往济南[2]。至章邱西之新店[3],遇一妇人,可三十余[4],高髻如宫妆,髻上加毡笠,锦衣弓鞋,结束为急装[6]。腰剑[7],骑黑卫极神骏[8],妇人神采四射,其行甚驶[9]。试问何人,停骑漫应曰[10]:“不知何许人。”“将往何处?”又漫应曰:“去处去。”顷刻东逝,疾苦飞隼[11]。崔云:“惜赴郡匆匆[12],未暇蹑其踪迹,疑剑侠也。”
  从侄鹓因述莱阳王生言[13]:顺治初,其县设某[14],解官银数千两赴济南[15],以木夹函之[16]。晚将宿逆旅[17],主人辞焉,且言镇西北里许有尼庵[18],凡有行橐者[19],皆往投宿。因导之往。方入旅店时,门外有男子著红帩头[20],状貌甚狞。至尼庵,入门,有廨三间[21],东向,床榻甚设[22];北为观音大士殿[23];殿侧有小门,扃焉[24]。叩门久之,有老妪出应[25]。告以故,妪云:“但宿西廨,无妨。”久之,持朱封鐍山门而入[26]。役相戒勿寝,明灯烛、手弓刀以待曙。至三更,大风骤作,山门砉然而辟[27]。方愕然相顾,倏闻呼门声甚厉[28],众急持械谋拒之[29]。廨门已启,视之,即红帩头人也。徒手握束香掷地[30],众皆仆。比天晓[31],始苏,银已亡矣。急往市询逆旅主人。主人曰:“此人时游市上,无敢谁何者[32],唯投尼庵客,辄无恙,今当往诉耳。然尼异人,吾须自往求之。”
  至则妪出问故。曰:“非为夜失官银事耶?”曰:“然。”入白[33]。顷之,尼出,命妪挟蒲团趺坐[34]。逆旅主人跪白前事。尼笑曰:“此奴敢来作此狡狯[35],罪合死。吾当为一决[36]!”顾妪入[37],牵一黑卫出,取剑背之,跨卫向南山径去。其行如飞,倏忽不见。
  市人集观者数百人。移时[38],尼徒步手人头驱卫返[39],驴背负木夹函数千金,殊无所苦。入门呼役曰:“来,视汝木夹函官封如故乎?”验之,良是[40]。掷人头地上,曰:“视此贼不错杀却否[41]?”众聚观,果红帩头人也。罗拜谢去[42]。比东归,再往访之,庵已空无人矣。
  尼高髻盛妆,衣锦绮,行缠[43],罗袜,年十八九好女子也[44]。市人云:尼三四年前,挟妪俱来,不知何许人[45]。尝有恶少夜入其室[46],腰斩掷垣外[47],自是无敢犯者。


  注释:
  [1]新城:县名,今属河北省。[2]康熙戊辰:即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3]章邱:即章丘,县名,今属山东省。新店:地名。[4]可:大约,大概。[5]锦衣:华美的带有彩色花纹的服装。弓鞋:旧时缠足女人所穿的鞋子。[6]结束:装束,打扮。急装:为便于行动,衣服装束得很紧。常指战士、武士装束。急,紧。[7]腰:腰间插着。动词。[8]黑卫:黑色的驴。卫,驴的别名。神骏:有精神,[9]驶:原意指马跑得快,引申为迅捷。[10]漫应:随意、不经心地回答。[11]隼(sǔn)鸟类的一科,飞得很快,凶猛异常。古人常称它为鹰类。[12]郡:此指济南府。[13]从侄:堂侄,堂兄弟的儿子。鹓(yuān):作者堂侄的名字。莱阳:县名,在今山东省东部。[14]役某:某个差吏。[15]解(jiè):押送,护送。[16]木夹:传递文书用的木制夹板。函:包,装。此指用木夹拼成方匣状,装官银。[17]逆旅:客舍,旅店。[18]尼庵:尼姑庵。[19]行橐(tuó):行李。橐,一种口袋。[20]帩(qiào)头:亦作“绡头”、“幧头”,古代男子束发的头巾。[21]廨(xiè):原指官吏办公的地方。此处作房屋解。[22]床榻:泛指卧具。榻是一种无顶无框的小床。[23]大士:佛教对佛和菩萨的称呼。[24]扃(jiòng):关锁。[25]妪(yù):妇人,多指老妇。[26]朱封:用红笔书写的封条。朱,朱砂,古代用来作书画颜料。鐍(jué):锁钥。此处作动词用。山门:寺庙门。[27]砉(xū):象声词,物体相碰声。辟:开。[28]倏(shū):疾速,忽然。[29]械:器械,用具。[30]束香:一束香,此指使人闻了产生昏迷的香。[31]比:及,到。[32]谁何:是谁?干什么的?引申为过问、干预。[33]白:告诉,禀报。[34]蒲团:草垫子,用以坐、跪。趺(fū)坐:僧人盘腿而坐的姿式。[35]狡狯(kuài):狡诈奸滑。[36]决:解决,了结。[37]顾:回头用目光示意。[38]移时:少顷,一段时间。[39]手:提着。[40]良是:确实是,真是。[41]却:时态助词,犹如了、掉、去。[42]罗拜:围绕着致礼。[43]行缠:绑腿布,古代男女都用。[44]好女子:美丽的女子。[45]何许:什么地方,何处。[46]恶少:品行恶劣的少年。[47]垣:墙。


  明清时,文人们大多喜欢根据传闻,加以想象虚构,创作笔记体的文言小说,王士祯的这篇小说就是如此。先后写了两位女剑侠,同样的衣饰丰采,同样的骑黑驴,疾行如飞,但前者略记,只留下一个特写镜头;后者稍详,可称为一个片断。读后感觉这两女似是一人,又仿佛不是一人。剑侠的行踪无迹,举止神奇,作者的行文也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非常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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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科尔沁忠亲王大沽之败(清)薛福成

  英吉利、法兰西,以咸丰七年冬十一月,攻陷广州,执总督叶名琛,久踞不退,注谋在改约章,索偿款,增商埠。自谓据城为质,必可如其所请,讲解以罢也。于是总督两广兼通商大臣者为侯官黄宗汉,宗汉亦承平文俗吏耳,盱衡厉色,操下如束湿薪。退驻惠州,既不激励兵练,筹克会城,又不与英使会议立约退师事。习见通商以来,主和者例干清议,挑衅者亦膺严谴,举凡驭远绥边,暨战守方略,惟以闭口不言,塞耳不闻为能。英使额尔金,久不得我要领,乃纠法、美二国,驶兵船北上。
  咸丰八年,夏四月,骤至大沽海口。大沽绿营兵素不练,多恇怯,一见敌船,惊溃。洋兵踞我南北岸炮台。直隶总督谭廷襄、提督张殿元等,皆以疏防获罪,遣戍监候有差。洋兵以大小轮船七,暨舢板船,驶入内河,直薄天津。额尔金等照会内阁:“此来非用兵,盖欲修好,请面见天子诉其事。”文宗特遣侍郎衔耆英谕止之,不能,耆英归,赐死。遂命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以钦差大臣视师通州,遣大学士桂良、尚书花沙纳,往议和约。英人多索偿款及商埠,许之恐伤国体,拒之虑挑强敌,乃以两江总督何桂清兼通商大臣,特派桂良、花沙纳驰赴上海,会同桂清,先与英人商定税则,再议约章,亦欲姑退之以纾近患,修戎备也。
  六月,英、法、美三国兵船退去。秋七月,王移军海口,修筑大沽、北塘营垒炮台,购巨炮分布要害,檄州县伐大木输之海堧,植丛桩水底以御轮船。又奏请调吉林、黑龙江、察哈尔及蒙古两盟马队,前后赴军者可五千骑。
  九年,春三月,辛未朔,怡亲王载垣驰赴天津,察勘海防事宜,桂良等在上海与额尔金商定税则。额尔金遣其弟卜鲁士率兵船北驶,声言将入京换约。桂良等告以“大沽设防,当进自北塘”。夏五月,庚寅,卜鲁士至拦江沙外。壬辰,遣其兵船闯入大沽海口,先觇形势,王故赢师以张之。癸巳,洋轮十七艘驶进鸡心滩,用炸炮摧断铁练。甲午,鼓轮直进,毁我防具,皆树红旗催战。直隶总督恒福,派员持天津道照会,告以:“桂相已由上海驰还,请移驻北塘口外,静待换约,否则暂令换约官数人,由北塘至天津。”英人摽使者,不受照会,开炮击我炮台,分遣步队蚁傅登岸。王挥鞭上马,督军鏖战,戒炮台同时开炮,沉毁数船,击杀登岸洋兵数百,生擒二人,英领队官伤股而坠,殒焉。洋轮入内河者,皆已中炮,不能驾驶,惟一艘遁至拦江沙外。是役也,英人狃于往岁海口之无备,且窥见台中炮力轻弱,未知我增置大炮也,贸然轻进。迨我炮击坏数船,洋兵相顾愕眙,心手瞀乱,纵炮骛击,多不能中。海潮方上,易进难退,仓卒不能出口。而我台了击敌船,蔑不中者,是以获捷。
  英船未人口者,留驻大沽以南,分向旅顺、威海卫、大连湾、大孤山,游泊测绘,皆海口形胜也。或在此购煤汲淡水,转若为寇济后路焉。疆吏营将闻之瞠然,咸谓:“荒岛无足扦者。”会英船粮且尽,始悉南驶。
  当英兵开战时,美使华若翰由北塘登岸,诣京师呈递国书,款以优礼,换约而返。华洋巨商知英人耻其败挫,必兴师报复,惧妨互市也,自议集捐白金二百万两,输偿英饷,沮其再举。于是英使、法使照会通商大臣何桂清:“若事事遵八年原约,即可罢兵。”桂清据以入告,得旨:“卜鲁士辄带兵船,毁我海口防具,首先背约,捐兵折将,实由自取,并非中国失信。所有八年议和条款,概作罢论。若彼自知悔悟,必于前议条款内,择道光年间曾有之事,无碍大体者,通融办理,令其有以回报本国,仍在上海定议,不得率行北来。倘再有兵船驶入拦江沙者,必痛加攻剿,毋贻后悔。”
  当是时,庙谟以获胜之后,欲改前约,冀英、法二国或就范围也。然犹申戒疆臣帅臣:“不得见敌辄先开炮,致碍和局。”又命留北塘一口,为通使议和地。顾北塘地势扼要,不亚大沽,明代防倭,已有炮台,康熙、道光年间,皆修葺之。迨王督办海防,营度于大沽、北塘之间,已二三年,北塘用帑百余万金,仅成南北三炮台。会有言宜纵寇登岸击之者,王心韪其说。旋奉旨:“撤北塘之备,退据大沽、营城,移其巨炮置大沽南北岸炮台。”营城距北塘陆路三十七里,水路七十里。议者谓:“御寇不于藩垣而于堂奥,失计已甚。”北塘绅士御史陈鸿翊密疏争于朝,不听。翰林院编修郭嵩焘在幕府,亦力争之,王狃于大沽之捷,谓:“彼以船来,不能多携马队,俟其登岸,我以劲骑蹙之,可以必胜。洋兵伎俩,我所深知,何足惧哉。”嵩焘以议论不合,遂辞去。
  十年夏,英将额尔金、法将葛罗,率轮船帆船共百艘入寇。复至大沽口,诇我设备严,惩前败不敢阑入。徐窥北塘之弛防也,遂移向北塘。先纵小火轮船至海岸,以铁链系巨桩,鼓轮拽之,须臾,桩则自拔,一桩去,复拔一桩,不二三日,而数百桩尽拔矣。
  六月,丁丑,英、法马步队各挽炮车登岸,先据炮台。官军犹以其来换约,不之御也。大吏派员持照会,请其使臣入都换约,不应。王整军以出,所部马队已调赴他军,不满五千,合京旗步队几及万人。英军马步可一万,法军八千。壬午,洋船由北塘进内港,我军驰往扼之,适值潮缩,船不能动,惧为我军所袭也,高悬白旗,示欲议和状,我军信之,不敢纵击,比潮长,洋兵出不意薄我师,我师被挫。洋兵由北而南,将逼大沽,抵新河,我军御之。洋兵先以七百人出战,王瞰其寡也,麾劲骑驰之,洋兵退,乘势蹴之,洋兵各执一枪,精利无前,数十步外即不能近,俄而七百人为一字阵,每人相去数十步,阵长数里,辂我马队三千,渐围渐迫,我军不能退,突围欲出,洋兵发枪无不中,我军如墙之颓,纷纷由马上颠陨。近世火器日精,临阵者,以俯伏猱进为避击之术,骑兵人马相依,占地愈多且高,遂为众枪之的,然后知枪炮既兴,骑兵难以必胜,或反足为累也。戊子,王师败绩于新河,收合马队,出者七人而已。精锐耗竭,势遂不支,退保唐儿沽。英、法军张甚,出全队攻军粮城,又攻副都统德兴阿之营于新河,皆陷之。大沽、北塘如左右户,新河复居大沽之背。是时,洋轮由北塘分向大沽,驾大炮拟我炮台以扼我前,步骑踞新河以鳅我后,大沽炮台益危,炮穴外向,不能反击。王所经理三载之工程,与数百万之帑金,悉置无用之地。王始悔纵敌登岸之非计,而事已不可挽矣。
  庚寅,我军复退,洋兵进踞唐儿沽。辛卯,奉朱谕云:“僧格林沁握手言别,倏逾半载,大沽两岸,正在危急,谅汝忧心如焚。天下根本,不在海口,实在京师,稍有挫失,须退守津郡,自北而南,迎头截剿,万不可寄身命于炮台,以国家依赖之身,与丑夷拼命,太不值矣。南北岸炮台,须择大员代为防守。汝身为统帅,固难擅自离营,今有特旨,非汝畏葸,若不念大局,只了一身之计,殊负联心。握管凄怆,谆谆特谕,汝其懔遵。”壬辰,特派侍郎文俊、武备院卿恒棋,驰往北塘海口,伴送英、法二国使臣人都换约。
  秋七月,癸巳朔,上命大学士瑞麟、尚书伊勒东阿,统京旗马步官兵九千防通州。丁酉,黎明,洋兵攻大沽北岸石缝炮台,一开花弹飙入火药库,訇然震发,雷砰电飏,土崩石飞,炮台失陷,提督乐善死之,惟南炮台尚存。王念屡挫之后,精锐伤亡,南炮台孤立难持久。适奉密旨退防后路。乃撤营城及南炮台防兵,次于通州之张家湾,与瑞麟军相依护。庚子,以疏防故,夺王三眼花翎,领侍卫内大臣,镶黄旗满洲都统。洋兵进至天津,会和议屡讲不就,遂逼通州。
  八月,戊辰,光禄寺卿胜保,率偏师邀战于八里桥。胜保红顶黄褂,骋而督战,洋兵丛枪注击,伤颊坠马,师奔,瑞麟军闻风凶惧,宵溃,王军朝阳门外。己巳,天子以秋狝巡幸热河,洋兵纵火燔圆明园。甲申,王军亦溃,闻恭亲王在长新店,与瑞麟等皆往从之。英、法按军郭外,欲邀恭亲王主和议。恭亲王用恒棋居间排解,往复关说甚苦,浃两旬,和约始定。
  九月,壬寅,暨英人法人平。当是时,曾文正公国藩督师祁门,胡文忠公林翼驻军太湖,进剿粤寇,相持甚急。闻变,合疏奏请于两人中简派一人,率精兵万人入援。会和议成,乃不果行。英、法军以海口封冻为虞,皆于初冬退去。
  议者始悟咸丰七年广州被陷之后,未始不可善为讲解,内外大臣无一诸洋情者,遂于刚柔缓急取与操纵之诀,未能适中机宜,又或专为身谋,玩视大局,瞢然置之不理,使彼激而生变,纷纭者数年,局势乃弥棘矣。不然,则乘大沽挫敌之后,隐示转圜,倘得能者善为迎距,则八年原许之款,或可择其重者抽去一二,即使仍用前约,其愈于十年所定之款犹多。且敌情叵测,大沽、北塘与各海口皆当严备。夫濒海设防,犹在海驾舟也,舟之大数十丈,凿方寸之孔,纵水漏入,则全舟沉矣。寇一入口,内地震惊,防不胜防,彼且反客为主。又以津沽屏蔽京师,而能战之兵实不满万,亦觉军势过单,况骑队不敌枪队,更出人意计外乎。

  《第二次鸦片战争》(一)P597-617



  薛福成(1838.4.12-1894.7.21)字叔耘,号庸庵。江苏无锡宾雁里人。出生于书香门第、官宦之家。父亲薛湘,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进士,历任镇江府学教授、湖南安福县令、浔州知府等职。长兄薛福辰,以举人出身得任工部员外郎、济东泰武临道、直隶通永道、左副都御史等职。二兄薛福同,同治元年举人。四弟薛福保,长期在山东巡抚丁宝桢幕府参与政务。
  薛福成幼时苦读经书,后因太平天国起义爆发,而受到强烈震动,决意弃八股试帖之学,而致力研究经世实学,以图报效国家。咸丰八年(1858年),中秀才。同年,薛福成去看望宦游湖南的父亲,适逢薛湘去世,薛福辰、薛福成兄弟二人为处理父亲身后诸事而滞留湖南一年余。十年(1860年),得知太平军已东下苏、常,兄弟二人匆匆赶回,不料全家已外出避难,几经艰辛找寻,终于在苏北宝应东乡找到家人。薛福成继续研读治世之学。
  同治四年(1865年)夏,两江总督曾国藩北上镇压捻军,沿途张榜招贤,薛福成闻讯后即写下八大对策、洋洋万言的《上曾侯书》,往行辕拜谒曾国藩。曾国藩读罢,击节称叹,深为薛福成所言改科举、裁绿营、师夷法的主张吸引,即延聘薛福成入幕。此后曾幕七年生涯,薛福成尤注重于兵事、饷事、吏事、文事,不时呈上一些改革时弊的策文,颇为曾国藩器重,被保为候补同知、直隶州知州并赏加知府衔。
  十一年(1872年)二月,曾国藩病死,薛福成去苏州书局任职。光绪元年(1875年),赴部引见,途中读到新帝即位后向天下求言的诏书,兴奋异常,挥毫写下了《治平六策》、《海防密议十条》万余言。主张应努力改善外交,将国际公法、中外条约刊发各州县;主张科举时应为精通洋务的人特设一科,使奇杰之士辈出;建议通过聘请洋员,派送人员留学,定制铁甲舰来发展海军。薛福成的上书陈言,引起朝廷的重视,不久,即采纳了陈言书中的意见而付诸实施,薛福成名闻朝野。丁宝桢、郭嵩焘等大员纷纷奏保薛福成出任驻外使节之职。直隶总督李鸿章也为薛福成的才能所折服,揽入麾下。
  光绪元年(1875年)下半年,薛福成入李鸿章幕府办理文案,运筹帷幄。次年,在与英国交涉马嘉理案时,薛福成写就《论与英使议约事宜书》上呈李鸿章,主张对英国的无理要求不应迁就,应以择要设防、组织团练、广张疑军、以多攻少的策略,应付英军可能会采取的军事行动。李鸿章非常欣赏,命薛福成随行参加与英国公使的谈判,并因其随办洋务出力而奏荐为知府。
  五年(1879年),“总税务司赫德喜言事,总署议授为总海防司”。薛福成深感事态严重,马上作《上李伯相论赫德不宜总司海防书》,认为如此,“则中国兵权饷权,皆入赫德一人之手”。并向李鸿章献计说,只有告诉赫德,如果他要担任总海防司,就必须放弃总税务司之职,亲自去海滨练兵,这样,赫德必不愿放弃总税务司之职,此事便可作罢。李鸿章觉得十分在理,便采纳了薛福成的建议,函告总理衙门。总理衙门依计而行,使赫德欲控制中国海军的图谋终未得逞。同年,薛福成写下了反映他洋务思想的《筹洋刍议》一书,认为中国已到了非要进行大变法、实行洋务不可的地步了。“世变小,则治世法因之小变;世变大,则治世法因之大变”。主张发展工商业,“夺外利以润吾民”。并提出了反不平等条约、防日俄入侵、改革关税等主张。薛福成将该书上呈李鸿章,李鸿章大为赞赏,分发官员传读。
  七年(1881年),薛福成署直隶宣化府,写下了《酌议北洋海防水师章程》,提出了对未来北洋海军的构想。后来,李鸿章就是根据他的设想来建立北洋海军的。次年,朝鲜大院君李昰应发动政变,薛福成向署理直隶总督张树声献计,尽快出兵朝鲜拘捕乱党魁首。张树声采纳了薛福成的建议,迅速平定了朝鲜之乱,使觊觎朝鲜的日本欲趁乱控制朝鲜的阴谋失败。薛福成因功晋升四品道员。十年(1884年)初夏,薛福成实授浙江宁绍台道,时中法战争爆发,薛福成加强防务,并指挥军民重创犯浙的法国军舰,因功加布政使衔。十二年(1886年)秋,薛福成将自己多年来的文稿整理成《浙东筹防录》,次年初又编成《庸庵文编》四卷。
  十四年初(1888年)秋,薛福成升任湖南按察使。翌年初春进京陛见时,被改派为出使英、法、意、比大臣。在驻欧使节任内,薛福成走访了欧洲许多国家,考察欧洲的工业发展,详细地研究了欧洲的政治、军事、教育、法律、财经等制度,开阔了视野,思想也日益改变。他认为西方富强已百倍于中国,中国应不懈地师法西方,建立“纠众智以为智、众能以为能、众财以为财”的私人公司等,并具体提出了“求新法以致富强”、“选贤能以任庶事”、“造机器以便制造”等二十一条“养民最要之新法”。薛福成将他在欧洲四年所闻所思详尽地作了日记,后据以编成《出使四国日记》。
  使欧期间,薛福成还参与众多具体外交事务,十八年(1892年)与英国就滇缅边界划分和通商条约问题进行了多次谈判,由于薛福成援引国际公约,刚柔并用,英国终于同意签订《续议滇缅界务商务条款》,中国收回了滇边部分领土和权益。此外,薛福成还以国际公法为依据,迫使英国政府同意中国在其属境内设立领事,这样,中国政府就在南洋、缅甸等处设立领事,保护当地华侨的权益。
  二十年(1894年),薛福成离任回国。五月二十八日到达上海。因一路辛苦劳累,又染上流行疫病,与六月十九日深夜病逝,终年五十六岁。
  薛福成一生撰述甚丰,著有《庸庵文编》四卷、《续编》二卷、《外编》四卷、《庸庵海外文编》、《筹洋刍议》十四卷、《出使四国日记》六卷、《续刻》、《庸庵笔记》、《出使奏疏》二卷、《出使公牍》十卷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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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李林孙事(清)梅曾亮

  郏县陈伯瑜[1],任侠士也。尝于巡抚某公座大言曰:“某某处教匪当起。”时乾隆六十年矣[2],天下乂安[3],座中皆搢绅先生大吏官属也[4],大哗以为妖人,嗾某公即座上执之[5]。伯瑜曰:“执我易易耳,若何者而释[6]!”无何,川楚贼果起[7],官吏皆惊,礼为上客。
  时贼众已蔓延,然未入河南界。河南路四通,轻徙鸟举[8],不可制,当事者尤是为忧。而浸淫闻贼自襄城来[9],文武吏皆他出守御,独布政使马慧裕[10],提空名守城,实无兵。用伯瑜计,得襄城李林孙,以五百人破贼襄城。时贼已大至,临水欲渡,闻伯瑜以二百五十人阅兵也,戏观之,未及战而后阵嚣[11],林孙以二百五十人出其背,贼前后相纷拏[12],杀伤过当,乃遁去[13]。
  林孙已破贼襄城,其乡兵声闻梁楚间[14],林岚乞其兵守卢氏[15]。贼帅张潮儿来攻,众号十万,可二三万[16]。岚卒不满二千,莫敢进。岚谢其众曰[17]:“公等皆林孙人,徒死无益。”指大树曰:“我官也,死是间耳。”众怒曰:“谁无面目者,致公为此言!今日战有不胜贼而生者,撞大石破脑死!”岚拜,众亦拜。遂战,贼几歼[18]。贼走且诟曰[19]:“我识若!我识若!”林岚者,河南省试用知县,后为安徽省同知[20]。
  有盖方泌三[21],为陕西商州州同,亦善使乡民。尝败,言笑如平常。众经曰:“见人父兄子弟死,反笑为!固不可解也[22]。”方泌曰:“贼小胜,骄矣,我报父兄子弟仇,战必胜,珍宝尽有之,我故乐而笑也。”众气振,夏战,乃大胜。方泌至前战地,呼亡者而哭曰:“好男子!不见吾杀贼而死也!”因伏地哭不能已,众皆哭。
  汪士鋆曰:“吾往来梁楚间,问所闻李林孙者,见之襄城逆旅中[23],年六十余矣,而温厚长者。”士鋆与言,言形势王相[24]、用兵奇正之道,皆不省[25]。曰:大豪杰无他,得人心耳。



  注释:
  [1]郏县:河南县名。[2]乾隆六十年:1795年。[3]乂(yǐ)安:太平安定。亦作“艾安”。[4]搢绅:高级官吏的装束,用为官名的代称。亦作“缙绅”、“荐绅”。[5]嗾(sǒu):使唤狗的声音。喻唆使,怂恿。[6]若:你、你们。[7]川楚贼:指四川、湖北等地的白莲教起义者。[8]轻徙鸟举:像鸟飞起来一样,轻易就可以迁移挪动。《史记主父偃传》:“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9]浸淫:积渐而扩及,渐进。襄城:县名,属河南。[10]布政使:官名。是督、抚的属官,专管一省的财赋和人事。[11]陈:同“阵”。[12]纷拏(rú):纷乱,混战貌。同“纷挐”。[13]遁:逃。[14]乡兵:封建时代的地方性武装。清代往往临时招募“乡勇”,镇压农民起义。[15]林岚:河北宛平人,当时为试用知县。卢氏:县名,属河南。[16]可:大约。[17]谢:告别,辞别。[18]几:近,差不多。[19]诟:骂。[20]同知:官名,清代为知府、知州的佐官。府的同知,称同知,州的同知,称州同。[21]盖方泌:字季源,以拔贡官陕西州判,川楚白莲教起义时,任商州(治所陕西商县)州同,因功擢台湾知府。[22]固:竖。此处犹言“实在”。[23]逆旅:旅舍。[24]王相:同“旺相”,阴阳家、术士的语言,得时、运气好称“旺相”。[25]省(xǐng):知觉,明白。



  教匪,是封建时代对起义农民的蔑称,因农民常用秘密宗教组织作号召来进行斗争。清嘉庆元年(1796)至十年的川、楚、陕白莲教大起义,就是这种性质的农民起义,也是此篇的人物活动背景。作者记叙的是被统治者利用民间侠士李林孙,以及地方官林岚、盖方泌。在批判作者封建立场的同时,也应该看到他笔下的人物或激或战,一笑一哭,无不狡诈奇诡,描写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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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鲁亮侪(清)袁枚

  己未冬(1),余谒孙文定公于保定制府(2)。坐甫定,阍启(3):“清河道鲁之裕白事(4)。”余避东厢,窥伟丈夫年七十许,高眶大颡(5),白须彪彪然(6),口析水利数万言。心异之,不能忘。
  后二十年,鲁公卒已久,予奠于白下沈氏(7),纵论至于鲁。坐客葛闻桥先生曰(8):鲁字亮侪,奇男子也。田文镜督河南严(9),提、镇、司、道以下(10),受署惟谨(11),无游目视者。鲁效力麾下。
  一日,命摘中牟李令印(13),即摄中牟(14)。鲁为微行,大布之衣(15),草冠,骑驴入境。父老数百扶而道苦之(16),再拜问讯,曰:“闻有鲁公来代吾令,客在开封(17),知否?”鲁谩曰:“若问云何?”曰:“吾令贤,不忍其去故也。”又数里,见儒衣冠者簇簇然,谋曰:“好官去可惜,伺鲁公来,盍诉之?”或摇手曰:“咄!田督有令,虽十鲁公奚能为?且鲁方取其官而代之,宁肯舍己从人耶?”鲁心敬之而无言。
  至县,见李貌温温奇雅(18)。揖鲁入曰:“印待公久矣。”鲁拱手曰:“观公状貌被服,非豪纵者(19),且贤称噪于士民,甫下车而库亏(20),何耶?”李曰:“某滇南万里外人也(21)。别母游京师十年,得中牟,借俸迎母。母至被劾,命也!”言未毕,泣。鲁曰:“吾暍甚(22),具汤浴我。”径诣别室,且浴且思,意不能无动。良久,击盆水,誓曰:“依凡而行者(23),非夫也。”具衣冠辞李。李大惊,曰:“公何之?”曰:“之省。”与之印,不受。强之曰:“毋累公。”鲁掷印铿然,厉声曰:“君非知鲁亮侪者!”竟怒马驰去。合邑士民焚香送之。
  至省,先谒两司(24),告之故。皆曰:“汝病丧心耶?以若所为,他督抚犹不可,况田公耶?”明早诣辕,则两司先在。名纸未投,合辕传呼鲁令入。田公南向坐,面铁色,盛气迎之,旁列司、道下文武十余人,睨鲁曰(26):“汝不理县事而来,何也?”曰:“有所启。”曰:“印何在?”曰:“在中牟。”曰:“交何人?”曰:“李令。”田公干笑,左右顾曰:“天下摘印者宁有是耶?”皆曰:“无之。”两司起立谢曰:“某等教敕亡素(27),致有狂悖之员(28)。请公并劾鲁,付某等严讯朋党情弊,以惩余官。”鲁免冠前叩首,大言曰:“固也。待裕言之。裕一寒士,以求官故来河南,得官中牟,喜甚,恨不连夜排衙视事(29)。不意入境时,李令之民心如是,士心如是;见其人,知亏帑故又如是(30)。若明公已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沽名誉,空手归,裕之罪也;若明公未知其然而令裕往,裕归陈明,请公意旨,庶不负大君子爱才之心与圣上孝治天下之意。公若以为无可哀怜,则裕再往取印未迟。不然,公辕外官数十,皆求印不得者也,裕何人,敢逆公意耶?”田公默然,两司目之退。
  鲁不谢,走出,至屋霤外(31);田公变色(32),下阶呼曰:“来!”鲁入跪。又招曰:“前!”取所戴珊瑚冠覆鲁头(33),叹曰:“奇男子!此冠宜汝戴也。微汝(34),吾几误劾贤员。但疏去矣,奈何!”鲁曰:“几日?”曰:“五日,快马不能追也。”鲁曰:“公有恩,裕能追之。裕少时能日行三百里,公果欲追疏,请赐契箭一枝以为信(35)。”公许之,遂行。五日而疏还。中牟令竟无恙。以此鲁名闻天下。
  先是,亮侪父某为广东提督,与三藩要盟(36),亮侪年七岁,为质子于吴(37)。吴王坐朝,亮侪黄裌衫,戴貂蝉待侧。年少豪甚,读书毕,日与吴王帐下健儿学嬴越勾卒、掷涂、赌跳之法(38),故武艺尤绝人云。




  注释:
  (1)己未:乾降四年(1739)。(2)孙文定公:孙嘉淦,字锡公,号懿斋,山西太原人。康熙进士,乾隆中官直隶总督、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卒谥文定。保定:府名、治所在今河北保定市。制府:清总督别称制军,故称总督府为制府。保定为直隶总督驻地。(3)阍:看门人。(4)清河道:道名,辖今河北正定、保定等地,兼管河务。此代指清河道道员。(5)颡(sǎng):额。(6)彪彪然:精神焕发貌。(7)白下:本名白石陂,在今江苏南京市金川门外。唐改金陵为白下,移治于白下故城,故金陵山称白下。清名江宁府,即今南京市。(8)葛闻桥:不详。(9)田文镜:初为汉军正蓝旗人,后奉旨改入正黄旗。康熙年间任福建长乐县丞,雍正年间先后官至河南山东总督,加兵部尚书、太子太保。在任职间,惩贪除暴,不避嫌怨,但过于苛刻搜求,务以严厉相尚,河南民众深恨之。雍正十年(1732)卒,谥端肃。(10)提:提督。一省的军事长官。镇:总兵。管一镇军务。司:布政司、披察司、提学司。(11)受署:受命。(12)游目:随意观看。此形容恭敬小心的样子。(13)中牟:县名,今河南省中牟县。(14)摄:兼、代。此指代理。(15)大布:粗布。(16)道若:问候路途辛苦。(17)开封:府名,治所在今河南省开封市。清河南总督驻开封。(18)温温:温文、温和貌。(19)豪纵:豪奢放纵。(20)下车:《礼乐记》:“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后称初即位或到任为下车。(21)滇南:云南。(22)暍(yē):中暑,此指热。(23)依凡:照常规办事。(24)两司;即布政司、按察司。(25)辕:辕门。此指总督衙门。(26)睨(nì):斜视,表示轻蔑。(27)教敕亡素:平时没有教诫好。(28)狂悖:狂妄违逆。(29)排衙:官员陈设仪仗,使僚属依次谒见。(30)帑(tǎng):库金。(31)霤(liǜ):屋檐滴水之处。(32)变色:此针对前“面铁色”而言。(33)珊瑚冠:清总督帽饰以雕花珊瑚作顶。(34)微汝:没有你。(35)契箭:令箭。(36)三藩:清初,封吴三桂为平西王,守云南;尚可喜为平南王,守广东;耿继茂为靖南王,守福建,称三藩。康熙十二年(1673),清廷下令撤藩,吴三桂与耿继茂之子耿精忠、尚可喜之子尚之信相继叛,被清兵陆续击败。要盟,以势力逼迫结盟。(37)质子:以儿子为人质。(38)嬴越:嬴指秦国,嬴姓。越,越国。勾卒:春秋时军阵名。掷涂、赌跳:《资治通鉴齐纪》载齐明帝好于隧中“掷涂、赌跳”。注云:“涂,泥也。以涂泥相掷为乐也。跳,跃也。赌跳者、以跳跃高出者为胜。”这里指各项武技。




  译文:
  乾隆四年的冬天,我在保定直隶总督府拜见总督孙文定公。刚刚坐定,守门人进来报告,说:“清河道鲁之裕前来陈述工作。”我就到东厢房去回避,暗中看见这位魁梧的男子约七十多岁,大眼睛,宽额头,白胡须闪闪发光;讲述水利情况有条有理,洋洋数万言。我心中十分惊异,一直不能忘记。二十年后,鲁公已经去世很久了,我在南京沈氏家中停留,与友人畅论古今,谈到了鲁公,座中有位客人葛闻桥先生说:
  鲁之裕,字亮侪,是一位奇男子。当时田文镜任河南总督,为政严厉苛刻,提、镇、司、道及其下属,奉命守职,极其谨慎,在进见田文镜时,没有人眼睛敢东张西望。鲁公就在田文镜部下工作。
  有一天,田文镜命令鲁公去摘取中牟县李县令的官印,并就此代理县令。鲁公采取改装前去的办法,穿着粗布衣服,戴草帽,骑着驴子进入中牟县境。只见数百位老年人互相搀扶着在大路上叹苦发愁,鲁公走上去一再行礼讯问原因,回答说:“听说有位鲁公要来接替我们的县令,客人您在开封知道这事吗?”鲁公故意问:“你们问这个作什么?”回答:“因为我们县令贤明,不忍心让他离去之故。”又走了几里路,看见许多读书人聚集在一起商议:“好官走了可惜,等鲁公来,何不去向他申诉?”有人就摇手说:“咄!田总督早有命令,即使有十个鲁公,又有什么办法?何况鲁公正是取代李县令职位而来的,怎么肯自己不做官而让给别人呢?”鲁公听了,心里非常尊敬李县令,但没有做声。到了县衙,见李县令的相貌温良奇雅,他向鲁公作揖,请鲁公进去,说:“官印已经等公很久了!”鲁公也向他拱手回礼,说:“我看您的形状相貌,衣着服饰,并不是奢侈放荡的人,而且在读书人和老百姓中间,盛传着您的贤名,怎么会刚刚上任就亏空了国库呢?”李县令回答:“我,是远在万里之外的云南人。与母亲分别后,在京师游学十年,才得到中牟县令之职,因此借了俸银迎母亲到来。母亲到了,却被弹劾去官,这是命啊!”话尚未讲完,哭了。鲁公说:“我一路来受了暑热,就准备热水,让我洗个澡!”说罢,就一直走到别的房间中去,一面洗澡,一面思索,内心不能不有所感动。想了很久,他举手敲浴盆中的水,发誓说:“如果按照常规行事,就不是大丈夫了!”于是他穿戴好衣帽向李县令告辞,李县令大惊,问道:“您到哪里去?”回答:“到省里去。”李交给他官印,他不接受;李县令坚决要给,说:“不要因为我而连累您!”鲁公将官印铿然一声掷在地上,厉声说:“您还不知道我鲁亮侪的为人!”竟拍马飞驰而去。全县的人民都焚香送他。
  到省以后,鲁公先去拜见布政司和按察司,禀告事情的前后经过。两司都说:“你犯了丧心病了吗?像你这样的做事,在别的总督巡抚面前尚且不许可,更何况是田公呢?”第二天早上,鲁公到衙门时,两司长官已经先在了。名片还没有投进去,全衙门已经在传呼鲁公入内。只见田公朝南而坐,脸色铁青,怒气很盛地在等着他,两旁排列着司、道以下文武官员十余人,田公斜着眼看鲁公说:“你不管县事而来,做什么?”鲁公答:“有事要报告。”问:“官印在哪里?”答:“在中牟县。”又问:“交给什么人?”答:“李县令。”田公一声冷笑,朝着左右看看说:“天下有这样去摘印的人吗?”都回答:“没有。”两司马上起立向田公认罪,说:“这是我们平时没有教诫,以致有这样狂妄背理的官员,请您将鲁之裕也一起撤职,把他交给我们,让我们来严厉审讯他们拉党结派作弊的罪行,以警戒其他官员。”鲁之裕脱下官帽,向前叩头,大声说道:“本来应当这样。只是让我讲明一下:我是一个贫寒的读书人,因为想谋求一官半职,所以来到河南。我能得到中牟县令之职,高兴非常,恨不能连夜就摆起仪仗,立即办理公事。没有想到一入县境,耳闻目睹李县令在百姓心目中的印象竟这样好,士大夫对他也是一样;等见到他本人,知道他挪用银币又是这样的缘故。假如大人您已经知道他的情况而命令我去,我为了自己沽名钓誉,而空手归来,那是我的罪了。如果大人您不知道他的情况而命令我去,我回来向您说明这些原因,请示大人的意旨,这样或许可以不辜负大人爱才之心以及圣上主张以孝来治理天下的意旨。您若是认为李县令没有什么可以哀怜的,那么我再去取印也并不迟。不然,大人辕门外有数十名官员,都想求得一个官印而得不到,我是什么人,敢违拗您的旨意呢!”田公听了默然不言。两司给鲁公递眼色叫他退出。鲁之裕也不道谢,走了出去。刚走到屋簷外,田公变了面色走下台阶,呼叫鲁之裕:“回来!”鲁公之内跪下。田公又招呼他:“向前!”然后取下自己所佩戴的珊瑚冠戴在鲁公头上,叹息着说:“奇男子!这顶冠帽应该给你戴。没有你,我几乎错误地撤掉了贤官。可惜给皇上的奏章已经送出去了,没有办法了!”鲁公问:“几天了?”回答:“已经五天了,即使快马也追不上了。”鲁公说:“大人有恩,我能追还。我年轻时能一天走三百里;大人真要追还奏章,请赐给我一枝令箭作为信物!”田公应允了,于是鲁公马上就走。过了五天,奏章追还了。中牟县令最后太平无事。从此鲁公名闻天下。
  在此之前,鲁亮侪的父亲曾任广东提督,因受三藩胁迫,与他们结了盟。当时亮侪只有七岁,被作为人质押在吴三桂处。吴王上朝时,亮侪穿了件黄裌衫,头戴插有貂蝉的武官帽子侍立在旁。他年轻英豪,读书完毕,每天与吴王帐下的健儿学习古秦国、越国作战时所摆的军阵以及掷涂泥、赌跳跃等各种武技,所以他的武艺尤其超人一等。



  本文约作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
  鲁亮侪名之裕,湖北麻城人。康熙举人,官至直隶清河道,署布政使。鲁亮侪为人忠介梗直,急于赴难。本文只是举他在田文镜幕下受命摘中牟县令印一件事进行描述,绘影绘声地写他入中牟时的沉著与思虑,见田文镜复命时的慷慨大胆。全文以人物为中心,注重场景烘托。在节奏上忽而如黄河决堤,一泻而下;忽而又一波三折,纡徐委婉,读之回肠荡气,心骇神往,不由人不想到《史记》中“鸿门宴”、“荆轲刺秦王”等情彩片段。
  文章采取倒叙的手法,先写鲁亮侪的老年,再写中年,最后写少年。而前后两段都与文章的中心“摘印”密切关联。在写主要人物时,以两司以下官吏的畏葸阿谀作衬托,使得主要人物更为高大完美。这种写法,又与《左传》、《史记》一脉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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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明辽东经略熊公传后(清)全祖望

  明启、祯间[2],东事之坏中破竹之不可遏[3],一时大臣才气魄力足以搘拄之者[4],熊司马一人耳[5]。古称温太真挺挺若千丈松[6],虽磊砢从节,自是足用。司马之卞急忼厉[7],盖亦此种。用人者贵展其才,原不当使一二腐儒操白简以议其旁也[8]。
  关门再出[9],庙堂诸公忌其有所建白[10],乃以全不解兵之王化贞漫夸六万兵平辽[11],为之掣肘[12]。时江侍郎秉谦力陈[13]:经臣不得展布尺寸[14],反使抚臣得操节制之柄[15],必误国事。不幸言而中矣。江国者苟有人心[16],即寸斩抚臣以谢经臣[17],犹且不足。反以不能死绥罪之[18],是犹束乌获之手足[19],使力不胜匹雏者代之任重[20],及蹶而偾[21],则曰“是亦获有同咎”[22],可乎?
  爰书将定[23],枢辅孙公承宗[24]、大司寇乔公允升[25],太仆周公朝瑞[26]。刑曹顾公大章[27],绵援议能议劳之例[28],而太仆凡四上疏,裦如充耳[29]。独怪大司寇王公纪[30]、大中丞邹公元标[31]、都谏魏公大中[32],亦皆力持以为当死,是则予之所不能解者。
  有明三百年,以文臣能任边疆之事者,惟曾襄愍公铣并司马耳[33]。曾死于西,熊死于东,英雄之所遇一也!



  注释:
  [1]辽东经略:辽东即辽东都司,辖境相当于今辽宁省大部,治所在辽阳。经略,明代有重要军务时特设的武官名,负责一个地区的军务,职位高于总督。熊公:熊廷弼,字飞百,明江夏(今武汉市武昌)人。万历进士。曾两次经略辽东,力主寸土不让,固守边疆。因王化贞兵败,论死。[2]启、祯:明熹宗天启年间、明思宗崇祯年间。[3]东事:辽东的事务、局势。坏:衰败。此时清兵已占领辽东大部分土地,辽阳沦陷,经略袁应泰等皆战死,明廷始命令熊廷弼任辽东经略。[4]搘(zhī)拄:支撑,抵抗。[5]司马:春秋战国时掌管军政军赋。后世用作兵部尚书的别称。熊廷弼在经略辽东前,进兵部尚书,故称。[6]温太真:东晋名将温峤,字太真,此处温峤应是和峤,作者误记。《晋书和峤传》:“太傅从事郎中庾顗见而叹曰:‘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磊砢多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磊砢(luǒ):树木多节而粗壮,比喻人的才能奇异。[7]卞急:急躁。忼:同“慷”,慷慨。厉:严厉。[8]白简:古时弹劾官员的奏章。[9]关门:指山海关。再出:再,第二次。再出谓熊廷弼第二次任辽东经略。[10]庙堂:朝廷。建白:对朝廷陈述意见或有所倡议。[11]王化贞:字肖乾,山东诸城人。万历进士。辽沈相继沦陷后,朝廷一方面任熊廷弼为辽东经略,一方面任王化贞为广宁(今辽宁北镇县)巡抚。王与熊在战略主张上有矛盾。王轻敌盲进,王出师而无功。熊要求朝廷制止王的轻率行为,王反而向朝廷夸口说,愿得六万众,一举荡平清兵。结果大败,广宁失守,王向熊痛哭,熊廷弼微笑说:“六万众一举荡平,竟何如?”漫夸:随意、不负责任地夸口。[12]掣肘:拉住别人的手臂。事见《吕氏春秋具备》。比喻从旁牵制别人的行动。[13]江侍郎:江秉谦,字兆豫,安徽歙县人。侍郎:官名,与尚书同为各部堂官。[14]经臣:经略一方军事的大臣。展布:施展、布置。[15]抚臣:安抚地方的大臣,指巡抚。巡抚与总督同为地方最高长官。节制之柄:指挥管辖的大权。[16]当国者:主持国家大权的人。[17]谢:认错,道歉。[18]死绥:军队败退时,奋力战死。绥,退军为绥。[19]乌获:战国时秦国大力士,据说他能举千钧之重。[20]匹雏:一只幼鸡。《孟子告天下》:“力不能胜一匹雏,则谓无力人矣。”[21]蹶(jué):倒,颠仆。引申为挫折,失败。偾(fèn):仆倒。引申为失败。[22]咎:错误,罪责。[23]爰书:即狱书,古代记录囚犯供词的文书。[24]枢辅:指掌管重要部门的辅佐之臣。孙承宗:字稚绳,河北高阳人,万历进士,为东阁大学士。他出关视察军队,请求朝廷宽恕熊廷弼死罪,遣戍边远地区。[25]大司寇:司寇为春秋战国时的官名,主刑法。此称刑部尚书。乔允升:字吉甫,洛阳人,刑部尚书,亦主张朝廷审讯,宽免熊廷弼之罪。[26]太仆:太仆少卿。周朝瑞:字思永,山东临清人。任太仆少卿,连续四次上疏,认为廷弼才可用,请令带罪守山海关。[27]刑曹:刑部官员。顾大章,字伯钦,江苏常熟人。任刑部主事。援引法律条文,认为王化贞当斩,廷弼当戍。[28]议能议劳:论才干,论功劳。[29]裦(yòu)如充耳:《诗经邶风旄丘》:“叔兮伯兮,裦如充耳。”裦,盛服。充耳,塞耳。意思是诸位大臣虽着盛服,却对意见充耳不闻。[30]王纪:字惟理,山西芮城人。曾上书弹劾阉党魏忠贤,主持公正,享有清名。[31]中丞:汉代为御史大夫的属官。明都察院的副都御史职与汉中丞略同。邹元标:字尔瞻,江西吉水人。官左都御史,有盛名。[32]都谏:都察院谏官。魏大中:字孔时,浙江嘉善人。后以反对魏忠贤下狱而死。[33]曾铣:字子重,江都(今江苏扬州)人。嘉靖进士。历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有胆略,善于用兵,立志收复河套。后受严嵩诬陷,诛死,追谥襄愍。



  全祖望(1705—1755),字绍衣,学者称其为谢山先生,鄞县(今属浙江)人。年轻时文章受到查慎行、方苞等人的推重和赏识。乾隆进士,初为翰林官,后受到权贵排斥,辞官回家。回乡后曾做过绍兴、广东等地的书院山长,从学的人很多。他为人正直,不谐流俗,学问非常渊博,尤好搜罗文献,表彰忠义,研治北宋末和南明的史事。有《鲒埼亭集》。
  熊廷弼是明末难得的文武之才。他治军能整束军纪,使边防巩固无失,督学能在学子们中间享有声望。可是因为生性刚直,功劳高,因而遭到权贵的忌恨,被枉加罪名,最后惨遭杀害,首级传示各地边防,当时人莫不嗟愤。这些在熊公的传记中都有记载,因此作者不再重述,而是仅就熊公冤死一事,开门见山地指出熊公是可以拘救危亡的唯一人才,当国者应该展其才而不听谗言;接着写朝廷恰恰不信任他,反而听信诽谤,乃至是非不分,归罪功臣;最后补写一笔,以所谓清流名臣也认为熊公不死,从而揭示出明末君主昏聩,朝纲败坏,所用非人的历史悲剧。
  文章叙事翔实而精炼,议论廖廖数语,却针砭有力,含意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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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潘荆山(清)袁枚

  潘荆山讳兆,吾浙孝廉也。静深有谋,浙闽总督满保辟入幕府[1]。
  康熙五十四年[2],台湾反,以立朱一贵为名。朱,农家子,幼养鸭为业,每叱鸭,鸭皆成伍,路不乱行。乡人异之。游民之无赖者倡为乱,拥一贵据南路[3],杀守备及官兵二百[4],总兵欧阳凯、副将许云讨贼战死[5],台湾陷。
  事闻,省城大震[6]。时漏下二鼓,满公不知所为,登荆山床为诀,哭声乌乌。荆山披衣起,笑曰:“公止哭,贼即平矣。台湾贼皆乌合,何能为?第兵机贵速,须尽此夜了之。”公曰:“如何?”曰:“公持印,荆山持笔,两侍儿供纸墨,群奴张灯听遣,足矣。”如其言,书一牒下中军曰:“发两标兵各千[3],五鼓集辕,旌旗、器械、战船缺者斩。”一牒下司、道曰:“运粮若干,集厦门听取[9],误者军法从事。”一牒下府、县曰:“明早部院出兵,送者斩。各吏民安堵毋动[10]。”荆山每书牒,笔飒飒如风雨。毕一纸,请公加印,印毕即发。未三鼓而部署定。荆山复解衣卧,咍台大鼾[11]。黎明拔营,行两日至厦门。
  时承平日久,兵不善橹桨,公忧之。荆山下令传呼曰:“凡海贾船能捐货载兵者,与五品官。”有一贾奋前,即褫守备蟒服与之[12]。继来者分给牌劄、豹豸绣补[13]。众贾大喜,争自棹船,船衔尾布列,兵依队而上,不敢哗,甲光耀日。五日抵鹿耳门[14],贼大怖,以为神兵从天而下,骇散无斗者,互相攻杀。守红毛城仅十六人[15],诛之。进剿竹箐城,禽朱一贵,槛车送京师[16]。兵不血刃,粮不支给,凡七日而台湾平。
  满公欲奏荆山功。荆山辞曰:“某性孏[17],非能吏事者也。贼平,仗国家威灵,不可贪天功。袭人爵[18],请事公终其身。”
  满公卒,潘复佐浙督李公卫,以名闻。



  注释:
  [1]浙闽总督:辖今浙江、福建二省,康熙时驻福州(今福州市)。满保:字九如,一字凫山,觉罗氏,正黄旗人。康熙三十三年(1694)进士。历官侍讲、祭酒,以礼部侍郎外任福建巡抚、浙闽总督。以平台录功加兵部尚书。[2]康熙五十四年:公元l715年。[3]朱一贵:明末福建长泰县人。明亡后居台湾,以养鸭为业。清康熙六十年(1721)夏初,联络黄殿、李勇、吴外等人率众起义抗清,各地纷纷响应,占领整个台湾,称中兴王,建元永和。是年6月,清廷派兵自闽、浙渡海镇压,起义军失败,朱一贵被俘,押解至北京被杀。[4]守备:一城之守将,位在都司下。[5]欧阳凯:福建漳浦人,官台湾总兵。以死事赠太子太保。副将:与总兵同为提督属下,总兵管镇,副将管协。许云:不详。[6]省城:指今福州市,为布政、巡抚等省机关驻地。当时台湾隶属于福建。[7]中军:古代行军以中军为发号施令的地方,主将亲自带领。清代督、抚、提、镇等带兵官部下首领也称中军。[8]标:清兵制,以三营为一标,以标统领之。[9]厦门:岛名,一名嘉禾屿、鹭屿,清设厅,即今福建厦门市。[10]安堵:安居,安定。《史记田单传》:“愿无虏掠吾族家妻妾,令安堵。”[11]咍[hāi]台:睡觉时呼息的声音。《世说新语雅量》:许(璪)上床便咍台大鼾。”陆游《游山》:“酒市拥途观嵬峨,僧庐借榻寄咍台。”[12]蟒服:清代官员的服装,颜色为蓝色或石青,以金线绣蟒,蟒数自八至五,依官品数依次递降。褫(chǐ),剥。[13]牌劄:记功的牌子。豹豸绣补,清官员于服装前后心缀有图之绣像徽识,称补子。各品所绣不同,文官绣鸟,武官绣兽。豹为三品武官绣补,此处记录当有误。[14]鹿耳门:在今台湾鹿港,形如鹿耳,旧时为交通要道,清筑有炮台。[15]红毛城:即红毛楼,在今台南城内镇北坊,荷兰人建。[16]槛车:囚禁犯人的有栅栏的车。[17]孏:同“懒”。[18]人爵:爵位。《孟子告子》:“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



  康熙中叶,台湾知府王珍税敛苛虐,滥捕结会及伐山者二百馀人,处以极刑。台湾百姓极为愤慨,凤山县民黄殿等揭竿而起,奉朱一贵起兵,称朱一贵为明宗室后裔,以号召百姓。起义军发展很快,仅用了七天就占领了全岛,东南沿海大震。这篇文章记的是潘荆山力挽危局,助满保在短期内剿灭起义军的经过。
  文章先介绍事件缘起,再写朱一贵义军的气势与情况的危急,总督满保束手无策。经过这番渲染,然后让潘荆山登场,写他临危不乱,胸有成竹,从容调度,与满保成为鲜明对比。下一节又通过募商船一事写他的机智多谋。最后以省笔写读者意料之中的胜利。叙事井井有条,直捷明净。朱一贵起兵与失败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所以袁枚通篇文章把握着一个‘快”字,尤其是写潘荆山凋兵事,文笔更显得淋漓飞舞。民国年刊《清文评注读本》评云:“临变而措置裕如,荆山自是干才。文写得有声有色,不拘拘于法而法自合。世有讥先生文近小说家言者,蜉蝣撼树,多见其不自量也。”洵为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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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潘吴二子事·(清)顾炎武

 
  先朝之史皆天子之大臣与侍从之官承命为之而世莫得见其藏书之所曰皇史宬每一帝崩修实录则请前一朝之书出之以相对勘非是莫得见者人间所传止有太祖实录国初人朴厚不敢言朝廷事而史学因以废失正德以后始有纂为一书附于野史者大抵草泽之所闻与事实絶远而反行于世世之不见实录者从而信之万历中天子荡然无讳于是实录稍稍传写流布至于光宗而十六朝之事具全然其卷帙重大非士大夫累数千金之家不能购以是野史日盛而谬悠之谈徧于海内苏之吴江有吴炎潘柽章二子皆高才当国变后年皆二十以上并弃其诸生以诗文自豪既而曰此不足传也当成一代史书以继迁固之后于是购得实录复旁搜人家所藏文集奏疏怀纸吮笔早夜矻矻其所手书盈床满箧而其才足以发之及数年而有闻予乃亟与之交二子皆居江村潘稍近每出入未尝不相过又数年潘子刻国史考异三卷寄予于淮上予服其精审又一年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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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棚民事(清)梅曾亮

  余为董文恪公作行状,尽览其奏议[1]。其任安徽巡抚,奏准棚民开山事甚力[2]。大旨言[3]:与棚民相告讦者,皆溺于龙脉风水之说[4];至有以数百亩之山,保一棺之土。弃典礼[5],荒地利,不可施行。而棚民能攻苦茹淡[6],于丛山峻岭、人迹不可通之地,开种旱谷以佐稻粱;人无闲民,地无遗利,于策至便,不可禁止,以启事端。余览其说而是之[7]。
  及余来宣城[8],问诸乡人[9]。皆言:未开之山,土坚石固,草树茂密,腐叶积数年可二三寸;每天雨,从树至叶,从叶至土石 ,历石罅[10],滴沥成泉。其下水也缓,又水下而土石不随其下;水缓,故低田受之不为灾,而半月不雨,高田犹受其浸溉。今以斤斧童其山[11],而以锄犁疏其土,一雨未毕,沙石随下,奔流注壑涧中,皆填污不可贮水,毕至洼田中乃止,及洼田竭而山田之水无继者。是为开不毛之土而病有谷之田,利无税之佣而瘠有税之户也[12]。余亦闻其说而是之。
  嗟夫,利害之不能两全也久矣!由前之说,可以息事;由后之说,可以保利。若无失其利而又不至如董公之所忧,则吾盖未得其术也。故记之以俟夫习民事者[13]。



  注释:
  [1]董文恪:董教曾,字益甫,谥号文恪。行状:叙述死者生平事迹的文字。奏议:旧时臣子给皇帝进言的文书。[2]甚力:非常尽力。[3]大旨言:奏疏主要内容说。[4]告讦(jié):揭人隐私。龙脉风水:旧时关于山水地形的迷信说法。[5]弃典礼:违反典章制度的规定。[6]攻苦茹淡:棚民搭木棚而居,从事很苦的劳动,吃很差的食物。[7]是之:即同意他的意见。[8]宣城:今安徽宣城县。[9]问诸乡人:问之于当地人。[10]石罅(xià):石缝。[11]童:山无草木。[12]瘠:使贫困。[13]俟:等待。习民事者:熟悉民事的人。



  梅曾亮(1786—1856),字伯言,一字柏枧,江苏上元(今江苏省南京市)人。近代散文家。道光二年(1822)进士。道光二十九年告归,主持扬州书院讲席。年轻时喜作骈文,后拜姚鼐为师,致力于作古文,成为桐城派后期的重要作家,在当时文坛名声很盛。他的散文多为书序、碑传一类。但山水游记较有特色。林纾《慎宜轩文集序》评价“得桐城之嫡传者,惟上元梅曾亮。顾其山水游记,则微肖柳州。夫学桐城者,必不近柳州,而伯言能之,此非异也,……盖既深于文,固无所不可”。他也写有《书棚民事》等反映时事的散文。著作有《柏枧山房集》。
  本文选自《柏枧山房集》卷十。文章记载了有关安徽棚民开山一事的两种不同意见。作者认为这件事“利害之不能两全”,于是记下这两种意见,等待熟悉民事的人来解决。文章表现了作者关注民事的热情,同时也反映了史传文考信求实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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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山东河工事(清)张惠言

  嘉庆二年[1],河决曹州[2],山东巡抚伊江阿临塞之[3]。伊江阿好佛,其客王先生者,故僧也,曰明心,聚徒京师之广慧寺,诖误士大夫,有司杖而遂之,蓄发养妻子。伊江阿师事之谨。王先生入则以佛家言耸惑巡抚,出则招纳权贿,倾动州县,官吏之奔走巡抚者,争事王先生;河工调发薪刍夫役之官[4],非王先生言不用也。不称意,张目曰:“ 奴敢尔,吾撤汝矣!”其横如此。
  内阁侍读学士蒋予蒲[5],王先生广慧寺之徒也,以母忧去官,游于山东,伊江阿延之幕中,相得甚,奏请留视河工,有旨许之。巡抚择良日筑坛于公馆之左,僧道士绕坛诵经者数十人,巡抚日再至,蒋学士、王先生从。及坛,蒋学士北面拜,巡抚亦北面拜。王先生冠毗卢冠[6],加沙偏袒[7],升坛坐。学士巡抚立坛下,诵经毕,乃去。如是者数月。河屡塞。辄复决。其明年正月,王先生曰:“堤所以不固,是其下有孽龙,吾以法镇之,某日,当合龙[8],速具扫[9]。”巡抚曰:“诺。”先期一日,扫具,役夫数百人,维扫以须。巡抚至,王先生佛衣冠,手铁长数寸,临决处,呗音诵经咒[10]。良久,投铁于河,又诵又投。三投,举手贺曰:“龙镇矣!”巡抚合掌曰:“如先生言。”明日,水大甚。巡抚命下扫,众皆谏,不许,扫下,数百人皆死。居数日,王先生又至,投铁者又三,扫又下,死者又数百人,堤卒不合。
  张惠言曰:余居江南,辄闻山东河工事,未审。及来京师,杂询之,多目击者。呜呼!佛氏之中人,至此极哉!书其事,使来者有所儆焉。
  王先生既蓄发,名树勋,以资入待选通判[11]。本扬州人,或曰常州之宜兴人。当其为僧时,故有妻子也。僧号嘿然。嘿然者,亦其未为僧时号。伊江阿谪戍伊犁,王先生送之戍所。闻其将归谒选云。



  注释:
  [1]嘉庆二年:1797年。[2]曹州:清代曹州府,约相当于今山东省荷泽地区。[3]伊江阿:满族人。官至山东巡抚。后因附和和珅,和珅下狱,被夺职,“又追论在山东日佞佛宽盗,命戍伊犁”(《清史稿》)。塞:堵塞。[4]刍:喂牲口的草。[5]内阁侍读学士:清代内阁官,掌收发本章,总稽翻译。蒋予蒲:河南睢州(今睢县)人。乾隆进士,曾任内阁侍读学士等官。在广慧寺受过戒。[6]毗卢冠:也作“毗罗帽”,僧帽的一种。[7]加沙:即“袈裟”,佛教徒的法衣。[8]合龙:治河时修筑堤坝,最后完成的合口工程叫“合龙”。[9]扫:通“埽”(sào),治河工程中用以护堤和堵口的器材。预先以柳、草或秫秸等捆扎而成,其大者杂以土石。[10]呗(bài)音:梵音赞颂。[11]通判:清代为府的僚属。[12]谒选:去吏部等候选派。



  张惠言(1761—1802),字皋文,武进(今江苏常州市)人。嘉庆四年(1799)进士,授庶吉士,充实录馆纂修官。六年,任翰林院编修。七年卒,年仅四十二。张惠言早年治经学,尤深《易》、《礼》、擅词,为常州词派的创始人,论词强调比兴。散文则受桐城派的影响,是刘大櫆的再传弟子,但也在某种程度上突破了桐城“义法”的樊篱,与恽敬同为阳湖派的创始人。其经学著作有《周易虞氏义》等二十余种。文集有《茗柯文编》,今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版黄立新校点本。收录了《茗柯文》和《茗柯词》。此外,还编有《词选》、《七十家赋钞》等书。
  本文选自《苟柯文集》三编。嘉庆二年,山东曹州黄河决口,清廷竟派一个颟顸无能的巡抚来堵决口,结果在堵口中一而再地牺牲了数百口河工的生命。这是对清代统治者凶残任性而又昏聩无能的揭露,是张惠言散文中的代表作。文章叙事简洁,惟妙惟肖地刻画出了昏聩而又专横的山东巡抚伊江阿和他的帮凶王树勋的丑恶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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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苏明允《辨奸论》后(清)管同

  苏明允《辩奸论》诋斥荆公[2],宋方勺《泊宅编》言其本末甚备[3]。顷见周密《浩然斋雅谈》[4],谓尝见陈振孙说[5],此论亦间及二程[6],此本臆说无凭[7],而近世辟宋儒者多喜道之[8],亦其谬矣。
  明允之卒,张方平为墓碣[9],特载此文为荆公而作,子瞻有谢书可考也[10]。当明允至京,盖在嘉祐[11]、治平之世[12],其时欧公既为介甫延誉[13],而潞公为相[14],又请不次擢用,以激奔竞之风[15]。故论曰,盖世之名而贤者有不知[16]。若明道、伊川,则自神、哲两朝始出仕,其于是论无一可合焉。夫面垢不洗,衣垢不浣者,介甫之实事[17],当其少年,尝见戒于韩魏公矣[18]。世岂有囚首丧面之二程也[19]?呜呼!道学之尊,犹天地日月也,纵使明允著论讥之,于二程亦何损?又况牵合臆决,绝不考其当时之事,彼振孙与密者,亦何心哉!



  注释:
  [1]苏明允:苏洵(1009—1066),字明允,北宋散文家,苏轼之父。[2]荆公: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封荆国公。北实政治改革家、文学家。[3]方勺:宋代人,他的笔记《泊宅编》共三卷,主要记载宋哲宗到徽宗时的朝野旧事遗闻。[4]周密:南宋文学家。《浩然斋雅谈》是他的笔记著作。[5]陈振孙:南宋人。他的《直斋书录解题》是历代典籍的提要目录。[6]二程:北宋理学奠基者程颢、程颐兄弟。程颢人称明道先生,程颐人称伊川先生。[7]臆说:想当然的主观言论,无根据之谈。[8]辟:排除,引申为驳斥。[9]张方平:字安道,号乐全居士,北宋人。反对王安石变法。[10]子瞻:苏轼字子瞻。有《谢张方平书》。[11]嘉祐:宋仁宗年号。[12]治平:宋英宗年号。[13]欧公:欧阳修。延誉:荐引、称扬。王安石早年得欧阳修的赏识,擢进士上第,欧还曾经荐他为谏官。[14]潞公:文彦搏,北宋名臣,曾任宰相,封潞国公。他“荐安石恬退,乞不次进用,以激奔竞之风”。后反对王安石变法。不次:不按一般的等级名次,即破格。[15]激:抨击。[16]盖世:超过、压倒一切。贤者:指欧、文二公。[17]实事:即确实、确切发生过的事情。《宋史王安石传》中记载有王安石不修边幅的事。[18]韩魏公:韩琦,北宋名臣,封魏国公。王安石曾在他手下任签判,每天夜里读书达旦,经常来不及洗漱就去办公。韩琦以为他夜里饮酒放逸,就告诫他:“君少年,无废书,不可自弃。”见《邵氏闻见录》。[19]囚首丧面:这是《辨奸论》中骂王安石的话。



  世传苏洵的《辨奸论》一文,曾经引起清代学者的争论与考证。焦点在于:反对宋代理学的人,把它作为理学在宋代已遭到驳斥的证据;维护宋儒理学的人,不能容忍这种观点,坚持认为它的矛头是指向王安石。管同是尊奉理学的,他自然站在后者的立场。不心而论,苏洵的原文不像是指斥理学家,又由于苏洵的《嘉祐集》里并没有这篇文章,因此多数人认为是伪作,用来攻击王安石的。管同此文证据并不充分(如以出仕先后为据),但振振有词,足见回护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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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五代史安重诲传后(清)方苞

  记事之文,惟《左传》、《史记》各有义法。一篇之中,脉相灌输而不可增损[2],然其前后相应,或隐或显,或偏或全,变化随宜,不主一道。《五代史安重诲传》总揭数义于前,而次第分疏于后[3],中间又凡举四事,后乃详书之[4]。此书、疏、谕、策体,记事之文,古无是也。
  《史记》伯夷、孟、荀、屈原传,议论与叙事相间,盖四君子之传[5],以道德节义,而事迹则无可列者。若据事直书,则不能排纂成篇,其精神心术所运,足以兴起乎百世者,转隐而不著。故于伯夷传叹天道之难知[6],于孟、荀传见仁义之充塞[7],于屈原传感忠贤之蔽壅[8],而阴以寓己之悲愤。其他本纪、世家、列传有事迹可编者,未尝有是也。重诲传乃杂以论断语。夫法之变,盖其义有不得不然者,欧公最为得《史记》法,然犹未详其义而漫效焉,后之人又可不察而仍其误邪?



  注释:
  [1]五代史:指欧阳修所修撰的《新五代史》。安重诲:五代后唐大臣,明宗时任兵部尚书等职。[2]脉:指文章的脉络线索。[3]分疏:分别阐述。《五代史安重诲传》先总说安重诲“恃功矜宠,威福自出,旁无贤人君子之助,其独见之虑,祸衅所生,至于臣主俱伤,几灭其族。”然后分别以事例说明这几个方面。[4]“中间”二句:《五代史安重诲传》在中间举出安重诲的四次过失“轻信韩玫之谮,而绝钱镠之臣;徒陷彦温于死,而不能去潞王之患;李严一出而知祥贰;仁矩未至而董璋叛。”然后分别详述这四件事。方苞认为这样写不合于史传的义法。[5]传(chuán船):流芳后世。[6]“故于伯夷传”旬:《史记伯夷列传》对伯夷事迹的叔述极为简略,而前后却有大段议论。在叙述伯夷“饿死于首阳山”后,司马迁有一段议论天道难知的话:“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絜行如此而饿死。……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7]“于孟、荀传”句:《史记孟子荀卿列传》第一段议论:“利,诚乱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故曰放于利而行,多怨。自天子至于庶人,好利之弊,何以异哉!”慨叹战国之世好言利而不言仁义。按“仁义充塞”一语见于《孟子•滕文公下》,意为仁义的道路被阻塞。[8]“于屈原传”句:《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论屈原之所以著《离骚》:“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



  此文中心,仍是谈“义法”问题。文中首先论《左传》、《史记》“义法”之精,指出为文应文气贯通,前后照应,富于变化,不主一道。接着批评欧阳修所作《五代史安重诲传》议论与叙事相间,不合记事文体的“义法”,认为传记文只有在可记之事甚少时才允许叙议相间。史传文大多通篇叙事,只在叙事完毕后,才附以论赞,但欧阳修所用叙议相间的写法,未必不可备一格。方苞的批评,未免有点绝对化,且与篇首所说“不主一道”相矛盾。把为文之“法”绝对化、程式化,“法”就会流于死法,方苞论“法”,正有此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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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孝妇魏氏诗后(清)方苞

  古者妇于舅姑服期[2],先王和情以立文[3],所以责其实也[4]。妇之爱舅姑,不若子之爱其父母,天也[5],苟致爱之实[6],妇常得子之半,不失为孝妇。古之时,女教修明[7],归于舅姑,内诚则存乎其人[8],而无敢显为悖者[9]。盖入室而盥馈[10],以明归顺;三月而后反马[11],示不当于舅姑而遂逐也[12]。终其身荣辱去留, 皆视其事舅姑之善否,而夫之宜不宜不与焉[13]。惟大为之防[14],此其所以犯者少也。
  近世士大夫百行不作[15],而独以出妻为丑[16],闾阎化之[17],由是妇行放佚而无所忌[18]。其于舅姑以貌相承而无勃谿之声者[19],十室无二三焉,况责以诚孝与?妇以类己者多而自证[20],子以习非者众而相安,百行之衰[21],人道之所以不立[22],皆由于此。
  广昌何某妻魂氏[23],刲肱求疗其姑[24],几死[25]。其事虽人子为之,亦为过礼;而非笃于爱者不能[26]。以天下妇顺之不修[27],非绝特之行[28],不足以振之;则魏氏之事,岂可使无传与?抑吾观节孝之过中者[29],自汉以降始有之,三代之盛[30],未之前闻也。岂至性反不若后人之笃与[31]?盖道教明,而人皆知夫义之所止也[32]。后世人道衰薄,天地之性有所壅遏不流[33],其郁而轨于一二人者[34],往往发为绝特之行,而不必轨于中道[35]。然用以矫枉扶衰[36],则固不可得而议也[37]。
  魏氏之舅官京师,士大夫多为诗歌以美之,予因发此义,以质后之人[38]。


  注释:
  [1]题目意思是:大家写了很多赞颂魏氏的诗,我因为这些诗再发点议论。[2]舅姑:公婆。妇女对丈夫父母的称谓。服期(jī):照丧礼规定穿戴一定的丧服以哀悼死者称“服”,服期即指服丧一年。[3]先王:此指以前制定丧礼的君王。称情以立文:《礼记三年间》:“三年之丧何也?曰:称情而立文。”意谓根据人的感情轻重来制定丧礼条文。[4]责:要求,督责。实:实际,实践。[5]天:天然,出于自然的。[6]致爱:最亲近,极爱。致,尽,极。[7]女教:即妇教,对妇女进行道德准则、行为规范方面的训诲、教化。修明:整饬完好、明朗清楚。[8]存:想念,关心。[9]悖(bèi):违反,违背道理。[10]盥馈(guàn kuì):盥,洗手,洗脸;馈,进食于人。[11]反马:春秋战国时,大夫以上嫁女,用车马送新娘到夫家,把马也留在夫家。三个月后,夫家表示认可这位新娘,才把马送回女家,叫做反马。[12]遂逐:马上赶走。封建时代丈夫离弃妻子称“休”、“逐”、“出”。[13]不与(yù):不在其内,不考虑。[14]惟:犹“以”,由于。大为:犹言“大行”,正确而重要的行为。防:防患,约束。[15]百行:犹言“百为”,多种行为。怍(zuò):惭愧。[16]出妻:离弃妻子。[17]闾阎:里巷的门,借指里巷、百姓间。化:转移、影响人心风俗。[18]放佚:放纵淫荡。[19]勃谿(xī)指家庭中的斗争、争吵。[20]自证:证明自己正确。[21]百行(xìng):各种优良的品德、善行。蔡邕《陈寔碑》:“兼资九德,总修百行。”又有“士有百行,孝敬为先”的说法。[22]人道:封建社会的为人准则、伦理道德和社会规范。[23]广昌:县名,今属江西省。[24]刲肱(kuī gōng):割臂上的肉。刲,割;肱,手臂,胳膊。[25]几:几乎,差一点。[26]笃:深厚,忠实。[27]修:修养,整治。[28]绝特:极度非凡,独特突出。[29]抑:连词,表转折,犹“然而”。节孝:节操、孝行。过中:超过了中庸的道德标准。中,不偏不倚,正合度。过中犹言过分。[30]三代:秦以前夏、商、周三代。[31]至性:纯厚的性情,一般特指孝亲之情。[32]所止:所在。[33]天地之性:即程朱理学所谓的天理,指仁、义、礼、智等纲常伦理。壅遏:阻塞,障碍。[34]郁:郁结。钟:聚,集。[35]中道:中庸之道。[36]矫枉:纠正过失,错误。[37]议:非议。质:就正,请评定。



  方苞(1688—1749),字凤九,号灵皋,晚号望溪,安徽桐城人。康熙四十五年(1706)进士。康熙五十年,因戴名世《南山集》案牵连入狱,两年后免死出狱,以“方苞学问天下莫不闻”受康熙特旨,入值康熙的秘书机构南书房,成为天子的近身辞臣。乾隆时官至礼部侍郎,晚年辞官归里。
  方苞年轻时专治古文,从事经学研究,这对他后来的思想和创作,影响很大。他在思想上崇尚程朱,所以他的散文多为经说及书序碑传之类。论文提倡“义法”,为“桐城派”创始人。散文风格是他散文理论的体现,严谨雅洁,不露激情,淳厚质朴。
  方苞为文主张“详者略,实者虚”,此文抓住魏氏刲肱疗姑一事,把表彰魏氏与端正世风、宏扬孝道说得极有关系,发大议论,做足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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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谢御史(清)吴敏树

  谢御史者[1],吾楚湘乡谢芗泉先生也[2]。当乾隆末,宰相和珅用事[3],权焰张。有宠奴常乘珅车以出,人避之,莫敢诘。先生为御史,巡城遇之,怒,命卒曵下奴,笞之。奴曰:“敢笞我!我乘我主车,汝敢笞我!”先生益大怒,痛笞奴,遂焚烧其车。曰:“此车岂复堪宰相坐耶!”九衢中[4],人聚观,欢呼曰:“此真好御史矣!”和珅恨之。假他事削其籍以归[5]。
  先生文章名一时,喜山水,乃遍游江浙,所至,人士争奉筇屐迎[6]。饮酒赋诗,名益高,天下之人,皆传称“烧车御史”。和珅诛,复官部郎以卒。
  及道光癸巳之岁[7],河南裕州知州谢兴峣[8],以卓异荐入都。裕州,御史之子,由翰林改官也。引见时,唱陈名贯毕[9],皇上问曰:“汝湖南人,作京语何也?”兴峣对言:“臣父谢振定,历官翰林御史,臣生长京师。”上悟曰:“尔乃烧和珅车谢御史之子耶?”因褒奖兴峣家世,勉以职事。明日,上语阁臣:“朕少时闻谢御史烧车事,心壮之。昨见其子来,甚喜。”未几,命擢兴峣叙州府知府[10]。方裕州入见时,吾乡人士在京师者,盛传天语,以为谢氏父子之至荣也,又幸芗泉先生之生于其乡而以相夸耀也。敏树得知其本末如此云。
  敏树又记在都时,有郎官当推御史者,语次[11],因举芗泉先生之事 。郎官谓曰:“芗泉负学问文章,又彼时请议尚重,故去官而名益高,身且便。今我等人材既弗如,而时所重者,独官禄耳,御史言事,轻则友人笑,重则恐触罪,一朝跌足,谁肯相顾盼耶?且家口数十,安所赖耶?”余无以进之。嗟呼!昔之士风人情,犹之今也。以裕州今日家世之荣,孰不欣羡而愿其有是?孰知当芗泉先生罢官时,同朝行辈中[12],必有相侮笑者,讥毁者,畏罪累而不敢附和者。其家人居室,必不如在官之乐者。且使先生官不罢,其进取抑未可量,一遭斥逐,终以不振,独气节重江湖间耳。然则先生之烧车之时,亦可谓计虑之不详尽者耶?



  注释:
  [1]谢御史:谢振定,字一之,号芗(xiāng)泉,湖南湘乡人,乾隆进士,嘉庆初官御史。著有《知耻堂集》。御史:清代行使纠察的官吏。[2]楚:湖南古属楚国。[3]和珅(shēn):清满洲正红旗人,姓钮祜禄,字致斋。乾隆时由侍卫迁户部侍郎兼军机大臣,执政二十余年,累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封一等公。乾隆晚年对他极为倚重。任职期间结党营私招权纳贿,嘉庆继位后抄没家产,责令自杀。清代大学士实际行使宰相之权,故文中称他为“宰相”。[4]九衢:通衢大道。[5]削籍:除去官籍名姓,即革职。[6]筇(qióng):竹杖。屐(jī):登山用鞋的一种。筇和屐都是游历山水的用具。部郎:郎中,旧时政府各部尚书、侍郎、丞以下的高级部员。[7]癸巳:道光十三年(1833)。[8]裕州:州名。治所在今河南省方城县。[9]唱陈名贯:高声报告姓名、籍贯。[10]叙州府:治所在今四川省宜宾市,辖四川省大凉山及雷波县以东,富县以南,隆昌、兴文等县以西。[11]当推御史者:正推举为御史的人。语次:说话中间。次:中间。[12]行(hāng)辈:辈分,这里指地位相同的人。



  本文通过生动的描写,表现了谢振定不畏权贵,敢于执法的高尚品格。后来他虽遭和珅报复,免官还乡,但他的烧车事迹却久传不衰,从中可以看出人心向背。后面以一位“郎官当推御史者”的腐败言行相对照,对只重官位,只重身家之利的庸俗之辈,进行了抨击,十分有力。文中记道光皇帝与谢兴峣的对话也颇具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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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杨氏婢(清)梅曾亮

  杨氏之寡妾,以贫故,不安于室,嫁有日矣[1]。未嫁前一夕,呼其婢不应者三,怒曰:“汝我婢也,何敢如是!”婢叱曰:“我杨氏婢耳,汝今谁家归者?曰我婢、我婢!”妾方持剪刀,落于地,起,环走房中。至天曙,呼其婢曰:“汝今竟何如?吾复为尔主矣。”婢叩头泣,妾亦泣,竟谢媒妁不行[2]。后将嫁其婢,婢曰:“人以我一言[3],故忍死至今,我亦终不去杨氏门。”亦不嫁。妾之夫,扬勤悫公锡绂子也[4]。



  注释:
  [1]有日:即将,不多几日。[2]谢:谢绝,辞拒。媒妁:媒人,介绍婚姻的人。[3]人:指杨氏妾。[4]杨锡绂:字方来,号兰畹,江西清江县人,雍正进士,累官至兵部尚书、漕运总督。卒谥勤悫(què)。



  这篇记叙文宣扬的是从一而终的封建妇教,作者完全站在褒扬称赞的立场。而我们今天通过一个普通婢女的言行,可以看到封建毒素害人至深。文章唯一可取处是它的人物描写,简练而神情举止毕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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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幼童观会事(清)李圭

  光绪二年七月初三日,我国在美肄业幼童一百十三人[1],随其师刘云房其骏,总局翻译邝容阶其照,又西师男女六人,自哈佛来费城观会。带领者为书院总管美人饶托鲁,寓会外阿拉司客馆。每日巳初进会[2],酉初回寓[3],其午餐即就会内饭馆,取便也。
  两馆接待颇殷,屋顶升黄龙旗,进出有乐人鼓吹,极尽冠冕堂皇。数日前,各处新报早已播传其事,至是复论及中国办法甚善。幼童聪敏好学,互相亲爱,见人礼数言谈彬彬然。有进馆方年余者,西语亦精熟。此次观会又增其识见,诚获益匪浅,云云。
  初四日,见诸童多在会院游览,于千万人中言动自如,无畏怯态。装束若西人,而外罩短褂,仍近华式。见圭等甚亲近,吐属有外洋风派。幼小者与女师偕行,师指物与观,颇能对答。亲爱之情,几同母子。
  初五日,晤刘、邝两君并总管饶君等于耕种院[4],诸童亦齐集,盖将往午餐也。因择其年较长者,询以此会究有益否?则云:“集大地之物,任人观览,增长识见。其新器善法,可仿而行之。又能联合各国交谊,益处甚大。我侪动身之先,馆师嘱将会内见闻,随意记载,回馆后各作洋文议论一篇,再译为华文。”问何物最佳?曰:“外国印字法,中国雕牙器。”问想家否?曰:“想也无益。惟有一意攻书,回家终有日耳。”问饮食起居何若?
  曰:“饮食似较洁净,起居有定时,亦有时必须行动,舒畅血气,尤却病良法也。”问各居停主人照料何若[5]?曰:“照料若其子弟。稍有感冒,尤关切,而哈地水土宜人,病亦少。”问何以作洋人装束?则曰:“不改装有时不方便。我侪规矩,惟不去发辫、不入礼拜堂两事耳。”言皆简捷有理,心甚爱之。西学所造。正未可量。
  闻西国作人,主意不尚虚文,专务实效。是以课程简而严,教法详而挚,师弟间情洽如骨肉。尤善在默识心通,不尚诵读,则食而不化之患除;宁静舒畅,不尚拘束,则郁而不通之病去。虽游览也,必就所见闻令作为文,是不徒游览,正用以励学,而审其智识也。且其不赏而劝,不怒而惩,则又巧捷顽钝之弊,亦无由以生。是诸幼童,孰有不就陶熔而成令器哉!
  然有谓:“中国不尚西学,今此幼童越数万里而往肄业,弗乃下乔木而入幽谷欤?”曰:“是非尔所知也。幼童之往业者,业其事为耳。我圣人之达道达德、三纲五常,此幼童固自有,亦固自在,不以业西人之事为而少有阙也[6]。且取长补短,原不以彼此自域。则今日翊赞宏图[7],有不当置西人之事为而弗取也。是道德纲常者,体也;兼及西人事为者,用也。必体用皆备,而后可备国家器使,此尤今之所不可不知者也。”
  初六日,邝、刘两君就饭馆请中餐,同席连幼童一百四十余人。申刻见美国伯理玺天德于总理会务官公署[8]。先是伯理玺天德临费城,知幼童至,甚喜,令总理官转言延见。见时,伯理玺天德起立堂中,哈税司及圭并日本会务官先进,握手相见毕,饶君带领幼童进内,亦皆握手而见,面谕数言。酉初回至大堂,令幼童皆坐,总理官及教习官数人,又一日本官,轮流升堂宣讲两国和好之义,并勉励其用心学习之语。每毕一人,诸童则拍掌蹈足,称赞一次。散时咸举手言别,有恋恋之情。盖明日清晨,即须回哈佛也。


  注释:
  [1]在美肄业幼童:1872年至1875年,靖政府每年派三十名十二岁至十五岁的少年赴美留学,学期十五年。平时分散住在哈佛市的美国家庭里,和美国孩子一起读书。每三个月内,有两个星期轮流到设在哈佛的“中国出洋总局”,专门学习中文功课。著名工程师詹天佑即是该批少年之一。肄业:学习。[2]巳初:九时。[3]酉初:十七时。[4]耕种院:美国费城“赛奇公会”(博览会)所建的陈列馆之一。[5]居停主人:我国幼童分住美国各绅士家里。[6]阙:缺。[7]翊赞:辅佐赞助。[8]申:十五时至十七时,申刻:应指十六时,与申初相对而言。美国伯理玺天德:格兰特(1822—1885),1869—1876年间两任美国总统,为费城百年纪念博览会开幕剪彩。


  本文选自《环游地球新录》卷三《游览随笔》中第十七节。文中记载了我国在美留学的幼童从哈佛到费城参观博览会的事。作者对美国教育幼童的课程内容、教学方法大加赞许,并发表议论说:中西结合,体(道德纳常)用(西人事为)皆备的人才,“而后可备国家器使”。此外,作者在《美国哈佛城》一节,也叙述了中国留美幼童学习、生活等情况,可与此文参照。这可以说是对中国公派留学情况的最早记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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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庵文钞序(清)姚鼐

  余尝论学问之事,有三端焉[2],曰:义理也[3],考证也[4],文章也。是三者,苟善用之,则皆足以相济[5],苟不善用之,则或至于相害。今夫博学强识而善言德行者,固文之贵也;寡闻而浅识者,固文之陋也。然而世有言义理之过者[6],其辞芜杂俚近,如语录而不文[7];为考证之过者,至繁碎缴绕[8],而语不可了当[9]。以为文之至美,而反以为病者[10],何哉?其故由于自喜之太过,而智昧于所当择也。夫天之生才,虽美不能无偏,故以能兼长者为贵。而兼之中又有害焉[11],岂非能尽其天之所与之量[12],而不以才自蔽者之难得与?
  青浦王兰泉先生,其才天与之,三者皆具之才也[13]。先生为文,有唐宋大家之高韵逸气,而议论考核,甚辨而不烦,极博而不芜,精到而意不至于竭尽。此善用其天与以能兼之才,而不以自喜之过而害其美者矣。先生历官多从戎旅[14],驰驱梁、益[15],周览万里,助威国家定绝域之奇功。因取异见骇闻之事与境,以发其瓌伟之辞为古文[16],人所未有。世以此谓天之助成先生之文章者,若独异于人。吾谓此不足为先生异,而先生能自尽其才,以善承天与者之为异也。
  鼐少于京师识先生,时先生亦年才三十,而鼐心独贵其才。及先生仕至正卿[17],老归海上,自定其文曰《述庵文钞》四十卷,见寄于金陵。发而读之,自谓粗能知先生用意之深。恐天下学者读先生集,第叹服其美而或不明其所以美,是不可自隐其愚陋之识,而不为天下明告之也。若夫先生之持集及他著述,其体虽不必尽同于古文,而—以余此言求之,亦皆可得其美之大者云。



  注释:
  [1]《述庵文钞》,清王昶所著。王昶,字德甫,号述庵,学者称兰泉先生,江苏青浦(今属上海)人;乾隆十九年进士,官至刑部右侍郎,著有《春融堂诗文集》六十八卷。[2]三端:三个方面。端,端绪,头绪。[3]义理:儒家所讲的道理,实际就是程朱理学历论之理,亦即方苞“义法”说中之所谓“义”。[4]考证:对史实、名物、文字等的考订、核查与分析,是清代汉学家研究古籍的主要方法。姚鼐生活的时期,考证之风正盛。姚鼐文中常称“考证”为“考覈(核)”。[5]相济:相辅相成。[6]过:过分。[7]语录:对口语的实录,不重文字修饰,古代记录授业、传道或言谈的文章称“语录体”,如《朱子语类》(记朱熹与门人问答的书)、《上蔡语录》(宋代曾恬记录谢良佐言论的书)。[8]缴绕:缠绕、纷杂。[9]不可了当:汉完没了。了当,了结。[10]反以为病:反而因此成了弊病。[11]害:坏,不足。[12]天之所与之量:指天分。[13]三者皆具之才:王昶通朱熹之书,兼及薛瑄、王守仁诸家之学,且长于考证,辑有《金石萃编》。于诗词古文也颇有造诣。[14]多从戎旅:长期随军征战。乾隆中叶,云贵总督阿桂率师攻缅甸,王昶曾请随军效力,后理藩院尚书温福代替阿桂,又以王为幕府,王后来还曾分别随温福、阿桂两次讨伐金川。[15]梁、益:古代州名,均在今四川省。[16]瓖:同“瑰”。瑰伟:奇伟,卓异。[17]正卿:清代有三品至五品卿之虚衔表示待遇,曰“正卿”。


  此文写于作者辞官后在江宁主持钟山书院时,这正是姚氏聚徒讲学,张大桐城古文旗号的时期。文中所论“义理”、“考证”、“文章”三者相济的观点,是姚氏散文理论极为重要的一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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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7 10:04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数峰亭记(清)戴名世

  余性好山水,而吾桐山水奇秀[1],甲于他县[2]。吾卜居于南山[3],距县治二十余里,前后左右皆平岗,逶迤回合[4],层叠无穷,而独无大山;水则仅陂堰池塘而已[5],亦无大流。至于远山之环绕者,或在十里外,或在二三十里外,浮岚飞翠[6],叠立云表。吾尝以为看远山更佳,则此地虽无大山,而亦未尝不可乐也。
  出大门,循墙而东,有平岗,尽处土隆然而[7]。盖屋面西南[8],而此地面西北,于是西北诸峰,尽效于襟袖之间[9]。其上有古松数十株,皆如虬龙[10],他杂树亦颇多有。且有隙地稍低[11],余欲凿池蓄鱼种莲,植垂柳数十株于池畔。池之东北,仍有隙地,可以种竹千个[12]。松之下筑—亭,而远山如屏,列于其前,于是名亭曰“数峰”,盖此亭原为西北数峰而筑也。计凿池构亭种竹之费,不下数十金[13],而余力不能也,姑预名之,以待诸异日。


  注释:
  [1]吾桐:指桐城,作者为桐城人,故称桐城为吾桐。[2]甲:冠,优。[3]卜居:择地而居.[4]逶迤(wēi yí威夷):绵延曲折。[5]陂(bēi卑):池塘。堰(yàn宴):人工筑坝蓄水的小水塘。[6]浮岚(1án兰):山里浮动的雾气。飞翠:好象在飞动的青山。[7]隆然:突起.[8]面:朝,面向。[9]“尽效”句,意谓西北诸峰,历历在目,有如近在怀抱之中。效:致。[10]虬(qiú求)龙:传说中有角的小龙。这里用以形容松树的形状盘曲如龙。[11]隙地:空闲的土地。[12]个:株。[13]金:一两银子曰一金。


  戴名世经过大半生奔波劳碌,积佣书授经所得,终于在年近五十岁时在家乡购置了一处小小的产业,暂对得以安居著书,並享受一点山林之乐。故此文流露出闲适安详之情,並无愤激之气。此文以清新简洁之笔,勾出远山环抱的清幽之境,颇能引人入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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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钓(清)吴敏树

  余村居无事,喜钓游。钓之道未善也,亦知其趣焉。当初夏、中秋之月,蚤食后出门,而望见村中塘水,晴碧泛然,疾理钓丝,持篮而往。至乎塘岸,择水草空处投食其中,饵钓而下之,蹲而视其浮子,思其动而掣之,则得大鱼焉。无何,浮子寂然,则徐牵引之,仍自寂然;已而手倦足疲,倚竿于岸,游目而视之,其寂然者如故。盖逾时始得一动,动而掣之则无有。余曰:“是小鱼之窃食者也,鱼将至矣。”又逾时动者稍异,掣之得鲫,长可四五寸许。余曰:“鱼至矣,大者可得矣!”起立而伺之,注意以取之,间乃一得,率如前之鱼,无有大者。日方午,腹饥思食甚,余忍而不归以钓。见村人之田者,皆毕食以出,乃收竿持鱼以归。归而妻子劳问有鱼乎?余示以蓝而一相笑也。乃饭后仍出,更诣别塘求钓处,逮暮乃归,其得鱼与午前比。或一日得鱼稍大者某所,必数数往焉,卒未尝多得,且或无一得者。余疑钧之不善,问之常钓家,率如是。
  嘻!此可以观矣。吾尝试求科第官禄于时矣,与吾之此钓有以异乎哉?其始之就试有司[1]也,是望而往,蹲而视焉者也;其数试而不遇也,是久未得鱼者也;其幸而获于学官、乡举[2]也,是得鱼之小者也;若其进于礼部[3],吏于天官[4],是得鱼之大,吾方数数钓而又未能有之者也。然而大之上有大焉,得之后有得焉,劳神侥幸之门,忍苦风尘之路,终身无满意时,老死而不知休止,求如此之日暮归来而博妻孥之一笑,岂可得耶?夫钓,适事也,隐者之所游也,其趣或类于求得。终焉少系于人之心者,不足可欲故也。吾将唯鱼之求,而无他钓焉,其可哉?



  注释:
  [1]有司: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故官吏及相应的的衙门称有司。[2]科举:初试指县试、府试,俗称考秀才,由府学教授、州学学正、县学教谕(合称“学官”)主持。乡举:秀才(诸生)参加乡试(省级考试),得中取为举人。[3]礼部:主管教育的部。举人进京会试,由礼部主持。考试中式,再经殿试,即成进士。[4]天官:吏部列六部之首,后世因以“天官”为吏部的通称。吏部掌全国官吏之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



  吴敏树(1805--1873),清代散文家。字本深,号南屏,湖南巴陵(今岳阳)人。道光举人,官浏阳县教谕。其文风接近桐城派。所著有《柈湖文录》、《柈湖诗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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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7 10:05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说京师翠微山(清)龚自珍

  翠微山者,有籍于朝[2],有闻于朝[3],忽然慕小,感慨慕高,隐者之所居也。
  山高可六七里,近京之山,此为高矣。不绝高,不敢绝高,以俯临京师也。不居正北,居西北,为伞盖,不为枕障也[4]。出阜城门三十五里,不敢远京师也。
  僧寺八九架其上,构其半,胪其趾[5],不使人无攀跻之阶,无喘息之憩;不孤巉[6],近人情也。
  与香山静宜园[7],相络相互,不触不背,不以不列于三山为怼也[8]。与西山亦离亦合[9],不欲为主峰,又耻附西山也。
  草木有江东之玉兰,有苹婆[10],有巨松柏,杂华靡靡芬腴[11]。石皆黝润,亦有文采也。名之曰翠微,亦典雅,亦谐于俗,不以僻俭名其平生也。
  最高处曰宝珠洞,山趾曰三山庵。三山何有?有三巨石离立也[12]。山之盩有泉[13],曰龙泉,澄澄然渟其间[14],其甃之也中矩[15]。泉之上有四松焉,松之皮白,皆百尺。松之下,泉之上,为僧庐焉,名之曰龙泉寺。名与京师宣武城南之寺同,不避同也。
  寺有藏经一分,礼经以礼文佛[16],不则野矣。寺外有刻石者,其言清和,康熙朝文士之言也。寺八九,何以特言龙泉?龙泉[辶只]焉[17]。余皆显露,无龙泉,则不得为隐矣。
  余极不忘龙泉也。不忘龙泉,尤不忘松。昔者余游苏州之邓尉山,有四松焉,形偃神飞[18],白昼若雷雨;四松之蔽可千亩。平生至是,见八松矣。邓尉之松放,翠微之松肃;邓尉之松古之逸[19],翠微之松古之直;邓尉之松,殆不知天地为何物;翠微之松,天地间不可无是松者也。



  注释:
  [1]京师:清王朝首都,今北京市。翠微山:在北京市西北约三十里。[2]籍:书册,此指登记注册。[3]闻(wèn):名誉、名声。[4]枕障:枕头和屏风。[5]胪(lú):陈列。趾:山脚。[6]孤巉(chán):独立高险。[7]静宜园:香山寺故址。乾隆十年(1745)秋重修后改名静宜园。[8]三山:香山、玉泉山、万寿山。怼(duì):怨恨。[9]西山:在北京市西北郊。[10]苹婆:亦称凤眼果,常绿乔木。[11]靡靡:草伏相依的样子。芬腴:众多丰满。[12]离立:并立。[13]盩(zhōu):山的曲折处。[14]渟:水停不动。[15]甃:此处指砌砖的水泥。中矩:合乎尺度。[16]礼:礼拜。文佛:佛经是文字组成的佛。[17][辶只](qì):弯曲。[18]形偃:形态下卧。[19]古之逸:像古代隐逸之士。


  龚自珍(1792—1841),字尔玉,又字璱人;更名易简,字伯定;又更名巩祚,号定庵,又号羽琌山民。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于嘉庆二十三年(1818)中举人;道光九年(1829)中进士。一生只任过内阁中书等微职。道光十九年(1839)辞官南归,二十一年(1841)暴卒于丹阳云阳书院。《清史稿》卷486、《清史列传》卷73均有传。
  他生当鸦片战争前夕,对清王朝由“治世”转为“衰世”的迹象有清醒的认识,著有不少政论文,指出清王朝制度的弊病,并提出改革的建议,笔锋犀利,议论精辟,震动人心,开创了士大夫“慷慨议天下事”的政治风气。他接受过经学《公羊》派的影响,又能借公羊学说陈述改革现实的主张,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评他:“好今文”、“往往引《公羊》义讥切时政,诋排专制”、“晚清思想之解放,自珍确与有功焉”。他的杂记随笔文,也寓意深刻,别具一格。
  他的诗歌也著称一时,尤以《己亥杂诗》315首为代表。著作今有《龚自珍全集》,1959年王佩诤校、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编辑。
  本文选自《龚自珍全集》第一辑。文章详细描绘了翠微山的地理位置特征和自然人文景观,表面处处说山,实际处处拟人,赋予翠微山一种人格特征。文中形象地刻画出清朝一类士大夫为官不高不低、与人不触不背、为文亦典亦俗、处世既仕又隐的形象,可以说是四面圆通、没有棱角的形象。
  最后作者强调翠微山令人不忘的四松,并将其与邓尉山的四松加以对比。邓尉山因相传汉时邓尉隐居于此而得名。邓尉山的四松也似乎具有古代隐士的风范,放逸不羁、神气飞扬、敢于藐视天地;翠微山的四松则显得庄重正直,虽缺少生气,却也是天地间不可缺少的。作者通过对比松树,刻画了隐于朝的士大夫形象和居远山的隐士形象,虽赞许生机勃勃的邓尉之松,也认为翠微之松不可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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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1 08:36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说居庸关(清)龚自珍

  居庸关者,古之谭夺者之言也[2]。龚子曰:“疑若可守然。”
  何以疑若守然?曰:出昌平州[3],山东西远相望,俄然而相辏相赴[4],以至相蹙[5],居庸置其间,如因两山以为之门,故曰疑若可守然。
  关凡四重。南口者,下关也,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十五里,曰中关,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又十五里,曰上关,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又十五里。曰八达岭,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盖自南口之南门,至于八达岭之北门,凡四十八旦,关之首尾具制如是[6],故曰疑苦可守然。
  下关最下,中关高倍之,八达岭之俯南口也,如窥井形然,故曰疑若可守然。
  自入南口,城甃有天竺字[7]、蒙古字。上关之北门,大书曰“居庸关”,景泰二年修[8]。八达岭之北门,大书曰“北门锁钥”[9],景泰三年建。
  自入南口,流水啮吾马蹄[10],涉之,㻜然鸣[11];弄之,则忽涌忽洑而尽态[12];迹之,则至乎八达岭而穷。八达岭者,古隰余水之源也[13]。
  自入南口,木多文杏[14]、苹婆[15]、棠梨[16],皆怒华[17]。
  自入南口,或容十骑,或容两骑,或容一骑。蒙古自北来,鞭橐驼[18],与余摩臂行。时时橐驼冲余骑颠,余亦挝蒙古帽[19],堕于橐驼前。蒙古大笑,余乃私叹曰:“若蒙古,古者建置居庸关之所以然,非以若耶[20]?余江左士也[21],使余生赵宋世,目尚不得睹燕赵[22],安得与反毳者相挝戏乎万山间[23]?生我圣清中外一家之世,岂不傲古人哉!”蒙古来者,是岁克什克腾[24]、苏尼特[25],皆入京诣理藩院马云[26]。
  自入南口,多雾若小雨,过中关,见税事焉。问其吏曰:“今法网宽大,税有漏乎?”曰:“大筐小筐,大偷橐驼小偷羊[27]。”余叹曰:“信若是,是有间道矣[28]。”
  自入南口,四山之陂陀之隙[29],有护边墙数十处,问之民,皆言是明时修。微税吏言[30],吾固知有间道出没于此护边墙之间。承平之世,漏税而已,设生昔之世,与凡守关以为险之世,有不大骇北兵自天而降者哉?
  降自八达岭,地遂平,又五里曰坌道[31]。



  注释:
  [1]居庸关:旧称军都关、荆门关,在北京昌平县西北部。是长城要口之一,明洪武元年(1368)修建,与紫荆、倒马合称“内三关”。[2]谭:同“谈”。居庸关建筑在居庸山上,两山夹峙,悬崖峭壁,形势险要,在《淮南子》等书中,古人已提到:天下九塞,居庸其一。[3]昌平州:治所在今北京市西北部的昌平县,离北京八十里。[4]俄然:突然。辏(còu):车轮的辐集中于毂上。引申为聚集。[5]蹙:迫促,局促。此处形容重叠,挤在一起。[6]具制:具体的体制、格局。[7]城甃(zhòu):城墙的砖石。天竺字:即印度文字。印度古称天竺。[8]景泰二年:公元1451年。景泰为明代宗年号。[9]锁钥:意思是关键,要塞。[10]啮(niè):咬。引申为侵。[11]㻜(cōng)然:佩玉的响声。[12]洑(fú):水流回旋。[13]隰(xí)余水:古水名。即今榆河,又名湿余河,自居庸关南流,经过昌平县。[14]文杏:果木名。杏树的异种。[15]苹婆:果木名,俗称凤眼果。[16]棠梨:即杜梨。[17]怒华:怒放,花盛开。华,同“花”。[18]橐(tuó)驼:即骆驼。[19]挝(zhuā):击,打。[20]若:汝,你。[21]江左:江东。习惯上指长江东南沿岸地区。[22]燕赵:指河北地区。河北战国时有燕国、赵国。[23]反毳(cuì):反穿毛皮衣,即兽毛向外。此指蒙古等少数民族。毳,兽的细毛。[24]克什克腾:内蒙古旗名。在昭乌达盟西部,清代设旗。[25]苏尼特:内蒙古旗名。属锡林郭勒盟。[26]理藩院:清代官署名。掌管蒙古、西藏、新疆各地少数民族事务。交马:贡马。[27]这两句是谚语,形容偷漏税极多。[28]间(jiàn)道:偏僻的、很少有人知道的小路。[29]陂陀(pō tuó):倾斜不平貌。[30]微:无,非。[31]坌(bèn)道:道路名。



  龚自珍(1792—1841),一名巩祚,字璱人,号定庵,浙江仁和(今杭州)人。道光进士,曾任内阁中书、礼部主事。他是清代著名思想家、文学家,在经学上,又是提倡“通经致用”的今文经学派的重要人物。思想激进,敢于揭露和批判黑暗现实,富有爱国热情。散文奥博纵横,思致深刻,自成一家。今人辑有《龚自珍全集》。
  这既是一篇简明的地理志,介绍了居庸关的位置走向、建筑文物和自然环境等概况,又用外族的归顺、间道的存在、城墙的失修隐然流露了险关不足恃的思想。行文非常别致,风格悠游独特,反复用“疑若可守然”和“自入南口”等句子,不仅清楚了条理,也强调了寄寓在客观描述中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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