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水浒的同人——《天英》, 花荣篇
性别:女-离线 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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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 2006-3-31


发表于 2006-3-31 13:32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水浒的同人——《天英》

天英
文/梳尘

我听见帐外的战鼓声黑夜一般地降临,震天的呐喊与兵戈交错的声音使我想起了家乡江水涨潮的涛声。
几更天了呢?油桌上的那盏残灯兀自忽明忽暗。我披衣起身,去剔亮了灯烛。帐壁灰灰的有些阴暗,而那汹涌的潮声宛然在耳。睡是不能睡了。我掠了掠头发,将那睡卧时掉落的头发挽成了一个简单的麻姑髻,从床前拔了我那柄银色的波斯小刀,紧紧横插在发间。倚窗而立,外面的火把将黑天照得有如白昼,呐喊声淹没了我的思想。蓦地一切突然如同高歌的鸿雁突然间被射中了脖子一样,刹时间归为平静。然后随着一阵突然爆发出的距离很远的欢呼,我听见了什么沉重的东西落地的声音。
窗棂上有一只小小的青虫,在追寻着屋中透出的些许光亮。我伸出一只手指,想将它挑到指甲上。就在那时窗子随着剧烈呐喊声猛烈地颤动起来,加杂着鸣金的声音——那声音倒是很近的,宛然就在窗外,像是专敲给我一个人的——再次低头时,青虫已经不见了,心下稍稍有些不知所措,而我长长的指甲已经被窗上的泥泞染上了一片尘埃。
于是我听见人声近了。是我们的人回来了——我们的父亲、丈夫、儿子。他们的脚步声很轻,轻到让人难以相信这就是那些白天在一起仰脖喝酒低头骂娘的粗汉子。官军打退了吗?熄灭的火把将黑暗交还给了月亮。天空中一挂好月,照着地上丢弃的刀枪,满地如霜。
我终于听到了又一个女人的裂帛般的号哭声。那是王兄弟的恭人扈三娘子,那个说话时声音比她的日月双刀还要尖厉的女人。她的哭喊是这夜中缭绕在营中久久不散的阴魂。我身上的青花碧云袄掉落在了裸露的脚边,风微微有些凉,有如经过我窗前的拦挡不住的复仇的马蹄声。
窗外又是一阵骚乱,有人惊呼着扈三娘子冲向敌营去了!我发间的小刀落在了地上,连带着割断了两三缕长发,在那些惊慌失措喊声中,安静地飘零。


天英说,当男人在为荣耀而战的时候,无论怎样,他的女人是不能哭的。他说他们一百单八个弟兄都是天上的星宿,女人的哭泣是收兵时鸣的金,会将他们召唤回天上去。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在夜战的晚上像其他兄弟的恭人一样在偏堂盼望我的丈夫归来的消息,因为天英说,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需要。
我披了衣裳打帐出去,外面一片骚乱,满地横卧着的,都是受伤的兄弟。他们躺在月光下静静地哼着一支我没有听过的悲伤的歌。我看见安神医穿梭在他们中间,他没有看见我。偶尔有认识的兄弟,微弱地唤我一声:
“天英嫂子!”
我蹲下身去,慰问他伤势。坐在他身边的弟兄胳膊上中了一箭,不甚重,此时正拿了壶冷酒喂他吃。吃了一半,中箭的便将壶放到自己嘴边,咕嘟嘟喝了一大阵,将壶扔在我脚下,用一只好手一拍大腿:
“娘的瞎官贼!新添的帮手好生厉害,咱们王兄弟被他射翻了!嘿!好大的贼胆,没的不认真了。大娘子你说是不是?”
那躺着的吐了一口气,道:
“箭……箭……”
中箭的抢过话头道:
“见什么!老子跟了哥哥这许多年,人也杀得,酒也吃得,什么没见过?嘿,却没见过这般不自量力的草虫,敢在天英哥哥门前拾弓!嘿,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门口耍大刀啊!俺今儿替哥哥先探了个味儿,明儿叫天英哥哥射他百十个透明窟窿。”
夜风突然吹起一阵凉。我寒战一般地点点头站起,朝大帐走去。月光下的议事大帐透着一种凄凉的威严。我绕到帐后面,从那微弱的灯光缝隙中,我看见了天英。
天英坐在哥哥的下首,身上还是一袭雪花银锁子甲,头上的铺霜耀日红缨凤翅金盔尚未除去,身边的桦皮雕弓和身后的点钢枪,尚如早晨我交给他的一般。天英的嘴角上还带着青州城上会走路的风。
“望蒙山就算失了!新泰城屏障已失如何保得?此番我要同官军拼命,今夜速调精兵替换,明日就攻望蒙山,若不夺回,誓不为人!贤弟——”哥哥将一双大黑手在案上拍了两拍,目视天英,“我细细想来别无他法,贤弟不需再议,若有他法,小可无不乐从。”
天英的嘴角绷得紧紧的,无话可答。
突然“报”的一声长喝,军校扑进帐来,惊慌道:“哥哥不好了!扈三娘子为夫报仇冲进敌营,已被敌方曹石猿射杀于马下,送首级回来了!”
哥哥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张开的嘴竟然半天不会闭拢。半晌才干号一声,扑倒在地,放声痛哭。众将皆上前劝慰。我看见天英慢慢将拳头握紧,眼中放出逼人的精光:
“哥哥休慌,明日天英去会会那厮!”


我又梦见青州了。那是我和天英的家,是我一度以为永远不会离弃的天堂。那时候我们住在青州城外最富盛名的清风寨,寨前的旗竿上高高地插着一支雕翎狼牙箭。就凭这支箭,不知吓跑过多少个被正知寨打发到我们的副寨寻事的教头。寨中正南是一间大屋,堂上挂着两幅联,一是“半溪明月”,一是“一枕清风”,是天英吩咐我写的。我写第一幅时,天英正拿了一只小小的弹弓,想要把写成的一张抢先钉在墙上。他射时腰身微微一颤,半条皂金龙纹带便顺势扬到了我执笔的手上,从此那最后一个“风”字的右一笔,便不经意地吴带当风般轻轻飘起。

那时的天英总是快乐的。天英微笑时上挑的嘴角永远像鸿雁掉落时最后一朵在风中飘荡的绒毛。他习惯仰着脸,对着午后细密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睛,手中却不停地削着一根玉也似的竹棒。
天英,天英,你削竹子要做什么呢?
天英狡黠地抬起眼睛,好看地将嘴一努:
“去换了衣裳——带你出猎。”

夏天的清风山有着能够将人心胸都穿透的风。天英一身金翠战袍,腰间一围嵌山犀圆玉带,系一只榆叶宣花箭壶,中有数支一头削尖的竹棒,头上一束渗青巾,脚登一双步云卷金战靴,飞身上马,天神一般的笑容。他赶着一只受惊的大兔子,那兔子吓得脚不点地地逃命。天英策马赶上,将兔子赶得离我近了,搭箭张弓,“啪”的一箭,竟直直插在了兔子头前一步之遥的地上,那兔子只顾奔命,一头撞在竹箭上,箭竟木桩般兀自不倒。兔子也撞晕了,也吓惊了,兀自怕得原地跳脚,天英凑近轻轻俯身拎起,扬手抛在我怀中,那兔子动也不敢动,只瞪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身上暖洋洋的,有种太阳和青草的香。

那个清凉的冬天的早晨,天英大步流星地奔向寨门,翻飞的战袍和天上流动的云连成一片。他走过我身边时突然朝我打了个呼哨。我从未见过天英脸上出现过那样欢喜的笑容,他满面酡红,目光如炬,整个人如同一颗切割成无数凌厉的切面的闪着精光的琉璃。
我追出寨门去,眼见他拖住门口来人便拜。那人是个黑矬汉子,口称“贤弟”扶起天英。我看见他肋下挎着一个杏黄刺眼的招文袋,他一只手不时的便在上面肚子疼似的捂上一捂。风中天英的战袍猎猎作响,飞扬的银袍忽而就盖住了那汗子的脸。我倚着门不由哧然一笑:他还不到天英的肩膀。
天英转头朝我宽容地微笑,轻轻地招手:
“哥哥,这是拙荆——过来见过哥哥,我同你常说的仗义好汉,人称孝义黑三郎的,就是他、就是他啊!”

我喜欢每一个能令天英微笑的人。而自从那以后,天英的脸上便再没失去过骄傲快活的光彩。所以我愿意每天下厨设酒添肉,然后躲在帐后听他们大讲天下英雄的传说。天英酒喝得很多,话也多,哥哥则往往只点头含笑,偶尔加几句温吞的批注。
一个月以后,天英被州上都监设鸿门宴擒去,罪名是联合强贼背反朝廷。我捧着他的箭壶冲上堂去,天英的双手已经被反剪了。他望了望我,对都监道:“请看往日面皮,勿惊了我家小。”他经过我面前时,我看见他松软的头发从额前落下长长的一缕,他用它轻轻拂了拂我的手背,温声低言:“别怕,我回来救你。”
三日之后,青州大火,天英一袭火般的红袍高傲地立在马背上。他将我拉上战马,护在胸前,随即挺枪高呼:“清风山英雄全伙在此!晓事的不要躲,都归了我宋公明哥哥,他日同去投梁山!”


我被一阵骇人的惊呼声唤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灯烛还在无力地晃动。帐外有经过的小卒哝哝低语:
“现下哪位兄弟在阵上?”
“谁知道呢。”
“天英将军出战了没有?”
“不知道,不知道。”
“新泰城还保得住不?”
“那是没跑儿。哥哥把诸位兄弟的嫂子们全都接到营上来住,为啥?嘿!跟他们官贼拼了!大不了谁也别活!”
只听又是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惊呼,将那两人的对话淹没在人声里。旋而我听见一个清越的声音朗然穿过层层兵甲,有如一只冲破云层的鸿雁:
“——贼将休狂,天英来也!”

我取了天英换下的银色电光战袍披在身上,将一束长发轻轻挽起。营内营外一片静寂,远处宛然有枪挑箭射之声。忽而一时间鼓声隆隆,喊声震天,有如天裂流火,地崩山摧。但听营里营外爆发出一阵欢呼,杀声不绝,渐推渐远。
我将波斯小刀横插于发,对镜微笑——
功成。


天英坐在灯下轻轻擦拭他的桦皮清鹊弓,他身后的墙上就有了一条蛇的影子。我倚着他的点钢枪抹着雪花银锁子甲。从前天英说过,最喜欢看我和他的枪站在一起的样子。他说这样美丽的风景,就是皇帝老子也不换。灯下天英的侧脸上隐隐有细密好看的绒毛,他除去青巾的长发上有一种软软的熟悉的汗香。天英对着雕弓微笑的样子让我想起的青州城外温暖的阳光。
天英,天英,你在想什么呢?
我绕到天英的身边,看见他的弓下面,有一封开了火漆的战书。天英用酒浇着雕弓,那信上的字,便慢慢在酒中化开。
天英轻轻偏过头,眼睛里有着孩子般兴奋好奇的光芒。他像说故事一样胡闹好玩似地对我说:
“贼将下书专叫我明日斗箭。我同哥哥说,叫你也去看。”


黎明的时候,我第一次随着天英走进大帐。天英头戴一顶铺霜耀日红缨凤翅金盔,身披一副榆叶钩嵌唐猊铠,腰系一条镀金狮子蛮带,前后兽面掩心,系一条绯红团花战袍,右一壶修干铜牙箭,左一张桦皮青鹊弓,他掌心的护腕圆甲硌得我的手生疼。哥哥举酒相迎,天英接过,对着香案上王家夫妇的头颅敬了两敬,酾酒在地。哥哥拍了拍天英的肩膀,说:“兄弟,辛苦你了。”我感觉到天英的身子晃了一晃,眼中闪着奇异而美丽的光。
哥哥抽了十个亲兵出来,专为天英护身;又要从扈三娘子故帐之中,抽十个女将护我左右。天英扬手止住,道:
“哥哥休张忙,今日是两将相争,不是混战,不需这许多人,只待小弟一人前去,一箭完了,万事皆成;女弟兄们也不需劳烦,免叫贼军当我梁山帐下无人。”
哥哥点点头,双手递过点钢枪,坚然道:“送兄弟出征!”
天英接过转身的时候,目光如同壶中光转般在我脸上拂过,他将枪持在右手,忽然用左手将我头上的波斯小刀扶正,然后用他带着护腕甲的手掌,轻轻拍拍我的头。天英眼中永远带着骄傲的光辉,那光辉就如同他离弦的箭那样灿烂分明。
哥哥说:“兄弟尽请放心,今日营中众将,都随同弟妹观战,拼死护佑弟妹平安。”
天英点点头,持枪出帐,飞身上马。哥哥立即调齐鸟枪兵、长枪兵、短枪兵,分为三层,派三位头领管领,藏于阵后,只等天英射杀敌将,便乘胜冲杀过去。调弓箭兵做了头阵,天英领兵,哥哥押阵先行,我同哥哥立在一侧,身后有五十来名精兵守护。当时三声号炮,鼓角齐鸣,拔寨齐起,杀到望蒙山下。官军亦已下山扎营,两军对立,且一阵大喊,转瞬都静荡无声,无数兵勇聚在阵脚边远远观看,只等天英二人斗箭。
天英,天英。

只见我营门骤开,天英胯一匹大宛名马,提枪而出,挺入垓心。天英将点钢枪空划一圈,“啪”的一声,插在地上,枪柄入土半截,屹立不倒,威若天神,引得我营中兄弟一片震天的喝彩。须臾官军营开,只见众弓箭手簇着一位书生也似的青面将军出阵,那将军一样俊俏逼人,身披一身精光连环锁子甲,头戴一顶闪云金翅花金冠,腰上一条钩心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花团锦簇,待到阵中,退了众人,却将手中一杆青枪交到后面,提弓自出。敌营也是一阵喝彩,我军却大笑:这一亮相,差距却也太远了些。
这边天英见敌军出阵,在马上微微横弓欠身,道:“来将曹石猿将军听者:昨日承让,得拔先缨,既约斗箭,蒙将军抬爱,愿请赐教。”左右马上有人哝哝道:“原来昨日天英将军已经射了他盔缨去,今日这样不自量力,竟敢对阵了。”我抬眼去看,果见那曹将军盔色同锁甲略微不同,想是换去了一只。只见那将军扬声道:“哪个先来?”
天英微微一笑,道:“既是将军相邀,自是将军先来。”
话声未落,只见那曹石猿纵马倒退一步,翻身开弓,嗾的一箭,对准天英胸前,却如破竹般袭来。天英忙一闪身,恐怕又想闪身躲过,算不得胜,竟挺胸上前,抽箭搭弓,紧对那箭头,一箭射去,毕竟天英箭晚了一步,敌箭早到,一时间电光火影,只听当一声,两箭相对,竟是斜斜的一同落地,都掷在天英马前。两阵上都看得呆了。这一箭险之又险,想谁也料不到,天英一箭竟能射到对方箭镞之上,连我阵上的兵将,竟都忘了喝彩。
那曹石猿又后退一步,冷笑一声:“端的好箭!将军请。”
天英纵马放开,厉声道:“有僭了!”,挽弓如月,对着敌将头顶盔缨,又是一箭,那曹将军又退一步,却对着那箭身一箭过去,只听得又是当的一响,两箭在曹石猿头顶一激,箭锋错过,箭力不让,却是曹石猿箭拿捏位置紧要,只见天英箭余势未完,受这一激,凌空一转,竟回飞去,软软仍落在自家马前。
天英大吃一惊,不自由勒马后退了数步。这一箭太过分明,我在阵前看得清楚,后面的兵卒却不知所以然,还带翘首望观。哥哥倒抽一口凉气,牙疼般撮着嘴。我髻上的波斯小刀落在了地上,早有人捡起递上来,我一手挽了长发,口中衔着小刀,将头发从新挽起。
天英。


天英的脸上有着日光一样的潮红,不管有多远,他的一身银甲,总如同电一般清晰明亮。哪怕是当世间一时无两的神箭,正面临着惊人的挑战。阵中只见两色光辉往来交替,流星闪电,竞相追逐。天英一箭射向对手盔缨,一箭却射对手马蹄,曹石猿轻捷如猿,却步步紧逼,箭箭对准天英心口。只见双方迎来送往,不觉日头高起,终究梁山马再好也不及官马,天英一边马蹄不稳,微微见尘。天英先心焦,只见他将曹石猿逼到阵边,左手扣箭,右手将弓一捏,一并将先后两箭放出,那曹石猿却一闪身,躲过一箭,却见另一箭飞来,眼见避无可避,竟伸手一抓,箭身竟被抓在手中,但也随之向前一扑,官军大惊,我营高呼,转而又见一箭自马腮边破空而出,原来曹石猿就势伏倒马鬃中,暗将天英箭按下,转手射出。天英大怒,纵马扬蹄向侧一闪。不料马蹄尚未落下,又听弓弦声动,一箭从曹马右边射出,直取天英马头。奈何天英马蹄凌空,无从借力,这一箭若闪,便要射中自己中胸,若不闪,只怕也要将马射倒,当下急扭身子,将手中雕弓一隔,只听噗啦一响,天英的弓干竟被那一箭劈碎。这一箭端的精妙非常,官军一阵雷鸣般欢呼。只听那曹石猿大喝一声:“将军弓已无用,且回本营,换弓歇息,再做分晓!”天英更不答话,拍马回营。官军欢呼雀跃,两军回营不提。

天英甩袍入帐,哥哥亲自迎过,与他接了兵刃,同他洒袍落座。左右忙迎上服侍,天英只深吸了一口气,端坐定神。碎弓掷在当屋地上,哥哥忙命人去换了,一时间帐中一片死寂。哥哥兀自扣额斜坐,半晌长长叹了口气,一张黑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我坐在天英肩下仰头望着他,他的目光如雾色一般的降落在我脸上,疲惫地朝我微笑。我企图在他的眉心寻找到一丝阴云,但是,没有。天英的笑容就好像是青州春天的晨雾那样清凉又安详。
只听外面战鼓隆隆,敌营已经出战了。天英双手按膝站起,眼睛里有骄傲美丽的精光,他向哥哥道:“小弟歇力已足,兄长不必担忧,看此番定要射杀那厮,解官军之围,也洗得小弟断弓之耻。”
天英俯下身子,轻轻抚了抚座中我的头,他的眼睛里有着安慰的目光。隔着他手掌上硬硬的护腕甲我感觉到他的手心湿湿的,他用这双流着汗的大手向身后一挥,朗声高叫:“取好弓来!取好马来!”随即飞身上马,纵身出战。
我看见马上的天英在离开的一瞬间,从高高的马背上俯下身子,从帐门外朝我好看地微笑。天英的微笑和他的神箭一样,是永远都不熄灭的传说。


但见阵上两奔铁骑,直至垓心。两人相见更不答话,开弓便射。转瞬间箭如流星,各个射了七八支,却你躲我逃,未有一箭射中。天英为报方才断弓之仇,箭箭朝曹马上射;曹石猿却不慌不忙,尽学天英,朝盔缨上招呼。天英大怒,扣上三箭,“啪啪啪”连珠放出,曹马轻捷,只顾左躲右闪,却没一箭射得中。天英不由放开马来,曹石猿也纵马散开,两人各个执弓,成犄角之势,只见当世两大神箭,抽箭按弦,转瞬便是一场激战。
我看见天英用箭对准了对手的盔缨。一夜之前他曾经将它射落马下,却似放个信与他,不料一夜之后才知晓这人箭法竟也很是不弱。天英射人盔缨时下颌微微抬起,孩子般傲慢的神情,仿佛对方的性命已掌控在了自己手中。而曹石猿目光阴鸷地紧对天英马蹄,好像预谋要一箭将马射倒,再设计天英性命。一时间两方军阵,都知高手对决只在一瞬,都静悄悄地提心观看。
——天英只要射去对手的盔缨,就算胜了!
天英。

只见两声弦响,两弓齐开,两箭齐发,天英箭快,只见电光石火间,曹石猿惊叫一声,盔已中箭,箭势过强,头竟向后猛然一仰,摔下马去。官军一齐大惊。马上天英方要欢呼,蓦地一声大叫,一箭已经直直地插入腹中!
我头上的波斯小刀不觉掉落在地上,我感觉到脑后的长发再一次披散在了肩头。
天英。
哥哥大惊失色,慌忙率军后退。官军挥军杀上。他们就好像把我忽略掉了。乱军之中我看见曹石猿打散了头发,目中有血,纵声大笑,形如鬼魅。天英将自己的身体靠在受了惊的马背上,依旧挽着雕弓,一个欲射的姿势。
天英。
我看见天英像一朵花儿一样落在我身上,天英的双臂张开,一个胜利的姿态。怀中的天英突然伸出手来,慢慢的隔着那滚烫的掌上冰凉的护腕甲抚摸我的头,生命就要从那些软软的头发中流淌而去。
天英,你赢了,曹石猿射高了,虽然只高了那么一点儿。
天英的双眼阖上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那片潮红的微笑。骄傲的面容即将定格成为永恒的终结。他忽视了最后致命的一箭,他只知道他射中了,他倒底是赢了。天英兵不血刃的神箭是此世最光辉又最离奇的传说。
天英,你要回天上去做你的星宿了吗?
可是,天英,你的女人,她,一直都是在为你微笑着啊。
天英。

后记
“容与堂本的《水浒传》是现今的水浒版本中之一……清人金圣叹腰斩水浒,至于七十回英雄排座次即止。又有俞万春著《荡寇志》书,又称《结水浒传》,写一个女人杀尽一百单八将,而过往种种,皆不可谈。水浒英雄本就出自民间,他们的故事也传唱在民间,最终种种也是因人而定。诸君可选其中之人,作论文一篇,以飨英魂。”
“哎呀,说得好听,又要写论文!”
“这个导师就是这样!”
“一百单八将,历朝历代,写都写滥了,我可没话说了!”
“要你写谁?”
“我?我要写就写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落草为寇,他代表着儒家忠君思想的……”
“得了得了,要我就写李逵,手拿两把大‘爹’,有万夫不当之‘男’,哇呀呀呀……”
“李逵蠢死了,我最喜欢燕青,那么帅,那么年轻,那么聪明……”
“你亲眼见过?我看还是武松好,像我,什么都不怕!”
“老虎你就怕!”
“不怕!”
“那考研呢?”
“无聊……也不怕!”
“你算了吧!”
“呵呵!”
……

保温杯中的玫瑰花茶有些凉了。手中银色的钢笔直挺挺地握在手中,有如古战场上一支没有人拔得出的点钢枪。笔尖在纸上不经意地点了一点,心仿佛也被电扇的风吹起,低头时,宛然在目的是笔记本正中两个清晰的小字:花荣。
花荣?
图书馆的灯光像温柔的眼神一样把我包围。在那些古书中间躺着一本等待中的容与堂本《水浒传》。轻轻用手指拨开,在第七十回的正中,那一长串名字中,不由得指尖微微颤动。
——手在那行铅字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抚过,心上的雕版一个字一个字地刻着:
天英星小李广花荣。

青州三岔口上有三座恶山,因而朝廷增设清风寨,那里有三五千户人家。衙门在镇市中间,南边有个小寨,是文官刘知寨住宅;北边那个小寨,正是武官花知寨住寨。花知寨不由你认不出,他“齿白唇红双眼俊,两眉入鬓常清,细腰宽膀似猿形。能骑乖劣马,爱放海东青。百步穿杨神臂健,弓开秋月分明,雕翎箭发迸寒星。人称小李广,将种是花荣。”你要去找他吗?恐怕见不着了。为什么?他上梁山当贼去啦!好多好多年以前,他为了一个黑矮的汉子,得罪了朝廷,结果就一把火烧了草料场……哦,不对不对,花知寨性子很好,怎么会放火呢?你不用怕得罪他,你就是再得罪他,大不了他也就拿箭射射你的头发……你要是打仗时遇见他,他就射你盔缨!呵呵,要么你就快降,要么你就快跑吧!你还是要去找他?那你就去吧,你听说他在祝家庄射灭了一盏灯吗?那可了不得!你要去找他,你就快去,听说朝廷要围剿他们了——当然花知寨是不怕的……

金圣叹宠爱他,曾道他是“上上人物,写得恁地文秀”,连批数个“好花荣”。可是金老先生恐怕也不知道:廖廖数千字文,如何能论得尽一个人的一生?
是夜梦中,宛然有一十六七银甲小将,挂箭提弓,隔着手掌中护腕甲轻拍我头,微笑道:“辛苦。”


(花荣同官军斗箭身亡的故事取材于清人俞万春著《荡寇志》。——作者自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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