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战国名将录--伊达 政宗--, 讲述"奥羽之龙"完整的一生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10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黎明之卷


====================NO.01 出生=========================

伊达政宗于永禄十年(一五六七年)八月三日生于米泽城内,是城主伊达辉宗的长子。当时身为父亲的辉宗是二十四岁,而母亲是山形城主最上义守的长女义姬,只有二十岁。
永禄十年到底是个怎样的年代呢?
最早迈向统一之道的织田信长,这年已经三十四岁,正准备拥护当时的将军足利义昭进京;而二十六岁的德川家康为长子信康迎娶信长的长女,也正好在这一年。至于日后使得政宗备尝艰苦的丰臣秀吉,也在这一年度过三十二岁的生日,当时他已经是信长的部将当中,最负盛名的一位了。
据说伊达政宗曾经感叹自己未能早生二十年,否则绝对不让这些人专美于前。而他所指的,其实就是年龄上的差距。不过,对于乱世英雄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总之,在信长、秀吉、家康三人的努力下,永禄十年可说是日本政治迈向崭新境界的关键年。
伊达政宗的父亲辉宗,比前述的三个人要年轻得多。不过,如果辉宗的才干不比政宗低劣,那么整个奥羽的历史就要改写了。但事实上,身为父亲的辉宗是个处处谨慎的人,而且胆识也不及其子政宗。当时,辉宗的父亲晴宗及祖父植宗都还活着,其中祖父植宗驻守丸森城(伊具郡),父亲晴宗驻守在杉之目城(福岛市),两人各自负隅顽抗,互不相让,以致辉宗在继承家业之后无法发挥实力。
令人担心的是,阻碍并非只有这些。在米泽城的北边,有身为羽州探题的最上氏随时准备伺机而动,而南边则为相马、上杉等强豪所控制。此外,会津的芦名氏及大内、田村、石川等各地的豪杰,也时而举兵归降,时而叛旗逃逸,其意向始终令人捉摸不定。由于奥羽距离中央很远,而当时又正处于战国时代,于是伊达辉宗乃迎娶山形城最上义守的女儿为妻。不用说,这是一桩为了解除来自北边的威胁、为了苟延残喘而举行的政治婚姻。
这就是永禄十年伊达政宗诞生时的天下大势。


谈到政宗……首先必须谈及嫁入伊达家的最上义守之女义姬。当她派人把产下一名男婴的消息,传到位于山形城内最上氏的探题馆时,已是八月三日的傍晚时分。
当时的山形城,即位于现今山形市西的平夷(平坦之地),标高约一百五十公尺。虽然位于“酉乍”川和“马见崎”川之间,但是并未临近水边。城中的垒壕采取重叠的建筑方式,外形与驿舍极为类似。
这一天,在城内的一间屋子里,城主最上义守正热心地为儿子义光讲解六韬三略。
望子成龙的义守,始终不曾松懈对儿子义光的栽培。然而,身为嫡子的义光却不像妹妹义姬那样,具备了一股战国儿女所特有的豪情壮志。
“你的志气还不如你妹妹!”
这句话已经变成了义守的口头禅。而且,并不是只有义守才这么想。在那个经常必须临深履薄的战国时代里,往往令人觉得生命只是一连串的恐怖、疑惧,因此大多数的父亲都认为,唯有培养儿子坚强卓绝的人格,才是使家业传承不息的不二法门。
不过,如果只是觉得恐惧的话,那么还有逃脱的办法。例如出家,就是一个使生命免于危险的最好方法。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人类并不是真的那么容易就可以摆脱一切的。换句话说,人类生来即背负着一种名为无限欲望的烦恼,而与生俱来的宿命,就是要我们不论处在何种危险当中,都必须大步前进。
坦白说,义守之所以一有闲暇就不厌其烦地为儿子义光讲解六韬三略,其实只是希望他能掌握这“恐惧中的欲望”罢了。
对当时的武将而言,六韬三略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书籍。例如源义经就是在戎马生活中,由修行者鬼一法眼传授这些知识。事实上,这是武者所必须涉猎的必胜秘笈,可说是兵法圣经。
这个道理就好像现代的左派主义者,不论了解与否都必须学习马克思主义一样。因此,许多在日本史上威名显赫的大将,如武田信玄、上杉谦信等人,都曾潜心研读此书。此外,毛利元就、德川家康均曾学过,而丰吉秀吉也曾在竹中半兵卫的讲解之下,努力学习这本兵法秘笈。
在这奥羽之地,不论是伊达、最上、大崎或相马,每个人都希望凭着这本秘笈战胜对方。有趣的是,虽然他们所研读的是同一本兵书,但是各家都互有胜负。
“好!今天我们就来研究一下将威之卷。在我看来,只要你能得其精髓,将来一定可以战胜你的妹婿。”
义守把书靠近烛台上的灯火,然后斜着眼望向儿子。
六韬上所记载的,是优哉游哉地在江上钓鱼的太公望,于回答武王的询问时,所陈述的兵法奥义。
所谓六韬,共包括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等六项,而世人所谓的“虎之卷”,其实就是指虎韬篇。至于三略,则是指上略、中略、下略及计略三者,全书以记载张良的兵法为主。
“将不重则不威!武王问太公望,为什么身为将军者,一定要建立武威、贯彻军令才行呢?”太公望回答道:“所谓将,必须诛大才能成威,赏小才能成明。”
尽管义守不厌其烦地逐句解释,但义光非但不能体念他的苦心,反而觉得父亲太过罗唆了。对于已经二十二岁的义光来说,这些道理即使没有父亲的解释,他自己也能体会得出。
所谓的“诛大”,亦即不容许部下为恶。在上者必须树立典范,否则士气就会低落。因此,当士气低靡时,在上者必须以杀鸡做猴的方式,将表现不好的干部斩首示众,如此才能整肃军纪,重振士气。
至于“赏小才能成明”,则是指当看到部下行善时,即使只是小小的善行,也必须加以表扬,如此才能成为上下所共同臣服的名将。
(难道父亲以为我连这点小小的道理都不懂吗?)
“你知道吗?所谓的诛大……”
“父亲大人,好像有匹快马进城来了!”
“什么?看来你根本没有用心在听我说话嘛!”
“您不是说智者必须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吗?不知道这次又是哪儿发生了战乱?”
这时,一名侍卫来到了义守的面前。
“主上!米泽城的中野宗时来了。”
“哦!原来是女婿派来的家臣啊!好,快请他进来!”
义守迅速地收拾好案上的书,然后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准备接见来自米泽城的使者。
很快地,伊达家的老臣中野宗时一边擦着汗、一边走了进来。
“恭喜大人,城主夫人生下了一名男孩,而且母子均安……”中野以兴奋的语气说道。
原来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传达义守的第一个外孙,也就是后来的伊达政宗诞生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最感兴奋的人,就是义光。
“是吗?这么说我有外甥喽?”
而原本应该最高兴的义守,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这么说来,一切都很平安喽?”
接着他以严肃的表情颔首说道:
“义光,你先下去!”
话刚说完,他又立刻把脸转向空中,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某处。
“怎么啦?为什么我不能待在这里呢?”
“不许多问!快走吧!我们有要事商谈。”
“可是,我才刚听到这个好消息……”
“我叫你立刻退下!”
义光只好低着头走了出去。

待义光踏出房门以后,义守仍然动也不动地望着空中,使人弄不清他是要按捺住内心的喜悦,还是为了表现“将军的威仪”。
转念至此,米泽的使者忍不住笑了起来。
“馆主,看你的表情,好像笑一笑就会有损你的威仪似的,今天是你第一个外孙诞生的日子,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吗?”
“嗯!”
“如今伊达家就有如馆主的囊中之物,我想这才是最值得举杯庆祝的事情。”
“等等,我有话问你。辉宗……我的女婿他真的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吗?”
“那当然,我家殿下高兴得不得了呢!他不但对未来的少主深具信心,而且认为这是大日如来所赐的孩子,所以特地把他的乳名取为梵天丸……”
“真的?你确定没有其他的原因?”
米泽的使者中野宗时又笑了起来。事实上,当年为辉宗出使山形城,请求迎娶义姬为妻的,正是中野宗时。
从外表看起来,宗时比义守更显得肥胖。原为足利氏同族,后来由斯波氏的姓氏改为最上的义守,一见就令人联想到公卿的风范,而宗时则有如土气的赤熊一般。在他那隆起的肩膀上,扛着肥大的猪头,而眉毛和粗鼻更是显得硕大无比。尽管如此,他的脑筋却相当灵活。
“你先别笑!坦白说,我有一种被你家主子欺骗了的感觉。”
这下子宗时更是笑得浑身乱颤了。
“噢!这,馆主你……哈哈哈……”
“当初就是因为听了你的花言巧语,才害得我那最心爱的女儿被伊达家夺走。”
“哈哈哈……;的确如此,的确如此!”
“公主虽然是我的女儿……但是一旦嫁入伊达家以后,她也会和大多数的女子一样,成为丈夫的同志,更何况如今她又即将生下一个孙子。……不!她已经生下来了。”
“正是如此!如果这个孩子是个很有才干的人,那么我的儿子义光该怎么办呢?在我看来,这个孩子的出世根本就是为了夺去我的家业……如此一来,伊达家会逐渐荣显,而最上家却难逃被灭的命运。”
这绝不是义守开玩笑的话。事实上,最近义守对于把女儿义姬嫁给伊达家的事,深感后悔。因此,对于当初在谈论这桩婚姻时,曾经私下承诺要大力提携他的中野宗时之存在,更是令义守感到忿忿不平。
原先义守并不准备把义姬嫁给伊达辉宗,而是打算在家臣当中挑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作为女婿,以便巩固自己的城堡。虽然义姬是个女子,但是身为父亲的义守深信,将来她一定可以成为义光的左右手,在战场上与男子并肩作战。
然而中野宗时却因为受到伊达辉宗的祖父植宗的请托,而前来为义姬的姻缘说项。
当时这只土气的赤熊以不可思议的表情,对义守露出怜悯的微笑。他认为义守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致连神佛都感到失望。听完宗时所说的话,义守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掉头就走。
“命运是个非常奇妙的东西,当神佛恩赐给你时,就应该及时把握住才对。”
一听这话,原本准备拂袖而去的义守突然又坐了下来。
“你的话真是奇怪,难道我答应把女儿嫁给伊达家,就是掌握命运吗?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堂堂的探题,你的口气未免太无礼了。”
“这绝非无礼!相反地,这是我对馆主一片忠诚的表现哪!”
土熊很快地表明自己的来意。虽然他有幸成为伊达家的老臣,但是并不认为伊达家能够有所作为。由于他的才能仅为祖父辈的植宗所认可,因此他在伊达家一直有壮志难伸之感。更何况,唯一赏识他的植宗已经年迈体衰,而他的儿子晴宗及孙子辉宗,又都不是能在这个乱世里成就大事的人才。因为晴宗为人过于猜忌,而辉宗又对自己太有信心。在他认为,对自己太有信心的人,只适合当和尚或修道者;而性好猜忌的人,则适合在山中独居。
按着中野宗时又坦白表示,原先他是要到小田原或骏府去,但是经不起植宗一再邀请,才答应到丸森城为伊达家效命。事实上,当时就连植宗本人,也对伊达家的前途感到忧心不已。
在这同时,植宗也承认到,自己是绝对无法改变儿子及孙子的才干的。但继而一想,如果他能为这不肖孙子讨得一房好媳妇,不就可以把希望寄托在曾孙的身上,再度光耀祖先的功业了吗?于是他立刻派人四处寻访合适的对象,结果所有的报告都说,最上的义姬是最适当的人选。
“既然如此,中野先生!你愿意为我到山形城去求亲吗?”
植宗的本意,是希望这只土熊能为伊达家逐渐涣散的意志,重新建立振作的希望。
当然,他的一片苦心并不能感动这只心存邪念的土熊。
土熊就是土熊,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考虑要件。
“我相信馆主在研读六韬三略之际,一定知道奇道与正道的区别。目前奥羽之地的情势相当混乱,我们就以长在山边的粟树作为比方吧,在这附近,可不可能出现所谓的英雄呢?……在来此之前,我得到上天的启示,这才知道事实上英雄已经诞生了。”
外表长得很像土熊的中野宗时一说起话来,竟然能够发挥无比的魅力,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雄辩家。
“什么?英雄已经诞生了?”
“正是!只不过因为他的形体与众不同,所以凡人无法察觉。”
“那么这个英雄到底生在何处?到底是谁呢?”
在义守的追问下,宗时只是摇着他那猪脑袋说:
“难道连馆主这么具有仁德的人,也察觉不到吗?那就是令嫒义姬公主啊!”
“一……一派胡言,我的女儿只是一名女子啊!”
“唉!这只是一般凡人的看法罢了。难道你不知道,女子也可以变作男子吗?据我所知,只要请求汤殿山的修道者为其施法,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于是土熊又以马作为譬喻,大谈他的优生学理论。
在这世上,有一匹举世无与伦比的好马诞生了。对于邻近地区的人们来说,它是天赋异禀的超凡之物;当然,这匹马不可能就此无为而终,因为它具有生下公马与母马的天性。
但是,在这附近并没有足以与它匹配的公马,于是它只好退而求其次。
“我的主君虽然一直隐居在丸森城内,但却非常热心地派人四处寻访名媛。足迹所到之处,包括大内、田山、田村、二阶堂、芦名、佐竹、石川、白川、大崎……但不论他多么努力,却始终找不到这匹名马……”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对于心爱的女儿被人比作马,义守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你所指的女婿,就是伊达家的孩子吗?”
“正是!就当代来说,伊达氏可是自镰仓(赖朝)以来的名家喔!例如植宗主君之前的第一代之朝宗、第九代的政宗等,都是赫赫有名的名马……”
“不要再提马这个字了!当然,要辉宗当我的女婿亦无不可,但是你们必须答应我所提出的条件。既然辉宗还有政景、昭光、盛重、直宗等兄弟,那么你能让他废嫡而来到我这儿吗?”
土熊用手摸摸鼻尖,脸上再度露出了同情的微笑。

“在这世上,有很多能做的事,也有很多不能做的事。”
虽然求亲之事是受了伊达植宗的请托而来,但在中野宗时的心里,却希望能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实现自己在奥羽占有一席之地的宿愿。
如果真让辉宗废嫡而来到山形城,那么第一个感到别扭的,当然就是义光。一旦辉宗与义光彼此心存嫌隙,那么自己不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吗?
此外,他也可以向隐居在丸森城的植宗复命,然后把义姬送到米泽城内。当然,如果能让笃信佛教的辉宗相信这是汤殿山神明所赐之子,那就更好了。
对义姬而言,放眼当今奥羽之地,确实没有比辉宗更适当的配偶人选了。因此他相信,这两个人的结合,一定可以生下一名足以傲视群伦的英雄。只要是个英雄,那么不论是跟伊达的姓或跟最上的姓,对土熊来说根本无伤大雅。事实上,他只要能够成为这名新生英雄的调教师,就于愿足矣!
“不论如何,让最上家的公主也能为平定此地的伟业贡献一份心力,才是上上之策啊!如果我们能够获得馆主的信赖,成为贵方的同志,那么就请你答应把义姬公主嫁给我家少主吧!”
对于身在伊达家却不愿承认自己是伊达家家臣的中野宗时,义守认为这实在是一个举世罕见的坏胚子。
(但是,这个坏胚子所说的话倒也颇为真实。)
义守实在想不通,伊达家怎么会有如此怪异的家臣呢?他居然能在堂而皇之地述说主家的恶态之后,又面不改色地为主家开口求亲,或许这就是所谓“狐狸之韬”吧?
(他会不会也欺骗我呢?)
尽管中野宗时毫不隐瞒地述说主家的是非,但是义守并未出言制止。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揭穿,中野必然难逃被伊达家斩首的命运;但在此时,他却更需要借中时之手来洒下许多种籽。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
直到此刻,义守还想再试他一试。看到对方颔领首示意,他的内心突然产生暗杀之计,准备借此试试对方的胆识。
“我当然了解你的话中之意,不过你可真是个无礼的家伙哪!第一,你居然把我的女儿比作马;第二,你居然胆敢在背后批评主家;第三,你居然敢称我最上义守为奇道。由此看来,你的罪可不轻哦!以你这种态度,要想让我答应把义姬嫁给伊达家,那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不过,杀了你又怕弄脏了我的大刀,所以我决定让你尝试一下前所未见之事。”
于是他拍手召来近侍。
“时刻已经不早了,先让这个家伙吃点东西,然后把他赶出城去,知道吗?”
义守特别在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意思是要侍卫在中野吃过东西出城以后,暗中把他杀死。
中野宗时身为一名战国武士,对于这句话的意思当然没有不了解的道理。但是,他只是沉默地走出了房间。等他走出房门以后,义守立刻派人召来儿子义光。
“我想以暗杀的方式来试试这个家伙的胆子。如果他应付得宜,那么当然就不杀他。现在,我要你跟在背后,仔细观察他的反应,然后再把详细的情形回来向我报告。噢,对了!我现在就要到义姬的房间去。”
然后义守就大步向义姬那位于北边的房间走了过去。

一提到姻缘,首先当然得确定当事人的意愿才行。和哥哥义光相比,义姬的性情比较倔强。虽然是个女孩,却曾两度勇赴战场,逼得敌人弃械投降。喜欢穿着用红皮线缝制而成的锁甲,骑着桃花马在战场里来回奔驰,口中喃喃念着“口兄”文,对周遭群众的敌军视若无睹,毫不犹豫地向敌方冲去,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
“如果她是个男孩的话……”
义姬的英勇,甚至连隐居的大老伊达都忍不住要夸她为奥羽第一人。
“大老的眼光可真高啊!”
隐居于丸森城的大老伊达植宗,不论是在势力或领土的扩展方面,都有相当辉煌的成就。对于最上家而言,这个具有雄厚政治力量的古老世家,的确是个不可忽视的顽敌。
在作战之际,甚至将战场扩及羽黑山附近;战胜归来,听说附近有位绝世美女,便强行纳为妻妾,据说他的妻妾总数在十人以上。在终年征战的岁月里,仍能生下十四男七女……换言之,他的子女多达二十一位。这些孩子除了与大崎、葛西、二阶堂、相马、芦名、田村、挂田等七家缔结姻缘之外,其中还有四位男孩继承麾下的家业,借以巩固自己的势力这就是被视为强者的伊达植宗。
至于他的儿子晴宗,亦即将要成为自己女婿的辉宗之父,则娶了一位名叫笑洼的女子,并且生下六男五女。其中的四男二女,分别与岩城、留守、石川、国分、二阶堂、佐竹等六家缔造姻缘。
然而,据他所得到的消息指出,最近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大老对于其子晴宗的做法十分不满,因此两人经常发生争吵。
大老有二十一名子女,而晴宗只有十一名子女,两人子女数的差距,竟然高达十人。从这一点来看,不难想见两人之间魄力的差异。
总之,当晴宗把米泽城让给目前隐居在杉之目城的辉宗以后,伊达家的势力就开始动摇了。
当然,这个情形看在最上义守的眼中,会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在大老这一方面,眼见伊达家的势力日渐衰颓,叫他如何还能置身于事外呢?于是便有了今日与他家联姻的想法。
最上家不论在家风或外交方面的势力,都有极高的评价,因此与之联姻绝对不致损及伊达家的威名。
(这个大老并不笨嘛!)
自己已经拥有二十一名子女,却还打着如意算盘,希望娶到一房好的孙媳妇。只是他万万地想不到,自己这么完美的计划,居然被中野利用为向上攀升的工具。如果大老知道了这只土熊的如意算盘,一定会气得火冒三丈。
尽管现代人大多对门当户对的观念嗤之以鼻,但事实上它的确有其道理在。
所谓的兵家之道,原就属于奇道,其发想源自一般常识。不过,从战略战术的立场来看,联姻并不是最好的方法。
“借着联姻的方式来取胜。”
基本上,这就是一种政略婚姻的想法,因此如果有人胆敢更进一步把人类比作马,实在也不足为奇。事实上,不论是在相马或南部地区,所有的牧场小厮都知道,唯有让优秀的扎马与种马交配,才能生下好的仔马……。
然而土熊却有不同于众的想法。首先,他把最上家的公主视为女英雄,然后极力撮合她与伊达家的男性配种。这么一来,假设日后真能生下一名英雄,那么他就可以穷毕生之力加以调教,使自己成为名满天下的调教师了。尽管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想法,但仔细想想,人生不就是一种赌博吗?
人类对于亲生子女的训育与调教,总是不遗余力、呕心沥血地去做,却往往忽略了最重要的遗传与素质等问题。殊不知一旦没有好的素质或血统,则不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调教出一名真正的英雄。由此看来,奥羽之地所以至今仍然没有英雄出现,主要原因即是由于大家都忽略了身负配种大任的女性之重要……
来到北边的房屋以后,义守看到女儿义姬正在草地里练习射箭。
“女儿啊!我有话对你说,赶快过来吧!”
“父亲大人有什么事呢?”
当时义姬年仅十八,正是花样年华。那被阳光晒成小麦色的肌肤,使她看起来十分健康,长及腰间的黑发毫不造作地扎成一束,闲闲垂在身后。在听到父亲的召唤之后,她立刻放下手上的弓箭,踩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来。
“确实相当不错!”
在父亲的眼中,女儿的姿色容貌都在上上之选,而且四肢的伸展更是异常圆润、均匀。
这时,连义守本人也忍不住把她联想成一匹年轻的良驹。
“我要谈的是有关你的婚姻大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说完以后,他又装模作样地挺起胸膛。
“要跟我谈婚姻大事?对方是谁?”
超乎义守所能想像的,她竟然以极感兴趣的表情回答他的问题,似乎早就在期待这一天的来临。
“对方是米泽城的伊达辉宗。”
这时义守的内心突然产生一股寂寞之感。
“原来是伊达家的公子啊!”
“你是不是不感兴趣?”
义姬闻言突然露出一抹微笑,但随即又把视线转向空中。
“你的笑容是否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因为对方是伊达家的公子,所以你愿意嫁给他?”
义姬仍然侧头望着天空,并未做出摇头的姿势。由此看来,或许她也在等待着出嫁的日子吧?
“不用考虑太多,只要把你内心的想法告诉我就行了。”
义姬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那不慌不忙的态度,对于已经陷入焦躁情绪当中的父亲,无异是一种挑战。
(女儿毕竟还是想要嫁人的……)
然而义姬接着所说的话,却让义守瞠目结舌。
“我一定得现在回答吗?”
“你的意思是说你还没有考虑,还是根本不愿意多作考虑?”
“直到现在为止,我还在考虑要如何处理伊达辉宗呢!”
“什、什么!?你要处理伊达辉宗……”
“是啊!我们家的人丁单薄,但伊达家除了辉宗以外,还有政景、昭光、盛重、直宗等多位兄弟,而且父亲与祖父都仍健在。为了战胜我们家的义光,很多人都在打我的主意。”
义守用力一拍膝盖,大声说道:
“真不愧是义姬,真不愧是我最心爱的女儿!我从来都没想过你会有如此独到的见解,居然能够识破丸森大老的用心。”
这时,义姬突然将视线由空中调回父亲的身上,并且摇头说道:
“这么说来,真正想要娶我的,并不是米泽城的辉宗喽?”
“是呀!是他的祖父植宗入道。”
义姬的脸色突然大变,但是义守并不了解这个年轻女孩微妙的心理变化。事实上,她的自尊心已经受到了相当严重的打击。这时,义姬又扬眉说道:
“父亲,我愿意嫁到米泽城!”
“你是说,你愿意嫁给辉宗?”
“是的!等到我产下一子以后,我将带着孩子及辉宗的首级回来。”
“你、你说什么?你打算砍下夫婿的脑袋!”
与父亲义守相比,义姬更像一个处于战斗状态中的战国人。
如果是辉宗自己想要娶义姬为妻,那么情况就会完全改观。但由于希望娶义姬的人是祖父植宗,因此问题当然就另当别论了。
植宗之所以想要迎娶最上家的女儿,心中必然打着把义光纳入麾下的如意算盘。了解这一点后,当然最上家也必须有相当的打算才行。
“女儿,今天如果是辉宗本人想要娶你的话,相信你嫁过去以后会比较幸福一点。”
义姬紧咬朱唇说道:
“我一定会极力笼络辉宗的,你等着瞧吧!事实上,这比在战场上把他杀死轻松多了。等到孩子出生以后,我会借故和他大吵一架,然后带着他的首级和重要的人质回来。这件事所需要的时间短则一年,长则两年,但事成之后,一定可以使最上家永保安泰。”
义守不知女儿的计划是否可行,因而只能哑口无言地看着对方。
“你真的愿意嫁过去……”
“是的!你可以告诉对方,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暗恋着辉宗,希望能嫁给他。”
“嫁过去以后,你就会怀有辉宗的孩子。”
“希望是个男孩。”
“那当然!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伊达家的嫡子啊!”
“我会把这嫡子当作人质,带着丈夫的首级一起回来。到了那个时候,真不知道住在杉之目城的爷爷及丸森城的曾祖父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表情呢?”
义守突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不论如何,弑夫总是一项令人侧目的逆伦大罪呀!即使是在战国,夫妻应该和睦相处乃是一般人认为理所当然之事,如今义姬却打算违背伦常,假装深爱自己的丈夫,以便伺机砍下他的首级……这实在是出乎人们所能想像的惊人之举啊!
然而,义姬却丝毫不考虑世俗的看法,一心想要在和睦的情况下怀孕生子,然后把孩子当作人质,并且割下丈夫的首级……。
(如此一来,伊达家所剩下的,就只有辉宗那老态龙钟的父亲和祖父了……)
光是想像这个情景,就足以叫义守全身的血液凝固。
“父亲大人!对方是出了名的大坏蛋,如果我们不这么做的话……”
如果山形家连假装掉入对方的陷阱、然后伺机谋反的势力都没有,那么又如何能称霸一方呢?想到这里,义姬不禁暗笑对方的如意算盘。
更何况,这也不是史无前例的事情啊!例如嫁与信长为妻的美浓的斋藤道三之女阿浓,不就是如此吗?
素有“蛇蝎道三”之称的美浓守道三,在当时是个人尽皆知的极恶之人;但是,最上义守却不是像道三一样的恶徒,因此他只能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上家与伊达家的联姻之议,最后终于遵照义姬的意见而做成决定。
尽管大势已定,义守却总是坐立难安。至于原本应该已被暗杀的土熊中野宗时,此刻却好端端地坐在山形城的客厅里,仔细聆听义守说明原委。等到真相大白以后,中野突然拍着大腿感叹道:
“这些想要打公主主意的笨蛋,将来一定会悔不当初……”
在人世间,如果没有这类心术不正的恶徒出现,又如何能隐恶扬善,创新世界呢?由此看来,义姬就有如一位手持降魔宝剑降临人世的菩萨,专为斩除人间的罪恶而来。
接下来的一切计划,全部由义姬与土熊共同商议而成。当然,义守也曾加入自己的意见,但却极力瞒着义光。
婚礼之前,中野宗时曾经十六度往返米泽与山形之间,最后并亲自护送义姬的花轿来到米泽城。由于两地的领民并不了解最上与伊达之间的冲突,因此全都带着喜悦的心情,为这桩婚姻献上最真诚的祝福。
紧接着婚礼之后的,是一段人人称羡的甜蜜时光。根据记载,义姬与笃信佛教的夫婿辉宗,曾不惜长途跋涉地从米泽城赶到龟冈文殊堂(东置赐郡)度蜜月。
在龟冈文殊堂里,住有羽黑山的行者长海法印。透过长海法印,这对新婚夫妇虔诚地向大日如来祈祷:
“希望您能赐给我们一个文武双全、忠孝两兼的男孩……”
长海曾经亲赴出羽三山之一的汤殿山勤修起伏的护摩法,并且将浸泡在汤殿山水中的币束带回作为证据。如今,这些币束正被安放在义姬夫妇寝所的屋顶上。
这一夜,义姬梦见一位白发老僧站在自己的床前。
“希望能在此借宿!”白发老僧说。
“什么借宿?”
“希望能在你的腹中借宿,好让我重出人世。”
“在我的腹中借宿……这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事情,等我和丈夫商量过后再回答你吧。”
翌日清晨,义姬把这件事情告诉辉宗后,辉宗果然喜极而泣。他相信此人必定是个得道高僧(出羽三山的名僧等待再生之日),于是很高兴地答应让他借宿。
第二天夜里,这位高僧果真依约再度来到梦中,准备听取义姬的回答。
“我很乐意让你借宿在我的腹中。”
于是白发老僧将一根币束递给义姬:
“请你好好地孕育它吧!”
言毕立即消失无踪。在当时,修验者通常将币束称为“梵天”。
因为这个吉瑞之梦而怀孕的义姬,终于在永禄十年八月三日破晓时分,生下了一名男孩。到了傍晚,中野宗时奉命骑着快马将消息传到山形城。然后,义守支开毫不知情的义光,与中野在书房展开密谈。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嘛!”
义守仍然重复相同的事情。
“这个由汤殿山所赐予的孩子,取名为梵天丸。由于这个神童的降临,如今伊达家中可真充满了生气……然而在新的币束之下,不但会使得伊达家的势力更加团结,恐怕连我女儿的信心也会开始动摇吧……”
所谓的币束,亦即梵天,并非指对神明的供物,而是神明寄宿的仓库,也就是神明的根据地。因此,把币束孕育在腹中即等于孕育神,使神诞生。这么一来,所有的家臣都会认为米泽城是神明的根据地。
在民智未开、迷信之风盛行的当时,此种现象极可能形成一股强大的信仰力量,而义姬也会屈服于这股信仰风潮当中,难怪义守深感不安。
这时,土熊中野宗时突然干笑道:
“放心吧!公主并非不可信赖的人啊!更何况,如今她已经深深攫住了丈夫辉宗、公公晴宗及祖父植宗的心了。”
“话虽如此,但植宗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是个翻脸无情的大坏蛋啊!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呢?”
“哈哈哈……这个坏蛋是你以前所看见的,如今他早已年迈、衰老,顶多再活一、二年就会撒手西归了。因此我们根本不必将他列入考虑,还是来谈谈先前的计划吧!”
“先前的计划……你是指取下女婿首级的时间?”
“那还早哩!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对婴儿充满神秘的诞生方式,赋予更充份的理由才行……”
“难道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吗?”
“当然有喽!首先,我们必须决定出现在公主梦中的白发高僧到底是何人才行!”
“的确如此!不过,出现在公主梦中的,也许只是普通的白发高僧罢了。”
“也许吧!但事实如何我们不得而知……即使真有高僧再生,也不能剥夺了我们的利益。如果馆主没有更好的计划,那么就让文殊堂的法印来设法吧!”
“法印会接受我们的胁迫吗?”
“他当然不可能接受我们的胁迫。对法印来说,胁迫的手段只会使事情弄僵。不过,只要让他了解馆主对这个孩子是如何地关切,相信他一定会愿意效力的。”
“是吗?那就赶快以我的名义前去拜访法印,并赠他一大笔香火钱,以证明我有随喜的诚意吧!”
“遵命!那么这个白发高僧究竟是何许人,就由法印来决定吧!”
“好,就这么办!尽管我的内心有无限的期待,但是并不想招致汤殿山诸神的愤怒。”
当两人在酒宴间谈妥计划之后,中野宗时随即于翌日携带了黄金十枚与大批的进献品回到了米泽城。

整座米泽城内笼罩着一股喜悦之气。
依照当时的传统风俗,产房是污秽不洁的,因此为人丈夫者最好不要进入。然而辉宗却打破禁例,于儿子出生当天,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产房内探望他了。
到了第七天,他终于决定将儿子命名为“梵天丸”,并且几度来到妻子枕边向她道谢。
“你辛苦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今后恐怕还要你多费心了。如今,你已经完成怀胎十月的重责大任,而我也会负起当父亲的责任,好好地教养他。”
辉宗相信这个最上家的公主,是因为深爱自己而嫁到伊达家来,更何况如今公主又为他生下了一名由汤殿山诸神所赐的男孩,因此他内心的喜悦之情,绝非笔墨所能形容。
有关精灵投胎的梦枕传说,在中世纪是相当普遍之事。当然,男女交欢未必就会孕育子女,而是必须配合天地间的灵气,才能受孕怀胎。对于这个说法,当时的人大都深信不疑。
由于梵天丸的诞生确实配合了天时、地利、人和,因此不仅是辉宗本人,就连义姬的贴身侍女及辉宗身边的人,也都不曾置疑。
据说当年秀吉的生母,是因为梦见太阳飞入口中而生下了他……而德川三代将军家光,则是由于其生母梦见金龙进入怀中而生下了他。对于这个传说,甚至连家光的乳母春日局也深信不疑。而这种现象,多少反映出当时的社会情形。
依照惯例,留守的工作由政景担任,护卫的工作则由增田贞隆担任。
在产房打开的三七之日,龟冈文殊堂的长海法印终于来到了米泽城。只见他以庄严肃穆的表情告诉众人,梵天丸乃是由一直深受当地人敬畏的圣德“万海上人”所投胎转世的。
根据民间的传说,万海上人生前一直隐居于仙台城与经峰之间的黑沼泽区,死后则葬于经峰。据说他是一位具有广大神通的活佛,而且深具圣德。更特别的是,他只有一只眼睛。
传说独眼的万海曾经掬取沼泽区内的湖水来清洗身体,因而栖息在黑沼泽区的鱼类也都只有一只眼睛。
一般而言,凡是得道升天的高人,死前必须绝食、禅定,否则就无法保持完整的躯壳。而他们之所以要保持自己的形骸,全是为了便于重新投胎转世。
在战国时代人们的眼里看来,这个拥有广大神通的高僧能够寄住在最上义姬的腹中,成为伊达家的嫡子,即象征着伊达家的家运将会日渐兴盛起来。对于崇拜英雄传说的人们来说,这的确是件不容置疑的光荣事迹。
当然,义姬本身并不相信这种传闻,但是她的夫婿辉宗却丝毫不曾起疑。
在义姬踏出产房之日,亦即梵天丸出生后的第二十一天夜里,在米泽城内(到底该在什么时候带着孩子返回山形城呢?)一直暗中等待良机的义姬,与因为深信奥羽之地已受大日如来慈光照拂而欣喜不已的辉宗,终于在久别之后再度重逢了。
这一天,甚至连马房的小厮都获得主人所赏赐的美酒。而在义姬的房内,由曾祖父植宗、祖父晴宗送给梵天丸的礼物堆积如山。
“真是辛苦你了!”
辉宗再度向义姬道谢,然后挥手将抱着梵天丸的乳母召到面前。
“你看,这个在你腹中孕育而成的梵天丸,多么可爱呀!”
早在孩子出生之前,辉宗就已经选定同族的增田贞隆之妻政冈为乳母。这就是日后歌舞剧“先代秋”中所出现之烈妇政冈的原型。
当然,辉宗并不只是为梵天丸挑选乳母而已。
尽管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但是辉宗却已经聘请岩城宿儒相田康安担任儒学之师。辉宗认为,即使身为武将,也必须研习禅学,因此他特地前往位于米泽近郊夏刹之地的东昌寺拜访康甫,托他代为寻访良师。
既然这个由汤殿山诸神所赐的孩子是万海圣德转世,那么在教育方面就绝对不能草率从事。东昌寺是伊达家的私人寺院,而住持康甫则是辉宗的叔父。
“东昌寺的住持一定会为我们效力的。”
辉宗眯起眼望着凝视梵天丸那沉睡脸庞的义姬。
“如果能够延聘一位大禅师,那么我将不惜耗费巨资,重新建造一座寺院。”
“重建寺院……为了这个孩子吗?”
“是的,我们可以把它当作梵天丸的私人书房啊!我曾经察看过东昌寺附近的土地,发现有两个地点相当合适,因此一待人选决定之后,我就要开始兴建寺庙。”
义姬默默地凝视着孩子。产后的她,皮肤显得更加洁白纯净,而那黑缎似的秀发,更衬托出她那慑人的美。
“先建寺院,然后再迎接新住持……我相信这么一来,高僧们必然不会拒绝我的邀请。坦白说,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大部份的高僧都不愿意来到这偏僻的奥羽之地。”
“截至目前为止,有没有比较适合的高僧人选呢?……”
“叔父向我推荐一位曾经在东昌寺住过的高僧,名叫虎哉宗乙。据说他是美浓岐阜人,曾跟随快川绍喜大和尚学习佛法。”
这位快川和尚,就是认为“火也是凉的”而在甲州惠林寺的兵灾当中慷慨赴义的超脱生死大先觉。在他的门下,有两位被誉为“天下二甘露门”的得意门生。其中一位就是虎哉禅师,另一位则是下野云岩寺的大虫禅师。如果能聘请到虎哉禅师担任梵天丸的老师,那么无疑地就可使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想到这里,辉宗感到乐不可支,忍不住又多喝了几杯,并且滔滔不绝地说着醉话。
(他真是一个好人……)
看来对方一点也不怀疑自己。
想到这点,义姬感觉心痛不已。
眼见丈夫兴致勃勃地谈论建庙、招聘老师、建造马场及射箭场的计划,义姬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这孩子将不会住在这儿。
义姬一直在等待机会取得丈夫的首级,到那时,她将会带着孩子回到山形城。
然后,中野宗时会带领一批叛军进入米泽城内。届时,奥羽的势力分布图就会完全改观了。
“你知道吗?我连服侍孩子的小厮人选都决定好了。”
辉宗似乎有意要博得妻子的赞赏。“来,你也喝一杯嘛!”说完辉宗把酒杯递到妻子的手上:“为我小酌一杯吧!真是辛苦你了。”
如果不是心中另有计划,义姬根本不会接受这杯酒。但是,人是相当复杂、奇怪的动物,因而在酒的作用下,义姬变得比平常更加柔顺、妩媚。不!这或许是由于超越人为的自然微妙意志使然也说不定。
看着义姬仰头喝尽杯中之酒,二十四岁的辉宗以急迫的语气斥退了政冈。
“好啦!时候不早了,你带着梵天丸下去休息吧!半夜里你还得起来好几次呢!”
政冈俯身抱起梵天丸,然后默默地行礼告退了。
按着,辉宗把手放在义姬肩上。由于怀孕的缘故,这对夫妻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了。就在这时,辉宗的手突然由妻子的肩上滑落,紧紧抱住对方的身体。
(他一点也不怀疑我……)
夫妻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当人类的算计与天意相违时,失败的一方总是前者。事实上,在六韬三略及佛典当中,都曾有过类似的记录。
不论人类如何工于算计,终究不过是自然的创造物罢了。因此,人类的想法当然也就和大自然有所差异。
义姬呕心泣血的作战计划虽然并未失败,但是其中的一角却自然而然地瓦解了。
(人类真是可悲啊……)
总之,在取得夫婿的首级之前,两人仍可尽情享受夫妻之乐。不过,这只是义姬单方面的想法罢了,事实并非如此。
结果证明,义姬终究只是大自然手中的玩物,根本摆脱不了大自然的意志。
义姬在丈夫面前展现妩媚的姿态,义姬的身体因交欢而颤动,义姬和辉宗相拥倒在床上,这都是男女自然结合的表现。
结果义姬不但并未割下丈夫的首级,反而还极尽谄媚之能事地讨好辉宗。
这是因为,产后第二十一天的交欢,又使得义姬怀孕了。在生理学上,类似的例子经常可见。事实上,在产褥期间再次怀孕的记录比比皆是。
第二次的怀孕,使得母亲的心理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此时此刻,纵使母亲本人非常憎恨对方,也不忍心使腹中的孩子离开父亲。
(真是没办法!至少在生产之前……)
对中野宗时而言,他万万想不到义姬居然做出了出人意表的行为,以致整个计划被迫搁浅。
事实上,他早就开始为义姬谋刺辉宗、奔回山形城后的谋叛行动做准备了。
不过,义姬除了极力安抚宗时之外,也只能乖乖地待在米泽待产。十个月后,她再度生下一名男孩,取名为竺丸。讽刺的是,这一次不论是义姬或宗时,都不再特意渲染英雄诞生的传说了。
“中野宗时是否有谋叛之意呢?”
在这个传闻当中,梵天丸日渐成长,而辉宗的汤殿山信仰也丝毫不曾动摇。
在弟弟竺丸即将诞生之际,辉宗已经选出了两名终其一生都必须和主君梵天丸生死与共的侍从。
其中之一是刚出生不久的伊达藤五郎成实,也就是辉宗的堂弟。辉宗认为,唯有同族的人,才能真诚地互助合作。至于另一位,则是选自家中、众所公认将来可望成为伊达家柱石的片仓小十郎(景纲)。
事实上,片仓小十郎即是被选为梵天丸乳母的喜多子、也就是源氏名政冈的同母异父兄弟。
如今,预计当作求学之所的寺院已经动工兴建,寺名也已决定为资福寺。辉宗愉快地想像到,今后这两名小侍卫将跟随自己的儿子在此求学。至于迎接虎哉禅师的问题,目前仍在东昌寺的叔父热心地交涉当中。
在众人翘首盼望之下,虎哉禅师终于在元龟三年(西元一五七二年)来到资福寺,当时梵天丸刚满六岁。由此看来,辉宗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展开各项准备工作了。
有关迎接儒学大师相田康安来到米泽城一事,则是在梵天丸两岁之时。
“这位是……?”
因被视为一代宗师而被聘至米泽任教的康安,在看到了被乳母抱在怀中前来迎接自己的梵天丸一行人时,不禁瞠目结舌。
当时梵天丸正在蹒跚学步,而身为其家臣的藤五郎,则还在爬行阶段。至于年纪最长的片仓小十郎,则已经长成一位开始读书、写字的幼童。
“这些就是老师您的弟子们。”
尽管乳母政冈热切地与康安打招呼,但是对方却丝毫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任由泪水布满脸上。
“啊!我真是太感动了!想不到你们竟然不辞辛劳地聘请我来担任如此重要的教育工作;这真是我一生最大的荣幸啊!”
于是这位热心的老师,便从教育片仓小十郎与乳母开始。
当然,除了康安与虎哉禅师之外,辉宗还亲自替儿子挑选了全国最好的武术及珠算老师。
负责教导武艺的老师,名叫冈野助左卫门春时;而负责教导珠算的,则是勘定方的铃木重信。其中,冈野春时还下令小侍卫们带着枪,寸步不离地跟在抱着梵天丸的乳母身后,以保护小主人的安全。
战国群雄当中,能像梵天丸如此深受父亲钟爱的人,可说少之又少。不过,这可能只是因为在辉宗的心里,始终认为政宗就是万海上人投胎转世的缘故吧?
到了十一岁那年,梵天丸由父亲亲口为他执行冠礼;然后在十三岁时,迎娶田村清显的女儿爱姬为妻。由此可如,这位望子成龙之心殷切的父亲,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等待政宗长大成人。
在十一岁行冠礼之时,辉宗为儿子冠上伊达家最值得夸耀的第九代大膳大夫政宗之名,也就是“政宗”。
对于这个长子,辉宗其有双重的期待:在灵性、德性方面是万海上人的再生;而在伊达家的血统方面,则是英雄无比的第九代政宗之再生。
事实上,梵天丸被冠以“政宗”之名,是从六岁那年开始。
在义姬的眼中,笃信佛教的辉宗对梵天丸确实表露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慈父之爱。
因此她不禁想到:假设自己真能一本初衷,取得丈夫的首级,难道就真的能够夺走梵天丸吗?
梵天丸不但经常被乳母抱在怀中,而且身边总是有片仓小十郎寸步不离地跟着。随着相处的时日渐增,片仓小十郎对小主人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因此只要对方有任何异状,他都可以立刻感受到,并且马上通知武艺师父冈野助左卫门前来支援。
除了武功高手冈野助左卫门之外,相田康安及片仓小十郎也都是难以对付的头痛人物。
既然有幸成为辉宗之子的侍卫,片仓小十郎的学问、武艺自然不在话下;而由于时间的磨练,他要成为一位名将乃是指日可待之事。
对此,义姬感到烦恼不已。
另一方面,次子竺丸却一直得不到辉宗的喜爱。
由于辉宗早已将满腔父爱灌注在梵天丸身上,因而对于竺丸自然兴趣缺缺。
但是,掳获一个不受父亲宠爱的孩子当人质,又有什么价值可言呢?
(我的计划到底有什么漏洞呢?)
如今,龟冈文殊堂的长海法印经常进出米泽城为梵天丸祈福,借以获得大笔的香油钱。
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上天才特别庇佑梵天丸吧?
和乳母政冈怀中所抱的梵天丸相比,依俱在自己怀中的竺丸所受之待遇,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除了辉宗以外,所有家臣的目光也都集中在梵天丸身上,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竺丸。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正因为大家都漠视竺丸的存在,所以义姬对他反而更加疼爱。
“难道梵天丸真是汤殿山诸神所赐的孩子?”
义姬经常冷眼旁观这个不曾被自己抚养的孩子。
梵天丸之所以未由母亲亲手照料。主要的原因除了辉宗先已有了各种安排以外,自梵天丸开始哑哑学语后,只要母亲一拉他的手,他就会露出想哭的表情,然后迫不及待地钻进乳母的怀中,因此义姬一向认为他只是一个神经质的爱哭鬼。不过,在辉宗及其家臣的眼中,这正是梵天丸异于常人之处。
眼见这种情形,义姬对自己亲手撤下的迷信种籽感到忧心不已。
(如果以正常人的眼光来看,竺丸应该比梵天丸更好……)
但是所有的人都已经被迷信蛊惑了心智,根本分不清事实究竟为何了。
在梵天丸五岁那年的春天,义姬又多了一个心痛的挂念。那就是娘家的父亲最上义守和哥哥义光之间,开始产生了严重的摩擦。
这是完全出乎她想像之外的愚蠢举动。自己之所以留在此地受苦受难,还不全都是为了最上家今后的荣光吗?只是,由于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结果不但生下了一个令人头痛的麻烦人物,还使得自己最亲爱的娘家。出现了父子相争的尴尬场面……
这一天,义姬披上丈夫的锁甲,骑着桃花悍马朝山形城直奔而去。
按照原先的计划,她应该是带着丈夫的首级归来才对,但事实却非如此。在山形城内,她默默地看着父亲与兄长,眼中流露出无限的哀伤,结果终于迫使父子俩握手言欢。等到确定父亲和兄长已经和解之后,她才放心地再度骑上快马奔回米泽城去了。
虽然在短短时间内来回奥羽的事迹,为义姬赢得勇妇之誉,但是当她回到米泽城后,却发现城内的气氛相当凝重。
原来一向被人如众星拱月般地捧着的梵天丸,如今却不幸地罹患了疱疮,正由龟冈文殊堂的法印作法祈祷:
这时义姬的内心百味杂陈。
(遭受天谴的时刻终于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令义姬感到十分担心。那就是天谴不但出现在父子相争的山形城里,也会出现在蓄意挑起家臣之间冲突的中野宗时身上,最后甚至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毕竟,梵天丸是义姬怀胎十月、历经长久阵痛后所生下的孩子,因此她当然也会感到心痛。才五岁大的孩子,居然罹患了疱疮……以他这样的年龄,治愈的希望可说微乎其微。
(如果梵天丸不幸死了,龟冈文殊堂会怎么说呢……?)
而一直把梵天丸视为神明所赐之子的辉宗,又如何承受得了这个打击呢?
义姬脱下锁甲,还来不及安抚正在哭闹的竺丸,就神色匆忙地奔往梵天丸的房间去了。待冲进房内一看,原来孩子的枕边已经设起祭坛,而刚刚祈祷完毕的法印,正探手由法衣袖中取出辉宗所赐的酒来喝着。
“法印,你在我孩子的枕边做什么?怎么这样不谨慎呢?”
听到义姬的斥责,法印只是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
“六根清净、六根清净!夫人放心好了,万海上人不会有事的。”
“什么万海上人……”
说完这话,义姬突然感到十分狼狈。
“祈祷,你一定要相信祈祷的效验!”
“是吗?”
辉宗很快地制止了妻子的发言:
“根据神明的指示,伊达家正有人企图谋叛。为了预先示警,所以诸神特意将疾病降临在孩子身上,不过这对孩子本身并不曾造成任何伤害。”
义姬以锐利的眼神瞪着法印。
法印会不会因为我的注视而感到不安呢?
然而,法印却巧妙地避开了义姬的视线说:
“主上信仰之深厚,足以召唤诸天神佛降临庇佑少主。从今以后,伊达家必可源远流长、百世不衰。”
“是吗?你说家中有人企图谋叛,到底是谁呢?”
这时辉宗又故意岔开话题,似乎一点也不想知道谋叛者到底是谁。眼见这种情景,义姬又感动得想哭了。这真是一个从来不会心存猜疑的老好人啊!义姬深信终其一生,他都只会相信别人,而不知道在神佛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恶鬼存在。
(梵天丸还是死了的好!)
如此一来,辉宗就能看清楚人类丑陋的一面了。
这是一个多么矛盾的对立场面啊!事实上,这是一场智谋与迷信的斗争。一向以智谋自许的义姬和极度迷信的丈夫并立在儿子的床前,而不知道妻子内心想法的辉宗,竟然觉得自己十分幸福。
(这样的丈夫,怎么可能培育出优秀的孩子呢?)
义姬认为,现在应该是把实情告诉丈夫的时候了。但是她又想到,即使自己毫不隐瞒地说出实情,丈夫也绝对不会相信的。
“寺院已经竣工,虎哉禅师也即将到来,现在该是梵天丸的时代了,不是吗?法印,请你再重新祈祷一次吧!”
义姬再也无法忍受似地站了起来,而乳母政冈也跟在她的身后来到了廊下。
“夫人,请息怒!请你帮帮这孩子吧!”
“连你也……你认为光靠法师的祈福,就能救活孩子吗?”
“是的!人类的生死不是完全控制在神佛的手中吗?”
“你真的认为除此之外就别无他法了吗?不,我绝对不会轻言放弃的。我们可以使用药物,也可以给予最好的照顾啊!你看着吧!如果任由这种情形持续下去,孩子一定会发高烧的。”
此时义姬的内心夹杂着各种混乱的情感,除了大声咆哮之外,根本无从宣泄起。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爱梵天丸还是恨他?到底是希望他死?还是希望他活?……
(这个受人诅咒的孩子还是死了好!)
但是除了感情上的依恋之外,她又想到万一孩子死了,无疑就是神明在惩罚自己……情感与恐惧不断地在她内心交战着。
在父母的矛盾情结之下,政宗梵天丸侥幸地逃过一劫,但却瞎了一只眼睛。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11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2生命的价值===================

关于政宗的独眼,历来有各种不同的传说。由于相传他是万海上人投胎转世,因此后人认为如果不采用疱疮失明说,就无法获得世人的认同。
奇怪的是,政宗失明的那只眼睛,并非紧闭不开,而是左右都能正常地同时睁开,只是其中一眼没有黑色瞳孔。
据说政宗对于自己的独眼十分介意,因而日后在塑造自己的木像时,曾坚持两眼均必须保持完美。有人认为,政宗的这种举动,是为了求取内心的平衡……但是这些推测,毕竟只是传闻罢了。
当然,没有人会因为自己只拥有一只眼睛而感到喜悦。但是在其少年时代里,并未因此而特别自卑,而且周围的人也不曾因此而轻视他。换言之,政宗依然以悠闲的态度睥睨周遭的一切,并且充份伸展自己的才能。
梵天丸因疱疮而瞎了一只眼睛,而且脸上留下了许多淡淡的斑痕,但却奇迹似地保全了性命。
有一天……
“把孩子抱来让我看看!”
义姬吩咐负责看护的乳母政冈道。于是政冈为年仅五岁的政宗化上淡妆,然后牵着他的手来到义姬对屋的庭园里。当然,片仓小十郎及当时只有四岁的堂叔伊达藤五郎(后来的成实)也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不!除了小十郎和藤五郎之外,还有被称为枪之助左的冈野春时,也扛着枪、摇晃着他那巨大的身躯跟在一旁。
初秋的空中万里无云,久违了的阳光恣意地照射大地,使得万物展现出蓬勃的生气。在义姬的庭园里,到处开满了芙蓉花,而素有米泽城名物之誉的大百日红树梢上,仍然残留着淡红色的花影。
“或许主母是要他们兄弟一起参加煮芋会吧?”
助左轻声对乳母说道。
“在这么晴朗的日子里,我相信竺丸少爷的心情一定很好。”
气候宜人的秋天总是转眼即逝,而酷寒的严冬不久也将来临了。因此,除了春天的赏花会以外,伊达家习惯利用短暂的秋天,在伴随着霜气的枫树底下举行煮芋会。政冈心想夫人或许就是为此而召梵天丸前来,因而特地为他薄施脂粉,借以掩饰脸上的癞痕。
但是当义姬看到打扮整齐的梵天丸时,脸上的表情居然十分凝重。更令人讶异的是,到处都看不到与藤五郎同龄的竺丸,而且树下也没有任何吃的东西。
“梵天,到我这里来!”
义姬不等梵天丸踏进房内,即自行走到庭院当中拉住梵天丸的手。
接着她便走向最令伊达家人引以为傲的百日红花下。当然,乳母、枪之助左、小十郎及藤五郎等人也都紧跟其后。
待义姬和梵天丸在花下站定以后,其余的随从人员则跪在地上。
“梵天,你还记得这样东西吗?”
义姬张开右掌,朝梵天丸面前伸去,原来她的手中握着一粒葡萄。
梵天丸迷惑地摇了摇头。虽然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却不知道母亲何以有此一问,因此只好仰着小脸看着母亲。
“这么说来,你是不知道喽?既然你已经忘了,那么妈妈就再告诉你一遍,好吗?”
“好啊!”
“这是你左眼的眼珠。”
梵天丸再次低下头看着母亲的手掌。
“那是因为你爬到这棵树上,结果在掉下来的途中被树枝刺伤眼珠所致。当时你……”
听到这一番话的政冈和枪之助左,都忍不住屏气凝神,年仅四岁的藤五郎当然不解其意,就连片仓小十郎也迷惑地瞪大了双眼。
“我想你应该有点印象了吧?当时你从树枝上取下眼珠,然后拿到我这儿来。”
“哦?”
“你说:‘妈妈,我的眼睛掉出来了……’这原本是母亲送给你的,所以你又把它送回我这儿来。”
“母亲大人!”
梵天丸突然抬头问道:
“当时梵天有没有哭呢?”
“像你这么不孝的人,怎么会哭呢?打从你出生开始,就为我带来无限的痛苦,所以现在我要把你的眼珠吃掉。这原是母亲赐给你的,现在就让它再度回到母亲的肚子里吧!”
“是!”
“那么我就这样把它送回去喽!”
义姬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把葡萄送入口中,并且故意发出夸张的吞咽声。
“没别的事了!政冈,把他带走吧!”
对于夫人这种怪异的举动,政冈和助左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当此之际,自岩城礼聘而来的相田康安,已经开始指导梵天丸和藤五郎默读孝经。事实上:早在康安于梵天丸两岁时来到米泽城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展开教育工作了。
当然,这些年幼的弟子虽然口中念念有词,但实际上他们并不了解其中的意义。不过康安相信,当孩子们的理解能力随着成长而增加之后,自然就会了解其意。由此可知,康安所采取的教育方式,是一种天才教育而非死板的填鸭式教育。当然,每个人的聪明才智都不相同,因此同一章,甚或同一句话的意义,各人的理解程度也会有所差异。在课业方面,政宗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学生,据说他规定自己必须每天默读二十页,否则不准吃饭。
但是他始终无法理解,母亲对他所做的独眼训示究竟有何含意呢?
依照常理来看,一个可望成为性格豪迈、顶天立地的武将之人,必须有许多能够符合其身份的轶事传闻,但如今母亲的这一番话,却为他冠上不孝的罪名。这对政宗而言,无疑是一种诅咒、束缚。
根据辉宗的解释,梵天丸之所以失去一眼,乃是因为他是圣者万海上人投胎转世之故。
在这一点,文殊堂的法印不愧是一位具有独到见解的宗教家。除了亲至米泽城拜访清顺执事,请他务必保守梵天丸出生的秘密之外,法印又在翌年亲自拜访资福寺的新住持虎哉禅师,殷切地向他提出保密的请求。根据历史记载,两人是在元龟三年的初秋首次会面。
法印与新寺院的方丈约在秋花丛下相见,于是这场百世难得一见的修行者与禅僧之对话,便在虫声的伴奏之下展开。
“贵僧不远千里而来米泽城,完全是为了梵天的出生,因此法印特来参拜。”
这一天,文殊堂的法印居然一改常态,表现得十分殷勤。当时虎哉禅师虽然年仅四十三岁,但是学问之深,却是法印所无法比拟的。或许正因为如此,他也有一般年轻人少年得志的那股自负、傲慢气势。
在听见法印的开场白后,他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视线却依然停留在秋花丛中。
“少主梵天乃是大圣万海上人投胎转世,希望你能把他教育成胸怀慈悲心肠的盖世武将……”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那当然,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意思呢?现在就让我把事实全部告诉你吧!梵天少爷就是修验道的始祖,亦即神变大菩萨的化身万海大圣人所投胎转世,因此他就是神变大菩萨,是异于一般凡人的。”
“哈哈哈……他只有一只眼睛,当然与众不同。”
“真高兴你也承认这个事实。不过,从只有一只眼睛的事实来看,不正意味着日后即将统治天下的瑞兆吗?如今,上天把他的两眼视线合而为一,正是天无二日的最好证明。身处在这动荡不安的战国时代,纵使拥有不动明王的利剑,也必须接受像你这样的名师指导,才能具备护持大日如来(太阳)及如来功德的学问。”
说到这里,法印突然降低音调说道:
“身为一名修行者,我必须向你忏悔,事实上梵天少爷是在其母刻意安排下出生的。”
于是他把义姬下嫁伊达家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虽然受到恶鬼的驱使,以致凡事都必须唯唯诺诺,但是身为役之行者,法印从来不曾对修验道的祈祷稍有懈怠。令他感到安慰的是,祈祷也的确产生了效应。根据以往的经验,各种不可思议的现象经常出现在护摩修行中。
最好的证明就是,当法印正在思索梵天丸到底是何者的化身时,突然在护摩的烟雾当中,出现了一个清晰、眩目的影像,那就是万海大圣人。
当然,祈祷的效验是无庸置疑的。不过,像万海这样的大圣人,真的会转世成为一个浑身充满罪孽的武人之子吗?这个问题经常萦绕在法印的脑际。就在这时,第二个奇迹再度出现,那就是梵天丸的疱疮。根据法印的说法,当他在梵天的枕边进行护摩时,大日如来又在眼前出现了。
“不必担心,我既然来到此地,就一定能够把他治愈。但是,由于这孩子的祖先个个罪孽深重,因此他必须和万海一样,以一只眼睛做为补偿的代价……从那以后,他将具有和万海一模一样的独眼姿态。”
听完法印的叙述,虎哉禅师不禁一阵愕然,只能呆呆地凝视着对方的双唇。而原先一直挂在脸上的冷笑,早已为苦涩所代替。当法印谈到大日如来不知何故又将梵天丸的眼睛还给母亲义姬时,虎哉突然开口问道:
“你、你说什么?大日如来又出现了吗?”
“是的!”
法印在胸前合掌为什,然后说道:
“夫人把梵天的眼睛吞入腹中;换言之,她要代自己的孩子承担伊达家历代祖先的罪过: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啊!尽管梵天并不喜欢自己的母亲,但是她却不计前嫌,愿意代子承担祖先所犯下的过错……”
“我明白了!法印,你真是一个相当奇特的人物!看来,我得要好好招待你这位文殊堂的大师才行喔!”
于是虎哉立即吩咐寺僧备酒,两人就在这混合着虫鸣的树荫底下,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从那以后,这位正直的修验者将提供虎哉各种情报。
“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梵天少爷!”
法印不时地叮嘱对方。每当邻近的武家或长者家有丧礼时,这位头上泛着光芒的高僧,必然会亲自前往,为他们诵经超度。在羽黑三山的修行者中,固然有许多意志坚强的年轻人,但是像他如此诚心的人,倒是相当罕见。
“今后我就把这奇妙的币束(梵天)交给你了。”
虎哉宗乙听完了他的话,脸上并未露出不快的表情。虽然当初聘请他来的,是东昌寺的康甫及其侄儿伊达辉宗,但是真正希望把这孩子教养成顶天立地男子汉的人,却是文殊堂的法印。
(修验道的确有其可敬之处。)
原本佛教并没有所谓的恶魔或神,只有生存于天地之间的各种复杂之人类。而授与人类正确的知识,并将其变成一种智慧应用于生活当中,这就是佛教对人们的教诲。凡人只要能够正确地了解,便可以达到所谓“成佛”的境界了。问题在于,虽然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并非所有的凡夫俗子都能做到。严格说起来,这就是一种效验、一种利益,必须透过各种磨练,才能有所觉悟。
(真正的利益应该会越来越大……)
如今,上天竟然透过一个平凡的修道者,将修验道的币束及被周遭人们视为神童的教育责任交给自己,这是多么讽刺的因缘啊!
(这个币束将会为自己带来多么繁重的工作呢?)
将文殊堂的法印送出山门之后,虎哉再度凝视着秋空中的明月。在这微寒的秋夜里,月光映照在树梢的露珠上,不时透出一股寒光。尽管人世间有无数的月影,但实际上却只有一个月亮能够照亮黑夜。因此,即使是神圣无比的教育工作,往往也蕴藏着无限的欲望。想到这里,虎哉不禁自嘲似地笑了起来。

事实上,虎哉并不是真正的虎,而是一只温柔的猫。不!也许他只是看起来像猫,但实际上却是一只虎也说不定。
怒吼及斥责与其说是为了鼓舞人类的勇气,不如说是为了使人退缩。同理,一只温驯的猫在完全松弛了对手的警戒之后,往往摇身一变成为凶猛的虎豹。因此,人在温和之余,还须适时地咆哮一阵,借以展现自己的威武。
当然,如果本质上就是一只老虎的话,那么即使不大声怒吼,也会虎虎生威,令人望而怯步。在资福寺内,梵天丸的书房已经陆续建造完成。而极受敬重的儒者相田康安也曾数度造访,与虎哉商讨讲授儒学事宜。经过商议之后,两人决定学科方面由康安负责,而虎哉则负责梵天的人格形成教育。
自从虎哉来到资福寺后,辉宗就迫不及待地想把梵天丸送来,然而虎哉却断然予以拒绝。
“我初来乍到,对这个寺院一无所知;更何况等我熟悉之后,还必须去了解乳母及其他家臣……等到这些准备工作都就绪了,你再送他来吧!”
“谨遵圣教!”
在文殊堂法印来访后的第三天,虎哉首次与乳母、枪之助左和片仓小十郎等人见面。至于相田康安,则由于梵天丸之父辉宗对于这次的见面十分慎重,因此也陪同前来。
禅师以温和的声音延请一行人进入书房,并且亲自为他们调配麦茶。
“在少爷来此之前,首先我要向各位说明一件事情。”
对于虎哉那缺乏阳刚之气的温驯语调,枪之助左及小十郎均感到失望。
“我想各位对古老的经文,如自灯明、法灯明等应该都有所了解吧?乳母你呢?”
“呃……是的!我一向……嗯,我是略知一二。”
政冈面红耳赤地回答之后,虎哉颔首笑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事实上,不论我们如何诚心,都无缘与释迦会见,只能不断地聆听他的教诲。现在,我要告诉各位一则佛经里的故事。有一天,释迦召集众弟子来到面前,然后告诉他们:‘弟子们,你们必须使自身灯明,必须懂得如何自处,绝对不能存有依赖之心。’‘是……’弟子们回答道。话虽如此,但是他们本身并未其有足以照亮世间的灯明,因此当然必须根据法理、依赖他人才行。所谓的法,就是天地的自然,也就是宇宙间的真实。其他方面尚可以依赖他人,但是在法这一点上,却一定得靠自我修行,否则永远地无法借由自己的灯明看清周遭的事物。”
“你的意思是说,人不能心存依赖……”
“正是!事实上,心存依赖是成就不了大事的。在这纷乱的社会里,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哪有馀暇去帮助别人呢?可笑的是,有些人却因为得不到他人的帮助而变得愤世嫉俗,于是纷争便由此产生:情况严重时,甚至会拳脚相对。一旦拳脚相对的话……”
“就会招致怨恨。”
相田康安接口道:
“大师的意思是:人若不靠自己努力,就无法存在于世间,对吗?”
这时,猫突然摇身一变而成为虎。
“住口,你这多嘴的家伙!是谁允许你到这儿来打扰我的说教呢?你的臆测根本于理不合,谁说拳脚相对就一定会招致怨恨呢?在这芸芸众生当中,也有很多人因慈悲之鞭而感到喜悦哩!”
“对不起,我冒犯你了!”
“我要说的就是,一旦拳脚相对的话,将会使你的手脚感到疼痛……总之,最重要的是不要想依赖他人,凡事均必须借由法灯明努力学习。法句经中曾经说过……自己必须先做自己的主人,然后才能成为他人的主人:自己必先能调适自己,然后才能产生力量。如果一定要恳求的话:那么就恳求自己、砥砺自己。今后我将以此来教导少爷,并且避免一切的打扰。”
“我们都了解了。”
辉宗低下头来。
“现在我要问各位一个问题。一个无法无天的人在一口关系着无数人性命的井中,丢下了一颗大石头,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由于井水的出口被大石堵住,以致人们面临无水可喝的窘境,请问这时应该怎么做呢?侍卫,就由你来回答吧!”
虎哉用手指着枪之助左。
“我会设法把大石头取出来。”
“那要怎么做呢?”
“首先我会派二、三个人进入井中,然后命其合力搬起石头,再用绳索慢慢地将人和石头吊起……这样没错吧?乳母!”
“到底该怎么做呢?”
虎哉的声音又提高了。
“其实根本不必如此费事,只要找来一群和尚,请他们捻香向上天祷告说:‘石头哟!赶快浮起来,赶快浮起来……’,那么不需沾湿任何人的手,就可以使石头离开井中了。”
小十郎闻言不禁笑了出来。
“方丈,我认为这么做绝对不可能让石头离开井中。”
“没错,小家伙!佛教的教义正是如此,你能够了解这个重要关键,实在非常难得。同理,少爷也和石头一样,并不是你要他浮起来,他就会浮起来。好啦!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各位请回吧……”

不论是为人师表或为人弟子,都是由于某种奇妙的因缘才能相遇,在这当中,即存在着无限的生命通路。如果伊达政宗的人生没有虎哉宗乙参与。那么他的一生或许不会如此辉煌。当然,虎哉也不可能终老于此。当初若不是东昌寺康甫的一再请求,虎哉根本不会来到米泽城;但也正因为他来到此地,所以才会与政宗衍生不可割离的师生情感。足以令他感到安慰的是,政宗确实吸收了他所教导的一切,而成为功业彪炳的一代名将。
原本人类就和天地自然的大生命一样,皆是同根而生。因此,只要彼此有缘,就可以得到正果;如果无缘,那么就无法遭逢良师,而像枯草般地腐化于尘土当中。事实上,不论是吸取的一方或给予的一方,都是同出一源的。
虎哉于元龟三年(西元一五七二年)以四十三岁的英年来到资福寺后,即一直担任教化梵天的工作,一直到庆长十六年(西元一六一一年)以八十二岁高龄圆寂为止,总计陪伴政宗达四十年之久。
政宗从六岁开始,一直到四十五岁为止,始终都有良师在旁指导。对一个身处战国时代的孩子而言,他实在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幸运儿。由于相处的时日很长,彼此间的影响也相当深远,因此旁人根本分不清两者之间有何差别。事实上,政宗的佛学知识、汉学及五山文学的教养,全都得自虎哉的真传。如果虎哉是位武将的话,那么政宗必然也曾在其薰陶之下,成为一代武将。
此外,两人的气魄与个性也十分类似。如果硬要区分两者之间的不同,那么我们只能说,虎三分、猫七分的是虎哉:而虎四分、猫六分的,则是政宗。
梵天丸政宗初次与虎哉见面的日子终于到来。
这一天,只有枪之助左及两名年轻的侍从跟在他的身旁,乳母并未陪同前来。大体说来,在整个求学过程中,通常都只有梵天丸及堂弟藤五郎、片仓小十郎等三人结伴同行。
“师父,这是父亲要我送给你的。”
梵天丸的怀中抱着一束桔梗花。
“好漂亮的花啊!请代我向令尊道谢!”
虎哉伸手接过花束,然后紧闭着双眼,像盲人般地用手触摸花瓣。这时,站在一旁的梵天丸忍不住讶然问道:
“师父,你的眼睛不好吗?”
虎哉缓缓地摇了摇头。
“嗯,真好,不过,这到底是什么花呢?”
“这是盛开在庭园里的桔梗花,大部份都是深紫色的。”
虎哉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怎么样?你看见了吗?”
“是的,我看见了。可是,这和我手捧着它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嘛!”
“我并没有问你花的颜色。事实上,现在我并不是用眼睛在看它,而是用心。”
“心也能看见花吗?”
“比眼睛所看到的更美呢!你也可以用心来看啊!我相信你一定也会跟我有相同的感受。”
“真的?”
于是梵天丸依言闭上眼睛,模样显得相当可爱。
“嗯,很好,很好!由此看来,你也是一个有心的人,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保存本心才行。”
“是!”
“好,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藤五,把这些花放到井边的水桶里吧!”
虎哉把花交给藤五郎后,随即张开双眼,用手召唤小十郎。
由于小十郎已经不是初次会见虎哉,对他的脾气略有所知,因而只是静静地来到师父的面前,等藤五郎从井边回来。
“小十郎!你站在这里,然后用力拍手。”
小十郎依言用力拍手,于是在这充满树香的天井里,很快地响起了一阵拍掌声。
“嗯,声音十分响亮。现在,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们,小十郎是拍右手,还是拍左手呢?你们回去好好地想一想,纵使花上几天的时间也没有关系。等到有了答案以后,就到我这儿来,悄悄地把答案告诉我。现在我要到隔壁的方丈寺去,为你们准备习字的范帖,所以你们不必马上回答我。”
于是,这一天的教学活动就此结束。待老师离开以后,三人立即聚在一起讨论,并且实地拍打双手,但是却没有人能找出答案。
当三个孩子带着习字范帖回家以后,虎哉随即把梵天丸送来的桔梗花放入青竹筒中,然后在花前打坐。
在虎哉的眼中,梵天丸似乎过于纯朴。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吧?他的身体看来并不怎么健康。除了坐时膝盖会不时摇动之外,在走出山门之后的回家途中,他还会数度回头。
如果他只是想要成为奥羽的名门(藤原氏),那么四肢就不需要非常强健。但是做为一名武将,除了掌形必须十分勇武之外,额头也不能过度开展。
一旦额头的宽度超过颅顶部时,即表示此人略带神经质,而且脾气十分别扭:虽然富于计划,但是却欠缺情绪反应。
谈到性格,在此必须补充说明一点。
成为武将的第一要件,不用说当然就是统率力及包容力。有些人会把妥协力与包容力混为一谈,但事实上两者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是过于妥协的心,容易流于谄媚;一个谄媚的人,绝对无法获得他人的信任。至于包容心,则是指在出类拔萃、豪迈不羁的性格之中,包含着慈悲心,而且非常小心、谨慎,始终坚持自己的原则,不会同流合污。在人世当中,唯有这种人才能赢得他人的信赖。
(虽然素质良好,但却过于柔弱……)
想来这过于柔弱、纯朴的性格,你是得自其父辉宗的遗传。
(一定要让他多接受磨练才行!)
文殊堂的法印不是说过吗?
“妈妈,我的眼睛掉出来了。”
如果不能勇敢地把被树枝戳伤的眼珠放在掌上,表现出豪迈的一面,那么就无法成为真正的战国儿女。
想到这里,虎哉不禁暗叹梵天之母真是一位不可思议的奇女子。他知道义姬的用意,是要发掘梵天的本能,因此所谓的万海上人,必然也是由这位母亲一手所塑造出来的人物。
(好,我就从培养坚忍性格开始教起吧!)
一待教育计划确定之后,虎哉立即派人送信至辉宗处,表示他将利用二十一天的时间,在资福寺举行霜之接心会。
在这二十一天当中,梵天丸及其侍从均必须住在寺内,开始进行荒疗治(强迫治疗或教育)。
此时,八月出生的梵天丸已经六岁了。但是,当师父要求他住到资福寺来时,乳母却也带着大批的换洗衣物及点心一起来到寺中。当虎哉看到这个情景时:
“梵天少爷,请到我这儿来。”
待梵天丸进入方丈寺后,虎哉立即大声斥责道:
“你居然敢说谎!你看,你不是说这些花是美丽的紫色吗?你看清楚,这是紫色吗?”
说完就用力把花扔到梵天丸的脚下。梵天定睛一看,原来是五天前他送给老师的那束桔梗花。经过五天以后,花不但变成了白褐色,而且都已经枯萎了。这时,虎哉仍然厉声叫道:
“怎么啦?梵天少爷!为什么不说话呢?”
他用那对虎眼凝视着梵天丸,使得对方几乎屏住了气息。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说!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恐惧刹时笼罩梵天丸的全身,于是他不自觉地紧闭着双眼。讵料如此一来,反而使他那原本可爱的童颜变得紧绷起来。
“为什么要闭上眼睛?你这个胆小鬼,居然敢对我撒谎!”
突然,梵天的口中发出了近乎悲鸣的声音。
“是紫色,一直都是紫色!我用心灵之眼来看,它们确实都是紫色的。”
“好!”
虎哉用力一拍膝盖。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既然你用心灵之眼来看,花还是紫色的,那就表示你并没有骗我。好了,我知道了。”
梵天丸奋力睁开双眼,静静地凝视着禅师,全身仍因过度激动而不停地抖动着。被称为胆小鬼不但使他觉得非常懊恼,同时全身的神经也因而紧绷。
“哈哈哈……”
禅师觉得心底有股想要上前拥抱他、亲他脸颊的冲动。
“对不起,是我不对!你根本不是什么胆小鬼,而是一个很好的别扭者。哈哈哈……”他又再度捧腹大笑起来。

大自然自有其意志存在,而且这种意志会与人类的生命结合,然后传送到世间来。不论传送的方式如何,均有其一定的轨道;一旦脱离轨道,那么人类便无法继续在世间生存。
换言之,当人类不能依循轨道而生存时,生命便失去了意义。因为,每一个生命所其有的独特个性,都已遭到抹杀。
“天地之间,唯一能够依赖的,只有自己。”
尽管人类无法脱离既有的传统,但却必须具备突破不良传统的勇气及不违传统而生存的能力。唯有能够了解这一点,才能悠然生存于大自然与人类轨道之间。
不过,在开创调节的能力之前,首先必须进入“孤独之门”才行。
“何谓父母?”
“何谓家臣?何谓敌人?何谓同志?”
“何谓学问?何谓武艺?”
人为什么要睡觉?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会听?为什么会哭……这些都有一个通俗化的妥协,但是也各有瑕疵。换句话说,在这个广大无比的智慧袋里,仍然存有许多破绽。
这种禅者的修行,即是完成人格养成教育,达到“不立文字”之境的秘诀。真正的教育,是无法用学问或道理来说明的,而必须在人类的心与心、魂与魂偶然逊遁之时所产生的电击火花间,才能领悟出来。
“明白了吗?”
“明白了。”
禅者把这种以心传心的方式,称为“承法”。不论是传授或继承的一方,都必须以全身全灵相互遇合,才能完成传承的任务。
这和刀枪的短兵相接是不同的。后者会对双方造成伤害,但是前者却有助于培养慈悲之爱。
“少爷,我想你将来会成为一个性格怪僻的人。”
虎哉集中大爱,把自己所知所学倾囊传授给梵天丸。他告诉自己的学生们,疼痛时要说不痛,想哭时则必须笑;热时必须说冷,冷时则反而喊热。
虽然这种教育方式并不符合自然的原则,但是根据虎哉的说法,这才是真正的教育。
疼痛、寒冷、饥饿、“火奥”热等五体五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感觉。纵使不曾特意教导,也会在出生时即具备这五种感觉。同样地,不论你如何刻意避免,人类的命运始终摆脱不了疼痛、悲伤等情感上的纠葛。
既然已经知道无法避免,那么就必须经由教导,学习如何去克服疼痛、饥饿、寒冷及哀伤。事实上,这就是人类必须代代传承的教育,也就是不自然教育的本质。
“最重要的是,这是造物主托负给释迦的工作。人类的身体,从手脚到五脏六腑,均必须非常强健。如果有一处不够强健或无法了解使用它们的方法,那么就会丧失功能。”
对于梵天丸的教育,儒者相田康安与虎哉和尚之间,曾数度因为意见不合而发生冲突。
康安的教育方式固然过于严苛,但是虎哉和尚却经常用一些不合情理的事物做为比喻,使得对方哭笑不得。一天不工作就一天不能吃饭……和尚带着梵天丸到菜园时这么告诉他。此外,虎哉还要求梵天丸必须赤脚工作。结果,于心不忍的康安特地带了一双义姬亲手缝制的皮靴送给梵天丸。
“梵天少爷,你脚上穿的是什么?”
“是鞋子啊!妈妈怕我在菜园工作时脚会受伤……”
“你已经穿着鞋子啦!把这东西脱掉!”
虎哉接着又说道:
“好吧,好吧!既然是令堂亲手为你缝制的鞋子,那么你就穿着它,直到磨破为止吧!不过我得事先声明,等到这双鞋子破了以后,你就得穿回原来那双鞋子。”
两个月后,这双皮靴的底就磨破了,于是梵天丸只好又赤脚走在菜园中。
“怎么样?还是原来的鞋子比较坚固吧?”
在午休时间里,和尚边喝着麦茶边问梵天丸。这时,只见梵天丸得意地拍着那光溜溜的脚底说:
“嗯,这双鞋可是愈穿愈坚固呢!师父,我想这大概就是释迦佛祖所留下来的魔法鞋吧?”
虎哉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要太过饶舌喔!”
他轻声斥责道。
“坦白说,释迦佛祖也会偶有疏忽。虽然他脚上穿了一双不沾泥的鞋子,但有时却忘了洗脚就直接回家了。”
“嗯,他可真是一个别扭的人啊!”
“是的。不过,他却很能体会鞋子的伟大。现在你认为自己的鞋子愈穿愈坚固,但事实上母亲为你做的鞋子,才是真正的鞋子。只是,母亲或许忘了你有一双与生俱来的鞋子。”
这时梵天丸突然笑了起来。
“我想应该这么说吧!女人是十分轻率的动物,有时候她们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生孩子。”
“你、你说什么……”
在资福寺求学三年以后,九岁的梵天丸不仅变得黝黑、健壮,而且长高了不少。而那仅存的一只眼睛在望着师父时,总是不时流露出精明、锐利的特质。

有关伊达家的历史记载,绝大部份都来自政宗的少年时代。从这些史传看来,对政宗影响最大的两人,莫过于负有守护之责的远藤基信及乳母政冈(片仓喜多女)。
远藤基信并非伊达家世代相传的家臣,其父是一位曾经接受龟冈文殊堂的长海法印及大宝寺执事庆俊法印之教诲、名叫金传坊的修道者。而认为金传坊之子基信颇有才能,并且予以拔擢任用的,是对政宗之出生抱持强烈野心的中野宗时。
最初,基信只是跟在宗时的身旁担任书记一职,但是不久之后,他就完全清楚中野宗时真正的想法了。
身为伊达家的首要重臣,宗时除了不断制造辉宗的祖父植宗与父亲晴宗之间的摩擦之外,对于最上家的父子之争也暗自窃喜,甚至还故意离间辉宗与义姬夫妻之间的感情。
宗时认为,人世只不过是毒素与虚伪的凝聚罢了……不论是主从或夫妇、父子、兄弟关系,事实上都只是巧妙地运用彼此的关系而已。因此,最高的荣誉应该属于最怀的恶徒;而真正的胜利者其实才是真正的坏蛋……这就是宗时的人生哲学。在内心深处,宗时始终认为梵天丸是役之行者投胎转世,亦即万海大圣的再生,所以他希望义姬能按照当初预定的计划,把梵天丸掳回最上家。讵料此时义姬竟又再度怀孕,以致整个计划因这件意外而告失败。
义姬不但无法带着梵天丸出走,反而因为过于宠爱次子竺丸而迟迟不忍离开米泽城。如此一来,中野宗时难免担心她会背叛自己,甚至把预定的计划告诉辉宗。
于是他的歹念再起,并且决定要斩草除根。这一次,他派遣贫穷的修验者之子远藤基信前去暗杀义姬。
“如果找不到机会刺杀义姬夫人,那么用毒杀的方式也可以。总之,你必须尽力博取辉宗夫妇的信任,然后找机会把两人杀掉。不过,如果情况不允许你杀两个人的话,那么就把义姬夫人列为优先考虑的对象。”
接着他又说道:
“你认为如何?想要借着向神佛祈祷而得到正果的人,其实都只是自我欺骗罢了。同样是人,为什么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当主君的命,终其一生作威作福;而有人却屈居家臣之位,必须一辈子忍气吞声……这样公平吗?因此,我认为每个人都应站在平等的地位,凭自己的计略、手腕来取胜。你看看中央的情势吧!恶名远播的织田信长非但未遭天谴,势力反而日益坐大,难道这就是天意吗?既然为恶之人也可以成为一国一城之主,那么又何必勉强自己去做一个任人欺压的好人呢?”
于是远藤基信带着主君中野宗时所交负的任务,来到了米泽城。但是在接近义姬之前,他就自动把宗时的阴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辉宗。
原来他并不相信宗时的邪恶哲学,而且认为真正的神佛仍然存在于天地之间。虽然宗时认为其父的行为愚不可及,但是在他的眼中看来,却是极其崇高、神圣的举动。
当时梵天丸年仅二岁,而宗时及其子牧野久仲却已开始进行叛乱的准备。结果,父子俩在与相马作战之际,相继为敌军所杀。由于这次的事件,远藤基信顺利地获得辉宗夫妇的信任,除了拔擢他为伊达氏的家臣之外,还派他负责保护梵天丸的安全。
基信的心中早就做好打算,当辉宗亡故以后,他将追随其后切腹殉主。但在另一方面,他也是教育政宗的一大功臣。为了政宗,他可以肝脑涂地,不计任何后果。
尽管如此,基信对于教导政宗的虎哉和尚之指示,却也从不违背。事实上,他早已拜在虎哉门下,成为真正的佛门弟子。
至于政冈片仓喜多女,则具有与基信完全相反的性质。对于从来不受母亲疼爱的梵天丸而言,政冈就是他的母亲。这个脾气倔强的茂庭周防之女与其同母异父弟片仓小十郎两人,均是政宗一生当中不可缺少的人物。
无法获得亲生母亲喜爱的梵天丸和政冈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德川三代将军家光与其生母浅井氏、乳母春日局之间的情形一样,政冈愈喜欢梵天丸,则义姬愈是生气。
或许她的内心也在暗暗嫉妒政冈与政宗之间的良好关系吧?
不论如何,梵天丸还是在众人的照拂下顺利地成长了。可惜的是,经过这么多年之后,奥羽之地仍然无法摆脱战乱的阴影。在这数年当中,身为父亲的辉宗及其弟弟留守政景,经常奔驰于战场之上,为保家卫国奉献自己的心力。
事实上,自梵天丸两岁,也就是永禄十一年起,辉宗即公开与相马显胤为敌,双方你来我往,终年征战不绝。起初,双方只在小岛浅川作战,结果互有胜负。到了天正二年(一五七四年)五月,战场逐渐扩及东根;两年以后,也就是天正四年八月时,战场又转移到伊具附近。
相马显胤与伊达家原本有深厚的血缘关系存在,据说显胤之妻乃辉宗祖父植宗之女,也就是辉宗的姑母。由这层关系来推算,可知辉宗与显胤之子盛胤乃是表兄弟,而这也正是伊达家对这场战争感到失望的理由。
相马显胤根据岳父伊达植宗的遗言,认为自己有权统领伊达郡的一部份,但是辉宗却不予承认,因而挑起了战火。这场姻亲之战不但造成了重大的伤亡,同时也使得人们对彼此间的信心大失。
在整个作战过程当中,显胤总是带着儿子盛胤一起来到战场,并随时不忘提醒伊达家的士兵。
“我们是伊达家的女婿及最受植宗宠爱的孙子盛胤,凭什么不让我们成为伊达家的家臣呢?事实上,这原本是大老的意思,而我们父子俩只是想要完成大老的心愿罢了。如果身为孙子的辉宗仍然不肯纳我方为家臣,那么岂不是违逆了大老的旨意吗?”
他的这一番话,确实使得伊达家的士气大幅滑落。于是,基层的士兵们开始议论纷纷,心中急切地想要知道实情究竟如何。
面对这种情景,辉宗自然十分希望梵天丸早日陪他同赴战场。毕竟,相马盛胤只是外孙,而梵天丸却是血浓于水的内曾孙,而梵天丸深受曾祖父植宗宠爱的事实,更是远近皆知,因此他希望借着梵天丸来否定祖父的遗言。
“基信,你代我问问禅师,现在让梵天丸上战场是否太早了?”
辉宗有意透过远藤基信的游说,让虎哉禅师答应让九岁的梵天丸陪他同赴战场。
“蠢材!难道你们只想把他训练成一条会打架的狗吗?”
远藤基信在虎哉的怒斥下悄然隐退,从此绝口不提此事。但在另一方面,相马显胤的野心却日益扩大了。
“除了伊达郡外,外公还表示要把信夫郡的一部份送给我们。”
在相马父子咄咄逼人的攻势下,辉宗简直无法招架了。面对如此纷乱的局势,他不禁怀疑祖父生前是否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形出现?
为了帮助主公解决困难,远藤基信忧心忡忡地找乳母政冈商量。
“希望你能设法说服禅师让少爷出阵,以便解开目前的僵局。”
这时正是梵天丸十岁那年的岁末,天空中已经开始飘雪了。当乳母政冈来到资福寺时,梵天丸正在阴沉的天空下堆着雪人。
听完乳母说明来意之后,虎哉和尚凝神静思了好一会儿。他颇能体会辉宗的困难,但梵天丸毕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在战场上又能有何作用呢?
“好吧,我答应让他到战场去。不过在此之前,我必须先为他施行冠礼。”
虎哉略一思索后又道:
“身为名门伊达家的嫡子,如果不举行冠礼就迳赴战场的话,那么将会产生反效果。”
“什么反效果?”
“试想:伊达辉宗带着年仅十岁的孩子同赴战场……这不正好落人口实、提高敌人的士气吗?所以我决定在正月为他举行冠礼仪式。”
“正月……这么说明年就可以上战场喽?”
“还早得很呢!”
虎哉不悦地说道:
“在出战之前,他必须得到杉之目城祖父的祝福,并且通告天下,伊达郡和信夫郡都是属于他的……首先必须站稳脚步,到了战场以后才能发挥作用。”
“你说得对极了。”
“然后还要为他找一房媳妇。”
“你是说为这孩子……”
“你认为太早吗?当然,他看起来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根本不适合娶妻。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样的孩子适合到战场去吗?……既然决定要让他上战场,那么就必须使他看起来像个男人、像个顶天立地的战士。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当然必须有个妻子。”
“说得也是!”
“那么就等到冠礼仪式结束之后,再为他娶妻吧!一旦选好对象,就尽快把她接到米泽城来……相信在这段时间里面,他一定可以逐渐长大成人。即使他尚未长大成人,但只要一有了妻子,人们就会把他当作成人看待。一旦大家都这么想时,无形中就会产生一股战力……因此,上战场固然重要,但是千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反而会使少爷对战争充满恐惧,甚至终其一生都只是一个临战而惧的胆小鬼。”
为了早日上战场,因此梵天丸的冠礼仪式在天正五年正月十五日,亦即刚过十一岁不久就举行了。

今年的雪并没有降得很多,但米泽城内外仍为新雪所覆盖,因此每当太阳出现时,四周便成为一片闪着白色光芒的美丽世界。但在不见阳光的日子里,不但天气阴霾,北风呼啸,就连米泽城的大客厅里也显得灰黯无比。
“恭喜!”
“恭喜……”
依照往例,小正月的十五日通常都是一个大晴天,但是今年却意外地显得十分阴沉,令人不禁连想到这是否意味着伊达家的前途险峻呢?
自一大清早开始,素有三圣之称的修道者长海、庆俊及清顺三法印即联袂来到城中,准备为即将举行冠礼的梵天丸祈福。
文殊堂的长海还是秉持一贯的乐天态度,悠闲地坐在护焕椅上说道:
“真是吉星高照哪!你瞧,在火焰燃起的那一方,大日如来已经出现了!因此,我相信伊达家开运的时机很快就会到来。”
按着他又像往常一样,不时摇晃着光秃秃的脑袋,并且大口、大口地喝着祝酒。
至于另外的两位法印,则一句话也没说。那是因为,为了今天的仪式而特地由资福寺赶回来的梵天丸,看起来实在是太过年幼了。
在仪式即将举行之际,原本应该出席今日盛会的留守政景(辉宗之弟),却派人由信夫郡的杉之目城战场传回一则令人丧气的消息。按照当初的计划,政景应该陪着梵天丸的祖父晴宗前来参加今日的仪式。
“敌军正企图侵入信夫郡,而父亲晴宗也因操劳过度,而在数天前病倒,以致愚弟不克分身前往米泽。今特地派遣快马送来薄礼一份,愿侄儿平安富贵、长命百岁。”
尽管信中特别附上晴宗的亲笔信函,表明将伊达郡及信夫郡交给梵天丸的意思,但美中不足的是,政景和晴宗均无法前来。
“什么?父亲和政景都没有来?”
当一马当先由战场赶回来的辉宗移动着他那壮硕的身躯走进客厅时,随即讶异地询问列席的人员,但是家臣们大都沉默不语。这时,坐在辉宗身旁的远藤基信,突然表现出深受动摇的神色。
(敌人真会染指信夫郡吗?……)
一旦成服仪式完成之後,梵天丸这个乳名即告消失,从此以后改用伊达家代代相传的“藤次郎”来称呼他。此外,辉宗又在“藤次郎”以外为他冠上“政宗”的名号。
这个“政宗”的由来,主要是承袭在伊达家十七代的历史当中,素有“中兴之祖”美誉的九代政宗之名。
当十一岁的伊达藤次郎出现在厅中时,在座的人全都变得鸦雀无声。
这个少年真能承袭九代政宗的豪放与经纶吗?所有的人都心存怀疑。毕竟,他只是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少年啊!更何况除了父亲辉宗以外,藤次郎的单眼并不能增加别人对他的信服力。
这一天,藤次郎的脸上又再度化上淡妆。
在其身后,则站着只比他小一岁、腰间背着家传宝刀的伊达藤五郎。
负责为梵天丸剪去前发的片仓小十郎,此时已经长得十分健康,看起来像一名年轻的武者。和他比起来,藤次郎和藤五郎更像个年幼的小孩。
当小十郎剪去藤次郎的前发时,乳母咬着双唇低头不语。
此刻她的心中百感交集,根本分不清是喜还是悲了。而由不时响起的干咳声看来,远藤基信必然也有相同的感受……
每一位为人父母者,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在正常的情况下长大成人;然而,迫于情势之无奈,原本年幼的藤次郎却必须提早结束自己的童年生活。对孩子本身而言,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啊!
一个小大人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父亲辉宗以严肃的表情,在小大人“伊达藤次郎政宗”的头顶加上头冠。
“恭喜!”
在家人、来宾的同声祝贺之下,整个元服仪式宣告完成。
紧接着的,是父子一一向重臣们敬酒,并且举行庆祝酒宴。
“恭喜!”
“恭喜!米泽城的年轻大将终于诞生了。”
根据当时的传统,小孩子一旦行过冠礼之后,即表示他已长大成人。事实上,这种成服仪式和现代父母在孩子二十岁时为其举行的成人式并无不同,只不过政宗是提早在十一岁,实际上只有九岁五个月时举行罢了。讽刺的是,虽然众人口中不时交换着恭喜之类的贺词,但是心里并不如此认为。
当然,对于这种违反自然原则之仪式最感懊恼的,莫过于虎哉和尚。
(今后再也无法进行真正的教育了……)
尽管内心感叹不已,但是虎哉和尚并未说出口来。
“少爷!从今以后,虎哉必须把你当成人对待,让你接受每个成人都必须经历的各种磨练。”
在座的人都知道虎哉这一番话的含意,对于已经成人之米泽城年轻大将来说,当然不适合继续留在资福寺内,而且也不能再赤着脚在菜园里工作了。
“但是,我很希望能继续以往的学习。”
于是从这天开始,藤次郎必须每天整理行装,大老远地从米泽城赶到资福寺求学。
但是,这场违反自然的成服仪式所带来之不便,并不仅于如此。随着时代潮流的改变,社会对人们的要求也有所不同。在太平时代里,冠礼仪式通常在十五、六岁举行,然后才论及婚姻大事。但衡诸当时的情势及伊达家所面临的困境,却不容许他们等到梵天丸长大成人。
为了代替出城作战的父亲,刚行过冠礼仪式的藤次郎政宗必须夸示留守的战力,同时还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对家中的政治及经济状况有所了解。
春日里的某一天,当虎哉禅师看到骑着马来到山门前的藤次郎政宗时,不禁被他那身怪异的打扮给吓得目瞪口呆。
原来藤次郎不知从何处找到了一件红底的织锦铠甲,并随意地披在自己那瘦弱的身躯上。
“少爷!你这是学谁啊?”
虎哉瞪大了眼睛问道。
“坦白说,我对你骑着马来感到很不高兴,因为你任由母亲送给你的珍贵鞋子(指脚)日渐衰弱。一旦鞋子的力量削弱了,那么万一要用到时该怎么办呢?”
藤次郎微笑着说道:
“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了。”
“早知道你还这么做?”
“你听我说嘛!这匹桃花马就是我的鞋,穿着它我会日渐成长。”
“那么,你身上穿的又是什么怪东西呢?”
“是伊达衣裳!”
“伊达衣裳?……”
“相传比我早八代的伊达大膳大夫政宗曾经披着它往来京畿大路,因此后代的伊达家人,都会借用这件铠甲,对敌人造成压迫的气势,使敌军魂魄俱丧。”
“是吗?这么说来,你还是符合了父亲的期待喽?”
“是的!我要尽快成长,让父亲觉得我比以前更加成熟。当然,你也可以把它视为一种倔强的表现。”
“不要再跟我谈倔强了。我希望你认清一点,一旦成为大人以后,倔强的程度就必须有所限制,否则就会过于偏执。”
“我知道了,我会尽量注意的。”
“嗯,很好!不过,这件奇怪的红底织锦铠甲配上这匹桃花马,看起来确实相当显眼。我想,伊达家的人或许把这当作孝顺的表现吧?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件事,孝顺固然很好,但是千万不可太过显眼,否则只会使自己成为刺客狙击的目标。当你穿着如此显眼的服装时,刺客一眼就会认出你来,因此如果刺客预先埋伏在路上准备袭击你时,可能连枪之助左也救不了你,懂吗?”
藤次郎轻轻抚摸桃花马的鼻子,然后说:
“但是我认为这双鞋子也很好,因为在逃跑的时候,它能发挥很大的功能呢!”
“你说什么?逃跑!?”
“为了日后着想,有时难免要改变方向来穿它。师父不是说过吗?三十六计中还有走为上策哩!”
“好,进来吧!今天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什么事呢?”
“你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老师曾问你们三人一个问题呢?当时,我曾命小十郎用力地拍手。”
“弟子铭记在心、不敢或忘!”
“那么我问你,小十郎拍响的,到底是右手还是左手呢?”
藤次郎再度合眼笑道:
“父亲每天都盼望着藤次郎赶快长大,而我也果然不负众望。如今,我不但了解孤掌难鸣的教训,而且牢牢地把它记在心中。”
“什么?你把教训藏在心中?”
“是的!”
“既然你把它藏在心中,那么想必现在还在那儿喽?现在我要你把它拿出来,放在我的手掌上让我瞧瞧!”
虎哉和尚伸出右手,气呼呼地朝政宗逼近。

希望孩子尽快成长的父亲,并不止伊达辉宗而已。
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三春城主田村清显的身上。
如果把辉宗和清显放在一起比较,那么前者似乎比后者幸运多了。因为,伊达辉宗除了藤次郎政宗之外,还有次子竺丸,但是田村清显却只有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女孩。
三春位于陆奥国田村郡,亦即今之福岛县郡山市东北的三春町。
“当今的镰仓大草纸及田村庄司,是在征夷大将军坂上田村磨、陆奥守下乡之际,留给在此出生的一名子孙,并赠以‘村之庄司’的封号,从此代代相传。此外,本地并不隶属关东,代代拥有自主之意志。”
这就是三春城的由来。
自南北朝以来,坂上田村磨的子孙就和后醍醐天皇方、北田亲房等势力共同负起勤皇的任务。但是,如今这个家世显赫的家族,却只剩下一个女儿。在这个战国乱世里……
“势必难逃被人掠夺、并吞的命运。”
田村家的大臣多半如此认为。因此,为了免于被并吞的危险,他们只好向强者进贡。
“孩子啊!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孩呢?”
现代人普遍认为,男女双方必须拥有感情基础才能结合,否则婚姻便无法持久。但是对于身处战国时代的人们而言,如果不能拥有一个足以继承家业的男孩,那么就只有灭亡一途。因此,对田村清显来说,只要有人能为他生下男孩,则不论是怎样的女人他都会欣然接受。
然而,他所拥有的,仍然只有爱姬一个女儿。
或许是出自补偿心理吧?清显从来不叫女儿爱姬,而是称她为“爱子”,由此不难了解他内心的期待。
所谓爱子,乃指极受宠爱的孩子,当地人又称为“爱儿”。
一心想要有个男孩来继承家业,结果生下来的却是一个女儿,田村清显心中的绝望可想而知。
更令清显感到失望的是,女儿并不是一个足以驾驭丈夫、守护城池的人才。
如果她具有最上义姬那样的气魄,那么田村清显一定会很快地为她物色丈夫。
到了天正六年,也就是爱姬十一岁时,她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当然,爱姬的才气并不比别人差,而且面貌姣好;性情温柔可人。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还具有一副慈悲的心肠,每当听到他人的不幸时,一双剪水秋瞳里总是盈满了泪水,好像自己就是悲剧故事里的主角似的。
“怎么会有这样可怜的人呢?”
清显对自己的女儿如此像个女孩,感到十分悲伤。因为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一个完全女性化的女继承人,是绝对不适合生存于战国时代的。
人生在世,并非只要能够排除阻碍而求得生存就已足够,还必须具备忍耐各种挫折的能力,否则一切终将化为虚无。
“爱子啊!为什么你不能表现得像个桀傲不驯的孩子呢?”
就在田村清显长吁短叹之余,突然听说一件足以令他重新燃起希望的传闻。
那就是伊达家的嫡子藤次郎政宗正在寻找联姻的对象。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12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3雪割草====================
三春的田村清显又被称为大膳大夫,和中国的毛利家属于同支。他们享有和伊达家同等的荣誉,可以自将军的姓名中取一字作为自己的名字,例如植宗的“植”、晴宗的“晴”或辉宗的“辉”。
(由女方亲自上门提亲,会不会太奇怪了?)
但是既然女儿不可能有所作为,他也只好面对事实了。
在当时,借着儿女的婚姻进行政治交易的,并非只有田村清显。生存于战国时代的人们多半认为,婚姻只不过是一种政治买卖,幸福与否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求得生存,并且保持势力稳定。当然,在安定之馀,往往还其有扩张领土的野心。
总之,因为只有一个女儿而被讥为“缺乏子嗣”的田村家,不但必须忍受敌人的轻视,而且还必须面对各种不利的情势。
当时,直接表明觊觎清显家之意图者,有边界相邻的须贺川之二阶堂盛行及白川之结城义亲。而暗中蠢蠢欲动者,则有会津的芦名、常陆的佐竹及石川的石川等势力。这些强敌的兵势不断扩增,对清显造成了一股强大的压力。依照目前的情势看来,战争可能随时爆发。
“内匠,我有要事相商,立刻召集重臣们到大厅来。”
清显一声令下,向馆内匠立即召来田村梅雪、大越显光、桥本显德及常盘景正等五位家老在议事厅里共商大计。
“我听说伊达家的嫡子正在择偶配婚,但不知此人人品如何?”
一待主君说完,大越纪伊显光立即摇手说道:
“和伊达联姻的想法千万使不得!我认为与其和伊达缔结姻缘,倒不如选择相马或芦名。”
由于他的语气过于严厉,致使清显面有不娱之色。
“纪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当然!我不是回答你了吗?”
“那么,我曾经问你是否要和对方结亲吗?我只问你,伊达家的儿子人品如何,不是吗?”
“我并不了解他的人品究竟如何,但是听说他只有一只眼睛。在相书里,自幼即失去一只眼睛乃是恶运的前兆……”
“住口!既然不知道对方的人品好坏,就不要妄下断语。梅雪先生,你是否听说过有关这孩子的传闻呢?”
“启禀主君,我曾听人提起……据说他是万海上人投胎转世,因而只有一只眼睛。”
“是吗?伊贺,你认为如何?”
清显以严肃的表情看着常盘伊贺景正。
“是的,我也听人这么说过,而且我还听说此人豪胆无比。”
“你是说他的胆子很大?”
“是的。据我所知,他是在五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而失去了左眼。”
“哦?他五岁时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独自溜到庭院里爬树,结果在爬到比屋顶还高的树梢时不慎跌了下来。”
“什麽?他爬到比屋顶还高的地方……”
“是的!虽然侥幸没有摔死,但是他的左眼却被小树枝挑掉。据说当他发现左眼珠被树枝挑掉之后,竟然十分镇定地把它拾起放在手上,然后来到母亲的身边说:‘妈妈,我的眼睛掉出来了……’”
“什么,他说眼睛跑出来了?”
田村清显并不是一名轻率的男子,但是却很喜欢听这类传闻。
他瞪着持反对意见的大越纪伊及同族的田村梅雪,然后下定决心似地说道:
“我决定了!”
按着他又用力一拍膝盖说:
“爱子的丈夫,一定要是伊达家的儿子。”
这时,桥本刑部显德突然高举双手说道:
“主君慧眼独具,为爱子公主觅得如此佳婿,真是可喜可贺啊!”
此话一出,无异杜绝了所有的反对言论。
当然,他是因为察觉到清显希望他这么说,所以才特地选在此时发表意见的。
“哈哈哈……什么独具慧眼,这也没什么嘛!不过,我希望女儿嫁给伊达家的儿子之后,两人所生的孩子能有一个来继承田村家的事业,使田村家的香火历代不绝。各位想必也都知道,自从坂上田村磨公以来,我们家就不曾再出现像他那么勇猛的武士了。但是,根据方才各位的叙述,我确信伊达家的儿子必定是位百年难得一见的勇士,因此我决定要他成为田村家的女婿。好了,内匠!就由你负责去和辉宗商量此事吧!但是我必须特别提醒你一件事,千万不要像一般的媒人那样,尽说些不实的话语;相反的,我要你把一切事情据实以告,不必有所隐瞒。记住,撒谎是田村家最不屑的行为。”
此时,向馆内匠并未察觉自己已经成为撮合这桩政治婚姻的重要人物。
事实上,他仍然沉醉于家中亲芦名派与相马派的嘴巴被人封住的愉悦当中,根本不知道主君到底说了什么。
“你明白吗?内匠!”
“啊?……明白什么?”

即使是在毫无秩序可言的战国时代里,田村家的老臣们对于要亲自把主君唯一的女儿,以婚姻买卖的方式送到伊达家一事,仍然感到难以启齿。就连一向粗枝大叶的向馆内匠,也开始变得仓惶、犹豫起来。
“撒谎是田村家人最不屑的行为。”
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谎言了。但是,由主君的这一句话,他可以体会出加在自己肩上的任务,是多么地重大。更何况,即使被伊达家拒绝了,也必须顾及田村家的面子问题,否则今后如何在社会上立足呢?因此,他事先设想各种可能的情况,然后寻找解决的方案,之后又一再地演练,务求届时能有最完美的结果。
这天,内匠一回到家中,就立刻以水净身,然后坐在佛坛前对着祖灵喃喃说道:
“祈请各方神明赐予弟子智慧吧!”
事实上,内匠并没有特定的信仰对象,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他习惯在神坛前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之后,田村一族的血统已经相当混乱,因此祖灵能否听见他的祷告,还在未定之数,但是既然田村大膳大夫对他推心置腹,将如此重大的任务交托给他,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向田村家的祖灵说明此事。
“田村家的未来完全寄托在公主身上,因此希望各位神佛能够赐予弟子智慧。”
内匠的祖先原本就不是属于智慧型的人,因此他所能想到的方法也就不甚高明。
但是,在慢慢走向位于米泽城的伊达家时,向馆内匠终于决定了进行的方式。
内匠到达米泽城时,藤次郎政宗正好到资福寺上学去了,因而由老臣远藤基信负责接待。
“我家主君田村大膳大夫始终秉持着一个信念,那就是正直乃为人的第一要件,因此以下我所说的,绝无半点虚假。”
听到内匠这一番话的远藤基信,有点不知所措地摸摸眉毛,然后静待对方继续发言。或许,他是想借着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的不耐烦吧?
“坦白告诉你吧!三春家的公主,不论是品性或容貌,都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
“啊?你说什么?”
“每当她出城时,路上的行人总是对她的美貌赞不绝口。就连家臣们也一致认为,像她这么娉婷可人的美女,的确是世所罕见。”
“那、那又怎么样呢?”
“我的话绝无半点虚假,你可别认为我言过其实了喔!我来此的目的,就是要告诉你们,正因为我家公主是天下第一美女,所以我们也要为她找一个足以匹配的夫婿……”
内匠由于过度紧张,以致原本想要先夸赞政宗的计划,一变而为夸耀自家的公主。
“我家公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对于烹饪、茶道更是拿手。最值得敬佩的是,她虽然贵为公主,却从来不曾对家臣们怒目相待。所以,我认为他们两个人非常适合。”
远藤基信具有整军经武的卓越才能,对于几千名士兵作战几天所需要的米粮、多少匹马所需要的粮秣,都能毫不迟疑的计算出来,然而对人情世故却一窍不通。
“对不起,我要打断一下你的话。你刚才说,这位美丽的公主与什么东西很适合呢?……”
被对方这么突如其来一问,内匠的脸色整个都变了。此时,他的内心也许正在低喊“糟了”呢!一向达观、轻率的他,原本是计划要好好夸奖藤次郎政宗一番的,而且当他在城门口徘徊时,还特地默念了几十遍,谁料临到头来,竟然把这些话给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就算要改口,也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内匠也和向来不肯服输的战国人一样,每当面临窘境,就会充份展现蛮横的习性。
“什么?我刚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居然还问我跟什么东西适合?……我向馆内匠是自四道将军以来,少数几个和田村家具有血缘关系的武士之一,因此如果你要赶我出城,那么我就当场切腹自尽,知道了吗?”
“但是,刚才你只说三春家的公主是天下罕见的美女而已啊!……”
“住口!在这之前,我已经说了几十次……不!我说得嘴巴都干了,难道你都没听见吗?”
“你这个人真是蛮横无礼啊!!你说你讲得嘴巴都干了……请问,你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你真是太奇怪了,居然还有脸反过来质问我!不过你要先弄清楚,向馆内匠是绝不退缩的,就算你割下我的舌头,我也不会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因为我已经说过了。”
“哼!原来如此。依我看来,你用来描述公主的那一番话大概也是胡诌的吧!”
“什么?我才没有胡诌呢!你休想借故结束话题好赶我走。”
“你说的是什么话?”
“好吧!我就坦白告诉你好了。我来此的主要目的,是要跟你讨论两家的婚事。”
“婚事?那么你方才所说的话是……”
“没错,正是谈论婚事!现在我先把大概的条件告诉你,我家公主今年十二岁,因此她的夫婿最好是十三岁。当然他们不可能很快就生育子女,但是我们愿意耐心等待。不过,一旦有了孩子以后,不管是第几个都行,总之一定要有一个孩子来继承田村家的香火。我们的要求只有这点,希望贵方能够答应。”
远藤基信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事实上,他早就知道对方是来谈论婚事的。
不过,他并不赞成这桩姻缘。
(和田村家缔结姻缘会对我方造成损失……)
一旦和田村氏联姻,则无异于与二阶堂、结城公开为敌,同时也会间接得罪会津的芦名及常陆的佐竹,真可谓得不偿失啊!
转念至此,远藤基信开始很有技巧地转移话题。
“我懂你的意思。不过,方才你说贵方所要的女婿是十三岁,但我家少爷只有十二岁啊!”
“不,十三岁!我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不,不,不!是十二岁。十三岁的那位,是我家的长公子藤次郎政宗,他的弟弟小次郎(竺丸)才是十二岁。”
“什么?你以为我们要和小次郎……远藤先生!谁说我们要和身为弟弟的小次郎缔结姻缘来着?”
“但是你只告诉我,你们想要一个女婿啊!如今藤次郎贵为伊达家的继承人,怎可能娶三春家那位娇贵、罕见的小姐呢?……”
“住口!”
“我一住口,不就什么话都不能说了吗?既然是要谈论婚事,当然得要两个人谈才行,因此你叫我住口根本不合道理。如果你不想和我谈的话,那么就请回吧!”
“我不回去!你居然敢说我家公主要和十二岁的小次郎结婚……我知道你故意这么说,好叫我死了这条心乖乖地回去。但是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中计的。”
就在他扬言要切腹自尽之际,城主辉宗回来了。
辉宗问明详情之后,自然也感到十分生气。事实上,远藤基信之所以搬出小次郎的名字来搪塞,完全是为了顾全对方的颜面,谁知向馆内匠居然无法理解,而且还在他人的城中大叫大嚷,并扬言切腹自尽,企图迫使伊达家答应其要求。这种蛮横的做法。教人如何不感到震怒呢?因此,辉宗告诉基信,如果向馆内匠还是坚持要自尽的话,那么就让他自尽好了。不过,等他死了以后,一定要把尸体丢到羽黑川去,以免沾污了米泽城的土地。
如果这一天不是仲秋的十六夜,那么恐怕向馆内匠的一生便要就此结束了。在这天夜里,米泽城依照往例举办了一场以赏月为主的连歌会。
资福寺的虎哉和尚也在藤次郎政宗的陪伴下来到了米泽城。无可讳言的,这两人的出现无异于拯救了向馆内匠的性命。
“父亲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政宗与虎哉的追问下,辉宗只好苦着一张脸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
“真有意思!不过,既然是少爷的终身大事,为什么不让少爷自己去解决呢?”
虎哉认为,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教育机会。当他眨着眼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众人时,就连辉宗也无以反对。
“大师的见解固然不错,但是可有较好的计策呢?”
“我没有任何好计策,不过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千万不可轻易错过。我认为让少爷去见见这位顽固的武者,让他自己设法打发对方回去,不正好可以磨练他的智慧吗?”
既然虎哉都这么说了,辉宗也只好表示同意。
“好吧!就让你去见见他,设法让他乖乖回去。不过,你要懂得随机应变,千万不可出了差错。”
连圆滑的远藤基信都没辙了,年仅十三岁的藤次郎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不过,尽管心中存疑,但辉宗还是答应让儿子去试试。
“好吧!如果你有任何好方法,不妨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现在,你是要基信陪你去呢?还是独自一人……”
“我一个人就够了。”
政宗坚定地回答道。
于是他紧闭着双唇,大步地朝叫嚷声不断的客厅走去。

自从踏入客厅之后,藤次郎政宗就不曾再回过头来。
在他踏进厅内的同时,口中随即说道:
“我是政宗!先生远道而来,本人欢迎之至。”
他很镇定地朝内匠颔首为礼,然后说道:
“基信,这件事交给我,你退下吧!”
基信离开以后,立即赶往辉宗的房内,向他报告少爷与内匠会面的情形。不过,藤次郎和内匠到底谈了些什么,连他也无从得知。令人惊讶的是,向馆内匠的吼叫声很快地平息下来,显示双方的谈话进行得非常顺利。然而,经过了良久以后,藤次郎却还是不见归来。
忧心如焚的辉宗不时地对基信使眼色,示意他去探个究竟,但是却被虎哉拦了下来。
“大人,你放心好了,我想他们正谈得高兴呢!现在,我们不如边下棋边等他吧!”
于是虎哉拿出棋盘,和辉宗对弈起来。这时已是日暮时分,辉宗每下一子,就侧头望望基信,整颗心根本都不在棋盘上。
当藤次郎政宗终于出现时,已经接近掌灯时分。
“怎么样啦?藤次郎。”
辉宗迫不及待地问道,而基信也忍不住竖起耳朵。
“他答应回去了。不过,由于天色已经很晚,所以我留他在资福寺暂住一晚,等明天一早再回三春城去。”
“什么?你留他住在资福寺……”
“这样很好啊!”
虎哉静静看着棋盘说道:
“这么说来,三春家的这个莽夫已经被少爷摆平喽?”
“你到底说了什么才使得那个顽固的家伙答应回去呢?”
“没什么,我只是告诉他一个日期:十一月二十八日。”
“什么?十一月二十八日?这么说来,他还会再来喽?”
藤次郎慢慢地摇了摇头。
“十一月二十八日是今年内最好的日子,所以我决定在这天娶亲。”
“什……什……什么?”
辉宗用力把棋子抛向棋盘,然后气愤地站起身来。
“你、你说的可是当真?”
远藤基信苍白着一张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怪!像少爷这种说服法,再顽固的人也会乖乖回去的,他无奈地想道。此时此刻,只有虎哉仍然不改其镇静的本色,微微笑着说道:
“真是令人佩服!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让对手高高兴兴地回去啊!”
这时,基信爆发似地打断了虎哉禅师的话。
“原来禅师早就知道少爷的决定了!他这么做,向馆内匠当然会很高兴地回去,但是你应该知道,少爷的婚姻大事必须先和父亲及重臣们商量,并且得到大家的认同才行啊!如今他的这种作法,不但会引起家臣们的不满,而且还会招致很大的损失。”
藤次郎的单眼炯炯有神。
“基信,我自有打算。”
“既然你有打算,何不说出来听听?”
“我问你,万一这个顽固的家伙真在此地切腹自尽,那么将会导致何种后果?”
“那会……也许会与田村家成为仇敌吧!”
藤次郎再度慢慢地点了点头。
“三春的田村只是一股小势力,真要打起仗来,我们当然不会输它,但是我不希望特意与之为敌。我之所以这么做,并非为了避免树敌;事实上,我绝对不怕与人为敌,只是我所要树立的敌人,是强大之敌,而不是像田村这样的小敌。这是因为,一旦敌人的势力太弱,则我方兵士的警觉性就会降低。当警觉性降低时,又如何能成就伟大的功业呢?”
基信哑口无言地看着辉宗,又看看藤次郎。
“现在你知道我的打算了吧?我所要树立的,是像织田信长那样的强敌……换句话说,我并不想和田村或相马之类的小势力为敌。在我认为,与其和这些人为敌,倒不如拉拢他们成为同志。”
“可是……你谈的是婚姻啊!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既然三春家的爱子小姐一定要嫁给我,而我又可以趁此机会树立芦名、佐竹等强敌,使紧张的情势扩大,那么又何乐而不为呢?”
“芦名和佐竹……但是,难道你没想过,如此一来,很可能会造成强敌环伺的结果吗?”
“那样更好!你别忘了,愈是处在危险的环境里,人的警觉心愈强,愈能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
“我完全了解少爷的用意了。”
基信拉拉辉宗的衣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的用心固然良苦,勇气也很令人敬佩,但是如今我们对于相马父子侵略信夫、伊达两郡的野心都无法制止,怎么还能刻意与芦名、佐竹为敌呢?如此岂不是与令尊的心意相违了吗?”
“是的,的确稍有违背。”
“既然知道稍有违背,为何还要这么做?”
“我认为在平定信夫、伊达两郡之前,最好避免激怒三春的田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战争。”
“啊……”
“另外一个理由是,三春家只有爱姬一个孩子。”
“难道你只为了这个,就要和对方结亲吗?……”
“我所以会答应婚事,完全是站在父亲的立场来考虑这件事情。在我看来,既然三春家只有一个女儿,那么把她掌握在手中,不正是最好的人质吗?……这么一来,不但可以控制三春的心,而且能够巩固伊达及信夫二郡……”
“胜负由此可知矣!”
虎哉笑着拍打棋盘。
“就把婚礼定在十一月二十八日吧!如果有人不服,就告诉他们这只是一桩人质婚姻……我想应该不会有其他问题才对!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对这桩婚姻可是举双手赞成喔!总之,少爷能够想出这么成熟的解决方案,真不愧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嗯,也好……”
辉宗信步走到摆着佛像的书架前,喃喃说道:
“这一定是大日如来的恩赐……不,也许是文殊的智慧吧!总之,我完全赞同藤次郎的说法。事实上,与其让那个冥顽不灵的向馆内匠在此切腹自尽而激怒了田村清显,不如与之结盟,共同对抗强敌,这才是真正的武士之道啊!”
基信仍然露出不甚赞同的表情,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如原先的计划,藤次郎的婚礼于当年的十一月二十八日在米泽城举行。
根据双方议定的条件,在藤次郎和爱姬所生的孩子当中,必须有一人继承田村家。当然,以当时的情势来看,爱姬和三春势必也会因此而效忠伊达家。从经济效益的立场而言,这桩婚姻不但增强了伊达家的势力,同时也有效地遏制了田村家内部相马派与芦名派的策动。
这种洞烛先机的智慧与决断能力,虽然早在虎哉和尚的预料之中,但是却让父亲辉宗大开眼界。
(这真是藤次郎所做最好的一件事……)
大凡人类之集大成者,最怕遭到年少耽于逸乐之毒害,而虎哉和尚也警觉到这一点,因此特地在婚礼将届之前的十一月中旬,把藤次郎叫到方丈室里。
“少爷,很快你就要和三春家的女儿缔结鸳盟了,但是你明白娶妻的真谛何在吗?”
“弟子不太了解。”
“关于这一方面的事,虽然我很想教你,但很遗憾的是,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
“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才一直不敢问你。”
“纵使如此,我还是有些话要告诉你。坦白说,当我还年轻时,也曾想要找女孩子。”
“既然有这种冲动,为什么又放弃了呢?”
“那是因为,我所想要的东西,其实还有很多,例如做学问啦、和释迦佛祖较量、学习书道、绘画及收几名好弟子等。虽然这是世间的贪欲,但是我却希望能够按照次序一一达成,因此对于女子的渴求,也就不断地延后了。”
“师父的意思是说,你到现在仍未放弃吗?”
“那当然!你要知道,欲望并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放弃的。所以,等到我不再害怕我的师父时,我打算娶全日本最聪明的美女。”
“你的师父?”
“是啊!就是释迦佛祖。等到我自认为比释迦佛祖还要伟大时,自然就不会再怕他了。到了那时,我会四处寻找一个聪明的女子为妻,然后生儿育女,为世间多制造一些聪明的人类。在我看来,目前生存在人世间的孩子,都只是一群庸才罢了。”
“师父的意思是说,藤次郎也是一个庸才喽?”
“毕竟你还听得懂我的话意。尽管很多人都夸你聪明伶俐,但事实上你却黑白不分。举例来说吧!当有人问些你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时,你只会说热水是烫的、冰水是冷的,然而这只不过是些表面的知识罢了。”
“那么师父是说,热水可能变冷,而冷水也会变热喽?”
“正是!当你在寒天里把热水放在户外时,它很快就会变冷;至于冷水,则只需用火加热,就会变成滚烫的热水。同理,人也会因为周遭事物的影响而不断地改变。以铜为例,同样是由铜所制造的器物,但是药罐因为经常被火焚烧而不受重视,而供奉在本堂的金铜佛像,却为人们所焚香、膜拜……换言之,要使你的妻子成为药罐或铜佛,完全要看你的努力程度了……”
“师父请放心!”
“你有何打算呢?”
“在我不再害怕老师之前,绝对不去碰我的妻子。”
“可是,娶了妻子却不能抱着她睡,不是很可惜吗?事实上,只要你经常勉励自己勤于修行,那么即使抱着她睡也无所谓。不过,你所谓的老师是指谁呢?”
藤次郎政宗顽皮地眨眨眼,然后用手指着虎哉。
“噢,原来你怕的是我啊!那么我就再教你一个方法吧!既然你已经娶了妻子,当然就必须和她同床共枕才行。可是你必须牢记一点……虽然同是女子,但不论在何时何地,你都只能和妻子一起睡觉。”
“睡觉就睡觉,还有什么好分的呢?”
“当然必须分清楚才行!你知道吗?和女子睡觉的男人,绝对不能随便躺在其他地方睡觉,否则就是愚蠢之至。因此你必须立下心愿,如果不是和女子在一起,绝对不能睡觉。”
“你说不是和女子在一起,就……”
“是的,这才是男人本色。总之,你务必记住,睡觉时一定要和女子同睡,而且我所谓的女子,就是指你的妻子,懂吗?当妻子不在身旁时,你绝对不能躺在床上或在战阵睡觉,即使非常想睡也不行……你只能坐着假寐一番,绝对不能躺下来。换言之,除了妻子以外,你的睡姿绝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唯有贯彻这个心愿,才能使你成为真正男人中的男人……”
藤次郎侧首望着虎哉,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他觉得师父似乎非常担心自己在三春家的女儿面前表现得过于儒弱,以致受其欺侮。
“可是,有时候我非得躺下来不行啊!”
“我知道,例如在感冒、头痛等情况下,你当然可以名正言顺地躺下来。但一旦你这么做了,将来就很难统率三军。吾师释迦佛祖的睡姿,和涅磐像中所画的一模一样。事实上,他很少真正睡着,有时甚至只是借着坐禅打一会儿盹。因此,只要你能遵守这个约束,那么你就不会害怕我了。”
藤次郎笑着拍拍胸脯。
对于这桩婚姻,虎哉所叮嘱的注意事项,就只有这点而已。
(只有这件事情而已……)
然而,对政宗本身而言,师父的这个训示可真令他终生受用无穷。
据说在他于七十岁死亡之前,从来不曾在家人面前横躺着。换言之,只要房内有其他人在,藤次郎一定会坐起来面对对方,就连死亡时也不例外。这种死亡姿势,和坐着气绝身亡的幕府剑士山钢铁舟及传说中的万海上人之死,简直如出一辙。

在十一月二十八日这天,远藤基信奉派来到梁川,准备迎接由向馆内匠护送而来的新娘爱姬公主。
梁川位于米泽城东,自桑折与逢隈川分而为二,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在这座小城里,仍然留有伊达家所建的碉堡。
为了避免送亲行列发生意外,辉宗特地派遣基信率领两百名士兵前来迎接花轿。
此时虽未天降大雪,但是四方山头却已微微泛白,而田间、菜园及森林中,也都留有点点残雪。面对如此酷寒的气候,坐在花轿里的十二岁新娘,忍不住微微地颤抖着。
“啊,终于来了!恭喜,恭喜!请各位先喝杯欢迎酒吧!”
基信以大酒杓舀了一瓢酒,然后慢慢地走向花轿,企图一睹新娘的庐山真面目。
向馆内匠连连夸她是日本第一美女,不知是否属实?
“小臣特地献上温酒一杯,还望新娘子笑纳。”
内匠快步走来,一把接过基信手中的酒瓢。眼见对方已经洞悉自己的意图,基信只好尴尬地苦笑着。
“没想到你还是那么顽固。”
“那当然!在见到新郎之前,谁都不准偷看新娘。不过,我会代你把酒送给新娘子的。”
“那就谢谢你啦!不过,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真心接受我的祝贺。”
“那么我就做一首连歌当作回礼,你看如何?”
“如此风雅之事,敝人当然求之不得。”
于是向馆内匠自怀中掏出数枚水晶球,并且不停地在蓝空下挥舞着。按着,他又不断地来回踱步,并不时地皱起眉头,似乎正在用心思索。
“呃,水晶,水晶……拥有如水晶般的孩子……好,接下来该你了。”
基信几乎忍不住要喷饭了。伊达家写作连歌的风气一向很盛,但是从对方所展现的程度看来,田村家人显然很少涉猎这方面的知识。
“好,让我想想……数珠祈祷万世繁昌。”
“嗯,拥有如水晶般的孩子……数珠祈福万世繁昌……嗯,很好,很好!两者之间的意义完全相通,真是可喜可贺呀!”
(他真的为这桩姻缘感到高兴吗?)
远藤基信对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万分。看来对方是真心地希望借着这桩婚姻,奠定双方和平、团结的基础,然而我们却只想把新娘当作人质……
在这寒冬的旅途中,一杓温酒的确能使寒意尽去,让冰冷的身体再度暖和起来。当然,花轿里的新娘也因为这杯酒的作用而停止了颤抖。
一行人稍事休息后,接着便由远藤基信取代向馆内匠担任宰领之职。当迎亲行列抵达米泽城时,基信这才发现路旁早已挤满了急欲一睹新娘芳容的民众。
头戴婚冠的新娘子款步通过客厅来到翁姑及夫婿面前,依序向他们致意,然后准备掀开帽子。
在这一瞬间,全城突然弥漫着一股不可思议的紧张气氛。当然,对于即将要揭晓的答案最感紧张的,是身为婆婆的义姬。
这时,义姬同时也是两个女儿的母亲。由于她已经为辉宗生下两男两女,因此当然不可能离开米泽城。
(藤次郎真是个幸运的孩子……)
多年来,这种爱憎夹杂的情绪一直啃噬着义姬的内心,使她感到痛苦万分。另一方面,占据全家人注意力的藤次郎之地位愈稳固,则弟弟小次郎的影子就更薄弱。面对这种无奈的情景,义姬更深信不疑地认为这是神明对她的惩罚。而加深她这种信念的,则是由于后来所生的两个女儿,自幼即体弱多病……当然,最令她不悦的,乃是藤次郎与田村家的婚事。
对于这桩婚事,义姬当然持反对意见。因为不论就血统或家世而言,三春都无法与伊达家匹配。更何况,三春氏曾经藐视义姬娘家的权威,这叫她如何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件婚事呢?不过,即使没有这个因素,她也一定会反对到底。事实上,只要是有关丈夫和伊达家的事,她都会彻底反对。为了反对而反对,为了反感而反感,这就是全身燃烧着仇恨的义姬。
在爱姬取下帽子的那一瞬间——
“哇!好漂亮啊!”
义姬身旁的政冈忍不住发出了赞叹声。这决非夸张、做作的表现,而是一种忘我之情的自然流露。然而就在同时,义姬却突然站了起来。
由于这并非意识所能控制的行为,因此义姬的样子显得非常狼狈。正当宾客们议论纷纷之际,义姬突然冲口而出:
“还早!”
那尖锐、刺耳的声音,令人不禁连想到杜鹃的悲鸣。
“还早!还早!这桩婚事最好等二、三年后再说。藤次郎,我不赞成你这么早就结婚。”
由于这桩婚事事先并未征求自己的意见,因而积压在义姬心中的愤怒情绪,终于在此刻如火山爆发般地一倾而出。
“政冈!把三春家的公主带到我房里去。”
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去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宾客们都瞪大了双眼。
年仅十三岁的藤次郎,看起来的确不像个大人,但是十二岁的爱姬却已然具有女子的温柔、婉约之美。说早确实是还太早了点,但是对这两个似成熟又未成熟的孩子来说,要他们分开居住是非常残忍的一件事情。
突然,藤次郎挥手示意远藤基信来到面前。
“基信,把我准备好的礼物交给爱姬公主。”
“遵命!”
基信站了起来,然后捧着盖有红布的托盘来到爱姬面前。
“这是少爷送给你的礼物,请小姐过目。”
“谢谢!”
没有人知道爱姬对婆婆的异常举动有何感受,但是当她揭开红布的刹那,却毫无造作地喊道:
“哇!好漂亮喔!”
她的双眸绽放着喜悦的光芒。
义姬的表现已经够旁若无人了,但是这个像洋娃娃般的可爱女孩却犹有胜之,似乎完全无视于他人的存在。
这时,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爱姬及装有藤次郎所送礼物的托盘上。原来盘中装着的,是藤次郎的曾祖父植宗由上洛根来聘请的涂漆师父所制造的大红“玩具”。这是一些美丽、精巧的烹饪玩具,举凡厨房用具,如锅、碗、瓢、盆,大至有盖饭桶,小至纸罩、烛灯等器物一应俱全。
(到底还是个孩子!)
父亲辉宗松了一口气。不过,当他看到儿子送给新娘的礼物之后,对於妻子坚持三年后再谋两人圆房的提议,倒也颇引以为然。
“哇!真的好美!”
“你喜欢吗?”
“喜欢极了,真是谢谢你!”
“喜欢就好!不过,你得每天作饭给父亲、母亲吃才行。”
“你是说用这些……”
“是啊!不过,在你还不太熟练使用这些器具之前,我一定会尽量帮助你的。虽然我们的正式婚礼必须等二、三年后再说,但是我希望你能先熟悉这个城市。”
按着藤次郎又眨眼对爱姬说道:
“爱姬,你仔细看看我的脸。”
爱姬这才将视线由大托盘移到藤次郎的脸上,但是她的脸上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因为,藤次郎的长相与父亲清显先前所描述的并无两样。
“在三春城里也有卖达摩吗?”
“当然有!”
“那么,你所买的达摩是不是都只有一只眼睛?”
“是……是的!”
“我也只有一只眼睛。你知道吗?我把另一只眼睛暂时放在母亲那儿,将来要是能够有所作为,那么母亲就会把它还给我。”
爱姬未置一辞,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他所说的,原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但……)
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而言,会有这种想法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因此,希望你经常为我祈祷,让母亲早日把眼睛还给我吧!”
“是……是的。”
“还有,你必须记得每天模拟作饭给母亲吃。”
直到这一天,辉宗和基信才真正察觉到藤次郎的成长。
虽说早在谈论婚事之初,虎哉和尚就已经察觉这项事实……但今天换作是他在场,恐怕也会被这些问题搞得焦头烂额呢!
事实上,藤次郎对于母亲偏爱弟弟小次郎一事,早就心知肚明,但是他总是站在母亲的立场为她设想,认为这是母亲教育自己的一种方式。
(母亲一直在等待时机好为我画龙点睛……)
想到藤次郎把母亲收着他的一只眼睛解释成是为了他的幸福着想……辉宗不觉胸口一热,只好假装咳嗽借以掩饰即将涌出的泪水。
“好了,没事了!大家喝酒吧!今晚是少爷和小姐大喜之日,值得好好庆祝一番。现在我希望各位能够抛开一切礼仪禁忌,尽管开怀畅饮吧!基信,倒酒,快倒酒。”
趁着众人不注意时,他偷偷地撩起衣袖拭去泪水。对父亲而言,藤次郎真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孩子。
(这都是大日如来和文殊菩萨的恩赐……)

三日后,藤次郎在爱姬的陪伴下来到了资福寺。在离城之前,两人首先来到屋外,接受民众的祝福。虽然这一天大雪纷飞、路面积雪盈尺,但是仍然有许多热情的民众站在道路两旁,向这对新婚夫妇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恭喜!恭喜!”
“春天一到,必然会普降甘霖。”
“愿你们的心灵永远像白雪般纯净。”
此时,伊达辉宗也根据伊达家的惯例,在接受领民们为庆贺长男婚礼所进奉的年贡后,留下来与民同乐。
当两人抵达资福寺时,辉宗的叔父,也就是东昌寺的康甫和尚也在场。
“啊!你们来了,快进来吧!”
两人在康甫的引领下来到客殿,并由虎哉亲自招待茶点。在喝茶之余,虎哉和康甫并未露出欢愉的表情,但在私底下,他们对于这桩姻缘都感到非常高兴。不过,虎哉对于义姬坚持这两个未成熟孩子的圆房之期必须延后一事,也颇有同感。
“恭喜新郎、新娘,贫僧谨祝你们的婚姻如天地之妙味、涅磐之妙音一般,亘古恒常。”
但是,当两人来到书房时,虎哉却突然问道:
“少爷,你知道方才我说的妙味、妙音是指什么吗?”
“弟子愚昧,仅得一知半解。”
“嗯,很好,你很诚实。那么,你是不是觉得很纳闷呢,东昌先生?”
虎哉突然转头问康甫和尚。
“爱永远是爱,憎恨也会变为爱。”
这句话所指的,当然就是义姬。至于其含意,则是指义姬对藤次郎的憎恶表现,不但不会消磨他的意志,反而有助于锻炼其心性。
“但是,有时也会出现完全相反的结果。换句话说,爱会使人堕落,憎恨也会使人堕落。”
“但这句话只适用于他人身上。以母亲为例,在憎恨之中往往含有爱的情怀在内。正因为这种圣洁的情操,天地才得以孕育而生,人类才得以达于至妙之境。”
“我懂了!”
藤次郎用力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般地说道。
“今后弟子一定配合这种至妙不断地努力。”
“很好!”
这是一种顿悟。天地的意志主要乃借由慈爱的方式来表达,而慈爱的表达则来自父母。因此,即使母亲憎恶自己,为人子女者也不能在意;事实上,憎恶只是母亲担心孩子迷失方向的表现罢了。
“如果你真的明白了,那么我要让你见一个人一位云游四海的高僧。”
接着虎哉用力拍手,并且高声叫道:
“出来吧!你可以把自己所知道的天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少爷,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遵命!”
话声甫落,方丈室里随即传来一阵衣物磨擦的悉索声,接着一位年轻僧人出现在众人面前。原来他是一个来自京城的修行僧。在当时,五山的云游僧们经常来回全国各地,接受地方寺院的招聘,然后把京都的消息传达给德高望重之僧侣。换言之,这些云游僧所扮演的角色,即相当于现代的外交官或情报员。
一年当中,通常会有二、三名云游僧前来资福寺拜谒虎哉和尚。
“大师要告诉我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贫僧要说的,是有关上杉辉虎入道谦信死亡一事。”
“据我所知,谦信是在前年约三月三十日亡故。如今,有意并吞天下的野心者又少了一个。”
“还有其他人想要并吞天下吗?”
“正是!据我所接获的情报来看,这些有意并吞天下的野心人士,包括以收复京都为名的将军足利义昭及声势日隆的织田信长。其中,信长虽说已被拜为右大臣,但是却有许多人表示不服,并且愤而请辞。”
“这么说来,有人准备要讨伐义昭喽?”
“那当然!在武田信玄、上杉谦信相继死亡的情况下,这些人自然而然被视为义昭并吞天下的绊脚石。如今,小田原的北条出兵挡住德川家康的进路,而一向宗徒也准备出兵讨伐织田信长。此外,还有传闻指出,自从惑星松永久秀在大和信贵山自尽之后,安艺的毛利也有意出马与信长争霸。”
“安艺的毛利……那么武田胜赖有何反应?”
藤次郎倾身向前,仅存的一只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年轻的云游僧。
面对如此急迫的眼神,云游僧这才知道藤次郎仍然不脱血气方刚的少年本色。
“根据我的判断,这些人很可能会对京师出兵。以目前的情势看来,在武田、北条及德川、织田两大同盟中,后者的胜算较大。”
“这是因为组织成员不同的缘故吗?”
“不!除了结盟对象不同之外,双方的武力也有很大的差距。毕竟,双方所拥有的火枪(用火绳点火的前膛枪)数目相差太远了……”
“什么?火枪?”
“是啊!由于信长已经下令火枪部队加入作战,因此这场战役的胜负已决。”
按着藤次郎又不断地询问有关作战的事情,似乎非常关心这场战争。
这是因为,他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国家”这个大前题之上,只是他人无法察觉罢了。
“如此说来,织田与毛利之战是在所难免的喽?”
“应该是吧!根据最新的消息指出,新近在织田部将中崭露头角的羽柴筑前(即丰臣秀吉)侍卫大将,正由播磨前往备前、备中,准备讨伐安艺的毛利。”
“信长似乎打算在安土筑城?”
“没错!安土素有‘世界第一城’的美誉,战略地位非常重要……除了其他城堡所没有的九层高楼之外,还有景色怡人的琵琶湖。每当夕阳映在湖面时,整座建筑便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显得无比庄严……”
“所以织田认为掌握此城即可掌握天下?”
“正是如此!”
对于藤次郎所提出的问题,云游僧起初并不敢畅所欲言,只是不时地看看虎哉,似乎希望获得他的指示。了解到这位年轻僧人内心的惶恐后,虎哉于是笑着鼓励他勇于发言。
“现在我要告诉各位一个秘密,据说大约十年前,五山的硕儒即曾预言,将来会有十二个人出马争夺天下。”
“是哪十二个人呢?”
“在这十二个人当中,有些已经寿终正寝,有些已因战败而销声匿迹,目前仅剩下北条、武田、德川、织田、毛利、明智及羽柴等七人。”
“但明智和羽柴不是织田的部将吗?”
“很多人都不解何以四国的长宗我部、九州的岛津未能列名十二群雄之中,却由织田的两名部将雀屏中选,殊不知此乃意味着织田信长无法取得天下。”
“什么?织田无法取得天下?”
“正是!硕儒们曾坦白指出,这是由于信长无法信任他人的缘故。据说在其早年时代,其母曾企图夺去他的性命,迫使他不得不手刃自己的同胞弟弟。这项打击不但使他变得冷酷、无情,而且从此不再信任任何人。”
藤次郎有如被人重重一击般地苍白着脸色。其生母曾试图夺取他的性命……这句话使他的胸口感到一阵疼痛。
“人生在世,如果连其亲生母亲都想夺取他的性命,那么此人必然是天地所憎恶的孩子。在命运的作弄下,有人企图谋反、企图暗杀之事,也就不足为奇了。果真如此,则起兵叛乱、打倒信长的人究竟是谁呢?难道会是这两名部将?”
“也许吧!”
“由于硕儒们是根据各种现象,并配合天时、地利等条件而作出此一结论,故其可信度极高。至于这两个人究竟是谁,据硕儒们表示,除了目前正负责攻打中国的羽柴筑前之外,还包括与织田有姻亲之谊、目前正率兵攻打武田的德川家康。”
“你也认为织田不可能取得天下?”
“是的。此人既然不肯信任他人,当然不会受到神佛的庇荫及万民的拥戴,因此终必会遭遇挫折。”
“所以羽柴和德川会起而谋叛,甚至夺去他的性命……硕儒们是如此认为的吗?”
“这个嘛……既然是预言,就表示也可能不是这两个人。一个人如果连神佛都放弃他、不再庇护他了,那么他有可能从马上掉落摔死,甚至连吃饭都可能被噎死。总之,这是出自五山硕儒们的预言。”
“嗯,经由大师的详细解说,弟子确实受益匪浅。那么,天下会就此趋于太平吗?”
“那当然!事实上,除了五山的硕儒之外,其他的占卜家也如此预卜。也许再过个两、三年,就可以瞧出一丝端倪来了。”
虎哉暗中观察藤次郎的反应。而在另一方面,听到这一番话的爱姬,却痛苦地紧咬双唇:
这个表情非但无损于她的美丽,反而因为出现在右颊上的酒窝而更加惹人怜爱。

人类到底是由谁孕育而成的呢?一般人的答案不外是:最初由父母供应食物,由老师传授知识,于是身体自然就会不断地成长。
然而,要将智慧配合个性,使其不断地成长,则必须配合所谓的“天时”。
藤次郎之所以十一岁就勉强举行冠礼,乃是因为父亲希望他能早日临兵对阵。而在十三岁娶妻之后,却因母亲对他的憎恶而以一句“太早了”为由,迫使他与妻子分隔两地……所幸这股憎恶非但没有打垮藤次郎,反而使他加速成长,变成一名年轻有为的青年。
当然,年纪轻轻就和异性交欢的结果,的确容易影响正常的成长发育,有时甚至会使人耽于女色。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处于青春期的藤次郎眼见美女在前却无法享用,就会设法使自己尽快成长。换言之,爱姬即等于促进其生长的酵素。
不待他人建议,藤次郎本身也希望能早日上阵杀敌,因此他必须使自己成为一个具有活跃生命力的年轻人。
三年之后,也就是天正十年(一五七二年)正月,藤次郎终于与爱姬圆房,成为真正的夫妇了。当时藤次郎政宗十六岁,而新娘爱姬则是十五岁。以当时的社会标准来看,这是非常理想的适婚年龄。
自从两年前安排云游僧到资福寺直接会见政宗之后,虎哉和尚即开始让他广泛接触这类情报。
“少爷,请稍安勿躁!难道你不知道焦躁只会招致失败的道理吗?”
“啊?我的焦躁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是的!你没听说过,悍马想要奔跑之前,总是会不停地啃啮辔绳吗?只是它万万没有想到,如此一来反而会被其他的马抢去先机。”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弟子今后一定会多加注意。只是我很怀疑,天下真的会就此太平无事吗?”
“话虽如此,但是我敢确定,日后能够平定天下的,绝对不曾是杀害先师快川大和尚的织田信长。”
“为什么不呢?我倒认为应该是他……”
虎哉缓缓地摇了摇头。
“大和尚不畏个人生死,甚至在临难之前,还以虔诚的心高喊水是冷的,这就是圣僧与武人之不同。毕竟,织田信长因为憎恨武田而放火烧死大和尚的迁怒之举,是无法获得世人认同的。”
“这么说来,事情真会像云游僧所说……”
“是的,所以找希望少爷也能提高警觉。虽然我曾在天正二年,也就是八年前向主上进言,建议他暗中与信长取得联系,但绝对不能因此而感到心安。所以,前几年我再度建议令尊与德川交往;到了今年天正十年,我认为和羽柴筑前守之间也必须加强联络。”
“据我看来,天下大势还未定呢!”
“那当然,一定还会有次大转变的。”
这番对话是在米泽城例行的连歌会上,也就是正月七日当天所展开的。
由虎哉的谈话内容来看,大意是指身为一名武人,如果毫无尊重人命之心及禅让之心,则肯定成就不了大事。毕竟,这是一个人与人必须互相依赖才能生存的世界,如果不能信任他人,则无异于生活在地狱里。生活在地狱里的人们,往往会借着自己的手,创造出无数的恶鬼。
“憎恶的哲学,即是‘砍向他人之刀,必定返回自己身上’,这是不变的天理,而非人力所能主宰。因此,现在我要你闭上眼睛仔细想想,心中是否有憎恨的人?”
“你是说我一定要恨某个人吗?”
“是的。唯有如此,你才够资格上战场去。”
“这么说来,我得憎恨敌人喽?……”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才对!人的心中所以会有憎恶之情,皆是出自阿修罗作祟之故,任何人也拯救不了。身为一名大将,不能光是想要歼灭敌人,而应设法使敌人降服。换句话说,在战场上所要想的,是怜悯而非憎恶。唯有打破迷梦,帮助对方了解真理所在,才是真正的降敌之道、致胜之要。也就是说,在攻城掠地之余,应该留给战败之人一条活路,否则就不能称为真正的大将。遗憾的是,信长正是那种不肯留人活路的武者。”
这个训诫深藏在藤次郎政宗的心中,对其一生产生莫大的影响。
事实正如虎哉和尚所言,当年(天正十年)六月二日信长果真在本能寺被明智光秀袭击,并且愤而切腹自尽。
在此之前,藤次郎的心情一直十分焦躁。
(绝对不可以太过焦躁!)
虽然他一再地约束自己,但是担心天下就此平定的心情,却使他显得更加心烦气躁。
藤次郎所担心的是,一旦天下底定之后,势必得要遵从某个领袖的指示,而那些只会盲从强权的投机份子,也会很快与中央取得联络,以便及早划分势力范围……如此一来,正义必将永无伸张之日了。
(难道我真的要接受他人的指挥与束缚吗?)
这个年轻人的心中仍然充满了霸气。
不过,在正月七日的连歌会上,藤次郎并未表示要亲临战场。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个性比藤次郎还要焦躁的辉宗,这天竟然意气风发地作了一首连歌:
“明日出兵相竞争”
说出这句颇令人引以为傲的佳句之后,辉宗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
“谁能接上联呢?”
这时,远藤基信很快地在纸上写下:
“今日夺魁一枝梅”
看到这句话时,藤次郎当即下定决心。
(好,我已经行过冠礼、也娶了妻子,现在该是我临阵出兵的时候了。但是正如师父所言,既然不能憎恨敌人,那么就只好设法降服他们了。)
主意既定,藤次郎随即向同席的爱姬招手,请她把写在纸上的东西交给父亲。这时,辉宗以为藤次郎所写的是一首连句,因而笑道:
“啊?连藤次郎也写啦?”
但是当他打开纸条一看,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变得十分凝重。
原来上面所写的是:
十一日展开军事评定会议。
头阵由藤次郎政宗亲自率领。
确实记录当天报到人数。
天正十年正月七日
藤次郎要求父亲在纸上署名。
辉宗略一思索,随即提笔在中央一行加上了几个字,然后在纸上署名。原来他认为,让初次临兵对阵的藤次郎打头阵并不适合,因而取消了第二项中“头阵……”等字,而改写成“藤次郎政宗初次领阵”,之后才把纸条交由远藤基信等在座的重臣们依序传阅。
对这项决定最感兴奋的,是比政宗小一岁的伊达藤五郎成实。
“哇!终于决定要上战场啦?太好了,我一定要送你一副上好的盔甲。”
片仓小十郎也不停地微笑着,只有虎哉和尚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酒。
他知道藤次郎一定是在与自己谈论“即便是敌人,也不可以憎恨”的这番话后,内心有所省悟才会下此决定。
就在这时,义姬突然露出不豫之色。
“为什么上面没有小次郎(竺丸)的名字呢?小次郎都已经十五岁了,请你下令让他领军出兵吧!”
“还早!”
辉宗一改以往遇事犹豫的态度,毅然加以拒绝。
“目前小次郎有病在身,我看还是等到秋天再说吧!何况,让两个孩子同时领兵上阵,似乎不太恰当。”
“可是他已经十五岁了呀!”
“那么就先为他讨个老婆吧!你认为如何呢?小次郎?”
任何人只要一看藤次郎与小次郎的外表,就会发觉两人之间有极为明显的差距。自幼在母亲身旁长大的小次郎,看起来像个富家公子般地娇贵、奢华;在日益成熟的外表下,仍然不脱稚气。
“好,那么我就等到秋天吧!”
小次郎此话一出,义姬也就不便再表示意见了。
在这新年的宴席上,气氛总是十分热闹,家人们暂时抛却一切俗务,尽情地作着连歌。即使是在战国,真心向往驰骋在战场之上的,其实只有心怀壮志的年轻武者。因此,每年一到军事会议召开之际,家臣们的心情总是显得格外沉重。
然而,今年的情形却完全改观。举例来说,自从政宗决定出阵的消息传出之后,表明参战意愿的部将,就比往年增加了许多。
往年参战的部将人数,顶多只有两万人;但是今年在十一日的报到首日,除了拔得头筹的十五岁的伊达藤五郎成实之外,还涌进了大批的报到人潮。当报到时间截止以后,总计人数已经超过了四万三千七百人。
看到这种前所未有的盛况,原先还心存犹豫的辉宗也就无话可说了。
(他真的是大日如来所赐……)
眼见藤次郎如此受人爱戴,身为其父的辉宗突然觉得嫉妒起来。
当时,公开与伊达家为敌的相马义胤,已经和田山义继及大内定纲等势力组成联合部队,准备一等积雪溶化即朝伊达郡进攻。
紧接着,来自梁川的城主伊达宗清及川俣城主樱田景亲的求救信函也相继送达。
在决定天下谁属之前,每个人都想尽可能扩张领土,为自己取得绝对的优势。
正月十一日这天,共有一百零三名部将聚集在米泽城的大客厅里。
辉宗正襟危坐地坐在主席台上,其右为远藤基信,其左则为藤次郎政宗。当全副武装的部将全部到齐之后,主席随即宣布评定会议开始。
就在这时,辉宗突然觉得心中一片茫然。他很意外地发现,当家臣们看到藤次郎也出席这项会议时,眼中都绽放出异样的光芒。
“藤次郎,从今年开始,就由你来担任军事评定会议的主席吧!”
“遵命!”
此话一出,俨然具有粗犷、豪迈的大将之风。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14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4时机成熟===================

东方人所谓的“时机成熟”之“机”字,寓意相当深远。
诚如文字所示,人必须掌握时机,才能创造席卷天下之势,否则终其一生都只能穷居陋巷,没没无闻以终。
换言之,唯有敏捷地抓住机会,配合适当的计划、适切的机宜,才能一鸣惊人。反之,一旦任由机会从指间流逝,则终必成为一名失败者。
当然,时机必须配合天地的作用及人类的智慧,才能趋于成熟。因此,时机并不像柿子红了就表示成熟那样,可以由外表来判断,而必须在事情尚未成型之际,就开始酝酿。
禅家对于“机熟”的掌握,亦称为机用,极为重视。例如在禅的问答方面,就经常探讨有关掌握机会、察觉机会并且即席活用等问题。时机稍纵即逝,因此一定要确实把握成熟的时机,调整自己的气息(呼吸),这就是佛家坐禅的道理所在。
“掌握时机则气正。”
虎哉禅师之所以经常以“时候未到”为由,制止藤次郎蠢动,主要便是为了等待成熟时机的到来。
一旦真正掌握住成熟的时机,即表示此人已经长大成人。相反的,在尚未掌握机用之前就蠢蠢欲动的人,不但会白费力气,甚至可能招致身败名裂的后果。
根据战国时代的传统,男子初次临阵的平均年龄大约是十五岁,像信长和信玄那样十三、四岁就上战场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当然,像家康那样直到十九岁才初次上阵,并且充分展现大将之风的人,也不在少数。
总之,太早出入战场而能成大事者,可说寥寥无几。对于毫无责任感的年轻人而言,战场上的妄动,只不过是一种寻求刺激的表现。这种因为寻求刺激而变得好战的心理,往往使得他们在战场上失去了最宝贵的生命。
因此,直到十六岁才初次临阵的政宗,对于作战之前的准备事宜始终抱持谨慎的态度。更难能可贵的是,政宗一直秉持着虚心求教的原则,既不自认为作战奇才,更不敢以领导者自居,始终都以学习的精神聆听重臣们发表意见。另一方面,由于自认时机已经成熟,因此政宗对这次出战充满了信心。更令他引以为傲的是,此次出阵人才济济,除了年仅十五岁、身材却比政宗还要魁梧的伊达藤五郎成实之外,连以顽固著称的侍卫大将片仓小十郎、担任守卫之职的冈野助左卫门也在初阵行列当中。
所有的作战评定终于在正月十一日告一段落。在等待积雪溶化的这段期间,各部队均必须做好战备工作。
一般而言,作战所需准备的粮草,必须足以供应由自己的领地内到攻入他人的领地内为止所需。因此,在出兵之前,首先必须向领地内的百姓征收兵粮。不过在此同时,还必须防范因为征粮而引起的叛乱事件,以免还未出战就先自乱阵脚。严格说起来,战国时代的战争可说是名副其实的“口粮之战”,人们除了在自己的领地内征收兵粮之外,一旦进入他人的领地,则必须恣意掠夺,借以补充己方所耗损的粮草。
败战之国的百姓,当然无法抵抗入侵的敌军。更可悲的是,除了粮食被夺之外,城内的妇女往往也难逃被凌辱的噩运,有些敌军在扬长而去之际,甚至还放火烧了他们辛苦所建立起来的家园。
面对这种凄凉的景况,无辜的百姓除了仰天长叹之外,又能怎么办呢?
守城遭到敌军入侵的领主,对于这些暴行当然非常清楚。当时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因敌人入侵而必须弃城逃走时,城主通常会划出三天的时间,默许城内的居民或士兵一切掠夺行为。遍布在战场上的尸体及负伤者固然会遭到掠夺,有些暴民甚至预先埋伏在途中,等待撤退的人潮经过时,再下手抢劫财物及妇女。
在那样的时代里,有人专门以贩卖取自百姓或死伤者身上的工具、武器维生,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种战场之狼,在奥羽之地被称为“卖刀者”。相传后来名闻日本的武士宫本武藏,乃是卖刀者出身。
总之,伊达藤次郎政宗一直等到十六岁那年,才初次见识到这种无秩序时代的纷乱景象。根据报到的人数来看,伊达家的兵力总共为四万二千七百人。藤次郎预备由其中挑选出一万五千名精锐,然后在四月出阵,九月班师返回米泽。以每位士兵每天一升口粮来计算,则平均每天必须消耗粮食一百五十石。而从四月到九月这六个月内,全部消费总数约两万七千石。因之,一旦侵入他人的领地之后,他们势必得要借由掠夺敌人口粮来补充己方所需才行。
当然,如果能够一举击退敌军,那么就会有一笔相当可观的年贡米。一般的战国武者由于必须经常面临大小不同的战役,因而很少考虑到粮食问题。
“基信,你认为只要动用一万五千名兵力就够了吗?”
在军事评定席上决定今年将要经由板古岭进攻大森城的政宗,于回到辉宗的房内之后,突然以犹豫的语气询问基信。不待基信开口回答,其父辉宗随即摇头说道:
“一万五千人……太少了。此次招募的人数将近四万四千人,为什么你所动用的兵力不及一半呢?”
他看着精于计算的心腹远藤基信。
“我想这样就够了!”
基信很快地拿起算盘来计算:
二万五千名士兵大约需要三万石粮食,以领地内总收成量二十万石的一半十万石来计算,则征粮的比例达三成左右。以本年度的作战计划而言,我想应该是可以了……”
辉宗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说:
“基信,你怎么能用这种方式来衡量作战呢?”
“啊……?请大人看看算盘上所呈现的数字。”
“住口!难道你忘了梁川的宗清及川俣的景亲都正面临着性命之危、正等待着我军前去救援吗?”
“微臣不敢忘!不过,我已经把它列入计算了呀!”
“你把人的生命也用算盘计算吗?真是蠢材!万一敌人派出两万以上的大军,那该如何是好呢?”
这时,政宗突然笑了起来。
“那么就用一万五千名士兵把对方赶走啊!”

对儿子在评定场中的表现颇感欣慰之辉宗,此时也忍不住爆发了惊人的怒气。
“在战场上作战完全是以人命来换取胜利,怎么可以像小商人那样斤斤计较呢?想不到你竟然会把如此愚蠢的想法,灌输给我的儿子。”
“他这么做并没有错!”
政宗以平稳的语气打断父亲的话。
“父亲大人,难道你不觉得基信在算盘上的功力确实高人一等吗?”
“但算盘只适用于生意计算,而战争毕竟还是得要讲求军略啊!你们可曾想过,万一敌军的势力超过两万人,那该怎么办呢?”
“哈哈哈……即使敌人的兵力在两万以上,我们也一定会获胜。”
“此话怎讲?”
“既然敌人无视于算盘的功力,结果当然只有自讨苦吃。一旦相马势动员了两万人以上的兵力,则其根据地必然大唱空城计,这不是反而给予我方可乘之机吗?届时我们可以利用声东击西之计,让敌人误以为我军要越过板谷岭,然后趁其不备,大举攻向相马的根据地。”
“那么,梁川和川俣该怎么办呢?”
“请他们继续抵抗一阵子,等到我军攻占了敌人的根据地后,就可以回头帮助他们了呀!到时敌军发现我方部队突然出现,一定会吓得四处鼠窜……这就是一种战略的应用。”
“嗯!”
“不过,相马父子也非泛泛之辈。我想他们必定也有相当精密的计算,因此出兵的人数可能不超过一万……只要对方的人数超过两万,则此战的胜负便立见分晓。”
辉宗茫然地望着政宗好一会儿,然后又把视线移至远藤身上。
“基信,你也如此认为吗?”
“是的。殿下曾经问我今年领内的粮食是否充足……”
“什么?领内的粮食不足……?”
“是的!目前所有的兵粮只有一万二千石,而殿下希望至少筹募到三万石,否则就不足以供应城内的武备。”
辉宗沈默不语,表情显得十分尴尬。
(光用算盘就可以算出以人命为筹码的战争……)
对于武将而言,低估敌军的兵力是一种相当轻率的作法。
(也好,就让他放手一搏吧!)
也许初次临阵吃了败仗以后,他就不会再这么充满自信了。
“那么,你是不是打算在今年内赶走相马父子呢?藤次郎!”
“正是!父亲花了十年的时间都没能把对方赶出领地……而我则准备以三、四年的时间,把他们收拾干净。”
“你又有什么好的计策了?”
“我打算在这十年之内取得奥羽之地,否则伊达家将永无出头之日。”
“什么?你要取得奥羽之地……”
“那当然!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则一旦天下安定以后,我们势必得要屈服于他人的指挥。而根据我的判断,天下将会在十年之内趋于平定。”
“嗯!”
听到这一番话后,辉宗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你事先就有这番打算,所以才自动请命上阵吗?”
“请命上阵……事实上,我希望您允许我带兵打头阵。因为我所要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
“嗯,没错!你的确曾经要求我让你打头阵。不过,为什么你会想要打头阵呢?”
“因为我准备攻打芦名。”
“什么?你要攻打会津的芦名……”
“是的。据我所知,重振芦名家运的盛氏公已在前年(天正八年)去世,而继任的龟王丸年仅两岁,因此可说是讨伐的大好时机,可惜当初父亲大人并未及时把握时机。不过,纵使当时父亲允许我出兵攻打芦名,孩儿也没有统率三军的自信,因为我自己对这一切都感到十分迷惘,既然连主将都感到迷惘,那么在战场上焉能不败?……因此我打算三年后再发兵攻打芦名。”
“这、这就是你的计算吗?”
“正是如此!不过,这场三年后的战役也包括在我的十年计划当中。”
辉宗默然。对于儿子如此精于计算,他突然觉得背脊一凉,但同时又认为儿子足以信赖。
(在这个不知明日将会如何的战国时代里,藤次郎居然订定了十年计划……)
即使是到现在,辉宗仍然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心理……
对年届五十的成人而言,十年只不过是人生的五分之一;但是对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而言,十年计划却占了其人生的三分之二。
(这孩子真是个精于计划人生的武将!)
想到自己的儿子竟是这么一位旷世奇才,辉宗不禁觉得人生真是奇妙。
(或许这样才是正确的吧?像我这种“过了今天,不知明天”的生活方式,永远都只能像无根的蓬草般随风漂流,惶惶然不知所终……)
“你已经决定三年后出兵攻打芦名?”
“是的。在讨伐芦名之余,我还计划攻打相马、猪苗代、大内及田山。我认为,光是去除枝叶而不断其主干的作法,只是徒然浪费时间罢了。”
“话虽如此,但是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啊!如果无法顺利将其讨平,则一切的计划都将化为泡影。”
说到这里,辉宗又突然想起藤次郎方才所说的话。
“对了!你知道如何鼓舞士气吗?”
“孩儿明白。事实上,只要解开“人类究竟为何?”的谜底,自然能够掌握策动、支使他人的要领。”
藤次郎又再度发表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谈话。
(人类究竟为何呢?……)
虽然这不是轻易就能了解的道理,但只要能够解开这个谜题,则取得天下绝非难事。
如果要儿子把解开谜底的秘诀告诉自己……转念至此,辉宗忍不住面红耳赤地搔着头。
“嗯,那就行了。”
辉宗很快地转移话题:
“你可以从实战经验中学到很多道理,不过,我坚持至少要挑选三千名兵力跟随在你左右。在一万五千名士兵当中挑选三千人……如此一来你就可以从容指挥、调度,并充份了解人心。噢,天色已晚,我想爱姬一定正在等你,你快回房休息吧!”
对身为父亲的辉宗而言,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他觉得难堪的了。初次临阵的政宗,居然表现得比久经阵仗的父亲还要冷静,不但精心筹划家中的大小事宜,而且活用六韬三略的道理,仔细地订定十年计划:
(我应该为他的表现感到高兴呢?还是为他的脱离常轨而予以斥责?)
“基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政宗走出房门,辉宗突然扭曲着脸庞询问一向被他视为心腹的远藤基信。

从这个时候开始,藤次郎政宗即充份发挥“机用”的才能,但是并未因此而感到骄傲。其师虎哉禅师曾经提出一个问题,要他自己去寻找答案。
这个问题乍听之下非常简单,但愈是深入思考,愈是觉得深奥、迷惘,可说是名副其实的“人生一大事”。
“你很快就要上战场了。”
禅师若无其事地倒茶给来到资福寺的政宗,并且说道:
“一到战场,你必定会看到很多有关生死的问题。有些人勇敢地面对死亡,有些人却害怕死亡;有些人忘却生死而敢于犯上,也有人在面临被斩时陷于狂乱状态;有些人会心悦诚服地听从指挥,有些人则一旦发现即将战败,就仓惶自队伍中逃走。因此我要请问殿下,你到底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他人而活?”
“为自己而活,还是为他人而活……?”
“是的!这是解开人类生死之谜的关键……你可以等到凯旋归来时再回答我。”
“这个嘛……”
政宗原想立刻回答,但是话临到嘴边,却一时为之语塞。
(人类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到世上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突然觉得无从答起。
为自己而活……这是每一个人都有的现实感觉。但是,人真的是为自己而活吗?一旦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则往往只会增添内心的迷惘。因为谁也无法肯定,人类是不是真的只为自己而活。那么,为他人而活又如何呢?……人的生命是由天地孕育而成,然后再经祖父、父母代代延续下来,因此说自己是为他人而活亦不为过……虽然这种论调似乎言之成理,但是仔细想来,却不能令人完全信服。
人类到底为何而活?人类生存的目的是什么?该如何活才是正确的呢?在回答这些疑问之前,首先必须解开“人类到底是什么?”这个根本问题。
(那么,人类到底是什么呢?)
虽说战场上的经历也许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如果不能心怀虔诚的话,则依然得不到任何解答。到了三月二十九日临出兵前往板谷岭之际,政宗很快地面临考验。在政宗所率领的三千人当中,负责带领中军的立花外记突然来到他的面前,脸色显得十分凝重。
“殿下,我有事与你商量。”
当队伍来到桑折梁州的八幡社境内时,政宗下令所有人马在樱花树下稍事休息。这时,外记来到政宗的桌前。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如果现在不想说的话,那么不妨先休息一下,仔细地思考之后再告诉我。”
(政宗殿下真是心细如麻,居然知道我不能作战。)
想到这里,年逾四十的立花外记慌忙摇手说道∶
“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自十四岁起,就跟随先祖驰骋战场不下数十次,自认表现得还算英勇,如今不知何故却突然觉得畏缩。”
“哦?你觉得畏缩?”
“是的!在越过板谷岭时,我看到穿梭在花丛中的鸟儿、听到黄莺悦耳的歌声,彷佛天籁般地令人陶醉。噢,原来春天已经到了。但是,在我这么想的刹那间,我突然感觉背脊一片冰凉。仔细想想,在我一生当中,从来不曾好好观赏过春天的景色……有的只是不断地杀人、被杀、怨人、被怨,过去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如今却觉得有如置身在地狱一般……每思及于此,我的双膝总会忍不住微微颤抖、内心波涛汹涌……如果就这样上战场的话,势必会影响全军的士气。更何况,今年是家祖父第十七个忌辰,同时也是家父的第十三个忌辰,我希望自己不要步上他们的后尘……这就是令我胆怯的原因……由于我在战场上会成为他人的困扰,因此希望殿下允许我离开部队,平平静静地度过晚年。”
政宗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外记。
(这又是另一种典型的人……)
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了解你的想法,也体会得出你渴望获得休息的心情。”
他深深地颔首为礼,然后拔起腰间的短箭,利用箭头在军扇上写了一首歌谣:
舍弃欣赏春光之孤雁,
寻找无花之巷里。
此时正是风光明媚的春天,一眼望去,春色尽收眼底。到处散落的樱花,映着主仆的身影,却显得十分凄凉。
(既然外记的心意已决,我也不能勉强他!)
政宗想道。的确,每到春天就必须上阵杀敌,从来不能静下来好好观赏春色的生活,确实令人觉得厌烦;但是,在当今的日本,要找一个没有战争污染的地方谈何容易呢?明知如此,却还是依恋着春天……这就是人性的表现。
(让他早日休息吧!……)
问题是,战争并非只发生在奥羽之地啊!如果想要迎接真正的春天,那么就非得作战不可。“好吧!你好好保重。”
政宗在军扇上署名,然后把它递给外记。当外记看到扇上的词句时,双肩突然微微颤抖,眼里则布满了恐惧,脸色也在刹时变得异常苍白。
“怎么啦?外记!”
“老臣深感惶恐!”
“为什么要感到惶恐呢?你可以走了啊!”
“请原谅我吧!殿下。这并不是我真心所想要的。我只考虑到自己的问题,却完全忽略了殿下的雄心壮志……舍弃了有花的世界而憧憬无花的巷里……微臣真是罪该万死,恳请殿下允许我以死谢罪。”
“等等、等等,外记!”
政宗连忙起身夺去外记手中的刀。
在夺刀的瞬间,政宗自己也感到茫然了。
“千万不可在此切腹自尽!你放心地休息一阵子吧!我完全了解你的想法。”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外记的想法呢?或许太过了解了吧!总之,佩刀被夺的外记突然跪在政宗面前,像孩子般地哭了起来。
(唉!人类真是非常敏感……)
“请让我死吧!我是这么一个不忠、不义之人……”
“不要再说了!如果你真的想死,那么就和我一起并肩作战,不要死在这儿。”
政宗自己也很想哭,但是在战场上怎能哭泣呢?
“好了,我们继续前进!外记跟着我,大家都跟着我吧!”
于是众人又继续朝着大森城前进。

对初次临阵的藤次郎政宗而言,战场经验能够让他实地学习到用兵的机用。在实战方面,叔父留守政景的能力比父亲辉宗更强,然而政景却因为没有好的军师提供策略,以致造成许多无谓的牺牲。
所幸跟随在政宗身旁的片仓小十郎景纲,对于应该进攻何处都已成竹在胸,同时为了预防不测,他总是十分细心地准备两种不同的策略以供选择。
小次郎甚至还准备好万一为敌军所败时诱敌的陷阱。他的策略是,假装不敌而仓惶逃走,如此即可解除敌方的警戒,进而达到诱敌深入的目的。
同为初次临阵的伊达藤五郎成实,是个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勇士。当他发现敌军的踪影时,总是会习惯性地闭上眼睛,然后摩拳擦掌一番,而下一瞬间便像箭似地冲向敌人的阵营里。
“……藤五郎,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呢?难道你害怕敌人?”
对于政宗的质疑,藤五郎毫不迟疑地答道:
“……哼!当然不是。只是,如果我睁开眼睛的话,那么手中的刀一定会立刻朝敌将的大将砍去。假若一开始就砍下敌将的首级,那么战争岂不是就得结束了吗?这么快就结束的战争,有何乐趣可言呢?所以我要闭上眼睛,好好享受一下作战的乐趣。”
享受作战的乐趣……虽然这是一种怪异的想法,但实际上却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一旦心中还能存有享受乐趣的余裕,则不论处于何种混战之中,都能够杀开一条血路全身而退。古人所谓“置诸死地而后生”,即充份印证在藤五郎的身上。
“藤五郎,你的能力足以担任先锋之职了。”
经过四、五次的战场体验之后,敌军光是看到藤五郎的身影,就已吓得抱头鼠窜,闻风而逃了。
此次作战的主要目标为大森城,而留守政景则率领三千人进攻小手森,借以牵制敌人的兵力。
至于由辉宗所率领的本队,则负责包围金津城。
当金津城主朝比奈十兵卫狼狈地向相马盛胤告急时,政宗的部队正和相马、田山、大内的联合军展开激战。
在阿武隈川河畔,出现了往年所没有的腥风血雨。此刻,藤五郎成实已是一位英勇无比、锐不可当的先锋了。有趣的是,每当他披荆斩将之后,片仓小十郎总是会慎重其事地检讨他所运用的策略。
尽管如此,敌人仍然曾经数度攻到政宗的面前。所幸在危急之际,负责保护殿下安全的枪之助左(冈野春时)总是能够化险为夷。
“来吧!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骑在马上的他以尖锐的声音叫道,按着又运用那高超的枪法撂倒来袭之敌军。
即使面对如此紧急的情况,跨坐在桃花马上的政宗仍然指挥若定。
四月二十六日这天,金津城主朝比奈十兵卫为守城的士兵所杀,首级并被当作投诚信物送给辉宗,至此金津城终于落入伊达势的手中。
辉宗父子审视敌兵所献的首级,内心感慨万千。因为在这场围城之战里,伊达家损失了原田大藏及立花外记等两名部将。虽然立花外记一度想要脱离部队,但是最后仍然决定随军出征,并且与原田先后战死沙场。
“他再也不能好好地欣赏春光了。”
同样是战国之世的武士,命运却有很大的差别。有些人光是躲在草丛中,就莫名其妙地被人取去首级;有些人因为不慎绊倒而被不知名的小兵夺去性命;当然,也有人得天独厚而在战场上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这些受到各种不同命运支配的人,到底为何而来到这世上呢?)
除了命运之外,甚至他们的性格也有很大的差异。
在士兵之中,有些人三日不近女色就会受不了。因此,他们往往趁着夜里担任守卫之便,溜到附近的人家去骚扰妇女。此外,有些人无法忍受饥饿、有些人不能不睡、有些人在冲锋陷阵时脚步迟缓,但一到撤退时则跑得比谁都快;有些人平常看起来非常软弱,但一旦面临战斗,则摇身一变而为强者……总之,每个人都拥有无法预知“命运”及“个性”。
伊达势在取得金津城,并且补充粮食之后,随即发兵包围丸森城。
当时的丸森城主为大河内外记。
虽然政宗的能力备受肯定,但是凡事仍须和身为总大将的父亲辉宗商量。
政宗经常会有父亲所想象不到的“盘算”,在他的眼中,战争是经营一群不可思议之人类集合体的事业。由于这项事业在十年之内已无发展余地,因此他订定了十年计划,并且详细规划这十年内的活动范围。
辉宗清楚地感受到政宗的计划,是在攻下丸森城的六月三日那天。当时,伊达家的部队以破竹之势包围金山城、攻陷金山城,并且取得城内的所有粮食。
伊达势凭着高昂的士气一举攻下金山城,其意气风发之势自不待言。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在九月上旬才会来到此地。然而如今才只是六月初,他们就已经驱散了入侵伊具郡的敌军,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相马盛胤的根据地前进。
“藤次郎,看来你所订定的十年计划可望提早实现喔!怎么样,你还满意吧?”
听到父亲的问话,政宗止步望着险峻的阿武隈山脉,然后摇头说道:
“父亲大人,我想今年就到此为止吧!”
“什么?你准备中止这场必胜的战争……现在才六月呀!”
“小梁川盛宗和桑折宗长曾经告诉过我,在六月歇兵才是明智之举。”
“但是你应该配合情势来决定才对呀!既然如今我们可以长驱直入相马领域,一举击溃盛胤,岂可坐失良机呢?难道连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孩儿并不如此认为。父亲大人试想:如今百姓们已经播种完毕,按着就要除草、施肥、等待稻作成长。当然,如果乘胜追击,我们一定可以击灭敌人,但是领内的百姓们可就要遭殃了。”
读者诸君还记得天正十年六月三日这天,日本史上发生了哪件大事吗?
原来在这一天,原已天下在握的织田信长遭部将明智光秀袭击,以致在本能寺自杀身亡,而其嫡子信忠亦为二条城所讨伐。经过这番巨变,原已逐渐趋于统一的京师,又再度陷入混乱当中。
当然,藤次郎政宗并未事先料到会发生这次意外。
但是他却因而想到,如果今年还要继续作战的话,那么必然会为百姓们带来更大的痛苦。
“我们暂时休兵在此,巩固方才收复的城池,等到七月再班师返回米泽城吧!否则永远也产生不了战果。”
政宗有着和辉宗全然不同的想法。
如果父亲坚持要乘胜追击,越过山岭攻入相马领域,则必须仰赖此地来补充粮食。反之,如果不能一举歼灭相马氏,那么等秋天一到,势必就得退回山路上了。政宗所担心的是,万一此时遭到敌军追击,那该怎么办呢?
敌人必定会将正值收获期的金黄稻穗全部烧光。就算没有被火烧光,经过一万五千名士兵的践踏之后,百姓们丰收的美梦也曾往刹时化为乌有。
“所谓仁政,就是必须体察民生疾苦。唯有赢得人心,才是真正的胜利……今年此地的收获之丰,是百姓们久已不曾见过的,所以我们必须顺从天意……”
把得自敌军的一万石战利品带回米泽,正好符合远藤基信的盘算。此外,这些原为庄稼汉出身的士兵们,一定也很盼望能够返回故乡。
如此一来,不论是孟兰盆会或秋祭,都可以和领民们一起欢乐地度过,借此博取人民的信赖与赞赏,让他们以“身为伊达领民”为荣……
“我希望在今年的秋天里,所有的将士和百姓们都能体会到天地的美丽、一起感受到胜利的喜悦。而且,我还打算祭拜战死沙场的立花外记等人。”
听到这话,辉宗突然泪如雨下。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很好!兵书上有言:‘见好就收’……那么我们就决定今年的作战到此结束,让领民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年吧!”
仔细想想,辉宗发现自己对于将士和领民们实在太过苛求了。在其一生当中,他只想到自己的愿望,只知道要夺回被人侵占的领地,以致人们为了满足他的野心而疲于奔命,终年都不得好好休养生息一番。
更令他感到惭愧的是,家臣和族人对他的自私毫无怨言,甚至忘记自己的辛劳而尽量地配合他那永无休止的要求。
立花外记因为听见黄莺的叫声而连想到
(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直到这时,辉宗才体会出外记在作战途中突然萌生厌战之念的心情。
就在信长于本能寺结束自己性命的这一年里,伊达辉宗也首次体会到,休息也是重要的人生大事之一。
“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地过日子了。”
七月九日这天,士兵们站在绿意盎然的田梗上仰望美丽的晴空,以无比愉悦的心情返回米泽城中。
政宗和父亲并辔而行,愉快地接受领民的欢呼。然而直到此刻,他仍然无法解答虎哉禅师所留给他的问题。
(我还是不明白,人类究竟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他人而活呢?……)

辉宗决定两年以后,也就是天正十二年八月上旬时,把督家之责交给政宗,而自己则隐居起来。
他之所以做此决定,主要的原因当然是由于政宗已经能够赴战场杀敌。另一个促使他决心退隐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发现每当政宗、成实及小十郎这一队人领兵出阵时,伊达家的士气总是为之大振,展现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活力来。此外,例行的年中行事因而变得豪华起来,使远藤基信做起事来得心应手,轻松多了。当然,战场上的牺牲人数愈少,则战费的耗损也就相对地减少。
总之,伊达家的作战策略,已由辉宗的顽固实战主义转为政宗大胆的外交宣传战法。
今年由于政宗,提早在八月收获期前,就结束了战争。
“这么说来,今年终于可以有一个盛大的秋祭仪式喽?”
政宗下令全体将士在秋收之前,各自返城鼓励领内的百姓们。
“这里由我们来控制,大家尽管安心工作。”
伊达势的作战有如疾风迅雷,在从积雪溶化到七月的短短几个月内,就结束了战役,并且负起保护领民之责。此举不但赢得了百姓的信赖,同时也使得饱经烧杀掠夺的土地得以重新恢复。
政宗认为,与其终年作战,不如半年作战、半年巩固领内来得有效率。不过,这个事实对辉宗而言,却是一个全新的发现。
“百姓们可以在丰衣足食的情况下准备来春的作战。”
等到秋祭及收获期过后,士卒们就会开始在山川及河原等处狩猎。当然,这里所谓的狩猎其实就是一种练武演习。令人惊讶的是,这种演习除了练武之外,还兼具强大的宣传效果。
“某某人骑着马横渡最上川。”
“某某人一天之内就射下了六百只野雁。”
“某某人抓住了一头陷于狂乱的猪,然后用力把它刺死。”
这些传闻经由为了祈祷丰收而每天来回各村落的修验僧之口,很快地传遍各地。
米泽的清顺执行及龟冈文殊堂的长海法印,是这个宣传组织的总负责人。这时,他们更加确信政宗就是“万海上人投胎转世”。
“基信,我打算把督家之责交给殿下。”
辉宗的本意,其实是想把一切责任都交给政宗。
“把家交给这孩子,我很放心。我的战略一向只是固守旧有的领地,但是藤次郎并非如此。
他的心中经常存有计划,而且料事如神,因此我想现在该是我放手的时候了。”
事实上,此刻辉宗的心中另有打算。
秉性善良的辉宗,总是希望能为自己的孩子多做一些事情。
在辉宗主政的时代,最主要的敌人乃是相马父子。然而,如今政宗早在五月间就把相马氏的势力逐出伊具郡,并且等到当地人民播种完毕之后,才班师返回米泽城。
辉宗知道,政宗之所以不断地举行练武演习,主要就是为了讨伐相马父子背后的芦名氏。
(从初次临兵对阵到现在,已经将近三年了……)
政宗曾经亲口表示,自第三年起就要开始讨伐芦名,而辉宗也有意让他放手去做。就在这时,安达郡(福岛县)的小浜城主大内定纲派来一名使者,并透过儒者相田康安转达主上的意思给辉宗。
“希望伊达先生能将过去两家的仇恨一笔勾销?”
使者有意刺探辉宗的本意,因而假扮成相田康安的弟子,并以向老师请益的名义潜入了米泽城。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辉宗自然欣喜若狂。
大内定纲原为伊达氏的家臣,后来因为不满辉宗采取消极的守势,乃愤而投效芦名。如今,此人因为慑于政宗的威名而自来请罪,这不正意味着奥羽之地即将有一番大作为了吗?
“虽然我隐居在此,而把一切事务交由政宗负责;但在私底下,我仍旧希望能发挥个人的影响力,说服大内定纲等迷途知返的人成为我方之同志。对我而言,也许这是我所能为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呢!”
远藤基信用心地盘算一番,然后回答道:
“很好!”
他慎重地回答。对他来说,算盘就是一切的信仰。由算盘所计算出来的机率,准确度比人类的思想还高。
事实上,辉宗的隐居无异是对邻近地区的一种示威。
政宗自十六岁初次临阵到现在,从来不曾尝过败绩——纵使无法攻城掠地,也能够守住自己的根基。更重要的是,他的战略不但获得了各地农民的感谢,而且在经济上也获得很大的成就。
财力雄厚的政宗命令基信必须做到“七分三分的利用”。由于财富的累积是所有领民们努力的成果,因此政宗坚持三分必须留给领民们享用,而其余的七分则用来购买武器。
当时作战的武器,系以火枪为主。为了收集更多的火枪,基信特地派遣两组商队秘密前往小田原采购。而且,依照预定的时间看来,如今他们很可能正溯着最上川而航向米泽城来哩!
事实上,三分财力的主要作用,即在于繁荣“地方文化”。如果领民不是因为深爱这片土地而努力工作的话,那么就不会有任何发展。因此,首先必须大力整顿市场,多方提倡地方民俗传统。
在这方面,政宗的作风与信长极为类似。事实上,政宗奢华的作风,甚至有凌驾信长之势,因此日后“伊达众”一词,就相当于华美的代名词。
不过,政宗之所以如此豪奢,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振奋人心,培养攻打芦名的实力,进而使奥羽归于统一。因此,一旦辉宗宣布隐居,就表示他对伊达一族具有相当的自信,亦即意味着伊达家族已经进入另一个新时代。
“我还是把家交给藤次郎吧!”
辉宗的引退,能够使跟随在藤次郎身边的勇将不断地增加,因而连一向擅长精打细算的基信,也找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
“藤次郎!最近我对作战之事经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所以我决定在十月一日当天,正式把家督的责任交付给你。”
在基信的赞同之下,辉宗立即派人把政宗召至面前。当政宗听完父亲的决定之后,脸上不觉露出惊讶、茫然的表情。
年仅四十一岁、正值壮年的父亲,何以突然做成此一决定呢?
(这也是一种无法理解的人类特质。)
政宗的内心比父亲更为复杂,但是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父亲,然后噗哧笑了起来。
“父亲大人,不要开玩笑了!我想你一定是故意说这些话来骗我的,对不对?”
辉宗惊讶地反驳道:
“儿子!你看我像是会说谎或开玩笑的人吗?”
政宗无言以对,只是不停地笑着。
“你认为还太早了?”
“是啊!父亲大人还这么年轻,为何要轻言隐退呢?是不是有什么事不顺心,所以你才这么说……”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辉宗的内心真是百感交集。事实上,他并不想终老于这座孤寂的米泽城,内心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具有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但是由藤次郎的话听起来,却似乎暗示父亲畏惧母亲和弟弟小次郎。
“这么说来,你并不想继承家督之职喽?”
“父亲有任何差遣,请尽管吩咐,孩儿绝对不敢推托。更何况,家中除了我以外,还有弟弟小次郎,我们宁死也不让米泽城受人轻侮。不过,目前还是以维持原状较为理想。”
政宗口里虽这么说,内心却知道父亲心意已决,任谁也改变不了。他之所以如此认为,主要是因为母亲和弟弟小次郎的存在。
母亲是政宗心上的一块阴影。
虽然政宗是她怀胎十月所生,但是却一直被她视为日后要来蹂躏最上家的恶魔,因此她把全部的母爱都投注在小次郎身上。基于这点,他不得不怀疑也许有一天母亲会煽动小次郎夺取哥哥的性命。
“父亲大人,孩儿希望你能了解,我想要讨伐会津芦名的心意从来不曾改变。”
“正因为了解,所以才决定要隐居啊!没有父母会置子女于不顾的,当然我也不例外。事实上,我之所以做此决定,主要就是为了让你放手去做。为了伊达家的未来,不论你采取怎样的战略我都没有异议。”
“孩儿担心辜负了父亲的期望……虽然我有远大的志向,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实现这个理想。万一我遭到不测,那么希望弟弟小次郎能把他的子女过继给我当养子。”
“别说蠢话了!我不想听你谈有关养子的事……”
“依照惯例,未满十八岁是不能继承家督之职的,所以现在谈这些未免言之过早!”
政宗坚决的态度使得这件事只好就此作罢。
当然,政宗坚拒担任家督之职的消息很快地就传进了母亲的其中。
(在即将与芦名作战之际,自家内部却分成两派;这个消息一旦传扬出去,伊达家势必会成为世人的笑柄……)
正如政宗所预料的,这番话果然经由父亲之口而传入了母亲的耳中。当义姬知道政宗因为自己可能战死沙场,所以对继承家督之职感到吃惊时,原先的憎恨突然化为一股浓烈的亲情。
(他甚至还想到弟弟……)
政宗的表现,使得母亲也赞成他继任家督之职。
“既然母亲也答应了,那么从十月一日起,就正式由你来当家吧!”
“可是,这么一来……”
“父母之命不可违呀!虽然我隐居了,但是仍然会从旁协助你的。”
眼见父亲心意已决,政宗也只好接受了。

加诸身上的重担,超乎政宗所能想象。十月上旬,前来米泽祝贺家督传承仪式的宾客陆续抵达,而辉宗也以欣喜若狂的心情接受众人的道贺。
不论何时何地,外交辞令都是最悦耳动听的语言。
前来道贺的宾客,包括最上家、田村家、石川家及岩城家的特使。他们不停地当着辉宗的面、夸赞新的当家主人政宗,结果使得身为父亲的辉宗乐得心花怒放。高兴之余,辉宗不但命人搬出他最引以为傲的菊花供众人观赏,而且还以漆器、刀剑、名驹等作为回礼。
在政宗的眼里,这些人都只是像狐狸般地前来试探他的能力如何;然而在辉宗的眼里,却不这么认为。
光是听信传闻而未亲自证实政宗之才干,就贸然表示敬意的人,往往才是最危险的。
(父亲居然愚蠢得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政宗一如往常般地发挥“倔强”的个性,表现出过人的胆识。
来自田村家的大越显光发现爱姬尚未怀孕时,不禁非常担心。
“不能生育的母马根本毫无作用!如果它不能尽快怀孕的话,那么其地位很快就会被其他的母马所取代。”
正当众人饮酒作乐之际,有些心怀鬼胎的人故意这么嘲笑显光。对于这些不怀好意的戏谑,显光一律回以白眼。
“回去和你的主君商量商量,赶快从家中挑选一名女子送到这儿来吧!”
显光心想,如果主君田村清显听到了这番话,一定会非常感伤。
这时,最上家的花村主膳开口说道:
“必要时,祖父这边可以借给你三百挺火枪。”
这番话的用意,主要是在暗示众人,政宗父子之间的感情并不如外传那么和睦。由于伊达家的火枪实际上只有两百挺,因此当远藤基信听到对方所说的话时,也忍不住大吃一惊。
不过,政宗对亲自前来道贺的田山义继所说的话,更是叫人惊讶。
“听说二本松的松已经分为两股,是真的吗?”
田山义继乃是二本松的城主,在天正二年以前原为伊达家的属臣,如今却与安达郡小浜城主大内定纲结为姻亲,共同臣属于芦名氏。因此,当他听到政宗继任家督之职而亲自前来道贺时……这种毫无节操可言的作风,实在令人忍不住要出言讽刺一番。
任谁也想象不到,义继日后竟然会成为一个祸害,使得好好先生辉宗误入其陷阱而丧命。
虽然自己的作法太过可鄙,但是当田山义继听到对方讽刺的言语之后,仍然激动得全身颤抖。
“不,二本松的松原本就是指田山家的祖先奥州探题。我们是一个固守节操的古老家族,绝对不可能一分为二。”
“是吗?听你这么一说,我就安心了!不,我是开玩笑、开玩笑的!”
正当众人准备结束这个话题时,与义继有姻亲之谊的大内定纲恰巧来到,于是政宗又借机羞辱他一番。
“噢!光听这个声音,就知道一定是大内先生来了!”
大内定纲闻言不由得心中一震,他以为政宗已经知道派遣密使说服辉宗让出家督之职的人就是自己了。
“你想把自己的领地盐松(四本松)当作礼物,借以欺骗家父吗?”
“殿下何以这么说呢?我怎么会欺骗令尊……”
“哈哈哈……你瞧!你的脸色都变了。放心,我只不过是试试你罢了。”
“不!你方才明明说我要把盐松当作礼物……”
“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不过,不管是二本松或盐松,都是奥川地区内变节的松啊!有关你的事情,我都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了。事实上,令尊义纲原来不是臣属于盐松的武部大辅尚义吗?”
“你的意思是?”
“后来他又和石川光昌合谋赶走尚义,并且把他的领地据为己有。”
大内定纲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来。
“之后令尊与石川光昌因意见不合而分裂,于是光昌乃假相马之兵攻打令尊。”
“当时帮助你们的是谁呢?如果不是我的曾祖父植宗,怎会有今日的大内家呢?然而,如今真正依附伊达家的,只有三春的田村,而你却舍弃田村而臣属于会津的芦名。现在,难道你又想要背叛芦名而回到伊达家吗?”
“事实上,我这次前来……”
“难道你要自动请命担任讨伐芦名的向导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家父必然会十分高兴,不过我可不这么想。对我来说,不论是松或盐都不在我的眼里。当然,如果你坚持要当向导也可以,不过现在还是乖乖地当我连歌比赛的对手吧!”
在性格方面,政宗暴烈的程度绝不亚于信长。此外,两人之间还有很多类似之处,例如信长对于有“近畿怪物”之称的松永弹正久秀,也曾数度用相同的言辞加以揶揄。
“详细的情形我已经向令尊报告过了,这次我……”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不过,既然父亲已经答应让你住在米泽城中,那么就随你高兴,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吧!”
政宗原本只是希望父亲不要受骗,但没想到却因而种下了祸根。
前面说过,大内定纲与田山义继有姻亲之谊。原先他们希望借此机会与伊达家重修旧好,但如今既然知道政宗并不信任他们,则其行动自然也会有所不同。
“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不要再揶揄他了。”
片仓小十郎忧心忡忡地提出忠告。
“我知道该怎么做!事实上,就算现在我相信他,结果依然不会有所改变。只是,我很想知道这个人到底坏到何种程度?”
“可是,殿下对小浜的定纲……?”
“我知道!这个芦名的间谍每次一到紧要关头,总是会背叛他人。你等着瞧吧!他一定会找机会逃走的。”
加在肩上的督家重担,使得政宗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在他自己都未察觉之中,内在的激烈斗志不断地涌现出来。

大内定纲果真一开始就怀着欺骗辉宗的心理而来到米泽城吗?
即使是在被政宗当众羞辱之后,他仍然在米泽城待了将近三个月。辉宗为他准备的住处,是一栋颇能符合小浜城主身份的豪华住宅,因此只要他肯安心地在此居住,则至少也能待个两、三年。
然而到了正月间,定纲就借机向隐居的辉宗表示,自己有意返回小浜接妻子来此同住。
“希望主上允许我返回小浜,携妻女来此共居。”
当他以试探的语气提出要求时,政宗笑着说道:
“家父知道你肚子里打什么主意吗?”
“肚子里打什么主意……事实上,我只是一名担心芦名侵犯的可怜虫罢了,那敢心怀鬼胎呢?希望你能成全我的心愿,今后我一定竭尽所能为你效劳。”
“你跟家父谈过了?他答应了没?”
“令尊已经答应了。当然,他也承认对一个男人而言,妻女都不在身边确实很不方便。”
于是政宗也就不再表示异议。不过,当父亲让定纲返回小浜之后,他立刻笑着对小十郎说。
“你猜这家伙还会回来吗?我这个独眼龙早就看穿他的诡计,所以他对我可是心存畏惧呢!”
事实一如政宗所料,大内定纲自从返回小浜之后,就再也不曾出现在米泽城了。最令伊达家人感到气愤的是,他不但不知反省自己的行为,反而还在背后诋毁政宗、恣意谩骂。
“那个少了一只眼睛、自称是万海圣德投胎转世的家伙,根本就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独眼狼。为了报复那家伙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我一定要血洗奥羽之地。”
这番话很快地就传进了政宗的耳里,然而他只是拊掌大笑。
“居然敢拿我的眼睛大做文章,现在总算有攻打芦名的借口了。”
政宗知道大内定纲是因为想要陷害父亲,所以才故意接近自己。由于对方并不是真心归顺,因而回去之后当然会口出恶言。殊不知如此一来,反而成为伊达家指其谋叛,并加以讨伐的借口。
一旦伊达氏出兵攻打定纲,则芦名的军队必然会来救援;这么一来,不就可以达到与芦名作战的目的了吗?
不过,这种计算是否真的正确呢?光靠人类的智慧,未必就能判断出真正的答案。
由于政宗坚持清浊不能并存,因此纵使大内定纲有意返回伊达家,政宗也绝对无法容许其存在。换言之,定纲之所以离开,乃是因为政宗略施小计所致。
政宗认为这样的结果最好,但辉宗却不这么认为。事实上,辉宗对他的背叛感到十分失望。原先他还希望借着原谅定纲以往的罪行,为政宗开辟一条攻打芦名之道,想不到如今却事与愿违。有关芦名氏的内部情形,原为其属臣的定纲当然非常清楚。因此,辉宗认为若能对定纲动之以情,必然有助于掌握茂名势力范围的内部情势,进而帮助伊达氏拟定瓦解芦名内部的策略。
岂料定纲竟然在正月就逃离了米泽城。对辉宗而言,这次的背叛行为已经不再只是面子问题了。
那么政宗对此又作何感想呢?事实上,他认为这是一种策略的运用,而定纲正好中了自己的计策,大肆在各地散播对伊达家不利的评语。然而辉宗却不能坐视不顾,因为他不希望世人受到传闻的影响,认为自己视如珍宝的儿子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
“基信,我不能再坐视不顾了。你立刻赶往小浜,把是非曲直说个明白。如果政宗想要征服这片土地,那么就必须维护大内家的光荣。你用心地合计、合计,暂且权充一下说客吧!”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
于是基信立即赶往小浜会晤定纲。
伊达家这一年内的动向,终于在正月十一日决定。虽然政宗明知定纲不足以信赖,但为了顾及父亲的面子,他仍然将其列入伊达部将的名单里,并假装期待定纲在积雪溶化之前能够尽快返回米泽城……
但是定纲并未把握住这个大好机会。由此可见,弱者的计算与弱者的伦理和一般人有很大的差异。
在逃离米泽的同时,定纲曾派遣密使前往会津,将他此次前往米泽所探查到有关政宗的人品及策略一一向芦名氏报告。
“政宗这家伙根本没什么了不起!他太过年轻、粗暴、自信,虽然曾经夸下海口要在两、三年内攻打会津,但我认为这只不过是痴人说梦话罢了。”
这项报告使得芦名氏大为高兴。
“没什么好担心的!在我的背后除了佐竹氏之外,还有岩城、石川等地撑腰,一定可以击败伊达势的。”
由于有了派遣使者之事,因此他无法再次接受基信的建议。
“事实上,即使我想重返伊达家,家中的人也不会答应。米泽和会津的恩泽孰重孰轻,我想大家都很清楚,因此目前根本不可能舍弃会津。关于这点,希望你能代我向辉宗说明。”
“不过,这可是你的损失喔!我家主人政宗……”
“不,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虽然我感于辉宗的情谊而有意归复……但是在我眼中看来,其子却远比父亲低劣,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乳臭小儿罢了。我的心意已决,你请回吧!”
眼见基信无功而返,辉宗的内心更加焦虑,然而政宗却发出会心的微笑。
当然,他表面上还是装出盛怒的样子。
“大内定纲到现在还不回来,看来他是想要背叛我们喽?”
然而顽固的父亲却还不肯放弃,甚至派出两名经验老到的家臣,再度前往小浜企图说服定纲。
这一次他所派出的人选,是片仓一门的长老休意斋及原田一门的长老蕉雪斋。
当他们来到小浜拜访城主时,“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斩钉截铁地一口拒绝。
“瓜的藤蔓可能长出茄子吗?那些胆小的伊达家人,怎可能生出勇者呢?自视甚高的伊达氏……生下来的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罢了。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勇者,那么就来取我的弓箭吧!”
尽管对方的口气如此恶毒,辉宗却依然不动怒。由此不难看出,辉宗和政宗在性格上确实有很大的差异。
看来政宗身上还是流着较多属于母亲的血液。
很快地,第三批使者又出发前往小浜了。担任这次任务的,是宫川一毛和五十岚芦舟。这一次,大内定纲故意采取低姿态,试图借着哭泣来表明不愿重返米泽的决心。
“虽然辉宗先生如此诚恳地邀请我回米泽,但是我的心意已决。在知道伊达家将要攻打会津的消息之后,我怎么能再回去呢?”
“我们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知道!但还是请你们放弃劝我的念头吧!理由只有一个,伊达殿下是只小老鼠,而会津是猫;在猫和老鼠之间,到底应该选择哪一个呢?我想答案非常明显。”
米泽的使者心想:或许是因为大内氏的周围布满了会津的眼线,所以他才会如此回答吧?
然而,三次派遣使者均无功而返,连辉宗也无计可施了。
返回米泽之后,宫川一毛立即来到政宗面前向他报告事情的经过。
在叙述的过程中,政宗几度流露出气愤的神色。
“很好,定纲居然敢批评我是一只老鼠。”
“正是如此!”
“很好,很好!很快地,这只小老鼠就要抓住畏惧猫威的青蛙大内定纲,让各位瞧瞧它的厉害。”
“大人的意思是要攻打小浜?”
“是的!我一定要讨平这个一再背叛我方的家伙,以展现伊达家的威力。”
这种基于一时气忿而决定攻打定纲的行为,并非政宗一贯的作风。
定纲当然也觉悟到政宗必然会来讨伐小浜,因而除了立刻派人与二本松的姻亲田山义继联络之外,又接连向芦名、岩城、石川等请求援兵。
事实上,政宗只是故意在诸将面前表现出被定纲激怒的样子,其实心中另有打算。
自从由父亲手中接过督家之职后,他就一直希望能在最短时间内订定平定奥羽的政策,并且付诸实行。
如今,积雪已经消退,而出去采买火枪的船也回来了。当城民们看到数量众多、威力强大的火枪时,士气不觉为之一振。
“我们是否要立刻出兵呢?我想,首先最好从攻打小浜着手。”
藤五郎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问道,然而政宗却笑着回答他:
“稍安勿躁,藤五郎!凡事都有先后顺序嘛!”
“那么你所决定的顺序究竟如何呢?”
“好吧!我就先告诉你我的决定好了。首先,我这只小老鼠要派遣使者到会津的芦名义广那儿去。”
“你要对他说些什么呢?”
“我要警告他,如果他有任何煽动或帮助伊达家臣小浜定纲谋叛的举动,则一切后果自行负责。我的用意就是要他觉悟到,芦名和伊达之战是势在必行。如今,我这只小老鼠很快就要翻越险峻的大山,一口吞下巨猫了。”
在十八岁继承家督之职以前对相马氏的作战,只不过是扫除辉宗时代旧领地的叛乱势力罢了。而即将在十九岁的春天所面临之这场战争,才是真正表现政宗能力、平定奥羽的首次战役。
“我必须让邻近地区的人们看清楚父亲和我在智略上的差异。但是,藤五郎!我希望你先做好心理准备,今后恐怕我们得要长期作战了。”
政宗不愧是个智者。他满怀自信地准备再度卷入战争的漩涡当中,而且深信自己一定可以获得最后的胜利。
但是在另一方面,正因为过度年轻与自信,所以他距离老师所提问题的解答也就愈来愈远了。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15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5孤独之龙===================

人类总是会不自觉地耽溺于自己所喜欢的事物当中。例如勇者耽溺于勇,智者耽溺于智,嗜酒者耽溺于酒,爱好女色者耽溺于女色。
天正十三年的政宗虽然过于喜欢卖弄智略,但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年仅十九岁的骏马对于蕴藏心中的十年计划即将实践,当然会格外意气风发。
首先,他派遣使者去见会津的芦名义广,要求他拒绝援助小浜城的大内定纲。
当然,芦名氏绝不可能答应他的要求。但是,这就好像在平静无波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头一样,目的只是为了使波纹出现罢了。
目前会津的芦名家表面平静无波,但实际上内部却已经发生动摇。
自从素有“中兴之祖”美誉的盛氏于天正八年崩殂以后,由于其子盛兴没有子嗣,因而从二阶堂家迎接盛隆入嗣,以便传承芦名的家业。然而此举却招致家老松本太郎、栗村下总的不满,并愤而起兵叛乱,最后在天正十二年弑杀了盛隆。为了维持政局,重臣们连忙自常陆的佐竹家迎接义宣之弟义广入主芦名,但是此一不幸事件却不断地持续,以致内部派系纷争愈演愈烈。事实上,重臣们并不全是佐竹的支持者,而且每个人都各怀鬼胎。
在这么一个表面平静无波的池面投下一颗石头,无异是要试探义广一族内的信用度。
换作别人,一定也会采取和政宗相同的行动,他在丢下这颗石头之前,首先派人送了一封密函给向来与佐竹为敌的小田原之北条氏。
“我打算从内部颠覆佐竹家,希望阁下大力相助,并请代我将此事知会越后的上杉……”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十九岁青涩少年的思想。这种大外交家的灵活手腕,是身为父亲的辉宗永远也比不上的。
政宗本人也知道,想要借着讨伐佐竹之名直接攻向常陆,没有坚强的实力是绝对办不到的。
这就好像打蛇要打七寸部位一样,凡事均必须掌握要点,才能够一举奏效。
因此,这封信至少使得小田原的北条氏大感吃惊。
“伊达家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吗?”
如果伊达家真要攻打佐竹,那么我就得尽快采取行动才对……一旦北条氏展露攻势,则佐竹氏当然也就无法顾及芦名了。只要佐竹不插手其中,那么芦名氏内部派系对立的鸿沟就会日益加深……这就是政宗的基本策略。如此卓越的智略,令人不禁想起老巧卓拔的武田信玄。
总之,这是伊达政宗踏出吹嘘人生的第一步。
既然是吹嘘,那么政宗实际所要攻打的目标究竟是谁呢?答案其实非常明显,那就是在去年正月再度背叛伊达家的小浜城之大内定纲。
不过,直接攻打大内定纲乃是愚不可及的举动。由于定纲曾经三度痛斥由父亲辉宗派去促他反正的密使,内心自知必定难逃伊达家的攻击,因而一定会加强守护。
“生气的话就放马过来吧!”
他既然敢夸下海口,就表示已经有所准备。对于一个已经有所准备的敌人,当然不能从正面攻击。
因此,首先必须扰乱其头脑。
这时梅、桃、樱花等都还深埋在积雪当中,看来不到春天,积雪是不会消退的。
春天一到,伊达家的部队随即由米泽出发,迅速地朝会津前进:
“真是令人想不到!伊达家的小老鼠居然大发虎威,直接去打猫了。”
原以为伊达家会立刻发兵攻打小浜的大内定纲,这时总算松了一口气。
应该由板谷岭出杉之目(福岛)来到二本松、小浜的伊达军势,竟然出人意料地朝反方向的桧原南进,难怪定纲会觉得松了一口气。
但是政宗真正的打算却无人知晓。
连他的心腹大将片仓小十郎和原田宗时也忍不住问道:
“殿下,现在攻打芦名会不会太早了点?”
事实上,会成为阻碍的,除了险峻的磐梯山外,还有猪苗代湖。不过,纵使得以平安无事地抵达黑川(若松),则结果又将如何呢?难道佐竹义重及义宣父子会眼睁睁地看着政宗攻打芦名吗?
“还太早呢!”
片仓小十郎所指的就是这件事。
“我们必须视情势而拟定作战计划。依我之见,现在还是先把猫的鱼夺过来吧!”
“猫的鱼?”
“是的!我这只伊达家的小老鼠就要夺去猫最爱吃的鱼,教猫饿个半死。”
“属下不明,敢问殿下所谓的鱼,是否就是小浜城呢?”
“哈哈哈……除了小浜以外,还有芦名家的右手磐梯山呢!你们只需默默地跟着我就好了,其他不必多问。”
到了五月二日当天,政宗终于在桧原口当众宣布要讨伐会津。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马上就要抓住一条鱼似地。
原来此时政宗已经透过原田宗时的部下平田太郎左卫门之引介,邀得芦名的重臣柴野弹正担任内应。
政宗决定兵分二路。
“一军从桧原口进攻,由我亲自指挥。至于另外一军,则由原田宗时率领,朝猿仓进攻。”
这就是政宗狡猾之处。以这种方式进攻,再精明的敌人也会因为一时失察而中计。
当然,政宗并不敢奢望一举击败芦名。
(今年计划要攻打的对象,是小浜的大内定纲。)
尽管心中如此计算,但表面上却朝相反方向进攻。不过,这只是为了再次进攻所做的铺路及练兵之策罢了。
原田宗时对政宗的计划一无所知。在充当内应的柴野弹正之引导下,宗时领兵攻入会津之地,但是却遭到敌军顽强抵抗,以致铩羽而归。
经过分析之后,宗时总算找出导致这次失败的原因所在。原来自愿充当伊达内应的柴野弹正,由于对芦名义广抱持强烈反感而成为伊达家的同志,但是介绍柴野认识宗时的家臣平田太郎左卫门却背叛了宗时,并且将此次进攻路线及兵力一五一十地向芦名报告,以致宗时的部队遭到包围。
“怎么样?现在你知道磐梯山的鱼多刺了吧?”
与柴野弹正一起突围而返的原田宗时,受到政宗的嘲弄。
这时政宗正派遣片仓小十郎攻打桧原城,并且命家臣后藤孙兵卫在此待命。
“现在回米泽城似乎还太早了。怎么样?藤五郎,你不介意代我到猪苗代盛国走一趟,看看能不能从当地取得一些口粮吧?”
伊达藤五郎成实接获命令之后,随即派遣家臣羽田右马助前往猪苗代的家臣石部下总家中探查详情。
这就是政宗所谓的铺路。他急于知道,猪苗代盛国是否真心归服芦名义广?
探查的结果,将作为今后拟定战略的参考。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猪苗代盛国对于主上芦名义广极为不满。
“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根本不懂得安抚将士之道。”
这就是他们对义广的评价。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猪苗得知羽田的来意后,便立刻答应担任政宗的先导,然而其子盛胤却极力反对。
“好,这就够了!既然儿子表示反对,那么要攻打芦名的确不太容易。不过,现在也应该是伊达家班师返朝的时候了。在此我要提醒各位一件事,焚烧稻田而招致民怨乃是愚不可及之事,所以绝对不可发生类似的事情,否则一律加以严惩。好,现在我们就班师回朝吧!”
直到此刻,政宗才初次将自己的本意坦白告诉小十郎和藤五郎。
“你察觉到了吗?藤五郎?”
“啊?察觉什么……”
“先前我不是说过吗?今后恐怕我们得要长期作战呢!”
“殿下的意思是,我们佯装要班师回朝,然后再出其不意地回头攻打会津?”
“不是攻打会津,而是小浜的大内定纲。怎么样?小十郎,你注意到了吗?”
片仓小十郎颇感尴尬地摇了摇头。
“这么说来,我们之所以在此作战,主要是为了把派去援助小浜的芦名势叫回来喽?”
“正是如此!据我所知,今年春天一到,芦名派往支援小浜及小浜支城刈松田、小手森等地的部队就已经出发了。但是,我们并不直接攻打小浜,反而故意让敌人误以为我们要攻打会津;这么一来,一半以上的援军都会立即赶回会津。此时,我们假装无法对抗会津强大的兵力……然由此地班师返回米泽城。”
“嗯,我懂了!”
“这次我们要打破往例,在八月攻打小浜。你知道吗?小十郎!不论我身处何地,我的一只眼睛随时都在观望天下。由于我曾经在六月二十一日派人送了一封亲笔信函给北条氏政,因此我相信北条一定会帮助伊达家攻打佐竹……”
“此话当真?”
“哈哈哈……事情还不止如此哩!这和去年的小牧一战后,原本一步也不肯退让的滨松之德川家康,却连忙派遣使者前去拜访羽柴秀吉的情形一样,唯有自己先站稳脚步,才能够成就大事啊!所以,我们先假装返回米泽城,然后再出兵攻打小浜。”
听完政宗的说明之后,片仓小十郎和藤五郎成实均感到雀跃万分。
“真棒,殿下你真的是棒极了!你的魄力,甚至连北条和德川也比不上呢!如此一来,我又可以驰骋中原,和羽柴筑前一决雌雄了。好,我们这就班师回朝吧!”

近几年来,每当伊达势班师回朝后,按着便是一连串的祭祀与狩猎活动。
因此所有的人都认为,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小老鼠毕竟不敢打猫而夹着尾巴回去了。”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单眼小子。我看,伊达家的气数也就到此为止了,幸好当初没有跟随他们。”
这里是小浜的卫星城小手森城。此刻,大内定纲正与前来支援的田山义继在花园里饮酒、赏月。
八月十五日当天
伊达势在攻打会津芦名的途中,由于遭到猪苗代之子盛胤的阻挠而无法前进,因此只好怅然而归……不论在何时、何地,人们总是喜欢大肆渲染有关胜利的传闻。
伊达部队的班师回朝,在传到大内定纲的其中时,却被渲染成遭遇重挫而仓惶逃走。
“现在这只小老鼠总算知道自己有几两重了吧?在这世上,还有很多的猫和狗呢!也许猪苗代看起来很像只猪,但事实上却是条非常凶猛的狗。”
“过去二、三年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伊达家,都会受到百姓们的热烈欢迎,今年惨败而回,米泽城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身为主客的田山义继是个昂扬六尺之躯的壮汉,而主人大内定纲则十分矮小。因而这场酒宴乍看之下,有如大人和小孩玩家家酒游戏一般。
“你看这清澄、美好的明月。”
两人诗兴大发,于是由定纲执笔写下诗句。
饮尽杯中明月
“怎么样?该你接下句了。”
就在这时,喧闹的虫鸣刹时静止,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廊下传来。
“属下有要事禀告!金洼的法印刚由刈松田快马赶来,要求面见主君。”
“什么?金洼的……真是个无趣的男人。好吧!把他带到这儿来。正好我刚开始写作连歌,就让法印也来凑一脚吧!”
“遵命!”
很快地带着一名修验者来到两人面前。
“贫僧有要事禀告。”
“别急,别急,你没看到我们正在赏月吗?你这个无趣的家伙一来,甚至连虫声都不再响起了呢!”
喘息未定的法印对定纲的嘲弄毫不在意,只是神色慌张地说道:
“我真的有要事禀告哪!根据最新的消息,伊达家的军队已经由杉之目城朝二本松进发了。”
“什么?伊达家的军队?”
义继猛然放下手中的酒杯,神色显得比定纲冷静多了。
“别慌哪!法师。伊达家怎可能在这个时候出兵呢?更何况途中还有刈松田及针道加以阻拦,因此根本不必担心。”
“不!呃……事实上,刈松田的青木修理和针道的内藤勘助都已经向伊达政宗投降了。”
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两人呆若木鸡。原先计划经由桧原口进攻会津的政宗,不是已因猪苗代盛胤的阻挠而惨败逃逸了吗?……
如今,政宗居然一改往例越过板谷岭直奔而来,使得敌人措手不及。事实上,政宗已在这段期间内暗中将兵力移往杉之目城,并且派遣密使劝说刈松田城主青木修理弘房及针道城主内藤勘助开城投降。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最好的证明就是,政宗的岳父田村大膳大夫家的军队目前正在积极行动,随时准备呼应。根据各种迹象显示,这很可能是政宗早就订定的计划,而假装由会津班师回朝只不过是一种障眼法而已。”
听法印这么一说,定纲和义继无不脸色大变地站了起来。连三春的清显都与之呼应……这么说来,小浜的处境比二本松更加岌岌可危了。
“我必须立刻赶回家去确定这项传闻是否属实,先告退了。”
义继离去之后,定纲仍然半信半疑。
(难道这只小老鼠真敢……)
战争并没有一定的规则。所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其实就是一种谋略的运用。只是,在政纲眼里只不过是个青涩少年的政宗,怎可能会想出如此完美的策略呢?
(这其中一定发生了误会,一定是……)
大内定纲当然不会忽略旧皮革中可能包藏锐利的新刀之理,当然他始终不认为政宗是个人才。虽然当初辉宗曾经一再地给予忠告,而且很有诚意地对他表示友好,但是定纲却坚持不肯重返米泽城。造成定纲如此坚决的原因,主要就是因为辉宗缺乏魄力的表现。
“我怎么可能追随这么儒弱的人呢?”
由于定纲认为伊达家的人过于儒弱,所以心想这件事一定是个误会。
定纲微笑着对法印举起酒杯:
“你的报告我已经知道了。来!我们喝一杯吧!现在我们来合作一首连歌吧!方才我所做的句子是:饮尽杯中明月……你放心好了,伊达家的小老鼠不会有什么作为的。”
高挂在天上的明光,仍然散发出皎洁的光芒,静静地照着人世间的一切。

在进入杉之目城以前,政宗特地命令藤五郎展开小浜攻略的铺路工作。
于是成实乃派遣家臣大町藏人及石井源四郎两人,暗中前往小浜的支城刈松田,说服城主青木修理弘房开城投降。
听到这个建议的青木弘房并未立即加以拒绝,只是要求对方让他考虑一晚。
对青木来说,政宗的提议着实出人意表,以致他一时之间摸不着头绪。
政宗所提的建议,大致上可分为四个要点。
“我这个人一向非常倔强,对于边界之人为了争夺方寸之地而相互残杀的行为,根本不屑一顾。但是,我认为奥羽之地必然能够孕育出天下第一的精锐;而我的目标,就是带着这批精锐前往中央,一举平定天下。今年我选择磐梯山作为练武演习之地,而猪苗代及芦名则理所当然地会成为问题。但是不论如何,我仍然希望所有自认为兼有才干和武勇的人,能够追随我前往中央。在此之前,我当然必须先试试哪些人真正具有才干。不过各位尽管放心,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滥杀无辜的人;更何况,杀害一些日后可能对我有所帮助的人,对我并无好处啊!”
换言之,政宗所要强调的第一要点是“伊达家的作战并非为了扩张领土”。
如果想要拥有天下,那么首先就必须积极挖掘人才。但以目前的情势看来,对天下第一等精锐施予训练乃是刻不容缓之事。
由于此时织田信长已死,因此全国各地的势力都蠢蠢欲动,随时准备群起争雄。
而促使政宗下定决心的,是中央的羽柴秀吉、滨松的德川家康及小田原的北条氏。
“赶快平定奥羽之地,以便率领精锐南下,为什么还要犹豫不决呢?”
这就是政宗的第二要点。在此之前,他必须尽快下定决心,并且决定战略及前进路线。若要尽快挥兵南下,则最好由会津出越后,然后再由北陆道出近江,或者经白川通过下野征服东海道较为方便。
当然,也可以经浜街道由常陆出兵,但是如此一来势必会遭到佐竹顽抗而牺牲大批的人力、物力。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征服中央的杉之目、二本松、须贺川、白川等势力,使其成为同志,然后才能拓展南下的道路,这就是政宗的第三要点。
至于第四要点,当然就是希望这些地方势力都能臣服于政宗。
“我绝对不会勉强各位!一个人必须配合其才干量力而为,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臣服于大内定纲或田山义继,但是如果你认为他们不是很好的同志,那么何不加入我们的阵营呢?”
“政宗真的准备挥兵南下?”
“那当然,这件事早就已经决定了。事实上,隐居的伊达辉宗先生曾多次向大内定纲提出忠告,然而定纲却充耳不闻。主上是位胸怀宽大的年轻大将,他曾多次阻止我们出兵攻打二本松和小浜。因此,我们只是想要借道通过而已,根本无意多作杀戮。相信你也知道,我家主君乃是万海上人投胎转世而成,所以如果能获得愈多具有才干者的帮助,相信一定很快就能取得天下,建立一个和乐、升平的泱泱大国。你愿意终生蛰伏于此吗?在芦名的黑川城周围,已经有很多人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为何?但如果你愿意追随政宗的话,我可以代他作主,带你前去与他见面。”
藤五郎成实所派遣的家臣大町藏人,原本就是一个精于议论、舌灿莲花的人。
虽然他极力夸大政宗的魅力,但事实上他本人也深受政宗魅力之吸引,因而才会不遗余力地说服对方。
刈松田的青木弘房闻言不由得心中一惊,于是要求对方给他一个晚上达时间好好考虑,并在当晚连夜出城,快马奔往针道城与内藤勘助共商对策。
以他的智慧,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决定。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无法辨认对方所说内容的真伪,因此他想知道内藤勘助对此有何看法。不过,在前往探询勘助的意见的途中,却发生了非常奇妙的变化。
当他走进针道城时,突然像换了个人似地,似乎胸中另有丘壑。
“我还是追随伊达家吧!否则不出数日,他就要来践踏我的城池了。”
于是他摇身一变而成为劝降的说客。
如此巨大的转变,着实令人怀疑他是不是中了催眠术?原来在策马奔往针道城的途中,他已经沉醉在政宗所描绘的远景当中,进而成为政宗的代言者。
“勘助,你仔细想想!大内定纲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一切终究会归于乌有的。目前,杉之目城的军力旺盛,因此小浜很快就会被伊达家枚平。据说隐居的辉宗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曾数度派遣使者前往小浜说服他,企图救他脱离困境,但是大内定纲还是背叛了如此深厚的情谊。由此看来,他可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而且丝毫不懂义理。一个不知义理为何的人,怎可能生存于天地之间呢?如果我们仍然执迷不悟的话,最后必将难逃被伊达势歼灭的命运。好好想想吧!难道你想和万海上人投胎转世的政宗拼命一搏吗?更何况,假若事情真如他们所言,则你我将来也可以成为大国之君哩!”
在战国时代里,具有催眠师魅力的,包括织田信长、秀吉和家康等人。
成为英雄的条件之一,就是必须具有使人沉醉在自己所塑造的美景当中之能力……现代担任公司老板或律师的人,绝大多数都具有这种能力。
总之,政宗的过度吹嘘终于在这些单纯的东北人心中架起了一座彩虹之桥,并且塑造出一幅美丽的远景。
当然,具有这种特性的人任何时代都有。
例如当日本以伊达众之名对朝鲜用兵时,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华丽军装,及设置在仙台的青叶城及青龙山瑞严寺的“帝王之座”,即是应用这种技巧。
这些做法主要是为了让人们产生天子曾经亲临仙台,并且面带威仪地盘坐其上的印象,进而使人信服。
正如先前所预料的,这番说辞果然震慑住青木弘房及内藤勘助,使他们相信自己若不投降就毫无生路。不!不只是投降而已,他们甚至认为自己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政宗而生存,故这也可以视为一种信仰的魔力。
当青木弘房来到杉之目城,匍伏在政宗面前宣誓效忠之际,正好是大内定纲与田山义继在小手森城内饮酒赏月之宴前一个月的七月十四日当天。
大内定纲对于此事当然毫不知情。
“今年伊达家的部队一定会返回米泽,所以不久各位就可以好好休息了。这些日子以来,真是辛苦你们了。”
定纲神态自若地送走前来救援的芦名势及田山势,一点也不曾察觉自家内部已经发生巨变。
政宗亲自接见青木弘房,并且取下腰间的佩刀送给青木作为见面礼。
“你就是青木修理?”
“是的,我是弘房。”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伙伴。只要我们能够同心协力,相信在战场上必定能所向无敌。现在,我要把贴身的佩刀送给你,请你走近一点……”
弘房不胜感激。
“初次见面就蒙主君恩赐,还把贴身的佩刀送给我……这真是我毕生最大的光荣。”
此时,弘房已经完全被政宗折服了。兴奋、感动之余,他甚至把盐松(四本松)的兵力分布图献给了政宗。
八月二十四日当天,政宗很快地出兵准备攻打小浜,先遣部队甚至已经包围了大内定纲所在的小手森城。
政宗亲自在川俣指挥全军,而攻打小手森城的主力则由原田宗时与藤五郎成实率领。如此一来,即使已经回去的芦名及田山赶来救援,伊达势也可以在城外将其截住,不使他们进入小手森城内支援大内定纲。
虽然政宗的战法不甚光明,但是效果却令人叹为观止。例如,他故意把藤五郎成实藏在第二阵的筑馆内。
“如今他的退路完全被阻,只有投降一途了。”
结果政宗又故意命令守在城门的士兵撤退,让敌军以为有机可乘。
守城大将大内长门及松本与市不知这是政宗的诡计,反而误以为援军已经来到,以致逼使围住城门四周的敌军纷纷撤退,于是当即下令:
“大家冲啊!”
在他一声令下,小手森城的城门全数打开,兵士们一拥而出。
在会津未能立下战功的原田宗时见此机会当然不肯放过,于是立刻下令最叫他引以为傲的火枪队三百人同时射击,自己更是一马当先地冲入敌阵之中,以速战速决的方式,砍下松本与市和助左卫门兄弟的首级。当其杀到城门前时,终于成功地将敌军分隔成内外两个部份。
如此一来。置身城外的敌军立刻陷入了孤立无援之境,小兵们不是竞相投降,就是抱头鼠窜。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陷身城内的人们均感吃惊。三天之后,也就是二十七日当天,军使终于竖起白旗,并旋即由里门来到藤五郎成实所在的筑馆。
“怎么?不是才刚开始作战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啦?”
十八岁的成实以嘲讽的口吻迎接军使。
“不多流点血,怎么喂得饱阿武隈川的鱼呢?定纲他怎么啦?”
军使是一位名叫石垣勘解由的侍卫大将。面对成实讥讽的口吻,他只是平静地望着对方,然后闭上双眼缓缓说道:
“事实上,通路完全被截断,城内早已绝粮了。”
“什么?才被包围三天就绝粮了?这么一来,你们如何作战呢?”
“坦白说,我家主君大内定纲早就不在城内了。当他发现小手森城被你们团团围住时,就立刻撤退返回小浜去了。”
“什么?定纲已经逃走了?”
“是的。我之所以自动献城投降,主要是希望你能答应让我带领城兵返回小浜。”
“噢?这么说来,你们是不想再战喽?”
“请你秉持着武士的同情心……”
“说什么蠢话?难道你忘了令主人完全无视于我家隐居主君的忠告,甚至夸下海口要我们放马过来吗?”
“这是我方的失策。”
“不!我绝不就此停战!我只杀了三、四个人而已,怎么能让你们就这样回到小浜呢?难道你们想在那儿再跟我方做殊死战吗?现在你还是赶快回到城内,准备接受被杀的命运吧!”
这时,政宗突然出现了。
“这是谁呀?藤五郎。”
“这家伙是定纲的家臣石垣勘解由,特地来此乞降的。原来定纲早就逃回小浜城了,所以他要求我们让出一条生路,让他带领城兵们回到小浜去。”
“噢,原来他是想要帮助城兵啊!不过,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回去呢?”
“大将!请你发发慈悲……”
“如果你要回伊达郡的话,那么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现在,我愿意让出一条路,请你们回到伊达郡去吧!”
这时,军使突然匍伏在地痛哭失声。
“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前来乞降,如果就这么退回伊达郡的话,不就不能和主君定纲同生共死了吗?”
“什么?你们要和定纲同生共死……?”
政宗讶异地倾身向前问道。这是一个晴朗的秋天午后,天空里碧蓝澄净,显得格外安详、平和。
“这么说来,你也知道这场战役大内是必输无疑的喽?”
“正是如此……”
“定纲居然能够有你这么一位家臣,真是幸运极了!好,我就成全你的心愿,让你和他一起死吧!”
“你答应我的请求啦?”
“我会装作没看见,但是你们一定要趁着今晚赶快出城,否则被其他人发现了,可就不妙喽!总之,你自己多加注意。”
“好,我知道了……”
“等你回到小浜以后,请代我劝劝定纲,教他不要再逃了。像他这种只顾自己活命而弃家臣于不顾的男人,是永远不会受人尊敬的。因此,我希望他在临死之前,能表现得像个武士般的勇敢。”
“我会把你的话铭记在心。”
“告诉定纲,政宗不是一只小老鼠,而是一条有血、有泪的龙。还有请他别忘了,龙不但会呼风唤雨,还会攻打黑川城(若松),像田山、大内之类的小猫,根本不把它们放在眼里。事实上,政宗所要争取的,是整个天下,而非区区的奥羽之地。好了,藤五郎!护送军使到城门口,让他走吧!”
“但是这家伙所说的……”
“我知道他说了什么,就让他完成心愿吧!”
政宗说完就站起身来,很快地走到屋外去了。

翌日(二十八日)一早,小手森城早已化为一座空城。当伊达家的部队入城之后,政宗当即决定把城交给原田蕉雪看管,而自己则继续朝木樵山城前进。
当伊达的大军抵达木樵山城时,城内的士兵早已人心骚动。在围城的当天夜里,政宗命令全军发出各种哄闹声,企图使对方以为伊达正准备攻打城池。事实上,这只是政宗的一种战略应用罢了,那些震天价响的哄闹声,其实是士兵们在煮饭时所故意制造出来的声响。
然而,当守城的士兵听到如此巨大的声响时,却以为对方已经展开夜袭行动,因而个个吓得抱头鼠窜,根本无心防守了。
这天夜里曾经三度降下骤雨,最后一次是在子时过后。结果等到天亮之后,大家才发现城兵们已减少了将近一半。
“怎么样?藤五郎!是不是只要巨龙一吼,就可以使对手吓得浑身颤抖,纷纷自动请降呢?事实上,我们只需朝天空发射火枪,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
喜欢斩杀敌人的藤五郎虽然极感不满,但是仍然依照政宗的吩咐,对着天空发射了火枪,表示此城已经落入伊达势的手中。
这时,岳父田村清显特地由三春率兵加入了战斗行列,使得伊达家的士气更加旺盛。政宗特地前来拜见清显。
“稍安勿躁!过度急躁反而会造成无谓的牺牲。由于这次的情势对我方极为有利,因此不妨悠然地进行。”
尽管情势对伊达家十分有利,但是政宗却不肯一鼓作气地直接攻打小浜,反而打算将其周围的小城及城堡一一击溃。在此情况下,等到冬天一到,则再度前来支援大内的芦名援军也会陷入窘境。
正因有此打算,所以从木樵山城移往黑笼城的政宗,特地命片仓小十郎及藤五郎成实、白石宗实、樱田元亲等大将由筑馆城出兵攻打小浜,而自己则率兵攻打大羽内城。
时序已经进入九月。愈接近小浜,敌人的抵抗愈是顽强,以致伊达的军队曾数度在小濑川附近陷入苦战。
“不必太过勉强!万一敌军的攻势过于猛烈,不妨暂时撤退。希望你们记住,撤退绝非耻辱。更何况撤退之后可以改采包抄攻势,结果反而比正面攻击更有效果哩!”
这时已是九月二十五日,而政宗的部队也正逐渐接近小浜附近的岩角城。一旦攻陷了岩角城,则小浜的屏障便告完全解除,而且还阻断了通往二本松的退路,因而可以直接攻打大内定纲的根据地。
进入阴历十月以后,谁也无法预知何时会天降大雪。
“在九月中旬之前,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处理完毕。”
随着属城的不断增加,父亲辉宗也带着远藤基信前来助阵。政宗心里暗自决定,等攻陷小浜之后,就把这座城池交由父亲掌管。令他颇感欣慰的是,一切都照预定的计划确实进行。
到了九月二十五日,伊达势又成功地攻下了岩角城。当消息传来之后,大内定纲不禁感到吃惊。对一个经常变节的人来说,他不但比一般人更神经质,而且敏感。
“什么?伊达家的部队竟然攻到了岩角?”
由于退路已被阻断,看来大内定纲也只能在小浜城内作殊死战了。于是他连忙命人请来芦名家的援军主将,并且将事情据实以告。
“伊达家的部队已经切断了所有退路。”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一旦岩角被夺,那么我们就得像锅中的鱼般地任人宰割了呀!因此我打算率领家臣突围而出,希望你们能用芦名的军力护送我到二本松去。”
这一次定纲逃走的行动十分迅速。眼见冬天的脚步逐渐接近,一心想要返回故乡的芦名士兵当然也希望尽快把定纲送到安全之地,以便早日完成这次任务。
“既然如此,我们这就送你过去。”
因此,当伊达势攻陷岩角城时,大内定纲也已经不在小浜城了。
伊达势万万没有想到,芦名家的部队居然也会不战而退。无可讳言地,这是他们的疏忽。
换句话说,在伊达势占领岩角城的同时,小浜城也已成为一座空城,而定纲则成了漏网之鱼。
九月二十六日当天
“连家臣一并带走,与芦名一起逃往二本松去了。”
由俘虏口中得知此事的政宗,不禁气得咬牙切齿,内心感觉非常懊恼。
“好!既然如此,那么我就改变预定的计划吧!原先我打算今年进攻到小浜为止,现在则必须一举扫平二本松了。”
政宗毕竟还很年轻,因而始终认为舍弃城池、家臣的大内定纲,一定会停留在二本松……然而他的估计却出了差错。原来定纲早已看清田山义继所在之二本松城也岌岌可危的事实,于是又和芦名势一起逃往黑川城去了……

对大内定纲的遁走最感吃惊的,莫过于二本松的田山义继。他也知道,获得胜利的伊达势绝不会就此驻守在小浜城的本阵,而会继续朝二本松进攻。
更令他感到忧惧的是,敌人除了伊达势之外,还加上了田村家的兵力。而在自己这一方面,原本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势力,如今都已成为伊达家的属臣,而且大内的势力已经全部丧失,甚至连芦名家的部队也已经离去。
“如此一来,必然会遭遇重大的挫败。”
如果大内定纲逃到二本松的话,那么义继还可以割下他的首级作为献礼,向伊达势求和,然而定纲却和芦名势一起消失了。
(看来定必败无疑了……)
为今之计,除了投降以外别无他法。
在小浜城这方面,由于城内建有上下二馆,因而辉宗父子乃决定暂时住在此地。其中,上馆称为宫之森,由隐居的辉宗居住,而政宗则在下馆运筹帷幄。
“不论对方肯不肯原谅,我都必须出面请降才行。”
既然要请降,那么与其和当主政宗商量,倒不如和隐居的辉宗商量比较有利。在得知义继有意请降之后,家老新国弹正提出自己的意见,建议他直接请求辉宗原谅。不过,辉宗认为既然已经把家督之职交给政宗,就不应该再插手其间,故而拒绝与他见面。眼见事已至此,义继只好转而请托藤五郎成实之父伊达实元代为说项。
“由于我们与田村家素有宿怨,因而一直与伊达家为敌。但是,前年我们亦曾为伊达家略尽绵薄之力,所以希望政宗殿下能够舍去旧怨,原谅我们,让我们成为伊达家的部下。”
实元和辉宗一样,都是老好人,因而果然把这番话转达给政宗知道。
“什么?义继想要成为伊达家的家臣?”
“是的。由此可见他已经被殿下的威力给震慑住,故而自动前来请降。”
“你告诉他,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如今,只要我一声令下,二本松城立刻就会被夷为平地。不过,如果他是真心想要投降的话,那么就带着大内定纲的首级来见我。”
“可是,定纲已经逃往黑川去了呀!”
“那么我就只好讨平他喽!不论是在小手森或大羽内之战,义继都不可能获胜,所以叫他废话少说,等着领死吧!”
这时,政宗突然又改变态度说道……
“好吧!既然他一直请求我方原谅,那么你就告诉他,从今以后他的领土南到杉田川、北到油井川为界,而且必须交出儿子作为人质,如此我就答应让他成为伊达的家臣。”
这个让步似乎颇令人欣慰的,但事实上,一旦田山义继真的答应政宗的要求,将领地缩小至南到杉田川、北到油井川的范围之内,则仅足以供养义继一族而已。面对如此辛辣的揶揄,义继垂头丧气地陷入沉思当中。
“如何?你愿意成为伊达的家臣吗?”
老好人实元丝毫不曾察觉这是政宗峻拒对方的借口,然而田山义继却已经感受到了。
(政宗根本不肯原谅我!)
这么一来,便只有殊死一战了,但那只是自取灭亡而已……
“我先和家臣们商量、商量,然后再回答你吧!”
义继脸色苍白地向实元告辞,并立即赶回二本松与新国弹正密谈。密谈大约半小时后,义继召来嫡子国王丸恳谈一番,最后终于率领将士三十六人再度来到小浜城。这次他并未会见伊达实元,而是与伊达家老远藤基信会面,正式向他请降。
基信并不知道实元与义继会面之事,因而再度把义继请降之言原原本本地告诉政宗。政宗以罕见的严厉态度斥责基信。
“这些话他早就透过实元告诉我了,而我也已经透过实元拒绝了他的请求。这家伙怎可能诚心投降呢?我看一定又在使什么诡计了。”
诡计……一旦发觉不对,就会立即检讨所有可能,这就是政宗的个性。然而此时政宗并未花费心思去分析义继会使什么诡计,因为他根本不打算原谅对方。
令人意外的是,义继又请出了辉宗充作说客。
从基信那儿回来以后,义继再度与实元见面,并且泪眼婆娑地请求实元帮忙。
“我们只拥有一座小城,因而必须依附其他的强者,才能生存下来。事实上,我们又何尝愿意与人争名夺利呢?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为了生存,二本松曾两度臣属于芦名及佐竹,如今我们愿意痛改前非,把这里献给伊达殿下,并对天发誓永远效忠伊达。希望你能念在我们诚心悔改的份上,把过去的仇恨一笔勾销吧……”
实元和基信两人一道前往上馆,将义继这番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辉宗。
这时,辉宗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他让义继在外等候消息,自己则亲自来到下馆会见政宗。“虽然我曾表示不再干涉你的决定,但是古语有言:‘穷寇莫追’,如今既然田山义继已经诚心悔改,你又何苦坚持己见?怎么样,就原谅他吧?”
政宗哑然望着父亲。对于这个从不知怀疑他人的好好先生,政宗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正因为父亲的心肠太好,所以部下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然而他却不知道记取教训。
“怎么样?你是不是认为我不应该干预你的决定?”
“……”
“这次义继真的是诚心悔改了……难道你认为我的观察有误?”
“父亲大人,我知道了。”
政宗只能说出这句话来。
“父亲大人,你那慈悲为怀的佛心令孩儿深受感动。好,我就再原谅他一次吧!”
“谢谢你愿意听从我的劝告。”
“既然原谅了他,那么就多给他一点领地吧!先前我给他的范围是南到杉田川、北到油井川一带,现在就请父亲转告他,杉田川以南地也归他吧!希望他不要辜负这份恩义,永远真诚地效忠伊达家。”
政宗虽然注重现实利益,但却仍然具备了人子的体贴心理。当辉宗听到他的决定之后,高兴得好像被原谅的人是自己似地,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儿子的双手。
“我相信经过这次的教训以后,他一定会诚惶诚恐地效忠伊达家,我会让他了解你的宽容,并且要他永远对你忠诚。”
于是进攻二本松的行动终告结束。田山义继不但在千钧一发之际拾回了性命,而且重新保有城池。

田山义继带着礼物再度来到小浜城,是在翌日,也就是十月七日的黄昏。当时政宗正好离开下馆前往盐松近郊附近检视部队,并顺道在附近狩猎而未回城。
当义继抵达小浜时,已是上弦月高挂在霜冷天空里的晚秋黄昏时刻。
伊达家出城迎接的是伊达成实父子,而陪同义继前来送礼的家臣,则有三、四十人之多。当义继得知政宗尚未返回下馆时:
“这次承蒙辉宗先生大力协助,我才得以获得政宗殿下的原谅,并且保有旧领地,因此希望能当面向辉宗先生道谢,然后再回去……”
他谦恭有礼地说。于是藤五郎成实立刻派人至宫之森去,把义继的心意告诉辉宗。
“是吗?他竟然还带了礼物来。好吧!虽然我已经隐居,但是既然政宗不在,我就见见他吧!快请他进来,态度不可太过无礼喔!”
义继带着老臣高森内膳、鹿子田和泉、大规中务等人来到辉宗面前,表示今后愿意听从政宗的吩咐。
“那就好,那就好!虽然目前我是隐居之身,但是仍想和各位喝杯酒,请大家一起过来吧!”既然义继成为新的附庸,那么对田山家的老臣也应该有所认识才行。因此,这天的酒宴便成为理所当然之事。
在席上,义继以令人感动的态度不断地向辉宗道谢。
“若不是您的宽宏大量,我怎能依然保有南方的领地呢?而且小犬也将难逃充当人质的命运。对于您的恩德,田山家人永远铭记在心。”
“哎!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大家喝酒吧!”
辉宗照例捧着朱红的酒杯,依序和义继、内膳、和泉、中务等人举杯畅饮。
“你就是高森内膳?我是辉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喔!”
“谢谢你记得我!”
秉性善良的辉宗,这时已经完全消除了戒心。按照当地的习俗,酒宴上敬酒之际,必须一次连喝三杯,如此三个人敬下来,总共就喝了七、八回合的酒了。等到四个人轮流敬完,辉宗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了。
当义继发现辉宗已经面红耳赤、烂醉如泥时,便立刻放下酒杯说道:
“今天蒙你盛情款待,义继铭感五内,希望今后还能再与你同桌畅饮。”
“是吗?政宗不在城内,是我们失礼了,改日定会当面向你赔礼,回家的途中请多加留意。”
辉宗一向不爱托大,喜欢与对方平起平坐,因此特地送义继等人来到玄关处。但是就在众人来到玄关口的那一瞬间,义继的态度却完全改变了。
“不要妄动,你们这些笨蛋!再动辉宗就没命了。”
陪同辉宗出门送客的藤五郎与留守政景见此情状,忍不住高声尖叫。原来义继手中正拿着一把亮晃晃的利刃,抵住了辉宗的胸口。
“你想干什么?不要乱来呀!”
辉宗狼狈万分地看着义继。
“不要乱来……?”
义继冷笑道: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我们只有四个人,而围绕在你周围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我的企图,这不是太可笑了吗?好了!我们走吧!”
等到发觉情况有异之后,立刻涌进了三、四十名伊达家的侍卫,阻断义继等人的去路。
“混蛋!你想干什么?”
“不准妄动,否则辉宗就没命了。走,快走!”
辉宗整个人都吓呆了。这只温驯的猫会突然变成凶猛的虎豹,是他始料未及之事。但是,如果自己不照他所言继续前进,则抵在胸前的尖刀就会刺进胸膛里。
“怎么样?现在知道我田山义继的厉害了吧?”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休想平安无事地离去……”
“如果我不能安全地离去,那么辉宗的性命就会不保。事实上,原先我的目标是政宗,但既然他不在,只好改以辉宗为对象了。现在,我要把辉宗当作人质带到二本松去,你们赶快退开,否则休怪我心狠手辣。不久之后会有两百名田山士兵前来迎接我们,但是在这之前,你们必须保证我等的安全,并且让我们安全离去。”
“混蛋!这么做对你有何好处?你不觉得自己是在自掘坟墓吗?”
“我可不这么认为。纵使政宗再残暴、不仁,也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亲生父亲被杀。现在我先把辉宗带走,至于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谈吧!走,快走!”
原来这就是义继的计划。早在假装投降之前,他就准备把辉宗挟持到二本松当人质,然后向政宗提出议和的条件。
这真是一件可怕的欺骗行为!由于事起仓促,伊达家的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时辉宗已经站在台阶上,而等在门外的四十名田山家人也立即一拥而上,团团围住四人;一旦让他们走出城门,恐怕马上就会有两百四十个人围绕在辉宗的四周了。
“你们不要再追过来了!只要有人敢轻举妄动,我就立刻一刀杀死他。”
伊达家的兵士们纷纷拿着大刀及火枪追到城门来。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一旦让义继走出城门,就再也无法救回辉宗;但是如果不让他们安全离去,则义继就会杀了辉宗。一股腾腾的杀气,突然弥漫在昏黄的月色当中。
田山家的士兵带着袒胸裸足的辉宗迅速退走。
看来对方似乎打算在途中把辉宗缚在马上带走。
“难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不行!我们一定要设法把辉宗殿下救回来。”
然而,由于担心对方杀害辉宗,因此他们也不敢贸然采取行动。
有关当时那种危急的情景,《成实记》中有以下的记载:
“出了宫之森的伊达士兵并未穿着武装,绝大多数都只是穿着短服,怒视着挟持辉宗的田山势,情势十分危急。”
退走的义继一行人来到高田原。此地原为平石村栗的巢穴,道路两旁有参天的古松相连。借着昏黄的月色,依稀可以看到伊达家人正茫然地跟在田山势后面。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发了一枪。
这声枪响成为一大关键,原本心存顾忌的伊达家人开始猛烈地攻击田山势。无疑地,枪声使众人丧失了理性,完全陷于战斗的情绪当中。

在听到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辉宗内心一片茫然。当初若不是自己极力劝说,政宗根本不会原谅田山义继,谁知他竟然恩将仇报,挟持自己当作人质……。
(被带到二本松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形呢?)
对辉宗而言,这是他生平仅见的奇耻大辱。辉宗悲哀地想到,自己似乎从来不曾看对人过,大内定纲如此、田山义继也是如此。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虽然人与人之间互相信赖是件好事,但是,这种诚意和人情在战国时代却成为一大弱点,根本无法产生力量,使人成为自己的同志。
在这个“没有人情的世界”里,过度重视情谊的结果,反而使自己沦为人质。
(这么一来必然会使政宗左右为难!)
辉宗不愧是个有情之人……身为父亲的自己成为交涉筹码,必然会迫使政宗受制于义继。转念至此,辉宗突然下定了决心。
正当义继持刀抵在他的背后,逼他不断前进之际,辉宗突然回过头来朝着成实大叫。
“喂!藤五郎在吗?”
“主人,我在这儿哪!”
“不要动,再动我就一刀刺死你!”
眼见辉宗突然回头,义继以为他想趁机逃跑,于是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襟,威胁地挥动手中的利刀。
“你再走近一步,我就当场杀了他。”
然而辉宗却对他的恫吓毫不在意。
“藤五郎,我在这里,赶快朝这边发射火枪吧!”
“我不能啊!天色太暗了,我根本分不出你和义继,很可能会误伤了你啊!”
“笨蛋叫你仔细想想,一旦我被掳到二本松去,结果将会如何呢?不要顾虑我的安危,尽管开枪吧!”
衣衫零乱的成实低喊一声,随即奋勇朝敌阵冲去。
“快走啊!再不走我就刺死你。”
“藤五郎,你听到了没?”
成实并未回答,但是紧接着众人又听到第二声枪响。
“啊!”
刹时辉宗和义继都倒地不起了。义继的利刀贯穿了辉宗的胸膛,而子弹则经由辉宗的胸前贯穿了义继的心脏。
经过数秒的宁静之后,众人又恢复了先前的战斗,刹时四周又响起了野兽般的怒吼,到处充满了血腥暴戾之气。

根据《成实记》的记载,叁与此战的二本松士兵共有五十余人。由于义继和被掳为人质的辉宗都已惨死,因而二本松的战士们也都失去了斗志。
结果,五十余名二本松众士兵全部被成实及留守政景斩杀了。
但是,到底是谁乘乱发射火枪的呢?……虽然至今仍然没有正确的答案,但是我们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实际下令开枪的人必定是成实。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引发往后的许多事端。
这次意外不但导致政宗与成实不合,而迫使成实不得不逃离伊达家,潜居在小田原附近。由于成实射杀辉宗的传言甚嚣尘上,因而政宗乃加以利用,借此命成实担任间谍而潜往小田原。虽然有人认为这是政宗一手导演的苦肉计,但事实究竟如何我们也不得而知。不过,政宗毕竟是一位才智过人的英主……
总之,当政宗返回小浜城的下馆时,城内早已乱成一团。众人争先告诉政宗有关田山义继来访,并且乘机掳去辉宗一事……
(糟了!)
首先映入政宗脑际的,是自己和父亲在性格上的差异。眼见自己帮助过的义继恩将仇报,父亲这个老好人一定感到十分痛心。
(或许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深知父亲个性的政宗,突然有此直觉。政宗痛苦地想到,父亲一定不愿意自己成为人质而拖累儿子。
“义继这个混蛋,如果他敢伤害父亲一根汗毛,我一定要率兵把二本松城踏成平地。”
政宗未及思索,便立刻带着小十郎及枪之助左朝高田原的方向疾驰而去。但是等他到达时,却发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在栗之巢通往权现谷的高田附近,政宗看见成实和政景等一行人抬着放有父亲遗骸的木板,旁边挂着义继那血肉模糊的首级,正缓缓地前进着。
“藤五郎,我父亲呢?”
听到政宗那急切的声音,成实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是被杀,还是自杀而死?”
“是自……自……自杀的。”
“先停下来吧!我要检视父亲的伤口。”
政宗翻身下马,看到父亲的慈颜在月光的映照下,依旧显得那么祥和时,又忍不住悲从中来。他抱起父亲那冰冷的遗骸,无限哀痛地凝视着天际。
“父亲大人,我是藤次郎啊!”
政宗突然歇斯底里地失声叫道:
“请原谅孩儿不孝!今天会让你遭此不幸,完全都是……都是我思虑不周的缘故。”
从未在人前掉过眼泪的政宗,此时却忍不住嚎啕大哭。
政宗之所以如此伤心,乃是因为他认为父亲的死,完全是由自己一手所造成的。若不是自己太过疏忽、太过愚蠢,怎么会把别人的甜言蜜语当作实话呢?如果不是自己太过天真,又怎会相信可以借着恩义来感化狡诈的毒蛇猛兽呢?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虎哉师父所教导的禅理,根本不适合用在田山义继这种心如蛇蝎的恶徒身上。
如果是大内定纲,或许根本不会记恨政宗对他的揶揄和嘲弄;但是田山义继却把它视为终生难忘的耻辱,并因而产生怨恨。
有时迫于情势所需,人类往往必须勉强自己和具有蛇蝎心肠的人合作;然而自己却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可以踩在这只蛇蝎身上,以致害得父亲被杀……
(是的!杀死父亲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这思虑不够成熟的政宗……)
政宗的哭声嘎然而止。
“藤五郎!把义继的首级……擦拭干净,他的脸上沾了太多血。”
“对这个畜生何必……”
“够了!我不想用他那肮脏的脸来祭拜父亲。如果不是生在战国,家父必定能够步上菩萨之道;但是如今却因为他太相信别人,以致丧失了性命。对于这么一个慈祥的好人,怎么能让他看到如此肮脏的首级呢?”
成实信步走向井边,用双手掬水洗净了义继那沾满血迹的首级。
“父亲大人!”
政宗再度哭喊道。接着他恭敬地将义继的首级供在父亲灵前,两眼呆滞地凝视着远方。在这冰冷的夜里万籁俱寂,只有那透着寒光的月亮依旧照射在大地之上。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15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6人取桥====================

翌日清晨,政宗的怒气终于像排山倒海般地爆发了。
自从父亲的遗骸送回小浜城内的上馆宫之森后,政宗就一直静静地坐在父亲身旁,直到第二天清晨为止。然而,当第一道曙光由天际露出时,政宗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性。
(父亲不是被杀而死!他像所有的战国武将一样,是在敌阵当中自杀身亡的……)
唯有这么想,才能使其思绪保持稳定,进而有条不紊地处理善后。
但是在假寐醒来之后……
(啊……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当这个念头窜入脑际时,突然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袭上心头,而理性又再度为愤怒所取代。
从来不曾享受过母爱的政宗,只有从父亲那儿,才感受到真正的骨肉之情,难怪他会对辉宗的死感到哀恸逾恒。更何况,父亲是为了不使自己左右为难,才会假义继之手刺穿胸膛而自杀身亡,这叫他怎能不耿耿于怀呢?
“义继,你这个混蛋!”
假寐之前的政宗,和现在完全判若两人。将父亲遗骸运回小浜的政宗,所憎恨的是整个战国时代,而不是义继一个人。但是当他醒来以后,那股啃噬心头的孤独愁绪,却将先前的理性完全淹没。此刻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愤怒会在家臣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藤五郎!小十郎!”
政宗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大声朝门外叫道。他焦躁地在亡父遗骸周围来回踱步,又突然伫足凝视着父亲那覆盖着白布的脸庞及供在其枕边的义继首级。
“把义继的首级挂在小浜城下示众。”
“啊?你说什么?”
成实讶异地反问道。事实上,早在昨夜割下义继首级的那一刻起,藤五郎成实就打算把它挂在城门口示众了。
“我再也无法忍耐了!如果我就这么放过他,岂不成了一个不孝之人吗?”
“这么说来,你要照我所说的那样,把首级……”
“是的!我要你割去他的耳朵、挖去他的双眼,然后枭首示众。按着我要立刻出兵踏平二本松,以泄心中之恨……”
政宗咬牙切齿地说着。他静静地看着父亲好一会儿,然后大步朝门外走去。此刻的他,心中已被仇恨所占满,再也无暇顾及情感了。
“太好了!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藤五郎雀跃万分地提着首级飞奔而出。
“等一下,藤五郎!”
须田伯耆挡住成实的去路。
“什么事?难道你对殿下的决定有什么异议吗?”
“不,我没有异议。只是,殿下所说的话和昨晚完全不同……”
“我觉得没什么不同啊!好了,别管这个了,你还是赶快准备把主人的遗骸送回米泽城去吧!”
“可是,我觉得还是暂且……”
这次出声制止的是远藤基信。虽然他对主君被杀感到十分痛心,但是并不赞成这种毁尸的暴行,只是他根本无法制止比政宗更憎恨义继的成实。
“不这么做的话,怎么能重振伊达家的士气呢?”
远藤基信和须田伯耆面面相觑,内心感叹不已。
“这也难怪,毕竟我们大将只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十九岁少年啊!”
“不知他昨晚所说的话是否属实?”
正当众人交头接耳之际,片仓小十郎却双手紧抱在胸前,静静地凝视着辉宗的遗骸,一句话也不说。
远藤基信站起身来,在枕边的供桌上添加香烛。
“依我之见,还是暂时封锁主上已死的消息吧!”
“但是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伯耆反驳道:
“至少二本松这些敌军的口就封不住。”
“不!即使他们知道主上已经去世,但只要我们不正式对外宣布,一定可以使对方放松警戒。”
基信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然后走出房门。将义继的首级挂在城下枭首示众,无异是向敌人宣布伊达军队已经决定在今年之内攻打二本松。但是在此之前,政宗所必须做的,是尽快把父亲的遗骸运回米泽城,举行葬礼才行。
如此一来,敌人就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巩固城池了。
基信走到廊下,眼光搜寻着站在晚秋庭园中的政宗之身影。
政宗背对着他,独自站在叶子已经脱落大半的榉木下,静静地凝视着远方的天空,似乎正极力抑制胸中的怒气。
“他毕竟只有十九岁……”
虽然政宗命令藤五郎将义继的首级悬首示众,但是心中的愤怒却依然无法消除。在久经压抑之后,政宗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仰天大叫。

人类理性与情感的平衡,果真是以年龄为支点吗?
由于政宗亲自下令将义继的首级枭首示众,再加上年轻气盛的成实对他的怀恨,因此首级很快地就被破坏得面目全非了。
待破坏工作完成之后,成实将挖出来的眼珠、耳朵、鼻子和首级分别挂在城门的四个角落枭首示众。不久,又有人在首级之旁悬挂了一个狗头。
当义继的首级悬挂起来之后,城内军民们的情绪都不禁沸腾起来。此时,即使是向来十分憎恨阴险的义继之人,也对伊达家的残忍性格不寒而栗。
这就是战国时代的统治手腕——唯有示威、压迫,才足以服众。然而,起初坚持要把首级擦拭干净的政宗之心情,却没有人能了解。
到底洗净义继首级的政宗是真正的政宗,抑或挖出其眼珠、割下其鼻子的政宗才是真正的政宗呢?
“两者都是表现人类特性的型态。”
如果虎哉禅师在场的话,或许会合掌这么说吧?总之,此刻政宗的内心已被憎恶的情绪所占据,开始要展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报复行动了。由于内心充满了憎恨,因此他完全忘了计算报复的结果,将使自己蒙受多大的损失……
挂在城门的首级,令小浜的军民不寒而栗,然而政宗却浑然不觉。经过商讨之后,政宗决定将父亲的遗骸送回米泽城,然后在资福寺举行一场隆重的葬礼。
此外,政宗还决定建造寺庙以供奉父亲的灵位,并在牌位上加封寺庙名称“觉范寺殿受心大居士”。
为了略尽人子之孝,政宗决定在出兵攻打二本松之前,先建造觉范寺以供奉父亲的灵位。至于往后的事情,则不在政宗的考虑之列。
十月十四日之后,政宗一待葬礼结束便立刻束装返回小浜,怒气腾腾地准备出兵攻打二本松。就在这时,远藤宗信突然来了。
“家父基信已经在家中为追随觉范寺殿于地下而殉死了。”
事实上,除了远藤基信之外,须田伯耆及内马场右卫门等人,也都为了与辉宗“在泉下相伴”而切腹自尽了。
(糟了!)
政宗不禁愕然。殉死原是身为武人的义理,一旦主君死了而自己却仍苟活于世,则往往被视为耻辱。这些行为原本可以事先预防的,结果却因自己只顾沉缅于丧父之恸而忽略了这点。
(他们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死去呢……?)
对现在的政宗而言,不论是远藤基信或须田伯耆,都是守护内城的重要支柱啊!然而这些重要的支柱却舍弃孤苦的政宗,为先主殉死……
这都是因为义继的奸计所致。想到这里,政宗的怒气又加深了。此时,他不但决心打破以往避免在冬天作战的惯例,而且完全没有想到伊达士兵自春天以来历经多次战役后所产生的疲劳回到小浜之后,连日疲劳以致两眼充满血丝的政宗立即命令小十郎及成实准备出兵。
对于这项命令,藤五郎成实一如往常般地感到欣喜雀跃,但是片仓小十郎景纲却未立刻领命。
“怎么啦?小十郎!难道你不赞成我为父报仇?”
“微臣不敢……”
“那么就赶快去做吧!葬礼已经结束,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因此我们必须一鼓作气攻下二本松,否则政宗之名将被世人视为笑柄。”
“但是……我并不是这么认为。”
“什么……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如今留在二本松的,并非义继本人,而是他那年仅十二岁的儿子国王丸。”
“你的意思是说我以大欺小喽?”
“微臣不敢!不过,站在国王丸的立场来看,他的父亲和家臣也都被你杀死……因此他必然会视殿下为仇敌。”
“什么?把我视为仇敌?”
“那当然!假若当初殿下能够洗净义继的首级并送还给二本松,那么国王丸必定会感激涕零,然而如今你却把他父亲的首级枭首示众。如此一来,你认为国王丸会怎么想呢?因此,我希望殿下能够平心静气地在小浜城供奉先主,等来年春天再采取行动吧!”
“不行,我不能听从你的意见。如果我们在此等到来春才开始行动,那么国王丸必定会利用这段时间四处请求支援,借以巩固城池。因此,等待对我们并没有任何好处。”
“至少……”
小十郎一反常态地违背政宗的决定。
“至少能使殿下激动的情绪逐渐冷却。”
“我激动的情绪?”
“殿下也许不觉得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但是我们却看得一清二楚。如今围绕在殿下四周的,除了有意称霸奥羽的佐竹、芦名、相马以外,还有白川、石川、岩城、田山等南线的街道七家。真正与我方站在同一阵线的,则只有田村一家罢了。”
“那又如何呢?我们不是正想多多树敌吗?”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要攻打二本松的话,那么就绝对不只是攻打二本松而已。芦名、佐竹等势力必定会以帮助田山国王丸讨还父亲血债为名出兵攻打我方,借机除去殿下这个眼中钉。”
“小十郎,这么说来你是害怕他们的联合部队喽?”
“不!我所担心的是,一旦对方组成了联合部队,那么殿下就会被钉在这儿动弹不得……对北边势力而言,这是一个出兵的大好机会。而在殿下这方面,届时山形的最上义光、师山的大崎、寺池的葛西等,都会联手出动;如此一来,伊达家的内部必然会产生巨变……”
不待小十郎说完,政宗立刻猛烈地摇头说道:
“不要再说了,小十郎!否则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根据小十郎的说法,一旦南街道的七家联合起来对抗伊达氏,则舅舅最上义光便会乘机策动北边的军势血洗伊达家,进而导致家中发生骚动。
由于义姬打从心底憎恶政宗,因此义光很可能煽动义姬改由政宗之弟竺丸小次郎继承伊达家……对政宗而言,这才是最叫他感到痛心的事情。
政宗手握刀柄,身体因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眼见其心意如此坚决,小十郎也无话可说了。
不过,政宗的表现乃是人之常情。失估之痛未愈便又听到师父基信殉死的消息,再加上母亲背叛自己的打击,一下子全部降临在政宗身上,难怪他再也无法以理性的态度来面对一切。
“我说了殿下不爱听的话,内心真是惶恐之至。”
“不必多言!我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我会仔细衡量得失,不会像飞蛾扑火般地卤莽行事。事实上,我之所以要这么做,只是为了试试自己的力量。如果你不服的话,那么就回米泽城去好了。”
“既然殿下有此觉悟,小十郎矢志跟随到底。”
于是当下决定在今年内出兵攻打二本松。

不论是谁,终其一生当中都可能数度超出理性的范畴。
例如一向小心翼翼的德川家康,就曾因为失去理性而忽略了武田大军会从三方原进犯的可能,以致留下惨败的记录。只是,当时德川家康已经三十一岁了。因此,年仅十九岁的政宗因为父亲之死而被感情蒙蔽了理智,乃是无可厚非之事。
政宗在父亲葬礼后的次日,也就是十五日当天返抵小浜城,随后立即筹划出兵事宜,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已经是二十五日中午了。
家康的三方原之战因为天降大雪而备尝艰辛;同样的,雪也成了伊达政宗此次出兵的最大阻碍。
在北国,阴历十月二十五日距离降雪时间还早;但是在此地,紧接着初雪之后还有声势惊人的大风雪,而且连下三日不止。
对二本松的军民而言,这次的大雪乃是因为孝子的至情感动了上天,所以特地降下大雪来拯救他们。
当然,这里所指的“孝子”并非伊达政宗,而是十二岁的田山国王丸。
人类的悲痛、憎恶等情感,全都是以自己的感情为主所产生的,因此如果以世人的眼光来看,则往往会有不同的想法。
例如伊达辉宗与田山义继之死,原本应该只是战国武将之间的恩仇,而不需牵扯到双方的家族。更何况两个人都死了,当然更不应该记恨。
然而,伊达的士兵不但割下义继的首级,而且将其枭首示众。由于义继之子年仅十二岁,而将其父枭首示众的政宗却已经十九岁……在双方年龄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一般人当然偏向于同情弱者。政宗已经借着枭首示众报了大仇,但是国王丸却必须忍气吞声,等待报仇的机会。
“田山殿下才十二岁就得临阵出兵了。”
“自从接获父亲被杀的消息之后,他就已经决心要报杀父之仇了。”
“这场大雪一定可以迫使伊达家的部队退回小浜城。”
连刮三天的大风雪,确实使伊达势蒙受重大的损失。除了积雪妨碍部队前进之外,寒冷的天气更使得冻死的人马不断地增加。
在大雪纷飞之际,不但景物不易辨认,甚至连方向也无法加以区别。
当伊达势无奈地退回小浜城时,正是援军抵达二本松的重要时刻。
由于街道七家已经知道伊达政宗有意称霸奥羽,因此帮助十二岁的田山国王丸报父仇之联合战线,便成为人人都不肯放弃的歼敌机会。
更重要的是,一旦二本松为伊达军攻陷,则上述诸家都会直接受到影响。
“拯救国王丸!”
“不要攻打国王丸!”
由来自各地的反对声浪看来,现在无疑是讨伐被他们视为眼中钉的政宗之大好机会。
正如殉死的远藤基信和片仓小十郎景纲所料,奥羽一带很快地集结了七家的联合军。
来自芦名义广的邀请,使得佐竹义重率先出兵,按着岩城常隆、石川昭光、白川义亲、相马盛胤、二阶堂辉行等人也陆续加入,因而救援军的人数在瞬间增加了许多。到了十一月间,联合军的总数已达三万余骑。他们以破竹之势席卷安积郡、降伏中村村,并且朝着小浜城直攻而来。联合大军的攻势所向披靡。
此时,二本松的士气比义继生前更加昂扬。在老臣新国弹正的拥戴下,年仅十二岁的国王丸身披铠甲出现在城内各处。
“大家好好地守城,距离我们取下伊达小儿首级之日已经不远了。”
为了鼓舞士气,国王丸亲自到各地慰问士兵,并且散布即将打败伊达势的消息。面对如此紧急的情况,即使是一向英勇过人的政宗,恐怕也无暇顾及冰雪消退的问题了。
不难想象此刻田山国王丸一定正幻想着要割下政宗的首级,然后一如父亲所受的待遇一般,将政宗的首级挂在二本松城下枭首示众。
“小儿?他竟敢称我政宗为小儿?”
政宗率领八千士兵由小浜城进入岩角城,并在各地要塞配置军力,是十一月十五日的事。在众多的部将当中,政宗特令桑折宗长、富冢近江、伊东重信等三位大将带领两百挺火枪固守高仓城,而濑上景康、中岛宗休、浜田景隆及樱田元亲等四家老,则负责守护本宫。
此外,玉井城由白石宗实负责防守,而政宗本身则在高仓与本宫之间的观音堂亲自坐镇指挥。至于被视为第一阵线的青田原,则由互理元宗、重宗父子、国分盛重、留守政景、片仓小十郎及原田宗时等人率领四千精锐在此守护。
这是一种如鱼鳞般的防御阵式。
当然,除了这些兵力布署之外,还有一支刚强敏捷的游击队。
不用说队长当然是精悍无比的伊达藤五郎成实。成实率领一千精兵镇守在观音堂的西南方,经常派出斥候观察荒井一带的动静,等待时机成熟。
在敌人这一方面,首先,联合军分为三队,采取齐头并进的策略。先是先头部队由前田泽抵达高仓城的西方,准备进攻政宗本阵;另一队由荒井口出发来到人取桥,准备向成实挑战。至于进兵中央的一队,则临机应变朝左右移动,采游击队般的作战策略。
时序进入十一月后,谁也无法预知白魔雪将军何时会成为敌人或同志。因此,这场皑皑白雪都使双方产生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两军的战火于十一月十七日首先在高仓城点燃。
来自前田泽的敌人,不断地朝高仓城西方逼进。城将伊东肥前守重信不顾富冢近江宗纲的制止,出城讨伐来袭的敌军。
“如果任由敌军继续前进,那么必将影响到大将的安危,所以我必须立刻制止他们。”
于是他率领有两百名勇士的火枪队及三十名骑兵,一齐冲向敌人的阵营当中。
由于当时的火枪无法连续发射,因此在一起发射之后,如果不能一击中的、歼灭敌人的话,那么就没有太大的效果。再者,如果敌军只有三、五百人,则这种突击策略还可能成功,但一旦敌军人数超过太多,则很容易被对方杀出一条血路。
“快点包抄过去,绝对不许有漏网之鱼!”
一声令下,两军立即陷入激战当中。
在观音堂的本阵里观看战况的鬼庭左月入道良直突然高声喊道:
“伊东危险了!目前敌众我寡,恐怕胜算不大。”
于是七十三岁的左月入道立刻率领步卒一百五十人及六十名部众,在转眼间便冲进了敌阵当中。此时政宗不但没有思考的余暇,而且再也不能像以往般地悠然指挥作战。在他眼前的敌人,早已和伊东重信、左月入道的人马展开厮杀,只见到处鲜血四溅,景况十分惨烈。
“千万不能让入道被杀!快,把指挥刀交给入道。”
政宗把自己随身佩带的金黄指挥刀交给近侍,然后驱马奔向敌阵。连总大将都已加入作战,其他的人当然也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战斗刹时变成一场混战,甚至连政宗的生死也在未定之数。整个情势对伊达家而言,是相当不利的。事实上,如此轻率的作战方法,可说十分罕见。因为在面对如此紧急的情况下,甚至连富冢近江都由城内杀出来了,虽然这是迫于无奈的决定,但是对战争本身来说,并不会因此而转为有利。
十九岁政宗的情绪失控,是导致这场混仗的主因,然而此时他根本无暇静心下来分析利弊得失。自从由城内冲出之后,伊达士兵个个奋勇杀敌,但是敌军却有愈来愈多的趋势。此时,连岩城常隆的五百余骑也加入了混战当中。
枪声、马蹄声及短兵相接的刀剑声,使得天地刹时变成一片阴暗。在这阴沉的冬日里,雪地上沾满了士兵们的鲜血,形成一幅红白强烈对比的画面。
这时,伊达成实也正和由荒井口攻过来的芦名义广之部队展开殊死战。
(观音堂的殿下危险了!)
习于作战的成实,很快就看出情势对伊达家不利。然而他却无计可施,因为不断涌上的芦名军势,早已使他分身乏术了。
终于,伊达家的残兵向高仓城退去了。想必如今他们已经发觉,当前除了紧闭城门死守高仓之外别无他法……
而最先由城内冲出的伊东重信又如何呢?
被称为“战场之鬼”的七十三岁之鬼庭左月入道和富冢近江又如何呢?……
在观音堂的本阵附近,政宗的身影忽左忽右、忽隐忽现,因此连伊达家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否仍然健在。正当伊达军队在大田原节节败退之际,原本在天际飞舞的雪花也逐渐变为雪片降下,使得人们无法看清彼此的脸孔。然而,在敌军的一阵猛攻之下,观音堂的本阵终告失守。这时,就连伊达家的人也深信这场战役必败无疑。

主战场由观音堂附近逐渐移向人取桥。
这时,大部份的伊达军势都已被大批的敌军团团围住,正陷入苦战当中。由路旁伤者敌寡我众的情形看来,胜败已然分晓。
“殿下到底到哪儿去了呢?”
片仓小十郎率领两百名部下沿着桥下的田梗,一边寻找政宗,一边确认敌我的旗印。
敌人的主力为芦名势,而正与其陷入苦战的部队,则是白石宗实、浜田景隆及高野亲兼等人的手下。
“不知这支联合部队能否有效地制止敌军的攻势?”
正当他这么想时……
“报告!”
一名小厮指着桥下说道:
“那不是左月入道先生吗?他已经被敌军杀死了。”
“什么?入道被杀死了?”
“是的。虽然没有看见本人,但是他一向戴在头上的黄帽子就搁在地上……”
小十郎茫然地策马朝小厮所指的方向奔去,结果赫然在枯槁的树荫下,发现了两条人影。
“你们是谁?是入道的家臣吗?”
“是的!我是入道的家臣佃中新助,他是竹藏。”
当其中一人回答时,被称为竹藏的家臣却突然“哇”地倒在田埂上痛哭失声。这时小十郎才发现田埂上还躺着一个人,只是他已经死了。
那个人就是在这场战争中结束了七十余年人生旅程的左月入道。
“入道已经死了!?”
“是……是的。他曾十八次驱散敌人,结果在第十九次不幸被敌军刺死。”
“全部的人只剩下你们两个?”
“是的……我们歼敌两百六十余人……但是铃木式部重安、早川源左卫门所率领的一千名士兵伤亡惨重,而今野彦次郎、同苗小三郎、舟生八郎右卫门等人也相继战死。更令人遗憾的是,入道主上和岩城的家臣洼田十郎在混战当中不幸中枪而由马上摔落……”
“那么,你们怎会逃到这里来呢?”
“入道主上虽然身受重伤,但是却依然不肯放弃,不断地大叫:‘跟随殿下,跟随殿下’,并且拚命向前冲去……我们一直追着殿下来到这儿,才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直到此刻,小十郎仍旧不了解佃中新助这番话的含意。
尽管新助不断地叙述左月入道如何奋勇杀敌、入道势如何以寡敌众,但是小十郎所听到的,却只有“追着殿下来到此地……”这句话。
他迅速地翻身下马,探手抚摸入道的额头,赫然发现尸体已经变得十分冰冷。这只已经七十三岁的猛虎,身穿水色法服,头部用黄色的绵帽覆盖住,并未像大多数的战士一样,穿着全副武装。或许他是因为盔甲太重而改穿轻装应敌,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因此而被敌人刺伤肋腹致死。
“你们带着入道先生的遗骸,赶快离开此地吧!小心一点,千万不可让入道先生的首级被敌人夺去。”
“我知道,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得手的。”
“如果我们都能度过此劫,相信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小十郎纵身上马,调转马头朝桥的方向望去,突然“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他看到一名骑马武者被七、八个敌兵团团围住,正企图冲出重围。
此人穿着武装的身影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如果没有人伸出援手,恐怕也会遭遇和入道相同的命运……不!小十郎定睛一看,愈发肯定这名武者就是主君政宗……
小十郎景纲突然对着昏暗的天空大声咆哮。
“赶快放开小十郎,政宗在这儿呢!”
他毫无所惧地坐在马背上。
“你们都给我仔细听着。我就是伊达藤次郎政宗,今日为了拜见芦名义广,所以特地驱马来到此地。不久之后,我将取下芦名的首级;不过,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想要见我,那么就赶快放马过来吧!这一生当中,你们休想再踏上会津的土地。大家等着瞧吧!我一定会取下芦名的人头、我一定会的!”
他挥舞着指挥刀说道。
满腹狐疑的敌军互望一眼之后,迅即拥向这个新出现的伊达政宗身边。
当敌军涌向小十郎的身边时,政宗终于得以自危机当中脱身而出。然而,小十郎的吼声却令他感到十分焦虑,因此他并没有立刻逃走。
在人取桥下,一场新的混战再度展开。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在无法分辨敌我、又无路可退的情况下,小十郎意识到此次恐怕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
等到政宗逐渐恢复意识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他的身体由两名小兵扶着,手脚已因过度寒冷而毫无知觉。但是尽管如此,右手所握着的血刀却片刻不曾离身。
“这是哪里?”
政宗呻吟道。虽然他很想问身旁这两名小兵许多问题,但却感到力不从心。
“不必担心,我们是自己人。”
有人这么回答。
“自己人……这么说来我并没有被敌军掳去喽?”
“先把血刀移开,设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吧!”
另一个声音在他的耳际响起。
“现在你正在一个百姓的马房里,这就是我们的本阵。难道你没看到外面有我们的旗帜吗?”
“什么?这么说来,我……”
“现在你连分辨敌我的意识都没有了。”
对方以嘲弄的语气说道,并且用力夺下政宗手中的血刀,把它丢在地上。
火炉中烈焰熊熊,但是政宗的手脚却依然麻痹。在他的身旁有五、六条人影,然而屋内却是一片静寂,甚至连屋外的风雪声都清晰可闻。
“现在战……战况怎么样了?”
“让黑暗来决定吧!快,先把你的手伸出来。”
这时,政宗发现一名僧人正从法衣袖中取出一片雪块,然后把它交给另一个人,两人合力在其毫无知觉的左右手掌和指间不断地摩擦。
“父母所赐的重要手足,绝对不能因为冻伤而任其掉落。”
“咦?你是……文殊堂的法印!啊?这不是虎哉师父吗?”
俯身为政宗脱去脚上破鞋的人影,正是穿着黑色僧衣的虎哉禅师。眼见弟子已经认出自己来了,禅师却仍一言不发地用力摩擦政宗的双脚。
一种不可思议的沉默不断地持续着。
自己怎么会被带到这里来呢?此处距离方才作战的人取桥到底有多远呢?
人取桥之战的胜负如何?疾驰而来帮助自己解危的小十郎到底怎么样了呢?一连串的疑问在他心里漾开……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想知道是什么时候吗?”
“那当然!此外,我还想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是在什么城镇、哪一个百姓家?”
“我不是告诉过你,这是自己的地方吗?像你伊达藤次郎政宗这种不孝之人的藏身处,普天之下就只剩这个地方了。”
“哼!”
“好,行了!至少你的手脚保住了,可以减少你不孝的罪孽。”
在说话的同时,虎哉禅师突然举起双手用力拍打政宗的脸颊。
“啊!”
政宗用双手拊住脸颊。这时,正准备将袖中的雪块丢到地上的文殊堂法印,却忍不住哈哈大笑。
“法印,不要笑得太大声了!”
斥责法印之人不是政宗,而是虎哉禅师。
“到这儿来烤火吧!”
“我可不想再挨您的耳光。我看,我还是在这儿等着烤饼吧!”
在房间的角落里,有三名全副武装的小厮及一名和法印、禅师同行的修验者,正忙着煽火、煎药……
“这家的人呢?”
“没有任何人!”
小厮回答道:
“他们可能逃难去了。”
“马……我的马还好吧?”
小厮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默默地摇了摇头。看来,他最心爱的座骑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政宗只知道自己掉下马来,然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尽管手脚已经逐渐恢复知觉,但是记忆却还是一片空白,于是政宗只好把视线移到老师身上。
“师父,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呢?”
虎哉沉默不语,自顾自地把由政宗脚上脱下来的草鞋埋入灰烬当中,然后瞪视着政宗。
“刚才老师说我是个不孝的人。”
“那又如何?”
“但我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可是你却杀了将近两千人!”
“将近两千人……?”
“正是!根据片仓的统计,我方死亡人数约在三百八十人左右,而敌人则将近一千人。然而,在我看来,真正的死亡人数绝对不止此数,而你居然杀死了这么多人……”
他用力地将火箝丢到政宗的脚边。
“这样你就高兴了吗?难道你是为了杀人而来到这个世上的吗?”
政宗努力压抑内心的激动。
他突然想起禅师曾经问他:“人类是为自己而活?抑或为他人而活?”,然而自己却至今尚未找到答案。
“如果你不是为了杀人而来到这个世上,那么就把令尊、田山义继的性命还来,让那些因你而死的人重新复活!”
听到这一番话的政宗,突然觉得胸口梗塞。
“可是……难道师父你也认为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吗?”
“笨蛋!难不成你能让死者复生啊?”
“可是我……”
“不断杀人的人,无疑就是到这世上来杀人的鬼畜之化身。”
“可是,可是我并不……”
“可是你却杀了许多人。你仔细听着,今天之所以演变到这步田地,完全是由你一手所造成的。令尊心性慈悲为怀,当然不希望招致义继的怨恨,然而义继却化为恶鬼来报复他。如今,你也变成了一个被怨恨所蒙蔽的恶鬼到处杀人……怎么样?难道你不承认?”
“可是,那是……”
“假若当初你能沉住气在小浜待到明年,那么这场战事就不会发生了。义继之子有何罪过呢?对于一个没有过错的人,你不但不知宽恕,甚至还故意加深其内心的怨恨,迫使他不得不集结重兵……憎恶会不断地蔓延开来。所谓的堕入地狱之苦,就是在贫穷的心中种下了憎恶的种籽……这是毫无意义的举动,然而你却至今仍然不知悔悟。”
虎哉握拳打在政宗的身上,但是政宗却不曾回避。
疼痛、愤怒、悔恨、寒冷等感觉交织在一起,使得他不停地颤抖着。但即使是在这个时候,政宗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如果当初他保持沉默地度过今年,真的就能避免战争吗?对于这个说法,政宗感到十分怀疑。
“如果不能了解恶魔的诡计,那么你的人生很可能也会变得有如恶鬼一般。但事实上,唯有以天为父、以大地为母,才能孕育人类。令人遗憾的是,你竟然对人类做出这种暴行。”
“假若当初你能洗净义继的首级,然后很郑重地把它送回国王丸的身边,那么国王丸必定会感念你的恩德而诚心归服……如此一来,不但辉宗的慈悲得以发扬光大,同时你的志向也能够逐步实现。”
“除了建庙供奉父亲的灵位之外,你还想借着杀戮来表现自己的孝心。如果心怀慈悲的辉宗地下有知,必然会对你的愚蠢行为感到震怒。因为你已经化为一名恶鬼,毫无感情地残杀了两千名佛之子;对于一个像你这样的恶鬼,上天为什么要庇佑你呢?既然你已经是个无用之人,不如就在这里切腹自尽吧!至少可以让这个世界重新恢复平静。心存憎恨的人,必须接受万死的惩罚,此乃天经地义的道理。”
“……”
“你快死啊!快点切腹自尽啊!我和法印原是为了引渡你而特地由米泽城赶来,难道你忍心叫我们失望吗?快死啊!你这个杀人狂。”
“啊……”
在虎哉猛烈地抨击下,政宗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悲鸣声。然而,虎哉无视于他的悲鸣,依旧抡起双拳打在其身,直到他不支倒地为止。
文殊堂的法印默默地把烧饼埋入热灰当中,其余的人则静观一切,自始至终都不曾开口说话。就在此时,有人发现了政宗的旗印,于是立即冒着大风雪赶了过来。片刻之后,伊达成实所率领的部队已将屋子四周团团围住……

等到政宗再度苏醒时,虎哉和法印都已离开了。
围在火堆旁的,是一些全副武装的战士,大家正热热闹闹地吃着烧饼。
在座的人,有原田宗时、伊达元重父子、留守政景及国分盛重。当然,忠心耿耿的片仓小十郎也在其中。此时,小十郎正以担忧的眼神望着政宗,左手则包裹着厚厚的纱布。
“噢,大家都在这儿吗?”
政宗不停地搜寻着房内。
“藤五郎呢?怎么没看到他的人?”
“殿下请放心,藤五郎现在正率兵驱散敌人,很快就会回来见你了。”
“战……战况如何呢?”
“我方大获全胜。不过,这都是片仓和藤五郎的功劳。”
下郡山内记一边回答,一边捧着烧饼、味噌汤走近政宗身旁。
“噢,内记你也平安无事啊?真是太好了。”
“是啊!真是老天保庇。虽然观音堂的战事失败……当藤五郎发现情况不对时,就立刻率领军士赶往人取桥……之后我方就开始反败为胜了。现在先别管战事了,赶快喝点热汤吧!”
“可是,师父虎哉禅师和文殊堂的法印呢?”
“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哪儿去了。他们只说暂时不引渡你……然后就离开了。”
“这么说我不是在做梦喽?”
“是啊!法印带着十几名修验者送来大批的食物和一大坛酒,我立刻就拿过来。”
这时屋外又响起了人马逐渐接近的声音。
原来是前去追击敌人的藤五郎成实回来了。
“噢,你回来啦!成实。”
“嗯,大家都还好吧?敌人总算如雪崩般地退回二本松去了,否则就只好冻死在这儿喽!”
他边说边朝屋内走来。
“殿下,我们胜了!明天我们就一鼓作气攻入二本松吧!”
十八岁的成实拍掉身上的积雪,然后加入围在火边的诸将。这时政宗才发现,屋内的入口处还有很多军士正忙着升火取暖;然而,军士虽多,但全身毫发无伤者,却寥寥无几。
政宗下意识地把烧饼贴在颊上,无言地凝视着每一位士兵。
“小十郎,今天的作战谁居首功?”
“当然是藤五郎喽!”
“藤五郎,你也这么认为吗?”
“我不知道。不过在我看来,应该是片仓第一。”
“小十郎,拿纸笔来,我要写张战功奖状。”
“在这里就要写……”
“是的,今年的作战到此结束,恭喜你们啦!不过,人取桥的胜利将是我政宗终生难忘的伤痛……不!应该说是我最值得骄傲的事情。然而古人不是说‘见好就收’吗?所以我决定今年的战事到此为止。等这场雪变小以后,我们立刻班师返回小浜。”
“殿下!可是……敌人已经被我们打退了呀!”
成实似乎颇感不服,但是政宗并未加以理睬,依然伏在案上振笔疾书。
政宗在记功奖状上这么写道:
今日九死一生防卫战中,我方能够以寡击众,全赖全体官兵互助合作,本人内心之感谢,绝非笔墨所能形容。据闻敌军不日即将再度进犯本宫,故吾等不可坐以待毙,必须立即赶回本宫守护,并会同留守政景合力巩固城池。
天正十三年十一月十七日
政宗
伊达藤五郎
书写完毕之后,政宗以严肃的表情命片仓小十郎景纲大声宣读。
对政宗而言,军功奖状是针对这场令他终生难忘之战役的一种记录,但是对血气方刚的藤五郎成实来说,却是一道无言的命令。由政宗决定将主张乘胜追击的藤五郎成实留在留守政景身边一起保护本宫,及决定今年的战事到此为止等事实来看,想必经过这次的教训之后,政宗也已经有所醒悟,不想再多造杀孽了。
当小十郎大声地朗读军功奖状之际,年轻的成实则若有所思地摸着鬓脚。此刻,他已经完全了解政宗的意思了。
“大家来喝酒庆祝吧!”
征得众人同意之后,政宗突然高举双手仰天叫道:
“胜利!大家赶快喝酒庆祝吧!不论结果如何,今年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多事之秋啊!”
“大家干吧!”
深知政宗心意的原田宗时,不待吩咐就把注满了酒的杯子放进政宗的手里。

当伊达军出人意表地班师返回小浜之后,敌军的主力芦名军及为其强力后盾的佐竹军,也很快地回到了常陆。
“真是奇怪!”
自从回到小浜之后,政宗就经常探视士兵们的伤势,然后陷入沉思当中。
(当自己的人痛苦时,敌人也会感到痛苦——难道世上的事就只有这些吗?)
虽然曾经预测敌人会在本宫、岩角之间发动奇袭,并因而特地加强防卫,但是敌人却没有这么做。令政宗感到意外的是,当敌人发现自己已经引兵返回小浜之后,竟然也都各自散去。
(到底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这里所说的“他们”,并不是指人,而是指虎哉禅师称为父母的天地间之神佛。
然而,政宗确实太过多虑了。
到了天正十四年(一五八六)时,由于这是伊达势首次在小浜城迎接新年,因此德川家康特地派遣一位名叫成田政充的汤殿山修验者担任特使,前来小浜道贺。
此人曾在秀吉与家康的小牧·长久手会战中,担任居中议和的角色,并且说服家康次子于义丸(即后来的秀康)过继给秀吉当养子。
“打算让于义丸继承筑前、结城家的基业……因此希望伊达家的殿下能和我们合作。”
政宗依往例以酒宴款待来使。小酌片刻之后,政宗突然侧着头说:
“这是德川先生自己的意思吗?”
“是的,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哦?德川先生居然要把视若珍宝的儿子当作人质……”
“不,您会错意了。于义丸殿下是要当秀吉的养子,而不是人质。”
“对不起,我失言了。原来他要把儿子过继给人当养子,然后继承结城家的基业……”
说到这里,他突然用力一拍膝盖。
“这么说来,羽柴筑前是不是很快就会出兵攻打关东呢?”
“正是如此!届时恐怕伊达家也会受到影响。”
“什么?会影响到我们……这是德川先生说的吗?”
政宗那仅存的一只眼睛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他的意思是说,秀吉可能出兵攻打小田原的北条氏政吗?)
当然,他很希望北条氏能够巩固关八州。
“这么说来,常陆的佐竹会攻打小田原……”
“正是!这么一来,你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因此希望你能臣属于我们,接受我方的保护。”
“我知道了!”
“我想你也该了解当前的情势才对!”
“是的,我很清楚……正如德川先生所言,到了年末,佐竹义重会骤然由此地退兵,以致北条方面也会发生重大的变化。对于德川先生的忠告,政宗十分感激。”
如果仔细分析起来,则事情其实相当简单。一旦对方退兵,则小田原的军队就会向此地进攻,而这也正是德川派遣使者前来的理由……
政宗的心情豁然开朗,天空也好像突然变得一片澄净,大地则展现出春天的气息。天地所散发的光芒,令政宗感动得五体投地。虎哉禅师所谓的“天为父、地为母”,已经在他的心里开花结果。
“啊!有趣、真有趣!请你回去告诉德川先生,我对他的提议感到好笑。哈哈哈………真是有趣!”
使者愕然地望着政宗,但是政宗却依然笑个不停。
“顿悟”这个世人经常挂在嘴边的境界,在政宗二十岁那年的正月五日翩然而至。
(仔细想想,这根本没有什么嘛!)
自从由人取桥班师回来以后,沉重的阴霾至此一扫而空。
政宗很有自信地告诉使者:
“这样吧!你告诉德川先生,政宗这个位于奥羽之地的太阳会先走一步,不久之后春天就会来了。”
“先走一步……”
“这么一来对德川先生必然会有很大的帮助。”
“我会把你的话带到,在此先敬你一杯。”
使者离去之后,政宗笑着召唤原田宗时。
“宗时,你立刻赶回米泽城去,告诉吾师虎哉禅师我准备在十一日召开军事评定会议,请他务必前来。还有,麻烦你告诉他,我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原田宗时了解政宗的心意,于是立刻出发前往米泽。
然而,听完宗时所带来的消息后,虎哉禅师却露出困惑的表情。经过上次的巨变之后,以往围绕在政宗身旁的辉宗及远藤基信、须田伯耆等慎重派的老臣,全都相继死去。
不止如此,连伊达军队当中,最为精锐的伊达藤五郎成实麾下之勇士,也已丧失大半。
因此虎哉对于政宗这么快就要召开军事会议,而且坚持要他出席的决定,感到非常惊讶。
“现在就再度加入作战未免太快了?真是令人担心哪!”
虎哉心想政宗之所以要他前往,一定是为了要他对积雪消退后攻打二本松之事提供建议,因而在前往小浜的途中,他的步履格外沉重。
(好吧!我就再度斥责他是为了杀人而来到世间的恶魔吧!)
十一日当天天寒地冻,甚至连树上都形成了冰柱。
虎哉自十日抵达后,即暂住下馆,直到翌日才前往上馆与政宗见面。
不久,诸将陆续来到,在依照惯例登记人数之后并坐在大客厅里。
虎哉面无表情地通过大厅,来到政宗的身旁坐下,但是却故意不和他打招呼,借以表示对他的作法仍然毫不宽贷。
政宗笑着迎接禅师。
“大家都到齐了吧?好,那么就开始进行军事评定会议吧!”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以往那种强烈的口气。
(哼!又想展现他奸诈的本性吗?)
正当虎哉这么想时,政宗又开始吹嘘了。
“当然!正月谈这个问题稍嫌过早,不过我们必须赶快解决左京大夫的叙任问题才行。依我之见,左京大夫的选择方式应该和以往有所不同才对。”
诸将无不全神贯注地凝听着。对于生长在偏僻的奥羽之地的人们来说,位阶和叙任等足以代表身份和地位的头衔是相当其有吸引力的。
“从今年开始,作战的对象也会有所不同。据我所知,中央的羽柴筑前即将与德川成为亲戚,而且很快就要到关东来了。”
“这、这和我们有何关联呢?”
成实侧着头问道。
“当然有关系喽!筑前是个敢做敢当的人,因此只要大家愿意,他一定会大力提携我们。这就是今天所要评议的第一件事……”
听到这里,虎哉忍不住想要高声大笑。
(真是只狡猾、奸诈的狐狸!)
政宗知道如果一开始就提起进攻二本松的事,一定会使气氛变得非常紧张,因而故意谈到有意和即将取得天下的羽柴筑前结为盟友,借以缓和气氛。
“如果筑前派人前来说项,要求和我们缔结盟约,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应该怎么处理呢?”
正当原田宗时侧着头苦思之际,片仓小十郎突然笑着说道:
“这些事情就由殿下做主吧!”
“是啊!反正我们又没见过筑前。”
成实也附和道。
“好吧!既然各位要我全权处理……”
“各位觉得怎么样呢?……”
“不论是否真能握手言和,他都必须先送我一匹好马。”
“那敢情好!”
“那么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其次是……”
诸将以为按着所要讨论的,一定是进攻二本松的事情,于是个个摩拳擦掌静待政宗发言。
“其次是……有关亡父的事情。”
诸将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虽然如今已经有觉范寺这个寺号,但是却没有庙。这是极为不孝的表现,所以我决定等积雪消退以后,就尽快动工兴建寺庙。”
“这也是一种战略吗?”
“是的。在这段时间里,各位还是回到妻子身边去吧!也就是说,我希望各位在积雪消退后前来米泽帮忙兴建觉范寺之前,先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多制造几个小孩吧!”
“制造小孩……嗯,这真是一种战略呢!”
“我非常鼓励各位这么做。自从去年失去左月入道后,伊达家又先后失去了彦次郎、小三郎及八郎右卫门等勇将,因此一定要多生些孩子来补充才行。更何况,各位将来所生的孩子当中,也许就有一个是家父投胎转世的呢!总之,大家一定要多多努力。”
在座的人都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这真是一次前所未见的军事会议啊!
见此光景,原田宗时不禁发出谓叹。
“原田,难道你不想成为左京大夫吗?”
“当然不是!然而,像制造子孙这么重要的大事,我原田却无法办到。”
成实也在一旁帮腔。
于是政宗又提高了声音说道:
“不论是建造觉范寺或制造小孩,都是为了扩展目前的规模。”
“扩大目前的……哦!我知道了。”
“有时我会上京去,偶尔也会有一些尊贵的人到这儿来,因此在米泽城郊所建的觉范寺,一定要非常气派才行。师父,你说是不是呢?”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的虎哉,显得有点慌乱。
“呃,这……”
“师父,我知道像你这么勤俭的人,一定不希望寺庙的建筑过于铺张。不过,如果不建造一座富丽堂皇的寺院,以便接待贵客,那么岂不是要成为天下的笑柄吗……?”
“使伊达成为天下的笑柄……”
“正是如此!而且啊!光是寺庙富丽堂皇,而家臣却个个人丁单薄的话,也会成为天下的笑柄。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够回家去,努力多制造些优秀的孩子。”
“说得很有道理!的确,光是寺庙富丽堂皇是不够的。”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大家不妨轻松一下吧!”
政宗正准备起身离去时,片仓小十郎景纲突然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大人慢走!请问攻打二本松的事又如何呢?”
“二本松的事情以后再谈,现在我们必须先建造寺院才行。对吧?师父!”
政宗笑着回头看看虎哉禅师,然后很快地离开大厅。在他的背后,猛然响起一阵喧闹声。

“怎么可以说这种吹嘘的话呢?……”
来到政宗起居室的虎哉,脸上并未露出愤怒的表情。
“我已经回答老师的问题了。”
“问题?……是什么问题呀?”
政宗先是望着天空,然后示意走近身边的阿茑准备酒菜。
“首先,我想参拜般若波罗蜜多。”
然而禅师却好像充耳不闻般地站了起来。
“这个女人是谁?”
他厉声质问政宗。
“她像只温驯、可人的小猫,是一般人家的小孩。”
“我知道她是人家的小孩!我问她是谁家的女儿?”
“你不是说父为天、母为地吗?她就是生长在其间的饭坂阿茑。”
“哼!你似乎很闲嘛!不过,这名女子和你的妻子比起来,简直像是一只山猫。”
“一点都没错!当我初次看到饭坂时,也觉得她像只山猫。”
“这只山猫也具有佛性吗?”
“我不知道她是否具有佛性,但是我知道她能为我生儿育女。阿茑,赶快请师父坐下来,否则他会一直欺负你呢!”
阿茑非常慎重地对虎哉行了个礼,然后凛然说道:
“在殿下面前不得无礼,赶快坐下吧!”
“哈哈哈……这还差不多。好,我就坐下吧!”
言毕虎哉随即坐了下来,但是却将注满了酒的酒杯置于一旁。
他注视着政宗的双眼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你这个别扭的孩子,有没有看到净土啊?”
“我一向都看到净土的。”
“少吹牛,你一向都是慌慌张张的。”
“弟子惶恐之至。”
政宗坦然说道。
“阿茑,替师父下碗面吧!”
“遵命,马上就来。”
“师父你……”
“真是个沉不住气的家伙!”
“我终于清醒了。”
“你的意思是说,过去你都是在沉睡当中喽?”
“是的!在梦与现实之间,我只知道杀人,把人埋藏于天地之间。”
“你知道它们的顺序吗?”
“是的。第一是天,第二是地,第三是人,而我则是为了保有天、地、人之位而来到人世。”
“少卖弄聪明!快告诉我,为什么把人放在最下位呢?”
“那是因为没有天地就没有人。事实上,人只是来回于天地之间的过客,一旦把它放在最上位,就会违背了自然法则,因此必须依照天、地、人的顺序……而且天地是永远都爱着人的。”
“那么你要停止杀人了吗?”
政宗笑着摇摇头。
“天地会孕育人,也会杀人。”
“杀生过多的人,有如粪土般一文不值。”
“但是坏人总得铲除啊!”
“好!”
禅师这才仰头饮尽杯中的酒,然后看着政宗说道:
“倒满!把酒倒满,把天地间的丑恶都吞下去吧!从今以后无生亦无死,这才是真人政宗!有你在的地方,才能贯彻天地的意志,达到善根正义之根源。”
“嘿嘿嘿!承蒙师父谬赞,弟子愧不敢当。”
“你这个别扭的家伙!”
“我的别扭还不及师父你呢!”
“那么,二本松怎么办呢?”
“我准备等到八月再来处理。待觉范寺落成以后,整个奥羽之地都会笼罩着一片祥和之气。届时希望老师不要舍弃政宗,觉范寺的开山仪式还得由你来主持呢!……”
“唉!”
虎哉轻轻叹了口气,正张口欲言时,温驯的山猫阿茑却已经用桃子堵住了他的嘴。
“师父,这桃子的味道不错吧?”
“嗯!”
禅师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名女子。
以才干来说,她当然无法与正夫人爱姬相提并论;但是从气度来看,却绝不亚于爱姬。
“嗯,桃子确实很好吃……”
这个饭坂氏就是后来的伊达秀宗,也就是政宗的庶长子,有名君之称的宇和岛侯之生母……
“这孩子已经懂得如何疼爱女人,也知道把二本松看做成熟的柿子了。嗯!很好、很好……”
当禅师发现自己正在自言自语时,连忙轻咳数声借以掩饰内心的尴尬。
初春的煦阳温和地照着庭院,书房的纸门上清楚地映着梅花的影子。每当微风吹过,纸门上的影子便会款摆腰肢,为这春日的庭院里添加了几许生气。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17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人取之卷


==================NO.01滂沱阵雨===================


政宗一生,唯一留下败战记录的是天正十六年(一五八八)的“大崎之战”。至于人取桥之战,虽然一度陷入苦战,但最后仍然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从内在意义来看,这两次战役并无不同。但是,人取桥之战所造成的惨烈牺牲,终于使得政宗彻底悔悟,因此进攻大崎的行动,其实只是一种消极的表现罢了。
不可否认的,促使政宗决定攻打大崎的背后因素,与母亲最上义姬(父亲死后即改称为保春院)对他的憎恨有极大关联。
关于进攻二本松的问题,政宗在经过冷静地思考之后,终于做成决定。就双方的实力来做比较,伊达势当然远在田山势之上。然而,居于劣势的国王丸却因政宗的一再挑衅而爆发怒气,于是联合街道七家的兵力进攻小浜,致使伊达势在人取桥附近陷入了苦战。
所幸,自从常陆的佐竹援军由于必须对抗小田原的北条氏而撤退之后,其余的敌军也一一各自退去。
联合众的主力芦名义广和佐竹义重有同族之谊,因此一旦佐竹决定退兵,他当然也就跟着退兵。至于其他各家的势力,原本就是借着芦名的名号打伊达而已;芦名一退,他们也只好跟着退了。
“这些人都是嗜杀如命的恶鬼……”
政宗带着一股刻骨铭心的悔恨,迈进了天正十四年。在这一年里,他除了忙于为父亲兴建觉范寺之外,同时也拟定了进攻田山国王丸所在之二本松的计划。
这场经过冷静思考后所决定的围攻,果然使得田山国王丸及辅佐后主的新国弹正不得不放弃二本松城,狼狈万分地逃往会津投靠芦名氏……
当然,二本松还是依例派出了一名开城使者。此时城内的军民都知道,如果再抵死顽抗的话,那么最后必将遭到屠城的命运。因此,经过会商之后,他们终于在七月十六日开城投降,自此二本松城正式成为伊达家的属地。取得二本松城之后,政宗立即举行父亲死后首次的盂兰盆会,并且由成实担任城主。
在政宗的一生中,这是一次非常难忘的经验。由这次的战役中,他初次体会到行事的缓急会对结果造成很大的影响。不过,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母亲保春院与其兄最上义光间的密切联络。
自从父亲死后,母亲对弟弟小次郎的宠爱有增无减,对政宗的政策却一律持反对意见。
当时中央的情势也有很大的变动。在同一个时期里,羽柴秀吉已经建筑了有“世界第一”美誉的大坂城,并被委任为关白之职。其后随着将胞妹嫁与德川家康为妻之事,秀吉统一日本的梦想又向前跨了一大步。反观伊达这方,甚至连生母及其娘家族人都无法掌握得住,这教政宗怎能不感慨万分呢?
武将关白一旦出现,必然会运用实力扫荡周围的反对势力,而且政宗相信,不久之后这股压力就会出现在自己的领地里。
身为战国时人,有些人对战略战术的缓急颇能运用自如,有些人则对社会的演变非常敏感,因而很容易产生焦虑。
正在进退维谷之际,伊达政宗突然决定开始“进攻大崎”。
导致这场战争的主因,乃是由于患有断袖之癖的大崎义隆之男色事件。
大崎义隆居住在名生城,辖下领有志田、玉造、加美、远田及栗原等五郡,与山形的最上义光交往密切。
此人拥有两名宠臣,其中之一名为里见隆景,另一位则是伊场野总八郎。在他人的眼中看来,这两个人只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年轻人罢了;但是在义隆的眼里,他们却是人间罕见的绝世美男子。
两人互相争宠的结果,里见隆景终于萌生杀机,矢志要杀死伊场野总八郎。伊场野总八郎得知消息之后,立即逃离召生城,前往岩手泽(岩出山)向城主氏家弹正吉继求助。
氏家吉继担心大崎义隆会前来讨伐,因而紧急向伊达政宗求救。
“真是愚蠢之至!”
起初政宗只是一笑置之。
但是仔细想想,才发现事情的确比想像中严重多了。
毕竟,对身处于战国时代的人们来说,这种愚蠢的行为表现乃是一种现实人生之反映……仔细想想,在人的一生当中,不也经常发生许多无法用常理来判断的问题吗?
(对于这些现实问题,怎么可以冷眼旁观呢?)
如果要说愚蠢的话,那么所有造成战争的原因,几乎全部是愚蠢的。例如,假若母亲不是那么愚蠢地憎恨自己,或者一直想要光耀最上家的义光之计算不是那么愚蠢的话,自己也就不需如此困扰了。
最上义光因为畏惧政宗而与大崎义隆结交,固然是愚蠢的行为,而大崎义隆之喜好男性,则更是愚蠢之至。然而,一连串的愚蠢行为累积之后为政宗树立了大敌,却是不争的事实。
“好,我就帮助氏家弹正吧!”
政宗口里这么说着,心中却不断地想起这些愚蠢人类所表现的执拗行为,并且认为应该给他们来个当头棒喝才对。不过,政宗仍然希望能改变母亲及舅舅最上义光的想法,早日重拾天伦之乐。
……母亲,为什么你会如此痛恨政宗呢?
……为什么义光一定要把政宗视为最上家的敌人呢?
这些全都是来自无可言喻的愚蠢行为所引发。为了打破迷妄,因此首先必须攻打大崎义隆。
对政宗而言,大崎义隆根本算不上是一个对手……但是就目前的情势来看,似乎唯有如此才能使最上义光知所警惕。一旦义光的心结能够解开,那么母亲就可以得救了。
换言之,为了打开母亲加诸自己身上的憎恨之门,政宗答应了氏家弹正的救援请求。
当然,这是一场不必政宗亲临指挥的战争。于是政宗决定以留守政景为大将、泉田重光为副将,另外由小山田筑前担任军令之职,由小成田重长、山岸修理担任军监,共同率领三千名士兵前往岩手泽援助弹正。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原以为必胜无疑的战争,竟然为政宗缔造了首尝败绩的记录。自从天正十六年二月二日出兵以来,伊达部队即不断地陷于苦战;直到这时政宗才发现,当初向自己求援的氏家弹正根本不堪一击。
这么一来,原本应该要自我反省的最上义光,反而乘势而起,摩拳擦掌地准备出兵。
战争原本就是如此:由于某种愚蠢的因素作祟,以致双方反目成仇,甚至到了不得不刀剑相向的地步。同样地,政宗因为他人的男色纠纷而卷入战局,结果不但重拾天伦之乐的美梦再度破碎,而且反而使得最上义光和母亲保春院更加地看轻他……
“藤次郎毕竟也会有所疏忽啊!”
只知宠爱次子小次郎的保春院,对于政宗的胜负根本漠不关心;不过,对于这次政宗派遣留守政景出马作战却惨遭失败一事,她倒是觉得十分惊讶。
由于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此最上义光亟思保春院能够依计行事,使伊达家逐渐纳入其手。
于是在义光所住的山形城与保春院所在的米泽城之间,密使往来十分频繁。在主君义光的授命之下,担任密使职务的鲇贝宗信使尽浑身解数说服保春院。
“主母,虽然藤次郎身为长子,但是他终究无法巩固伊达家的。依我之见,唯有改立小次郎为后嗣,才能与最上家永远保持合作关系,进而巩固双方的势力。”
正因为母亲和舅舅都有这种想法,因此小次郎一心觊觎兄长的地位,乃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知道母亲、舅舅和弟弟什么时候会联合起来背叛我?政宗经常在心里这么想道……
就在亲人联手背叛的内忧酝酿之际,相马与芦名眼见有机可乘,乃决定再度携手合作,一起对伊达家采取攻势……

“母亲大人,孩儿有事想求你答应。”
三面受敌的政宗带着弟弟小次郎来到保春院面前,准备开始一项非常艰巨的工作。
对政宗而言,最上义光和大崎义隆并非足以构成威胁的敌人。事实上,只要能够全力以赴,那么在一年内必定可以将其收拾干净。然而,他的目标并不是北边。
已经完成讨伐九州任务的关白秀吉,目前对德川家康采取怀柔政策,因而政宗相信不久之后他就会出兵攻打小田原,进而将势力扩展到东北地区。
所以,政宗无论如何都必须出兵关东才行。
对于这个计划,政宗共有三层顾虑。
如果要征服会津的芦名氏,那么就必须亲自带兵到黑川城(若松城)去。
当然,军队绝不能就此停战返乡。政宗原先的计划是,一旦控制了芦名以后,就以此为踏板出兵关东。这么一来,势必会和水户的佐竹发生激烈的冲突。
因此,征服水户的佐竹氏便被列为第二计划。
除此之外,还有第三计划。
在拟定此一计划之前,政宗就已经在心中画好蓝图,准备等攻打二本松的事告一段落时,就立刻进行。
(我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来到世间……)
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力说服佐竹,使其成为伊达麾下,然后再进攻小田原。
一旦决定要进兵小田原,那么就绝对不能甘拜下风,屈服于小田原的北条氏政及氏直。
另一方面,如果关白秀吉也要攻打小田原,那么政宗就必须站在和他对峙的立场,借以确保经营天下的实力才行。
如果北条父子只是愚蠢的杂草,那么自己就应该和秀吉握手言和,双方联手除去北条氏;反之,如果秀吉是个愚蠢之人,那么自己就应该和北条父子合作,给予对方迎头痛击。
总之,进攻小田原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要试探秀吉的人品究竟如何。
不过,在进行第三计划之前,还有一些事情急待解决。
由于心中已有腹案,因此政宗首先必须使弟弟小次郎竺丸心生畏惧。
“弟弟,你听说过有关织田信长与其胞弟信行不和的传闻吗?”
“没有啊!不过,那与我何干呢?”
“当然有关!据说织田信行自幼伶俐乖巧,因此颇得母亲的喜爱。”
“噢!”
“于是他就煽动母亲联合柴田胜家等重臣谋反,企图除去哥哥信长。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信长只好含泪杀了自己的同胞弟弟信行。”
小次郎怵然一惊,脸色刹时变得异常苍白。
“当然。你并不像信行那么愚蠢,而我这个哥哥也不像信长那么没有肚量。不过,最近我在家中听到许多传闻,说你准备杀了自己的哥哥。”
“有、有这样的事吗?……”
“是的。如果这件事传进母亲的耳里,她一定会感到十分痛心……让母亲担心并不是我们的本意,因此我希望和你一起去见母亲,让她了解那只是传闻而已,根本不必担心。此外,还要让母亲知道我们兄弟之间感情和睦,让她看看我们相处融洽的样子,知道吗?好了,现在我们就一起去见她吧!”
“呃……好……好吧!”
于是政宗便和小次郎一起来到保春院的面前,并且坚定地表示对母亲有所请求。
当极少来访的政宗带着在母亲的影响之下,一直将政宗视为讨人嫌的毛毛虫般的小次郎一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保春院不禁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
“孩儿打算把米泽城交给小次郎掌管,相信他一定会很高兴地负起守护城池的责任才对。是吧?小次郎!”
“呃、是……是的!”
小次郎支吾说道,随后忍不住发出长叹。
人类之所以会产生反感、憎恶,多半是由于欲望所致。而方才兄长所说的那一番话,就有如刺刀一般,狠狠地刺中了小次郎的心脏。当然,保春院也有相同的感受。
“把米泽城交给小次郎掌管之后,我决定立刻出兵攻打芦名。据我所知,现在正是攻打芦名黑川城的大好时机呢!”
政宗毫不造作地挺胸说道:
“但是,家中的人一直谣传我和小次郎感情不睦,甚至说他有意杀我。如果我和小次郎真的不和,怎么会把米泽城交给他呢?因此我希望母亲能为我们作证,借以澄清外界的流言,对不对啊?小次郎。”
“对、对!我们相处得极为融洽……”
保春院的脸色微微一变。
“政宗,方才你不是要我答应你一件事吗?到底是什么事?”
“我的第一项请求,是希望母亲当有人告诉你这些传闻时,你能够当场严厉地斥责对方。”
“哦?你要我斥责他们?好,那么第二件呢……?”
“第二件是……”
政宗佯装侧着头想了好一阵子,方才说道:
“啊,是这样子的。在我出城以后,大崎义隆很可能会来攻打米泽。万一事情果真如此,必定会使伊达蒙受重大的损失,因此我希望透过山形城的舅父,让大崎了解我们兄弟齐心,让他们切勿前来侵犯。”
“什么?透过最上家告诉大崎……”
“正是!否则等我前脚一走,对方可能就会率兵前来踏平此地。在我攻打芦名时,最感到担心的,就是大崎家会乘虚而入,因此希望舅父能代我说服对方。”
保春院有如被人当胸一击般地呆愣当场。这时她才醒悟到,原来政宗早就知道能够透过鲇贝宗信说动大崎义隆与最上义光的,除了自己以外别无他人。
事实上,她之所以如此憎恶政宗,主要是由于希望小次郎能够成为米泽城主,并使娘家最上家永远保持安泰。
(政宗居然带着小次郎一起前来……)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奇袭。面对这个奇袭,甚至连保春院也慌得手足无措。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可以说是政宗才干的一种表现。
“是这样吗?这真是你的愿望?”
说到这里,保春院首次展露母亲的慈颜。
“虽然我的要求不尽合理,但是我希望在我离家之际,小次郎不要遭到任何攻击。”
“我知道了。放心吧!有关大崎、最上两家与伊达家的和睦,我一定会设法居中斡旋的。”
“真是谢谢你了!是不是?小次郎?”
“当然喽!”
“那么我就可以放心地倾全力攻打黑川城了。小次郎,你一定要好好地守护家园喔!”
政宗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与大崎义隆之间的会战。表面上当然是由于保春院的居中斡旋,但事实上,在争战中能与敌人保持和睦,这也是政宗的成功之处。
政宗运用缓急之术出兵攻打二本松,结果终于在两年之后获得成功。在战国时代里,不但愤怒之战会招致众多人员的伤亡,即使是不含愤怒的战争,也往往因为许多错综复杂的愚蠢理由,而使得原本平静的战场掀起轩然大波。不过,由于有过这两种亲身体验,政宗乃得以立于不败之地。
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政宗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人生有如过客”。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生到这世上来走一遭,只不过如同过客一般,终究是无法长久的。和家康的座右铭“任重而道远”一样,这都是超越时代的人生哲学,不论如何物换星移,它都能永远历久弥新。
如果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只是到这世上来走一遭的过客,自然就可以达到忘我的境界。如此一来,当然就能够保持应有的礼仪,不轻易发怒。换言之,人生唯有保持这种恬淡的心态,才能够进退得宜。
总之,从天正十四年—天正十六年,也就是政宗二十岁—二十二岁之间,可说是他大展身手的重要试练时期。当然,除了政宗以外,每个人在其一生当中都会有这样的试练时期。唯有通过这项试练考验的年轻人,才能不断地向前迈进。

“喂!小猫,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
这时正是天正十七年。政宗于积雪消退之后来到小浜城,对着正靠在书院廊柱上的饭坂氏阿茑说道。
此时,政宗在各个城堡之间已经拥有正室、侧室共四名妻妾。其中,他只对住在米泽城的正夫人田村氏直呼“爱子”之名,其余三人则一律以动物名称来称之。例如饭坂氏是猫、多田氏是虎,另一个柴田氏则是“鳟鱼”。这是因为她不像鲑鱼那么庞大,但也不像能被猫儿一口吞下的鲱鱼或沙丁鱼,故以“鳟鱼”来称呼她。
当听到新来的婢女称呼自己为“猫夫人”、“虎夫人”或“鳟鱼夫人”时,往往令这些侧室们苦笑不已,但是谁也不知道政宗为什么要如此称呼她们。
“什么有趣的事啊?”
已经大腹便便的猫夫人阿茑问道,随即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汤来到政宗面前。
政宗用两手接过汤碗,然后说道:
“你知道吗?女人的嫉妒心真是不可思议!当知道你怀孕的消息之后,米泽城的爱子也不肯服输地立刻怀孕了。”
“什么?主母也……真是恭喜!”
虽然猫夫人阿茑也是一只会嫉妒的猫,但是在言语上她绝对不会露出任何端倪。
“这对你来说,的确是非常值得庆贺的大事。不过,其他的女人好像都还没有……”
“什么?其他女人?”
“是啊!她们好像都还没有怀孕嘛!”
“原来这就是你的嫉妒啊?是的,她们都还没有怀孕。由目前的情势看来,首先生下孩子的人一定是你。能够在这件事上抢个第一,你一定很高兴吧?”
“不!即使我先生下孩子,但万一是个女孩,想必殿下也不会感到满意的。”
“我觉得事情愈来愈有趣了。你知道吗?你说的话竟然和爱子一模一样。”
“什么?主母也这么说?”
“是啊!她希望自己能生个男孩,以便将来继承我的事业。”
言毕,政宗立即把视线移到庭院中的小鸟身上。
“小猫,我希望你能先做好心理准备。万一你生的是个男孩,那么你将会变得非常寂寞。”
“我知道!反正女子生来就必须忍受寂寞……”
“话不是这么说!如果你生的是个女孩,那么你就可以亲手把她抚养长大;但如果是个男孩,那么就不能让你亲自抚养了。”
“这、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主母也是如此?”
“别忘了,你只是我的侧室。根据伊达家的传统,所有的男孩都是正室的孩子,因此必须由爱子来抚养。”
后来饭坂氏所生的,果然是个男孩。不久之后,正夫人田村氏也产下一女。政宗为长女取名为五郎八姬,后来并且把她嫁给德川家康的第六男松平忠辉为妻。
根据记载,政宗共有十四名子女。至于妻妾人数,则除了正夫人爱子之外,另有七名侧室。
当然,未列入正式记载的女性,恐怕还不止此数。在当时,甚至盛传政宗拥有一名西洋爱妾伴随左右。不过,这些传闻不但并未损及他的形象,反而使他更像一个豪气干云的英雄,更具有大将之风。
根据生母来说,政宗的十四名子女分别如下:
正夫人田村氏:(五郎八姬、嗣子忠宗、宗纲、竹松丸);
侧室饭坂氏:(宇和岛侯秀宗、饭坂宗清);
侧室多田氏:(宗信);
侧室塙团右卫门氏:(宗泰);
侧室柴田氏:(宗高、牟宇姬);
侧室芝田氏:(宗实);
侧室只野氏:(宗胜、姬,下嫁亘理宗实为妻);
侧室村上氏:(千菊姬)。
由此可见政宗的子女以男孩居多,共有十个男孩、四个女孩。此外,政宗也遵照伊达家的传统,将这些男孩交由正夫人爱姬抚养长大。
或许是有感于自己和弟弟小次郎之间的感情愈来愈疏远的缘故,因而政宗一向认为,让兄弟在不同的教育方式下接受不同思想的灌输,往往会使家族走向灭亡之路。
如果生下的是名男孩,那么就会被人从自己手中夺走……想到这里,猫夫人不觉脸色大变。
“殿下,你不肯把孩子交给我亲自抚养……难道你认为我不能胜任吗?”
她幽怨地说道。
“这么说来,你很肯定腹中胎儿是个男孩喽?”
“虽然我不能肯定,但是我却十分了解殿下的心理。”
在猫夫人的面前,政宗再也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了。
这时的他,就像那个在母亲保春院面前脱下盔甲的孩子一样,显得非常温驯。
“既然你都知道了,是否打算回山里去呢?其实,这么做也未尝不可。”
“殿下,你怎么能这么无情呢?”
“并不是我无情,而是事实如此。想想看,你可以在饭坂的溪水中沐浴,捕捉鱼、虾、螃蟹,甚至抚养出一只优秀的山猫呢!”
“这么说来,你答应让我带着孩子一起去喽?”
政宗张口大笑:
“当然好喽!不过,你不妨先去问问将出生的婴儿,看他愿意当伊达家的儿子,还是饭坂的猫?……不!也许他会成为饭坂之熊也说不定哩!”
“也许你会生下一个强壮的女儿,将来长成一只母熊呢!当然,地也可能是一只大虎,或者只是一只猫也说不定哪!”
阿茑气得满脸通红,浑身不断地颤抖着。不过,在政宗的傲气下,她又很快地屈服,再度成为温柔的猫夫人阿茑了。
“就是这样了!”政宗大喝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庭园。
“不论是男孩或女孩,都会使父母肩上的责任变得格外沉重。他们担心自己一旦跌倒,将会使子女受到伤害。就拿我来说吧!我也很担心会津的大熊会对孩子们不利啊!”
“殿下!”
“什么事啊?小山猫!”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照你的吩咐……”
“就这么决定了!”
政宗大声说道:
“你就听我的话,安心地待产吧!如果我死了,你们还能活在世上吗?所以,如果你生下的是个男孩,那么就把他送到米泽去,然后耐心地在此等我回来。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在会津朝着这边大吼的。”

对政宗而言,天正十七年无疑是他把自己的一生当作赌注、孤注一掷的时期。
根据来自中央的情报,政宗知道秀吉即将出兵攻打小田原已是无法避免的事实。而在自己这一方面,也已毫无后顾之忧,万事皆备了。早在去年,也就是天正十六年的闰五月里,他就曾经出兵帮助夫人的娘家田村氏与相马义胤作战。但事实上,这是岳父田村清显死后内部诸侯纷争的延长。
清显的夫人之所以背叛政宗而投奔相马家,完全是由于受到相马派重臣的怂恿,这和伊达内部的情形极为类似。
对此事颇感意外的政宗,当机立断地予以裁决。六月,政宗在郡山与佐竹、芦名的联合军开战,但不久之后又告休战。到了天正十七年,政宗终于决定等春天来临时,就要放手一搏。
不久之后,北国的春天终于到来。这时,政宗按照预定的计到,故意激怒芦名氏,并且阻断街道筋的岩城常隆与会津之间的通路。
岩城常隆对于这项挑衅行动自然极感愤怒,于是亲自率领大军攻打三春的田村支城,结果果然势如破竹般地从夏目川上游的小野开始,顺序攻陷乡田、原田、鹿股及田村等城堡。而在政宗这一方面,则只是默默地任其为所欲为。
这是因为,固守小野乡支城的田村梅雪,原是田村家中相马派的领袖。换言之,政宗之所以蓄意激怒岩城常隆,目的就是为了利用敌人的军队来削弱宿敌相马家的实力。
更何况这么一来,政宗可以以岩城军队攻打田村领地为借口,名正言顺地发动攻势。
一直默默地暗中观察情势的政宗,终于在四月二十三日发觉时机已经成熟,并决定在五月四日正式出兵。此战的奉行由原田长成担任,至于大将,则依例由伊达藤五郎成实和片仓小十郎景纲共同担任。在政宗的授意之下,藤五郎和小十郎率领二千五百名精锐朝与田村郡相反的阿武隈川西部前进,准备攻打安积郡的阿古岛城。
阿古岛城又名“黑川东馆”,地处会津领域之内,是芦名盛兴特地在猪苗代湖东边建筑的要冲。
正当芦名氏还在为街道筋之争而气愤不已时,政宗却出其不意地朝芦名义广的足胫攻去。
由于事起仓促,因此芦名的城将阿古岛治部大辅甚至还来不及整饬军队,敌人就已经兵临城下了。眼见情势不妙,阿古岛只得匆匆弃城逃跑。
在阿古岛逃走之后,藤五郎成实的家臣远藤骏河很快地便攻进了城内。
而在这时,芦名氏根本都还弄不清楚伊达政宗身在何处呢!
翌日,也就是五月五日当天,政宗又派遣桑折点了斋为战奉行,另外率领四千三百名精兵包围位在阿古岛城之前的高玉城。
高玉城即今以温泉著名于世的热海,当时则位于奥州安达原的内部。由于伊达家所采取的作战方式,是出其不意的奇袭,因此城内的守兵毫无作战准备。
高玉城的城主乃二本松田山义继的同族,名为田山太郎左卫门义直。对于伊达氏的猛烈攻击,义直始终咬紧牙关抗战到底。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替义继报仇,另一方面则是由于认为国王丸在芦名的庇护下,一定可以有惊无险地度过难关。
当然,田山也是为了祖先和同族的名誉而战。不过,由于敌我的实力相差悬殊,以致太郎左卫门义直不得不亲手杀死妻孥四人,然后在城内力战而死。
随着战事的推展,伊达军正逐渐进逼猪苗代。而芦名氏首次察觉对方的动向,则是在高玉城陷落之时。
来自各地的芦名密使,飞奔而至黑川城。
原已撤消联手护卫的街道七家,刹那间又因政宗的兵临城下而再度面临危机。
首先是岩城常隆离开了原已被他占领的田村氏支城小野乡而来到田村城,因为田村氏已正式和政宗合并。
“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
当时政宗原本正在大森,神态悠闲地研究兵力布署图;但是当他知道岩城常隆已经逼近三春城时,立刻又发布了两道新命令。
其一是命令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阿古岛的伊达成实与片仓小十郎带着白石若狭固守三春。至于政宗本人,则率领五千三百名兵力,来到与会津相反方向的相马展开反击。
政宗所采取的反击战术进退有节,威力绝对不亚于上杉谦信,同时还兼具了信长的敏捷作风。
除此之外,政宗还在辗转奇袭之间,命伊达成实劝诱猪苗代盛国加入伊达家的阵营,致使芦名义广在即将兴兵之际,股肱再度遭到重创。
如此卓绝的军事策略,甚至凌驾老谋深算的芦名义广之上,在在显示出他的确是位不凡的武将。
结果正如原先所料,政宗在两边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利。
在攻打相马这方面,政宗特命互理重康担任战奉行,于十九日首先攻陷驹峰城,翌日又接连攻陷新地、谷津、小屋诸城。其中,新地由互理重宗之父元宗、丸森城由高野匕歧负责守护。决定了守城人选之后,政宗又继续领兵朝小豆、田冢前进。
战争如火如荼地展开。挟着庞大的军力,伊达军在田冢附近斩杀了相马盛胤的三子高胤,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目标转向中村的本城。
相马义胤果然大吃一惊。原先他一直以为政宗会带兵救援田村,因而早就和岩城常隆连络,准备攻打三春。
但是如今这么一来,他只好立刻引兵返回本城守护,以致攻打三春的计划无疾而终。
另一方面几年以前,猪苗代盛国曾经有意追随政宗,后来终因其子盛胤极力反对而作罢。
因此,当他们知道伊达军已经攻陷阿古岛、高玉两城时,内心不禁感到十分害怕。
伊达军挟着胜利的余威,即刻向猪苗代进攻乃是理所当然之事。盛国知道,在藤五郎成实及片仓小十郎所率精锐的猛攻之下,再加上政宗也将亲自临阵指挥的情况下,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获胜的。更何况,纵使自己决心拚死护城,芦名义广的援军也不可能及时赶到。正当人心惶惶之际,成实居然派遣使者三藏轩前来求见。当然,三藏轩之所以膺此重任,主要是由于他与盛国相当熟稔。
“我要见猪苗代盛国先生。”
头上包着布巾,随身只带两名年轻侍者同来的三藏轩,脸上的表情有如赏花一般地非常悠闲。
“现在正是两军会战之际,你到这儿来有何贵干呢?”
“废话少说,我是来为你献上一计的。”
三藏轩缓缓地坐了下来,然后笑着对盛国说道:
米泽的大将并未忘记数年前的约定,因此他坚持不能攻打猪苗代。”
“呃,你所谓的大将是指政宗公吗?……”
“正是他!前几年你们之间曾有过男人的约定,现在我们正准备攻打芦名,所以特地先来跟你打声招呼。”
“你是说,政宗公只是要通过此地而已,并不准备攻打猪苗代?”
“是啊!不过,以武士的情操来说,你们怎么可能毫不作战就让我方通过呢?”
一言甫毕,盛国突然喜极而泣。
“政宗公的气度远在芦名义广之上,我真是深感惶恐。”
“这么说来,盛国大人还记得当年的约定喽?”
“我怎么敢忘呢?虽然犬子曾经做过许多错事,但是只要有我猪苗代盛国在,就一定会很高兴地开城迎接米泽殿下的到来,并且与伊达家携手合作,共同对抗顽敌。”
“你所谓的携手合作,是指愿意和我们一起攻打黑川城吗?”
“那是当然!此外,我还会递上降表,并且愿意以犬子龟丸充当人质。我的这番心意,希望你能代我转达给殿下知道。”
这么郑重其事的道歉,实在出乎三藏轩的意料之外。更令他感到讶异的是,盛国居然愿意以自己最钟爱的幺儿充当人质,借此表明与伊达势合作的诚意。
事已至此,三藏轩总算可以圆满地达成任务了。原先,三藏轩还准备了一番义正辞严的说辞,同盛国说明政宗与芦名义广的优劣,借以说服对方投诚。孰料三藏轩都还来不及把这番话搬出来,对就已经坦率地表明愿意追随政宗的诚意了。
在盛国这一方面,不但将三藏轩奉为上宾,待之以礼,而且还不断地为前些年其子盛胤的无礼表示歉意。
“伊达政宗公是近世罕见的名将,甚至连奥羽诸雄地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如今,既然政宗公有意与我修好,我当然也很乐意为他效犬马之劳;不过,还望殿下大人大量,原谅犬子盛胤先前的无礼。”
说完,盛国便将呈给成实、景纲的降表及充当人质的龟丸一并交给了三藏轩。
于是三藏轩让年幼的龟丸乘着轿子,在二十名士兵的护卫下,悠然地返回阿古岛城。
当驻扎三春的伊达成实与片仓小十郎的精锐部队突然调转马头进入猪苗代时,政宗也已将相马义胤包围在中村城中,并以令人眩目的速度返回阿古岛城。
至此,攻打芦名的根据地黑川城之准备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紧接着的,就是神出鬼没的野战攻击。

芦名义广是在须贺川城接获猪苗代城已经落入伊达势手中的消息。须贺川位于郡山以南,义广之所以来到此地,主要是为了和生家佐竹义重、岩城常隆取得联络,以便联手捕捉兴兵前来的政宗。
然而,政宗的形迹神出鬼没,根本没有人知道他身在何处。有人说他正准备攻打相马,有人说在三春看到他的人马,也有人说他在安达原出现。
“没有关系,反正现在才五月嘛!在今年之内,我一定要把这只野鼠抓到手。”
义广是一位自视甚高的大将,经常自认为奥州第一的名家,再加上生家佐竹氏的显赫威名,更使他目空一切、骄傲自大。
大体而言,凡是生长在武将世家的孩子,对于野战都应该十分拿手才对。以政宗为例,能够在人取桥的大风雪中得胜归来,即证明了他的才干远在一般将领之上。
义广自信满满地认为政宗一定会来到此地,因而将本阵设在须贺川附近,准备来个瓮中捉鳖,将政宗像只“袋中的老鼠”般地生擒活捉。
当然,义广对于政宗必然会为了解救田村而来到三春的说法,是深信不疑的。这么一来,芦名就可与海岸北边的相马、南边的岩城相互呼应,进行其瓮中捉鳖的计划。万一战况不利,也可以就近获得佐竹义重的支援,更何况中央部份还有石川与白川两大势力倾力相助呢!
因此,当他接获岩城常隆已经攻陷三春领内的小野城,而伊达军队也已火速赶到三春的消息时,不禁眉飞色舞地拍着膝盖说道:
“这么一来,我们可真是胜券在握了。接下来的,只要封紧袋口就可以了。”
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只野鼠居然会咬破袋口,一溜烟地跑掉了。不!他只是让对方以为自己已经进入袋中,但实际上却跑去攻击完全相反方向的会津之黑川城。
当芦名义广知道自己这方面的第一线阿古岛城已经陷落时,不禁感到大吃一惊。而当他接获第二阵的高玉城守将田山太郎左卫门刺死妻孥,然后力战而死的消息时:
“太郎左,你未免死得太早了吧?”
惊讶之余带着无限的惋惜。
然而,当他知道第三阵的猪苗代城也已降服于伊达家时,不禁脸色大变,并且当即下令全军严阵以待。
决战之地并非在须贺川附近。
事实上,猪苗代与黑川城之间的距离,远比高玉城近得多。
“野鼠!我一定要让你尝点苦头。”
于是他率领军队通过湖南,沿途毫无所取地回到了黑川城。岂料原本想要倚赖的相马,已被伊达氏封锁在中村城内动弹不得,而岩城也和田村陷于苦战之中。
当此之际,身为芦名的当家主人,如果连自己的根据地都无法保住而被野鼠夺去,那么在面子上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当然,义广也不愿坐困愁城,使自己陷于苦战之中。因此在回到黑川城之后,义广随即发动了总攻击,企图夺回猪苗代城。
如此一来,战场便由原先的须贺川附近转移到猪苗代湖附近了。
在猪苗代湖的北侧,伊达家的军队与芦名家的部队狭路相逢,于是一场激烈的野战由此展开。
这场野战的主要战场,是位于磐梯山下的摺上原。
虽然神色匆忙地率领部队从二阶堂盛义的居城须贺川返回黑川城,但是芦名义广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遭到失败。
“盛国真是岂有此理,居然忘记历代的恩义舍弃旧主,把猪苗代城拱手让给政宗。”
正因为心中积忿难消,所以义广才会立即率兵赶回黑川城,企图一举攻灭背叛芦名的猪苗代。

另一方面此时伊达政宗正在阿古岛城的马场里,教导猪苗代盛国之子龟丸骑马。
“双手握住缰绳,当马跑步时,必须配合腰部的跃动,同时还必须注意调整姿势。”
当他看到年幼的龟丸时,总会忍不住联想起幼年时候的自己,因此格外地疼爱他。
“还可以吧?龟丸?如果你学不会骑马的话,就不能回到父亲的身边去喽!假如你很想念父亲,那么就一定得要认真地学习骑马。”
“好!”
“万一摔下来了,可是会死的喔!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学习,多加努力才行。”
此时天气虽然晴朗,但由于已经进入梅雨季节,因此仍可看到蔼云低沉,使得远处的山脉难以辨认。
“一旦我学会了骑马,你就会立刻让我回猪苗代吗?”
“是的。不过,从这里骑马到猪苗代至少需要花两天的时间,你认为自己办得到吗?”
“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好,那我们就来试试看吧!准备好了吗?开始跑喽!”
就在这时,老臣桑折点了斋带着一名小厮来到两人面前。在桑折的请求下,政宗命令小厮指导龟丸骑马,而自己则回到大厅里去。
政宗一边擦着汗一边走进大厅。
“主公,芦名义广似乎有意即刻出兵攻打猪苗代喔!”
这时政宗才发现,原来小梁川泥幡斋早就摊开地图在厅内等着他了。
“我早就料到了。老实说,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我还会感到惊讶呢!”
“然而如今猪苗代的兵力单薄,就算把成实、景纲的部队计算在内,兵力也不足五千哪!”
“这点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不过,从须贺川引兵返回黑川城的芦名氏,兵力据说在一万六千人以上。以一万六千人对五千,这未免太……”
政宗苦笑道:
“我知道,我会调兵遣将的,放心好了。”
“可是,你打算从何处调兵呢?”
“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我决定亲自到猪苗代走一趟。”
这对政宗而言,是一开始就有的打算,因此他故意将八千余骑由相马移到阿古岛来。
“不,千万不行!这么一来,岂不是中了敌人的圈套吗?”
根据点了斋和泥幡斋的说法,一旦芦名义广得知政宗要亲自前往猪苗代,一定会联合岩城、佐竹、石川等势力袭击田村的三春城。
“如此一来,无异于告诉敌人,我们的本阵就在阿古岛。此地正巧位于三春和猪苗代之间,更重要的是,所有的人都想知道殿下究竟身在何处。”
换言之,如果政宗亲自临阵的话,无异于以身诱敌,为田村氏招来危机。因此,对于政宗亲自临阵的计划,大臣们都坚决地表示反对。
当然,这只是理由之一。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目前伊达家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援助猪苗代。
此即意味着,这场战争乃是芦名义广与伊达政宗在有限的智能和兵力上互相较劲。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成实和小十郎被杀,而自己却一动也不动吗?”
“微臣惶恐之至!可是殿下可别忘了,你可是伊达家的命脉啊!为今之计,只好请猪苗代自求多福,让成实和景纲的部队尽快退回此地与我军会合,然后再加以处置吧!”
政宗蹙起眉头,佯装正在认真思考的样子。
虽然他的外表给人一种陷入沉思的印象,但事实上其内心所想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事情。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由于芦名义广突然领兵返回黑川城,因此现在正是取得自己一心想要夺取的摺上原之大好机会。如果现在不及时把握,那么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然而,对于可能突袭此地的敌军兵力,政宗势必得要派出相等的人数才能与之对抗,进而获胜。
“你的意思是说,正因为我是伊达家的主人,所以不能带兵前去救援吗?”
“是的!请主君忍一时之气,为日后做永久的打算吧!”
“也好!不过,首先必须问问藤五郎和小十郎的意思如何,了解他们有没有打败芦名势的自信,如果有自信,那么就请他们留在原地,不必退回来了。”
“确实应该这么做才对!那么,就派布施长成前去吧!”
“很好!”
此时政宗早已胸有成竹。
如果放弃这个一决雌雄的机会,那么就永远不可能讨伐芦名了。如此一来,伊达政宗势必得在中央及芦名、最上的控制之下,做个奥羽的土豪罢了。
到了黄昏时刻,天空里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在滂沱大雨之中,布施长成策马奔向猪苗代城去了。
对于布施长成所将带回来的答案,政宗早已了然于胸。
政宗深信,对于个性刚直的成实及关怀主人的小十郎而言,即使明知自己将会陷入苦战,也绝对不愿让政宗身历其险,亲自率兵前去救援。
(唯有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能战胜敌人……)
这天夜里,政宗下令全军好好休息一晚,然而自己却彻夜未眠等待长成归来。
在黎明将至时,布施长成终于冒着倾盆大雨回来了。久候多时的政宗,迫不及待地来到城门口迎接他。
“他们怎么答复你的?”
政宗急切地问道。
“他们说杀鸡焉用牛刀,殿下只需在阿古岛城坐阵指挥就够了……”
“我知道,我知道!好,我知道了!我这就立刻率兵前去援助他们。”
“这……但是他们说杀鸡焉用牛刀……”
“我知道他们说什么,你这个笨蛋!赶快吹起号角,下令全军立刻朝猪苗代出发。如果我猜的没错,小十郎和藤五郎一定正等着我们的到来……快去办吧!”
“是……是的!不过……”
“废话少说,快出兵吧!大家动作快一点,今天一定要赶到猪苗代才行,因为明天我们就要进攻摺上原了。”
经过一夜好眠的伊达士兵们,置身于安达原清晨的空气里,和着规律的号角声,朝气蓬勃地向前迈进。

政宗的决定,与出兵田乐狭间的信长、出兵川中岛的谦信之计算一样,都是事先经过一番冷静的思考才做成决定的。
老臣们以为,根本不需要为了解决他人诸侯内部的纷争而大费周章,却忽略了政宗最大的心愿。
当然,他们也忽略了伊达士兵的士气。
事实上,政宗之所以派遣布施长成前去,目的乃是为了让担任先锋部队的成实和景纲了解到当前情势紧迫,必须有所觉悟。
“援军不会来了。”
这个决心不论是对片仓小十郎或伊达成实来说,都是非常痛苦的。
但是,他们绝对不愿眼见政宗陷于危险而不顾,因此两人均觉悟必须拒绝援军前来救援,而依靠自己的力量拚死一战。
换言之,他们都已决心要背水一战。
但是政宗对阿古岛城的老臣们所说的,却是完全相反的话。
依目前的情势来看,一旦政宗亲自率兵前往猪苗代救援,则佐竹家的兵力势必会从背后攻向三春。如此一来,在政宗离去以后,留守的人就会陷入紧张状态中。
在此情况下,不论是出兵者、留守者或打头阵者,全都会保持高度的紧张应战。在战术的运用上,其精密、细致着实令人惊叹不已。
事情还不仅如此。
当政宗离开阿古岛城时,甚至还带着当初由三藏轩带来当作人质的猪苗代盛国之子龟丸,准备把他还给猪苗代盛国。
“盛国,你真是太客气了。不过,我并不是一个会夺人之子作为人质的小气男人,所以现在我要把龟丸还给你,请你收回去吧!”
政宗边说边注视着紧抱龟丸的盛国之表情,发现对方的眼中夹杂着惊讶和不敢置信。
这么一来,数以千计的猪苗代兵力和领内土豪千人等,都摇身一变而为决死的勇士了。
因此,当政宗出兵摺上原时,总共拥有一万五千名兵士,和敌军的一万六千人大致相等。不过,政宗却对外宣称拥有两万二千余骑,然后浩浩荡荡地朝磐梯山出兵了。
这是天正十七年六月五日的早晨。
在日桥北丘上严阵以待的芦名义广,将己方的部队分为十三队,然后沿着山道前进,准备对高森用兵。至于政宗这方面,则以猪苗代盛国为先锋,片仓景纲、伊达成实及白石宗实等三将殿后,中军共分为左、右两队,由政宗亲自坐镇指挥,并由浜田景隆担任后卫。此外,还派出一小队在山下埋伏,另外三队则沿着松林前进。盛国与景纲原本打算在摺上原开火,但是却与芦名的先锋富田将监在渡过日桥以后的湖上不期而遇。
两军全部使用火枪作战,双方你来我往,一场白热化的激战由此展开。在一阵枪响之后,湖水早已变成一片嫣红。起初猪苗代与片仓的军队似乎不敌,但是当伊达成实和白石宗实的部队从左右挟击过来之后,芦名势立即显露败迹。
怒气冲天的芦名义广,特地由八之森领军前来攻打伊达家的军队。
首先映入其眼帘的,是担任先锋部队的猪苗代盛国之旗帜。
“混蛋!这个背叛旧主的家伙。”
他忘我地跳了出来。殊不知在白热化的战争之际,统帅并不适合亲自出马。此时的他,就和人取桥之战时的政宗一样,理智早就被愤怒给冲昏了。
政宗与埋伏在松林中的部队,一起冷眼旁观两军对阵的情况。
当义广正准备下令攻击猪苗代势时,伊达成实适时地介入了两者之间。然而,面对理智已为怒气所淹没的芦名义广,成实似乎有点招架不住般地节节后退。就在这时,政宗突然挥舞着手中的指挥刀高声叫道:
“时机到了,大家冲啊!”
一声令下,松林中立即发出了第二波的枪声,紧接着埋伏的军队又由四个不同的角落齐声呐喊,并且迅速地朝芦名军队袭去。
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使得士兵们的内心更加激奋昂扬。而士兵们的吼叫声及刀剑的碰撞声,更使得四周笼罩在一片肃穆的杀气之中。
溃散的军队重新整合,但随即又被击溃。由目前的情势来看,芦名的兵力必败无疑……就在这时,乱军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叫嚷声。
“伊达家的士兵们,不要退怯呀!如今生力军已由猪苗代城出发了,我方的兵力将可达到两万二千人,因此我们必须奋力作战,绝对不让芦名势逃走一兵一卒。”
在这场白热化的激战当中,生力军即将参战的消息,使得伊达家的战士们士气大振。
原以为拥有一万六千名士兵即可稳占优势的芦名军队,在发现敌人的兵力居然胜过自己时,内心的惊恐可想而知。于是,站在第一线上的小兵们,纷纷弃械逃亡,再也无暇顾及芦名家的胜负了。
“就是现在!大家赶快冲啊!绝对不要放过任何人。”
伊达家的军队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事实上,不仅是景纲和成实,甚至连原田宗时、白石宗实等人,也都自认为是这场战争的名人。
除了伊达旗下的侍卫大将以外,连心怀感激的猪苗代盛国也感到与有荣焉。
发现芦名军队已经逐渐溃散时,盛国立即下令停止攻势,如幽灵般地消失在山林中。
待察觉到盛国何以消失身影时,敌人早已迅速地逼近日桥附近,准备渡桥退兵了。
然而,此时日桥早已被抢先一步绕道而来的盛国放火焚毁。当芦名军队察觉时,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了。
由于正值梅雨季节,因此桥下的水流湍急。随着火势的蔓延,被困在桥上的士兵们纷纷掉落桥下,被无情的大水所吞噬。
借着此一契机,摺上原的决战已由政宗这一方面获得完全的胜利。
芦名军的死亡人数达二千五百人。为了让死者心安,政宗特地于翌日选择一处地方将这些尸体加以掩埋,这就是现在众所周知的三千冢。这一天,芦名义广在七、八名侍卫的保护下,狼狈万分地回到了黑川城

摺上原的大获全胜,使得芦名与伊达均衡的态势为之一变。
首先是固守大盐城的河原田盛次弃城投效伊达,接着横泽齐三郎、河原田丰前、生江主膳、渡边伯耆等著名的武士,也都陆续投到政宗的摩下。
此外,金川、盐川、三桥等三城则在原田宗时领兵攻向桧原时自动请降。至于会津的家老富田美作、平田左近等人,则纷纷派遣使者向进入三桥的政宗乞降。
雪崩之势并不仅限于会津的周围,甚至还波及三春城。挟着胜利余威的伊达势,在政宗的亲自率领下到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相马及盐城的士气均为之低靡。
处于众叛亲离状态下的芦名义广,由于担心麾下叛变,于是连夜带着三十四名亲信逃离了黑川城,时为六月二十七日。
翌日,政宗不费一兵一卒,便堂而皇之地进入了黑川城。
在战国史上,这是极为罕见的全胜记录之一。
织田信长以奇袭战略在田乐狭间打败今川义元,是在二十七岁那年的夏天;而其致胜的关键,主要是仰赖天候之助。相反地,年仅二十三岁的政宗之所以能够获得胜利,既非由于采用奇袭战略,也不是凭借运气,而是由于事先的精密计划,并且自己择定战场所致。
因此,政宗在入城之际,受到了战士们的热烈欢迎。
当此时刻,政宗也忍不住意气风发地写下了一首歌谣:
是倾盆大雨?
是茅野之雨?
雨呀,雨呀!
无声无息地到来。
这首即兴歌曲一写成,立即被士兵们传诵、吟唱,使得胜利的喜悦达到了顶点。
“大家快来庆祝这次的胜利啊!”
如果这是在近畿附近,那么恐怕就是一场瓜分天下的战争了。
当黑川城陷落的同时,街道七家的命运也已然决定。
十月五日,岩城常隆率先投降,而须贺川的二阶堂氏也在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后,于二十六日开城投降。
得知石川昭光弃甲投降的消息之后,白川义亲也在十一月六日自动前来请降。同年十一月十八日,政宗领兵攻打下野那须郡的关和久,并且在此筑城,由伊达成实与白石宗实共同担任守护之职。
翌年春天,政宗更试图以此地作为攻打佐竹领地的最前线,准备一鼓作气出兵攻打佐竹义重。
到了十二月五日,政宗又将居城由米泽移到了黑川城。
这时,任谁也不敢再把政宗视为伊达的小鼠,认为他只会吹嘘。
所有的人都相信他是万海上人投胎转世,同时也是自藤原氏以来唯一的英雄。
不过,所有加在政宗身上的赞美之词,都显得恰如其份。因为,此时政宗所统有的领地,东起三春、西至越后、南迄白川二毛、北及出羽;如果以俸禄来计算,则总数达两百数十万石以上。
而且他的年纪才只有二十三岁……
基于上述原因,难怪天正十八年正月进入黑川城的政宗,会显得格外意气风发。
元旦来临之际,政宗在城内接受诸将的道贺,并且振笔疾书内心感怀于小册之上:
七草皆成手中菜
所谓的七草,当然就是指七位大将。如今,街道筋的七将对政宗而言,都只不过是任其采摘的早春之菜而已。
他的志愿比当初所预定的十年计划,足足提早三年实现。
不过,虽说已经“完成心愿”,但是距离他的目标却仍有一段距离。
紧接着统一奥羽的十年计划之后,当然就是进兵中央的几年计划了。
“殿下,属下有事禀告。”
当元旦的庆祝酒宴结束之后,片仓景纲向政宗提出忠告。
“俗语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因此微臣有些话想要告诉殿下。”
“嗯,说得好!那么,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呢?”
“敢问殿下,你认为今年应该攻打哪些敌人呢?”
“今年的主要攻打对象,不用说当然就是佐竹。因此,首先我们必须出兵到那须野原才行。”
“但是我们的敌人并不是佐竹啊!”
“什么?难道有人想侵犯我们吗?”
“是的,最大的敌人已经出现了,希望殿下多加注意。”
接着景纲取出数封他与京畿施药院全宗、富田一白等人来往的信件。
政宗依次阅读:
“芦名氏一再地请求关白秀吉殿下,甚至由于一己之私,而不断地攻评诋毁政宗殿下,谓秀吉殿下宅心仁厚,但伊达家却丝毫不感念其恩德,企图招致秀吉殿下的愤怒。如今,他们更是极力鼓动殿下攻打伊达氏……”
政宗不经意地笑了起来:
“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呢?”
“殿下切勿掉以轻心,请继续看下去吧!”
“好啊!噢,这是全宗寄来的。”
略加流览过后,政宗不禁发出低吟:
“来春三月,关白殿下将大举出兵攻打小田原。”
这么一来,奥羽之地当然也会遭到池鱼之殃。因此,全宗建议伊达军队尽早投降丰公。
“如果关白秀吉果真在明年三月出兵,那么我们就无暇攻打佐竹了。”
“嗯!”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个敌人。”
“啊?除了关白之外,还有其他敌人吗?”
“是的。这个敌人不是别人,而是最上义光和保春院。据我猜测,这两个人一定会震慑于关白的威势,进而改变自己的立场……”
政宗下意识地耸动肩膀。
逃离黑川城的芦名义广会不断地怂恿秀吉,请他以关白的身份来干涉这场战争,这原是意料中的事。
不过,在他干涉之前,首先必须使政宗无法动弹,才能造成既成的事实。同样地,对方的计划也是可以预见的。
问题是,政宗的十年计划比预定的缩短了三年,而且如今也已进驻黑川城,然而秀吉征讨九州的计划,却花费更多的时间。
(今年三月要攻打小田原……)
这么一来,奥羽之地当然也会受到波及,甚至发生激烈的动摇。
“难道秀吉他会招降最上义光吗?”
“或许吧!”
“这么一来,母亲一定认为我背叛了关白殿下……”
“而且她还会认为你是败坏伊达家、应该受到诅咒的孩子。”
政宗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天井。
(我生得太晚了……)
这是令他难以释怀的悔恨。
在秀吉与自己之间,共有三十年的差距。虽然三十年只是人生的一部份,但是却足以使时代完全改观。如果自己早生几年的话,或许还可以凭着智慧和才干闯出一番天下,然而如今却只落得招致“不知唯命是从”的非难之词。
“这么说来,今年的敌人应该是关白秀吉喽?……”
政宗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在银炉上烤着,然而心里却屏气凝神地倾听窗外的降雪声。至于站在一旁的片仓小十郎景纲,则两眼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政宗的表情。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18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2倾吐卧龙血=================



凝视着天空好一会儿之后,政宗突然放下酒杯对景纲说道:
“小十郎,立刻把良觉院叫来。”
“遵命!”
修验者良觉院荣寿原为伊达家的祈祷司,自去年夏末即被派往秀吉处,一直到年末才又回到伊达家来。
小十郎原以为政宗之所以召良觉院前来,是为了当面向他询问有关母亲保春院与最上义光的事。然而,当良觉院进来之后,他所说的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良觉院,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属下不敢!事实上,我不但把所有的事都直接向殿下报告,而且也逐一禀告片仓大人……”
“不,有些事情你并没有告诉小十郎。”
政宗手抚着身边的大刀,不悦地摇了摇头:
“你身为伊达家祈祷安泰的祈祷司,但是却把这么重要的大事隐瞒着不告诉我。在我还没有下决心亲手杀了你之前,赶快离开这儿吧!”
“绝对没有这回事……如果殿下有任何疑问,请尽管问我……我绝对不敢隐瞒殿下的……”
“你不会说谎?”
“属下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相信片仓大人也了解我的为人。”
“好,那么我问你,年末你刚从京里回来时,不是告诉我关白的心情很好吗?”
“是真的啊!关白殿下对于芦名义广表明追随意愿,并加入家臣行列一事颇感欣慰;不过,对于芦名被你赶出黑川城的事,却相当震怒。至于以后的发展,我就不知道了……”
“嗯,这点你倒是说得没错,我也听闻了。不过,跟随在关白身边的家臣,除了芦名和佐竹以外,到底还有谁呢?你根本不曾深入调查,就草率地回来复命了。或者,你已经知道答案,却不肯向我表白?”
“这、这……如果殿下问我,我就一定会告诉你。但是我以为殿下早就知道上杉景胜原本是秀吉殿下的家臣……因此他们有意联合上杉、佐竹两家的力量,帮助芦名义广讨伐殿下……我想他可能已经发布了这道命令。”
“只有这些吗?”
“除此之外……还有大崎义隆……”
“还有呢?”
“呃……还有山形的最上义光……”
说到这儿,良觉院的脸色恍然变得异常苍白。
由良觉院的反应看来,想必他对最上义光和保春院之间的关系或多或少都有所听闻了。
这时,小十郎出面解围道:
“良觉院,把你所知道的事全部说出来吧!不必有所顾忌。”
“遵……遵命!不过,这件事是家庭内部的纷争……不!我觉得殿下的运气极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才对!”
“把事实毫不隐瞒地说出来吧!关白一向视我为眼中钉,恨不得我死于鎺国行的名刀之下,因此他心情会这么好,一定是有理由的。我想,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良觉院荣寿静默不语,只是用双手捂住眼睛,不停地抽泣着。
“属下真是羞愧万分。据我所知,关白殿下已经决定在亲自率兵攻打小田原之北条父子的同时,一举歼灭殿下,所以他才会显得特别高兴……”
“这是他当面告诉你的吗?”
“不,是施药院告诉我的。而且他还特别声明,殿下是因为心情太好,才会不经意地泄露这个秘密。”
“哼!”
政宗再度把刀放回刀鞘里。
“好了,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你都必须逐一向我报告,这是你身为使臣的责任,千万不要忘了。好,你可以退下了。”
“啊?就只有这样吗?……”
“是的,反正以后的事我也不想再知道了。难道你还有事要告诉我吗?我知道最上义光想要利用母亲的关系,让我在小田原陷落之前死去,殊不知这么一来,伊达家与最上家的仇恨将会与日俱增。而关白就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所以才会那么高兴,甚至答应让你回来。”
良觉院不断地发出惊叹声,然后退了出去。

良觉院退下之后,政宗仍然默默地拿着酒杯,而小十郎景纲也一语不发。同样身为男人,他对政宗内心的苦闷非常清楚。
(毕竟人生是一个充满了悲伤和烦恼的旅途……)
能够一手摘下七草的政宗,却无法抓住母亲的心。
政宗所表现出来的刚强性格,事实上是母亲保春院的翻版。然而,横瓦在这对母子之间的不信任之墙,却始终无法打破。
母亲保春院追求形而上之美,然而政宗却注重形而下之美。政宗的征服欲与保春院的征服欲性质相同,但是着眼的方向及视野却完全不同。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异吗?)
一心希望家门繁昌的政宗,当然不会无视于最上家的存在。然而保春院却一直认为,政宗将会成为消灭自己娘家的敌人。
事实上,她已经完全被栖息在内心的憎恨之鬼所征服了。
最上义光亦然。当义光与父亲义守相争之时,政宗成为外祖父义守的同志。从此以后,义光憎恨政宗、警戒政宗,甚至发誓终其一生都不会原谅他。
这种受到诅咒的骨肉之间的憎恶,到头来却被关白秀吉加以利用。
一旦政宗的势力及于关东地区,秀吉当然不会坐视不顾。但是,秀吉在得意之际,却没有想到政宗的母亲与义光之间,已经有相当密切的联系。
“殿下,你的酒大概已经冷了吧?”
景纲终于打破沉默说道。
“果然如你所言,酒都已经冷了。”
政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仰头干尽了杯中的酒。
“政宗的一生当中,拥有四件难得的宝物。”
“四件难得的宝物?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呢?”
“拥有宰相之才的片仓小十郎即是其中之一。”
“殿下谬赞了。”
“第二样是临事不惧的旗下侍卫大将藤五郎成实,第三是功力不亚于远藤基信的算盘高手铃木元信……元信只花了半年的时间,就获得了会津的民心。他不但擅长调配军用资金,同时从检地、俸禄分配到开发金山等,手腕之灵活绝不逊于远藤公。此外,还有诚实老巧的重臣们及军目付(军监督)五人,他们也都非常忠诚地跟随着我。有了这些英才的辅助,将来我一定能够治理天下……”
说到这儿,政宗仅有的一只眼睛突然变得通红。
(话虽如此,但是母亲和最上义光却……)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由于情绪过于激动,以致几度欲言又止,只能任由伤心的泪水夺眶而出。
“殿下,我为你温酒吧!”
“好吧!谢谢你了。”
当景纲重新斟了一杯酒递过来时,政宗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今天的事不可向任何人泄露哟!小十郎。”
“什么?不可泄露……“
“反正四月一到,我们还是照原定计划出兵。不过,当关白也出兵时,我们就必须有所觉悟才行。可以预见的是,秀吉必然会以帮助芦名为由,集结上杉、佐竹的兵力来讨伐我。这么一来,我就不得不和关白在才干上一较长短。虽然起步较迟,但是我绝对不会轻易退怯。”
“我想关白大人一定也会这么想的。”
“真是有趣!或许生命就是这么回事吧?总是要争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奥州的别扭小子获胜,还是尾张的大将技高一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场比赛是绝对不会无聊的。”
小十郎景纲只是故作神秘地点点头,一句话也不说。
在秀吉的秘密活动下,不只是上杉景胜及佐竹义重,甚至连大崎义隆和最上义光也都臣服于他。
只不过,这些事情早已在政宗的预料当中。政宗知道,一旦义光和保春院暗杀自己之后,必然会把伊达家的家督之职交给小次郎,借以保持旧有领地的安定……。
打从一开始就希望多多树敌,并且是在强敌环伺之环境下成长的政宗,如今已经是个年仅二十四岁就拥有两百数十万石俸禄的领主。不过,最令他感到呕心的是,这一次环伺在自己四周的敌人,除了关白秀吉以外,居然还有自己的亲生母亲及舅父。
“小十郎,我觉得生命愈来愈有意思了。”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当然喽!要活得像个男子汉。相信在不久之后,情势必然会有很大的转变。”
于是政宗又开始活跃起来。
根据政宗的计划,今年自正月以后的行事依旧一如往年,等到积雪消退以后,就要立即展开战斗。
元旦当天,城内开始鸣枪、吹号角。
三日,政宗冒着风雪带领士兵们在野外狩猎。
四日,政宗下令从位高权重的家臣到微不足道的小吏,都必须写下贺词,然后一起举杯庆祝。
五日,开始射击练习。
七日,依照惯例举行连歌会。
八日,举行心经会。
十一日,展开以和谈为主的政治会议。
十四日,举行能之乱舞。
十八日,忏法。
二十二日后的七天之内,举行所谓的护摩供,一直到月底为止。
以上所述,即是伊达家整个正月里的行事。
事实上,从元旦鸣枪、吹号角的仪式开始,伊达家的军民们就已经充满了斗志,随时准备上阵杀敌了。

在这段期间,秀吉当然也曾数度遣使前来责问其攻打黑川城之举,并催促政宗叁与上京之战。
“难道你只是因为个人的私愤、私情,就把秀吉摩下的芦名义广逐出黑川城吗?”
“秀吉殿下已经决定在今年春天出兵攻打小田原,如果你没有异心的话,就赶快上京参战吧!”
对于使者的催促,政宗似乎充耳不闻。不过,他仍然指派远藤不入斋及上郡山仲为两位老臣上京。
“政宗并没有任何异心。只是,芦名义广既然帮助田山义继,政宗为了报杀父之仇,当然只有起而讨伐他了。这番苦衷,还请浅野长政先生代向秀吉殿下加以说明,请其谅察。”
当然,请托之余,免不了要以厚利作为报酬。事实上,除了浅野长政之外,就连秀吉的养子秀次及前田利家等人,也都收到了骏马及产自白泽金山的砂金一袋等厚礼。
如此一来,当情势对伊达家不利时,这三个人就会替政宗说话,进而动摇秀吉的决定。
“关白会接受这种说辞吗?
连藤五郎成实都不禁担心地问道,然而政宗却得意地笑了。
“关白有关白的想法,政宗有政宗的想法,当然不可能使双方的想法互相吻合。”
“这么说来,你是故意要树立敌人喽?”
“你怎么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呢?……我根本不必特意树立敌人,因为对方一开始就把我当作敌人了。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只是要试试关白的才干罢了。”
这番话绝非二十四岁的政宗自我吹嘘之辞。政宗深信,一旦自己与秀吉发生冲突时,最上义光和母亲保春院一定会把自己的首级当作礼物送给对方。因此,尽管秀吉不断地催促自己参战,但心里却十分清楚政宗绝对不会出兵。
“成实、小十郎,今天我所说的话,你们务必要牢记在心才行。洋洋自得地号令日本国内的秀吉,如果不能做出一番惊人之大事业的话,岂不是反而成为日本之耻吗?”
“这么说来,殿下也想做出一番惊人之举,让关白大吃一惊喽?”
“是的。伊达藤次郎政宗除了天朝以外,绝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家臣。我为父亲所建造的菩提所,原是欢迎天子的宫殿,并非专为馅媚关白而建。因此,等到樱花盛开以后,我们就毫无顾虑地出兵吧!”
随着积雪消退而展开的作战,是从征讨相马与佐竹义重、义宣父子的两面攻击开始。
相马义胤、佐竹义重向关白秀吉施以臣礼自不待言,而秀吉也同样对政宗发布要他进攻小田原的命令。如果此时仍旧坚持不肯出兵的话,那就无异于正面向秀吉挑战。
根据政宗的计划,攻打相马时,将结合去年降服的岩城常隆之兵力;攻打佐竹时,则与小田原的北条氏直、氏照联手,并结合白川的结城睛朝一起出兵。由这番布署看来,战况的惨烈可想而知。
“这真是有勇无谋的计划……”
“这么做岂不是故意与关白殿下为敌吗?”
老臣们在惊讶之余,纷纷提出谏言。不过,在所有的人当中最感到吃惊的,莫过于舅父最上义光和母亲保春院。
“我看藤次郎简直是疯了!这么一来,我们也不得不舍弃他了。”
狼狈万分的保春院连忙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函,然后派遣密使火速由米泽城送往山形的最上义光手中。但是,从最上义光那儿带回来的回答,却更教她震惊不已。
原来政宗除了攻打佐竹和相马之外,还威胁大崎及最上两家,命其必须在今年春战之际派出援军,否则绝不放过他们。
“如果不派出援军的话,我们就必须有所觉悟,毕竟政宗并不是一个乡巴佬啊!等他一举铲平相马、佐竹之后,必然会在班师回朝之际、取下你我二人的首级。”
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甚至连一向好强的保春院,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的她,几乎可以肯定因为攻下黑川城而变得狂妄自大的政宗,确实已经发疯了。这是因为,虽然他轻而易举地将芦名义广赶出黑川城,但是想要战胜佐竹父子,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他根本忽略了佐竹的背后还有关白秀吉为其撑腰呢!
“小次郎,母亲已经下定决心了。不过,毕竟你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如果你有任何想法的话,不妨提出来我们一起讨论。”
当保春院与留守米泽城的小次郎竺丸谈话时,心中早已下定了决心。
(现在再也不能让政宗继续活下去了……)
“在这世上,没有比疯狂更可怕的了。就像你的哥哥吧!明知自己根本不可能战胜关白殿下和佐竹父子,却还洋洋得意地朝北进军。如此一来,就连最上家也会毁于这狂人之手。”
在母亲身边长大的小次郎,自然凡事都以母亲的娘家为第一考虑。不知从何时开始,小次郎不再是伊达家的子孙,而是最上家最重要的孙子了。
“看来我们的计划必须有所变通才行,如果母亲大人也有相同的想法……”
“我能借你之手杀死你的哥哥吗?”
“为了解除家中的危机,也只好这么做了。”
这是一段令人心酸的谈话。然而,这番对话却是在各种条件齐备的情况下而产生的。
在母亲与弟弟那充满仇恨的心里,只有一只眼睛的政宗成了受到诅咒的孩子。已经失去父亲,又始终无法获得母爱的他,如今竟然被自己的母亲和弟弟暗中设下阴谋,企图置他于死地,这真是人世间最难堪之境了。
主意既定,保春院随即以观赏奥羽第一名家芦名氏代代相传的居城是何模样为由,向政宗提出到黑川城拜访的请求。
如今这座城堡已由自己的儿子担任城主,因此保春院的要求乃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儿子很快就要在今春出兵关东,身为母亲的她,希望在儿子出战之前亲自献上祝词,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保春院深信,有了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任谁也不会怀疑她到黑川城的真正目的了。
再者,知道母亲有意拜访黑川城之后,弟弟也希望陪同母亲前去,一方面叙叙旧、一方面增广见闻,这个理由在表面看来并无不当之处。
于是在三月十日这天,政宗以无比欢欣的心情迎接母亲和弟弟到来,并将两人安置在黑川城内素有西馆之称的西之丸。这时,城内的樱花正当盛开时节,到处一片姹紫嫣红,显得好不热闹。
对政宗而言,这个在其生命中最为珍贵的稀客之到来,确实令他感到欣喜莫名。再加上第三天时,由关白秀吉所派遣的使者一行也来到了黑川城,于是刹时之间,整个黑川城变得金碧辉煌,到处洋溢着欢乐……

从关东以北的诸大名处,各种情报、阿谀奉承之词及表示追随意愿的信函,如雪片般地涌至秀吉处。
因此,秀吉对于伊达政宗桀傲不驯的行为知之甚详。
“政宗这个不听号令的家伙,待我攻下小田原城以后,一定立即挥军攻入黑川城,割下他的脑袋。”
秀吉之所以会夸下如此豪语,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不过,当他发动攻击之际,一定要有人充当内应才行。当然,最适合的内应就是政宗的生母保春院及舅父最上义光;有了这两个人作为内应,难怪秀吉敢夸下豪语。
当然,即使没有舅父及母亲充当内应,凭秀吉的实力,要踏平一、两座黑川城乃是轻而易举的事。
秀吉参拜天皇,接受天皇赐予的节刀,然后领军浩浩荡荡自京师出发,是在三月一日当天。
赐予节刀东征的意思,即充份授权给秀吉,如遇有违抗其军者,即视之为叛贼。由于在名份上已经站住阵脚,因此刚刚征讨九州完毕的秀吉之实力,乃是一股前所未见的大势力。
接到命令的诸大名,纷纷在两个月内展开行动,大举向小田原集结兵力。
自从蒲生氏乡于二月七日自伊势的松坂城发兵开始,十日德川家康也从骏府出兵。此外,前田利家由金泽出兵,而上杉景胜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领先锋部隊由春日山城向小田原出发。
到了二十日时,秀吉的养子秀次亦由近江的八幡山城出兵;至于细川忠兴,则于二十五日率兵从丹后的宫津城出发。
除了陆上之外,水军也一并展开行动。首先是四国的长曾我部元亲、伊势的九鬼嘉隆和加藤嘉明、胁坂义治等人,率领了一批声势浩大的船队,由远江的今切港出发,集结在骏河的清水港。
另外,由浅野长政、宇喜多秀家、真田昌幸、松平康国、松平家忠等各方面集结于小田原的兵力总数,高达百万之多。
放眼整个日本国内,对于秀吉的总动员令无动于衷的,似乎只有伊达政宗一人。
三月十三日这天,秀吉仍然假意派遣使者前来黑川城,催促政宗赶快接受号令。当然,秀吉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他把政宗视为一大烦恼问题,而是为了顾全自己的体面,同时也是应对政宗颇多赞语的浅野长政之请求。
浅野长政曾上书秀吉,表明自愿担任催促使,并且负责视察箱根以东状况的意愿,因而得以来到会津。经过一番观察之后,他对这个年轻的独眼龙产生了好感,所以拚命地在秀吉面前为他说项。
不过,当浅野长政一行人来访时,政宗却以必须陪伴母亲为由,尽可能地加以拖延。结果,此举反而使母亲保春院更加吃惊、不安。
(这个夸大妄想狂,难道还想激怒秀吉的使臣吗?)
原本她想亲自秘密地会见使者,把自己的计划……但是却又心存顾忌。而在政宗这一方面,依然不改以往镇静的神色,自顾自地大吹法螺:
“母亲大人,秀吉已经派遣使者来叁拜我了。我当然知道他们的来意为何,不过我并不会立刻把他们赶走,还是任其轻松地在这儿待一阵子吧!”
政宗一边派遣近侍前去西馆安抚母亲,一边以毫无所知的表情迎接浅野长政。
浅野长政乃是秀吉的连襟,与秀吉的正夫人北政所有姻亲之谊。事实上,北政所宁宁的胞妹弥弥,就是浅野长政之妻。
虽然这是两人初次见面,但是浅野长政在来此之前,就已经对未曾谋面的政宗深具好感了。
当然,这都是由于伊达家的重臣们及和五山长老们一直保持密切联系的虎哉禅师之大力宣传所致。
“伊达辉宗的儿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贵之龙。这个孩子在幼年时,因为一次意外而导致一只眼睛失明,然而这个不幸非但未曾消磨他的意志,反而使他萌生睥睨天下之志。由于此人颇具才干,因此我相信将来一定可以成为羽柴殿下最得力的左右手。”
对于战国时代的宣传,一般人都相当重视。事实上,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变相的胁迫手法。
围绕在秀吉身边的重臣们,以前田利家和浅野长政最能接受这个宣传。
然而,初次见到政宗的浅野长政,脸上却明显地露出失望的表情。
这是因为,政宗的身体孱弱,既没有迷人的风采,也没有慑人的威仪,而且还是只独眼龙哩!浅野长政不禁暗想:纵使他真是只龙,顶多也只是一只土龙罢了。
“噢,原来你就是伊达大人啊!”
双方互相客套一番之后,
“在京师大坂一带,盛传许多有关伊达大人的事情。由于大家都称你为独眼龙。因此自然而然会令人联想到翱翔于天际的巨龙。”
长政一言甫毕,政宗随即扬声大叫:
“哈哈哈……那些平凡之徒都是这么想的。事实上,关白殿下不也是个猿面冠者吗?他具有睥睨天下的大志,但是形骸却和山猿没有两样。我想,凡是受到神佛眷顾的人,大概都有一副异于常趣的相貌吧?”
对于政宗将自己贫弱的面貌与秀吉相比之举,就连一向温厚的长政,也不禁感到气愤不已。
“据闻在奥羽之地,伊达家乃是数一数二的富裕之家,但是以政宗大人的贫相看来,传言恐怕有误吧?”
或许长政也听到了小次郎有意从背后狙击政宗的传闻,因此才会出言加以讽刺。然而,政宗却丝毫不以为忤地继续面带微笑。
“我觉得这样很好啊!”
“什么?很好……?”
“正是!每当我坐在镜前梳理时,也会产生和浅野大人一样的想法,认为自己具有一副象征福德不会加深的贫乏之相。”
“噢?你自己也注意到这一点了?”
“是的……不过,这和我的祈祷司良觉院占卜所得之结果完全不同。”
“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人必须了解自己的缺点,并且设法忍耐,才能够找出真正的原因。”
这时,好好先生浅野长政颇感兴趣地问道:
“哦?是什么原因呢?”
“事实上,这是由于我获得太多金银珠宝的缘故。此外,我还有很多极为优秀的家臣呢!正因为我已经拥有了金银、人才等物,因此自己本身当然必须有些缺点。”
“哦?你拥有很多好东西?”
“当然,当然!自从我继承家督之职以后,原本不曾出现任何宝物的金银山,却不断地喷出黄金、白银,并且还有难以胜数的砂金。如今,甚至连白泽金山也不断地出产砂金哩!稍有财物的人,外表看起来往往显得非常富裕、肥胖,但是大富翁却正好相反。换句话说,正因为金银太多,所以才会如此消瘦。事实上,关白殿下也属于贫弱之相,不是吗?关于我对相貌的说法,不知长政先生可能了解?”
浅野长政满脸通红地低声嗫嚅着。一谈到人相的问题,他就无辞以对了。
不过,夸耀自己是由于拥有过多的金银,以致出现贫相,未免也太过吹嘘了。
(毕竟他和关白殿下也有许多相似之处……)
“或许真是如此吧?太多的金银迫使你不得不多加注意,所以才会变得如此瘦弱。事实上,关白殿下在大坂城内的山里丸,也辟建了一间黄金茶室。好了,有关金银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现在我们先来谈谈有关军事的问题。敢问伊达大人,外界盛传阁下有意攻打由天皇亲自授予节刀东征的关白殿下及其家臣,此事是否当真?”
“当然没有这回事!假若浅野先生有空的话,我希望能带你到米泽去叁观、叁观。在米泽城郊一带,有我为亡父所建造的菩提所觉范寺;我相信等你到了那儿一看,就可以一目了然了。事实上,那也是我准备要献给关白殿下的。”
“哦?你大可不必如此夸张。根据前日大人的说法,你本身树敌颇众,因此你休想随便编个理由来诓我,好让我回去报告殿下。现在,我希望你能好好地回答我。”
“是啊!我是打算好好地回答你啊……”
“住口!令尊的菩提寺和殿下这次东征有何关联呢?”
“那是因为,我甚至还特别建造了一座宫殿,以便供奉天皇所赐予殿下的节刀……我在宫殿里刻了十六瓣菊花的印章,借此略尽人臣之本份。关于这点,相信关白殿下看了以后,一定会由衷地夸我精尽至极。”
“什么?你特地建造了供奉节刀的宫殿?”
“正是如此!”
政宗昂首回答道。然而,事实上这是一个天大的谎言。虽然这的确是为了供奉节刀而兴建的宫殿,但是并不是为秀吉所准备的。不过,由于浅野长政始终一厢情愿地认为节刀即是秀吉,故而很高兴地接受政宗的解释。
“嗯,这真是一件值得赞许的事。你居然在米泽之地为殿下建造了一座宫殿,真是用心良苦……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安心了。不过,我还有两个疑问始终无法解答,可否请你略加说明呢?”
“哦?到底是什么事呢?”
“有关政宗大人想要讨伐佐竹义重,并且已与小田原的北条氏直取得联络,希望他作为内应的传闻甚嚣尘上,大人对此有何解释呢?”
“我只要用一句话就可以解释。”
“噢,是哪一句话?”
“那就是谋略!”
“什么?谋略……?”
“这就是六韬三略的应用呀!所谓兵道之道乃是奇道,这点想必大人也应有所耳闻吧?”
“我当然知道,但是……”
“既然如此,我就不必多做说明了。小田原的北条父子不了解我的实力,因而与殿下为敌,招致今日之祸。但是,有关他的实力究竟如何,我却必须深入探查才行。”
“你是说,你派人进小田原并不是为了充当内应,而是为了一探对方的虚实……”
“正是如此!而且,根据我所得到的情报显示,北条父子认为只要有我帮助,就可以把殿下的大军困在箱根的险峻之地。不可否认的,这真是非常奇怪的想法,……关于这一点,希望你能代我当面向殿下报告。”
尽管政宗的外表贫弱,但是却辩才无碍,不论对手是谁,总是能使其折服,当然浅野长政也不例外。
就在这时,浅野长政突然拍着膝盖感叹道:
“我完全了解了,这就是你的计谋,对不对?真是太好了,我一定会把你的心意转达给殿下知道。至于第三件令我大惑不解的事,则是打自去年冬天开始,殿下就不断地命你即刻领军参战,可是为什么至今你仍拒不从命呢?希望你能回答这个问题。”
“这、这真是一大难题……”
政宗佯装为难地偏着头说:
“关于这一点,我当然很乐意向浅野大人据实禀告。在这奥羽之地,有谁不愿成为殿下的麾下使臣呢?”
“就是你呀……而且你这么做已使殿下相当震怒……”
“等等!我想请问,其他矢志追随殿下的人,现在全都派兵到小田原叁战去了吗?”
“不,他们尚未加入作战行列。不过,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事实上,太早出兵对作战并无任何帮助,甚至反而会因遭逢大雪以致无法动弹哩!如今桃花、梅花及樱花已经布满山野,川上积雪消退以致水势浩大,但是在此之前,雪势大得甚至叫人无法睁开双眼……只要问问殿下身旁生长于雪国的军目付就可以知道,连谦信入道这么好战的人,也会往大雪纷飞之际留在春日山城冬眠……在这种情况下,我想没有任何人会贸然出兵的。”
“嗯!”
“因此,光是斥责我一个人,似乎不太合理吧?”
一听政宗此言,浅野长政颇表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首次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
经过一番恳谈之后,长政终于不再把政宗视为仇敌了。而且,随着了解程度的加深,他对政宗的才干愈来愈感到佩服了。
但事实上,只要深入玩味政宗的解释,就会发现那只不过是些巧妙的外交辞令罢了。
有关在觉范寺刻上菊花纹路的宫殿,其实是为了向邻近地区夸耀伊达家代代勤皇的英勇之举,绝非专为秀吉而建。至于针对浅野对伊达家与北条氏直联系的质疑所做之解释,则根本就是哄骗小孩子的谎言。
在政宗的心里,只要一发现秀吉方面有任何可乘之机,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由常陆挥军下野。
关于第三项针对不服从命令出兵的解释,则更是诡辩中的诡辩。在这个任何人都无法动弹的雪季里,整个奥羽之地当然并不只有政宗一个人尚未出兵。因此,政宗针对浅野之指责所做的解释,根本就是多余的。
总之,政宗在这次的交涉中可说大获全胜。
眼见浅野长政举杯饮酒的那一刹那,政宗突然觉得一股胜利感涌上心头。
“好,我已经完全了解了。关于伊达大人的心意,我一定会据实禀告关白殿下的。”
自始就对政宗深信不疑的长政,此时更是满心喜悦地开怀畅饮。政宗默默地看着他,心中突然浮现父亲辉宗的身影。
(他是一个不该欺骗的人,但是我却欺骗了他……)
对方自一开始就对自己抱持着好感、信任而来,就好像父亲虽然曾经被大内定纲欺骗,却仍对其深信不疑一样……
长政对政宗的解释表“了解”,甚至愿意代他向秀吉报告的表现,简直就是辉宗这种好人的翻版……
然而,他很可能因而遭到秀吉斥责,甚至招致切腹自尽的后果……
正沉醉在美酒之中的长政,对于政宗内心微妙的情感变化当然毫无所觉。
“相信不久之后,伊达大人也曾向小田原出兵的,对不对?至于有关米泽寺的问题,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当面向殿下解释清楚的。不论如何,伊达大人的确是条名副其实的人中之龙。”

浅野长政一行归去之后,北国的山野迅即换上了花花绿绿的春衣,使得大地更加春意盎然。
在这大自然的变化中,黑川城由里到外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直到政宗表明根本无意派兵叁与小田原之战,并且将秀吉的催促使遣回时,老臣们这才相信,原来政宗果真一心想要攻打相马和水户两家。当然,政宗的决心使得老臣们大为震惊。不论是谁,都无法当面反驳政宗的决定,因此老臣们只好迂回进行,纷纷向片仓景纲和伊达成实反映意见,甚至向陪同保春院前来的弟弟小次郎竺丸诉苦,希望他们能够挺身而出,说服政宗改变想法。
可想而知的是,小次郎绝对不会对自己的哥哥提出谏言。相反地,他衷心期待老臣们对政宗的反感能够与日俱增。
政宗假装对周遭的反对声浪浑然不觉,依然故我地进行其预定的计划,并且经常派遣密使往来北条氏处。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相信,只要伊达势和北条势能够同心协力,就一定可以迫使关西的势力退怯。
在日日喧腾、哗闹的气氛下,片仓小十郎景纲终于忍不住于三月二十三日当天,同政宗提出召开重臣会议的请求。
“殿下,由于你的决定,这个家已经四分五裂了。敢问殿下,到底你的本意是要向何处出兵呢?我希望你能当着全部重臣的面前,给大家一个明确的答案。”
政宗闻言不由得轻轻地笑了起来。
“老实说,我自己也还没决定哩!总之,先看看事情的变化再说吧!”
“光靠观察变化是不能决定任何事情的。到底殿下是想要讨伐佐竹,还是攻击相马,一定得有个明白的表示才行啊!如今甚至还有谣传指出,殿下有意北向攻打大崎,待凯旋归来后,再一举歼灭山形的最上家……希望殿下能在诸将面前,对这些传闻予以澄清。”
这时,政宗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好吧,那就赶快召集众人到这儿来吧!坦白说,我认为关白殿下的军事动员之举,只不过是故意虚张声势罢了。对于这个揣测,只要看看先例就可一目了然了。例如在田乐狭间之战发动攻势使人大吃一惊的织田信长,不也正是这么做的吗?由目前的情势看来,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恐怕就无法达到目的了。这么一来,人生就永远只是一张白纸而已。”
“殿下请勿说笑,赶快回答我的问题吧……”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已经说过了,这场战役就像张白纸一样,希望大家都能相信我所说的话。当然,我会遵从众人的决议来行动;不过,你想如果信长在田乐狭间之战的态度软化了,那么结果又会如何呢?”
片仓景纲看着政宗,用心地思考着。
“在田乐狭间的织田大人……”
“正是!一旦他的态度软化了,必然会丧失率先冲入敌阵的勇气。”
景纲突然拍膝大笑。
“我了解了!殿下放心,我会立即召集众人到这儿来的。”
“现在你知道我所谓的白纸是指什么了吧?”
“我完全了解了。”
当家臣们全都聚集在黑川城的大厅里时,政宗随即宣布召开战事评定会议。令人惊讶的是,家臣们一改常态,纷纷踊跃地抒发个人的见解,真可谓议论百出。
“各位想必都已知道,关白不日即将进攻小田原了。为了这场战役,他几乎动员了全国各地的大名,所集结的兵力在百万以上……而且,关白也不断地遣使前来,催促我方出兵。虽然殿下并不引以为意,认为这只是近邻之战,但是却不知各位的想法如何?因此希望各位捐弃成见,把这些事情当成一张白纸,重新加以考虑,然后把自己心中所想的,毫不隐讳地表达出来。”
不待片仓小十郎景纲说完,伊达成实就已经耐不住地挺身说话了。
“我早就等着这一刻了,没想到在战场上威风八面的片仓,居然也会变得如此儒弱。要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视为白纸,当作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事实上,这样的时机早已失去了。”
“为什么你会如此认为呢?”
“你应该知道才对呀!关于我们打算与关白为敌、和北条父子合力作战的事,想必关白殿下早就知道了。因此,如果现在我们向他投降的话,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们的。与其投降被拒,倒不如贯彻初衷,作战到底,如此反而还有可能活命呢!”
成实激动得满脸通红地说道。
“不、不、不!”
这时慎重派的原田宗时也发言了。
“秀吉虽然只是个粗鄙的匹夫,但却已经掌握天下,并且受命为关白。既然他是以关白的身份来催促我军出阵,一旦坚不从命,那么他就会以讨伐叛贼为名,一举击溃伊达家。”
“但是,原田先生,方才我不是说过吗?如今早已错过帮助关白的时机了呀!如果到现在才想参战,那么岂不是反而中了对方的诡计吗?这么一来,殿下很快就会变成俘虏,而伊达家的灭亡也近在眼前……一旦你表现出投降的意念,则关白必然会趁着出兵小田原之便,先发兵攻打我们,然后再去讨伐北条氏。”
“不,我们还是先听听其他人的智慧……为今之计,只有集合众人的智慧,共谋良策才行。”
“如果有计策的话,我就不会说已经丧失良机了呀!如今除了出兵援助北条氏的死中求活之计外,别无他法了。”
“这么说来,成实大人是认为北条一定会获胜喽?”
“那当然!不过,战争这种事是很难预料的。当然,并不是掌握大军就能获胜,同时还必须靠士气、斗志、人心和力量才行。”
由于成实的论点过于强硬,因而使得议论一发不可收拾。
综观所有家臣的议论,大致可以分为两派,亦即成实的主战派和原田宗时的慎重派。然而,要将两派理论实际运用在战场上,并且消除秀吉的愤怒,则又需要其他的良策,于是其间又有人提出各种不同的看法。由于秀吉对政宗的抗不从命极表愤怒,甚至扬言一待打败小田原之后,就要立刻对黑川城用兵,取得政宗的脑袋,因此要归纳出各方的意见做成结论并不简单。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殿下被人俘虏喽?”
“那么你是认为我们应该乖乖地待在城内,等着秀吉前来攻打我们喽?”
正当两派坚持不下之际,政宗却紧闭双眼,一语不发地坐在一旁。当然,景纲也未发表自己的意见。
无法忍受喧闹的留守政景,终于挺身发言,这才使得当天的评定会议暂时宣告落幕。
“各位,各位,对于如此重要的大事,我认为必须慎重地思考之后,才能做成决定,因此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请大家回去仔细想想,改日再做决定吧!”
当众人决定明日再度召开评定会议而走出大厅时,已经将近日暮时分了。
此次众人在评定会议上所提的意见相当纷杂,唯一相同的一点是,大家都强烈地感受到关白秀吉所带来的强大压力。
也就是说,现在正是伊达家面临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之际。

“小十郎,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在将近黄昏的时刻,政宗独自悠闲地来到小十郎景纲位于大手门内的长屋里。
“好香喔!我好像闻到一股枫叶的味道呢!”
这时景纲刚在小厮的服侍下用完晚餐,正舒适地坐在桌前喝着麦茶。
“怎样?对于家中的气氛,你已经有所感受了吧?”
“是的。我想,大致上可以分为主战论和慎重论,两派势均力敌,不分上下。”
“不,在我看来应该是匹六波。而且,即使是坚持与关白作战的人,也都不认为我们会获胜。这就表示,几乎有四成以上的主战论者,是抱持着必死的决心。”
“殿下所撒的谎,会不会太夸张了呢?”
“不,我认为还不够呢!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我觉得还得大力吹嘘一番才行。换言之,必须使那些认为关白不值一顾的人再增加二、三成才行。”
政宗意态悠闲地坐在景纲面前,然后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明天一早把这封信交给守屋守柏斋,请他即刻送到小田原去。噢,对了!你要不要先看看信的内容?”
“什么?在决定评议之前……?”
景纲边说边接过信来,很快地看了一遍。
“啊?这是要给关白的近臣前田利长(利家的长男)的信?”
“是啊!因为我担心浅野可能会遭到误解。不知怎么回事,每当我看到浅野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那好好先生型的父亲。”
“这点倒是很令人惊讶!不过,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他们的性格十分类似。从来不会怀疑他人的浅野,很可能因为我而招致关白的怀疑;果真如此,那么他的处境就相当可怜了。所以,这次我决定以前田利长做为对手。”
“你故意写信告诉他,你已经决定对小田原出兵?”
“是的。我在信内所写的,是表明愿意为关白打后阵的意愿。我相信关白看了这封信后,一定会更加生气。
“嗯!”
景纲再度看了一遍,然后把信递给政宗,问道:
“殿下,难道你一点都不畏惧关白吗?”
“当然不怕!我不是问你,如果织田信长在田乐狭间战前胆怯的话,后果将会如何吗?”
“因此,为了这次出兵,你必须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这封信不论是寄给浅野大人或前田大人,由于他们都对关白殿下心存畏惧,所以一定会极力地为你隐瞒。”
“哈哈哈……任何事都逃不过你的法眼。是的,表面上我故意使人认为我很惧怕关白,因此这场战争我方可是必胜无疑。”
“我们真能战胜关白?”
“是的!我想你也应该注意到了,关白已经五十五岁了,而我才只有二十四岁,不是吗?”
政宗以玩笑的口吻说道,然后又立刻站到景纲的面前。
“所谓人生五十年……秀吉已经多活了五岁,可说是个老人了。相反地,同样是活五十五的话,则我政宗还有三十一年可以运用哩!所以说,如果我放弃这次大好机会的话,那么真可说是伊达家的一大损失。”
“关白能容忍你的计划吗?”
“你也知道,纵使秀吉不来征讨我们,他也不可能活得太久。单从年龄来看,我们是必胜无疑的。更何况,觉范寺的虎哉禅师曾经一再地告诫我,我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来到这个世上,所以我自始就不打算和秀吉正面作战。”
说完政宗转身咧齿一笑,随即大步走出庭院,然后又回过头来说道:
“明天的评议会就这么办吧!”
“遵命!”
“嗯,由这暗夜里飘散的枫叶香气和低垂的云层看来,明天可能会下一场大雨喔!小十郎。”
政宗的话还末说完,身影就已经消失在往本丸的方向了。

政宗对于今年在雪消之前的行动之深谋远虑,远超过片仓景纲所能想像。
(殿下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在三月二十四日的评定会议上,政宗制止了主战论者的反对声浪,决定出兵小田原。如此强硬的作风,使得景纲对政宗的复杂性格不得不另眼相看。
尽管景纲也注意到政宗和秀吉在年龄上的差距,但是如果政宗的决定过于草率,那么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提出谏言的。
“别忘了对方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他们一定会先……”
较晚来到这个世上,并非绝对不利的……政宗不但有这个想法,而且事实证明,他的智谋早已超过其年龄所能达到的程度。
自一开始,政宗就不打算让伊达家的军力与秀吉的部队正面发生冲突。因为他很清楚,一旦两者在战场上发生激烈冲突,那么实力雄厚的秀吉终会恢复元气,但是自己却会遭到致命性的损伤……既然已经认清这个事实,照理就应该采取低姿态,答应追随关白左右才对。不过,政宗却反其道而行,故意不断地激怒对方。
不论是攻打相马、驱散佐竹或踏平大崎,都是违背关白号令的作法。因此,政宗想要乘机有所作为的企图心,很可能为伊达家带来相当悲惨的下场。
对于政宗这种旁若无人的态度和行动,不仅是关白秀吉怒不可遏,甚至连相马、佐竹、大崎、最上等势力也将其视为逆上之举,并因而感到义愤填膺。
殊不知,这就是政宗的目的。当四周的敌人都对他怒目相对时,他当然必须全神贯注地留心敌人;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派兵攻打小田原了。
“按照原先的决定,我很快就会带兵前往小田原了。”
于是政宗将主力留在奥羽,自己则选择一个适当的时机,带兵前往小田原去了。
对于他人对其叁战人数稀少且出阵较迟的指责,政宗总是振振有辞地予以反驳。
“但是,一旦秀吉看穿了你的诡计,必定会极为愤怒,甚至命人取下你的首级……到了那时,你该怎么办呢?”
了解了政宗的计划之后,景纲平静地反问政宗有无预做最坏的打算。这时,政宗从怀里掏出父亲留给他的短刀,笑着对小十郎说道:
“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你放心,我不但会举刀刺向自己的胸膛,同时也会给秀吉一刀的。好啦!不要再问些无聊的问题了,小十郎。”
景纲闻言不由得全身毛骨悚然。
原来政宗的本意,是想要设法与秀吉直接会面,然后趁机刺杀对方。
出兵小田原的作法固然称得上是神机妙算,但是政宗实际上却是心怀忐忑地出兵,希望自己能够接近秀吉的身边,在不费一兵一卒的情况下,一刀刺死对方。
主意既定,政宗当即命人送信给秀吉,告诉他伊达势已决定在四月六日出兵。之后,即忙着为领内诸城的守卫布署兵力。其中,黑川城由伊达成实固守。二本松城由柴田宗义、石母田景赖、大条宗纲等人负责固守。相马境内之驹岭由中岛宗求负责固守。山形境内由留守政景固守。三春城由田村宗显负责固守……布置妥当之后,政宗随即带领了解整个计划的片仓景纲、白石骏河、片仓以休斋及会津、岩濑的降臣等百余骑从黑川城出发。
尽管口头上说得冠冕堂皇:”要当小田原之战的后援”但是仅率领百余骑参战,人数未免太过稀少了!
“如此一来,不是反而使关白更加愤怒吗?”
在出发的前一日,也就是四月五日午后,甚至连景纲也注意到这件事而加以询问,然而政宗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手。
“你不了解!这样已经够了,毕竟我只是想要试试秀吉的才干而已。不过,目前还有一个问题急待处理。”
“殿下是指保春院和小次郎?”
“正是他们!如果只是对付一般人的话,那么我根本不需要援助。”
“殿下有何打算呢?对于伊达家今日所面临的危机,小十郎愿尽棉薄之力,请殿下尽管吩咐。”
然而政宗却沉默不语。关于这件事,虎哉禅师、东昌寺的康甫及龟冈文殊堂也都极表担心,并且经常谈论此事,但是这并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解决的问题。
“你不必为此事烦心,他们毕竟是我的亲生母亲和同胞兄弟,因此在我即将出阵之际,他们应该不会轻举妄动才对!”
正当两人在起居室里谈话之际,刚刚接获消息,得知政宗即将于明日率兵朝小田原出发的保春院,突然派了一名她由米泽带来的侍女前来。
“为了祝你此次出兵顺利,保春院特地亲自下厨,为殿下准备了许多好菜,希望能与你畅饮一番。”
“哦,这真是太好了。”
政宗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欢声叫道。
“事实上,应该是我去向母亲请安才对,怎么反而让她为了我而大费周章呢?请你回去转告母亲大人,我很乐意接受她的邀请。”
“遵命!喔,对了!小次郎殿下也会同席,殿下有事的话尽管交代他。”
“那敢情好,我有很多事要请小次郎帮忙呢!好了,你先回去告诉母亲大人,等我把这边的事情料理完毕之后,立刻就去见她。”
一待侍女离去之后,原本脸上洋溢着欢笑的政宗,脸色却突然变得阴睛不定,并且再度陷入沉思当中。

政宗的聪明才智,和所谓的“谋将”可说不相上下。更重要的是,他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思想表现在言语或行动上,总是给人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
在另一方面,他甚至也能掌握秀吉和家康的动态。
由此看来,政宗之所以会斩杀与自己有血肉之亲的弟弟小次郎,完全是由于对方一再恶意相逼所致。
事实上,不论是秀吉或政宗,都不是对骨肉之亲无动于衷的冷酷之徒,但由于两人都有强烈的孤独感,因而才会造成骨肉相残的悲剧。
这天夜里,政宗依约来到了西馆。
“母亲要招待我”对他而言,这是史无前例的事情,因而使得他格外地喜形于色。
然而,父亲辉宗的死,却也使他得到了一个惨痛的教训,那就是:对他人的怀疑永远不会嫌多。
平心而论,每个人都有良心,即使是坏人也不例外。当良心受到召唤时,自然就可以变成佛心。不过,这必须具有强大的指导力,否则良知就会被邪念淹没。由此可知,每个人都必须有此反省与觉悟,才能激发自己的良心。
因此,满怀喜悦的政宗,仍旧抱着怀疑的态度出现在母亲面前。在他乍见母亲的一刹那间,突然发觉母亲似乎在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母亲的内心一定相当凄苦。
对于久未来到黑川城的母亲和弟弟之想法一无所知的政宗,以为母亲仍然挂念着家运的兴衰,因而特意在言语之间加以安慰。
“母亲大人,非常感谢您的招待,孩儿明日一早就要出兵前往小田原了。”
“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在往后的日子里,你将会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今天我们不妨多喝点酒,一家人好好地聊一聊吧!小次郎,还不赶快为哥哥斟酒!”
母亲的态度显得非常慈祥。
(如果一、二年前地也能这么待我的话……)
政宗突然觉得胸口一热,于是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
当小次郎再度拿着酒瓶过来斟酒时,政宗发觉他的内衣袖子似乎太短了。
“小次郎,你看你的手臂都露出来了。老实说,你这么辛辛苦苦地来到黑川城,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我是奉母亲之命陪她前来的呀!”
在小次郎脸色大变之前,保春院连忙转移话题:
“哥哥明天就要出城了,如今城内只剩下芦名家投降的旧臣混杂其间,所以我想万一有事的话,小次郎可以代你处理……放心好了,我并没有在酒里下毒。小次郎,你先替我把酒斟满吧!”
听母亲这么一说,政宗突然对自己的胆小感到可耻。不过,他之所以会如此小心翼翼,完全是由于和母亲、弟弟并不亲近的缘故。
小次郎缓缓地为母亲斟酒,但是保春院却仰头一口气把杯中的酒喝尽。
“殿下可以安心地喝了。”
“孩儿真是非常感谢母亲的厚爱。”
“殿下,你打算带领多少兵力前去参战呢?”
“大约一百多人……”
发现自己正在泄露军事机密时,政宗警觉地停住了口。
“呃,大概是一百多名大将,再加上一百多名士兵吧?……”
“你出动了如此庞大的军队,相信关白殿下也会很高兴的。如果母亲还年轻的话,就可以陪着你一起驰骋沙场了。”
说完便豪迈地笑了起来,然后命侍女把菜端上来。
“这些都是母亲亲手做的料理,要趁热才好吃。来吧!小次郎也陪你一块儿吃。”
听到母亲的话后,小次郎立刻依言坐在政宗左手边的位置上。根据武者伴食的传统,坐在左下方即意味着此人绝无伤害主上之心。
(他这么用心要证明……)
政宗舀了一匙母亲亲手调制的羹汤送入口中,发现其中有自己最喜欢吃的豆腐。接着,他又挟起了一片山鸟肉,但只嚼了一、二口后,就发觉情况不对。
一种名叫月见茸的毒茸香味弥漫在他的齿间。
月见茸是一种形状与椎茸极为类似的植物,身上含有磷,因此在黑夜里看起来,总是像满月般地闪闪发光。
(糟了!)
政宗惊讶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来到屋前,努力地想要吐尽残渣,然而却因过于慌乱而不自觉地吞下了几片毒茸。眼见情况危急,他连忙取出揣在怀中的解毒丸服下。
“哥哥,你还好吧?”
小次郎的手搭在他的肩上,颇表关切地问道。
这时,不断产生的剧烈腹痛,使得他的身体卷缩成一团。
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愕然地发现母亲的脸上居然带着僵硬的笑容。
(母亲真是一个魔鬼吗?……)
政宗毫不犹豫地夺下蹲在自己身旁的小次郎腰间所佩之大刀,然后用力地砍了过去。
“原谅我,小次郎!”
小次郎惨叫一声,随即由屋前滚落庭院中。
“母亲……我不能杀害母亲,因此只好杀你。请原谅我吧!小次郎……”
当白石骏河及大条宗纲听到小次郎的悲鸣而赶来时,政宗已经昏厥了。
如果不是随时带在身上的解毒丸,恐怕政宗的性命就要到此结束了。
由于小次郎已死,因此在政宗的指示下,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小次郎一人身上。
“母亲大人对于这件事毫不知情……”
这次的意外中毒事件,固然使得政宗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拖延由黑川城出兵的时间,但是秀吉派来催促他出兵小田原的特使,却从来不曾间断过。
和以往一样,政宗对于秀吉的催促根本无动于衷。相反地,他仍然好整以暇地静待体力恢复,然后才在四月十五日由黑川城出发。
不过,他只走到南会津的大内,就又立即引兵返回黑川城了。
回来一看,母亲早已离开了。
或许她是因为受不了这种气氛,所以才会想要逃走吧?尽管她对外宣称要返回米泽,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是逃回山形的哥哥家去了。
如今,既然保春院的事已经处理完毕,那么就只剩下出兵小田原的事了……
在秀吉身边的重臣当中,浅野长政、和久宗是、木村清久等人甚至比政宗自己还要着急,不断地捎信来催促他:
“现在你必须配合秀吉殿下的出兵,而不是配合个人的问题。”
于是政宗在五月九日再度由黑川城出发,首先来到米泽,然后从西置赐郡的小国穿过越后、信浓,终于来到了小田原,这时已是六月五日。
“由于憎恨政宗的人到处都是。因此必须绕道而行。”
但是,这个延迟到来的理由,是否真能为秀吉所谅解呢?
“等我们到达以后,战争不早就结束了吗?”
在通往越后的途中,片仓景纲不解地问道,然而政宗却仍态度悠闲地望着夏山。
“你知道吗?我就是故意等到这个时候。”
“等到战争结束?”
“正是如此!你想,如果我们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刻抵达,那么对方一定会更加生气、更加憎恨我们。”
“殿下的意思是……”
“不要太过心急!等到获胜之后,关白的心情一定很好,因此若是在那个时候到达,说话就比较容易得多。你别忘了,政宗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观察秀吉的才干,可不是去打仗的喔!”
当政宗一行抵达箱根时,秀吉的军队已经越过岭口,正开始攻打小田原,不日即可攻陷城池……当然,盛怒当中的秀吉绝对不肯和他见面……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19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3两雄竞智==================


据说秀吉在盛怒之余,愤而决定将最后到达的政宗一行人扣留在小田原附近的底仓……不过事实是否真是如此,则不得而知。
按照常理来判断,如果政宗真的遭到扣留的话,那么包括片仓景纲在内的随行人员,必然都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坚决反抗到底才对。
因此遭到扣留的说法可信度不大。
事实上,当政宗抵达时,石垣山城尚未攻下,而秀吉的本阵也已移至箱根的汤本,于是他优哉游哉地通过底仓,准备前往汤本。
关于战场附近的兵马活动状况,秀吉不断地接获来自各地的报告。当秀吉知道政宗迟至此刻才到,而且只带了百余人前来时,不禁感到十分愤怒且惊讶。
“这个家伙到底把战争看成什么?不论如何,等他到了以后,我一定要立刻取下其首级。”
这时,连一向对政宗颇具好感的浅野长政也不禁为他感到担心。
于是长政立即派遣密使前往底仓,警告政宗秀吉对其延迟到达一事极感震怒,要他设法化解秀吉的怒气。
事实上,此事在德川方面的历史也有记载。根据种种迹象看来,在秀吉派遣责问使到达底仓之前,政宗与家康的次子,也就是秀吉的养子结城秀康已经会面。
当时,结城秀康仍然留着辫发,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
“关于取下政宗首级一事,孩儿愿意代父亲效劳。”
秀康曾经这么坚定地对秀吉表示道。
“哦?这样也好!对方是名年轻武者,你于义(秀康)也是个年轻武者,两人不妨好好地较量一番。”
秀吉的愤怒之所以能够暂时平息,和长政的居中斡旋有很大的关联。
“嗯!让于义大人和政宗一较高下,确实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秀吉的愤怒因而得以暂时平息。这时,战争已经变成了拖延战,于是长政特地由都城北政所处把淀君接来,并且把本阿弥光悦、后藤光乘、擅长下棋的庄林入道、擅长打鼓的通口石见、擅长茶道的千利休及舞师幸若太夫一并召来,为秀吉解闷。
生性急躁的养子秀康,见到了深具叛逆性的政宗,会发生什么事情呢?相信场面一定十分有趣。
令人惊讶的是,意气风发地跃马疾驰的秀康,却在傍晚时分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本阵。
“启禀殿下,那家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言下之意,似乎政宗并未败在其手下。
原来当秀康抵达底仓时,政宗正在绝壁附近的溪流中边洗澡边哼着歌。
“出来,政宗!你这可恨的家伙,还不赶快出来领死?”
秀康大声吼道。
“到底是哪个家伙敢这么出言不逊?”
政宗看也不看对方一眼,仍然悠闲自在地洗着澡。
“我是结城秀康!你该听过这个名字吧?”
“噢,当然听过!害你这么辛苦地大老远赶来,照理我应该上去和你打个招呼才对!不过……哦,你要不要下来一起洗啊?”
政宗以为秀康是秀吉的代理人,代表他到这儿来夸奖自己“到得正是时候”。
虽然自己到得较迟,但是只要秀吉能在奥州露面,则一切事情都可顺利进行。更何况伊达家的精锐都已安置在各个重要关卡,保证可以使关白高枕无忧,因此他相信秀吉一定不会多加责怪。
“小田原什么时候开城呢?”
“什、什么啊?”
“我想,以关白殿下的威名,顶多再一个月就可以攻下了吧?现在,我很希望和殿下最钟爱的公子在水中互相看看彼此的睾丸,想必一定非常有趣才对!快点下水来吧!让我们赤裸着身躯、毫无心机地洗个痛痛快快的澡!”
听完秀康的叙述之后,秀吉气得额上青筋暴起。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秀康什么事也没做,只是被政宗嘲弄一番,然后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真是个笨蛋!)
“于义,难道你就这么夹着尾巴跑回来了?”
“什么!我还跟他挑战一番之后才回来的。”
“是吗?那么你是如何对付那家伙的?”
“找他脱下全身的衣服,赤裸裸地跳到水里去了。”
“很好!那么,你一定让他吃了一顿苦头喽?”
“没有,因为我和他打赌输了。”
“什么?打赌?”
“是啊!跳进水里以后,我才知道除了政宗以外,还有一条大约四、五尺长的黄颔蛇。”
听到这里,连秀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不仅是秀吉本人,就连当晚一起陪秀吉吃饭的浅野长政、前田利家和本阿弥光悦等人,也都忍不住齐声大笑。
“这么说来,水里的客人除了你和政宗之外,还有黄颔蛇喽?”
当光悦这么问时,长政也迫不及待地发问了。
“你们打赌……到底赌些什么呢?”
在众人的追问之下,秀康终于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两人在池中发现黄颔蛇后,认为这个不速之客打扰了他们,于是两人打赌,看谁能够不用手去碰,就把蛇赶走。
秀康心想,自己有两个眼珠,而政宗只有一个,只要目不转睛地瞪着那条蛇,一定可以使它退却。于是秀康瞪大了双眼望着黄颔蛇,并且故意靠得很近,然而蛇却一动也不动。
“好,现在看我的了。”
政宗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轻轻地用毛巾托住自己的龟头,然后来到不速之客的面前。
“黄颔蛇!你看,这就是我政宗的男性象征,你快来看看啊!”
他边说边轻轻地把龟头置于水面上,并且慢慢地接近黄颔蛇。
就在这时,黄颔蛇似乎大吃一惊般地猛然抬起了头,然后就扭动着身躯飞也似地往岩石的方向逃走了。
“你知道黄颔蛇为什么逃走吗?”
事后政宗问道。
“因为黄颔蛇的嘴巴是横向裂开,然而男性性器的开口却是纵向裂开,所以当这个家伙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嘴形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当然会大吃一惊……”
这时,秀吉的怒气又再度爆发了。
“于义,你退下吧!”
“遵命!”
“连这种事都会赌输,真是个不懂男欢女爱的毛头小子!好了,退下去吃饭吧!”
一待秀康退下之后,厅内再度响起了爆笑声。其中,秀吉笑得比任何人都要大声,简直可以用“人仰马翻”一词来形容。

翌日一早,秀吉又派遣使者来到底仓。
秀吉内心的愤怒,有如烈火一般地熊熊燃烧着。政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侮辱堂堂的关白殿下,也不想想单是姗姗来迟一事,就足以命他切腹自尽,居然还敢邀功,简直就是不知死活嘛!
“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碎尸万段都还便宜了他呢!所以我决定先让他见识、见识我这壮大的军容,然后再把他绑赴石垣山处以磔刑。”
事实上,这只是秀吉的戏谑之词罢了。秀吉比任何人都喜欢奇杰、欣赏奇智,当然不会就此杀了政宗。不过,秀吉他因而感到备受威胁,因此这次派来的使者阵容之庞大,可说是史无前例。
在使者当中,包括秀吉的外务大臣施药院全宗、前田玄以和色部右兵卫入道是常、稻叶是上坊、浅野长政、前田利家、利长等秀吉身边的智囊团全部露脸。面对如此庞大的阵容,如果是胆量较小的人,很可能以为秀吉是为了惩罚自己犯上的举动,所以特地派遣他们前来处置自己。
对秀吉而言,他之所以决定派遣如此庞大的使者团,一方面是想报复政宗戏弄年轻的秀康,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试探政宗的人品。
在迎接这支包含七名成员的上使团时,除了政宗之外,自片仓景纲以下的家臣们无不骇然色变。比较悲观的人,甚至认为底仓就是制裁伊达家的法庭。
究竟应该乖乖地接受制裁呢?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先下手为强?
这天清晨,当政宗正在借住民家的内庭之岩上坐禅时,景纲突然神色慌张地来到他的身边。
“殿下,今天我们是不是要穿着亡服迎接上使呢?”
他轻声问道,然而政宗却没有回答。根据景纲的看法,关白是人,我们也是人,因此只要政宗殿下能够及早下达命令,那么事情就仍有可为。纵使军力不敌对方,但是却可以趁机将使者扣留起来当作人质,借此作为与秀吉谈判的筹码。
“怎么样?殿下!今天是决定大家命运的日子,不过在你尚未有所指示之前,我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这时,在重重护卫之下,上使一行人已经到达了。景纲小心翼翼地将他们安置在民家的客厅里,然后匆忙赶到内庭,赫然发现政宗还是坐在岩上打禅。
“殿下,上使们已经来了。”
政宗依然一语不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岩上的树影映照在政宗的脸上,使其表情显得相当肃穆。
“殿下,请你赶快下达指示,到底是要采取行动呢?还是好好地招待他们?不过在你做成决定之前,我必须先向你报告上使团的成员……他们是浅野长政、施药院全宗、前田玄以、色部入道、稻叶是上坊及前田利家父子等七人。”
听完片仓的报告之后,政宗突然睁开眼睛。
“小十郎,一共只有这些人吗?”
“什么只有这些人,这已经是非常庞大的阵容了呀!坦白说,小十郎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庞大的使者团呢!”
“是吗?放心吧!这些人就跟我们的同志一样……哈哈哈……关白毕竟还是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你说他可以商量,是根据自己的判断吗?”
“是啊!如果是个愚蠢的人,就不会这么做了。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安心了。你知道吗?虽然现在我坐在岩上,但是却看到一根币束浮在空中,不用说那一定就是万海上人。我清地听见万海上人告诉我:政宗啊!你是我的化身,因此关白一定不会毫无理由地把你杀了……”
“什么?万海上人他……?”
“是的。他说伊达政宗是当今日本最优秀的男人,因此一旦秀吉不能了解损益得失,而将可用之材杀掉,那么他就根本不配当关白。仔细想想,事实不正是如此吗?”
当政宗看到使者脸上的表情时,立刻就明白秀吉的真正用意为何了。
在这些使者之中,施药院全宗经常收到政宗所赠的满袋砂金,而浅野长政、前田利家甚至和政宗结为莫逆之交。至于前田玄以和色部入道,则压根儿就没有杀死政宗的念头。
(嗯!毕竟他还是希望我活着……)
当然,心思敏锐的政宗对于这一行人所要责问的内容,早就一清二楚了。那就是:
为什么要追讨芦名,夺取会津一带呢?
既然奥州诸藩都是你的亲戚,为什么要夺取亲戚的领地呢?
对于这些问题,政宗早已准备好了一番说辞。但问题的症结在于,自己必须将这些夺来的领地归还多少?
“芦名义广、佐竹义重及岩城常隆等人,均曾帮助累代为伊达家臣的大内定纲谋叛,并且杀死家父。如果我轻易地饶恕了这种不义无道的行为,那么今后的奥羽之地,将会陷于昏暗当中。
为了关白统一日本的大业着想,政宗当然希望能够在这片小小的天地中,尽快完成平定奥羽的工作。”
听完这番言词恳切的剖白之后,浅野长政及前田利家都深受感动。这么一来,谈话就变得较为顺利了。
“不过,你到达的时间未免太迟了?”
面对浅野长政的责问,政宗只是摇头苦笑道:
“如果我太早出兵的话,则奥羽之地仍是一片混乱,如此岂不是反而耽误殿下回京的时间吗?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我特地把大军留下来守护城池,而自己则带着一小批人马赶来。总之,我是为了防范不法之徒从中阻挠,所以才会这么晚到的。到底是带着大军急忙赶来参战,而不管后果如何好呢?还是带着少数的兵力迟迟来到,但是却将殿下日后所可能遭遇的难题事先处理完毕好呢?对于这点,希望各位能够慎重地思考一番。”
“这么说来,伊达大人是愿意将黑川城归还给关白殿下喽?”
开口发问的人是前田利家。由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攸关上使们的面子,因此大家都屏气凝神地静待政宗回答。
如果政宗能够很干脆地表示连会津也一并“归还”,那么秀吉就没有理由要惩罚他了。
“归还……?”
政宗佯装不解地侧着头喃喃念道。
“至少你总要把会津交出来吧?”
“我倒不这么认为!敢问各位大人,殿下此次出兵东征,不是奉了天皇的敕令吗?”
“是啊!殿下的确是奉旨东征。”
“既是如此,那还谈什么归不归还呢?伊达家原本就是尊王之家,如今只不过是借住王土的一部份而已。既然关白殿下是奉了天皇的旨意东征,那么领土就不该称为归还,而是奉还才对!”
“好吧!那就说奉还好了……对于奉还领土一事,你该不会有异议吧?”
“当然没有!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特意留下军队在那儿整理秩序,以便迎接殿下前来。”
利家与长政互望一眼,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同样身为战国人,两人深知很多人对于牺牲了许多家臣的性命、流血、流汗所得来的城池,都抱持着绝对的占有欲,宁死也不愿意轻言放弃。但是政宗却毫不吝惜地愿意奉还土地,而且由其语气听起来,似乎他一开始就是为关白而进行这场战争似地。
(政宗真如浅野所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前田利家暗自佩服不已。
这个单眼年轻人的懊恼及愤怒,到底是基于何种计算而按捺下来呢?在座的使者们没有一个人知道答案。
(你们等着瞧吧!)
政宗经常在心中告诫自己:
(五十五岁和二十四岁相比……只要咬紧牙关忍耐下去,最后的胜利非我莫属。)
长政和利家两人此时都已年逾五十,但是对于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胸襟却无法揣度出来。
“总之,我等一定会将伊达大人今天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达给殿下知道。至于目前,你还是先在这里等候消息吧!”
使者们下达闭居在此的命令后,随即启程返回本阵去了。
听完使臣们的报告之后,秀吉又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显出一副乐不可支的表情。

在目前所能看到各种版本的《政宗传》中,大都记载政宗于六月七日在底仓会见七名使者;至于秀吉正式将政宗引见给各诸侯,则是在六月九日。
但是,在家康之家臣内藤清成所写的《天正日记》中,则有完全不同的记载。
根据内藤的记载,政宗在九日被正式引见之前,事实上早已秘密拜访过家康,甚至曾与秀吉会面……
陪同政宗前往家康本阵的,是家康的亲生儿子、秀吉的养子结城秀康。据闻,秀康曾两度居中撮合政宗与生父会面。
三人谈话的内容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不过现在我们所要叙述的,是政宗在家康及秀康的陪同下,秘密地前去拜访秀吉一事。
事实上,坊间盛传政宗与秀吉初次在石垣山会面一事,只不过是一种戏剧性的文字宣传罢了。
由于秀吉本身就是一个喜欢作戏的人,因此说这是一种戏剧性的宣传手法并不为过。例如,当初他在大坂城与家康初次见面时,就曾使用类似的手段。
在天下诸侯齐聚一堂的大坂城之大厅里,秀吉特意当着众人面前邀请家康加入自己的阵线。
“家康!外界盛传你有谋叛殿下之心,虽然我并不相信,但是传言甚嚣尘上,因此我想如果你肯加入羽柴家的阵营,为我打头阵,那么谣言就会不攻自破了。”
在此情况下,家康只得表示欣然接受。
因此,当秀吉于九日初次与政宗会面时,自然又想如法炮制一番,于是故意用手杖敲打政宗的脖颈,并且厉声说道:
“你的确是个聪明的家伙,竟然懂得选择好时机才来到这儿。不过,如果你再晚一点儿到的话,那么性命可能就不保喽!”
据说政宗听到这番恫吓的言语之后,果然吓得浑身发抖,不过这也只是传闻罢了。至于本书所采用的资料,主要取材自《天正日记》一书。
时为六月六日的深夜。
曾在秀吉面前披露黄颔蛇之赌这个奇闻妙谈的结城秀康,在距离本阵不远处的内藤清成之屋内,安排生父家康与政宗见面。
“还好我们的技巧高明,殿下总算不再生气了。”
秀康说道。
家康似乎正陷入沉思当中,脸上的表情有如木偶一般,教人猜不出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刚开始时,他并未介入两人的谈话当中。
“这么说来,黄颔蛇的故事很有帮助喽?”
“那当然!当我走到廊下听见背后响起一阵爆笑声时,我就知道他不会再生气了。”
“不过,也许他只是故意做给你看罢了,我们千万不可太过大意。”
话虽如此,政宗对于自己的杰作仍然感到十分得意。事实上,今晚已经是第三次和这对父子秘密会面了。
“不论是父亲或殿下,都不可能活得很久,因此不久之后,就是秀康和你的时代来临了。有鉴于此,我们这些年轻人必须互助合作,才能继承祖上的家业。”
在家康的眼中,后来因为耽于逸乐而招致失败的结城秀康,一直是个“无法令人放心的孩子”,有着非常顽皮的一面。
“只要说服了家父,今晚我们就可以采用奇袭战略攻打殿下。”
“可是,德川大人会答应这么做吗?”
“这么做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对吧?父亲!”
家康仍然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默默地听两人谈话。
年已四十九岁的家康并未露出不悦的神色,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两名年轻人,心中似乎有所期待。
“要想在半夜里前去攻打殿下,可不是寻常人所能办得到的喔!”
“我们的黄颔蛇不是已经发挥功效了吗?”
“那么,我们化妆成女子,你认为如何?”
“不,这个方法不好。既然化妆成女子,就一定要是绝世美女才行,单眼女子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嗯,没错,一定要是美女……”
“你看这个方法如何?由我去刺杀殿下!”
“什么?你去刺杀殿下……”
“是啊!我去刺杀殿下,然后你就可以逮捕我,并且把我带到关白那儿去。这么一来,我不就可以顺利地谒见关白了吗?”
一言甫毕,秀康随即拍膝叫好。
就在这时----
“今晚的谈话到此为止。”
家康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们到底还是个年轻人……”
对于这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计划,两个年轻人却还兴致勃勃地聚在一起商量。家康内心的感慨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却一览无遗地表现在脸上。突然,他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似地站起身来。
“你们两个准备好了没?万一去晚了,殿下会不高兴的。”
“这么说来,你愿意带我去谒见殿下喽?”
“不错,我是要去谒见殿下,但是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殿下。不论如何,我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地接受奥羽……好了,动作快点!”
家康与秀康随即穿戴整齐,然后带着政宗来到秀吉位于汤本的本阵。当一行三人抵达时,秀吉正和如夫人淀君一起喝着睡前酒。
如果是其他人,秀吉当然不会接见;不过,由于来者是家康和政宗,因此他也只好破例了。
此时陪侍在旁的,只有淀君和两名小厮;至于警戒的任务,则由荒小姓的黑田负责。
“启禀殿下,家康大人来访。”
秀吉答应接见之后,又连忙制止正欲起身退下的淀君。
“反正已经来不及了,你就干脆留下来吧!伊达小子到底是个怎样的家伙,就让大家瞧瞧也好。啊!胡子,快把我的胡子拿来。”
秀吉用胡子遮住了满脸的笑意。
在其心目中,似乎不戴上这把胡子,看起来就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秀吉。
家康、政宗、秀康鱼贯走进屋内。当家康双手握拳为礼时,秀吉突然怒吼道
“这就是伊达家的小鬼啊?他真的把我这堂堂的关白殿下当作黄颔蛇吗?”
“臣惶恐之至!”
政宗打从心底觉得纳闷。
家康的面相看起来像东北的百姓爷,而秀吉的面相则像汤殿山的修验者或在村中来回奔走的和尚一般。
陪伴在这个戴着以熊毛制成之假胡须、瞪着一双金壶眼的男人身旁的淀君,态度十分拘谨,而那张由手工精细的刺绣服中露出的脸庞,则宛如狐狸的化身一般。
(这就是令关白殿下神魂颠倒的日本第一美女吗?……)
原本对自己抱有强烈自卑感的政宗,此时突然获得了解脱。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妻子爱姬看起来比淀君更像一个气质高贵的贵妇人。
事实上,这也正是日后促使政宗将爱姬送到秀吉处充当人质的原因……
在秀吉这一方面,对于这个乡巴佬似的伊达小鬼也根本看不顺眼。
不仅因为他丝毫不畏惧自己,同时也是因为他对包裹在绫罗绸缎中的日本第一美女不曾表露出赞叹的神色,所以他格外感到气愤。
“于义,这是你的杰作吧?”
秀吉瞪视着秀康。
“你因为黄颔蛇打赌输了,所以答应带这个小鬼来见我,是吗?”
“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你不怕我一生气,就把这小鬼的脑袋割下来吗?”
“我当然害怕!不过万一你真的这么做了,那么事情就很麻烦了……”
“什么?为什么会麻烦呢……?”
“因为时间稍纵即逝,必须分秒必争才行。以年轻的殿下鹤松丸为例,当他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时,我和伊达都已经年届不惑了。”
原来此时秀吉刚刚喜获麟儿,这就是他的长子鹤松丸。由于鹤松丸年纪尚小,因而秀吉当然不会把他带到军队里来,但是对于他的安泰与否,不论是秀吉或其生母淀君,都无时无刻不在悬念着。
“你的意思是要我为了鹤松丸,而原谅伊达这个小鬼吗?”
“正是!即使不是为了我能有一个很好的谈话对象,也希望你能为年幼的殿下而这么做。”
“嗯!”
“殿下不是经常教导我们,不要随便杀人,对有可用之材要……”
秀吉伸手制止秀康发言。
“怎么样?家康大人!最近这些年轻人可真不得了哇!”
家康默默地低下头来。
“好吧!为了于义和年幼的殿下,我就原谅你吧!小鬼,到我这儿来!”
“臣惶恐之至。”
“不过你可千万记住,我对你的一切计划都了若指掌喔!据我看来,你似乎准备大力借助于义大人,对不对?”
“正是如此!”
“身为男子汉,就当恪守有借必还的道理。来,让我看看你感恩的眼光吧!”
一提到眼光,政宗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现在毕竟还不是自己担任主角的时候……)
光凭眼光就让人看清内心的想法,这是多么可耻的一件事啊!
“你看我这种眼光还可以吗?”
“我并不喜欢,不过算了!来,过来拿杯酒喝吧!”
就在这时,家康突然走了过来。只见他肥胖的身躯挡在政宗面前,然后又默默地将手掌摊开在政宗的胸前。
在一刹那间,政宗吓得脸色大变。双方对峙了几秒钟后,政宗默默地伸手自怀中取出从离开黑川城后,即随身携带的九寸五分之兼光匕首,无奈地交到家康的手中。
“哈哈哈……”
秀吉放声大笑。
“很好,既然你都把刀交给家康大人了,那么我也把这个除掉,让你看看秀吉的庐山真面目吧!来,到这儿来!让我们丢掉一切束缚,以男子汉的真面目相对吧!”
于是秀吉摘去了熊毛制成的假胡须,把酒杯递给政宗,然后又旁若无人地大声笑了起来。

家康把政宗的短刀交给秀吉,后来秀吉又把它当成礼物,送给了北政所。不久之后,北政所特地命本阿弥光悦为这把雕有龙形纹路、从未沾染过鲜血的九寸五分匕首打造一副刀鞘。
“殿下的性命因而获得解救,真是可喜可贺之事。”
这把刀后来又送给了亲戚浅野家。
在尚未会见七名使者之前,政宗一直为自己所做的两件错事感到自责。
其一是后悔不该受家康诱导,而冲动地将从黑川城带来的短刀献了出来,另外一件则是不该毫无心机地喝下秀吉赐给他的酒。
对一个男人来说,将藏在怀中的短刀交出来,即意味着已经舍弃行刺之心,更何况他还接受了对方所赐予的酒……这就表示他已经完全去除敌意,衷心地向对方请降了。
(然而问题并不仅仅如此……)
这些事情使得政宗的思绪更加混乱,只好彻夜不眠地坐在岩上参禅打坐……
当家康伸出手掌时,为什么政宗没有佯装不知而予以拒绝呢?他交出短刀的举动,岂不证明他对秀吉隐含杀机吗?
虽然当时秀吉表现出心情愉快的样子,但是也许一等政宗离开之后,他就会对浅野长政、前田利家及施药院全宗等人大发雷霆:
“你们的眼睛都长到哪儿去了?政宗根本就是来刺杀我的嘛!”
这么一来,家臣们只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举擒下把主力留在领地、自己只率领一百余骑前来刺杀秀吉的政宗。果真如此,任谁也无法帮助政宗逃过这次危机了。
(除了浅野和前田之外,还有德川……)
总之,把短刀交出来的作法无异是自掘坟墓。
但是,如果坚持藏住短刀而被家康搜了出来的话,那后果更不堪设想了……
不论如何,只要看看来使的神情,就可以知道事情的发展如何了。
秀康当然不在话下,而秀吉和家康看起来也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阴险。
(这件事只要借助秀康之力,就可以摆平了。)
基于这层因缘,政宗在后来的关原之役中,曾特地派兵为被迫留在宇都宫城充当上杉俘虏的秀康解围,借以报答秀康当年拔刀相助的大恩。总之,等到事情逐渐明朗化后,政宗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并且重新恢复以往的大胆作风。
“你就待在底仓静候消息吧!”
使臣们下达秀吉的指令之后,随即准备打道回府了。
“呃!我有件事想请前田大人帮帮忙。”
政宗很快地叫住利家。
“噢,有什事吗?”
“听说你的阵中有位来自京师的茶道名家利休居士,是真的吗?由于待在底仓也无事可做,因此希望前田大人代我向殿下求情,请他答应让我和居士会面,以便向他请益茶道,好吗?”
政宗提出这个请求自有其道理。事实上,他早就探知秀吉的胞弟秀长和素有“大坂城的大番头”之称的千利休走得很近,因此特意想要借着学习茶道来接近其他人。由此可见,他的确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
“哦?连一天都不肯无所事事地过,嗯!真是一个懂得上进的好青年。你说你想举习茶道,是吗?”
“是的。而且我希望能够会会京都、大坂的各诸侯,与他们交换彼此的心得,互相切磋、琢磨。果真能够如此,那么我就是死了,也了无遗憾!”
利家忍不住发出赞叹。事实上,他对这个年轻人能够懂得把握机会,用心学习风雅之道一事,感到非常欣慰。
“你放心,我和浅野大人都会代你向殿下提出请求,并且亲自和居士商量,你就安心地等着奉召吧!”

待使者一行人离开之后,政宗立即把景纲及其他家臣召至面前,得意地笑着对众人说道:
“前田利家的为人相当不错。起初他只是叫我待在这儿,等到我说出有意学习茶道时,他又立刻改口,要我耐心地等待奉召。哈哈哈……这么一来,事情总算拨云见日了。正如前日大人所言,我将一边学习茶道,一边等待奉召,哈哈哈……真是太妙了!”
因此,有关政宗在九日初次谒见秀吉时,吓得浑身发抖的传闻,恐怕只是个谣言罢了。
九日这天,政宗在前往会见秀吉之前,又因一时兴起而玩了些小花样。
他一边跳舞,一边将事先准备好的道具拿了出来。
政宗猜想秀吉一定会在汤本的本阵里接见自己,于是便将三袋砂金运至该处。
“这是我对殿下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借给我三个大盆。”
他对黑田长政说道。
此时秀吉尚未入座,而两侧则有德川、浅野、前田、池田、大谷等重臣依序坐下。
(现在胜负已分,是我占上风了。)
政宗心里这么想着,因而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等到小厮们搬来三个大盆之后,政宗立即将三袋砂金全部倒入盆中。
三个袋子的重量都在四公斤以上,因此当砂金倒入盆内时,众人的眼前立即出现三座亮澄澄的黄金小山。
政宗再度拍拍袋底,使得灿烂的金粉洒落一地,甚至连地板都变成了金黄色。
“这是我送给殿下的一点小礼物。”
意识到诸侯惊叹的视线后,政宗又得意地拍散沾在手上的砂金粉。
在座诸人不禁发出了叹息。
(从未见过有人把黄金视如粪土一般……)
“这是伊达家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殿下笑纳!”
政宗一直以为秀吉会在此地出现。当然,如果他果真出现的话,必定会像从前那样,自始至终散发出威仪。不过,今天政宗并不打算对抗秀吉,而只是要吓吓诸侯们而已。
结果,他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伊达大人真不愧是富家子弟,出手真是大方哪!”
这就是为什么后世之人喜欢把讲究豪华、气派的人,称为“伊达者”的原因所在。
不过,秀吉也是一只非常狡猾的老狐狸呢!事实上,这场好戏从头到尾他都不曾出现。
“殿下现在正在普请场,请各位陪同政宗大人一起前往吧!”
文牍大村幽古奉命把这消息传给浅野长政,于是众人望着黄金山,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
由于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政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他的确听到幽古告诉浅野“带他过去”。
“小鬼,你以为方才所表演的那一手,就能玩弄我这个擅长演戏的秀吉于股掌之中吗?”
想到秀吉正在某处得意洋洋地嘲笑自己,政宗不觉头上一阵酣热。
“请大家到石垣山去吧……”
在浅野长政的催促下,政宗紧咬双唇,默默地走了出去。从某些方面来看,政宗的个性与秀吉可说十分类似。然而,两个性格过于类似的人,是永远无法和平相处的。
(秀吉!你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就这样地,会面的地点由本阵移到了石垣山,而两人之间也产生了一股不可思议的警戒和憎恶,同时还夹杂着佩服及敌意……

正如先前所言,两人在石垣山上的首次正式见面,完全是秀吉一个人的表演。
这一天,秀吉仍然戴着熊毛制成的假胡须,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傲然地站在山顶,目不转睛地看着政宗爬上山来的姿态。
“政宗、政宗,我在这里啊!”
他像对待婴儿般地召唤脸色苍白、怒不可遏地从马上下来的政宗。
在人世间,有些人天生就会吹嘘,而秀吉更是其中翘楚。他知道今天政宗必然会对自己百般顺从,因而故意戏弄他,借以从中取乐。
由于政宗到得稍迟,因此秀吉又用手杖敲打他的脖颈处。
“这些人的作战好像在山里玩游戏一般。”
他一边揶揄,一边带着政宗来到山的另一端。
“你看,这才是真正的作战!这些就是我的布阵,你仔细地看一看吧!”
在秀吉的指引下,政宗发现从摄取口到酒勾口的德川阵势开始,依序有秀次、宇喜多、池田、丹羽等诸侯的兵力,团团围住了小田原城。
“政宗,我要让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布阵方法。”
事实上,这也可以说是秀吉对政宗的一种恩德。在附近的水面上,每天有数百艘军船往返于清水和小田原之间,同时陆上又集结了大批兵力。在陆上、海上都已造成封锁的情况下,只要能够攻下石垣山城,那么小田原城就会不攻自破了。
“但是,我不能每天无所事事啊!所以我跟随利休学习茶道、听听通口石见的大鼓,借以打发时间。”
一言甫毕,秀吉好像又想起什么似地接着说道:
“听说你也想要学习茶道,是吗?嗯,对乡下人来说,这的确是非常难得的技艺。这样好了,明天你就开始学起吧!其实,茶道的秘诀就在于把茶杯送到嘴边喝下去就好,根本不必特意学习。”
“敢问殿下,你有几位夫人呢?”
“听说你的妻妾们有的叫熊、有的叫虎,是真的吗?”
“毕竟你还年轻,如果想要多多制造孩子的话,那么不妨服用有虎精丸之称的老虎睾丸,效果非常神奇喔!我从界之小西那儿得到了虎精丸,并且将其送给小犬,希望日后他能变得虎虎生风,更加强壮。”
“咦?你怎么只有一只眼睛呢?这样会不会对你造成不便呢?”
除了讨论战法以外,秀吉如天马行空般地想到哪说到哪,恣意地戏弄政宗。虽然他的话题丝毫不着边际,但仔细听来,却全都是一些骄傲、自满的狂妄之辞。
原先不管秀吉说什么,政宗都非常温驯地回答“是的”、“遵命”,但是当对方问到他的眼睛时,政宗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这只眼睛被我在无意中吃下去了。”
他也开始吹嘘了。
“什么?你把眼睛吃下去了?”
“是的。因为树枝把我的一个眼珠挑了出来,为了不浪费美味,所以我就把它吃了。”
“噢、噢?我只听说有人吃睾丸,却从来不曾听说有人吃眼珠呢!”
秀吉皱着眉头斥责他,然后两人并肩在崖下小便。
“政宗,毕竟我们还会并肩在关东之地小便呢!我曾听说两个男子同时爱上一名女子的事情,在奥羽之地也有这种情形吗?”
“从来没有!奥羽之地女子甚多,有如黄莺之谷一般。”
“噢?这么说来,这些黄莺都很会叫喽?据我所知,这附近的黄莺能够一直鸣叫到秋口,它们的啼声有如笛音般地清脆、悦耳,就像我现在正在练习的横笛一样。”
秀吉这种不着边际的洒脱态度,正是促使政宗无法心服的原因之一。
不论如何,这天的会见使得秀吉在政宗的心目中份量大减,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对于政宗这只猛虎,秀吉竟然不在本阵接见,反而把他带到这个荒凉的山上,并且当着诸侯的面,用手杖敲打他的脖颈,这种轻率的行为,使得政宗相当气愤。
当一个人遭受威胁时,斗志往往会更加昂扬。
政宗毕竟还很年轻,因此假若秀吉对待他的态度,能够比其预想的更加慎重、有礼的话,也许就能稍稍缓和他的背叛之心。
然而事实却正好相反。
(这么一个只会恶作剧的大爷,却能坐在权力的宝座上,戴着假胡须虚张声势、故作威风……)
家康的钝重固然令人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力,但是秀吉的举动却稍嫌轻浮。前田利家和浅野长政都是好人,自己实在不该欺骗他们……二十四岁的政宗不停地在内心里自我交战着。
(毕竟我还是生得太迟……)
少年时代的感叹又再度苏醒过来。
或许政宗天生就是一个满身傲骨、独断独行的人吧?不论他出生在哪一个时代,都不会对某人表示心服的。
不论如何,石垣山的会见总算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十天之后,秀吉再度以茶款待政宗。由于政宗已经答应归还黑川城,并将其置于奥州的管辖之下,因而伊达家的安泰终于获得了保证。
对于这个结果,自片仓景纲以下的家臣们都感到十分满意,但是政宗的内心,却依然充满了不满的情绪。
(现在见到秀吉也好!)
他猜想秀吉一定会派遣心腹大名镇守黑川城,借以牵制伊达家的势力。
(他会选择谁呢?到底有谁能压制住伊达政宗呢?)
在将“奥州的伊达政宗”之印象鲜明地印在诸侯的脑海中后,政宗终于在十四日由小田原出发,再度踏上归途。

踏上归途以后,政宗的叛意与日俱增,对于戴着假胡须、作风狂妄的秀吉更是肆无忌惮。但是,秀吉的强大军势却使他觉得缚手缚脚,内心充满了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对于自己的这种感觉,政宗当然十分生气。
忍耐、忍耐……秀吉一定会比我早死,到了那时,胜利就非我莫属……尽管政宗不断地自我安慰,但是心中的懊恼情绪却一直无法消除。
更令政宗耿耿于怀的是,秀吉居然在诸侯面前称自己“小鬼”;不过,政宗也因而更加肯定自己的能力远超过秀吉。
(虽然我是瞎了一只眼睛的吹牛大王,但是秀吉这个吹嘘天才,却是名副其实的睁眼瞎子。)
战争技巧高明、幸运与否,和人类的价值并不一致。想到家康、长政、利家和利长等人必须追随像秀吉这样的吹牛大王以求得生存,政宗突然觉得非常厌恶。
回到黑川城时,已经是六月二十五日。眼见主君平安归来,原本忧心忡忡的重臣们全都兴高采烈地围住了他。
“殿下平安无事地归来,真是可喜可贺啊!”
“甚至连关白也不得不承认殿下的威力。”
“哇,真是太好了!关白特意安排殿下参加茶会,把他当自己孩子般地对待哩!”
听到片仓景纲和白石骏河对众人的解说,政宗不禁摇头苦笑不已。
(这哪像是对待自己孩子的方式呢?)
事实上,他根本就是把自己当耍猴戏的猴子一般对待。
等到秀吉攻陷了小田原城之后,必然会意气风发地来到奥羽之地。届时,恐怕除了黑川城之外,他还会夺去自己在会津、米泽的旧有领地呢!
(为了自保,我必须另订新的计划。)
好胜的性格,再加上不断锻练的倔强癖性,养成了政宗不甘于苟且偷安的特质。他知道唯有锐利地洞悉事物的本质、丢弃不合时宜的知识,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好,我已经定好计划了。”
“愿闻其详!”
“首先我要声明,政宗绝对不把愚蠢之人当成对手,也不是为了杀人而来到这个世上。”
“这点我非常了解。”
“总之,一切都必须果断地加以处理。我想,自从我领兵作战以来,所攻占的领地、领民,应该比以前增加了不少吧?不过,我已经决定把这些领地、领民,全部还给关白……”
看到政宗此刻的样子,片仓景纲和休意斋都不禁觉得毛骨悚然。因为出现在他们眼中的,是一种类似不动明王的愤怒之相。
景纲并未追问政宗尚未说完的话,但是他知道政宗的心里正有一种悲凄的觉悟……想到这里,他猛然醒觉不久之后,关白就要到黑川城来了。
翌日政宗已经恢复平静,并且宣布将把政厅移至米泽城。
当秀吉抵达之后,他会立即交还黑川城,然后毫不留恋地率兵返回米泽----至少要让对方觉得他一点也不留恋----这就是政宗倔强的地方。
但是尽管如此,他的内心仍然余怒未消。
事实上,政宗早已暗自决定,万一秀吉新任命的领主不能好好管理此地,以致领民过着比自己统治时还苦的日子,那么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家伙赶走。
“问题是,哪里有肯为领民着想的好领主呢?”
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人,绝对不会是秀吉,而是领民本身。
“小十郎,我竭尽所能地扩展领地,目的就是为了让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过一段平静的日子。然而如今一切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我们很快就必须回到米泽去了。不过,在离去之前,我要你告诉所有的领民们,如果新领主的统治无法使他们安心的话,那么政宗愿意为其后盾,全力支持他们,同时也请他们原谅我不得不将领地交给关白。”
片仓小十郎连忙制止道:
“这不是故意煽起暴动吗?”
“正是如此!我要把这场暴动当成礼物,送给即将到来的关白,让他知道究竟是他所派的领主较好,还是我的作法正确?唯有互相较劲,才能促进社会的进步。”
“可是这么一来,伊达家……”
“不必多言你就假装我们已经死在箱根,不就得了?人生在世,总得做对一、二件事才行啊!”
这就是政宗的计划:虽然把夺得的领地全部还给秀吉,但是却蓄意煽动领民们评估新领主的能力,并且散播暴动的种籽。
尽管知道这种作法会引起极大的骚动,然而重臣们都了解政宗的个性,任谁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赶快把道歉信函送交领民们吧!”
等到小田原城在七月陷落之后,整个北日本的势力分布图又有了巨幅改变。
经过一番苦战之后,北条父子终于在七月五日决定开城投降。
进入小田原城后,秀吉随即命令北条氏政、氏照及重臣大道寺政繁、松田宪秀等四人切腹自尽。至于正式接收此城,则是在七月六日。值得一提的是,家康在入城以后,就立刻将守城的将士编入自己的阵容,借以增强德川家的兵力。
据闻氏政和氏照是在九日出城,暂居于医师田村安栖(斋)家中,并于十一日切腹自尽。在整个北条家族当中,只有氏政之子氏直(家康的女婿)得到帮助逃往高野山,侥幸地保全了性命。
七月十四日当天,秀吉在决定将家康由骏、远、参移封关八州后,终于得意洋洋地自小田原出发,准备前往奥州之地。
秀吉在获胜之日,已经完成了道幅三间的铺路工作,因此在由小田原出发赶往奥州的途中,特地由藤泽来到镰仓,前往鹤冈八播宫的白旗庙参拜。
白旗庙所供奉的,是赖朝的木像。
“殿下特地前来参拜,赶快开门迎接!”
以为秀吉是为了祈求武运长久而来的执事人员,忙不迭地打开庙门迎接赫赫有名的关白殿下。
秀吉缓缓地走向木像,然后极其虔诚地跪地膜拜,口中则不断地喃喃念着“赖朝君”!
行礼过后,秀吉一边捻着胡须,一边对木像说话。
“在整个日本史上,能够在一代之间平定天下的,恐怕只有你和我了。可是,你是著名的源氏嫡流,而秀吉却是道道地地的草莽武夫,因此对于自己能够成就和你一样的伟大事业,内心格外感到欣慰。自今而后,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了。哈哈哈……”
再次顶礼膜拜之后,他便取道藤泽继续朝奥州之路前进了。
秀吉并未说出自己有何打算。不过,由于家康已经顺利地抑制家臣的不平,接收了江户城,因此虽说并未出兵,但是却已经使得各地的大名闻风丧胆。
秀吉到达宇都宫城时,已经是七月二十六日。
“伊达家的小鬼会遵守诺言,很快地交出会津吗?”
秀吉在与策马陪伴在轿旁的大谷刑部吉隆之谈话间,不时流露出对政宗的怀疑。
毕竟,政宗只不过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罢了,怎么可能轻易地将牺牲了许多重臣的性命所换来的领地放弃了呢?
“只要他有一丝丝犹豫,我就不会放过他。”
然而,当他到达宇都宫城时,却发现政宗正率领着最上义光在城门迎接自己。
“噢,是政宗啊?竟然摆出这么大的场面来迎接我,真是愧不敢当。不过,这次你总算带着家臣前来了。
秀吉故意对他冷嘲热讽一番。
“是啊,我带来了片仓景纲等几位家臣。”
“在城外,凭这几个人当然不能对我怎样,不过,我猜城中可能埋伏了二、三百人吧?”
“臣惶恐之至!政宗敢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对殿下有任何不良企图。事实上,我只是带了数名家臣来迎接你,希望你住到城下的禅寺去。”
“是吗?好吧!那么稍后我再见你。”
之后秀吉便进入城中,接受诸大、小名的行礼。至于担任行列奉行的大谷刑部吉隆,则带着两口加了封印的箱子进来。
“刑部吉隆,这箱子里放了什么东西啊?”
“是伊达政宗为了让殿下在处置时有所参考,特地在很短时间内准备好的东西。”
“我问你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又是那小鬼送我的砂金呢?”
“左边这个是旧芦名领地的总图、目录、各村的耕地地段别、年贡比例等帐面文件,右边这个则是旧米泽伊达家历来的一切书面文件。政宗把这些交给我,表示要任由殿下处置。”
“什、什、什么?”
对于政宗这种先下手为强的作法,甚至连经验老到的秀吉也不禁啧啧称奇。
他不但把新近夺得的领地全部割让出来,而且还附上了详细的地图、段别、检地及人别帐等资料。
他竟然事先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不只是先前所答应的旧芦名领土,连伊达家的米泽领地也毫不犹豫地交出来,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明快作法。
“政宗他……居然把到嘴的肥肉都吐了出来?”
“正是如此啊!他的这种爽快作风,连我刑部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了。”
“嗯,他的作风确实出人意表。好吧!把这个放有旧芦名领地的箱子当场打开来看看。”
“遵命!”
“怎么样?一切都整理得很好吗?”
“是的,从地图到收获的石数……不!还包括领民人数、职业别等人别帐目,全都整理得清清楚楚放在里面,真是教人不敢置信哪!”
这时,连大谷刑部吉隆都对政宗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光看这些帐目,就可以推算出五谷、漆、蜡的收获量了。由此可见,他必然事先经过一番详细的调查。”
“笨蛋,不要光是站在那儿佩服别人!一旦让别人看穿了你的心意,将来如何去驾驭对方呢?”
“那么,另外这个箱子的封条是否……”
“等一下!”
秀吉连忙制止道,然后抬头凝视着天际。
“真不愧是个狡猾的小鬼,居然连到嘴的肥肉都舍得吐出来。不过,他之所以肯冒险这么做,一定是为了揣测我真正的想法。”
“啊……?”
“把另一只箱子原封不动地还给政宗吧!让他还是统治旧有的领地,不过你可以告诉他,我这么做必然超乎他的想像,所以我还是胜了。”
依秀吉的个性,他当然一定会这么做。
(这个小鬼毕竟只是一个器量狭小的男人)
一言既毕,秀吉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
大谷刑部用力地点点头,很快地派人把箱子运走。

“怎么啦?小十郎!你看起来很寂寞的样子。”
“是有点寂寞!不论是倾盆大雨或蒙蒙细雨……总是令我回想起当年雨中的作战。只是,如今大雨似乎已经停歇了。”
就在这时,一口箱子被秀吉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但是“当初费尽苦心才到手的芦名领地,却被秀吉不费吹灰之力地夺走了。
“听说新任会津领主是蒲生氏乡?”
“嗯!”
“蒲生氏乡是信长的妹婿,据说其智谋出类拔萃,看来关白似乎有意借他来压制殿下……”
“你认为我会因而无法动弹吗?小十郎?”
“当然不!我想,毛毛雨总会变成倾盆大雨的。”
“你不了解,我的手脚并非秀吉所给,而是上天所赐予、能够自由活动的手脚。”
“我当然知道这点,但是我们也不能因而轻举妄动啊!难道你不晓得,凡是在这次战役里不曾出兵的诸侯,如大崎、葛西、白川、石川、田村等,领地都被没收了吗?”
“是大谷刑部告诉你的?”
“是的。除了没收以外,秀吉还决定将他们纳入明智光秀的家臣木村吉清、清久父子的统治之下。和他们比起来,我们似乎幸运多了,至少伊达家旧领的安危,仍然是由殿下负责……”
“是吗?木村父子居然要在背后控制大崎和葛西!不过你放心好了,他们维持不了多久的。”
“啊?你说什么?”
“我说秀吉的天下不会长久了。”
“可是,他是那么有才干的人……”
“光是才干还不足以使家族兴隆。你看,秀吉对于木村父子背叛主君明智的行为不加追究,反而将其视为功臣而赏以高爵厚禄,这不是在鼓励臣下谋叛吗?”
说到这里,政宗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笑了出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
“我只知道说别人,却忘了自己也做过同样的事。”
“你做了什么事呢?”
“不论是蒲生或木村,当他们兴高采烈地来到新领地时,迎接他们的将是百姓们的暴动。而导致这场暴动的种籽,却是我一手洒下的。”
“那又怎么样呢……?”
“没错,我是为了让领民们过得更好……但是却使领主倍感困扰。小十郎,我想你不得不承认,政宗其实也有邪恶的一面。”
“一个十全十美的完人,怎可能生存在这个世上呢?”
“你也注意到这一点了?”
“注……注意到什么?”
“别装蒜了!我是指我欺骗关白的事。”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的,你这个可恨的家伙。我曾经仔细分析过关自的个性,所以故意把文件箱子分成两箱。”
“是啊!你的确把文件分成两箱,而且还是由我亲自把它们交给大谷刑部的呢!”
“在贴上封条的一只箱子里,我只写上了旧领地。丢掉会津固然可惜,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秀吉真正想要的地方,我并没有全部献给他;换句话说,相马郡仍然在我们的旧领地之内。”
对于政宗的回答,景纲一点也不吃惊,似乎一切早在他的预料当中。
“问题是:谁能把这些地区治理得很好?谁能够真正顺乎天意呢?这些都是我们必须考虑到的。”
“我知道!明天我会去拜见秀吉,并且特意表明追随的意愿,我相信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不过你要知道,这次我可是为了百姓才这么做的。
“我知道!”
翌日,政宗又被秀吉召去一起喝茶。
看秀吉的表情,似乎对于政宗将芦名领地的一切文件整理得井然有序地交出来一事,感到非常高兴,并且认为自己已经大获全胜。
“刑部都告诉我了,政宗!听说你很快地交出黑川城,而且只派了几个人在那儿留守。”
“正是如此!政宗最大的希望,就是让殿下不必耗费一兵一卒,就能统有整个奥羽之地。”
“我觉得你的才干远在一般年轻人之上,值得好好地栽培。尽管诸侯当中有人认为,如果我帮助了你,就无异是纵虎归山,但是却被我大力斥责一番。”
“多谢殿下的厚爱!”
“既然身为老虎,就必须多吃虎精丸,否则怎能生出强壮的孩子呢?所以,你这只老虎也要好好地保重自己才行。”
在得到了政宗所交出来的肥肉之后,秀吉也在酒宴上投桃报礼一番,使得政宗大为吃惊。
秀吉送给政宗的礼物,包括一件缀有美丽花纹的铠甲、熊毛制成的头盔及军扇。
“政宗啊!从今以后,在整个日本国内,只要你穿上了这身衣饰,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四处走动,绝对没有人敢阻拦你。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正合我意,所以我要把这些东西送给你。好啦,现在你可以大摇大摆地走了。”
“多谢殿下赐给我这无上的光荣。”
这是秀吉初次对政宗说出要他追随自己的话,而片仓景纲也在得到军刀之后,默默地退了下去。
于是,秀吉终于在八月九日进入了会津的黑川城。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20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4黄金十字架=================



在八月九日进入黑川城的同时,秀吉一气呵成地裁定了对奥羽诸大名的处分。
由於不曾派兵参与小田原之战,因此大崎、葛西、石川、白川及田村等家的领地一律遭到没收。
此外,会津、岩濑、安积等旧芦名领地,共四十二万石赐予蒲生氏乡:大崎、葛西两氏的领土,则正如传言所指,交由背叛明智光秀、为秀吉策划战略的木村吉清、清久父子统治。
赐予木村父子的大崎、葛西两地,每年的俸禄约有三十万石。原本只统有三、四万石领地的木村父子,何以承受秀吉如此盛重的封赏呢?这个疑问在众人的心裏不断地扩散。
为了让家臣们了解自己施予厚赐的原因,秀吉特地将木村父子召至黑川城,并且当著蒲生氏「今後你们父子俩必须对忠三郎(蒲生氏乡)视之如父,并且像尊敬我一样地尊敬他,凡事都必须先和我们商量之後才能有所决定。」
「遵命!」
「从今以後,你们的俸禄所得,一律不必纳入上都。有关上方的一切供需,你们都不必负责,只要专心治理辖内一切事宜即可,知道吗?」
父子俩欣喜若狂地离去之後,秀吉对氏乡说道:
「忠三郎,万一秀吉突然在这一、两年内得病不起,你认为有谁能够取代我而夺得天下呢?」
氏乡瞪大了双眼,侧著头用心思索。
在战国武将当中,这个以织田信长的女婿而闻名之年轻人,其实是个相当优秀的俊才。
信长在欣赏他的才能之余,甚至决定将十二岁的女儿嫁给他。
「我的小女婿!」
「我的小女婿!」
这个信长眼中的小女婿,终於在十四岁那年,成为近江的日野城主。
忠三郎氏乡原是近江源氏佐佐木义贤的家臣、以蒲生郡地名为姓的地侍蒲生贤秀之子。
此人不但头脑清晰、大胆且富有谋略,同时对於战术运用的技巧也十分高明。当一向对他爱护有加的信长在本能寺切腹自尽以後,氏乡即追随秀吉攻打明智、征伐九州,并在与熊井越中守之战裏获得英勇之名。
天正十六年,他奉命在伊势的四五百森建筑松坂城,领有十八万石。此次复因攻打小田原有功,一跃而领有四十二万石,成为会津的藩主。
他的年龄较政宗长十一岁,今年为三十五岁。如果是一般的人,必定会对这突来的好运欣喜若狂,但是蒲生的内心却一点也不感到高兴。
身为一名俊才,他对自己具有强烈的自负,因此他认为秀吉是因为害怕自己的才智,故而把自己安置在这荒凉的北边。
(原想藉著秀吉及身为织田姻亲的力量,取代岳父而号令天下,想下到如今竞被流放到这个穷乡僻壤之地……)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被派在此地,是为了压制伊达政宗这只奥羽的暴牛,并且监视移封关八州的德川家康。
如今,虽然秀吉故意以平淡的口吻问他「如果自己死了的话」但是忠三郎氏乡知道,无论如何绝对不能以轻率的态度来回答。
「不,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你是一个很有才干的年轻人,因此我想知道在有才干者的眼中,真正的大人物是什么样子的?」
「那应该是……我想首先应该是前田利家大人吧?」
「噢,是前田?那么,你觉得德川如何?」
「就统治天下而言,德川大人有一个很大的瑕疵。」
「哦?他有什么瑕疵呢?」
「他很吝啬!太过吝啬的人,是无法获得人心的。」
「那么伊达小子呢?虽然他只是一个年轻人,但是看起来却有大将之风。」
氏乡笑而不答。对於政宗这种微不足道的小鬼,秀吉居然会把他视为问题,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故意不肯正面回答。
「忠三郎!」
「在!」
「你认为我把他和德川大人相提并论很荒谬,是吗?虽然政宗看起来像个微不足道的家伙,但实际上却是能够威震八方的独眼虎……一旦让他站了起来,必然会向各方扑去,届时要抓住他可就难如登天了。」
「关於这点,请殿下尽管放心。」
氏乡满怀自信地笑著。
「对付这只独眼虎,有我就足够了。」
「对於我的分封,各地的百姓们必定会心有不服而起来暴动。事实上,我之所以将无法统治他们的木村父子留在此地……目的就是要试试伊达的胆量。」
「我不太了解。」
「意思就是在老虎面前投下饵食,知道了吧?」
「经你这么一说,我总算完全了解了。独眼虎故意煽动百姓们暴动,藉以打击木村父子……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那只独眼虎愿意乖乖地把黑川城交给我的原因。怎么样,现在你知道我任命你为黑川城主的用意何在了吧?」
氏乡沈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秀吉的想法……)
如果木村父子是秀吉故意放在伊达政宗面前的饵食,那么氏乡就是用来驯虎的猎师……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意义却全然不同。
事实上,秀吉眼中的老虎不是政宗,而是蒲生氏乡。秀吉始终认为,氏乡会结合近江及伊势一带的织田旧臣、同族,所以才把他流放到这个连中央都不想管的穷乡僻壤,由伊达政宗负起监视之责。如此一来,伊达摇身一变而成为猎师,而被狙击的老虎,则是蒲生氏乡。
(真是巧妙的计划……)
大多数的人都认为蒲生氏乡是秀吉的心腹,殊不知这种想法其实是很大的错误。
事实上,氏乡和伊达政宗一样,永远不会对秀吉表示心服。换句话说,他自己也具有夺取天下的野心。
关於这点,只要看看他在後来奉命出兵朝鲜的上京旅途中,经过那须野原时所做的一首歌谣,就可以一目了然了。
这首歌谣中有两句词是这样的:
世间何处有藏我之原?
满怀抱负未展已经年。
看著那须的炊烟,内心的不平溢於言表。
根据记载,氏乡是在文禄四年(一五九五)二月七日,以四十岁的英年猝死。有关其死因的传闻很多,最普遍的说法是秀吉命利休门下的茶人濑田扫部在氏乡的茶中下毒,至於是否属实,则不得而知。此外,据说在氏乡死後,秀吉曾在其砚箱底发现了以下的文件:
「希望朝鲜改朝换代,故不日即将率领大军渡海前往朝鲜,建立大明国,待事成之後再挥军归来……」
对氏乡而言,移封会津这个陌生的雪国无异是明升暗降,因此自然不会感到高兴。更何况,他一向自认是个天之骄子、不世出的英雄……


「万一独眼虎果真飞奔而去啃食木村父子这对饵,那么我是不是要立刻加以制止呢?」
氏乡以平静的语气问道。方才在木村父子面前,秀吉还言之谆谆地要他们视氏乡如父,凡事大家一起商量:但是仅仅一转眼间,他又坦承不讳地向氏乡表示他们只是「一个饵食」罢了,这种表裏不一的作法,确实令人心寒。因此,氏乡这句反问的话语,与其说是徵求秀吉的意见,倒不如说是对他的一种嘲讽。但是,秀吉却毫不以为忤,依然镇静地回答道:
「那就得视情况而定了。这是战国的策略……以我个人来说,事实上我很希望你能掌握奥羽之地。」
「噢?真正地得到……」
「是呀!也许必须经过一番激烈的竞争才行,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办得到的。从现在起,你必须实行严格的检地工作,原本以三百六十坪为一段步的传统制度立即废除,改采三百坪为一段步的新制……不过,这么一来必定会引起百姓对新领主的反感,进而发生暴动,所以在实行检地制的同时,必须严格实行收刀的工作。」
「收乃是为了防止百姓利用武器进行暴动?」
「忠三郎,这似乎不是你该问的问题喔?」
秀吉不禁笑了起来。
「所谓的收刀,并不是要你特意去搜索百姓家中的一切刀械,事实上我也不打算这么做。」
「殿下……你说你并不想这么做?」
「我的目的是要促使他们挥动心之刀,也就是煽起他们的反感,你知道吗?实行检地制度以後,随著段别的增加,年贡也会增加,再加上收取他们的所有武器,我相信再温驯的百姓,也会起而叛变。如果没有这些叛乱的话,那么真正有才干的人永远也没有出头的机会。」
秀吉以这种似理又似非理的言论来煽动氏乡。
根据秀吉的计划,首先必须引起百姓们的不安及不平,进而发生暴乱。对於这场暴乱,木村父子当然没有加以平定的能力,因此必须求助於氏乡。这时,就可以假借任何藉口来讨伐伊达了。如此一来,奥羽很快就会完全落入氏乡的掌握之中。
「但是你可不能像以往那么冒失,认为只要把不服的人斩首示众,就可以使百姓顺从。事实上,换作是我,也不能任由你这么胡作非为。总之,你必须以百姓的暴动作为踏脚石,区分出有才干和没有才干的人。还有,你尽管放手去做,别忘了你的背後还有我呢!」
氏乡不难想像,秀吉可能也对政宗说过同样的话。
(这么一来,事情可就变得很复杂了……)
氏乡这时才猛然醒觉,秀吉之所以把自己从中央流放到如此偏远的地方来,和伊达政宗互相较量,目的就是要让政宗把自己钉死在这儿,藉以破坏自己统一天下的计划。
(凭我蒲生忠三郎的智慧,怎可能看不出这一点呢……?)
但是知道归知道,表面上他还是得要装出一副欣然从命的样子,因为这也是武略的一种。
「真是非常感谢……蒲生氏乡对於殿下的隆情厚意铭感五内。」
「你都了解了吧?这么一来,我就可以放心地回到鹤松丸的身边去了。对於这次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以不流血的方式,成功地完全掌握奥羽之地。」
「那么接下来就是策动暴乱喽?」
「正是如此!当然,最好的方法就是严格执行检地和收刀的工作。」
「遵命!」
「我知道政宗有一房妻子。由於目前仍需藉肋政宗来维护旧领地的安定,因此我不能扣留他,不过我可以带著他的妻子回到京裏去。」
「殿下指的是娶自田村家的正室吗?」
「正是她!我知道田村的独生女儿名叫爱姬,还听说她长得非常美丽。」
说到这裏,秀吉更是忝不知耻地叹息道:
「若是在从前,只要打了胜仗,那么对方就必须毫不考虑地献上自己最美丽的妻子:不过,你可别把我想成是那种好色之徒。忠三郎,你以为我是因为喜欢政宗的妻子,所以才要带她走吗?」
「啊……」
「事实上,我是为了大家、为了以後,所以决定把她当作人质。总之,以後我们一定要保持密切的联络才行。」
「我知道!」
「哈哈哈……现在你也是一个拥有四十二万石的大领主了,不妨在新领地裏找寻你所喜欢的猎物吧!如果想要生儿育女,就必须趁著年轻赶快进行。听说这个附近的女子皮肤白皙、姿色绝佳,我想一定会有很多合适的对象的。哈哈哈……」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米泽城的情形。
在这个城裏,以前还有母亲和弟弟同住,但现在却只剩下正室爱姬及刚出生不久的五郎八姬。
由於饭坂氏生下的婴儿不幸夭折,因此政宗目前的血脉,只有五郎八姬一人。於是乎当夫妻面面相对时,每次都会重复同样的话题:
「如果这孩子是个男孩的话……」
对於这件事,爱姬夫人的感叹比政宗更加深刻。如今,她的娘家田村氏不论是城池或领地,都已经全部献给了关白,血统可说完全断绝了。
「不论如何,我一定要让政宗的子孙绵延不绝……」
身为丈夫的政宗曾经一再表示,正夫人所生的头一胎一定要是「男孩」,否则就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头一胎生的是个男孩的话,那么接下来的男孩就可以继承田村氏的家名了……)
但是由於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因此第二个孩子当然不能过继给田村家。总之,自己必须先为伊达家生下继承人,然後才……
在夫人返回米泽城之前,曾经特意前去拜访文殊堂的法印,并且向汤殿山诸神祈祷:
「希望诸神保佑,让我生下一名才干不亚於殿下的男孩。」
然而,这个希望却相当渺茫。想要生下能够继承伊达家业的聪明孩子……这个孩子如果是由侧室所生的话……每当思及於此,爱姬的内心就会十分难过。
当然,每次想到这些事情都会令她面红耳赤。
(我所生的孩子,才干能比得上殿下吗?……)
这个矛盾的希望,使得她浑身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美感。
「从来没见过像主母这么美丽的女子!她不仅美丽,而且还十分温柔,简直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相对於爱姬的平易近人,已经逃回山形隐居的婆婆义姬就显得十分严苛,因而绝大多数的女侍都对她心存忌惮。
最近,爱姬由於体臭的情形十分严重,因此经常随身带著香花,藉以驱散那股熏人的异味。
武士就要有武士的样子……换句话说,女人就得要有女人的样子,必须深居简出,恪尽女人的职责。
「在养育公主之余,利用空闲写写连歌、敲敲小鼓、操琴、吹笛倒也无妨。」
在欢乐的气氛中,夏天很快地过去了。然而就在此刻,秀吉却突然下达旨意,命令政宗的正室爱姬夫人进京充当人质。
当时政宗二十四岁,而爱姬为二十三岁。
才刚体会夫妻之情,却马上就要面对东西相隔的思念之苦,就算是自认为英雄的政宗,也不禁愀然变色。
「不能以其他人当作人质吗?」
秀吉原以为政宗一定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然而政宗却非常爽快地一口答应了。
「我知道了!政宗今年才二十四岁,在三十岁以前,我会忘掉妻子的事情,奸好地闯出一番成就。更何况在当今的日本国内,再也没有比把妻子交给殿下保护更安全的了,我相信爱子一定会很高兴地上京。」
尽管政宗嘴裏这么说著,但是当他出现在悲痛欲绝的妻子面前时,却仍忍不住一阵鼻酸。此时爱姬已经由政宗之乳母政冈的口中,得知使者所带来的命令,因而双眼早已哭得红肿。
看到这种情形,政宗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
「乳母,把公主抱走,这儿没你的事了。」
「遵……遵命!」
待政冈会意地抱著五郎八姬离去後,政宗随即与妻子并肩坐下。
「爱子,你为什么悲伤呢?」
「这……我听说关白殿下给你出了一个难题……」
「什么?难题……什么难题呢?」
「他要把我当成人质,押到京裏去。而且我听说他已经派遣使者前来,下达此一命令了……很快地我就必须被迫离开殿下的身边了。」
这时,政宗突然用手指著夫人右颊上的酒窝。
「你说什么啊?难道你是因为必须到京裏去而这么悲伤吗?爱子?」
「殿下,难道你一点都不难过?」
「我怎么会因为你到京裏去而感到悲伤呢?像你这样的女子,如果就这样终老於此地的话……那才是我的悲哀呢!」
「什么……殿下,你认为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也无所谓吗?……」
「等等,等等,爱子!」
政宗用双手捧著夫人的脸颊说道:
「你不在时,女儿就交给政冈抚养,你就安心地在京裏等我,好吗?此事对田村家和伊达家而言,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机会哩!」
「什么……你竟然这么说?」
「你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单就智慧而言,我自信比关白略胜一筹,因此我决定让他把你当作人质带到京裏去……这正意味著我的好运即将到来。」
「我不要听你这些话!也许关白根本就是一个好色之徒……既要我离开殿下,又出这么一个难题给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呢?」
政宗轻轻地按住她的双唇,然後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挚爱的爱子……我不是告诉你吗?我的智慧远胜过关白……不久之後,这个地方就会因为暴动而变成一片慌乱,届时我和关白都必须采取因应措施,以便平息这场暴动。如今,关白故意将织田信长的女婿,也就是桀傲不驯的蒲生氏乡从伊势赶到会津,目的就是希望我们之间会发生冲突。对於关白的心意,我只能察觉到此,至於接下来的计划,我就不得而知了。更令人不解的是,他居然把相当於三十万石收获量的土地交由木村父子管理……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一定不能妥善管理该地。不过,关白这么做并不表示他是一个大呆子,如果他真是那么愚蠢的话,绝对不可能拥有今天的成就,你了解吗?」
「那、那又怎么样呢?」
「我……为了对付我,关白故意在我和蒲生氏乡之间,投下了木村父子这个饵……不论是我或蒲生为了争这个饵而死去,都可以使殿下少去一个麻烦。」
「啊?居然会有这种事……?」
「这就是战国的可怕之处。你知道吗?下是光靠直接作战就能消灭敌人的。在不沾染任何血腥的情况下,让对手因争夺饵食而自取灭亡,这才是上上之策……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终无法了解。」
「什么事呢?」
「那就是:关白虽然投下了饵,但是他到底认为谁会获得胜利呢?」
爱姬的眼裹突然闪烁著光芒。
她毕竟是勇将田村清显的女儿,因而对丈夫所说的话,当然也能感同身受。
「你了解了吗?爱子……关白并不是一个大儍瓜。相反地,他投下饵让我和氏乡鹬蚌相争,到时只要有任何一方倒毙,他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这个世上绝无双雄并立的道理,龙虎相争的结果,总是有一方会曝尸荒野。为了使对方倒下,往往必须订定许多计划:然而这次的相争究竟谁会获胜呢?是伊达政宗?还是蒲生氏乡呢?……哈哈哈……我很了解关白真正的用意,不过我相信最後获胜的,一定是我……这么一来,我就可以讨回人质了。你想,如果我是倒下的一方,凭什么去向关白讨回人质呢?」
「啊!」
「懂了吧?总之,你安心地上京去吧!我一定会跟著你後面上京去的。不论如何,我绝对不会让你独自留在京裏的。运用你的智慧好好地想想这件事吧!我第一次想要在小田原伸展抱负,结果却遭到阻碍,甚至连黑川城都被夺了,因此这一次我一定要赢。关白是人,我也是人,只要肯努力,必然可以战胜他的。如今,第二次的胜负之争马上就要开始,而你就是我在这场战争裏的尖兵。有了你在京裹为我侦测敌情,我更有自信能打赢这场争夺战,更何况这个机会是关白自己制造出来的,所以我当然不会感到悲伤。」
爱姬放在丈夫膝上的手不觉微微颤抖著。
此时的她,也已感染到丈夫不屈不挠的性格。
「你不要把自己想成是个人质,只要想不论我在何处,都会想尽办法攻入京城去救你就行了。你耐心地等我吧!等我抵达京师以後,一定会在那儿占有一席之地的。到了那时,陆奥的政宗就会摇身一变而成为日本的政宗了,懂吗?」
「是……是的。」
「你要暂时忍耐一下,让关白看看陆奥女子的强韧性格吧!」
「我会照你所说的去做。」
「好,在关白从会津出发之前,我会很高兴地送你出门。」
在蒲生氏乡的眼中,伊达政宗固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对手,同样地,伊达政宗也不认为蒲生氏乡是个能够与之匹敌的对手。


拥有葛西、大崎旧领十二郡的木村吉清,进入了今之宫城县北的登米郡之登米城後不久,领民即开始骚动。
随後,嫡子清久也进入了志田郡的古川城。由於木村父子是突然窜起的大名,因此家臣人数稀少,真正具有才干的人更少。
这个拥有三十万石的新大名,其财富之多,足以与後来的彦根藩、毛利藩相匹敌,但是人手缺乏却是一大致命伤。在其家中,甚至连小厮都可以成为侍卫,而素行不良的囚犯也可以成为官员。
如果他能从此加强整饬家风、训练人才的话,那么事情仍有可为,只可惜木村父子并非睿智之才。
这个在一夜之间崛起的大名,在接到秀吉检地和收刀的命令之後,随即雷厉风行地执行任务。由於其作风过於强悍、严苛,以致百姓们怨声载道。
当归心似箭的秀吉回到自己昵称为「小殿下」的儿子鹤松丸身边时,前脚才一离开黑川城,木村父子的领地内就发生了血腥暴动。
面对群情激愤的领民,木村家的侍卫不但不懂得善加安抚,反而还作威作福地大力镇压。这种不智之举,无异是在火上浇油一般,使得事情愈演愈烈。
在加美郡的中新田裹,新领主吉清任命传马役的决定,是引起这场暴动的导火线。
严格说起来,引发暴动的人并不是百姓,而是不甘领地遭到没收的葛西、大崎旧家臣,以中兴家主为号召,在背後煽动领民们暴动。
「大家仔细听好!新领主竟然实行严格的检地制度,划三百步为一步段,与原来的三百六十步足足差了六十步之多,但是每年却必须缴纳相同的年贡……相当於增加了三成以上的年贡。此外,他还假借制造锄锹等农具的名义,把我们的一切兵刃收走。想必各位都看到了,凡是对年贡有所不平的人,都被拉去斩首了,如今他还要来搜刮我们的兵器,企图让我们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任其摆布。各位,如果我们真的把兵刃交出去,那么就永无翻身之日了。所以,各位赶快把刀藏起来,绝对不能交给他们!」
在日本史上,秀吉的检地制度的确是一大创举,但是将日本传统的三百六十坪(步)为一段步的段别制改为三百坪的作法,却是一大失策。
所谓的一段步以三百六十坪来划分,是由一坪土地所收获的米、工作者一天的食量为基准来计算,又因一年有三百六十天,故决定为三百六十步。
实行三百坪的新检地政策,使得当时的百姓感到混乱,这也是引起暴动的主要原因之一。
当然,这个要素是在煽动者的巧妙运用下而产生效果的。
「新领主要我们六十天不能吃饭。如果只有十天或十五天也许还能忍受,但是整整六十天无饭可吃,岂下是要将百姓活活饿死吗?所以我们一定要自救才行!各位,赶快把刀藏起来,千万不能交给他们!」
後来当暴动发生,百姓们纷纷从床底下或天花板拿出预藏的刀械与木村家臣对抗时,吉清自然感到十分狼狈。不过,这次聚集的三十余名百姓由於势力单薄,因此很快地就被制服,并且一律遭到斩首示众的命运。
清久对於这场骚动感到十分惊讶,因而离开了志田郡的古川城,来到父亲所在的登米城,共同商讨如何处理善後。
殊不知在政局不稳的情况下离城他去,是大不智的做法。因此,当他抵达父亲所在的登米城时,古川城也落入了暴民之手。
十月十六日当天,起於玉造郡岩手泽的另一股暴民,群起而攻陷岩手泽,并且趁著木村清久出城之际,占领了古川城。
紧接著仙北郡(秋田县)、田川郡(山形县)及和贺·稗贯(岩手县)等地,也相继为暴民所攻陷。
如此一来,突然崛起的新大名木村父子更是显得狼狈万分了。不久,离开父亲居城准备赶回古川城的清久又在中途遭到暴民袭击,只留得一条小命逃进了佐沼城。於是,暴民们又将目标转向位於北上川畔的佐沼城。
这时,父亲吉清所在的登米城,也即将为暴民所攻下,於是弃城逃往佐沼,父子一起坚守城池,并紧急派人向会津的蒲生氏乡求援。
「关白殿下说你就像亲人一样值得信赖,因此请你即刻派兵前来救援。」
氏乡当然不能置他们於不顾,因此他暗自决定,一旦木村父子的情况危急,就派遣伊达政宗担任先锋,负责平定奥羽之地。
时序已经将近十一月了,大雪随时都可能开始降下。虽然现在并非攻击的最佳时机,但仍必须做好出兵的准备工作。
「用木村父子当饵力量也未免太薄弱了。」
尽管已经出兵在即,但氏乡却仍耿耿於怀。更何况,即使命令伊达士兵担任先锋,他们真会遵照他的指示去行动吗?如果对雪地作战十分熟练的伊达军突然向并不熟悉这片土地的自己采取突袭战略,那么後果就不堪设想了。
为了预防万一,他下令全军严阵以待。
接著,他命同族的蒲生乡可、小仓丰前、上坂兵库及关万铁等智勇兼备的猛将留守在会津的黑川城,而自己则率领征伐军前往佐沼城平息动乱。
征伐军的总数为六千二百骑,从第一队开始共分为十大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於十一月五日出城。
不巧的是,大军甫一出城即遇到了大雪。
当初政宗在南下攻打黑川城之前,曾多次派遣密使调查当地地形,然後才展开行动。然而,氏乡却在完全不了解当地地理环境的情况下,就贸然挥军北上,再加上大雪来袭,以致部队无法前进。
五日夜裏,大军住宿在猪苗代城,之後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才终於抵达二本松城。对於这一连串的意外,氏乡当然颇为吃惊。
更令他讶异的是,原本应该前来迎接他的伊达政宗,却派了一名使者前来告诉他,自己已经率领一万五千名大军在饭坂等他前去会合。
「什么?他率领一万五千名士兵前来?」
「是的!伊达大人认为既然来不及在此迎接你,倒不如先行赶去。他相信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平定这场暴动……请你安心。」
当使者把这番话转达给重臣蒲生源左卫门时,甚至连这位才智、谋略均高人一等的勇将也不禁吓得冷汗直流。
对政宗而言,二本松城是一个令他终生难忘的战场,因为他最挚爱的父亲,就是在这场攻城战中丧生。想到这点,蒲生氏乡不禁忧心仲忡地考虑著,万一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遭到一万五千名士兵袭击,恐怕蒲生的军队就要全军覆没了。
「哼!这只独眼虎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呢?」
直到此刻,氏乡才察觉到原来政宗比那些暴民更可怕。就在这时,木村父子又派使者来了。
「请大人立刻出兵救援吧!围城的暴民人数不断地增加,再不出兵救援,恐怕就要守不住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弃木村父子於不顾,一旦让政宗把功劳全占了,那么我岂不是威名扫地、颜面尽失了吗?」
於是氏乡又在七日由二本松出发,并且派出斥候至各处侦察敌情。
暴动的风潮如瘟疫般地蔓延各地,甚至连政宗所领的黑川郡也受到了感染。
如此一来,两者之间的关系愈形复杂。这时只要稍有差池,立刻就会使得同志倒戈相向。同理,伊达政宗也必须对秀吉保持警戒。一旦蒲生势力为暴民所瓦解,则「蒲生家的兵力怎么这么弱呀!我们根本都还没有出手呢!嗯,这些老百姓真是了不起……」
也许政宗会洋洋得意地这么说也未必可知。
「总之,目前绝对不能贸然前进,必须先仔细地观察暴乱的情形再做打算,否则必将招致失败。」
於是年长的蒲生氏乡到达宫城郡的松森以後,就下令军队驻留当地,以便重新检讨情势。
十一月十三日,伊达军队已经进入黑川郡的下草城。
「我先去拜访政宗吧!如今外界居然说我怕他……这些传言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耻辱。」
毕竟,讨伐暴民的主将是蒲生氏乡,因此他先派遣手下的旗武士先到下草城去见政宗,而自己则在稍後离开了位於松森的阵屋。
陪他一同前来下草城的,有蒲生源左卫门、町野左近将监、佐久间久右卫门、胞弟源六、绵利八右卫门等勇士及同族的猛将蒲生四郎兵卫。
当时身在下草城的伊达政宗,并未穿著轻便的铠甲。
当近侍报告氏乡到来时,身穿平常服饰的伊达政宗,眼中突然露出了恶作剧的神色。
「哦,他终於来了。赶快准备茶点待客,不过只准氏乡大人独自前来见我。」
下达命令之後,他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於颇受织田信长赏识的蒲生氏乡,政宗早就有试他一试的想法。
就在这时,门前突然传来了争执、怒吼声。
「噢,连他的家臣也发怒了?真是一群胆小鬼!」
政宗面带微笑看著近侍脸色苍白地飞奔而来。
氏乡并未独自进来,相反地,他的家臣们簇拥著他,眼看就要破门而入了。
原来是家臣们担心氏乡的安危,因而团团围在他的身边,以便保护主君的安全。
「你就是伊达大人吗?我是蒲生氏乡。」
这时政宗突然捧腹大笑。
「请进,请进!原来蒲生大人拥有如此忠心的家臣,真是令人羡慕啊!换作是我的家臣,当我告诉他们我要在茶席接待客人时,他们一定会全部离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在此。原本我打算泡一壶利休居士最喜欢的休闲茶与你共享,如今不知你的家臣们是否也要同座呢?」
这番话与其说是侮辱,不如说是刻意揶揄。聪明如氏乡当然听得出政宗话中的嘲讽之意,於是气得脸色大变,厉声叱责紧跟在其身边的随从。
「你们不必陪我到茶席去,在这儿等著吧!」
「这样最好!来,由我带路!」
事实上,政宗对於茶道并不十分熟练。虽然曾经跟随利休居士学习茶道,但由於时间很短,因而只学得其中的皮毛而已。
「我想知道暴乱的情形究竟怎么样了?为什么这些向来温驯的百姓会有这么多的不满,甚至发起暴动呢?他们的势力如何?在背後煽动的人是谁?我竭诚希望对此地知之甚详的你,能够给我一些答覆。」
刚喝完一口茶後,氏乡立即提出问题。
政宗侧著头说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坦白说,我对这些事情根本一无所知。想必蒲生大人也已知道,在这奥州之地,从里正到百姓几乎都是亲戚,大家一起生活、一起嬉戏,日子一向过得十分和乐,因此过去从来不曾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根据传言指出,幕後的煽动者是名戌年生的男子。就我所知,关白殿下好像是申年生的吧?」
「你、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也许是因为狗和猴子的个性不合,所以才会发生这场暴动吧?总之,外界有这种传闻就是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回答,使得氏乡不禁哑然失笑。
(真是一个狡猾的家伙……)
正当他这么想时,胸口突然觉得非常难过。
或许是因为方才情绪激奋,再加上空腹喝茶的缘故吧?
「这么说来,你一点也不了解混乱的情形喽?」
「是的!」
「既然你不知情的话,再问也是枉然,那么我这就告辞了。对於那些滋事的暴徒,我一定会就在这时,一阵恶心感再度袭来,迫使氏乡很快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来到家臣们的身旁後,氏乡立即吩咐侍者:
「拿水来!」
接著又从小药盒中取出西大寺(宝心丹)服下。
见此情景,家臣们无不大惊失色,以为氏乡在茶屋内不慎被政宗下了毒。
待蒲生一行人回去之後,政宗再度捧腹大笑起来。
「哎呀呀!我特地拿上好的浓茶来招待他,想不到却反而招致在茶中下毒的恶名,真是可叹哪!不过,由此我终於知道蒲生氏乡绝对不会是一个有大作为的男人。当然,如果他认为喝茶也会中毒的话,那么又怎可能连续作战两天而不倒下呢?」
事情正如政宗所料,有关他在氏乡的茶中下毒之传闻,很快地在两家之间散播,而且很多人都对此传闻深信不疑。


氏乡於十五日离开松森之後,随即打破和伊达政宗共同作战的约定,独自率兵攻陷了玉照郡的名生城,并且从此闭门守城、足下出户。
他之所以这么做,当然有其理由。
原来当蒲生氏乡於十四日在政宗天衣无缝的巧妙安排下,从下草城返回松森时,才知道阵屋裏正有三个意想不到的人在那儿等著他。
这三个在氏乡外出时来到松森的访客,竟是政宗的家臣。尽管留守的蒲生家臣告诉三人氏乡已经前往下草城,但是他们却坚持要见到氏乡本人,才肯说明来意……
「什么?政宗的家臣……」
氏乡神情凄苦地摇了摇手。
「我已经受够那家伙的气,再也不想和他有所接触了。你们去问对方到底有何贵干,如果还是坚持不说的话,就请他们回去吧!」
氏乡以坚决的态度告诉刚与自己一同由下草城回来的重臣蒲生源左卫门。
不久之後,源左卫门再度进来将三名使者的姓名二报上。
「来访的三名使者当中,有一人名为须田伯耆,在伊达家担任非常重要的职务,另外两人则为山户田八兵卫及牛越宗兵卫,是伊达家数一数二的勇将。」
「什么?须田伯耆……他真是这么自我介绍的?」
「是的!怎么,殿下你认识伊达家的家老?」
「我听说伊达家的须田伯耆在辉宗战死後不久,就和远藤基信一起殉主自尽了,如今此人既然自称须田伯耆,可能是伯耆的儿子吧!」
尽管心中颇感好奇,但是氏乡依然不想立刻接见他们。
氏乡心想,伊达政宗虽然口出狂言、态度无礼,但最後还是派了重臣前来,要求与蒲生势联合作战。
(他不这么做也不行!)
源左卫门暗想道。
毕竟,受关白之命讨伐暴民的,是蒲生氏乡,而伊达政宗只不过是奉命担任向导罢了。
当向导不能和主将配合时,固然会使对此地之地理环境不甚熟悉的蒲生氏乡感到困扰,但政宗本身也会因为未能从旁协助而遭到关白的指责。
因此,在氏乡前去拜访政宗的同时,他也派遗使者前来修好,以便双方能够互助合作。
「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我是蒲生家的家老蒲生源左卫门,主人氏乡因为身体不适而无法见客,各位不妨把事情告诉我,我一定会代为转达的。喔!听说三位当中有位大人名叫须田伯耆,但不知是哪一位?」
「我就是伯耆。」
三名访客当中最矮的一名男子挺身回答道。
「事实上,我们的确是有非常重要的大事要当面禀告氏乡大人:不过,既然你是蒲生的家老,那么告诉你也无妨。总之,我们三个人的性命都交在你们的手中了。」
源左卫门不禁屏住了呼吸。看样子,这三个人并不是政宗所派来的使者。
实际上,他们就是专门贩卖秘密情报的情报贩子。所不同的是,他们不单只是贩卖情报而已,甚至还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一起献上。
「哦?这么说来,你们是情报贩子喽?」
「正是!」
「虽然我不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在伊达家的族谱之中,须田伯耆也算得上是个响叮当的人物,为什么会沦落到贩卖情报的下场呢?」
「那是因为当家的政宗公未能礼遇我的缘故。想必你也知道,家父伯耆已经为上一代的辉宗公殉死了……」
「那件事……」
源左卫门原本想说自己早已知道,但又害怕一时失言,於是连忙尴尬地摸著自己的眉毛。
政宗毕竟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年轻人。
(竟然会粗心到让家臣成为情报贩子,届时反咬自己一口……)
转念至此,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既然令尊是个为主上殉死的忠臣,你又怎么会来扯政宗大人的後腿呢?」
「大人有所不知!政宗殿下对远藤大人的儿子敬如宿老,但是对我却是百般刁难,这叫我如何忍受得了呢?」
「噢,真是令人遗憾!这么说来,你是想要请求我家主人居中说项,好让政宗公再度重用你们喽?」
「不,你误会了!伊达政宗根本就是故意陷害蒲生氏乡,事实上,他才是这次暴动的幕後指使者。」
源左卫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23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5人生胜负==================



当政宗把夫人爱姬当成人质送往京城时,内心对秀吉丝毫没有惧意。
(凭关白的智略,根本不值得害怕。)
至於政宗本身,则一直在等待进京的机会,打算藉此晋身中央。
为了不让他人察觉自己的野心,政宗故意把妻子送往京裏充当人质。除此之外,他还处心积虑地想在自己和氏乡之间制造一点纠纷。
「请政宗亲自上京来向我解释。」
这是政宗最终的目的。
对政宗而言,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事情能够按照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
事实上,蒲生氏乡之所以固守在名生城,完全是由於害怕政宗对其不利而疑心生暗鬼所致。
不过,尽管原因已经相当明显,却苦於没有因应的对策。
被秀吉派往二本松的军监浅野长政在得知政宗有意上京的意图後,当即要他安心地返回黑川城,并且保证一定助他一臂之力。
「伊达政宗确实怀有异心。」
他故意向秀吉提出这样的报告,以便为政宗制造上京的机会。
另一方面,氏乡的推波助澜也产生了很大的效果。
於是,政宗一边在米泽城打造黄金磔柱,一边极力安抚氏乡。
「政宗对蒲生大人怎敢怀藏异心呢?如今,我已经救出了木村父子,所以你大可安心地离开名生城,返回黑川城去。关於政宗的一片忠诚,浅野大人知之甚详。」
浅野长政把政宗的这番心意转达给驻守名生城的氏乡之後,依然未能解除他对政宗的戒心,甚至还提出了十分严苛的条件。
「如果伊达大人真无异心的话,那么就请他派遣人质前来,和我一起返回黑川城。」
「哦?由谁来当人质比较适合呢?」
这么一来一往的对话,即显示出氏乡与政宗之间的优劣。
「交出国分盛重及伊达藤五郎成实两人作为人质。」
在氏乡所指定的两名人质当中,国分盛重是宫城郡千代城的城主,同时也是政宗的叔父,至於以勇猛著称的成实,则是政宗最得力的左右手。一旦交出了这两个人,无疑将使政宗的实力大受影响。
(如果政宗胆敢拒绝的话,那么秀吉必定会派遣秀次和家康率领援军前来,助我攻打伊达势力。)
政宗当然十分清楚氏乡的如意算盘。
「哦,这么一来蒲生大人就可以安心地返回黑川城了吗?那还下简单,即使他们两人心有不满,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交出来。」
政宗如此爽快地答应其要求,反倒令氏乡感到非常迷惑。
身为信长的女婿,而且又是最受关白重视的重臣,氏乡当然不可能永远躲在名生城内。更何况,氏乡因为害怕伊达政宗而下敢返回本城的传闻,早已传遍会津一带了。
於是氏乡只好接受国分盛重及伊达成实等人质,并要求政宗保证其在返回黑川城的途中平安无事。当然,一等他回到黑川城後,就必须立刻释放人质。
(如此一来,一切终於尘埃落定了。)
如果事情真的演变至此的话,那么可能连贴有金箔的磔柱都忍不住要哭泣了。所幸的是,氏乡对伊达的控诉仍然存在。
换句话说,氏乡呈给秀吉、指控政宗在幕後煽动此次暴乱的檄文,仍旧送达秀吉的手中。
「既然有这么充份的证据,他一定会命我上京接受调查,直到把我身上的油全部榨乾为止。」
秀吉除了顾全自己的面子之外,一定也想再次试试政宗的胆识。
「平定暴乱固然值得嘉许,但是仍有许多疑点必须等你亲自上京来解决。为什么要和代我管理东北的氏乡对抗呢?真是不知好歹的家伙!」
继秀吉的朱印状之後,京城的和久宗是带来了秀吉已被激怒、并且命他立刻上京解释的手谕。此外,德川家康也建议他在正月五日上京一趟。
然而政宗却只是微笑地望著金碧辉煌的磔柱,好整以暇地表示,必须等到正月的行事全部作完以後才能上京。
对於成熟时机的判断,政宗有超乎常人的异禀。他知道,如果此时贸然进京的话,那么必将在自己的一生当中留下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在京中,各种谣传满天飞舞。
「政宗的夫人根本就是一个冒牌货。」
「他竟敢利用巧计来欺骗关白殿下,气魄真叫人折服。」
「就是嘛!跟他比起来,蒲生大人简直连个屁都不如。你看,如今所有曾经被暴民攻陷的城池,都再度挂上了伊达家的旗帜。」
「不,不只旗帜而已,所有的城池都配置了政宗的火枪部队哩!」
「纵使如此,凭他要和关白殿下为敌,还是稍嫌年轻了点。以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再宽宏大量的关白也无法容忍。」
「是呀!正是如此。政宗这次所做的事情,的的确确激怒了关白,因此上京之後,很可能会被处以磔刑。」
「那么这个冒牌的政宗夫人该怎么办呢?」
「不管怎样,这次必然会引起一场大骚动。」
尽管和久宗是已经把这些传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政宗,但是政宗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坚持要按照惯例举行正月行事。
十四日当天,能之乱舞在热闹的气氛中结束。到了十八日这一天,政宗於忏法之後前往觉范寺向父亲的灵位行礼膜拜,然後又转往资福寺与虎哉禅师清谈。
「怎么样?你对自己所做的事都能了解吗?」
「是的,弟子完全了解。」
「噢?那么你为什么要做一个贴上金箔的十字架呢?这么做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没什么!我只是把它当成攀登天国的梯子罢了。」
「可以攀登天国,当然也可以靠著它小便?」
「不!那是因为我想关白一定会问我,打算在什么时候爬上这部梯子。而且他还会告诉我,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恐怕这辈子再也踩下到大地了。」
「噢?这么做以後,你的脚就可以踩到大地了吗?」
「正是如此!我本来就生长在这片大地之上,因此双脚当然离下开大地喽!」
「这样就奸!对了,你是否觉悟到人生就是磔台的道理呢?」
「不!背负磔柱踏上旅程才是真正的人生……我终於领悟到了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如果不带著它一起走的话,人类将会变得更卑微。」
「哦?你认为人生就是负梯之旅?」
「是的。不过,到了该爬上这个梯子的时候,就应该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去,绝对不能依赖他人的帮忙。有了这个觉悟,自然就能够为自己开创新机……这正是你对我的教诲,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正在进行攀登黄金十字架的工作吗?果真如此,那当然很好。不过,即使你将关白视为粪土,也必须记住一点,那就是虽然你并不怕他,但是也不要憎恨他。你们两个人同样都走在人生的旅途当中,因此必须拥有开阔的胸襟,开诚布公地谈谈较好。」
「弟子谨遵师父的教诲。」
「好,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呢?」
「等到传统的七日护摩结束,也就是这个月的月底时再出发吧!」
当政宗背著事先准备好的磔台由米泽城出发时,已经是一月三十日了。这时,原本飘降的大雪早已停止,在一片和煦的阳光中,透露出春天的讯息。


在前往京师的路上,政宗对於秀吉的愤怒已有充份的了解。这一次和小田原之役不同,再也不能运用巧计来平息秀吉的愤怒,因而不免使政宗产生时不我予的感叹。如今,甚至连奥州的独眼龙也不知道这辈子是否会就此结束……在各种谣传盛行之际,政宗也已经有所觉悟了。
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背负著自己制作的磔台上京去,都是非常目中无人的作法。
更何况这并不是寻常的磔柱。光是它那金碧辉煌的外表,就足以令观者为之侧目了。
「像政宗这样的人被钉死在白木磔台上,确实十分可悲。」
令人吃惊的是,即将赴死的政宗居然把沿途所猎到的鹰收集起来,准备献给秀吉。
这种又像是游山玩水、又像是猎鹰的赴死方式,的确是前所未见。
「殿下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自觉生还无望,所以想要轻松地享受这最後的旅游吧?」
「或许他根本就是自暴自弃呢!」
「像他这样不是很好吗?带著磔柱、以轻松的心情向死亡之路迈进,这种把生死置诸度外的胸襟,可是相当少见的喔!」
事实上,气派、豪华的并不只是磔柱而已。在上京的队伍中,甚至连背负磔柱的小厮,全披上了大红披风,而且从马铠、大刀到火枪,无不显得格外光鲜亮丽。至於交通工具方面,除了供政宗换骑的骏马一匹之外,还有驮马三匹。其中的一匹,甚至还拉著一只铠柜。
政宗手持团扇,优哉游哉地缓缓策马前进。
「看他的神情,宛如要出兵作战一般。」
「总之,他看起来十分气派。」
「不过像他这种作法,只怕会使关白更加生气呢!」
「反正他都已经觉悟到自己必定难逃磔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在当时,各主要干道上都埋伏著许多间谍与密探。因此政宗这种旁若无人的进京方式,早已越过箱根传进了居住在聚乐第的秀吉耳中。
根据密探所传来的消息指出,政宗自米泽城出发之後,首先经由岩代的杉之目前往二本松会见浅野长政,并且轻闲自在地向领民们夸示他的英姿,故而这趟旅程将会耗费很长的时间。
「什么?政宗这个小鬼居然带了黄金的磔柱前来?」
秀吉不禁大吃一惊。
「政宗竟然把我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真是可恨!」
对於一个自忖必遭磔刑,却还千里迢迢地带著磔柱前来赴死的人,秀吉当然很难下手杀了他,否则必然会使人认为自己的器量太小,进而招致怨怒。
「好,我在中途就把他斩了,看他还能玩些什么花样?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他背著黄金十字架进京来。」
事实上,此刻秀吉也正遭遇到一些打击,因而在镰仓八幡朝拜赖朝木像时的那股风发之气,早已荡然无存。
最令他感到忧心仲仲的是,被自己视若生命的儿子鹤松丸的身体太过孱弱,令人不禁怀疑日後是否能够成为继承家业的勇将。就拿现在来说吧!刚在正月满三岁的他,三天前竟然因为一场小小的感冒而导致咽喉肿大,高烧不退。
「小殿下啊!赶快好起来,父亲带你去骑马,好吗?你瞧,这是马喔!」
秀吉把特意命人打造的木马放在儿子的枕边,准备等孩子的热度退了,就带他去骑马。至於生母淀君,当然更是衣不解带、片刻不离地守在一旁。
每当家中有人遭到病痛时,女人总是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作祟……」之类的迷信。
「一定是因为殿下在战场上夺去了太多人的生命,所以才会使鹤松丸变成这样。」
听到这番谬论的秀吉,自然极感愤怒,但是妻子们却十分热中地四处许愿、祈祷。就在这时,秀吉之弟大纳言秀长突然以五十一岁之年死去……
时为正月二十三日。
对秀吉而言,胞弟羽柴秀长的死,是其一生中永远无法磨灭的重大打击。
事实上,让秀吉拥有如此旺盛人气的幕後功臣,正是他的同母异父弟弟秀长。秀长和千利休是秀吉最得力的左右手,举凡有关情报整备、人事任命等事,都能给予秀吉最好的意见,其重要性甚至远在妻子之上。
「竟然才五十一岁就死去……」
秀吉哀恸欲绝。
虽然秀长早在去年就已经染病在身,但是经过延医诊治之後,病况似乎已经好转了。诅料正月八日当天却又再度发作,而且病情迅速恶化,似乎随时都可能死去。然而,即使是在这个时候,秀吉也还不肯放弃。
「你是神佛所赐的孩子,怎么可能早死呢?我立刻到春日神社向诸神祈祷,相信你一定很快就会痊愈的。」
在秀吉的命令之下,寺庙自八日当天即开始诵经念佛,十一日进行祈祷仪式,十三日由金春大夫、道智五郎、二郎等三人主持祈祷法乐之能事,然而秀长还是在二十三日撒手西归,永绝人寰了。
这时,谣言又纷纷四起。
有人说秀长之死,是由於他在担任大和领主期间,没收了许多古老寺庙,因而遭到天神地只的冥罚所致。
诸如此类的谣传固然会腐蚀人心,然而其影响却不若伊达政宗所掀起的旋风那么强烈。
「我绝对不会让这小鬼进京来的。身为堂堂的关白殿下,岂能让他骑在我的头上?治部,你跟我一起来,我们要在尾张杀了他。」
事实上,秀吉是因胞弟死亡而觉得悲痛,所以才不想留在京裏的。很快地,秀吉来到尾张的中村,向祖灵祭告么弟之死,并且合掌向祖先忏悔。
「治部,我想留在此地狩猎散心,不想到清洲城了,你负责把政宗那家伙带到我跟前来吧!」
在闰正月的二十七日这一天,政宗在到达名古屋之前,被石田治部少辅三成半途拦截带往尾张,这时距离他在正月三十日由米泽出发之时,已经过了二十八天。
当时清洲城乃是尾张中纳言秀次(即後之关白秀次)的居城,因此秀吉当然非常安心地在此停留。


政宗并不知道秀吉已经来到清洲,仍然命人背负著十字架,准备离开鸣海,但是中途却被一名骄傲自大的短小型男子阻断了去路。
此人就是石田三成。三成虽然是秀吉的宠臣,但是真正如愿以偿成为秀吉最亲信的重臣,则是在秀长死後。
他率领著三十名骑兵挡在政宗一行人的面前。
「这支作风怪异的队伍,究竟是由何人所率领?」
身披闪亮外衣的石田三成,以洪亮的声音喝问道。
这种高声叫喊的习惯,是战国人在临兵对阵之际,用来威吓对方的重要方法之一。
「哇!这个看起来像个小孩子的人,声音蛮大的嘛!」
政宗丝毫不为所惧地嘲弄对方。
每个人的感情都有最脆弱的部份,三成当然也下例外。正因为他和别人站在一起时,确实显得十分矮小,所以当别人喊他小男人时,他总是非常生气。加藤清正深知石田三成的这个弱点,因此经常称他为「小人」。的确,和身高六尺的清正相比,三成确实像个孩子一样,尤其当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时,这种情形更是格外明显。
政宗并不知道三成的弱点,然而这句无心的嘲弄,却使三成气得满脸通红。
「不用回答我也知道你是谁,这个十字架想必就是磔柱吧?」
「正是磔柱!」
「那么马背上的磔柱呢?」
「我又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呢?」
「那么我就告诉你吧!本人乃是奉关白殿下之命,特地为捉拿叛徒伊达右京大夫政宗而来的石田治部少辅三成。现在你赶快乖乖地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休怪我对你无礼。」
「哈哈哈……把伊达政宗视为叛徒是出自你的独断呢?还是关白殿下也如此认为?在尚未查明事理之前,就要一刀杀了我,这怎能叫人心服呢?」
「什么?你说关白殿下在尚未查明事理之前……」
「是啊!我是否有罪,必须等到面见殿下,才由他来定罪。如果殿下认为我有罪,那么我会自己走上磔台赴死,绝对不会麻烦你这个小鬼的,懂吗?」
「什么?你又把我当成小孩?」
「对了,方才你自我介绍是石田治部少辅,那么你就是最受殿下宠信的重臣喽?对於像你这样的红人,政宗当然不能坐在马上和你谈话,否则岂不是太无礼了吗?好,我就下马来和你谈谈吧!」
政宗慢条斯理地翻身下马。
「你瞧,铠柜裏面放的是这个。」
政宗命小厮打开铠柜後,三成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裏面所装的,是秀吉最喜欢的手工精细之大铠甲及熊毛制成的头盔……。
政宗悠然自得地打开手中的团扇。
「如何?你见过这些东西吧?这是关白大人赐给政宗的礼物。关白曾经告诉过我,只要我一穿上这些东西,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在日本国内到处行走。由此可见,关白殿下一向视我为效忠日本的大忠臣。这次殿下突然命人召我紧急上京,於是我也就急急忙忙地赶来,至於大人召我前来的用意,别说我不知道,恐怕连石田治部大人也不见得清楚吧?可是你却贸然地命令小童阻道,这种行为一旦被殿下知道了,必定不会轻易饶过你的。我认为如果殿下对我不高兴,那么我会自己走上磔台受刑,这是武人的觉悟,也是身为武将的基本修养。另一方面,如果殿下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或者要我参与作战,那么就算必须深入唐天竺去,我也不会有任何犹豫,所以我才特地把殿下赐予的铠甲一起带来。孰料你却命人阻道,这不是故意把殿下的命令放在脚下践踏吗?现在你该有所觉悟了吧?」
这不但是一种威吓手段,同时也是战国人最擅长的吹嘘法。
所谓的豪杰,往往有他们自己的主张。例如,他们鄙视客套性的虚礼,而喜欢运用威吓之类的话语来试探对方的胆识。
在政宗说完话的一刹那间,石田三成脸部的表情变得相当复杂。脑筋运转不若政宗那么灵活的三成,果然因为政宗的一席话而感到心情沈重。
(这家伙看起来不像是在吹牛!)
对方洒脱的神态使三成自觉受到伤害,於是也立即打开手中的白扇。
「最近我听了很多关於你的传闻。伊达大人,我想你是因为自知已经激怒了关白殿下,所以才特地带著磔台前来吧?」
「你也听说这件事啦?坦白说,这可是我不惜身家性命所换来的金看板呢!」
「万一必须出兵,你将身先士卒带兵前往唐天竺,所以才事先准备好这些东西?」
「阁下真的是石田三成大人吗?」
「事实上,我也很想知道你是不是冒牌的伊达大人哪!老实告诉你吧!伊达大人,目前关白殿下正在清洲城内的尾张之地猎鹰。」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这么一来,我总算可以亲自把这些鹰呈献给殿下了,希望他会很高兴地接受。」
「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殿下知道。」
於是两人相偕进入了清洲城。
此时清洲城的城主秀次正驻守在宇都宫内,以备在必要之时和家康共同担任蒲生势的後援部队,因此便由负责留守的富田一白出面迎接伊达政宗。
入城之後,三成随即来到秀吉的面前。
「微臣已经遵照您的吩咐,把伊达政宗带来了。当然,在来此之前,我已经仔细地调查过他了。」
他扼要地说明道。
「噢?他有没有乖乖地跟你来呢?」
「那当然!在我的巧计之下,不论是老虎或猫,都会乖乖地听命於我的。」
「真不愧是治部大人!好,你去告诉一白,先让政宗在客厅裏好好地思考一会儿吧!不过我实在忍不住要怀疑,政宗真的只是一只猫吗?」
秀吉满心欢喜地戴上用熊毛做成的假胡须,苦心思索待会儿用来叱责政宗的话语。
长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郁闷,正好藉著政宗来发泄。不过,秀吉并不想在言谈之间,流露出太强烈的憎恶或愤怒。
换句话说,秀吉与政宗的会面,其实是一场非常激烈的心理作战。
尽管秀吉派人召政宗上京时,内心的愤怒的确有如濒临爆发的火山一般,但是当他得知政宗背负著黄金磔柱前来时,不禁得意地想道:
(这家伙现在也无计可施了吧?)
对於自己能把政宗逼到无计可施的困境,秀吉当然十分高兴,於是心中的愤怒不知不觉地缓和下来了。
然而秀吉却没有察觉到,事实上这也是政宗的计策之一。
善於运用巧计的政宗,就好像一位技巧高超的催眠师一样,其邪恶甚至凌驾於秀吉之上。
不论如何,此时秀吉的怒气已经暂时平息了。
秀吉由箱中取出所谓的证据——氏乡指控政宗为此次暴乱之幕後指使者的檄文及政宗曾经寄给自己的书信——仔细地加以比对,然後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些书信的笔迹完全一样,甚至连鹡鴒形的花押也丝毫没有任何差异。
(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这回看他如何巧辩?)
想到这裏,秀吉的心情终於豁然开朗了。


另一方面,在大厅裏招待政宗的富田一白,却显得忐忑不安。由於受到传言的影响,一白始终对政宗抱持极大的好感,而且很希望能够帮助他……但是想归想,政宗的态度却给他一种目中无人的感觉。
「大和大纳言已经去世了。」
听到这话以後,政宗连忙摇了摇手说道:
「千万不要在殿下面前提起此事,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再悲伤也无济於事。」
接著他又模仿秀吉的口吻说道:
「唯有等到天下统一之後,才能做锦上添花之事,否则便难收画龙点晴之效,因此我特地前来为殿下尽忠。」
一白闻言不禁愕然,只好藉著三成来提醒政宗他正身陷危险当中。
「治部少辅认为必须想出好的对策才行。」
「什么?洽部少辅要想出好的对策……他做了什么错事吗?」
「不,做错事的下是治部大人。」
「哦?那么到底是谁呢?」
「当然是伊达大人喽!」
「什么?是我……哈哈……你不必为我担心。」
「但是你有所不知,蒲生大人已经先你一步上京,并且与殿下见过面了。敢问伊达大人,为什么你不早一点上京来呢?」
「哈哈哈……多谢你的好意,你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不过,运用小伎俩是政宗最不屑的行为。」
「那么,你认为殿下会原谅你吗?」
「富田大人!我认为光是获得殿下的原谅还不够,毕竟到处都会有人进谗言呀!我自认对天皇及关白一片赤忱,因此这次若是得下到殿下的襃奖,我绝不回去。」
「获得褒奖?」
「是啊!据我所知,诸大名在京裏的聚乐第内,都拥有关白殿下所赐的宅邸,只有我仍然一无所有。因此我希望殿下能赐我一栋宅邸,并让我在新邸会见妻子,然後我才会回去。富田大人,希望你能把我的心意转达给关白知道,好吗?」
对於政宗突如其来的请托,富田一白根本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富田大人,在这个乱世裏,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战争,而我之所以千里迢迢地带著磔台来到京裏,为的是要让各位了解,我并不是一个胆怯、卑微的懦夫。同时,我也要让大家记住磔台所带来的教训,这才是真正的武将该做的事。把一切事实公诸天下,才是最正确的做法……这不是很有趣吗?」
「那么伊达大人如何效忠殿下呢?」
「为了殿下,我甚至自愿领军前往唐天竺。」
「你自愿去唐天竺……」
富田一白颇为不安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对政宗丝毫没有悔悟之心,甚至还希望获赐新邸、在宅邸会见外界盛传为冒牌夫人的妻子才肯回去的表现,感到相当迷惑。
(既然我下能只字下提此事,不如及早告诉殿下……)
主意既定,一白很快地来到秀吉的房内,因而使得他和政宗会面的时刻,又往後拖延了一会儿。
虽然秀吉曾经说过让政宗待在客厅裏好好地想一想,但实际上在仔细思考的,却是秀吉本人。
当秀吉在一白的陪同下出现於客厅时,伊达政宗已经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即将西落的夕阳,使得渺无人迹的客厅更加暮色沈沈,而政宗的鼾声则清楚地传遍了房内各个角落。
三成连忙上前摇醒政宗,而秀吉则佯装生气地怒喝道:
「政宗,你……你……真是太无礼了!」
政宗这才大梦初醒般地睁开双眼。
「政宗,你居然连殿下到来都不知道,只顾著坐在那儿打盹,真是该死!」
「我只是闭目沉思而已,并没有真的睡著啊!」
「但是我明明听到你打鼾了。」
「不,那不是打鼾!」
「那么是什么呢?」
「那是龙的呼吸。」
「龙的呼吸……」
秀吉几乎忍不住要噗哧笑了出来,但又不想让政宗察觉自己在心境上的改变,於是只好假装捻著胡须,藉以掩饰嘴边的笑意。
「这么说来,你自认为是一条龙喽?」
「是啊!不但是龙,而且还是世所罕见的独眼龙。」
「政宗!」
「在!」
「你真的抱持觉悟之心前来见我吗?听说你还带了磔台来?」
「我随时随地都抱持著觉悟之心,这是伊达家代代相传的遗风。为了天皇、为了殿下,我经常勉励自己要有攀登磔台的觉悟。甚至我还为了将自己的心意昭告天下、使人心奋起,因此特地命令小厮沿路背著磔台前进呢!」
「哦,你又开始狡辩了。那么,你是不是打算把它立在京裏呢?你已经选好竖立磔台的地点了吧?是川原的刑场?还是鸟边山呢?」
「我只是用它来装饰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要立起来。」
「哦?你打算把它装饰在京城的何处?」
「当然是在聚乐第……」
「什么?聚乐第中并没有你的宅邸啊!」
「所以我希望殿下能赐给我一栋宅邸啊!果真有幸蒙殿下恩赐宅邸,政宗必将殿下赐给我的熊毛头盔及铠甲装饰在新居裏面,向天下的大名们展示殿下的德泽。」
面对政宗如此狂妄的态度,原本认为彼此间的对话十分有趣的秀吉,也忍不住勃然大怒了。
「政宗!」
「在!」
「这种手法已经太老旧了。想必你也知道,我是因为你有意谋叛所以才命你上京的。当你带著磔台前来时,我还以为你已经有所觉悟,想不到你竟敢要求赐宅。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但不会赐给你任何位於聚乐第的住宅,而且还准备在鸟边山为你建造一座墓地。如果你是特地做了磔柱来参见我的话,那么你应该多造一根涂有朱漆的柱子,知道吗?笨家伙!」
「哈哈哈……」
政宗放声大笑。
「我听说京裏盛传被送去充当人质的政宗夫人,是个冒牌货,难道殿下真以为政宗是这么小气的男人吗?……这真是非常奇怪的事!哈哈哈……」
「不要笑了,我都快被你吵得耳聋了!」
「耳聋的应该是我才对!打从南北朝以来,奥州的伊达家就是世代闻名的武将,而我交给殿下作为人质的妻子,则是征夷大将军田村家的血脉,希望殿下不要看错了。」
「什么?我看错?」
「是的!如果我没有效忠殿下之心,那么就算你当场杀了我,政宗也绝对不敢有半句怨言。事实上,我之所以愿意交出妻子当作人质,主要就是为了证明我对殿下俯首称臣的诚心。假若我真如传闻所言,以冒牌妻子充当人质的话,那么我将如何向後代的子子孙孙交代呢?因此我愿意以祖先的名誉及後代子孙的福祉向殿下保证,政宗绝对不敢存有二心。」
「嗯,你的口才确实令人折服。好,那么现在我就静下心来,好奸地听你辩解吧!」
「正因为我对殿下心无二志,所以才敢堂而皇之地前来见你。如果殿下不肯赐给伊达政宗聚乐第内的宅邸,那么我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这家伙真是愈来愈狂妄了!治部,你把有关政宗谋叛的证据全部拿出来吧!」
「遵命!」
此时连三成也不禁吓得脸色苍白。如果连三成也认为政宗的表现太过放肆、狂妄的话,那么秀吉的愤怒就不难想像了。
政宗不但经常称身材矮小的三成为「孩子」,而且对没有家世背景的秀吉动辄以其祖先的名誉及子孙的福祉为担保,藉此夸耀自己的家族。对秀吉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大的侮辱。
对於如此无礼的人,纵使明知对方已经抱著必死的觉悟前来,秀吉也绝对不可能原谅他的。
因此,三成认为政宗很可能会被当场斩首。
捧著引发问题的檄文和信件来到政宗面前的三成,两眼布满血丝。
「伊达大人,这是你教唆领民发动暴乱的信件,这是伊达大人寄给殿下的书简,两者不论是笔迹或花押,都完全一样,因此请你尽快对主上说明吧!」
「既是相同的来源,当然不会有所差异喽!好吧!让我仔细瞧瞧。」
「你好好地看一看吧!」
脸色苍白的富田一白将视线透过秀吉的腋下,偷偷地望著政宗,内心虽然焦急万分,但却苦於无法开口表示意见。
秀吉悠闲地坐在椅上,双肩不停地微微颤抖著。


「嗯,确实十分类似。」
在座诸人的视线,均不约而同地集中在政宗身上。只见政宗非常冷静地比对笔迹,然後又聚精会神地凝视著鹡鴒花押。
「怎么样?这是完全相同的东西吧?」
无视於三成的询问,政宗慢慢地把信纸举高,透过光线耐心地比对著。
「能够写出这种字体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自伊达家中出走的须田伯耆之子。」
「什、什么?你是说这不是你的笔迹?」
「是的,治部大人,这的确下是我的笔迹……更何况,我从未说过这是我写的。」
「可是,你不记得你刚才说过,这些信不论是笔迹、墨色、甚至连花押都是一样的吗?」
「如果真是我写的话,我就不会来到此地了。在这两封信中,有一封是真的,另外一封则是假造的。当然,我会针对这点详加说明,不过首先请你把这些信还给殿下。」
「什么?你竟敢这么说?」
「是的!假造就是假造,怎可能以假乱真呢?对於其中的真假,我自然能够详细地分辨出来,请你先把这个交还给殿下吧!」
言毕,政宗慢慢地把视线移到秀吉身上。
「殿下,我不记得自己曾经划过这个花押,不过这的确是我的花押没错。」
秀吉支吾以对: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花押是真的,但笔迹却是假的,是那个……须田伯耆的儿子模仿你的笔迹,并且盗取你的花押盖上去……这就是你所要说的吗?」
「正是如此,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你认为单凭这个解释,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吗?你想,我会同意你的说词,并且送给你豪华的宅邸吗?」
「殿下,有些事情可能你还不太明白。这个名叫须田的人,是伊达家已故家臣伯耆的儿子。身为父亲的伯耆在家父辉宗战死之後不久,也跟著自尽殉主,可说是个忠义之士……由於其子才干不若乃父,因此我并未将其纳为重臣,放在身边加以任用。孰料此子竟然因而心生怨恨,背叛伊达而前去投靠蒲生大人。而他所带去的礼物,便是这些檄文。就我所知,此人模仿政宗笔迹的技巧十分高明,更何况他到我的房内盗用鹡鴒花押亦非难事。待其诡计得逞之後,这些书信就辗转送到殿下的手中来了。」
「你是说,我根本不必在意这些东西?」
「正是如此!世间谣传我和蒲生大人为了试探对方的胆识,因而不断地发生争执。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地指出,殿下命令蒲生大人率兵讨伐暴民,而我必须从旁协助一事,令伊达势心生不满,故而在幕後鼓动群众发起暴乱。至於蒲生大人,则是由於一时不察而受人利用,特意把这些书信送给殿下过目,而他本人则逃到了名生城,不论我如何求他出兵助我救出木村父子,他都丝毫不为所动,坚持不肯出城……此事姑且不提,但是我希望殿下能再次仔细地辨认这两封书信,以便还我清白。」
「什么?你要我像你一样,透过灯光来看吗?」
「是的!这么一来,自然就可以一目了然了。在我寄给殿下和浅野大人的书简上,花押的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23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6天地演出==================




米泽城及其周围的旧知行,大约有七十二万石,而新领地却只有五十八万石而已。
「辛苦奋斗的结果,反而平白减少了十四万石,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更何况蒲生氏乡的会津领地共有七十万石,因此政宗内心的妒恨可想而知。
「羽柴越前守又算什么呢?只不过是一堆泡影罢了。」
目前正在二本松的军监浅野长政,对政宗一向十分友善,因此这次改封领地之事,必然是秀吉身边第一号宠臣石田三成所施的诡计。
「我恨不得扭断这个卑鄙小人的脖子!」
正当政宗的叛意日益强烈时,浅野长政突然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原来是当时正在岩手泽城的德川家康希望和政宗会面,所以长政特地写信问他是否有意前往。
岩手泽自古以来即是玉造郡内的五道之一,距今之仙台约有十三里,是昔日大崎家臣氏家弹正的居城,同时也是山中的要塞。
家康是为了平定这次的暴动而来到此地,并在进入了居城之後,决定将部队驻留在此。
「好,既然德川大人有意见我,我当然会去!」
根据记载,家康和政宗曾在京都及箱根等地私下会面。
性格刚毅的政宗,并不欣赏家康那种沉闷的个性,但既然对方已经正式提出邀请,他也就不便拒绝了。
(这只土龙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他想趁机恐吓我吗?)
继而一想,由於家康是秀吉的义弟,因此不论自己有何想法,都可以藉他而传入秀吉的耳中。
「此次承蒙关白殿下的厚爱,不但允许我冠上羽柴之姓,而且还任我为越前守,政宗的内心十分感激。不过,我想与其待在这穷乡僻壤的奥州一隅,倒不如前往越前一国,展现实力以巩固京师的背後,不知德川大人认为如何?」
政宗很想知道家康听到这一番话後,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表情。
事实上,当时的治安并不安定,而且各地都潜伏著暴民及败兵。
纵使暴动已经平息,但是土地和人心却无法立刻从荒废当中恢复过来。
「我不想被人视为胆小鬼,因此只要带著二十名手下前往即可。我相信不论对方说什么,我都能够立即回答的。对了,小十郎,你是一定得要陪我同行的。」
主意既定,政宗立即朝岩手泽城出发,并且以轻松的心情欣赏沿途的景色。
根据《大八洲记》的记载,岩手泽城崭岩壁立,有玉照川流经其间,故白石突出、多隧道,交通极为不便。
然而,家康却不知何故而大力加以修复。
在踏进城门的那一瞬间,政宗突然觉得眼花撩乱。
(这看来有如《太平记》中的千早城嘛!)
这座原为氏家弹正所固守的居城,如今已经耳目一新,成为非常坚固的堡垒。
「嗯,德川大人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而把这座城加以改造呢?」
政宗向全副武装前来迎接他的士兵问道。
「欢迎光临,我是榊原康政。」
「哦,你就是在小牧之战好好修理了关白一顿的那个榊原吗?久仰,久仰!噢,对了,是谁命令你督造此城的?」
「当然是家主人家康喽!家主人认为,此城的地势险要,只要好好地加以修复,那么纵使有大军来袭,至少也可以支持两年。」
「嗯,德川大人真是深谋远虑!不过,通常我们一次的战役,只要三天就可以结束了呀!」
政宗极力掩饰心中的惊讶。
「请榊原先生代我通报德川大人,羽柴越前守政宗来访。」
政宗故意不提伊达而采用羽柴的名号。
当然,政宗自称为羽柴於礼并无不合。
正因为榊原康政一直露出「这个小鬼」的不层表情,所以政宗才故意使用羽柴的名号。不过,榊原表面上依然表现得相当殷勤地引导政宗来到家康的面前,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泄露了内心的想法。
「伊达大人,你终於来了!」
家康的外表和以往一样,依然显得十分肥胖。那毫无表情的面孔、庞大的身躯及突出的腹部,使他看起来有如世俗的土豪一般。
「首先我要恭喜你,又获得关白殿下的加封了,你的运气可真叫人羡慕哪!」
家康似乎完全不曾察觉政宗的愤怒似地向他道贺。
政宗不觉露出无奈的神色。
「真是奇怪!这次的加封使得我的俸禄由七十二万石减少为五十八万石,怎么还会值得恭喜呢?我倒想听听德川大人何以有此一说!」
家康的脸上仍然毫无表情。
「伊达大人,像你这么伟大的发明家,我想根本不必我来多作解释。你想,人的一生当中能有几次好运呢?你的幸运可说完全来自先祖的庇荫,所以才更值得恭喜啊!」
家康的原意是说,政宗不论在何种地方都能生存,然而此种说词却使他原本已经平息的怒气再度爆发开来。


「我想,这应该不是德川大人真正要说的话吧?老实说,我认为这是石田治部少辅所施的诡计。」
「噢,为什么你会认为是治部少辅呢?」
「那个家伙没事就喜欢玩弄小把戏,更何况他可是关白身旁的第一红人哪!」
「我不得不再次请问你,治部少辅和这件事有何关联呢?」
「什、什么?是那个小人亲口把这件事告诉小十郎……」
「没错!这件事的确是由治部少辅传达给你的家臣,但实际上却是我出的主意。」
「你、你说什么?这是德川大人你的……」
家康徐徐地颔首为礼。
「你看,这是关白在六月四日派人送来的信,要我代他处置奥州的领土。」
家康依然面无表情、不露痕迹地说:
「我之所以这么做,绝对不是因为讨厌伊达大人,而是基於年龄差距的考虑。此外,我也是为了你才整理这座城池的。当然,我在这么做之前,已经事先徵得了关白殿下的同意。怎么样,这座城并不亚於米泽城吧?……」
政宗默默地环视大厅。看来,家康似乎认为让政宗自米泽移到岩手泽城来,政宗一定会非常高兴才对。
「这真是令人惊讶!不过我很怀疑,当初德川大人由骏、远、三的父祖之地迁移到江户时,是否也因为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而大肆庆贺呢?」
「是的!的确,刚开始时大家都极力反对、感到不安,然而现在他们却认为这是由於神佛加护所致。」
「神佛加护……」
「正是如此!坦白说,我并不像你那样才气横溢,因此凡事总以平安无事为第一要件。而且,我的人生哲学是:尽可能不出力就能解决一切。由於神佛了解我的心意,所以才给了我这个经营新领地的机会。经过我努力开垦的结果,如今关八州已经成为两百数十万石的大领土了。」
「愿闻其详!」
政宗颇感好奇地追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当我被人从米泽城赶出来,移居到这处处不便的岩手泽城时,也必须努力开垦喽?」
「嘿嘿嘿……」
家康这才笑了出来,不过仍是一个十分内敛的笑容。
「伊达大人,看来你对自己并不是非常了解嘛!」
「你、你说什么?」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毕竟你还年轻嘛!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虎还是龙……但我可以确定你绝对不是一匹顺从的马。」
政宗无言以对。他不知道家康的这句话是襃或贬,因此只能保持沈默。
「一旦让你得到会津,那么你就会食髓知味,摇身一变成为会吃人的老虎。我告诉关白殿下,如果把这只会吃人的老虎放回原来的渊薮,也就是米泽城,那将会是最愚蠢的决定!」
「哦?」
「会吃人的老虎,不可能乖乖地待在自己的渊薮裏睡觉,总会伺机而出,甚至跑到会津吃了蒲生。当然,蒲生绝不会乖乖地任由老虎啃噬,因为他具有非常强烈的自负。两者对抗的结果,奥羽势必无法治理得当,所以我决定给这只虎一项新工作……我是根据自己的经验才向关白提出建议的,希望你能接受。」
政宗惊讶地侧著头,口中不断地嘟嚷著。
从家康的语气可以知道,他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当然自己也必须表现出感谢他的态度才对。
「这么说来,德川大人是在为我著想喽?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想法。你故意让关白殿下把我从米泽城赶出来……也就是故意把我的俸禄从七十二万石减为五十八万石,竟然还说是为了我好?」
「正是如此……」
家康毫无愧色地点头称是。
「不过根据我的判断,虽然你的领地不及蒲生,但是收入却可以达一百二十万石以上。」
家康的怪诞言论,使得政宗一时无法领会。
「你说什么?收入会从五十八万石变为一百二十万石?」
「我已经奉关白之命详细地调查过了,蒲生的七十万石已包括石田和大谷的收获在内。虽然目前改采一段为三百步(坪)的新制度……即使是在这个小气的规定下,你的新领地仍然有发展的余地。尽管表面上看来只有五十八万石,但是大崎的耕地十分辽阔,只要努力耕耘,一定很快就会达到百万石以上。据我估算,甚至可能超过一百五十万石哩!」
「这、这个计算也是自一开始就……」
「那当然!对於你这只会吃人的老虎,我当然得让你感到满意才行。」
家康一副事不关己似地笑了起来。
「如果奥州不能治理得当,那么我也会感到非常困扰。目前我所管辖的关八州,收获量已经达两百五十万石了。怎么样?伊达大人!这个岩手泽城在我的授命之下,已由榊原康政奉命督造得有如铜墙铁壁一般,今後即使有敌军大举来攻,你也可以安枕无忧了。当然,我并不是要你终老於此,不过我希望在往後的十年之内,你能静心地在此历练人生。你还年轻,一定要有长远的打算才行。」
「噢!」
「更何况,此次宫城郡系由东海展开,我相信凭你的才干,一定可以开创更多的财富才对。事实上,此地从山到海,都蕴藏著无穷无尽的宝藏,其中单是葛西的金山,就已胜过以往你所拥有的财富了。所以,我认为你从米泽城移到此地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不是吗?」
政宗的视线由家康的身上移向渺茫的虚空。
和蒲生的七十万石相比,自己只拥有五十八万石的事实始终令他难以释怀。
(不论如何,检地终了仍有七十万石的俸禄,和虽然有山、有海,却只有五十八万石的土地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但是,家康不但对此地极为赞赏,并且不辞辛劳地为政宗重建城池,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知道了……你把我当作已经识得人味的食人虎,所以千方百计地想要把我踩在脚下?」
「你有这种想法,就证明了你还太过年轻。年轻人多半勇猛有余、经验不足,所以我希望你能利用这十年的时间,好奸管理民政,使万民归心,如此才能造就成为明君的才干……如果你能这么想的话,就会对这份幸运及我为你筑城的辛劳表示感谢……」
「这么说来,如果没有奥州这些事情,德川大人也会安心地经营关八州喽?」
「那当然!人与人之间必须互助合作,光是一个人精打细算是没有用的。同理,如果人与人不能互助合作,那么如何能战胜敌人呢?要知道,技巧拙劣的战略,只是徒然招致失败罢了。」
政宗再度沉默不语。
在此地向家康低头固然令他感到懊恼,但是对方所说的话,和虎哉禅师经常告诫他的「你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来到世上」一词,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场胜负的感受,和关白之间的胜负之争全然不同。)
政宗再度蹙起双眉,慢慢地将视线移至家康身上。


家康的作风与秀吉完全不同。秀吉有如经过千锤百链的金钢一般,敲打时会有铿铿的声音。
至於家康,则有如躺在山腰的巨木一般,即使用斧头去砍,也只能伤及其表皮而不会及於内部。换言之,没有人知道它是坚硬的举木、樫木,或是质地柔软的朴木、桐木?
根据结城秀康的说法,家康年轻时候的作风相当粗暴。事实上,後人只需根据秀康本身的粗暴程度,就可以知道其父绝对不会是一个温驯的人。
在小牧·长久手之役裏,秀吉之所以不断地遣使和家康讲和,原因不外乎是欣赏这条大鲶鱼,希望能够借重他的胆识为自己效劳。
(现在最好的作法,就是顾全家康的颜面,乖乖地移到岩手泽城来。)
政宗的性格与秀吉比较接近,因此每当与秀吉交手时,总是会激发一股不可思议的斗志,使得智慧如泉水般地不断涌现,但是在家康面前却适得其反。家康就好像涂在身上的树汁一样,经常令他觉得全身发痒。
「这么说来,在往後的十年间,德川大人会全力巩固关八州,缔结不战条约喽?」
对於政宗的讽刺,家康竟然毫不在意地点头说道:
「我的说法也许你还不太了解,不过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必须好好地活著才行。现在,先让我带你仔细地参观一遍,然後就把这座城池送给你。」
直到此刻,政宗仍然无法平息内心的愤怒。斗志必须由两个人你来我往才能引发出来,然而家康却表现出一副无动於衷的样子,使政宗不禁气得咬牙切齿。事实上,他对家康的一切攻击,就好像拳头打在萄薯上一样,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但也正因为这些缘故,所以使得家康和政宗的一生产生了奇妙的关联。
政宗终其一生都不曾对家康表示心服。不,不仅是家康而已:事实上,他对秀吉也是同样的不肯服输。严格说起来,政宗永远也不会心服於他人,是只具有强烈自尊的龙或虎。因此,家康对他的批评是非常恰当的。
「是吗?我真是已经尝到人味的食人虎吗?……」
政宗对这个批评丝毫不以为忤,因为他已察觉到自己经常都想要吞噬对手。
(未来的路还很长,不如先巩固自己的实力吧!)
在当晚的祝宴上,榊原康政和片仓小十郎交谈甚欢,形成了一幅非常有趣的画面。尽管与会的众人都在装疯卖儍,但是私底下却已经充份地认可了对方的实力。
後来,政宗将长女五郎八姬嫁给家康的六男忠辉为妻:而家康在临终之前,甚至将後事托付政宗。
就这样地,政宗决定移居岩手泽城,而家康、长政、秀次及石田三成等人,也迅速地率兵离开奥羽之地。
不幸的是,这一年的地方收入可谓相当贫乏。天灾接踵而至的结果,使得暴民再度四出为乱,在天灾与人祸的恶性循环之下,该年的收获量竟然不及原来的三分之一。
然而,即使是在如此艰困的时刻,政宗也必须忍痛从米泽迁至此地。
九月二十三日,政宗将米泽时代的大町、立町、东町(肴町)、南町、柳町、新町等六町的町民,全部移至岩手泽城来。
在迁移町民的同时,政宗将岩手泽城改为岩出山城,并且自是日起重新划分各町的范围。
除了划分各町的范围之外,由於大多数的家臣都是由旧领地迁徒过来,因此也必须重新划分领地才行。当家臣们发现自己不再拥有二、三千石的年收入时,无不哗然。
在迁城的期间,猫夫人、也就是政宗的侧室饭坂氏再度产下一子,即政宗的庶长子兵五郎(後来的宇和岛侯秀宗)。就在同时二乐都突然传来了最令家康和政宗担心的出兵高丽之命令。
在凝视著正月裏的第一场大雪时,政宗突然觉得前途一片茫然。
迁城的工作尚未结束,大雪却已经降临:刚刚喜获麟儿,却又必须马上准备出兵……一连串接踵而来的事情,使得政宗根本无暇分心去经营这片新领地。
(那只大猿(秀吉)是不是疯了?)
在政宗所接到的命令当中,还指出秀吉已将关白一职让予秀次,自己则担任太阁之职,并且正式宣布明年就要率领大军前去攻打明朝,因此特命政宗立即率领一千五百名士兵上京。
对於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政宗当然感到惊讶不已。


(人类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来到这个世间。)
这句话和人类并不是为了作战而出生一样,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已经持续了百余年的战争,一旦突然平息下来,往往会使人感到难以适应。这种异常的心态,很明显地是源自一种倒错的感觉。
当人们不再认为和平是寻常之事,而战争是异常行为时,就会陷入一种互相杀戮、直到彼此同归毁灭为止的恶性循环裏。
(一切都没有改变,战国时代依然持续……)
战国时代仍然持续的事实对政宗而言,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与其固守城池、计算年贡米,还不如策马奔驰於沙场,较能感受到人生的意义。
然而,自己所要面对的,是相当浩大的战争场面,届时这些家臣及领民们,不但家园可能被毁,甚至连性命也难以保全。
(当今之计,必须多为这些百姓们考虑才对……)
当今的日本,因为秀吉而得以暂时维持和平。更何况,即使有人起而叛乱,其武力终究无法敌得过秀吉。
因之,只要秀吉愿意停战,日本国内就可以维持安泰……遗憾的是,秀吉却不肯停止战争。
秀吉之所以汲汲於征战,主要是因为其独生子已死,在自觉老来无人可以继承家业的情况下,自然会对人生的意义重新予以评价,而讨伐明朝的决定也就此产生。虽然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秀吉的想法都是大错特错,但是他的心意却相当坚决,任何人也改变不了。於是,曾经来到的和平,又再度远离了人们。
换言之,秀吉的天下至此结束,时间又再度回到信长那种倒行逆施的制霸时代。
政宗怀著复杂的心情,自元旦起即忙著展开一连串的军事评定会议。
「想必各位都已经知道,秀吉已决定自今年春天开始,将关白一职让予秀次,自己则担任太阁一职。此外,太阁殿下也已经决定要兴兵征讨明朝,所以要我率领一千五百名士兵即刻上京,以便参与此次战役。对於这点,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家臣们大多表情凄苦、沉默不语。如今,京裏还有政宗的正室爱姬及长女五郎八姬被留作人质,因此绝对不能贸然拒绝秀吉召其上京的命令。但是在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想这么快就领兵出发。
「怎么?大家都没有意见吗?」
「不!此事事关重大,臣等不知如何开口。」
率先开口的,是正为如何处理新领地之财政感到头痛的屋代景赖。
「关白殿下的这个决定,势必会使人心惶惶……不!现在该称他为太阁殿下……我很好奇,这个太阁殿下是不是一个战争狂呢?」
「也许是吧!」
政宗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但是,即使他是一个战争狂,却拥有权力这项武器,那么大家有背叛其命令的勇气吗?」
「恐怕没有……」
片仓景纲慌忙地打断他的话:
「我们并不想背叛太阁殿下的命令,但不知是否能够延缓出发的时期?我看,这次的评定会议就由这一点开始讨论吧!」
「小十郎,你认为谋叛绝对不会成功,是吗?那么,藤五郎你又有何看法呢?」
「我对此感到十分气愤。」
成实咬牙切齿道。
「一旦进入冬天以後,此地就会降下大雪,更何况我们才刚由米泽城移到这儿来,大家都还居无定所呢!怎么还谈得上出兵打仗呢?这些事情殿下应该都知道才对呀!然而他却命令我们即刻出兵,这分明就是在为难我们嘛!」
「这么说来,你是决心要谋叛喽?」
「不!我……」
「那么,你是赞成延期出发喽?」
「所以我才说我很生气嘛!如果我们延期出发的话,很可能会导致小田原事件再次重演。更何况在没有充份理由的情况下,延迟出兵必然会遭到惩处的。叔父,你的意下如何?」
突然被问到的留守政景,表情茫然地摇摇头。
「截至目前为止,在殿下的计策之下,我们都平安无事地活过来了。但是,如今我们一方面要在此地重建新势力,一方面还得在雪中进军,其中的困难可想而知。不过,由於太阁殿下只要求我们率领一千五百名士兵,因此除了即刻出发以外,别无他法。」
「我也赞成大人的看法。我们之所以能够多次度过危机,完全是凭藉著殿下的智略,因此我认为还是遵从殿下的指示较好。」
一待白石宗实说完。
「那很好!」
「的确,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石川昭光、原田宗时及亘理重宗等重臣,也纷纷表示同意。
「是吗?这么说来,大家对於我的决定都不会有任何异议喽?」
「臣等毫无异议。」
「那么,我们就决定在这个月的五日由岩出山出发。」
「五日……殿下你是说五日?」
「正是!我们必须在五日之前选出三千名兵士,然後前往京师。」
「三千……命令只要求我们拨出一千五百人,为什么需要这么多呢?」
片仓景纲狐疑地问道,然而政宗却昂然答称:
「你的思虑仍嫌不足!放心好了,把一切都交给我吧!你知道我不喜欢用相同的藉口,两度拒绝别人。」
「殿下所谓相同的藉口是……」
「在大雪中行军必定会延迟到达的时间,而且如果只率领一千五百名士兵出发的话,中途可能会折损一部份兵力……假若我笨到以此为藉口的话,那么势必会被秀吉这只大猿反咬一口。」
「可是,当你率领三千大军前往时……」
「我已经详细地考虑过了。在这片旱灾频仍的新领地上,只需留一千五百人负责生产粮食即可供应领内所需了。」
「的、的确如此……」
「我的想法和各位略有不同。首先我要请问各位,你们认为太阁这次讨伐明国的行动会成功吗?不论如何,我们必须事先有所觉悟才行。」
听到这裹,景纲再也按捺不住地挺身发言。
「明军的实力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认为我军绝对不可能轻易地获胜,因此我们必须尽可能控制士兵的人数……」
「等等!你认为我们不会轻易地获胜吗?」
「正是如此!」
「那么,认为太阁军能够轻易战胜,及早结束战争的人请举手。」
然而却没有人举手。
这时政宗突然露齿一笑。
「正是如此!事实上,当我还在京裏时,就已经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了。据我所知,太阁是因为认为高丽王已经臣服於他,所以才想要以对方为向导,尽快出兵攻打明朝,不过这个判断却是错误的。」
「哦,殿下又是由何处来证实此事的呢?」
片仓景纲一语道破了问题的症结。
「利休居士死後,我亲自向与他交往密切的茶道中人今井宗薰查证得来的消息。」
「哦?是宗薰大人?那么,他对边界的大小事情,想必都了若指掌喽?」
正是如此!而且,德川大人也接获了相同的情报。我想,当宗薰大人诚恳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德川大人时,德川大人一定气得咬牙切齿。原本应该担任向导的高丽王,看来似乎会先渡海攻打日本军呢!」
「的确如此!」
「怎么样?现在各位可以了解为什么原本我只要率领一千五百人出征,现在却要增加一倍人数的用意吗?」
「呃,我们……」
「连小十郎也不知道吗?哈哈哈……」
政宗放声大笑。
「好,我就坦白告诉你们吧!太阁虽然只说要我率领一千五百人出征,但是如果我带去的人数不足一千五百人,而且又延迟到达的话,势必会遭到斥责,甚至故意命我去打头阵呢!」
「哦,这么一来可就糟了!」
「可是,如果我们率领三千人,而且又提早上京,但是秀吉却仍命我们打头阵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嗯!」
「这三千人一定要穿著与众不同的武装去见大人才行。我要让世人见见我这食人虎的样子,我想可能连太阁也会大吃一惊呢!」
「以怪异的装扮去见秀吉,会有什么好处呢?」
「哈哈哈……这就是重点所在,你们必须牢记在心。当我们穿著在太阁眼中看起来十分豪华的武装时,自然就不会被派去打头阵。要知道,光是三千名士兵的服装就够叫人眼花撩乱了,而太阁一定想要自己率领自卫队先行渡海。不过,万一太阁殿下并不这么想而要我们打头阵的话,那么伊达士兵势必会成为高丽军的俎上肉,这点各位了解吗?」
在座诸人均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殿下所谓的奇异服装,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事实上我已经计划好了。成实,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吧!首先,我们必须准备三十根印有太阳的旗帜,然後是火枪百梃、弓五十张、长枪一百支……」
「那么,骑兵共有多少人呢?」
「大约只要三十骑就行了。不过,同时还必须准备相配的马铠才能相辅相成。这些士兵所穿的铠甲,必须以豹、虎、熊皮制成,并且装饰以孔雀羽毛:此外,所有的骑兵都必须配戴黄金制成的大、小刀。」
「佩戴黄金制成的大、小刀?」
此时,甚至连成实也不禁瞠目结舌。
「是的,除了骑兵之外,连扛旗帜、火枪、弓箭的小厮,也必须穿著黑色的服装、前後并镶上金星、腰间且佩戴大刀及银、红相间的刀鞘。重信,快把我命你督造的刀鞘拿来。」
「遵命!」
当与屋代景赖一起留守岩出山城管理民政的铃木重信拿著刀鞘出来时,在座诸人无不目瞪口呆。
刀鞘早已没有了刀鞘的形状,而是一面涂银、一面涂朱的棹棒型。带著这些棹棒型刀鞘的士兵,头上一律带著三尺高的金色尖帽。
即使是习惯了奇装异服的演艺人员,恐怕也不敢穿著如此怪异的服装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殿下真要以这样行列去参战吗?」
「是的。我已经画好图形,大家过来看看。」
於是政宗将一幅画有一列难得一见之士兵行列之图画在众人面前摊开。
「咦?这些骑在马上的士兵为什么都背著像竹竿一样的长刀呢?」
「哇!它们到底有多长呢?」
「共有九尺。这么长的大刀有如风车一般不断地摇晃,而且还有打著太阳形状的旗帜奔入明军之中……光是想像此种情景,那只大猿就不会让我们出兵了。」
看到如此怪异的装扮,留守政景突然觉得这场战争过於荒谬,於是再也无法保持沈默了。
「殿下,这不是太不合乎战争之道了吗?」
政景蹙眉说道。
「正是如此!不过,对付疯子怎么可以使用正道呢?」
政宗若无其事地说道。
「根据禅道,一般人若是存有正气,那么即使略显疯狂,我们也必须以正道对待。但是丝毫不顾国内已经兵疲民困,一味地想要出兵明朝、树立敌人的战争,就称不上是正道了。既然对方已经疯狂,那么唯有以更疯狂的作法,才能够加以制止。放心好了,只要我们做好充份的准备,那么纵使即刻上京,也不必前往高丽作战。」
「嗯……殿下的智慧的确远在太阁之上……」
「哈哈哈……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则会遭受重大的损失。好,就这么决定了。出发的日期定在五日,在到达京师以前,一定要把这些军装做好,知道吗?」
所有的家臣都不再表示异议。


政宗的做法乍看之下非常大胆,但实际上却非常细心。正如原先所预定的,伊达军队於五日由岩出山城出发。当然,在出发之前还曾特地举行了一场暖身运动,也就是在黑川郡的七之森举行狩猎大演习。
这个做法,当然是为了向新领地的民众示威,同时祈求出兵期间城内事事安泰,并且兼具了鼓舞士气的作用。
这次狩猎的结果,共猎得猪三百头及无法胜数的雉、山鸟。除了供奉军神之外,其余均用盐巴腌起来,作为此次出兵的粮食,然後便展开了冬季行军之旅。
政宗带领著比命令多出一倍的三干名士兵,於二月十三日抵达向岛邸,并且立即参见太阁秀吉。
「什么?政宗带了三千名士兵前来?」
秀吉非常感动地问道。
「是吗?真不愧是聪明的独眼龙,竟然带了比命令多出一倍的人来。」
秀吉喜形於色,但立刻又侧著头思索。
「这不是太奇妙了吗?治部?」
「正是如此!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嗯,他这次上京的行动非常迅速,明天就让他到官邸来见我吧!」
秀吉边说边用眼角望著三成微笑道。
「我看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三成再度低下头来。
根据常理来判断,只要求一千五百人却带了三千人前来,这无异是对主上忠诚的表现。
但是,秀吉却认为这是政宗的另一场恶作剧。
事实上,秀吉本身就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人,虽然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必须藉此排除内心的孤独及自卑感。
秀吉的心思,在这次的征明军役裏表露无遗。
「平定日本之後,接著就要讨伐邻近诸国……」
除了秀吉以外,许多生在中世纪的豪杰之士也都曾经夸下这类豪语,如足利义满、织田信长等人。至於秀吉本人,则在攻打高松城时发此狂言。
当然,如果没有周详的计划,则不论是谁都无法实现这个梦想。
事实上,秀吉之所以能将此梦想付诸实行,完全是由於老来独子鹤松丸不幸死亡所造成的影响。
虽然鹤松丸已死,但是秀吉的生命却仍然残留著能源,他绝对不是那种任由自己沈醉於悲伤当中、离群索居的人。
(好,我一定要尽仅剩的精力,做一番前所未有的大事!)
秀吉的性格刚毅、爽朗,而且在战场上从未尝过败绩。
仔细想想,这次政宗会在武装方面如此耗费心力,原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前面说过,他已经将干利休所建立的情报网,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因此当然知道高丽王不会为其效劳。
然而,当伊达政宗到达京城拜见秀吉时,後者对他的计划仍然一无所知。
反之,在日本国内,只需留下一名具有才干的武将固守当地即已足够,因此如今已经成为关白的秀次,也就顺理成章地留在京城裏了。
当然,如果战况顺利,而天子也移居明朝的首都北京的话,那么其下的臣子就可以在扬子江附近的宁波筑城。如此一来,就可以利用地形之便,分别出兵攻打现今之越南、柬埔寨、老挝、泰国、缅甸及天竺等国了。
在此情况下,日本人就可以成为各国的大名了。
因此,秀吉才会倾全力进行此次的侵略。
「即使是太阁,其想法有时也会出错。」
秀吉自认为意义非凡的「人生之意义」,却成为後人批评他的原因之一。
如果老年得到的鹤松丸仍在人世,那么他当然不会如此贸然地采取行动。但由於爱子已经夭折……因此他早巳不再顾及种族保全的问题。这种由绝望所产生的野心,是一种超乎常理之外的脱轨表现。
由於有了这层想法,因此当时的秀吉认为「发现人物」是人生的一大乐趣。
一般的小老百姓看到他,也许会说:「这是中国哪一省的王啊?」,但是大名们却会认为他是「来自安南的王吧?」……
尽管如此,秀吉对於违反带领一千五百名士兵的命令而带领三千人上京的政宗,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这个年轻人或许想要统治大明国的半壁江山呢!)
在当时,居下位者只要稍有不慎,往往就会被指为有谋叛的企图。
以秀吉望向三成的眼神为例,事实上即包含了警戒及恶作剧的意味。
秀吉恶作剧的对象,当然不只限於政宗,甚至连许多著名的勇将及陪臣,也经常遭到他的冷嘲热讽。
「他真是一只狡诈的猿猴。」
当秀吉这么说时,事实上对於世人为他冠上「猴子」一词早已知之甚详。更令人吃惊的是,他居然还为此而特意养了一只猿猴。在秀吉的精心调教之下,这只猿猴除了主人的命令之外,绝对不会听从他人的指令。当秀吉把棍子递给它时,则不论在其身旁伺候的是大名、公卿、豪杰或女性,它都会飞扑至对方身上,毫不留情地用棍子敲打对方的头。
被打的人忌惮太阁之威仪,根本敢怒不敢言,只能苦笑著任由泼猴肆虐,而秀吉则兴高采烈地在旁观赏这幕闹剧。
「这真是奇怪的事……不过,如果这只狡诈的猿猴胆敢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我只要闻一闻其味道就可以知道了。虽然它可能是一只狡诈的猿猴,但也可能只是一只任人摆布的猿猴罢了。」
秀吉特别喜欢看政宗忍耐其傲慢的愤怒表情,并且以践踏其才干为乐,因此他决定再度恶作剧一番。
他决定明日午後再次试试政宗,看他到底能够忍气吞声到什么时候?
诅料政宗早已从茶道众今井宗薰的口中,得知这场即将上演的恶作剧了……


政宗於十三日到达京城,并且首先去巡视会见秀吉时的城郭。
当时,伏见城的後方尚未建造完成,然而在向岛有「聚乐第别墅」之称的向岛第,却已经竣工。诸侯当中,只有前田、德川等人蒙秀吉恩赐宅邸。
政宗将部队屯驻於伏见的木幡山附近,等候接下来的命令。
(只有三千名士兵而已,根本不需要大惊小怪!)
此次随同政宗前来的,除了石川昭光、伊达成实、片仓景纲、留守政景、原田宗时、白石宗实、亘理重宗、鬼庭纲元等能够以一当十的大将之外,还有田手义宗、高野亲兼、远藤宗信、富冢信纲、泉田重光、桑折宗良、石母田景赖、柴田宗义等人,再加上马上的三十骑均手持长约九尺五寸(约三公尺)的大刀,因此声势看起来十分浩大。
如果伊达政宗一开始就被喜欢恶作剧的秀吉嘲弄一番,那么此次出阵的舞台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那只大猴子一定会故意戏弄我……)
既然是同一类型的人,对於对方的行为当然会格外敏感。为了预防万一,政宗严命士兵必须尽量避免与其他前来拜谒的诸侯势力发生纠纷,自己则首先前往狂言方的长屋拜访茶道众。
政宗以一小袋砂金做为见面礼,然後向茶道众问道:
「我来自山中,因此只能以产自奥州的砂金来表达我的一点心意。对於这次攻打明国的行动,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要掌握人心的秘诀,莫过於登堂入室请问对方的意见。因此,当政宗来到观世左吉的长屋时。
「好久不见了,观世先生。刚才我好像听见你在打大鼓,是吗?」
接著政宗又说道:
「真是奇妙的声音啊!」
「你说奇妙的声音……对我来说,却是非常可怕的声音。」
「有那么可怕吗?不过,你的鼓声似乎在告诉我们些什么?」
政宗一边说著,一边将耳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50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醍醐梦之卷




==================NO.01伏见对决==================



有关秀吉征服大明国计划的失败,在此省略不提。
好像是在预告其失败似地,秀吉原本预定在一向能够为他带来好运的文禄元年(一五九二)三月一日出发,结果却因为突然罹患眼疾而致无法成行。
当他终於能够由京城动身出发时,已经是三月二十六日。待抵达位於名护屋的本阵时,已经是四月二十五日了。这时,由小西行长所率领的第一队及加藤清正的第二队,正以破竹之势进攻高丽的首都。
经过一轮猛攻之後,小西行长终於在五月二日攻下京城。换句话说,日本军在秀吉到达後的短短一周内,就攻占了敌人的首都。
不过如果仔细衡量当时的情形,则此一结果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在朝鲜方面,由於事先并下了解日本的意图,因此特地派遣巡察使到与日本比较接近的庆尚、全罗、忠清三道了解实地情形。
「听说日本军队不日即将来袭,因此必须事先做好巩固海边城池及防备的工作。」
虽然下达了警戒命令,但是实际上他们并不认为日本军队真的会发动攻击。
不过,来自日本方面的传闻却全然下是如此。
「有意在明年春天假贵国道路进攻明国,届时还请多多包涵与协助!」
这是去年六月宗义智对朝鲜王所说的话。
由於一直与朝鲜展开秘密贸易,并且希望因而获取更多利益的对马之宗义智,和商人出身的亲戚小西行长都不希望这次的战争破坏双方所建立的贸易关系,同时又不想让秀吉察觉他们从这些秘密贸易中所获取的优厚利益,因此只好不停地对己方和彼方撒谎。
当时的朝鲜,与明朝有非常密切的往来,但是与日本的关系却相当疏远。
因此,坦白告诉朝鲜要借其道路攻打明朝,只是日本事先必须要有的一种招呼,也就是外交上应有的礼节罢了。
然而,明朝的兵部却不知从哪儿获得了情报,於是立即派遣使者前来诘问高丽王。
「听说朝鲜计划在日本兴兵攻打我国之际,担任其向导,此事是否属实?」
大惊失色的朝鲜王立刻派遣韩应寅为使者,兼程赶往北京提出解释。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事实上,敝国虽未与日本结怨,但是关系也并未特别亲密,怎么可能答应做其先锋呢?就算真有此事,我们也一定会事先通知你呀!这么一来,贵国不就可以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吗?」
眼见事情演变至此,朝鲜当然不敢贸然答允。但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实力,他们只好对当地的民众课税,准备重新整建靠近日本的沿海诸城之防务。对已经习惯太平生活的民众来说,这个消息使得他们感到惊惶失措,是不难想像的。事实上,不论处身何种时代,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过著安和、太平的日子。
「日本军真的要攻打我们吗?……为什么呢?难道他们只要随便编个藉口,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侵凌他国吗?」
正当朝鲜人民还在议论纷纷之际,由小西行长、宗义智、松蒲镇信、有马晴信、大村喜前、五岛纯玄等人所率领,全部兵力为一万三千七百人的第一队已在釜山登陆了。当率领总兵力为两万八百人之第二队的加藤清正、锅岛直茂、相良赖房听说小西已经占领釜山时,立即表示道:
「我们得要加紧行动才行,绝对不能落後他们。」
於是当即决定由东岸登陆,开始展开攻击。加藤等人深知,如果不能迅速地攻下敌人的城池,那么不但在小西行长及宗义智等人的面前会颜面大失,同时对秀吉也无法交代。
尽管小西行长对朝鲜王表示要「借道」,但是在秀吉面前说的,却是「朝鲜王素来仰慕殿下的威名,因此自愿为我军引路。」换言之,他对两方都在撒谎。
因之,一旦登陆以後,即使朝鲜王不肯引路,也必须立刻展开攻击,否则谎言迟早会被拆穿,进而背上欺骗秀吉的罪名。
不过,他们仍然希望登陆之後,能够说服朝鲜王答应「借道」,以免这个漫天大谎被秀吉察觉。
所以当他们於五月二日攻占京城之後,就立刻派遣宗家的家老柳川调信担任使者,前往临川江向朝鲜军提出议和的条件。
然而朝鲜军却拒不答应。虽然他们对日军所展现的庞大军力心存畏惧,但是对於日军毫无理由便出兵攻打本国的举动,却十分不谅解,因此在感情上无法向日军屈服。更何况,他们的背後还有明朝可以提供武力协助,所以当然不可能轻易成为日军的同志。更令朝鲜军有恃无恐的是,逃到平壤的朝鲜王已经向明朝紧急求援,相信援军很快就会到达了。
不论如何,这种毫无理由就开打的战争,实在是相当罕见。
令人觉得讽刺的是,小西行长和宗义智等人原本是为了独占贸易利益而不得不追随秀吉,并且竭尽所能去刺激秀吉性格中的梦想癖,结果终於引发了这场对谁都没有好处的大战。
在情报网路不全、缺乏正当名义的情况下,所有的正义、信义、人情都已烟消云散,这就是典型的中世纪之战。直到今日,每当韩国人民谈论这场战争时,仍然会忍不住冷汗直流……
由此笔者认为,当初就是因为神佛不希望秀吉引发这场战争,所以故意让他罹患眼疾,使其无法在「幸运的三月一日」出兵。
「对於这场会为人类带来黑暗的战争,希望你能多加考虑。」
如果秀吉具有聆听神言佛语的耳朵,那么一定可以听到神佛们正殷切地这么告诫他。
事实上,在明朝的援军到达之前,小西行长率兵攻打平壤的战争,并不符合公平的原则。
六月十六日,行长终於占领了平壤。
就在这时,秀吉又遭逢了人生最大的不幸。当他在名护屋的本阵裏得知日本大军已经占领平壤时,却突然传来母亲大政所病危的消息。
纵使是一手挑起战火、对人类的生死无动於衷、生性残酷的秀吉,也对母亲病危的消息感到哀伤,恨不得立刻就飞回大坂去。然而,对步行时代的人们来说,名护屋和大坂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大政所还来不及等到秀吉赶回大坂,就已经於七月二十二日撒手西归,结束了她长达八十年的一生。一周之後,兼程自战场返回大坂探视母病的秀吉,在得知其母已死的噩耗後,终於在悲伤之余不支倒地。
秀吉的倒地不但使得战局急速恶化,同时也间接影响了伊达家今後的命运。


刚刚遭逢丧母之恸的秀吉,又接到了七月八日水军大败的消息。驻扎在闲山岛附近的日本水军,由於遭到朝鲜海军大将李舜臣的袭击,以致七十余艘战舰全部付之一炬。对秀吉而言,这是继丧母之痛後的另一项致命的打击。
但是为了顾全颜面,秀吉却不得不硬拚到底。
由於出发前的情报收集工作做得太过草率,因此虽然率领了将近二十万的大军渡海,但是却不能如当初所预料的一般,轻而易举地征服明朝。在察觉到此一事实之後,秀吉当即决定改弦易辙,首先平定朝鲜,为自己建立一个足以巩固实力的据点。
主意既定,秀吉立刻派遣石田三成、增田长盛、大谷吉继等三位心腹大臣前往朝鲜,负责一切行政、军令的执行与监察任务。
殊不知此举实际上是一大失败。
派遣三位参谋来到战场的作法,无异是组成了一支代表中央的督战队。秀吉的立意虽美,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支督战队竟会引起实施部队的反感。
不过,各位只要仔细想想,就会知道这其实是任何时代都无法避免的战争情结。
事实上,後来石田三成之所以会遭到七将领(加藤清正,黑田长政、浅野幸长、福岛正则、池田辉政,细川忠兴、加藤嘉明)的仇视、诋毁,关原之役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是因为朝鲜督战而导致双方反目成仇却是最主要的原因。
当然,这种内哄现象对战局是相当不利的,因此小西行长终於在文禄二年的正月六日,自天寒地冻的平壤连夜退却的消息传出之後,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惊讶。而在秀吉这一方面,眼见京城已经无法继续固守下去,於是只得在三月十日悄悄地发布了撤退命令。
当撤退命令於四月七日送抵京城时,战局已经恶化至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此时,甚至连伊达部队也无法继续留在名护屋了。
三月十日当天,在发布自京城撤退的命令之後,秀吉随即在名护屋城召见伊达政宗和浅野长政两人,命他们立刻渡海出征。
「其他的人都无法收拾残局,所以我命他们暂时从京城迁往南朝鲜,以便重新整军出发。在这段时间裏面,我想正好让敌我双方见识见识独眼龙的勇武。」
事已至此,政宗当然不能再露出为难的表情。毕竟,在过去的一年内,当别人都在战场上疲於奔命时,他却整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内地。不过,依目前的情势来看,如果运气不好的话,那么恐怕大军在抵达平壤之前,兵力至少要折损一半以上。
「我衷心期待的时机终於到来了!殿下放心,我会先和浅野大人父子仔细商讨一番,然後立即渡海。」
尽管表面上表现得非常乐意,但是政宗的心裏却暗暗叫苦。
在秀吉身边的部队,除了伊达势之外,还有德川、前田及蒲生势,然而秀吉却指名要政宗和与他关系良好的浅野幸长联袂出兵,实在令人不得不起疑。不过,以政宗的聪明才智,只要稍加思考,便不难想出是三成在从中搞鬼。
政宗之所以憎恶三成,绝不纯粹是基於感情因素,而是因为双方都是具有敏锐直觉的俊才,所以对对方的性格、癖好等都非常了解。
三成固然知道政宗天生傲骨、卓然不群,而政宗则认为三成是:
「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表面上对秀吉唯命是从,内心裏却对他嗤之以鼻。」
同类之间往往具有不可思议的相知能力,因此三成对於伊达政宗和德川家康往来密切一事,自然保持著高度的警戒。
在任何人的眼中看来,这都是理所当然的现象。因为,家康具有仅次於太阁的实力,而政宗则具有机略纵横的叛骨。
一旦两人的势力联合起来与秀吉为敌,那么必将导致丰家天下的覆灭。
「把其中一方派往战场,是隔离他们的最好办法。」
三成有这种打算,而政宗也能立即感受到他的想法。
出乎三成意料之外的是,自己建议秀吉派遣浅野长政父子和伊达势一起渡海出征的做法,反倒正中政宗的下怀。
就奉行资格来看,浅野长政的地位远在三成之上。长政一向相信政宗的实力,因此他认为政宗一定会膺选攻敌的重任,对於三成的存在及其计划则全然不知。
「真是一个心机颇深的家伙,我一定得让他见识见识我的厉害才行。」
於是政宗与娶了关白秀次之妹为妻的浅野幸长(当时名叫长庆),联袂於三月二十二日自名护屋出航。
在战略布署方面,政宗命鬼庭纲元在名护屋固守营地,又命担任先锋的原田宗时、富冢信纲、伊达成实、留守政景、白石宗实、片仓景纲诸将与浅野势同一船队,自己则率领田手义宗、亘理重宗、桑折点了斋、远藤宗信、高野亲兼、石母田景赖、柴田宗义等大将,组织了另一支船队。
出帆之时原是晴朗的好天气,诅料离港不久即遭遇了大风暴。在无法前进的情况下,政宗只好下令将船只泊在壹岐的风本,一方面躲避风浪,一方面检讨战况。
由於日本方面的船只不足,因此这是最後一批开往朝鲜的援军了。
另一个令秀吉感到头痛的问题是,如果将船只用来运送军队的话,那么就不能运送兵粮;反之,如果先运送兵粮,则势必无法运送援军。
此外,随著战场上死亡人数的增加,更为当地居民带来了可怕的疫病,使得罹患的百姓不断地增加。至於舟子们因为失去赖以维生的船只而致冻死、饿死者,更是不计其数。
因此,逃到内地的军夫及下级武士为数众多,而且大半藏匿在大坂、京都等大都会裏。眼见兵力日益流失,秀吉乃在四月三日下达命令,严令各地官府在各港湾及主要道路设立关卡,以便羁捕弃职逃亡的兵士。不过,奉命渡海征讨朝鲜的伊达、浅野军队,却一直等到船队抵达风本及对马的国府以後,才听说了这些事情。
「看来这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苦战!」
当船只停泊在风本时,政宗特地来到浅野幸长的船上,苦笑著对幸长说道。
出乎政宗意料之外的是,幸长竟昂然地摇头说道:
「这是什么话?凭浅野和伊达家的实力,再加上前田利家和蒲生氏乡也很快就会渡海而来,我相信敌人一定会闻风丧胆,夹著尾巴逃跑的。」
「什么?谁告诉你前田和蒲生的军队会紧跟在我们後面出发呢?」
「是治部大人啊!治部大人一向最了解太阁的想法,所以……」
「等等!既然是石田治部告诉你的,那么必然是个谎言。」
「什……什么?你说治部大人对我说谎?」
「是啊!难道你还不知道吗?纵使前田和蒲生的军队有心渡海,也没有船只可用啊!而且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兵粮比援军更为需要,因此太阁殿下已经决定暂缓运送援军……」
「这么说来,治部大人根本就是在欺骗我们喽?」
「他的确是欺骗了我们。由於船只不足,太阁殿下决定先运送兵粮……」
「这个畜生!竟然敢欺骗我……」
比父亲长政更加勇猛的幸长,怒气冲天地说。
「我知道了!难怪加藤主计头经常告诉我,治部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人,并且提醒我要特别提防他。」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啦!总之,现在是我们展现实力的大好机会,绝对不能平白错过。」
「嗯!我们真是最後一批渡海的军队吗?」
「正是!如今前线全军的命运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因此我伊达政宗一定会努力一拚。」
「好!幸长也会全力支持你的。」
一切正如政宗所料。
秀吉果然在四月十一日下旨,命令正等待出航的前田利家暂时停止渡海,并将此项命令传达给当地部队知道。
在送达的文件当中,秀吉写道:
「目前暂时中止输送军队,船只以运送兵粮为第一要务。」、「基於先前失败的教训,本人发现唯有先做好筑城的工作,才能防止敌人逃脱。」、「派遣二十名医生前往。」及「在韩的船舶立即送还内地」……这些文字虽然简单,但字裏行间却透露出秀吉的信心,已经遭到重大打击的讯息。
在这股不安的气氛当中,伊达政宗所率领的船队紧跟浅野部队之後,於前述文件发出的两天後,也就是四月十三日当天,终於通过对马海峡在釜山登陆。


对政宗来说,这场出乎意料之外的战争,并不是全然没有任何意义的。
事实上,在登陆釜山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觉悟到自己必须背水一战了。
在他抵达的同时,原本固守京城的日本军已经开始撤退,而敌人的战斗意志却因而更加昂扬。
「照目前的情势看来,日本军队恐怕会被追得无路可逃。」
导致日本军不得不自京城撤退的原因,主要是由於粮食不足。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集中於釜山的兵粮无法运往京城。
刚刚登陆的政宗,在听见敌我对阵时的呐喊声後,立即明白己方的士气已经十分低落。
事实上,在敌军的强势呐喊声中,政宗根本听不到日本军的声音。
当然,在异国情绪蔓延的影响之下,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不过,如果任由他们继续散漫下去的话,那么谁也别想活著回去了!)
政宗并不是一个徒具傲骨的武将,因此他对家臣们甫一登陆就想要立刻冲入敌阵的做法,并不表赞同。
「现在正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我们必须先经过详细的战事评定,然後才能采取行动。」
在此起彼落的呐喊声中,首先必须填饱士兵们的肚子,之後才能召开军事会议。
「敌人并不只有明军和韩兵,因此绝对不能妄动,否则只会招致无谓的牺牲。」
「这么说来,你是要我们等待军监的指示再采取行动喽?」
蠢蠢欲动的原田宗时不耐烦地问道。
「什么?军监……坦白说,这个军监可真奇怪呢!此次出兵,太阁殿下对伊达和浅野两家的部队都抱持著很大的期待,冀望我们能够一举挽回颓势,所以我们必须先在当地建立据点,然後才能进行持久战。」
「这点我们早就知道了。」
「然而,此地却有许多包藏私心的苍蝇在四处飞舞著。对於这场战争,他们根本没有竭尽全力,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胆小鬼。」
「有私心的苍蝇……你的意思是?」
「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察觉吗?这些包藏私心的苍蝇为了个人的利益著想,无不希望我和浅野父子均战死沙场……」
「真有这种人吗?」
个性耿直的田手义宗颇感惊讶地问道。
「当然有喽!事实上,石田治部大人正好就是这种人。」
一言甫毕,桑折点了斋突然若有所悟地开口说道:
「我知道了,治部大人一向将浅野父子视为眼中钉。这不但是因为浅野大人与太阁殿下的情谊深厚,同时也是因为浅野大人十年如一日的忠诚使得太阁将其视为第一功臣,再加上其子幸长大人又成为关白秀次的妹婿,因此只要有浅野父子在太阁的身边,治部就永无出头之日。」
「这么说来,他连和浅野父子关系良好的我家殿下,也一起憎恨喽?」
「真是如此吗?殿下!」
政宗下意识地用手摸摸鼻尖。
「我不想说出对方的名字。不过,对於这种具有私心的苍蝇,我们绝对不能让他好过。他不但想要乘机狙击我军,而且还想伤害浅野父子,因此故意派我们来打这场艰苦的战争……对方居心叵测,我们一定要多加小心才行。」
「那当然!」
「好,就这么决定了。」
政宗用军扇一拍膝盖,然後很快地站了起来。
「啊?决定什么?」
「军事评定会议已经有结论啦!比我们早一步登陆的浅野军队,目前正朝金海城出发:不过,一旦到了金海城後,我军势必无法向南撤退与之会合。此时,敌人必定会全力猛攻,而浅野父子则会拚死守住金海城。我这么一说,各位可以了解了吧?」
「殿下,你打算去解救苍蝇吗?」
「正是如此!既然这只苍蝇把我和浅野父子视为障碍,我们就更应该联手建立大功让对方瞧瞧。这么一来,这只苍蝇就不得不向我们俯首称臣了。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因而免去守城之苦啊!」
毕竟,此次伊达军队渡海前来的目的,是为了援助正与高丽军陷入苦战的日本军。
因此他们可以不必等待正在当地担任参谋的熊谷直盛及垣见一直的命令,就直接采取行动。
换言之,只要政宗认为重要据点有危险,就可以如疾风迅雷般地采取行动,以免延误大局,确保当地的安全。
「现在各位都了解了吧?根据我的猜测,禀性善良的浅野父子在全力进攻金海域之际,必定会陷入苦战。不过,对日本军而言,金海城是非常重要的据点,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赶去支援浅野军。」
这时,为人正直的石母田景赖突然问道:
「金海城真有这么重要吗?」
「笨蛋!如果不重要的话,浅野父子怎么会急著想要攻下它呢?」
「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为什么他们要飞奔而去,以致陷入苦战呢?」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呢?如今在这片土地上,有哪个地方不陷入苦战的?难道你没有注意到,我们也即将陷入苦战吗?」
「嗯,说得也是!」
「奸啦,就决定这么办吧!总之,我们绝对不能在这陌生的国度裏,成为迷途的羔羊。」
大体而言,政宗的策略十分机警、具有先见之明,而且相当合理、具备了政治性。
(三成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当天夜裏,政宗带领著军队迅速地朝金海城前进。


智者的智能,能够敏锐地步入合理的轨道,就好像预言家能够预知未来一般。
伊达政宗甫一踏上敌人的土地,就立刻马不停蹄地朝金海城进发。
(在这片土地上,到处都充满了危险……)
既然已经来到战场,则必须和与自己心意相通者的部队联合起来,才能考虑後退之策。
截至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政宗的预料当中。一名竹岛城的金海城,位於洛东江西支流的右岸,南、北、西三面环绕著一片广大的水田,是朝鲜重要的谷仓地带。因此,只要能够攻占此地,那么日本军就可以获得最後的胜利。然而,浅野部队由於遭到敌军的奇袭,目前正陷入苦战之中,情况相当危急。
「怎么样?我的直觉很准吧?如今只要能够顺利救出浅野父子,就可以很快地班师回朝了。」
政宗得意地说。
经过一番仔细地思考之後,政宗决定悄悄地绕至敌军的背後,给予围困浅野军队的高丽军致命的一击。
此一奇袭战略果然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因为将日本的救援军围困在城内而意气昂扬的高丽军,完全没有料到另一队救援军(伊达军)竟会发动奇袭。在一片混乱当中,只听见高丽军的悲鸣声此起彼落,很快地就呈现出败象了。
「好,武神也成为我们的盟友了。现在大家奋勇驱敌,一举救出浅野父子。」
这就是政宗的全部计划。由於知道浅野父子必将陷入苦战,因此他一登陆,就毫下犹豫地率兵赶往金海城。就这一点来看,他的信义及战功都是令人佩服的。
根据统计,此战所砍杀的敌军首级,共有两百二十个。
政宗十三日登陆,十八日即立下战功,使敌人闻风败走的消息传抵名护屋後,秀吉的雀跃之情可想而知。
「真不愧是伊达家的子孙,居然一次割下了两百多个敌军的首级!来人哪,立刻把这张感谢状送去!」
凡事喜欢夸大的秀吉,此次当然也不例外。只见他火速地召来笔吏,然後滔滔不绝地口述感谢状的内容。
接获釜山战果报告表後,得知弹正(浅野)父子因无法抵挡敌军的攻势而陷入险境,幸经你大力协助,乃得反败为胜。在当今的日本国内,你的才干无人能比,你的高名凌驾於所有诸侯之上。正因为我了解汝之才干,故赐予汝如此崇高之令名。
文禄二年六月八日
秀吉朱印
羽柴伊达侍从殿
秀吉的战略经常与政宗不谋而合,因此这次的胜利,使他感到格外高兴……
就性格而言,秀吉的确相当欣赏政宗。事实上,他们就好像两匹性格、癖好相同的马一般,所以秀吉当然忍不住要夸奖政宗。至於政宗这一方面,来自秀吉的夸奖并没有使他冲昏了头。在金海城一战而霸之後,政宗随即和浅野父子联手进向蔚山,一举割下了八十三个敌军的首级,充份发挥了猛将的威力,并且确保了补给路线的安全。
(长年在外征战任谁都会受不了的。)
唯有先立下战功取悦秀吉,然後才能透过浅野父子,说服秀吉早日召其返回内地,因此一开始的攻势一定要锐不可当才行。
政宗在滞韩期间,曾先後寄了两封信回日本。其中一封是给移居觉范寺的虎哉禅师,另一封则是寄给逃到最上义光处的母亲保春院。
虽然曾经想要毒杀自己,但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不过,由政宗居然不计前嫌,愿意写信给意图毒害自己的母亲来看,他必然正为浓烈的乡愁所苦。
在给虎哉禅师的信中,政宗特地附上了一首诗,大胆地披露内心的想法:
何知今岁棹沧海,
高丽大明属掌中。
函剑囊弓为治国,
归帆应是待秋风。
他很明白地告诉虎哉禅师,自己可望在秋天时回到国内。
令政宗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虎哉禅师竟然也回了一首诗给他。
何止学兵谙孙武?
杜诗韩集在胸中。
吾公渡海归何晚?
恨杀禅窗日暮风。
不久之後,政宗又在晋州城之战生擒敌军数百名,功绩彪炳。这次的胜利,不但为他赢得了赞赏、高名,同时也使得他如愿以偿地获准在该年的九月十二日自釜山出发,打道回府。不过,这一切早已在政宗的预料之中——包括这一次的胜利作战。
当然,人生的吉凶祸福并不完全依照人类的想法和计算,有时也会出现相反的情形。
(怎么样?石田治部大人,现在你知道政宗的厉害了吧?)
满怀得意之情返回京都的政宗,迫使石田治部少辅三成不得不以全然不同的观点,重新加以估量。
然而政宗对此却似乎毫无所觉。这一年的八月三日,原本是导致秀吉对外征伐之主因的鹤松丸夭折之悲哀,已为爱儿阿拾(秀赖)诞生的喜悦所取代。对政宗等人而言,秀赖的诞生,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宿命关键。


此时,甚至连政宗都认为自己之所以能够提早返国,全是由於阿拾的诞生使得秀吉龙心大悦所致。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可能只是一个欲置自己於死地的陷阱。
当政宗抵达伏见城後,秀吉立刻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你必须留在京裏。」
由於阿拾的诞生,再加上与明朝已经开始议和,因此秀吉非常高兴地颁布这个命令。
秀吉认为,如果政宗能够暂时待在京裏,将其由农村所培育成的逸才转化成都会风格,则以後便可委任他做更多的事情。
事实上,一直到文禄四年的晚春为止,政宗总共在京裏停留了一年半之久。无可讳言的,这段期间对其往後在建造仙台的街道及经营方面,提供了非常宝贵的经验和教养。
自从回到京城与久别的妻子重逢之後,温馨的亲情,使得他更加怀念母亲。
母亲保春院逃往最上家距今已经将近四年,而政宗也已经二十七岁了。
以男人的一生来说,迈入二十七岁以後,已经从无邪的青春,逐渐地能够思考人生的真谛了。此外,在思想及智慧方面,也都已经蜕变为成熟的大人,故可以说是人生的一大转捩点。
所有战策都能如预期般地进行,而且能够依照原先的估计活著返回故国的政宗,暗暗地告诉自己:
(我必须原谅母亲才行!)
在踏上国土的那一瞬间,这个想法蓦然映入他的脑海中。不过,早在政宗还在朝鲜作战时,他就已经在写给母亲的信中,透露自己的心意了。
身处战地的政宗,特地利用遭其放逐的家臣粟野木工助将其对母亲的思念和悔恨,转达给保春院知道。
当年木工助由於受到保春院的要胁而参与暗杀政宗之阴谋,後因计划失败而遭到放逐。
後来木工助前去投靠关白秀次,并且决心痛改前非,於是把全部的事实毫不隐瞒地告诉秀次。
(透过木工助的帮忙,也许能让母亲回心转意,重返家园共享天伦之乐。)
因为心中怀有这种想法,所以政宗一抵达伏见城後,就立刻前往聚乐第拜访木工助。
当然,现在的伊达政宗并不是功迹显赫的大将,而是一个思念母亲的儿子……当他以此姿态前往木工助的长屋时,才知道木工助正陪著关白秀次前往嵯峨野狩猎。
经仆人这么一说,政宗才注意到今天果然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於是他也不加思索地策马奔向嵯峨野。
殊不知,这正是使他陷入穷途末路的原因之一。
这时,在嵯峨野上的狩猎活动已经结束,众人正开始进行野炊。眼见隆冬将至,大家都格外珍惜这即将逝去的秋日,围绕在气宇轩昂的秀次周围,准备开怀畅饮一番。
既然有酒,当然也就少不了女人。
「阿方,起来为大家舞一段吧!让你曼妙的舞姿为这将尽的秋日,画上完美的休止符吧!」
阿方是关白秀次的爱妾之一,也就是当家康得知信长在本能寺遭到奇袭的消息,准备由堺率兵赶回三河时,为其引路的伊贺的多罗尾彦七之女。在从伊贺甲贺返回近江的途中,秀次因为身旁无人陪伴,故而纳其为妾。
当这位娉婷的女子在枯草地上婆娑起舞时,政宗突然策马狂奔而至。
在政宗呼喊粟野木工助之前,秀次已经察觉到他的到来了。
於是关白大声地叫唤粟野木工助,准备探询政宗的来意。而来到关白面前的木工助,也毫不隐瞒地道出政宗前来的消息。
「什么?是伊达大人来了?很好!最近我也要到高丽一趟,正好可以趁机问他一些当地的情形,快叫他过来吧!更何况他还拥有三国第一的大功勋呢!绝对不可以怠慢,知道吗?」
话刚说完,满身酒意的秀次突然站起来抓住了政宗的手。
关白秀次曾数度奉秀吉之命前往奥州,因此和政宗并非初次见面。对秀次而言,只比自己小长一岁的政宗,是个很好的对手。
殊不知虽然两人的年龄只差一岁,但是在思虑方面却有天壤之别。
事实上,当今春秀吉派遣政宗出征之时,也曾对关白秀次下了一道命令。
「这正是我期待已久的大好时机!如今,高丽不日即将到手,而我也很快就要前往京城成为高丽王,这不是很好吗?」
因此他乃藉著日夜不断地狩猎,以达到练武的目的。
正因为他有此打算,所以才会有意无意在召唤家臣及饮酒之间,流露出野战的枭雄姿态。
「怎么样?依你之见,我军何时可以攻至明朝呢?在我的家臣之中,有人认为明朝并不如想像中那么不堪一击……你听听!他们说的是什么话嘛……」
政宗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疼痛。如今甚至连秀吉都知道这场战争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因此特地派遣小西行长前去谋求议和之道,然而关白却仍坐在阅兵台上,一心想要追随太阁最初的谎言及梦想……
「伊达大人,你的想法如何?……」
具有猛将气概的关白,突然降低了声音,脸上露出孤寂的表情,先前的意气风发一扫而空,像是换了一个人似地。
「如今太阁已经有了阿拾,我……我还是赶快到高丽去吧!免得让父母痛苦……」
接著他又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你不是也和令堂分开了吗?我衷心地祝福你们母子能够早日重聚。」
他的眼中满是泪水。
尽管彼此的年龄只差一岁,但是秀次的客气及热情,却是青年特有的单纯表现。


阿拾的诞生,使得关白秀次的内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直到此刻,政宗才知道年仅二十六岁的秀次,在性格上固然有其粗暴的一面,但是却仍不失单纯,同时也知道他将因为自己的性格而终生受苦。
正因为他无法冷静地分析目前太阁所面临的难题,而一厢情愿地认为秀吉一定会将太阁之位让给阿拾,所以才会急於前往高丽,成为高丽王。由此看来,他真是一位完全不懂得人情世故、只会活在童话裏的人情世界当中之年轻人。
对於阿拾的诞生,政宗当然不可能毫不关心。从人类生存的意义及本能来看,秀吉必然会为自己老後的生活和阿拾的未来著想,尽快终止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当此之际,只要他不再执著於面子问题,就能够让大军班师回朝,使整个事件结束。
然後他就可以和昔日的院政一样,在与阿拾共享天伦乐趣之余,一边从旁协助、监督关白秀次。待阿拾长大之後,再视其才干决定关白之职由谁担任。
当然,秀次也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感到吃惊。
(在重臣当中,到底有没有人把实际的情形告诉他呢?)
事实上,秀吉本人既已决定参加这次的远征,当然不可能将秀次送往朝鲜。如此一来,如果秀次能够想到如何孝养太阁的问题,负起督造船只、安抚出征大名及留守之家臣们的责任,而不是一味地耽溺於狩猎及野炊之乐,则情况自然又会有所不同了。只是,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并且提醒他呢?
这些人虽然名为家臣,却对主君的事情毫不关心,甚至把它们视为别人家的事情,表现出非常冷漠的态度。
令政宗颇感意外的是,外表看起来凡事漠不关心的秀次,竟然会在把酒酣饮之际,为自己和母亲保春院的事情一洒同情之泪,并且给予最真诚的祝福。
「关於你的事情,木工助都已经告诉我了。我想,所有的母亲都是爱自己子女的,不是吗?」
政宗低头沉默不语。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醉的缘故,秀次居然也会表现出感伤的一面,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家母对我也有很大的期许。你也知道,家母是太阁的亲姐姐……因为我有这么一位成就惊人的舅父,所以家母对我的期望也就相对的提高,总是希望我凡事都能胜过舅父。只可惜我的资质平庸,以致她经常对我感到失望……她对我的失望,逼得我曾数度想要上吊自杀……」
说到伤心处,秀次忍不住低声抽泣著。
「殿下,我了解你的心情。家母也是因为对我期望太大,所以才会对我的许多作法感到不耐烦。」
「你真的了解吗?……那真是太好了……这么说来,你会到最上义光那儿把母亲接回来喽?」
「是的!我打算回到领地之後,就立刻这么做……」
「不论如何,如果你和最上大人不能和睦相处,对我关白秀次而言,总是一大损失。」
「我知道,谢谢你的关心!下过,请殿下放心,我和最上大人毕竟有甥舅之谊,我不会逾份的。」
「是吗?是吗?……好,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话刚说完,秀次似乎又想起了某件事情。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呢?」
「是有关木工助的事。据我所知,木工助是一个秉性善良的人,当初若非令堂大人的胁迫,他绝对不敢对你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来。」
「殿下是要我原谅木工助吗?」
「正是如此!我以关白的身份向你提出这个请求,想必你该不会拒绝吧?不论如何,这些人总是因为爱你,所以才会犯下这种错误的。既然你已经原谅了母亲,为什么不能原谅遵从其命令而行事的人呢?」
「好,就如殿下所言……」
「如果你不肯原谅木工助的话,那么我将感到非常遗憾。木工助留在我这儿只是浪费人才,所以我决定把他还给你。怎么样?你了解我的心意吗?」
事实上,即使没有秀次居中说项,政宗也早就打算要原谅木工助了。如今既然秀次当面提出,则不但自己有个台阶可下,同时也顾及了秀次的颜面,政宗当然十分乐意地接受了。
「既然如此,我这就命木工助回到你那儿去。这么一来,我就可以了无遗憾地渡海了。」
虽然最初是想向政宗请教一些有关高丽的事情,但是这一天两人所谈的,却全是一些互相体恤的人情话。
两人分别之後,政宗随即听到了许多令人不悦的传闻。
原来秀吉身边的近臣们对秀次的风评并不好,甚至经常故意在秀吉面前诋毁秀次。
「这个年轻人好勇斗狠,态度暴戾,行为举止根本不像是个关白。」
「如今的关白大人喜欢一些卑俗的游乐,而且荒淫无度,和太阁殿下苦心营造之日本第一的聚乐第风格,可说是格格不入。」
「关白殿下任性、放浪,我真担心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太阁殿下的阻碍……」
在一片诋毁声中,只有向来对政宗不怀好意的石田治部少辅,始终没有开口表达自己的意见。
而政宗则佯装无心地诱使他表明心迹。
「伊达大人,你的看法呢?」
正如政宗所料,石田果然上钩而反问道。
「我想殿下应该能够体会太阁要他渡海的苦心。」
「等他到了高丽以後,也许立刻就能当上高丽王哩!」
「不过,这毕竟是出自太阁殿下的命令啊!」
一等政宗说完,三成立即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
「这个孩子的想法太过单纯,因此一定要把太阁殿下的苦心明说,他才会了解。但是,你看看他现在的表现:妻妾超过三十人、经常在比睿山狩猎、日夜笙歌燕舞、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并且藉酒装疯、随意挥刀砍人,这未免太过颓废了。如果让栉风沐雨、苦心经营盖世大计划、指挥大军的太阁殿下知道关白的生活方式,不知会有多么痛心呢!」
政宗好像被人当胸一挝般地,只觉胸口一阵刺痛。
(想不到三成竟然如此讨厌关白……)
尽管他察觉到这一事实,但是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惹祸上身了。
政宗带著揶揄的笑容,起身向三成告别。
「我想太阁之所以选择秀次继任关白,自然有其道理,我们大可不必在此妄加猜测,以免落人笑柄。」


到了文禄三年,秀吉仍然无意召回驻守朝鲜的日本大军。
当政宗停留在韩国的期间,原本已经有点眉目的日、明议和之事,後来却不知何故无疾而终。
更令政宗感到疑惑的是,各类奇怪的传闻不断地在边界散播开来。
传闻指出,由於高丽反对明朝与日本议和,因此特地派遣使者携带大批贡物前往北京,企图阻止双方达成协议。高丽军民深信,自己一定能够战胜日本……这些传闻一旦传入了秀吉的耳中,当然会使他怒不可遏。
另一方面,秀吉当然也对这些传闻感到非常苦恼……根据和家康交情深厚的边界大商人今井宗薰的说法,秀吉的确为了这件事而头痛不已。他说:
「心思敏锐的太阁殿下,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当他发现征明的计划已转为征韩时,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政宗前去购买茶叶,结果宗薰在他最引以为傲的茶室裏告诉了政宗这一番话。
像秀吉这样的大人物,虽然勇於承认征明计划的失败,但是对於千利休这么重要的情报的提供者,却毫不珍惜地命其切腹自尽,以致让小西行长及宗义智等人有机可乘……
「伊达殿下,我想今年春天将会有很多的事情发生,至少会举行一场大规模的赏花会。」
「大规模的赏花会……?」
「是的。这是日本与太阁之间的饯别宴……」
「你的意思是说,太阁此次前往高丽,是抱著必死的决心喽?」
「必死……或许情形没这么严重吧?但不论如何,这次的高丽之行终究会对他的性命造成威胁的。」
「嗯,那么日本的情形又会如何呢?」
「我认为……」
宗薰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然後低声说道:
「阿拾可能会和关白秀次的女儿订立婚约。」
「也许吧?不过,他们还只是婴儿,这些事将要托付给谁呢?」
「当然是德川内府喽……相信前田大人也会赞成这么做的,一旦国内的事情都已交代清楚,太阁殿下就可以安心地前往高丽了……反正只要等到今年春天,一切都可以明朗化了。」
宗薰十分了解太阁的个性,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甘心承认失败、乖乖地躺在床上等死的人。换句话说,秀吉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众人面前展现其豪勇。
「如今,这个不世出的大英雄却即将随著樱花凋零,一起从日本的土地上消失。」
宗薰认为,秀吉之所以会选择赏花作为饯别宴的形式,目的就是要告诉众人,他将永远地离开日本。
「既然要赏花,那么全日本第一的赏花名胜是……」
政宗略加思索後即脱口而出:
「吉野山!」
宗薰应和似地笑了起来。
「正因为这可能是秀吉今生当中,最後的一次赏花大会,所以他才希望能再次欣赏素有日本第一美誉的吉野山樱花美景。」
「的确如此……」
在此之前,政宗只知道宗薰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却没有想到他的思虑居然如此缜密。
也许是因为和秀吉有生意上的往来吧?宗薰对其心境真可谓了如指掌。
(他会不会和秀吉一样,因为喜欢吹嘘而招致失败呢?……)
根据宗薰的说法,秀吉是因为不愿意以失败者的身份出现在国人面前,所以才会选择前往高丽,以便从日本消失。
(我也有可以隐遁的地方吗?)
政宗苦笑著回到自己位於聚乐第的家中。不久之後,政宗果然听见秀吉亲口说出准备「到吉野赏花」的计划。
原来秀吉打算二月九日先在大坂城举行一场盛大的本能乐,并且命政宗陪侍在旁。
「今年春天我要到吉野的高野山去,你也一起来吧!」
在伏见的向岛第裹,秀吉以兴奋的语气告诉政宗。
「殿下的意思是说,今年春天要到吉野去赏花吗?」
「正是如此!不过,除了赏花之外,你也可以说是拜神或供佛。」
「那么,还有哪些人会陪您前去呢?」
「关白当然是其中之一,此外还有内府、大纳言等人,也都会和我一起前往吉野赏花。」
「这么说来,你也打算让我一起去喽?」
政宗抬头挺胸,两眼闪烁著耀眼的光芒。
不过,与其说他是因为能够前去赏花而兴奋,倒不如说是对宗薰感到敬佩。
(宗薰的见解的确精辟入裏……)
不可否认的,这个发现使得他大吃一惊。
(既可以说是赏花,也可以说是拜神……)
最後的「供佛」一词,却牵动了政宗的心灵。原来秀吉是要先为自己举行葬礼……或许这就是秀吉此行真正的目的。
当然,秀吉并未直接回答政宗的问题。
「听说你和治部处得不太融洽?」
「噢……殿下是指石田治部少辅吗?」
「此人的智慧颇高,你最好不要与之为敌,懂吗?我想也许你有别的计划,不过我希望你能和内府、大纳言等人一起陪著我。」
「真的吗?」
「那当然!我知道你有更远大的志向,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表现得太像我。」
接著秀吉又继续说道:
「对你,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你实在太像年轻时候的我,事实上……」
秀吉的眼中突然流露出激赏的神色。
此时的秀吉,正在导演一场瞒天过海之计。


对秀吉而言,文禄三年是个令他疑惑、苦闷的一年。
他到吉野赏花的决定,虽然出乎政宗的想像,但是却在宗薰的预料之中。
自二月二十五日从大坂出发前往吉野以来,关白秀次及家康、前田三人即寸步不离地跟在秀吉的身边,而此行之主要目的似乎是听秀吉说话的政宗,也获准坐在三人的身旁。当秀吉说话时,有时甚至会故意支开浅野长政或石田三成等人:如果以当时人们的评语来看,则这也只是因为政宗是新近得宠的武士罢了。
(也许秀吉是想藉著这次旅游,好好地给关白秀次来个机会教育吧?)
因此在这次的旅途当中,秀吉严厉斥责秀次的场面屡屡发生,但却从来不曾提到让阿拾娶秀次之女为妻的事情……至少政宗本人从未听过。
事实上,秀吉早已意识到高丽之战不会这么轻易地结束。但是先前既然已经夸下海口,如今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勉强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来面对一切了。也就因为如此,所以愈是接近吉野,秀吉就愈希望生活上能多加一点色彩。
当然,京坂一带的诸大名们也都带著女眷,穿著绫罗绸缎制成的华服加入了赏花的行列。
「这是太阁精心筹划的赏花大会,相信一定可以名留千古才对!」
自二月二十七日到三月一日这段期间,在数千株盛开的樱花树下,所有的家臣们都暂时抛却俗世的烦忧,尽情地享乐、嬉闹。
吉野的赏花大会结束後,秀吉又意犹未尽地在京城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赏花之旅。那就是在渡过吉野川上山之际,秀吉特地在入口处搭建了一排供诸侯使用的茶亭,并且由茶亭的主人亲自率领最令其引以为傲的小厮和侍女招待客人。
平常就很喜欢做怪异装扮的秀吉,这一天更是极尽怪异之能事,令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集中在他的身上。他戴著惯常的假胡须、手持一把缀有猩红穗子的唐人伞、腰间佩著一把附有金鞘的短刀、肩上则披著一条金栏大巾,并且薰上茗香,使得芬芳的香气不时飘散在各个茶亭之间。
每当秀吉进入茶亭时,倒茶的侍女总是异口同声地赞道:
「哇!好香的味道啊!」
边说还耸动著那娇俏的小鼻子。
「奸像满山的花全都盛开了似地。」
这时,秀吉会装模作样地捻著假胡须,然後一本正经地作揖行礼而去。
「这股香气就是茶资,你们拿去吧!」
之後秀吉对政宗说:
「我拥有这世上最高贵的薰香……所以我用这股薰香当作茶资。现在,你也应当放些不失风雅的茶资在这儿,不要再用那些充满铜臭味的奥州砂金了。」
「遵命!」
这一天,政宗特地装扮成要前往吉野之大峰山参拜的和尚。
他的头上戴著桧木皮制成的斗笠、手持挂有铃铛的金刚杖,法螺贝由家臣平田五郎拿著,腰间则挂著二十吊钱。
「我就以这个为茶资吧!」
他从一吊钱中取出数个铜板来。
「噢,你这个修道者是因为知道今天太阁要在此赏花,所以特地前来的吗?」
「正是如此!虽然修道者的生活十分清苦,但是我们却很希望能够自由自在地陪伴在太阁身边。」
所有看到政宗的人,都以为他是真的要到深山裏参神的修道者。
在整个赏花过程中,政宗始终追随著在增田长盛之茶亭前的太阁一行人。
太阁在装扮成武将的菊亭晴季、装扮成卖书人的家康及装扮成卖香包小贩的利家等三人陪同下,正坐在茶亭裏休息。
政宗佯装不知地自茶亭前经过。当他的身影经过茶亭时,家康和利家都没有察觉到他,但是秀吉却注意到了。
秀吉很快地站了起来,挥舞著手中的团扇。
「欵!这位大师,可否请你到这儿来一下?」
他招呼道:
「我们是这家茶店的伙计,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吧!本店的茶价分有各种等级,而且种类繁多,只要你叫得出名字的,我们应有尽有。」
「哦?」
政宗回头对平田五郎说道:
「此地离大峰山还有一段距离,不如先在这裏休息一下吧?」
於是他又转头对挥著团扇招呼自己的秀吉说道:
「我们不想喝茶,只想来一壶烧酒。」
「什么!?你们要喝烧酒?」
「是的!五郎,你吹贝吧!」
一言甫毕,平田五郎立即态度恭谨地吹起了法螺贝。在一阵悠扬的乐声当中,只见花瓣不断地飘落地面。
这时家康和利家方才注意到此人竟是政宗。不过,往来於茶亭之前的女侍和小厮们虽曾伫足观赏这一幕,但是却没有人发现这名和尚就是政宗所扮。
待平田五郎吹完之後,政宗突然来到秀吉的面前,伸手挡住他张开的扇子。
「我看你并不像是这家茶店的伙计,而是一位奇人。如果你希望驱散占据此地的恶魔,那么就给我一点斋钱吧!」
就在这时,突然有名女子尖声叫道:
「啊!他居然敢这么对太阁殿下说话……」
她以为政宗真是一名和尚,因为不认识秀吉而欲向他强索酒钱。
秀吉的双眼蓦然变得通红。
「哦?你真的能为我驱散恶魔吗?」
「是的!」
「好!那么我不给你斋钱,但是店裏的酒却可以任你尽情享用,只要你喜欢的话。至於下酒菜嘛!就是这股香气……」
他用力挥著腰间的大巾,使得家康和利家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今天的赏花大会,可真是让我开了眼界,想不到无情的花朵竟然也会变得如此盛情。」
利家说完之後,秀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店家,快拿酒来!今天所有天下奇人都共聚一堂,实在非常难得。不过,真要称得上天下第一的奇人,则非我和政宗莫属。政宗,你真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家伙!哈哈哈……」


秀吉和政宗之间,的确有许多共通点。不论是战略的运用、喜欢吹嘘的性格、脾气或意欲凌驾万人之上、宁死也不肯服输的个性等,都非常的相像。
因之,如果一直只有他们两人单独相处,则其关系将会如鱼得水般地融洽。
当此之际,如果秀吉将与政宗同年龄的关白放在一起比较,则恐怕会忍不住一掬伤心之泪吧?
在今天的赏花会中,关白并未随同太阁一起上山。因为他认为在太阁内心劳苦的情况下,自己似乎不宜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和政宗相处和睦的样子,以免更加刺激太合。
「今天的奇人当中,以我和政宗为天下第一。」
基於这点,秀吉遂将心中无法向他人倾诉的孤独及苦恼,一股脑儿地告诉政宗,而政宗也因而获准参加一场聚集了许多能人贵胄的歌会。
尽管政宗生性好强,但他毕竟是个乡下人,一定不会写作和歌……秀吉心中又萌生了想要揶揄政宗一番的念头。
然而,事实与他所想的正好相反。自从父祖以来,连歌一直是伊达家最引以为傲的得意技巧,因此政宗早在孩提时代,就已经开始写作连歌了。
在歌会上,政宗一口气发表了「花愿」、「不会吹散花儿的风」、「瀑布上的花」等三首连歌,有意无意地触动秀吉的心弦。
花愿
同是藏在内心深处的愿望
托付在随风飘零的花瓣上
不会吹散花儿的风
远见花间飘香
微风不吹枝头
瀑布上的花
随著吉野山瀑布流逝的花办
踏著轻快的脚步随波而逐流
政宗想要藉著这次的赏花大会,了解秀吉真正的心意。如果事情真如宗薰所料,那么他将会为这位英雄一掬同情之泪。
然而直到现在为止,秀吉的表现忽真忽假,使得他根本无法掌握。
但不论如何,这次的赏花会终究是让政宗开了一次眼界。
从包著金箔的十字架到穿著奇装异服的伊达士兵之出征、在朝鲜建立三国第一的功勋……再加上现在的赏花之宴,政宗的各种表现,无一下是为了观察秀吉的苦衷。
「微风不吹枝头。」
这是暗指自己了解秀吉内心的苦闷。
「真不愧是伊达家的子孙!如果他早生几年的话,那么我这太阁就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取得天下了。」
在返京的途中,秀吉特地在高野山的青岩寺住了一宿,以便与关白秀次会谈。没有人知道他
们谈了些什么,但是回到伏见城不久之後,秀吉即宣布将在伏见城举行一场大普请。
在这段期间裏,秀吉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虽说在伏见建造一座下亚於大坂的新城,是为了迎接来自明朝的议和使节,并且压抑奉命出征之诸大名内心的不平;同时,对留在内地的诸大名课税以便进行普请的作法,也相当合理:但是这真的是秀吉的用意?或者只是一种巧妙的障眼法呢?
在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出乎众人意料的大事,令人兴起「世事难料」之感。那就是秀吉为了压制伊达政宗而封在会津的蒲生氏乡,竟在文禄三年过後不久,以四十四岁之壮年去世。
不论是对政宗本身或对维护整个奥羽的治安而言,这都不是一件可以等闲视之的小事。
(蒲生的儿子还太年轻……)
到底谁会被封到会津来呢?
已经移居岩出山城的政宗,当然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领地去了。
政宗向秀吉提出归国的请求,是在文禄四年的二月七日,也就是蒲生氏乡死後不久,众人的话题正围绕著会津打转的时候。
当时秀吉的心情显得十分愉快。
「嗯,这次筑城你的确费了不少心力,也该好好休息一下。好,等雪消之後你就回国一趟,
到领内各地去巡视一番吧!」
秀吉毫不考虑地答应了政宗的请求。
文禄四年四月二十三日,政宗终於回到了睽违已久的家园。
在二十六岁那年的正月自岩出山城出发的政宗,一直到二十九岁的初夏才又再度踏上自己的领地。
在这三年当中,他学到了许多东西,心智也随著年龄而成熟了许多。当他踏上故乡的土地时,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从最上家把母亲接回来。
此时的政宗,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徒具智略,而能够冷静地分析太阁的人生,并且具有容人的气度。
但是——
回到岩出山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伏见城的秀吉就派人送来一道命令,召他即刻上京。
这并不是寻常的诏命。原来当政宗离开伏见城不久之後,情势就急转直下,而且根据关白秀次的亲信所透露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秀次谋叛!」
於是秀吉便以莫须有的罪名处决秀次,甚至也为伊达政宗按上谋叛者的罪名,因而命他即刻上京。
「什么?是伊达政宗煽动关白谋叛?」
据说关白在被召回伏见城後,就立刻遭到逮捕,而且奉秀吉之命在七月十五日……也就是盂兰盆会当天,在太阁一行人於吉野赏花会後返京途中所寄宿的高野山青岩寺内切腹自尽……
(关白真的做出谋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吗?)
当政宗获准返国时,秀次曾在饯别宴上赠给他少许白银,并且是由使者粟野木工助转交,因此其中的情形究竟如何,政宗实在无从得知。
在滞留京城的这段期间,任何人都会认为秀吉对政宗确实另眼相看,诅料政宗返回故土仅仅二、三个月,他的态度就完全改观了。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令政宗感到左右为难。
(我知道了,一定是治部那家伙从中搞的鬼!想不到治部竟然如此嫉妒我。)
事实上,秀才原本就是喜欢嫉妒的。但是,如今治部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扯进关白的谋叛事件裏,这未免太过阴险了呢?
想到这裏,政宗不觉气愤填膺,全身颤抖不已。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51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2蛟龙弄玉==================



回到阔别已久的领国不及两个月,秀吉对政宗的信赖就完全丧失了。
当初,秀吉不但极力夸赞他有三国第一的武功,甚至还写下了感谢状,而他本人也曾亲口说道: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不妨回到领国去看看藩政的情形吧!」
直到此刻政宗才蓦然醒悟,原来秀吉当初所表现的体贴及慰劳之情,其实是为了让政宗离开京城,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准备陷阱。
能够证明政宗清白的人,除了关白秀次以外,还有他的重臣们,但是如今这些人都已经伏诛。
(他的技巧真是高明啊!)
在愤怒逐渐平息之际,政宗突然觉得全身毛骨悚然。
原来在他还未察觉之时,秀吉就已经竭思弹虑地在筹划这项阴谋了。
当然,政宗的粗心大意,也是导致这项阴谋能够得逞的主因。不过,或许秀吉本身也是这项阴谋中的受害者之一,只是他自己尚未察觉罢了。
秀吉固然憎恨自己的外甥关白秀次,但是他的心裏却相当清楚,秀次根本没有企图谋叛的胆识。
因此,虽然他以谋叛罪名处决了关白,但是内心却认为伊达政宗才是真正的主导人物,於是以共犯之名命他立刻上京接受调查。
下达此一命令的人,也就是本身亦为受害者之一的秀吉,和政宗一样,都陷入了一个他人精心设计的巧妙陷阱当中。
(这一连串的意外,将使事情变得下可收拾。)
虽然情形和以往并无两样,自从政宗回国以後,上京的命令就奸像如影随形般地很快送达……但是此次与其说是不希望让政宗回到自己的领土上稳定下来,倒不如说是暂时让他离开秀吉的身边,以便乘机进谗言来破坏太阁对政宗的信任……这才是设计此一阴谋者的真正用意。
这么一来,政宗的嫌疑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如果秀次及其重臣仍在人世,那么政宗就可以要求对质,并且举出有力人证,然而如今他们却已经全部被杀。
「政宗也是同谋!」
这就是最後的结论。
唯今之计,如果想要解释的话,就必须尽早出发,否则一旦上京太迟,则必使得事情更加恶化。不过,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上京,岂不是正好中了对方的阴谋吗?
事实上,既然秀吉杀死了纯真的秀次,则其心理上……想必也已经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
「秀次绝对没有谋叛的智慧,因此一定有人在其背後煽动,而这个煽动者就是那狡猾的政宗!」
一旦秀吉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那么必然会把一切责任推到政宗身上……这个计划真是天衣无缝、滴水不露啊!
於是政宗暗中派遗铃木重信到资福寺去,将虎哉禅师请到岩出山城来。
「京裏的太阁派人送信来,命我即刻上京。」
由於房内只有师徒二人,因此政宗毫不隐瞒地将遭到怀疑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禅师。
听完政宗的敍述之後,禅师面不改色地说:
「那么,殿下打算何时出发呢?」
他以平静的声音反问道。
在一刹那间,政宗突然觉得全身汗毛直立。
依照禅师的话意来看,他是要自己立刻上京一趟,然而政宗并没有为自己开脱的自信。更何况,尽管自己曾一再强调自己和关白谋叛事件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对方却丝毫不肯相信。
禅师在政宗的脸上发现了困惑的表情,於是改以严肃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是他们特地为你做好的美食,再不赶快去的话,恐怕就要腐烂了哟!」
「特意为我做好的美食……师父,这是你的看法吗?」
「那当然喽!殿下你不也常说,人生就好像被人招待旅行一趟的过客一般吗?」
「但是……」
「既是客人,当然没有挑剔菜肴是否合乎口味的权利。换句话说,不论是多么难吃的菜,你也必须甘之如饴。反正只要你的肚皮够强壮,就下必担心会食物中毒了。不过……」
「不过什么?」
「如今正值盛夏,天气十分燠热,东西腐坏的速度往往很快。所以啊!你要是不赶快去吃的话,到时可真的会食物中毒喔!」
「嗯!」
「现在你不妨先巩固自己的肠胃,然後尽快出发。放心好了,即使真的有阴谋,那也是出自人类的常识……既是常识,往往会像破网一样,存在著许多漏洞。」
如果是在平常,政宗一定会击掌叫好:但是此次事关重大,因而使得他的心情格外沉重。虽然他知道禅师的意思是要他先行出发,途中再慢慢地想办法,否则一旦出发太迟,则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但是他却仍然犹豫不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么做。
「师父的意思是要我不论如何先出发,到时再碰碰运气喽?」
「如今你除了这么做以外,别无选择了呀!别忘了,你的妻子还在京裏,而且猫夫人、公主及刚出生不久的兵五郎也在那裏,如果去得太迟,只怕对方会把陷阱加在他们的身上啊!这么一来,你也不得不自投罗网了。」
「嗯,看来我只好去碰碰运气了。」
「不!不是去碰运气,而是去破坏对方的运气。」
禅师以泰然自若的神情说道:
「嗯,蜩虫的叫声居然也这么动听呢!」
边说边眯起了双眼。


经过与虎哉禅师的一番详谈之後,政宗终於在七月底时,再度离开岩出山城向京师出发。
正如他所预料的,当时秀吉的情绪显得十分焦躁。
有关政宗离京後的情势演变,早已由留在京裏的留守政景处,源源不绝地提供所有的情报。
但是……当政宗於中仙道接获政景传来的消息,得知秀吉居然於八月二日将毫不知情的秀次之妻妾三十四人及四名儿子押赴三条河原斩首时,不禁浑身战栗不已。
当骨肉亲情转变为憎恨时,人性中残暴的一面也就毫不隐瞒地表现出来了。诸如此类的例子,政宗自己也曾亲身体验过。
然而,在政宗回国之後,太阁的所作所为居然有如此巨大的改变。
「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呈现在眼前的事实,令政宗感到心寒。
七月十五日当天,秀次在高野山的青岩寺被福岛正则、福原直高、池田秀氏等人所率领之一万多名士兵团团围住,毫无辩解余地地被迫切腹自尽。
只比政宗年轻一岁的秀次,一直像玩偶般地为其伟大的舅父所操纵,如今甚至还来不及长大成人,就匆匆地结束了他的一生。更令人惋惜的是,继秀次之後,驻守在东福寺的隆西堂、雀部淡路守,以及当时在京裏风评颇佳的山本主殿、山田三十郎等两名十九岁的少年和年仅十七岁的不破伴作等人,也分别被秀吉处以极刑。
除了重臣们相继被处死之外,更令众人感到意外的是,秀吉居然连秀次的妻孥也要一并斩死。
事实上,在太阁计诱关白秀次前往伏见的当天夜裏,同时也命人至聚乐第逮捕其妻妾,并且迅速押赴德永寿昌的官邸裏……
负责执行此次任务的,是五奉行之一的前田玄以和田中吉政。根据传闻指出,原来秀吉是打算把她们押往丹波的龟山,但八月二日却不知何故突然改变主意,迳自把她们带往三条河原就地处决了。
为了处死这些无辜的妇孺,秀吉特地命人在三条河原上挖了二十四个洞窟,并且在三条桥下筑了三座大冢,然後将秀次的首级朝西放置。
当看到秀次的三十四名妻妾及四名遗孤被以非人的手段砍下首级时,围观的群众无不紧闭双眼、默默地一掬同情之泪。有些人甚至为她们诵经超渡,并且把小旗埋在河滩上。
对此残暴作风感到愤怒的百姓,当天夜裏在城内各处贴上了许多标语,上面写道: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关白之罪应核依照往例,由关白一人独自服刑,其罪不应及於妻孥。然而,如今太阁却让她们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就死,以致灵魂永世都不得自由,这种作为岂能称为政道?为恶之人必遭天谴,相信因果报应终会降临其身……
因果循环
报应不爽
由这些慷慨陈辞的标语可以知道京都的百姓并非全然麻木不仁,而他们的愤怒也逐渐蔓延到了政宗的心中。
政宗并不认识秀次的三十四名妻妾,但是由粟野木工肋的口中得知,其正室名为一御台,并且生有四名子女。
一御台是曾和政宗一起在吉野赏花的菊亭晴季卿之女,据说年纪比秀次稍长。至於她所生的子女,则分别是:
嫡男仙千代丸(五岁)
二男百丸(四岁)
三男於十丸(三岁)
长女一之姬君
由於秀吉担心一旦留下这些血脉,则其长大成人後可能会找阿拾(秀赖)复仇,因此乃毫不留情地将其全部斩杀,以便永绝後患。
在三十余名妻妾当中,最可怜的莫过於第十一个被斩首的於伊万。由政景的口中,政宗得知於伊万竟是自己的表妹。
原来於伊万就是最上义光的女儿,与前来奥羽的秀次一见锺情,最後并且嫁给了他。
不!应该说是秀次对她一见倾心。当那时年仅十一、二岁的於伊万捧著茶盘出现在秀次的面前时,
「嗯,这个小女孩长大後必然是东海第一美女。」
两年之後,秀次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对了,令嫒今年几岁了?」
他问来到京城的最上义光。
「小女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义光未加思索地答道。
「我有意纳她为侧室,像她这样的美女……」
既是关白的请求,义光当然不能拒绝,於是只好立刻派人接於伊万上京。
然而,当年仅十四岁的於伊万抵达京城时,秀次已经被囚在高野山了。
当时正在伏见城的淀君得知此事之後,特地来到秀吉面前,为於伊万请命。
「什么?她连秀次的面都没见到?那么她是真的不知情喽!好吧,就照你说的饶了她吧!」
於是淀君立即派遣使者快马奔往位於三条河原的刑场,制止行刑人员对於伊万用刑。
然而,在刑场监督行刑的石田三成却告诉使者:
「你来迟了一步,行刑已经结束了。」
得悉噩耗的政景,连忙将於伊万被排在第十一顺位斩首的稍息传了回来。
(这真是一件惨无人道的事情!)
人类一旦踏进了不顾情理的血池地狱,则结果往往会变得更加慌乱。
事实上,一个曾经中毒过的恶鬼,可能存在於每个人的心中。
「政宗还没有来吗?好,我就把他的妻、子全部抓起来斩首示众。」
在狂乱的状态下,秀吉很可能会做出此一决定,因此虎哉禅师才会希望政宗赶快出发。
虽然政宗也了解这一点,但是这并不能减轻他内心的焦虑。
八月十二日当天,在京内百姓仍然对三条河原的处刑闻之色变之际,政宗终於抵达京城。而他第一个拜访的对象,却是施药院全宗。
尽管已经到了京城,但是政宗却依然脑中一片空白。他不了解对方到底有何打算,也找不到任何门路可以打通关节,因此根本无法想出能够有效消弭祸源的对策……


「咦,你到得很早嘛!」
施药院全宗以无比惊讶的表情迎接政宗。
原先他以为政宗抵京的日子,最快也要在八月二十日以後。
「相信你也已经听到外界的传言了。哎!谣言真是可怕。先是有人说关白的谋叛与你有关……如今却愈传愈可怕了。」
「哦?到底变成什么情形呢?」
「大家都说,真正主张谋叛的,其实是你本人,认为是你趁机煽动因为阿拾出生而心情郁闷的关白。」
「哼!真是一派胡言。那么,太阁殿下也如此认为吗?」
「虽然这个传言过於夸大,但是你该知道关白并不是一个非常贤明的人……」
全宗禀性善良,而且一向都非常照顾政宗。然而,政宗却从全宗的话裏,知道对方的计划果然设想得十分周密。
如此完善的心理作战,是政宗从未遭遇过的。
所有能够证明自己无辜的证据,都被对方堵死了。更可怕的是,对方不但完全掌握了太阁在人性上的优点、弱点及骨肉亲情等感情的发展经过,而且巧妙地将其融入陷阱当中,使得政宗根本毫无反击的余地。
太阁认为自己的外甥虽然愚蠢,但是却绝对不可能背叛自己。
更何况,秀次的生母日秀是他唯一还在人世的亲姊姊。因此秀吉告诉其姊:
「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怂恿他。」
而这也正是秀吉本人的想法。
秀吉在某些地方和信长极为类似,虽然处事果断、残酷,但基本上仍不失为一个善良而富有人情味的人:虽然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但是却从来不恨人,故可以说是一个充满矛盾组合的战国英雄。
正因为他的性格鲜明,所以很容易为人所掌握,并且针对其特点设计了这项阴谋。
筹划这项阴谋的主角,当然就是石田治部少辅。不过,除了治部以外,还有谁会欺骗秀吉呢……?
(一定还有其他实力强大的人与治部联手……)
政宗首先将母亲保春院和粟野木工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施药院全宗。
木工助是父亲辉宗特地为政宗之弟小次郎聘请来的师父,後来由於身为母亲的保春院偏爱小次郎,因此他也加入了毒杀政宗的计划。
事发之後,木工助遭政宗驱逐出境,於是辗转投入关白的门下,并且决心痛改前非。关白深知其内心的悔恨,因此特地居中斡旋,希望政宗答应让他重回伊达门下。
「只是如此而已!我敢向天地神明发誓,除了这件事情以外,我和关白绝对没有任何牵连。」
依目前的情形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快找到一些知己,因此这时政宗的语气格外地认真、诚恳。
听完政宗的敍述之後,施药院不觉长叹一声。
「原来如此,我完全了解了。不过,你还是很难洗脱谋叛的嫌疑。」
「谋叛的嫌疑……?」
「正是!太阁殿下认为,除了粟野事件之外,一定还有其他因素促使你计划此一阴谋。」
「是谁在旁蛊惑他的呢?」
「当然是淀夫人喽!」
「哦?太阁怎么会相信淀夫人所说的话呢?」
「那是因为太阁殿下深信,自从当初他将蒲生封於会津之後,你就一直怀恨在心……」
「怎么又会扯上会津的幽灵问题呢?」
「为什么不呢?他们认为,你必然会找机会一吐胸中的闷气……因此这段期间你所遭遇的一连串事情,都被联想成别有用心。比方说,他们一直认为当初是你和母亲保春院合谋,联手杀害了弟弟小次郎……」
「等等!你是说,他们认为我和母亲联手杀死弟弟……」
「是啊!因为令弟对太阁心悦诚服,极力主张要追随殿下,所以你和令堂便联手杀死了他。」
政宗不禁哑然。
「这么说来,他们认为木工助是帮助我和母亲杀死小次郎的共犯喽?」
「或许是吧?毕竟,伊达大人的才智之高,是有目共睹的。而且你行事向来周密,甚至连花押上都会穿上针孔……因此在杀死小次郎後,不论是驱逐木工助或让母亲逃回最上家,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真正的目的则是要使木工助潜伏在关白的身边。换言之,你故意在关白身旁安置了一名亲信,藉著朝夕相处的机会,鼓动关白起而谋叛。」
政宗闭上双眼,两手用力地紧握住。
对方的陷阱设想得如此周密,甚至连政宗都自叹弗如。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呢!」
全宗以同情的口吻说道:
「阿拾的诞生,正好让你趁机鼓动已经陷於狂乱的关白起兵谋叛……证据之一,便是伊达大人曾经在某个狩猎场上与关白殿下密谈。此外,据说石川五右卫门也曾经和伊达大人有所交涉。」
「什么?连石川五右卫门这个盗贼也被当作证人?」
「是的。据说在你的精心策划之下,五右卫门乃奉了关白之命,潜伏在伏见城内搜集情报。」
「哼!太阁殿下相信他们的说辞吗……?」
「这是淀夫人说的,太阁当然深信不疑。」
「那么,到底是哪个家伙让淀夫人相信这种说法的呢?」
「我不说相信你也应该知道。总之,这是一个精心设置的陷阱,恐怕你是很难解释得清了。」
「你对政宗的关爱,令我十分感激。不过,今天的谈话绝对不能传入秀吉殿下的耳中……嗯,看来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在与全宗会谈之後,政宗深觉若非自己太过粗心大意,也不致使事情演变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如今,所有被对方用来诬陷自己的人证,如秀次、五右卫门、小次郎及蒲生氏乡,都已经不在人世,使得政宗根本无从辩起。
当然,现在若是再随意妄动,则无疑是给对方攻击自己的机会。
「就这么办吧!请你告诉太阁殿下,就说我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师之後,特地来到你的府邸,向你表明内心的惶恐,并且希望获得殿下的谅解。」
「我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就去见殿下。」
「此外,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能否请你派人将留在聚乐第府中的留守政景找来呢?」
「没问题,我立刻就派人去。不过,对於家中一统的问题,你是不是有所计划呢?」
说到这裏,全宗突然压低了声音:
「不如这样吧?你不妨将家督之职让给兵五郎,然後向殿下表示有意隐居。」
「这件事等我见到政景以後……」
政宗著实委决不下。事实上,全宗根本不了解他内心的想法。
(我这奥州第一的食人虎,真的就这样被石田锁得死死的吗?……)


全宗之所以建议政宗隐居起来,是因为他认为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救得了政宗。
然而,猫夫人所生的兵五郎,目前实岁也只不过是个四岁几个月大的幼儿罢了……
(毕竟,关白一家人的遭遇,未必就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一般而言,解决问题的方法不外两种。一种是鼓起勇气斩除祸根,另外一种则是抽丝剥茧,对所有的疑问耐心地一一加以解答。
然而,依目前的情况来说,两者的通路都已被对方堵死,根本无法采用。
即使真的派人前去刺杀石田三成,根绝促使淀夫人传话的根源,却可能导致反效果。
「事实真是如此吗?」
结果反而加深了秀吉的疑念。
另一方面,如果想要采取抽丝剥茧的方法,则苦於没有充裕的时间。
令人担心的是,一旦这个问题延宕过久,则太阁甚至可能连自己的胞姐都会斩杀,更何况是政宗一家呢?
「连关白都杀了,政宗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如此一来,爱夫人、猫夫人、兵五郎和五郎八姬等人,就会遭到和关白的妻子们相同的命运。
事实上,这个阴谋的最终目的,就是要置政宗一家人於死地。
在全宗的通知下,留守政景匆匆赶到。当政宗看到叔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只得勉强一笑。
「政景,人生真是到处都布满了陷阱啊!」
「殿下!这时候你还笑得出来啊?」
「哈哈哈……放心吧!政宗生来就是一副不死之身,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人烹醢的。」
「这我当然知道。就我所知,如今甚至连一向和治部少辅关系良好的前田玄以,也对伊达家抱持同情的态度。」
「你看,如此一来我们不就可以打开一条活路了吗?明天一早,你先到伏见城的官邸去见德川大人吧!」
「拜见德川大人?殿下你的意思是要依靠他……」
「依靠……我才不会去依靠他呢!」
政宗大声说道:
「我伊达政宗即使身逢灾难,也不会去依靠神佛或其他人,这一点你不要忘了。」
「是……那么,我该对德川大人说些什么呢?」
「我之所以派你前去和德川大人交涉,就是要你告诉他,石田三成已在伊达家最重要的生命之井当中,丢下了一块巨石堵住泉水涌出的出口,以致我们面临无水可暍的窘境。」
「无水可喝?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能会死……」
「正是如此!为了求得生存,我们必须除去这块巨石。但是由於人手不够,因此需要找其他人帮忙。」
「殿下是指德川大人吗?」
「你不必担心,德川家也有需要我们帮忙掘井的时候呢!到时,恐怕他非得找我帮忙不行了。」
留守政景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然後抬头望向政宗。
「殿下,你和我们的父祖一样,始终都保有不肯服输的决心。」
「我很高兴自己能和先祖有相同之处。总之,我并不想依赖他人,因此你可以问问对方,究竟有没有帮我挖井的打算。事实上,我只需根据德川的答案,就可以知道他的才干了。」
「嗯,我知道殿下的意思了。你是要我绝对不能向对方摇尾乞怜,而是尽力游说对方成为我们的同志。不管怎么说,政景终归是伊达家的血脉,因此我绝对不会低声下气地请求对方,让殿下蒙羞的。至於往後的事,殿下到底有何打算呢?」
「我会乖乖地坐在这儿。你也知道,放在刀俎上的鲤鱼是动弹不得的。」
「的确如此!殿下毕竟是个聪明人……不过,我还有一件事必须请问殿下。」
「是有关把督家之职让给兵五郎的事吗?」
「啊?殿下,连你也这么认为……」
政宗摇头苦笑。看来全宗和前田玄以早已共同讨论过,并且一致认为这是政宗唯一的生存之道。
「仔细听著,政景。俗话说三十而立,我今年尚未年满三十,连立都不曾立过,怎么可以就此隐居呢?」
「嗯!」
政景低声嘟嚷著。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政宗并没有隐居的打算。
(但是,如果能因此而保全性命……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尽管心裏这么想道,但是政景依然遵照政宗的吩咐,於翌日一早朝伏见城的向岛出发。
家康故意让政景苦候良久才出现在客厅裏,并且露出不悦的表情。
「让你们这些人辅佐政宗,真是一大错误。至今我才明白,不管主君有多么杰出,一旦周围没有贤臣辅佐,则终究无法立家。我先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诉苦。」
「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我家主人的计划喽?」
「我不知道!不过,即使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很多事情只要不说出来,就不会引起问题。」
「事实上,主人之所以要我来此,是为了告诉你,有位狡诈的家伙在伊达家最重要的生命之井中丢下了一块巨石,正好堵住了井水的涌出口。」
「既然是重要的生命之井,你们这些为人家臣的就应该尽全力保护才对呀!」
「是……是的!的确是我们这些家臣的疏忽……」
「对不起,我很忙。」
家康打断政景的话:
「现在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帮忙伊达家掘井。请你转告政宗,家臣的疏忽就是主人的疏忽,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请他千万不要忘了。现在我已经完全了解你的来意,而且也告诉你我无能为力了,是不是可以请你离开呢?坦白说,伊达政宗想要向他人求助的表现,更加证明了他是一个胆小鬼,同时也使我更加地看轻他。」
留守政景不禁面红耳赤。虽然此行的确是来向家康求助,然而对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高傲态度,却使他非常生气,因此乃决定采取高姿态。
「家康大人,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来求你帮忙的。」
「即使你真的请我帮忙,我也无能为力。」
「我家主人曾经说过,只要看你的回答,就可以知道你的才干了。因此,方才你所说的话,我会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主人知道。」
「很好,事情本来就是如此,我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更何况,既然主人是胆小鬼,家臣也懦弱无能,那么又怎能奢望获得他人的帮忙呢?」
家康大笑数声之後,接著又以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
「我曾经听说伊达家有很多优秀的家臣,然而事实却非如此。眼睁睁地看著主人遭到流放的命运……这些家臣的胆怯作风,实在令人无法苟同。」
留守政景忍不住气呼呼地站了起来。
(罢了!这么冷酷的人,怎能冀望他会帮助我们呢?)
政宗固然自负、倔强,但是这一次所遭遇的困境,却非得请求他人协助不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家康不但不肯伸出援手,而且还展现出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真是令政景觉得齿冷。


在京内各处,正盛传著各种传闻。
有人说伊达政宗之所以迅速进京,并不是因为害怕被秀吉治罪,而是来指挥留在京师的一千多名家臣群起暴动,焚烧京师的街道,救出其妻孥,然後堂而皇之地班师返回奥州。
因此,他一返回京城之後,就住进了施药院法眼的家中,精心筹划一切事宜。然而,当秀吉派遣诘问使前田玄以、寺西筑後守及岩井丹後等三人於八月二十日前来调查详情时,政宗却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
「我和关白谋叛之事没有任何关联。」
但是一等使者离开之後,政宗随即命人锁上大门,然後在聚乐第的大宅裹制造火药,准备谋取秀吉的性命。
诸如此类的传闻,下停地在街头巷尾之间流传著。
事实上,这类传闻之所以产生,是由於伊达军在出征高丽之前,华丽军列的记忆仍然深印在人们脑中,而且又在战场上立下了三国第一的功勋,因此一般的老百姓自然而然地对其威力感到敬畏。
传闻并且指出,这些以精悍闻名的伊达众,正聚在藩邸裏闭门演练战技。
「当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也就是京师失守之时。」
有些人甚至言之凿凿地表示,亲眼看到有好几挺大炮偷偷地运进了宅内。也有人说,宅内有许多头戴尖帽的枪队,日夜不停地演练突击战术。
还有人说,政宗运送了大批的兵粮进入宅邸内,而先前借住在他处的藩士,也陆陆续续返回其身边。
当然,这些传闻也传进了五奉行及秀吉的耳中。
当时,秀吉已经决定好处分政宗的方法了。他准备把政宗流放到五岛列岛,然後让年仅六岁的兵五郎继承每年二十万石的家督之职,并且充当人质,上京陪伴与其年龄相近的秀赖。
(那么,伊达家中该由谁来治理呢?)
在尚未决定人选之前,秀吉打算让前田玄以或施药院全宗全权负责。
石田三成对此当然极力反对,不过当时的秀吉,并没有老到足以成为三成之傀儡的地步。
「政宗毕竟是奥羽名家,因此一旦令其家臣四处逃散,则日後反而可能酿成麻烦。」
另一方面,原本认为政宗必然难逃流放隐居命运的家臣们,在政宗抵达之後,却突然由意志萎靡而变得奋发昂扬。
(政宗一定有什么企图!)
因为很多人都有这种想法,所以在传言四起之际,京裏面的百姓们纷纷变卖家产逃出城去,似乎想把此地拱手让人。
「快把江户的大纳言找来,我相信他一定掌握了某些情报。」
在前田利家、宇喜多秀家、毛利辉元、小早川隆景等人的连署下,秀吉终於颁布「御旨」,火速地召家康前来。
家康仍然不改其面无表情的本色来到秀吉面前,但却出人意表地率先开口说话。
「殿下,市中有关伊达徒众的传闻,你都听到了吗?」
「嗯!我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所以才特地召你前来的啊!那么,传闻是否属实?」
「大概是真的吧?据我所知,那些一身傲骨的伊达家臣们,都已经来到京裏了。」
家康指的,乃是片仓、藤五(成实)、留守、亘理、国分、白石、原田、石母田等人。
「这些拥有五万石以上的大名及足以指挥两千人以上的勇将,总数约在十九人左右。」
「这么说来,你也认为他们打算在京裏制造暴乱,乘机将京城夷为平地喽?」
「不!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家康斩钉截铁地说道:
「一旦让他们簇拥著政宗返回奥州,则我们势必得要立刻中止对高丽用兵才行。」
「什么?你认为伊达真有这么大的力量吗?」
「正是如此!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伊达的家臣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著政宗被流放到外岛去的……一旦其家臣们决定返回奥州,则势必与太阁的部队发生冲突。可想而知的是,这场战争必定比攻打小田原之役难上数倍,同时我们还必须应付国外的战争……这实在是很难兼顾到的。」
「嗯!这么说来,你认为他们都是抱著必死的决心喽?」
「正是如此!据我所知,他们的内心都感到非常气愤。」
「那么依你之见,该如何收拾善後呢?」
「只好饶恕政宗,让事情尽快结束喽!」
「大纳言!」
「在!」
「这好像不是你会说的话嘛!为了高丽之战,我就一定得要颁旨赦免这个存心拆我台的家伙吗?这未免太不合情理了。」
「这的确是不太阁乎常理,不过殿下可别忘了,现在生气的人是政宗啊!由他一接到你的诏令就立刻上京的表现,显示他希望能洗清自己的嫌疑,而且他的一族侍从家臣都抱持著必死的决心而来,更何况目前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政宗的确涉有重嫌。」
「什么?连你也认为政宗并未煽动关白?」
「臣惶恐之至。不过,像政宗这么绝顶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背叛殿下,自取灭亡呢?」
秀吉慢慢地咀嚼这一番话。
(甚至连家康都认为政宗是无辜的……)
想到这裹,他有如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似地。
「这么说来,大纳言,你认为政宗是无辜的喽?」
「殿下,我想你也不认为政宗会如此愚蠢吧?像他这种凡事小心翼翼、精打细算的人,怎可能做出此一错误的决策,使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呢?」
「嗯!」
「因此,为了天下百姓及後世子孙著想,我认为殿下应该放他一马。」
「可是……大纳言,这恐怕很难吔!」
「为什么呢?」
「如果我饶恕了他……岂不表示我的想法有错吗?」
家康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父母经常会过份苛责子女,但是也会藉著各种不同的形式来原谅子女。既然你不可能中止高丽之战转而攻打伊达家族,那么何不展露父母般的慈颜,原谅政宗呢?如果殿下愿意的话,家康自愿负责处理此事。」
「哦?这么说来,大纳言愿意当著诸侯面前代政宗请命喽?」
「不、不!」
家康忙不迭地挥动那熊一般的大手。
「现在并不是家康为他请命的时候,所以我不会这么做的。不过,我会想出一个可以让殿下顺理成章地原谅他的方法。」
「好,那么一切就拜托你了,大纳言。」
一旦事情明朗化後,秀吉也变得大方起来。
「你好好地安排一下,务必让其他的奉行都成为你的证人,知道吗?大纳言。」
家康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後转身离去。


在伊达位於聚乐第的宅邸裏,家臣们全都抱著必死的决心,因此士气显得格外昂扬。
尽管传闻指称伊达众计划焚毁京城,然後堂而皇之地返回领地,但是事实上他们并不准备这么做。
如果真的有意烧城,则恐怕连大坂城也无法幸免,然而他们真正想要做的,只是放火烧毁聚乐第附近的藩邸罢了。当然,如果先前的谣传属实的话,则恐怕石田三成会比秀吉更加慌张。
「这么一来,也许能找出一些妥协的办法。」
「既然把生命都豁出去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不过,在政宗到来之前,他们的想法完全不同。原先大家都抱著消极的态度,认为凡事能忍则忍,只求平安就好,但是如今由於生命受到威胁,因此立场完全改变。
不可否认的,促使他们下决心不依赖他人的主要原因,是由於遭到家康无情地拒绝。
「这只奸诈的狐狸!现在,既然先前的希望已经落空,大家还有什么好办法呢?」
直到此刻,留守政景仍然对家康的做法感到气愤。但是当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时,却遭到政宗严厉的斥责。
「政景,不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们原本就不打算要倚靠他人的呀!正如那只狐狸所言,今天的事完全是因为我们自己的警觉性不够所致。那个家伙虽然蠢笨,但是做事却非常谨慎、小心。」
虽然嘴裏这么说,但是对於自己被讥为胆小鬼一事,政宗却始终无法释怀。
(既然对手是太阁殿下,那么即使没有他人的帮忙,我也要一举成功!)
对於政宗的表现,连京童们都忍不住击节赞赏:
「真不愧是伊达家的子孙!」
但是在喝采之余,却又不禁为他的未来惋惜。当此之际,所有的人都认为伊达众将会自京中消失。
不过,一旦有了必死的决心之後,则情形就完全改观了。在不想依赖他人、也不愿意有人介入的情况下,自然能够利用现有的条件打开活路。毕竟,以秀吉目前的情况看来,根本没有余力在征伐高丽的同时,出兵攻打奥州。
(连我都没有想到这一点,难怪家康要说我粗心、胆小了……)
经过一番省思之後,政宗开始搜购火药的材料,并且正如传闻所言一般,开始闭门制造火药。
至於传闻所谓政宗命人运来了数挺大炮,则完全是空穴来风。事实上,人们口中的炮弹,其实只不过是个纸糊的酒桶罢了。
政宗一共做了将近二十个纸糊的酒桶,准备在从聚乐第撤退的夜裏,向天际发射五彩焰火。
「伊达军队趁著黑夜,乘著云雾凭空消失了。」
如果不以如此浩大的声势撤退,则很难平息政宗内心的怒气。
当然,如果这个计划真能付诸行动,则伊达政宗便是烟火的始祖了。事实上,这种制造彩色火药的技巧,是政宗自一位在边界遇到的南蛮传教士那儿学来的。
此时政宗已经领悟到,如果只是一般常识内的思考,那么绝对不会做出惊人之举。同理,如果只是遵循虎哉所传授的禅道或自己盘坐悟道所想出来的方法,则往往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就在他们忙著准备制造火药之际,聚乐第裏突然发生了一件非常奇妙的事。
那是在九月二十三日的早晨。
一早就在宅内巡视的留守政景,突然神色慌张地跑到政宗父子的房间裏来。
「殿下,治部又在要诡计了。这一次,他竟然把高牌竖立在门前。」
「什么?高牌……」
「殿下请过目。他说这家的主人伊达政宗和最上义光合谋,准备夺取天下……」
「什么?说我和最上义光合谋……」
对政宗而言,这是最令他感到痛心的话。
事实上,政宗目前和最上义光并没有联络。不过,等他回到奥州以後,他自然就会这么做。
这不仅是因为母亲保春院的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同时也是由於义光对女儿应关白秀次之请而上京,结果却连秀次的脸都还来下及见到,就被处死在三条河原一事极感悲愤之故。
(直到目前为止,治部仍然不断地在讨好阿拾和淀君……)
盘据在义光内心的反感,使得他愿意尽释前嫌,和政宗携手合作。
政宗自政景的手中接过高牌,脸色怵然变得苍白。
(他为什么这么执拗呢?……)
既然会在伊达家门前设立高牌,那么想必在京城及伏见等地也竖立了相同的东西。
(如今,甚至连最上家也卷入其间……)
如此一来,岂不阻断了和母亲和解的管道,使双方的谈话无法顺利进行了吗?
面对这种情形,连政宗都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奸智的确高人一等。
令人气恼的是,对於三成咄咄逼人的作法,自己居然没有反击的余地。
唯今之计,为了不显得太过怯懦,伊达家也必须竖立高牌才行。
「真的要这么做吗?」
如果真要站在责备的立场,则责备的话语永远也说不尽。既然对方可以诬陷政宗意图割下秀吉的首级或毒死阿拾,则伊达家人当然不能继续保持沉默。
但是,在还来不及针对这些不实指控一一加以澄清之前,伊达家就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最上家自有最上家的智慧,赶快把这块高牌折断,千万不可让其他人看到。反正,我们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做了。」
在斥责政景的同时,政宗的脑海裏不断浮现保春院和义光愤怒的姿态。


伊达家的内部,多半属於作风踏实的稳健派人士。
此外如片仓景纲,则是属於智慧型的人物。至於中岛宗求、汤目景康(后来的津田景康)等人,则认为政宗应该针对外界的谣言提出辩解,藉以消除太阁内心的疑惑。
问题是,虽然政宗有心消除太阁的疑惑,但是由於有人在一旁进谗言,以致真实永远无法传进太阁的耳中。
由於无法晋见太阁,因此,这些谨慎派的人士只好每天带著诉状在市中徘徊,希望能够遇到太阁外出,以便将诉状直接交到秀吉的手中。
结果皇天不负苦心人,中岛宗求及汤目景康两人终於在九月二十二日当天,实现了他们的梦想。这一天,当两人发现秀吉乘轿准备外出狩猎时,即偷偷跟著舆轿来到了津田原。
「殿下,我有事情要求你,有事情……」
汤目景康将绑在竹竿上的直诉状递给了秀吉的护卫长。
这时秀吉突然下令停轿。
「哦?原来是伊达家的家臣,你们对主君的忠诚的确可嘉。」
虽然有人说秀吉对於汤目两人拦路告状之事大为震怒,不过以秀吉喜欢演戏的作风来看,应该不会表现得如此缺乏风度才对。
当汤目和中岛两人把直诉状交给了秀吉之後,由於并不知道结果如何,因此并未向政宗报告。
殊不知政宗早已由其他人的口中得知此事,只是因为知道他们的出发点完全是基於一片好意,所以就故意装作不知、也不想多加询问。
二十二日早晨在伏见城的大内,当秀吉正在聆听侍卫朗读昨日(二十二日)由伊达家臣处送来的诉状时,德川家的布施谷久兵卫、牧野主水及水竹仲左卫门等三人奉了家康之命,特地送来一样东西让秀吉过目。
「什么?江户的大纳言派人送东西过来?好,先让他们在庭院裹等著吧!」
秀吉认为家康必然已经想出解决政宗之事的方法,因而心中不免怀有期待。
当三人的身影出现在庭院裹时,首先映入秀吉眼帘的,是布施谷久兵卫拿在手上的全新白木高牌。
(嗯!这其中必然暗藏家康的计谋。)
秀吉故意蹙起双眉来到三人的面前。
「希望殿下看了以後心情更加开朗……」
然而秀吉却对三人说道:
「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他高声怒吼:
「今天早上我一点都不高兴!咦,这是什么高牌啊?」
「启禀殿下,这是竖立在德川家门前的牌子,所以大人特地命我等送来给你过目。」
「读给我听吧!我的眼睛已经不行了。」
「遵命!这高牌上面写的是……」
布施谷久兵卫举起高牌,由木野主水高声朗诵。
「伊达政宗和羽前山形的最上义光合谋想要取得天下,真是罪大恶极!」
「就只有这些吗?」
「是的!不过,後面还记载有文禄四年九月二十三日等字样……」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嘛!为什么大纳言要把它送给我看呢?」
「大纳言认为这其中必有隐情,因此命我们即刻送来请殿下过目。」
秀吉脸色阴郁地说道:
「这只老狐狸想的就是这个计策吗?他自己怎么不来……」
说到这儿,他突然忍不住似地放声大笑。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这种专门用来欺骗小孩子的高牌,恐怕连大纳言也会感到十分吃惊吧?」
「是的!我家主人认为有人要狙击天下,因此他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哈哈哈……你告诉大纳言,请他放心吧!这种专门欺骗小孩的高牌把戏,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不过,他还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我想,这一定是憎恨政宗的人所耍之小伎俩。由此看来,先前对政宗的所有指控,必然也是为了报复私怨而凭空捏造的,现在我终於完全了解了。你们回去告诉德川,我并不是会轻易被小人蒙蔽的人,如今我对政宗的疑虑全都解开了。」
三名使者抬头望著秀吉,表情愕然。但是秀吉却仍毫不在意地大笑不已,并且猛跺地板召唤茶坊主。
「坊主,立刻将玄以、施药院全宗、寺西筑後及岩井丹後等人全部叫来,我要派他们到伊达家去。什么?筑後和丹後都不在……真是些愚蠢的懒惰者。如果他们再继续怠惰下去的话,恐怕就要变成狐狸的饵食了。赶快派人把他们找回来,就说殿下非常生气。哈哈哈……这样就行了。好,把高牌放在这儿,让其他人也来看看吧!」
不论如何,秀吉依然对政宗抱持著好感,所以才愿意原谅他……


反观一手策划此事的家康,则不曾再进一步表示任何意见。
不过,根据後来的考证,据说竖立这块高牌的人,实际上是受家康之命去做的柳生但马守宗矩。
当时宗矩正负责教导称为又右卫门的秀忠兵法,是家康的亲信大臣之一。由此下难想见,他的智略必然来自於家康。当然,也有人认为这纯粹是宗矩个人的行为。
後来当政宗在江户家中举行能乐表演,招待代替二代将军秀忠前来的宗矩时,宗矩慨然表示:
「真不愧是陆奥名曲,今日有幸聆听,实乃本人之福也。」
这次拜访政宗之行,宗矩还带了一位名叫村田弥三的家臣前来。弥三乃柳生家的男子,其剑术系由素有「绝世名人」之誉的宗矩之父石舟斋亲自传授,是一个对石舟斋、宗矩、十兵卫三代忠心耿耿的老臣。
由此想来,他一定就是奉了宗矩之命到处竖立高牌的那个人。因此,政宗特地命人送来一个大钱瓶,然後说道:
「你可以把手伸进去抓钱。」
他告诉弥三。在这个瓶口直径为七寸五分的瓶中,装了许多小颗粒状的二分金。
弥三诚惶诚恐地把手伸进瓶中,等到手伸出来时,瓶内已经空无一物了。
对於他的惊人抓技,甚至连政宗都不禁瞠目结舌。
「哇!柳生家的人手掌真大!」
不过,真叫人感到惊讶的,则是以後所发生的事情——
翌日(二十四日),来自伏见城的太阁使者很快地来到了伊达家。
在前田玄以、施药院全宗、寺西筑後及岩井丹後等四人说明来意之前,伊达家人以为最後时刻已经到来,因此每个人都换上武装,来到门口迎接使者。
但是,当他们打开城门迎入奉行等人时前田玄以却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
「恭喜、恭喜!伊达少将的嫌疑已经全部洗脱了。」
此言一出,在场者除了政宗以外,其余重臣无不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虽然嫌疑已经洗脱,但是由於传言指称贵府与关白谋叛之事有所关联,以致家臣们心生不满,因此太阁希望这些重臣们能够交出连署的誓书,表明永世不忘殿下的恩德。」
「这么说来,我不必隐居,也不会被削减封地喽?……」
「是的!既然已经证明你并没有异心,当然必须免除一切的刑罚。」
接著他又继续道:
「大人为了你们,可是费了不少的心力喔!」
他所说的大人,当然就是指德川家康。不过,当时伊达家的重臣们并未察觉到这一点。
他们认为,政宗这次之所以能够平安归国,完全是由於前田玄以及施药院的大力协助。
「由於局势不稳的传言不断地在市中流传,因此希望你们能打开家中的大门,澄清外界的疑虑。」
「遵命!」
就在当天,重臣们交出共有十九人连署的誓书。
起请文如下:
一、世间对政宗不利之传闻,自前年迄今已曾数度发生,然殿下均能加以宽贷,实令
政宗不胜感激。此次有关唆使秀次公谋叛之传闻,殿下仍能一本毋枉毋纵之初衷,深入调查并且不予计较,致政宗得以全身而退,家臣们对此恩德永志不忘。
二、为表示对殿下之感谢,今後凡是殿下所降之旨,吾等必当戮力以赴,至死方休。
此外,对兵五郎殿下也愿本著效忠太阁之心,永速服膺其领导。
三、吾等誓言世世代代不忘殿下之厚恩。
右列各条如有违背,愿意接受上天的惩罚,纵使五雷殛顶、永世不得超生,也绝无怨言。
文禄四年九月二十四日
在此誓书上连署的重臣,包括石川中务义宗、伊达藤五郎成实、留守上野介政景及片仓小十郎景纲等十九人。
监督签名者,是施药院法眼、民部卿玄以法印、寺西筑後守及岩井丹後守等四人。
当四名使者以喜悦的心情带著誓书回去之後,政宗随即下令打开官邸大门,刹那间府内上下充满了热络的气氛。
在他们抱持著必死的决心之後,从来不曾想过事情会演变至此。
「直诉果然有效!」
「是啊!太阁毕竟还是非常同情我们。」
直到此刻,汤目民部景康和中岛伊势宗求才终於鼓起勇气,把当初向秀吉呈递直诉状的事情告诉政宗。
待两人告退之後不久,政宗的表情突然变得晦暗无比。
(真是这样吗?真的有效吗?)
也许真是如此吧?不过,世间之事是没有一定道理可以追循的。
(我必须再仔细想想,才能明白事实的真相。)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但是当天晚上政宗却仍无法安然就寝。
翌日一早,施药院全宗再度来到,并且告诉政宗一件令他极感震惊的事情。
原来秀吉已经奏请天皇册封政宗的长子兵五郎为从五位下的侍从,正式成为秀赖的侍卫。此外,并且为他举行元服仪式,赐予秀吉之「秀」字,名之为秀宗。
「这么一来,你就可以完全安心了。秀宗待在秀赖的身边,相信一定可以过得很好。」
对猫夫人所生的兵五郎而言,这种安排的确非常理想。不过,他只是一个未满五岁的孩子,怎么可以被当成人质呢?虽说他在名义上是从五位下的侍从官……到底秀吉对他有何打算呢……?
(这和太阁的智慧似乎不太相同……?)
「伊达大人,听说你因这次的事情而对殿下有所不满……有人这么告诉我,但是我们自认为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因此当然不会这么想。」
「等等!法眼大人,你说有人告诉你我对殿下有所不满……是谁这么说的?」
「是江户的大纳言。」
「什么?家康大人说我对殿下有不满之处?」
「是的!对於这次事件上的处理,表面上你显得极不信任,所幸由於家臣们的忠诚表现,才使你获得太阁的宽恕。此外,在家臣所写的誓书上并没有你的签名,因此家康大人认为你必然有所不满。」
「家康大人真的这么说吗?」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大纳言认为你不肯服输,所以才靠家臣向外求助,因而他也颇感不满。至於你嘛!是否真有不满的表现呢?」
全宗咄咄逼人地质问政宗。
「嗯!」
政宗支吾道。
全宗的这一番话,终於使他顿悟自己无法豁然开朗的原因。
当然,事实并不是像全宗所说那样,是由於自己好胜心强、不肯服输所致。实际上,问题的症结在於此次事件完全是由家臣为他承担一切过错,以致形成上下颠倒的情势。如果这种有违家风的作法继续存在伊达家的话,则必将引起家中的骚动……政宗本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主人所遭遇的不幸,竟然必须由家臣出面道歉,藉以保持安泰……」
这么一来,家臣们必定会无时不刻地监视、批评主人,以「我们家的大事」为藉口,造成以下克上的事实。
「这么说来,德川大人完全了解我的不满喽?」
「啊?那么你是真的有所不满喽?」
「是的!不过事实正如德川大人所言,这封誓书原该以政宗的名义递呈太阁殿下,如有必要,再由家臣们副署才对!」
「那么,你对太阁对令郎任官的照顾有何感想?」
「我非常不满!」
政宗直言无讳。不过话一出口,他就察觉到自己的这番话,必然又会使对方心生警惕。
「让这么小的孩子任官,而且又赐予秀吉殿下的秀字,是不是想要令其操纵家臣,藉此赶走政宗呢?如果我猜得没错,让兵五郎任官一定是治部少辅的建议吧?」
「正是如此!治部大人对於你能洗脱嫌疑一事感到非常害怕,因此想要藉此向你示好。」
性情纯良的全宗,认为世界上根本没有恶人。
然而政宗却不这么想。事实上,他知道石田三成之所以要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表示友善,而是希望争取更多的时间重新武装自己。
他不仅是要以兵五郎为人质,同时还想利用兵五郎担任秀赖侍从的这段期间,瞒著伊达家的家臣们,达到操纵兵五郎的目的。
换言之,他仍然处心积虑地想要陷害政宗。想到这裏,政宗突然暗叫一声:
(等一等!)
他抬头望向虚无的天空。
(家康居然连这么细微的小节都能注意到,而且了解我的想法,知道我心有不满,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打从心底冒出的一股寒意,使得政宗浑身战栗不已。
原来像自己一样足智多谋的人并不少。
太阁就是最好的例子。当他在仔细衡量奥羽之乱及征韩之役的利弊得失之後,便当机立断地挣脱三成所精心设置的陷阱。
然而,三成却仍毫不气馁地继续编织下一个陷阱。而比三成更厉害的是,
「政宗对殿下有不满之处。」
对政宗的想法了若指掌、对政宗的动向能够完全掌握的人,除了家康以外不作第二人想。
「嗯!」
年近三十的政宗想到自己的年龄,不禁又是一阵叹息。
(政宗啊!政宗!尽管你曾自诩为食人虎,但事实上却只不过是个尚未成熟的家伙罢了,你知道吗?……)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52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3天下风船==================



太阁再度於伏见城召见政宗,是在四日後的九月二十八日。
向来喜欢大吹法螺的秀吉,这次对於赦免政宗一事,不知道又要吹嘘些什么了?当然,如果不能针对其吹嘘加以反驳,趁机报一箭之仇的话,则无法平息政宗心中的怒气。
当然,如果石田三成也在太阁身边的话,那么政宗希望自己能趁机掌握对方的想法,然後予以重重的一击。怀著雪耻的决心,政宗斗志昂扬地来到了伏见城。
在等待秀吉召见之时,三成来到政宗的面前。
「伊达大人,恭喜你呀!」
他以明快的笑容向政宗打招呼:
「这次的事情,有人暗中为你出了不少力哩!关於令郎兵五郎日後的安排,对方也居功厥伟,因此等你见过太阁殿下之後,最好前去拜谢一番。如果你有这番心意,那么我很愿意为你引路。」
「哦?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敢问石田大人,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呀?」
「当然是秀赖的母亲喽!」
三成爽快地答道:
「主母对於伊达大人可是照顾有加喔!」
「噢?你是说淀夫人为了政宗……」
「是啊!她不但照顾你,而且还照顾兵五郎呢!」
政宗无言以对。虽然明知对方心怀下轨,但是却又莫奈他何。
「政宗在此先行谢过,希望你为我引见。」
「好,那么你先到殿下那儿去吧!」
两人匆匆结束谈话,然後政宗便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了秀吉的起居室裏。下过,他脸上的肌肉依然紧绷,表情显得十分困惑。
(三成终於露出了狐狸尾巴……)
在欣喜之余,他又觉得全身战栗。
能够不断地想出高明计谋的人,除了三成以外,应该还有其他人才对。
(难道真的还有其他人?)
在施药院法眼的告知下,政宗知道这次在暗中帮助自己的,是江户的大纳言。至於三成,则是为了博得淀夫人的注意,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那么,三成为什么要玩这种把戏呢?政宗在见过太阁之後,终於知道了三成真正的目的……
这一天的太阁和政宗所想完全不同,显得格外稳重、沈静,似乎非常欢迎政宗的到来。
「你来啦?政宗!快过来吧!」
他的声音当中有掩饰不住的寂寞之情。令政宗感到讶异的是,秀吉的身边居然没有奉行和小侍卫陪在一旁。
他的头上包著紫色布巾,瘦削的脸颊使肌肤显得特别黝黑。
「殿下,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喔!」
「你也看出来啦?事实上,我的年纪已经大了,还能有几年好活呢?」
「殿下请别说笑,你不是还藏著虎精丸吗?」
「那有什么用呢?如今连我那些年轻的妻子们,都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了。不过,像你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是无法体会我的悲哀的。总之,以後有很多事情还请你多多帮忙。」
由於不知道秀吉的用意何在,因此政宗只能沈默地站在一旁。
「我作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一下子老得这么快。也许我应该少娶几个妻子才对,毕竟这是一件罪过的事哪!」
「殿下,我觉得你的心裏似乎正记挂著某件事情。」
「正是如此!事实上,很多事情都令我挂念不已,例如秀赖的事、天下的事和妻子们的事……反正数也数不完。我一直以为自己还很年轻,因此疏忽了许多事情,结果如今反而一事无成。你能了解我内心的悔恨吗?政宗!」
虽然政宗对秀吉所说的话也有同感,但是在这敏感时刻,却不宜草率地回答。
「怎么样?政宗!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在这十天或一个月内突然亡故的话,那么你认为应该把天下交给谁呢?」
政宗一听此言,心中不觉凉了一半。他知道秀吉正为某件事情感到困扰,但是这个问题却使他难以启齿回答。。
「就交给我政宗好了。」
当然,他不能以这种玩笑的口吻答覆秀吉的问题。
「我有些非常重要的决定。近日内,我准备奏请天皇册封江户的大纳言为内大臣,而前田利家则晋升为大纳言。我知道此人在年轻的一辈当中,是非常粗暴的大将,因此你认为我的决定适合吗?」
政宗沉默不语。他逐渐发现太阁并不是在开玩笑,而且对於自己的健康已经完全丧失自信。
「这么说来,殿下准备把天下交给江户的大纳言喽?」
「正是如此!若想让他继任关白之职,首先必须使他晋升为内大臣。如此一来,秀赖的师父前田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改封为大纳言了。」
「那么,等到秀赖长大成人以後……」
政宗的话还未说完,
「那就得视他的才干而定了……」
太阁以强而有力的手势打断政宗的话:
「但问题是,在我家内部,有一个人一直极力反对江户的大纳言,我想你也知道那个人是谁吧?」
在那一瞬间,政宗的体内有如遭到电击一般。
(我当然知道!三成的行动已经将其心意表露无遗……)
三成的一切计算,都是基於认为太阁不久人世而产生……因此才会有这一连串的胆大妄为的计谋。
(如此一来,终於找到解开那家伙行动之谜的关键了。)


在每个人的一生当中,都会遭遇到陷阱。除了疾病之外,对死亡的恐惧及死後的不安,也都是其中之一。
大自然神奇的力量,使得像秀吉这等聪明的人物,也无可避免地走进陷阱当中。对死亡的焦虑不安,使得在昨天之前还竭尽所能地侮辱政宗的他,今天却把这些事情全部忘得一乾二净。
既然已经把不愉快的事情抛在脑後,当然不免对政宗重新加以评估,结果发现他似乎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年轻人。
「我怀疑你真是一大错误,现在我才知道,事实上我是可以信赖你的。」
「殿下,你对我……」
「是的!由於治部身负辅佐秀赖之职,因此他认为江户的大纳言根本不该存在。」
「的确如此!」
「像他那种人,绝对不会想要他人的帮助。一旦我死了,他一定会想要趁机表现一番……不过在我看来,治部并没有这种能力。」
「那么,你认为江户的大纳言有此能力……?」
「是的!」
太阁颔首答道:
「因此我有一事要请你帮忙。希望你和治部、家康等人能够和睦相处,建立一个强固的铁三角,如此天下才能永远为我们所有。」
一听此言,政宗的内心猛然窜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原先他一直认为自己生得太晚,和天下争夺战已经无缘,但事实上似乎并非如此。
目前,天下仍然掌握在认为自己将不久於人世的秀吉手中,但是等他死去之後,天下就会像汽球一般,乘风飘向虚无的空中。
简言之,虽然三成不断地运用智慧,想要掌握能够操纵汽球的那根线,但是秀吉却想把绑著汽球的线交到家康手中……
(为什么秀吉不再向四面望望,把线交到政宗的手中呢?)
原先政宗认为已经完全绝望,但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全然无望。
目前,秀吉正拿著这个烫手的汽球不断地呻吟……
「你在想些什么呢?政宗!坦白说,我之所以要兵五郎陪在秀赖身边,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和三成和睦相处。」
「我知道!」
「天下既然已经为我们所有,当然就必须好好地治理。除此之外,我们还必须比其他人更具有忠义之气才行。」
「属下自当尽我所能……」
「而且,秀赖也会逐渐长大成人的。我把他交给前田来教养,相信不会有所失误才对。至於才干方面,也许他真的具备成为关白的能力也说不定!总之,一切都拜托你了。」
说完,秀吉掏出自己最心爱的一个香包送给了政宗。至於曾经引起骚动的秀次事件,则始终不曾提及。
「我有预感,自己已经快要走到人生的尽头了。但是最近为了迎接明朝的使者,必须重新整建伏见城,因此希望你能搬到此地居住,一方面协助筑城,一方面乘机和三成、家康修好,好吗?」
政宗有如置身五里雾中一般,抱持著复杂而又奇妙的感觉离开了秀吉的房间。
来到走廊之後,他看到石田三成正带著认真的表情等在那儿。
「现在我就带你去见主母吧!」
「好,那就麻烦你了。」
政宗慌忙跟在三成的身後,来到了淀君所在的宫殿。
(真是奇怪!似乎就在一瞬之间,天下又再度漂浮在我的眼前了……)
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的太阁,表现得和平常判若两人,甚至连伊达政宗都无法掌握他的心情。
(的确,天下就好像汽球般地漂浮不定……)
同年的十一月七日,後来因癌症而病故的秀吉,首次因大量吐血而倒下,并且二月初时一度陷入危急状态。但是後来却又奇迹似地突然好转,并於三月八日在病杨举行庆祝仪式。
由此不难推算,太阁察觉自己罹患重病,应该是在九月初才对。
在九月十七日这天,秀吉不容分说地决定将淀君之妹阿江与嫁予德川秀忠为妻,并且告诉家康,如果秀忠和阿江与所生下的第一胎是个女孩,那么一定要嫁给秀赖为妻。
正如秀吉所期待的一般,阿江与果然生下一女,而秀忠也遵照秀吉所言,将长女千姬嫁与秀赖为妻,不过这是後话。总之,当政宗正式被赦免,也就是九月二十八日时,秀吉就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病况,於是开始著手处理身後之事。
在三成的带领下,政宗来到能够眺望巨椋池的淀君之住所,并趁著等待的时间,重新调整自己的心态。天下的确开始浮动了,但是不论如何,绝对不会落入导致其浮动者的手中。
(三成到底基於什么想法,为何会想到把自己和淀君牵连在一起呢?)
如今,除了必须紧紧抓住汽球上的线之外,还必须具备敏锐的神经,才能昂然地面对一切,走向成功的道路。
「请通报主母,伊达少将前来求见。」
三成告诉神情肃穆的女侍正荣尼。
仔细想想,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毕竟政宗是堂堂从四位下右近卫权少将的身份,而淀君虽是秀赖的生母,但也只不过是秀吉的侧室罢了,如今却必须对她执家臣之礼。
正荣尼态度傲慢地入内传达消息,然後由飨庭局出面带领他们来到起居室。
「是少将大人吗?请随我来。」
淀君拥著秀赖高高地坐在椅上,似乎完全不把政宗放在眼裏。待淀君说完话後,大藏局突然声色俱厉地说道:
「少将大人有什么事要告诉主母的,请尽管说吧!不必有所顾忌。」
原来这个大藏局及飨庭局、正荣尼等三人,都是淀君的三家老。其中,大藏局乃大野道犬之妻,也就是传说偶而会取代太阁来安慰淀君的大野修理治长之母,正荣尼是丰家的旗本渡边内藏介之母,至於飨庭局,则是淀君之父浅井长政一族的浅井石见守明政这个在小谷城陷落之时,与长政一同殉死的武将之女。
如今,这三名老女人和目前住在大坂的太阁正室北政所相处和睦,不过诸侯之间对她们的评价并不好。
最令政宗感到气恼的是,不久之後他就必须把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兵五郎送到她们身边,成为秀赖的小厮。
「这位就是……小殿下吧?……」
一切都显得十分滑稽,但由於对方拥有秀赖这项法宝,政宗也只好以这种方式打招呼。
「嗯,我想你已经从治部少辅那儿知道所有的事情了吧?你什么时候把秀宗送到小殿下的身边来呢?他应该已经六岁了吧?」
「是的,小犬虚岁已经六岁了,但实际上还未满六岁。」
「很好!小殿下现在只有三岁,等令郎来了以後,他们可以在一起玩。」
尽管政宗的内心有千百个下愿意,但是如今除了点头称是之外,根本别无他法。
是日,小殿下的师父前田利家并未前来,而由带领政宗前来的石田治部、大野治长及渡边内藏介等人控制全场。此外,还有十七、八名侍女陪在一旁,至於最珍贵的秀赖,则正躺在乳母怀中酣睡著。
「来人哪!快为小殿下的新家臣秀宗之父取杯来。」
淀君的确是个绝色美女。
(可是身上似乎太多油了。)
政宗暗想,除了丰厚的嘴唇和丰满的胸部之外,她的肩部和双膝也显得太过丰腴,但仍不失为美人胚子。不过,像她这种女人,并非政宗欣赏的类型,因此政宗戏谑地告诉自己,像淀夫人这一类的女子,唯有在没有女人之时,还可以滥竽充数一番。
(如果是我,宁愿选择爱姬。)
政宗不经意地将淀夫人和自己的妻子相比,同时又想起了秀吉所说的话。
「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老得这么快,否则一定会尽早减少妻妾人数……」
他的这一番话,事实上是发自内心的悲鸣。如今仔细回想起来,其中倒也有其道理存在。
秀吉之所以会急速老化,追根究底乃是由於处死关白秀次所致。此外,他又将秀次的妻妾三十四人送上刑场,因而招致天谴,使得精气被怨灵吸尽。
此时政宗突然心念一动,想和太阁一样开个小玩笑。
「我很久不曾见到太阁殿下了,但是今天见了他以後,我发现他看起来似乎非常疲倦。」
「少将你也看出来啦?」
「是的!太阁还亲口告诉我,他那些年轻的妻妾们都对他很不满意……虽然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是他的脸上确实显得十分疲倦……」
由於不知道说这些话时脸上该有何种表情,因此政宗只好佯装认真的样子缓缓说道。令他感到讶异的是,淀君听完这番话後,突然与三成互望一眼,蓦地满脸通红。
(真是奇怪!)
政宗一边继续恶作剧,一边仔细地观察两人的神情。如果传言果真属实的话,那么按理应该是年轻的大野治长脸红才对,为什么结果反倒是淀君面红耳赤呢?
「怎么会这样呢?小殿下还小……你应该提起精神、重新振作起来才对。果真如此,则应付年轻女性根本就是游刃有余……我只好这么告诉殿下。」
「你真的这么说了吗?少将……」
淀君似乎有意避开三成的视线似地站了起来。
「太阁殿下并不只是疲倦而已。事实上,他经常看医生呢!」
「你说殿下并不只是疲倦?」
「是的!也许他已经身染重病也说不定。不过,一旦这个消息传出以後,则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就会对我们采取不利的举动。」
「真是令人无法置信!居然有人胆敢忘记太阁殿下的恩义,对其家人不利……」
「当然会有这种人!」
淀君不自觉地朝他走了过来。
「所以我才特地建议太阁让你家公子前来陪伴小殿下。」
「政宗愧不敢当……敢问夫人,如果真的有人要进行阴谋,那么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进行呢?」
「是在……」
说到这儿,淀君突然想要试试政宗的胆识。
「据我所知,此人对我极为爱慕。」
政宗瞪大了双眼,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好一个自信的女子啊!)
看来她似乎认为,既然自己能够博得秀吉的喜爱,就一定会有人在暗中爱慕她。
「你了解吗?少将……」
淀君依然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
「万一殿下真有不测,那么此人就会把我和小殿下纳为己有,然後进行其阴谋。正因为如此,所以现在他才不断地谄媚殿下。」
「哦!」
政宗低吟道。事实上,除了这么做之外,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更可笑的是,淀夫人似乎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
「你的意思是说,对方不但觊觎你的美色,而且还想加害小殿下吗?」
「正是如此!此人既想夺取天下,也想拥有我……总之,他会不断地使出各种诡计,奸让自己的阴谋得逞……事实上,此人自一开始就不停地使出各种阴谋,甚至不顾羞耻地请求太阁将舍妹嫁给其子为妻。」
「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敢问夫人,此人是……」
「那个人想要藉著其子娶了舍妹为妻的关系……与我们攀亲带故,不过我绝对不会同意的。少将大人,如今你们父子和我、小殿下,应该都是站在同一阵线的吧?」
虽然心中无此打算,但是政宗仍然表示:
「那当然……我们愿意为小殿下赴汤蹈火……」
他连忙表明心迹,并且很快地环视在座者脸上的表情。
似乎所有的人都不认为这是很奇怪的回答,当然更没有人显露出吃惊的神色。除了三名老女仆及站在一旁的侍女之外,连渡边内藏介及大野治长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更叫政宗愕然的是石田治部少辅三成的态度。对於淀君这种愚蠢的妄想,三成居然只是在一旁静静聆听,不曾出言制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政宗觉得自己有如置身梦境一般,然而这毕竟不是梦境。
待酒菜送来之後,淀君将酒杯放在政宗的面前。就在这时,政宗突然脱口而出:
「希望大家一切安好。」
「是的,我们一起为此举杯互祝吧!」
在座众人异口同声地附和道。
「上杉大人和伊达大人成为我们的同志以後,大纳言就不能有所作为了。少将大人,一切都拜托你了。」
政宗接过侍女手中的酒杯,心中虽仍一片狐疑,却一口乾尽了杯中的酒。
一杯酒下肚之後,政宗的心情也稳定下来了。
(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虽然很想把酒吐出来,但由於觉得这种作法过於孟浪,因此只好极力按捺住。
(看来必须及早行动才行!)
尽管太阁身染重病的消息街未证实,但是此刻所上演的这一幕,却让政宗产生太阁已死的错觉。
石田三成始终以旁观者自居,冶然地坐在席上。不过,政宗却很想知道三成的内心有何打算。
依三成今天的作法来看,似乎有意迫使政宗有所觉悟,并针对妥协或挑战两个答案表明态度。
(即使选择挑战,我也会欣然接受,绝对下致辱及伊达家的威名。)
淀君衷心期待政宗成为自己的同志,因此非常高兴地和政宗一起举杯,并且举手召唤深受自己喜爱的治长。
「修理,你也过来喝两杯吧!我心中的重担终於可以卸下来了,对吧?少将!」
「是的!我已经很久不曾拥有天下……不!很久不曾喝过天下的好酒了。为免夜长梦多,我会尽快将兵五郎送到小殿下身边。噢!我醉了,我真的醉了……」


酒宴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刻。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三成居然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计划泄露给政宗知道。直到这时政宗才知道,三成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侮自己,原来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和家康是肝胆相照的盟友。
不过,政宗事实上并不是这么容易受人蛊惑的人。
比他早生数年的家康和秀吉,都是拥有丰富的人生经验之老奸巨滑者……但是除此之外,他们并无任何独特之处。
然而,对於不断地设下陷阱、终於得以消灭秀次的三成来说,颇受秀吉信任的家康就有如眼中钉、肉中刺一样,必欲去之而後快。
(三成认为,与家康交情深厚的伊达政宗,是唯一具有睥睨奥羽之地实力的人。)
因此,三成理所当然地会从这只小鸡下手,企图假政宗之手除去自己深恶痛绝的仇敌……
正因为有这种想法,所以才不断地对政宗也布下许多阴谋。不过,这只是三成牛刀小试的结果而已。
只可惜三成将最後一刀用在关白谋叛的事件上,结果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失败。
这当然是由於家康的助言……事已至此,三成只好转而笼络政宗,以便在秀吉死後,成为执行遗言的主角。
因此他才想出以政宗之长庶子兵五郎秀宗为人质的方法,试图藉此钓住政宗。事实证明,三成对於政宗人情及性格方面的分析,果然丝毫不差。
如此一来,政宗根本没有退路了。
「治部大人,趁著淀君夫人酒醉未醒之际,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能否借你的房间一谈呢?」
政宗脚步踉跄地告诉三成。
三成慎重地点了点头,然後带著政宗来到自己的房内。
此时早已过了掌灯时分,然而在秀吉那昏暗的房裏,却传出一阵小鼓声。
当终於只有两个人面面相对时,政宗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我了解了,我了解了,治部大人!不过,你一直把政宗当成配角的做法,可是一大失策哦!你认为我只有一只眼睛,根本不够看是不是?治部大人?」
三成依然面无表情地坐著,并未贸然开口。
与其说他态度坦然,倒不如说是故意摆出傲慢的姿态面对政宗。
「很好,我先做个结论。你认为有人想要狙击天下,因而极力奉承殿下,对吗?而且对方除了想取得天下之外,还能拥有秀赖和淀君,藉此达到灭亡丰家的目的……你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不是想,而是事实。因此,在对方的野心表露无遗之前,我们必须赶快做成决定才行。」
「正是如此!现在我们所看到的,并非暧昧不清之事,而是事实。同样身为男子,你认为我会坐视不管吗?」
「对嘛!」
「那么,我有件事想请教你。我只有一只眼睛,视点只有一个……你认为那个人真的充满野心吗?」
「那当然!如今对方的眼中只有如何夺取天下以满足自己的野心,根本忘记了殿下的恩义。」
「哈哈哈……治部大人,正因为你有两只眼睛,所以才看得到这一点;但是我只有一只眼睛,因此无法看到这个事实。在我眼中所看到的事实告诉我,真正怀有野心的人是你。不过,不管是谁有野心都无所谓,我所要知道的是,一旦那只具有野心的猿猴倒下时,你要拿什么酬谢我呢?」
三成略一思索,很快地答道:
「我会给你关八州。」
「哦?原有的奥羽之地再加上关八州,这么一来,箱根以东的领土都是我的喽?……不过,
被你操纵的傀儡并没有这么告诉我呀!」
「什么?被我操纵的傀儡?」
「是啊!你深得其欢心,因而得以任意操纵的那个人呀!由於她把我和上杉都视为同志,所以便毫不隐瞒地将秘密告诉了我。」
「淀君毕竟是个女人……」
「住口!」
政宗大喝一声,随即笑了起来。
「哈哈哈……绝对不能欺骗自己的同志,治部大人。你放心,我一定会遵照约定,交出小犬作为人质:但是你也必须遵守诺言,将奥羽到关八州一带交由伊达和上杉共同统治。在此情况下,也许你会故意挑起两家的纷争,但一方面却又努力使箱根以西保持安泰。这么一来,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掌握绑住汽球的绳索了。」
「汽球……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是指天下!」
政宗态度笃定地回答之後,突然又将话锋一转。
「我会和上杉联手作战,把那只猿猴拘禁在箱根的另一边。如此一来,箱根便形成鼎足而立之势,而你则可以如愿地拥有淀君夫人及太阁的宝贝儿子,并且藉秀赖之名号令天下。只可惜,并非每件事都能如你所愿。」
三成再度蹙起双眉,但是却一语不发。
政宗见此情景,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哈哈哈……总之,这次是我输了!放心吧!我会把五郎交出来的。更何况我已经亲口答应了太阁殿下,如今除了把孩子交出来以外,又能怎么办呢?这些都是拜你的智慧所赐。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光靠智慧是无法永远系住汽球的。」
「哦?」
「难道你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正若无其事地抓著那根最重要的绳子吗?」
三成不安地变换姿势,由此可见他并下明白政宗话中的含意。
两人的位置至此突然调转过来。
如果三成是个出类拔萃的秀才,那么伊达政宗的才干也绝对不亚於他。虽然近年来政宗一直受到三成的迫害,但是年纪较小的他,人生经验却反而比三成更加丰富。
「好啦!我已经完全了解你的想法了,今晚的谈话就到此结束吧!我先告辞了。不过,在我走之前还要奉劝你一句话,希望你不要太过贪婪,毕竟你的思虑并不十分周全。」
「等等!你这家伙!」
「我们既是同志,你又何必大动肝火呢?好了,你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
「你说有人正若无其事地紧握系住天下的那根绳子,他是……」
「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吗?」
「如果你真认为我们是同志,就应该告诉我这个秘密。」
政宗佯装郑重其事地想了好一会儿。此刻,他在精神上已经完全站在三成的上风了。
「我觉得你是天下罕见的大恶人。」
「……」
「你故意曲解太阁殿下的意思,企图俘虏秀赖君,以一手遮天的方式夺取天下,真是罪大恶极!可笑的是,你居然忽略了近在身边的大敌。」
「……」
「能够若无其事地掌握天下的人,不用说当然就是大坂城的北政所。在名义上,她是秀赖的亲生母亲(依照当时的传统,庶出之于一律交由正夫人养育,故视之如亲生母亲),因此一旦太阁有所不测,她可能会联合小殿下的师父前田大人,一起带著秀赖住在大坂城……一旦她下了这道指令,又命所有的武将在秀赖的身边保护他,那么你的计划和梦想不就全部泡汤了吗?」
「嗯!」
「更何况,实母和生母之间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再怎么说实母总是从一位的北政所,而生母则只不过是个妾罢了……太阁当然也会想到这一点,现在你了解了吗?好了,今晚就谈到这裏为止,我先告辞了。」
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并且用力挑出重要之处,这就是政宗厉害的地方。
「噢,还有一件事……」
脚刚踏出房门的政宗,突然又想到什么似地回头说道:
「截至目前为止,你和江户之间的交往并不顺畅,因此必须尽量施展外交手腕,如此才能使计划付诸实现。怎么样?我政宗也是一个很坏的人吧?」
三成直直地望著政宗好一会儿,唇边蓦然涌现一抹笑意。


自秀吉之死到关原之役,在众多的战国武将当中,除了当事人石田三成和德川家康之外,只有伊达政宗始终保持冶静的态度,默默地搜集各种情报。
深受家康喜爱的七位大将,如福岛正则、浅野幸长、加藤清正、细川忠兴等人,下仅是基於拥护秀赖的大义名份而讨伐三成,同时也是由於他们在感情上都非常憎恨三成。
因此,秀吉去世之後,大家所争的不是接下来该由谁掌握天下,而是扪心自间:
「真的要成为三成的同志吗?」
当然,对三成深恶痛绝的家康,是绝对不可能成为其同志的。而对家康的人品、思想十分了解,一心希望能够成为家康之同志的,有黑田长政及藤堂高虎等人。
除了众诸侯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正冷静地观察整个局势的变化,那就是北政所。至於其他的人,则站在危险的天平上街量各家实力,企图计算出谁能获得最终的胜利,藉此决定个人的去留问题。
因此,每个人都为了「自家的存续问题」而上演一幕幕的苦肉计。在这当中,父子、兄弟分别拥护不同的主君、彼此倒戈相向的情形屡见不鲜。
(石田方面)       (德川方面)
真田昌幸(父)     真田信之(子,兄)
幸村(子,弟)
蜂须贺家政(父)   蜂须贺丰雄(子)
生驹正俊(子)     生驹一正(父)
九鬼嘉隆(父)     九鬼守隆(子)
前田利政(弟)     前田利长(兄)
京极高次(兄)     京极高知(弟)
小出吉政(兄)     小出吉辰(弟)
在这场混乱之中,自始至终均不迷惘,而且早就洞悉胜败,因而决定采一动不如一静之策略者,唯有政宗。
政宗是个任何人都无法使其臣服、感佩的人:当然,他也不会轻易受人欺骗。
这并不表示他讨厌或不信任人类,而是因为他了解人类的真正界限、了解人性当中冷酷、无情的一面。因此,我们也可以说他是真正的人类信者。
在关白事件结束之後,政宗果然依照约定交出长子兵五郎秀宗作为人质,藉此找出导致三成执拗敌意的根源。
当然,三成并下是自一开始就讨厌政宗。
秀才和秀才之间的嫉妒,通常以恶作剧的成份居多。不过这么一来,却反而给了政宗一个反击的机会。
正因为如此,所以三成才会始终对政宗抱持著警戒之心。
(这不是一个易於降服的狡猾人物!)
一旦这个狡猾的家伙和家康联手,那么自己就永无出头之日了。此外,三成也注意到,秀吉对政宗的喜爱程度可说与日俱增。
所以三成决定改变策略。他决定接近、笼络政宗,使其成为自己的同志。然而,政宗真的会受其引诱吗?……
「爱姬,爱姬!快把胜姬叫过来!」
翌日一早,政宗在聚乐第家中的庭院裏演练箭术之後,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大声呼唤夫人的名字,然後随意地在走廊坐了下来。
胜姬是长女五郎八姬的昵称。
「你看这晴朗的秋空,真是一个大奸日子呀!」
「的确,看了就叫人觉得高兴。我很高兴自己能够在此享受这么美好的日子,而你也能暂时抛下刀剑,不再汲汲於征战。」
爱夫人命乳母将五郎八姬带过来,然後自己也坐在政宗的身边:心满意足地望著天空。
「你在说些什么啊?什么暂时抛下刀剑?」
「没错啊!我问你,如果现在有人要来逮捕我们,那么你会下会亲手杀了妻子?」
「什么?亲手杀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不为什么!只是我想到,如果你被绑赴刑场,而太阁殿下又是那么喜好女性,所以你想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身为女子,就应该有女子的觉悟才对!」
政宗若有所思地喃喃说道:
「女人有时候真是自信得可怕……如果你是男人的话,会不会喜欢我呢?」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认为这是相同的道理。那个人由於担心大纳言喜欢我,因此才不断地卖弄伎俩,期使自己所担心的事情不致发生。同样地,好色的殿下枯萎了,但是汽球却不断地膨胀,以致飞上高空随风飘浮。」
「你说什么?汽球在哪裏……?」
「哈、哈、哈……我想你的眼睛是看不到的。那是只有男人眼睛才看得到的汽球,也就是天下啊!哈哈哈……」
就在这时,乳母牵著正在蹒跚学步的胜姬走了过来。
政宗以认真的表情看著女儿:
「嗯,好像还太早了。」
说完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还太早了?」
「婚礼啊!我想为女儿挑选女婿,但是她好像还太小了。不过,汽球不断地往上飞,我总得想个办法抓住它才行。不论如何,我必须赶快采取行动了。」
政宗边说边轻抚著女儿的头。
「有汽球吔!我拿下来让你玩好吗?公主!」
乳母认真的口吻,引得政宗一阵爆笑。
爱夫人神情愕然地看著丈夫及幼女。
「女儿自幼长在京城,才干、容貌俱佳,即使成为天下人之正室亦不足为奇。」
「殿下,你到底是指哪一件事啊?」
「虽然我觉得太早,但是你知道吗?爱子!太阁殿下之所以勉强促成淀君之妹与江户中纳言秀忠的婚姻,就是为了让秀赖将来娶两人所生之女为妻。幸好他们刚结婚不久,女方也尚未怀孕,哈哈哈……由此看来,我还有很多的时间呢!我想我们女儿的丈夫,现在该有四、五岁了吧?」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呢?老实说,你到底在玩什么游戏啊?」
「你真的听不懂吗?你没有看见汽球在空中飘荡吗?如果你看到了,我相信一定能在你的心中引起骚动才对。我天生就喜欢飘荡不定的汽球,所以我绝对不会故意视而不见,眼睁睁地看著它被人夺走的。」
「你说女儿的丈夫……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瞒著我,偷偷地和他人订立婚约了,对不对?」
「爱子,如果真是这样,你会生气吗?」
爱子突然觉得紧张起来。
「告诉我,你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是的,我是在跟你开玩笑:不过,不久之後这就不是开玩笑的了。你该知道,如果我要将
汽球放在天平上街量的话,就必须加上秤锤。就这一点而言,我们的女儿有很大的作用……」
「把汽球放在天平上……」
夫人表情严肃地望著天空:
「这和我当初嫁到伊达家来的情形一样……」
「真是聪明!爱子,你的感觉确实相当敏锐。不瞒你说,如果我不和统有关八州的德川大人结为亲戚,那么就会面临极大的危险。」
「什么?你要和江户的大纳言……」
「是的!我已经交出兵五郎作为人质,陪伴在小殿下的身边,然而这只是一边秤陀而已……我必须与另外一边建立关系,才能使天平保持平衡。」
「可是……纵使你想把女儿嫁入德川家,但是大纳言那边有能够与她匹配的孩子吗?」
「当然有!据说有位客人正等著拜见大纳言时,突然有个孩子无声无息地溜进客厅裏,用扇子敲打对方的头。客人回头一看,原来是个小孩子。」
「什么?居然对客人如此无礼……」
「由於他只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当然也不好加以责骂。後来才知道,这个孩子就是大纳言的六公子,名叫辰千代。我想用他作为衡量汽球的秤陀,如此天下就会自然而然地飘进我的掌握之中。正因为我相信自己的估算,所以才决定采取此种方法。」
政宗无视於妻子苍白的脸色,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当中。
「问题是要找一个媒人也挺难的,也许我可以去拜托治部少辅帮忙!」
爱夫人低头不语,双手紧紧抱住五郎八姬幼小的身躯,久久不忍放开。


石田三成和淀君都认为秀吉罹患了不治之症。
当然,御医当中也有人抱持相同的看法。
由於患者贵为太阁殿下,因此御医们都抱持谨慎的态度,唯恐诊断有误。在此情况下,反倒是秀吉本身更能了解自己的病情。
十一月七日,秀吉终於不支病倒,但是在翌年,也就是文禄五年(此年十月二十七日改元庆长)的三月八日逐渐恢复健康。
「我好了,我完全好了!」
他很快地离开病床,然後带著阿拾秀赖一起前往京都参见天皇,趁机请求天皇册封德川家康为内大臣、前田利家为大纳言,并且获得了允许。
此外,伏见城的修筑也在他的监督之下,快马加鞭地进行。六月八日当天,秀吉在已经大致完成的伏见城内举行盛大的猿乐,并且开放供一般百姓参观。
另外,他又将加藤清正自朝鲜的釜山召回。
政宗认为,秀吉召回清正有两个意义。
其中之一,是由於清正留在釜山一事,会对日本和明朝的外交交涉造成困扰。既然征伐大明的梦想已经破灭,秀吉本身当然希望能与明朝议和,但是由於清正的手段过於强硬,以致议和之事迟迟无法顺利完成。在此情况下,唯有召回清正,才能顾全太阁的面子。
另外一点是由於秀吉已经不再相信三成和小西行长的报告,因此特地召回清正,希望能由他的口中直接了解当地的真相。当然,这只是政宗的猜测而已。
或许事情真如今井宗薰所言,秀吉的反常与疾病全然无关,只是由於希望能够死在朝鲜,所以才急著处理身边的事情吧?总之,秀吉忙著处理身後事,是不容置疑的。
(这么一来,三成会采取何种措施呢?)
一旦秀吉按照预定的计划,让秀赖的师父前田利家成为大纳言,把天下政治交给江户的内大臣掌管,那么三成再想出发,就嫌太迟了。
(对政宗来说,他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做,因为汽球并非固定不动,而是会随风飘荡的……)
到了此时,政宗对於秀吉的处理方式已经了若指掌。
既然明知不可能征服明朝,当然只好和对方讲和。此外,日本军最好能在朝鲜八道之中,夺得南边数道,以便结束战争。换言之,至少必须维持最低限度的面子问题,才不致使以往的辛苦完全白费。
为了与明朝站在平等的地位上讲和,秀吉特地重新改建了伏见城。
首先,他打算在边界的旭莲社迎接明使,让他们开开眼界,一睹世界第一巨城大坂城的豪华,藉此给对方来个下马威,先灭灭他们的气势。
秀吉的计划,和性格与其非常相近的政宗不谋而合。
「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也许我还会把他们带到我的隐居处所来呢!」
在使臣们看过大坂城的壮大之後,秀吉将用船把他们载到淀川之上。由於时值四处一片青绿的六、七月,因此他们可以在绿意盎然的宇治、淀川合流处上岸,在此眺望金碧辉煌的伏见城之天守阁。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骤而已,如果真要吓破对方的胆,则至少需要四、五种步骤之後才能见效。
等这一行人登陆後,秀吉还可能带他们到天正十四年所建的东山方广寺之大佛殿去。
「像如此巨大的大佛,贵国能够制造出来吗?」
他会佯装淡然地向对方介绍这尊高六丈三尺的大佛。
根据记载,这拿大佛比现存於奈良的大佛高出约三公尺。佛堂的正确高度为二十五间(四十六公尺)、屋梁长度四十五间、宽度为二十七间五尺,由於大佛是放在二重瓦屋顶的大堂宇内供人膜拜,因此其壮大宏伟可想而知。
这尊六丈三尺的卢遮那佛涂有漆胶的斑斓色彩,堂宇及大佛本身均为木造,故称得上是世界第一的超级建筑。秀吉深信在看过如此伟大的建筑之後,一定可以吓破明朝使节的胆子。
看完了这些宏伟、壮观的建筑物後,接著把使节请到皇居,如此必能使秀吉庄严的神态在其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且,秀吉深信明使必然会带著明朝公主一起前来,准备献给天子为妃。
或许因为心中有些想法,所以他即使躺在床上,也不时地想像自己:「已经痊愈了,已经痊愈了!」只可惜,秀吉的这个荒唐大梦,并没有实现。
在壮丽的大坂城、大佛殿及在青叶的衬托下更显得富丽堂皇的伏见木幡山之黄金城全部竣工之後,也许是由於过於奢华而招致天怒,总之伏见的天地开始动荡不安了……
这就是後人所谓的伏见大地震。
在这场前所未见的大地震裏,首先是天守阁因为抵不住黄金瓦的重量而倒塌……根据记录,当时被压死在城内的人数,光是女子就已超过四百。
除此之外,最令秀吉引以为傲的六丈三尺之卢遮那佛,也在一阵摇晃之後,身首异处了。
当然,遭到地震破坏的地方,并不只是伏见城而已,就连东寺的钟楼、北野的经堂及壬生的地藏堂,也都是一片断垣残壁、满目疮夷。
除了首次的剧烈震动之外,又接连在闰七月十二日、十八日、二十三日及八月十日发生了几次强烈的余震,似乎整个天地都在不断地摇晃。
当第一次地震於七月十二日的半夜发生时,加藤清正立即赶到秀吉的身边,成为名副其实的「地震加藤」。由当时的情形看来,似乎连天地都在向秀吉挑战,因而才制造了这场颇具讽刺意味的大天灾。
京都、伏见的百姓们群聚在头部掉落的大佛像前,觉得聊无生趣。
不久之後,秀吉策马由伏见城来到大佛殿,疾言厉色地斥责头部掉落的卢遮那佛……
「我之所以建造你,是为了保护百姓的安宁,诅料你竟忘了我的命令,而在这场小小的地震当中,任由身首分离,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你真的这么胆小吗?」
他坐在马背不停地怒吼,并且发狂似地举弓箭射向没有了头的大佛胸前。然後,他再度面对表情茫然的群众们。
「这么一来,大佛必定奋起的。但是,不论大佛如何,我毕竟还是活著的!现在我正活生生地站在这儿,因此大家也该拿出勇气来才对!」
继太阁之後,家康、利家、政宗、长政等人也陆续赶到。
「是的,毕竟太阁还活著……」
百姓们终於再度恢复了元气。事实上,如果不是秀吉这么做的话,则京都在应仁之乱以後,恐怕无法这么快就恢复过来。
就在大地震过後不久,明朝及朝鲜的使节相继到来。
九月二日当天,秀吉在大坂城内自明朝使臣杨方亨的手中接过金印、冕服,并由明王之女封秀吉为日本国王,然後赠给他一纸相当於属国的册封状。
更令秀吉感到愤怒的,是朝鲜王的态度。原来他不但未派由清正亲自送还的两位王子前来,而且是派了一名地方官假装是大官来此担任使节。
这是最令秀吉难以忍受的侮辱。当然,秀吉绝对不会默默地承受。
因此,在明朝使节沈惟敬及朝鲜使节黄慎返国之後,秀吉立刻决定再度出征。
就在决定再度出征的同时,秀吉又决定在十月二十七日将凶事接连不断的文禄年号改为「庆长」……令人怀疑的是,改元真能为秀吉带来好运吗?
一旦汽球膨胀得愈厉害,则其浮动性也就愈大:如此一来,当然也就更加难以掌握了……


「怎么样?对於这次再度出征的决定,堺地(或称堺港、堺市,紧邻大坂,是接触国外、贸易频繁的商业都市)的民众们有何看法呢?」
这时已是庆长二年的夏天。
政宗在前往堺地拜访今井宗薰时,故意假装若无其事地间道。
当时,位於伏见城内的伊达町已经全部完成。於是秀吉乃以举行第二次修城为名义,不断地调集重兵来到京师,并下令诸将开始整军经武,做好出兵的准备。
同时,政宗也正式与向来和他感情很好的浅野长政恩断义绝。当然,他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如果自己和家康交往密切,又和浅野感情深厚……必然会使三成感到紧张,而这是政宗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更何况对政宗而言,只是五奉行之一的浅野长政,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如今,即使没有长政,政宗也能直接与秀吉谈话、向秀吉进言;而长政的介入,却反而会形成一种干扰。
或许是由於大地震过後物资缺乏的缘故,秀吉在巡视伏见城的修复工事时,曾赠给各大名一袭纸衣,然而送给政宗的,却是一件画有彩饰的美丽衣裳。
「这是只有你才够资格穿的衣服,所以当然与众不同。」
为了回报秀吉的厚爱,政宗特地献上一艘座船。此外并在伏见的家中设宴招待秀吉,竭尽所能地讨他欢心。
在其子兵五郎於六岁元服,正式成为从五位下的侍从秀宗时,政宗本身已是从四位下右近卫权少将,不但是个乡间大名,而且成为「伊达众」的统领。
今井宗薰十分了解政宗的才干及实力,认为他绝非泛泛之辈。
「如今既然脇坂、藤堂、加藤(嘉明)的水军都获胜了,太阁殿下必然会乘胜追击,这么一来事情就没完没了。」
「你是说,我军仍会陷入苦战喽?」
「问题的关键在於,这一次高丽是否能够请出明朝的援军,再加上太阁本身的健康情形……我认为整个战争情势,必须视此二者而定。」
「你认为太阁的病不会痊愈吗?」
「是的!毕竟,他的妻妾们都太年轻了,以致他根本没有充裕的时间可以蓄积精力。我认为太阁极可能因为耽於女色而早死,故对他深表同情。」
「哦?不过在此之前,你不是说太阁会死於战场上吗?……你的想法至今仍未改变吗?」
今井宗薰笑著点点头。
「少将的记忆力果然惊人!不过,你没有注意到事情改变了吗?」
「如何改变呢?」
「现在太阁已将国内之事交给内府及大纳言处理,并且将秀赖托给他们照养,而自己则急於赶赴战场……但是,我认为他根本不可能成行。」
「此话怎讲?」
「因为有人不愿意把秀赖交给内府及大纳言啊!哈哈哈……伊达少将,这一点想必你也清楚吧?」
宗薰笑著把茶递给政宗,而政宗也不禁微微地笑了起来。
「你的观察果然非常敏锐。的确,事情正如你所说的一般,不过你认为最糟的情形会是怎样
呢?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真是惶恐之至。当著少将你这么具有智略、才干的人面前,宗薰岂敢班门弄斧呢?」
宗薰略一低头沈思,随即说道:
「凡是生在堺地的人,大多长於精打细算,因此对於这场无法避免的国难。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当然你也是其中之一喽?那么,你有什么看法呢?」
「以太阁的个性来看,只要他的身体还能活动,他一定会到战场上去的。然而,一旦太阁果真出征,则国内势必将会分成两派。其中一派是奉行太阁的遗志,另外一派则拥护太阁的血脉秀赖殿下……换言之,太阁本身的势力会分成两股,彼此互相争夺天下。」
「嗯!的确如此!」
「最糟的情形是这两股势力全都倒下,也就是太阁死於战场,而国内的战争则是胜负互见,时局再度回到战国时代……这么一来,堺地的民众势必得要拥兵自卫才行。在此情况下,金银是不可或缺的。」
政宗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事情的确正如宗薰所言。事实上,政宗本身也察觉到此一情势的演变,但是在此却不能明言。
「那么,如何才能避免最糟的情形发生呢?」
「首先必须制止太阁渡海。」
「可是,太阁殿下终究下可能再活个五十年或一百年啊!」
「话虽如此,但如果因为外战而导致兵疲民困,则必引起发生内战的悲惨下场。反之,假若太阁能够坐镇国内的话,则内战便不致引发,并且很快地消弭纷争。」
「是这样吗?……应该是吧?……不过,还有一种情形也必须考虑到。如果太阁殿下因为旧病复发而猝死,那么又该怎么办呢?」
宗薰牵动嘴角微笑道:
「这么一来,就只好赶快采取行动,设法压倒对方喽!我的意思是说,只要有一方较强……那么就不会产生其他敌手了。」
此言一出,政宗随即改变态度。
「哈哈哈……想不到宗薰大人也会违背自己的心意说话。」
「什么?我违背心意说话?没有这回事!」
「事实上,天下还有另外一股势力在萌芽呢!」
「那是必然的道理。不论是在哪一个时代,只要有两方在作战,就一定会有第三势力乘机崛起……像伊达少将这么聪明的人,也认为国内真有这股势力吗?」
「当然有喽!宗薰大人。我想,边境的群众对此看得最为透彻的,对下对?根据世间的传闻指称,向来十分厌恶信长的堺地群众,是煽动明智光秀叛变的元凶。」
「真是岂有此理!」
「打倒信长的明智,有可能成为第三股势力。但是,堺地民众对於新近兴起的第三股势力,是绝对不会掉以轻心的。」
宗薰慌忙挥动双手:
「这是误会,真是天大的误会……事实上,每一个边界群众都希望能够世世代代平安过日的。当然,他们是以从商当做武器,但是从商并不会引起任何危险的问题……当然其中也包括茶道、香道及游艺等百姓在内,但他们全都是善良的人民。」
「你不要这么慌张嘛!」
政宗笑著打断他的话。
「如果有人能洞悉最糟的情形,那么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想,应该有人会看出这一点才对。」
「假若没有人能看出这一点,那就真的值得担心了。」
「那么你有什么好方法吗?」
「有!」
宗薰低声说道:
「如果……如果真有第三股势力的话……那应该就是伊达少将你了。只有你……」
「哈哈哈……快别这么说了,宗薰大人!不过,太阁死去之後,如果真的无法避免一战,那么结果就会真如方才我们所提到的三种情形。」
「哦,你是说……」
「由太阁手下所分出的两股势力,究竟是右方胜利呢?还是左方会获胜?抑或当两方争执不下时,由乘机兴起的第三股势力获胜?除了这三种情形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可能了。」
「的确如此!不过请问少将大人,其中的道理何在?」
「像我们这种平民出身的大名,往往必须先考虑到安身立命之道,不能随便找一个可能失败的人作为同志,否则必将使祖先辛苦创立的血脉和基业毁於一旦。」
「正是如此!你的见解果然比堺地人民的想法更加透彻。」
「如果我们在尚未分清敌我,就贸然加入战阵的话,那么将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因此,若想保全身家性命的话,就必须采取中立之道。」
「哈哈哈……一点都没错!」
「既不与任何一方为敌,也不与任何一方为友,只要小心地巩固自己的领地周围,不让任何人来侵犯,相信一定可以平安无事地度过这场大灾难。」
「那、那是……事实上,那是堺地民众代代相传的做法。」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借重你的智慧啊!政宗的资质固然平庸,但是并不愚蠢,所以我绝对不会成为第三股势力的。」
「这点我已经知道了。」
「但是,如今小犬已在对方的手中作为人质,并且陪伴在秀赖殿下的身边,所以情形就又不同了。」
「的确如此,的确如此……」
「在一般人的眼中看来,把爱子送到秀赖君的身边,是十分无奈的决定。个中原由,和堺地民众明哲保身的道理是一样的。」
「这么说来,你是希望我设法帮你要回秀宗喽?」
「不,你误会了。如果我打算这么做,就不必借重你的智慧了。不过,我倒希望你能帮我把另一个人质送到内府处。」
宗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自愿交出人质——这真是前所未闻的奇想啊!
「这一次你打算以谁作为人质呢?」
「就是你也知道的五郎八姬啊!现在,她可是我政宗唯一的孩子了。」
「什么?是那个可爱的小公主?」
「如果说要把她当作人质,则这种说法未免太残忍了。只是,我希望她能嫁给德川大人的六公子辰千代,故而想请你充当大媒。」
「这……这……这怎么敢当!我能做得到吗?」
「当然可以!你也知道,这些大名们随时都可能成为仇敌,而向来主张中立的边界群众经常都能赢得双方的信任,在任何场合裏都不会与人发生摩擦。如果你肯答应我的请托,那么我愿意以千贯(一万二千五百贯)的领土作为谢媒礼。如今,我只想学习堺地群众保护自己家园的方法,既不与人结盟,也不与人为敌,严守中立。如果你认为千贯太少,那么我可以加到两千贯。总之,一切都拜托你了,宗薰大人。」
宗薰定定地望著政宗,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政宗露出灿烂的微笑,在他的眼中,似乎又看到了那飘浮在蓝空当中的汽球,正逐渐朝自己飞过来……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54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4庆长三国志=================

今井宗薰既不是一般的老百姓,也不是普通的茶道众。
其父和千利休、津田宗及等人一样,同为天下茶家「三宗匠」之一,在堺地附近极负盛名。
其祖先乃鼎鼎大名的佐佐木源氏,直到後来才改以世代居住的近江今江之地的今井为姓,并在父亲宗久那一代移居到边界。
宗久年轻时曾经跟随武野绍鸥学习茶道,後来并且成为他的女婿,因此宗薰乃是绍鸥的外孙。
基於这层因缘,宗薰早在幼年时期就和父亲一样,成为秀吉的近侍。他的茶道系得自父亲的真传,禅道则是跟随大德寺的古溪和尚学习;此外,由於曾在秀吉的身边待过,因此对一般情势具有相当敏锐的观察力。
当父亲宗久於文禄二年辞世之後,宗薰以继承家业为名退至堺地,自此逐渐疏远秀吉,转而与家康交往。
或许是由於利休事件使他对秀吉怀有戒心吧?总之,宗薰对於天下大事之精辟见解,普天之下无人能出其右。
他比家康年轻十岁,目前正值四十六岁的壮年。
当政宗提到愿意以一~二干贯为谢礼,请自己居中撮合五郎八姬与家康之子辰千代的婚事时,宗薰脸上的表情为之一变。
家业原就相当庞大的今井家,当然不会贪图区区两千贯的谢礼。
问题是堺地民众所要的,是秀吉死後天下仍能保持安定。一旦局势又回复到战国时代,则不仅贸易无法继续扩大,而且还必须展开流血冲突的自卫战。
由於当年父亲宗久曾费了无数的心血、不断地和织田信长折冲,才使堺地得以保持安宁,因此宗薰对於这点特别敏感。後来,父亲宗久巧妙地和信长妥协,才终於得到了位於摄住吉的两千两百石采邑。历经信长、秀吉两代以来,茶道众们一直相当勤奋,然而如今秀吉政权却逐渐趋於混乱。
「在当今年轻的一辈中,拥有天下第一等智慧的,首推伊达少将,然而你却来拜托我这个乡居野人……」
「请你勉为其难接受我的请托吧!只要是你说的话,内府大人一定会接受的。如果由我自己提起这桩姻缘,也许家康大人会觉得我太自不量力了。不过,你可以告诉内府,我愿意把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送给他作为人质。」
「当作人质?这么说恰当吗?」
「当然可以!这是最能顾及世俗观念的说法了。当然,如果能够以不著痕迹的方式论及婚事,顾全我政宗的面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总之,一切都要拜托你了。」
「嗯!少将的见解十分透彻,我就尽力而为吧!」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你真的完全了解我的看法吗?」
「是的!我毕竟是近江源氏的子孙,因此自然很乐意和伊达大人的智慧赌一赌。」
事实上,宗薰另有其他的想法。贸易一向是堺地民众的维生之道,一旦日本的政治无法维持安定,那么又如何能发展海外贸易呢?基於这点,宗薰当然也想藉助政宗的实力,使堺地成为安定的城堡。
但是,他的提议却被家康一口拒绝。
当宗薰特地来到伏见城,把一切事情都告诉家康时,家康断然表示:
「现在谈这些未免言之过早!」
家康轻易地就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坦白说,现在我正为中纳言(秀忠)那刚在五月十日出生的孩子之婚事感到困扰呢!」
「哦?你是说事情真如传闻所言,太阁他……」
「是呀!太阁执意要将不知能否养大的千姬许配给秀赖为妻。」
家康似乎要一吐胸中的郁闷一般,毫不保留地把心事都说了出来。
家康丝毫没有转圜余地地拒绝了宗薰的建议……当然会使宗薰的面子挂不住,因此他快快地退去,并且花了四、五天的时间苦思良策。
(如何才能使家康答应这门亲事呢?)
令他感到庆幸的是,政宗并没有前来询问结果。到了八月初时,宗薰再度来到内府的官邸。
「堺地的耳目众多,清息传得很快,因此希望能提供给德川大人作为参考。但是,这是属於私人的会谈……」
宗薰向前来接待他的本多上野介正纯提出请求,而正纯则很惊讶地把消息传达给家康知道。
和治重病必须下猛药的道理一样,唯有以谈论要事为藉口,才能发挥真正的效果。在不甘遭到拒绝的心理作用之下,宗薰下意识地和政宗站在同一阵线上了。
这或许是由於政宗具有一股不可思议的魅力,以致在其周遭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为其所惑吧?


「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跟我当面谈不可,是有关天下的大事吗?」
家康原本就不轻易与人接近,对於宗薰当然也不例外。
「天下恐怕就要大乱了!」
宗薰语出惊人地说。
「什么?天下要大乱了……」
「正是!或许你还不知道,但是据我所得到的消息指出,大明朝的事情已经有了非常重大的改变。」
「大明朝……你是指哪一方面呢?」
「你真的不知道吗?真是叫人感到意外,一向小心谨慎的内府大人,居然也会忽略这件事……我所指的,是有关被我国赶回去的明使沈惟敬那个狡诈家伙的事啊!」
「沈惟敬?他怎么啦?」
「他回到北京以後,居然向明朝的皇帝捏造了一份假报告,说秀吉很高兴地接受封号,并且托他带了大批的贡品回来。至於他所说的贡品,其实是他自己花钱在日本买回去送给明朝皇帝的礼物……」
「哦,这件事我已经听说了。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明皇相信了沈惟敬的说词,认为战争已经结束,於是下令解除武装、班师回朝……但是後来他知道了沈惟敬的谎言,所以很快地就会再度派出大军了。」
「哦?他还是……」
家康下意识地挺身向前:
「这么说来,日本军终究还是免不了要和明朝的大军一决雌雄喽?……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止如此呢!如今太阁殿下已经把国内之事全部交给你和前田大纳言,自己则准备随军出征,因而使得国内呈现备战状态……」
「哦,明军还是会攻过来……果真如此,那又怎么样呢?」
家康下意识地调整坐姿。尽管他经常面无表情,但是思想并不迟钝,而且充满自信,因此纵使感到吃惊,也不会就此退却。
「根据一位颇具智略的年轻人之说法,一旦太阁依照原订计划出兵,则江户将会首先遭到攻击。」
「啊?江户会首先遭到攻击?那是我的居城啊!宗薰你说,到底是谁会来攻打我呢?」
「主使者是谁我并不清楚,下过一旦开战,恐怕上杉、伊达的联合军也会加入。上杉的行动会影响到常陆的佐竹,伊达家的举动则会使得最上家也蠢蠢欲动。由於内府之地无人留守,因此对方必然会首先攻打江户:如此一来,天下下就大乱了吗?」
「宗薰!」
「在……在!」
「你到底想了几天才编出这一番话的?」
「啊……想了几天?」
「在此之前,你从来不曾这么对我说过。为什么你不乾脆坦白告诉我,你是为了堺地的民众,而来和我谈伊达家的婚事呢?」
眼见自己的目的被人拆穿,宗薰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伊达少将一定曾答应给你一些报酬吧!看来,他的智略还远在你之上呢!」
「这么说来,大人你已经完全了解我的来意喽?」
「不必慌张,先把汗擦擦吧!你回去告诉少将,我认为时间还早。再说,这种事情根本不该由女方先提出来。」
「不过,你可以把她当作人质……」
「那真是最蠢的想法了。如果少将亲自提出联婚要求的事被世人知道了,那么必然会遭到轻视。」
「嗯!的确如此……」
「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少将的话,那么你一定希望他的才干能受到他人的敬重。好,你告诉伊达大人,现在还嫌太早,而且将来也应由我方提出欲娶其女为妻的请求。这么一来,外人就会以为他是因为无法拒绝,才不得不把女儿嫁到德川家,所以我希望他能耐心地等到那个时候。」
「这么说来……你并没有拒绝喽?」
「要我说几次你才懂呢?现在还言之过早!」
「是……是!还太早……真的是还太早了。」
「哈哈哈……」
家康这才笑了出来。
「宗薰,你喜欢伊达少将倒也不错,也许他能帮你很多忙呢!总之,你可以和他互助合作……」
说完他侧头略一沈思,便又继续说道:
「你就继续喜欢他吧!毕竟,喜欢对方要比警戒对方来得容易。一旦抱持著警戒之後,往往就会使出各种见不得人的小伎俩,所以你大可不必顾忌我的存在,尽可能对他表示忠诚吧!」
宗薰再次表现出诚惶诚恐的态度。
「还太早了!」
「是的!」
「这么说来,你并没有拒绝这件婚事,只是要等到适当时机再由内府提出喽?」
「正是如此!这么一来,少将不就也能有所得了吗?如果他太过急躁的话,反而会遭受损失……你就这么告诉他吧!」
「遵……遵命!真是谢谢你,这样一来也顾全了我宗薰的面子。」
宗薰连连对家康点头称谢。


「什么?如果太过急躁的话,反而会遭受损失……」
「嗯,内府大人正是这么说的。」
宗薰直言无讳地告诉政宗:
「你们这些大智者的作风,毕竟是我们这些平凡人所无法理解的。当我从德川大人的府中出来时,都还觉得头晕目眩呢!」
「是吗?他说还太早了……」
「是的,他说了好几次。不过,到底要等到什么……什么时候才下早呢?」
「也许是……」
说到这儿,政宗突然拍膝大叫:
「宗薰大人!我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请你不要这么客套,有事尽管吩咐吧!不过,难道你还要再做会使自己遭受损失的事……?」
「我说的不是婚事哪!关於这桩婚事,我可以等到对方自动提出。但是,现在我最需要的是火枪(洋枪)。」
「什么?你还是想要作战?」
「所谓有备无患嘛!我希望能在最短时间内拥有三百梃火枪,也许这么做反而能尽早引出我的女婿呢!」
「哦?具有智慧者的智慧果然深不可测。」
「下,是因为汽球的缘故,我清楚地看见汽球在空中飘荡。但是,也许时间真的是还太早吧!」
在下一瞬间,宗薰若有所悟地拍膝叫道:
「我明白了!我知道你为什么需要火枪,我完全明白了!的确,时间真的还太早了。」
「你真的了解吗?宗薰大人!」
「我真的了解了,少将!」
在家康、宗薰和政宗之间,存在著一种非常微妙的人际关系。三个人各有不同的打算,但是最终的目的却是相同的。
以现代人的口吻来说,即是他们都在互相揣测对方的心意。
如果政宗是无视於一般常识的悍马政略家,那么宗薰便是企图支配政界的财经高手……
「我确实了解了,现在时间真的还太早……目前太阁仍然健在,治部大人是绝对不会露出其狐狸尾巴的。」
「正是如此!再说,内府大人也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人物。」
「是啊!仔细想想,实在会吓得人冷汗直流呢!一旦治部大人露出了狐狸尾巴,那么内府方面一定很快就会派人来提亲了。在此情况下,外人必定会以为少将是万不得已才答应这件婚事的。所以说,这也可算是为你预留後路的做法。」
政宗不觉全身一震。他一直以为自己非常了解家康的想法,诅料对方却藉著这件事,用「恩义」的丝线绑住自己了。
(他真是比太阁还要厉害百倍的老狐狸……)
如果是一般人,或许根本无法了解其义,但是政宗并非泛泛之辈。
(好!既然对方有此想法,我也绝对不能输给他。)
政宗决心等到最後,看看汽球究竟会飘向何处。
(这么一来,唯有煽动治部少辅采取行动,才能促使事情早日明朗化。)
「宗薰大人,方才我所提有关火枪的事,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一切包在我身上。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治部大人察觉此事的。更何况,一旦拥有大量火枪之後,将会成为极有力的後盾。」
政宗笑著点点头,然後起身向宗薰告辞。
关於政宗大量搜购火枪的事,当然也传进了家康的耳中。在家康看来,宗薰只不过是个受政宗蛊惑的傀儡罢了。然而,在政宗的眼中看来,宗薰却是完全被家康的魅力所俘虏了。换言之,两人之间的看法南辕北辙。不过事实证明,政宗的看法并没有错误。
在关原之役後,家康命今井宗薰移居住吉,并赐予一千三百石的领地,任命他为河内、和泉的代官,以便就近监视近畿一带……
目前政宗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让家康了解,他对其所表现的好意有多么感激。
「原来他不只是希望缔结姻缘,而且为了女婿,甚至连火枪都准备好了。」
在当时,火枪是每个人都想拥有的武器。政宗之所以特地命人四处收购,目的无非是要提醒家康,千万不要忘了和他讨论联婚之事。此外,他还有意藉此行动让家康知道,政宗其实是德川家的同志。事实上,政宗之所以要如此大费周章,主要是为了避人耳目,否则一旦其心意为他人得知,那么他就不能再自由进出三成和淀君处了……
(一定要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毕竟这次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三成这个喜欢玩小诡计及家康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老狐狸……)
到底是倾盆大雨或毛毛雨呢?
在不知不觉之中濡湿了衣裳。
政宗兴高采烈地由堺地返回伏见,然後佯装若无其事地来到再次兴建完成的伏见城之石田曲轮,拜访石田治部少辅。


此时的伏见城内,到处一片慌乱。
七月中旬,日本水军在脇坂安治、藤堂高虎、加藤嘉明等人的率领之下,於唐岛迎击朝鲜水军的总大将朱元均,并且获得空前的胜利。不久,小西行长又在黍川岛袭击败逃的朱元均,终於将其一举歼灭。当这个捷报传至秀吉处时,已是一个月後的八月十日了。
「就是现在!立刻下令命毛利准备渡海的船只。」
秀吉不顾疾病缠身,仍旧坚持做好出兵的准备工作。他希望自己能带头渡海,而且早已抱持必死的决心,准备亲临朝鲜作战。对一个身染重病的人来说,如此坚强的毅力和勇气,著实令人佩服。
「呼!国内的事终於安置妥当了。治部,这一次我打算带你一起去,你高兴吗?」
对於秀吉这突如其来的决定,三成简直不知该如何才好!如今秀赖已经决定交给前田利家,假若此刻再随著秀吉渡海,则当初的梦想不就完全化为幻影了吗?
「微臣深感惶恐!不过,我……我觉得还太早了。」
这种话居然会出自三成的口中,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虽然我方击败了敌方大将朱元均,但是明朝的大军随时都可能越过边界,以雪崩之势由陆地南下攻打我们。」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此次渡海,我根本就没有想要活著回来!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贪生怕死,作战怎么会成功呢?你这个蠢蛋!」
「可是,我认为那只是逞匹夫之勇罢了。既然我们还不了解陆地作战的情形究竟如何,不如等到下次的捷报传来,再决定出发的问题。」
经过与秀吉会谈的一阵慌乱之後,三成浑浑噩噩地回到曲轮。他的前脚刚一踏进客厅,就发现政宗正端坐在那儿等他。这时已是掌灯时分。环绕石田曲轮的濠沟在月光的照映下,宛如银河般地散发出眩人的光芒。
「咦?怎么会是大崎的少将呢?」
「治部大人,事情变得愈来愈糟了。」
「政宗的视线从画著一片竹林的壁画移到三成的身上。
「大约在一、二天前,我听到了一个消息。据说高丽王在水军大将朱元均阵亡之後,打算重新起用曾经战败的李舜臣接掌兵符,予日本水军致命的一击,并且封锁所有往来日本的航道。」
「什么?你说什么?朝鲜方面要再度起用李舜臣?」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传闻产生。总之,高丽方面已经悍然表示,只要太阁敢踏上当地,他们就要割下他的首级,并且展现陆、海两军的威力。」
「哦……」
「不过,这只是来自堺地的传闻罢了。既然太阁殿下已经罹患了不治之症,或许根本活不过两个月呢!我想,这一点你该知道吧?」
三成一听此言,随即忘我地站了起来。
「此话当真?伊达大人?」
政宗不觉笑了起来。
「只是传闻!」
「什、什么?」
「我说只是传闻!」
接著政宗一改脸上若无其事的表情,以认真的口吻说道:
「虽然不知传闻是否属实,但是殿下的心病难医,却是不争的事实。当今天下,除了你以外,再也没有别人可以向他进言,所以只好仰赖你的智慧喽!」
「你、你说什么?」
「首先必须设法打消太阁出兵攻打李舜臣的念头,其次则必须说服太阁听从医生的指示。如果不能做到,那么事情必将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啊?」
「一旦殿下真的渡海前往朝鲜,那么伏见城内必然会发生一场大骚动。」
「嗯!」
政宗的立论言之成理,以致连向来讨厌他的三成也无法提出反驳。
「如今,有意夺取天下的人,均利用各种名目赶进京来。当然,如果他们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展现自己的智略、才干。我想你也知道,目前光是伏见的伊达町内,就聚集了五、六百梃火枪。」
「……」
「一旦城内发生骚动,是无法立即平息的。而且,你知道诸侯所带来的兵力共有多少吗?」
眼见三成的脸色蓦地变成惨白,政宗却故意调开视线佯装不知。
「不同的情势需要不同的应急措施,例如危急时就应该采用应付危急的方法,而平常时候则应该采用一般的方法。兵道原本就没有一定的方法,因此必须顺应情势加以巧妙地变化才行。」
「大崎少将!」
「什么事?」
「我从前田大纳言的口中,听到一件令我很不高兴的消息。」
「哦?大纳言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伊达政宗是不是黏在手上的双面膏药。」
三成试图以这句话来吓阻大胆的政宗。
但是政宗却灿然一笑。
「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政宗的确是双面膏药。在治部大人这儿,我是内府的密探:在内府那儿,则是治部大人的密探,结果两面都是吃力不讨好……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谁叫你夺去我的儿子呢?哈哈哈……」
三成只好苦笑不已。事实上,他之所以噤口不语,主要是因为事情正如政宗所言,其子兵五郎秀宗确实已被夺去,目前正陪伴在秀赖的身边。
「不过,治部大人,你知道内府是怎么对我说的吗?他说一旦太阁殿下抱著必死的觉悟渡海,那么往後的每一任内府都将遭到世人非难。」
「……」
「知道太阁有病在身、知道他抱持著必死的决心,却不曾设法加以劝阻,则内府不就成为想要夺取丰家天下的大恶之人了吗?……如果世人有此评价,则德川家将维持不了三代,因此一定要设法制止太阁渡海才行。」
「哼!」
「毕竟内府也察觉到这一点了……据我看来,唯有先制止殿下渡海,然後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至於如何打消太阁渡海的念头,恐怕只有仰赖你了。」
政宗此行的目的,与其说是打探消息,不如说是投石问路。
说完以後,政宗随即站了起来。
「既然前田大人说我是双面膏药,那么你们也可以物尽其用,好好地利用我啊!等我回去之後,马上就要去拜访内府大人的公子,先投石问路一番。」
「你说内府的公子是指……」
「当然是指中纳言秀忠喽!由於太阁殿下有意让刚出生不久的千姬嫁给秀赖,因此秀忠大人不就成了秀赖未来的岳父了吗?这么一来,我当然得好好地巴结、巴结他才行。」
至此政宗已经凭藉著机略完全压倒了三成,甚至将其玩弄於股掌之中。
三成虽然以傲慢的姿态点头称是,但是却没有陈述个人意见的余地。


智者耽於智,学者溺於学。
三成己被政宗的智略压倒,成为对方的俘虏,然而他自己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相反地,他认为促使政宗如此起劲地来回奔走之启动力,完全来自於自己的智慧……由於他具有根深柢固的自恋狂,所以才会产生这种异常的心态。
(等等!政宗似乎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唯有先制止殿下渡海,然後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政宗口中所谓下一步的计划,究竟是指什么呢?
(难道自己被政宗欺骗了?)
政宗话中的意思,无疑是希望自己能制止秀吉渡海。事实上,即使政宗不说,三成也会想尽各种办法阻止秀吉渡海。因为秀吉已经明白表示,将来渡海时要带三成一起前往。
真要到了万不得已时,三成也不排除对秀吉下一剂猛药的可能性。总之,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秀吉渡海前往朝鲜。
如果真能阻止秀吉渡海的行动,则以下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计划呢?
「政宗所谓下一步的计划,到底是指什么呢?」
假若他肯虚心地请教政宗,也许能够得到答案,只可惜心胸狭窄、任性好强的三成,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政宗回去以後,三成仍然坐在客厅裹,不断地思索著,耳边似乎听到政宗在说「那只是传闻……」事实上,正因为三成也具有吃人的智慧,所以才会假借前田大纳言之名,说政宗是「双面膏药」,想要藉机好好地讽刺他一番。诅料对方非但不以为意,反而留下一个令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题。
政宗似乎已经胸有成竹,但是自己却仍束手无策……如此一来更会助长政宗的气焰。不过,现在暂且让那家伙随心所欲地去做吧!为了日後打算,只好先让他得意一阵子……
就在这时,其兄正澄之子右近大辅再度进来通报,谓上杉家的老臣直江山城守兼续正在别室等他。
「什么?直江来了?」
「是的,他正在别室裹等著你呢!」
「哦?是上杉家……」
三成脸上苦涩的表情这才消失。
一定是他那聪明的头脑裏又有灵光一闪了。
「好,我这就去见他!不过,我们两个说话时,你在一旁听听也无妨。」
「遵命!」
上杉景胜乃五大老之一,在蒲生氏乡猝死之後,继承了会津一百一十一万九千石(即俗称的一百二十万石)领地,其主要作用,便是压制伊达及德川双方的势力。
可惜的是,上杉氏的当家主君景胜并非具有才干之人,真正具有统治一百二十万石领地的,为其家臣直江兼续。当然,三成听到兼续前来的消息後,脸色之所以会逐渐缓和,必然是因为他又想到了某种计谋。
「哎呀!稀客到来,真是令人吃惊!」
三成进入客厅,看到兼续端丽的脸庞充满活力时,忍不住脱口而出。
「德川内府年逾五十,居然还跟著藤原惺窝学习书法,这才更叫人感到惊讶呢!」
看他的样子,好像真的吃了一惊似地。
已经三十八岁的兼续虽然较政宗年长七岁,但由於生来俊俏倜傥,故外表看来与政宗有如同龄一般。
此人乃越後与板城主樋口与总右卫门之子,因美貌而获得景胜宠爱,命其继承直江家的家业。不久之後,上杉家的大小事务便由他一手掌管,是日本国内颇负声名的家老之一。他的才干甚至连太阁也颇为激赏,因而在文禄三年被封为从四位下侍从,并敍任山城守。
「嗯,这本来就是求学之道嘛!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为了掩饰夺取天下的野心而披上的美丽外衣罢了。」
三成以比对待政宗时更自大的态度面对兼续。
「你是指伊达吗?山城大人?」
他佯装不解地问道。
「方才政宗还到我这儿来,要我千万不能让太阁殿下渡海,而且还说只要能够劝阻殿下渡海,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尽管他一再地煽惑我,但是伊达所谓下一步的计划……到底是指什么呢?」
由於三成已将直江山城守视为自己的同志,因此在询问他时自然毫不避讳。
「也许是……」
兼续不慌不忙地侧著头沈思,然後说道:
「也许是他对内府有所求吧?」
「嗯,的确如此……」
「既是如此,当然他必须阻止殿下渡海。事实上,这不正是殿下所谓的武士道吗?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也许他就必须跟随殿下渡海,不能继续留在此地了。」
三成闻言脸色不禁为之一变。事实上,他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得不阻止秀吉渡海,所以觉得十分狼狈。
「伊达大人称得上是当代第一的智者,因此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心中的计划都会被他一览无遗。如果你不小心泄露了秘密,那么不但会破坏我们之间的盟约,甚至可能反而为其所用。」
「嗯,这么说来,少将是到这儿来探听消息的喽?」
「我想这是母庸置疑的。」
「哦?那么他所谓进一步的计划,其实只是说说罢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任何计划,对不对?」
「是的!他只是想要找出我和治部大人秘密结盟的证据……所以你对他一定要小心防范才行。」
「嗯,我知道了!对了,山城大人来此有何贵干呢?」
「我这次前来,事实上也和伊达有关。依目前的情势看来,我们必须尽早秘密结盟,然後合力把政宗赶出奥州。」
「对,是应该如此……」
「原本是想藉著关白秀次事件,让他转封至四国或九州的边境:当然,如果太阁因而命他切腹自尽,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诅料愿望没有实现,反倒使得内府在江户的地盘更为稳固。」
「嗯……」
「除了内府之外,甚至连伊达也比以往更接近米泽的旧领地,并得以和领民重新取得联络。现在他一定正马不停蹄地秘密展开行动,准备再度掀起暴乱。」
「你的看法是这样吗?」
「不过,即使我们能打倒关东的德川家,也可能会遭受伊达家的箝制。」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
「我们可以尽快缔结盟约,并且将其写在白纸上作为凭据。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家主君将会觉得受到伤害。事实上,我家主人景胜认为,一旦没有了太阁的话,则天下将会由内府来发号施令,因此他必须设法巩固与江户的友好关系才行……」
三成的表情愕然,刹时血色尽失。
「的确!如今内府已经巩固了江户的势力,而伊达也不可能放弃米泽和会津一带,这么一来,上杉家是绝对不可能获胜的。」
「不!我不能冒险而累及主家,否则直江山城岂不是全无臣节可言了吗?」
「哈哈哈……」
三成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一旦我们白纸黑字将缔结盟约之事写得清清楚楚,那么不论什么时候……山城大人,这么做不见得就能保证上杉家的安泰呀!」
「的确如此!」
「如果我们无法缔结密约,则我治部少辅对於令上杉景胜引以为傲的越後强兵必然有所忌惮。在这种情况下,你认为我和太阁殿下一起渡海到高丽去适当吗?」
「当然不好!」
「关於我的个性,想必山城大人也很了解。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一旦真的渡海参加高丽之战,十之八九是回不来了……你想我是喜欢战死异国呢?还是宁愿留在本国,将会津一百二十万石的领土作为赠礼,与你方订立盟约呢?因此我在经过审慎的考虑之後,还是认为应该阻止太阁殿下渡海。」
「假若情况特殊,那么治部少辅你是否也有渡海的决心呢?」
「那当然!如果太阁坚持要我一起渡海的话,那么我也不能拒绝。因此我必须下更多的工夫,以确保作战胜利……目前对於西国诸将的作战技巧,我已经大致了解了。当然,以後作战能否顺利,还是得要仰赖自谦信公以来即盛名不坠的上杉势之大力相助喽!总之,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山城大人!」
直江兼续依然面不改色地说:
「的确如此!」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三成也就更加得意地继续其雄辩了。
「上杉家和石田家的命运既已合而为一,将来不论是留在国内或远渡高丽,都必须紧紧拉住同一条绳索,互相扶持才行。换言之,如果远渡高丽,则必须尽全力保护太阁殿下:如果留在国内,则必须全心全意拥护秀赖殿下……总之,我们的命运是相同的。为了双方的利益著想,我们应该缔结密约,同心协力设法留在国内,共同抵抗江户的野心。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没有白纸黑字,我也绝对不会背弃盟约;,更不会让上杉势单独渡海。假若情势逼得你们不得不渡海,则我也会毫不迟疑地到高丽去的。不过我必须先了解一点,上杉势能够动员四万名兵力前往高丽吗?」
「呃,我还没有计算出来。」
「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呢?……纵使我们留在国内,也绝对不能让德川和伊达的军队把我们打败啊!唯今之计,只要能够多得一兵一卒,就绝对不要平白浪费,这才是万全之策。还有,船都准备好了吗?」
在三成那温柔的语调裏,其实含有强烈的胁迫意味,不过兼续却丝毫不为所动。
「坦白说,我对内府年逾五十才开始学习书法的勇气极感敬佩。」
「怎么又谈到内府的事呢?」
「据我所知,内府大人向来主张德义就是战力,由此可见他的智慧远在一般人之上。」
「德义就是战力……这是谁说的?」
「是惺窝大人!他认为一味地凭靠武力的人,即使拥有一万、二万的兵力,也是不堪一击的软弱虫,更何况是治理天下呢?因此他主张若想治理天下,就必须藉助德义,才能使万民归服……正因为德川大人悟得此理,所以才能排除万难,在五十岁以後重新学习做人的根本。对於他的著眼点,难道你下觉得很可怕吗?石田大人!」
「话虽如此……以德义治天下乃老生常谈之论调,怎么算是内府的新发现呢?」
「不!这不是发现,而是领悟!一旦领悟了这个道理,他就会一直获得太阁的信赖,并且使关八州的领民诚心归服。更何况,他的领悟已经付诸实践……如果我们真的必须渡海前往高丽,那么恐怕很多家臣都会背弃上杉家,转而投在德川家的门下。即使如此,他们也不会遭到非人的对待,例如当年的武田余党,就是最好的例于。虽然他们背弃主家而投奔他处,但是後来却成为主君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在我看来,这种人只要有三、四千人就很足够了。」
「你、你说什么?你想殿下会原谅你的这种想法吗?不!纵使殿下肯原谅你,我治部少辅也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我认为其实你的想法和我一样。」
「没错,但是你说只要三、四千人……」
「我想你应该了解我的意思才对!既然用白纸黑字写下盟约,就绝对不能再反悔了。」
「你、你说什么?谁会反悔……」
「是啊!不论是留在会津或前往高丽,都会遭遇相同的危险……因此一旦我们有人违背约定,则双方都会遭到相同的後果。换句话说,我们应该遵照约定,共同抵抗内府、拥护秀赖殿下。当然,最好也能制止太阁殿下对高丽用兵。」
「言之有理!这件事我一定会……」
说到这儿,三成突然沈默不语。就在那一瞬间,他终於了解直江兼续为什么来到此地了……
(原来如此!直江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把事情谈妥……)
「哈哈哈……」
三成打从心底笑了出来。
「山城大人,你实在太粗心大意了。像你这么具有才干的人,也许会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出兵高丽的漩涡裏呢!……到底是谁令你觉得受到威胁呢?」
「是内府的重臣本多忠胜和伊达政宗。」
「什么?是伊达政宗?这次政宗到底又做了什么事呢?」
「最近他派遣了许多羽黑山的行者在我的领地裏活动,并且告诉领民们暴动的时机已经来临。此外,根据我所接获的报告指出,政宗新近购买了大批火枪,似乎有再次挑起暴动的企图。」
「什么?政宗购买大批火枪,准备挑起暴动?」
三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当秀吉身染重病的消息传出之後,整个社会立即笼罩在下安的气氛当中。在这种情况下,存在於人与人之间的,除了猜忌、警戒之外,别无他物。
在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地卷入这场混乱之中时,只有政宗能巧妙地运用此一情势,进行其「天下汽球论」。
在这倚左靠右的风潮当中,甚至连直江兼续之类的大策士也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
每一个战国武将最大的愿望,就是「夺得天下」,而现在他们都为了实现这个理想而集中於此。
当时的日本国内,拥有百万石以上的领土、具有制覇天下之实力的大名,以领有两百五十五万七千石的德川家康为首,其次依序为一百二十万石的毛利辉元、一百一十一万九千石的上杉景胜及八十一万石的前田利家等人。
在五大老中,以宇喜多秀家所领的土地最少。
紧接在前面的四大老之後,还有八十万石的常州水户之佐竹右京太夫义宣、领有六十万石的萨州鹿儿岛之岛津兵库头义弘及领有五十万石的伊达政宗。除了上述怀有争夺天下美梦的大名之外,其他的人也纷纷兴兵侵略近邻,为日後的霸业做准备。
至於真正有希望继承秀吉之霸业者,则仅限於德川、毛利及上杉三家。
(既然同为三根指头中的一根,怎么可以平白把大奸机会拱手让人呢?)
这就是上杉家臣直江山城守兼续的「家臣之道」。
在太阁依然健在、天下安定之际,任何行动皆属於妄动。反之,对拥有政权的御三家之家老而言,在政局不安定时把天下拱手让人,无疑是一种怠慢的表现。
(在这个紧要时刻绝对不能迷惑,我们也必须掌握时机,尽早加入天下争夺战中……)
与处於第二战场,进可攻、退可守的伊达政宗相比,直江兼续参与这场争夺战的态度,是相当冷静、消极的。
後世把关原之役视为丰家与德川家瓜分天下的战争,而且很多人都认为石田三成是西军的主谋者,事实上这是相当短视的看法。
导致这场战争的根源,是由於人类会衰老。已经衰老的丰太阁,既无法找到具有实力继承其事业的人选,而集团指导的体制又迟迟无法建立,因此在其死後会引起争夺战,乃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为了实践上杉家的家臣之道,兼续当然必须加入这场争夺战中。而他认为值得利用的有力武器,便是太阁身边的石田治部少辅三成。
一旦加入了争夺战,则不论有无私怨,第一候补的家康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在三成这一方面,由於他认为兼续具有操纵上杉的实力,因此他对兼续所说的和实际所做的,是完全相反的两回事。
「如果我们被迫前往朝鲜,那么你的前程也会就此断送掉。」
兼续以半胁迫的方式怂恿三成,藉此达到今日的目的。
「总之,对伊达政宗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由此可见,兼续对伊达家所抱持的态度,与三成大相迳庭。
三成希望尽可能拉拢政宗成为自己的同志,而兼续则希望一举踏平伊达的领地,使其永无东山再起之日。
不过,这种各怀打算的现象,是可以理解的。
三成认为天下已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兼续则认为上杉景胜成为天下之主,乃是指日可待之事。
眼见缔约的目的已经达成,兼续随即起身准备告退,然而三成却连忙伸手制止。
这是因为,三成尚未达到自己的目的。
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无法找出能够解开政宗所谓「下一步的计划」这个谜题的答案。
「坦白说,我认为山城大人之所以来此,是因为我具有你可以利用的力量,对吗?幸好我们双方都没有背弃盟约,而且彼此都能坦诚相对。」
他一边制止准备离去的兼续,一边对站在身旁的侄儿右近大辅眨眼示意。
「时间还早,先在这裹用过饭再走吧!」
(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他却还不想让我回去……)
兼续了解三成的用意,因而故意以淡然的态度来面对他。
「也好!那么,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呢?」
「为了秀赖殿下、为了义理,我希望山城大人能与我同心协力,联手除去企图夺取丰家天下的野心者。」
「那当然,我一定会照你的意思去做。」
「既然如此,我们就必须一体同心,抱著必胜的决心,预先订立计划才行。」
「嗯,言之有理!」
「毕竟,我们所面对的敌人并非泛泛之辈。由於这些人一直瞒著年纪老耄的太阁殿下和北政所暗中活动,因此我们必须尽快提醒殿下和北政所才行。」
兼续颔首表示同意。
「这个道理我懂!俗话下是说吗?凡事必须由本身做起。」
「正是如此!」
这时,三成突然拍膝说道:
「那么就由上杉家率先点起火苗吧!我们可以藉著上杉家正在转封迁徒之中,经常上京会造成诸多不便为由,要求殿下允许你们留守领地,以维护境内的安全,并且徵得丰家奉行们的同意。」
直江兼续的眼中露出一抹笑意。
「这是第一个火苗吗?」
「当然喽!可想而知的是,奉行们必然会询问殿下这件事情,如此一来火苗就点燃了。接下来你可以告诉太阁,在关东有内府镇守、奥州有伊达掌理的情况下,会津这个新封之地更必须加强固守,以便在万一之时为丰家效力。相信这么一来,殿下必然会察觉到,前门的老虎固然狡诈,但是後门的狼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嘿嘿嘿……」
兼续低声笑了起来。尽管三成的这番话像孩子般地幼稚、肤浅,但是兼续却依然很认真地表示:
「你的主意真好!」
「你想殿下会不会立刻察觉到呢?」
「照你所说的方式去做的话,不但殿下和北政所会立刻察觉到。甚至连宇喜多、前田、毛利和小早川等重臣也会察觉到。当大家都认为刚直的上杉家是因为洞悉内府的野心,乃愤而拒绝上京时,重臣们的想法就会改变了。」
三成兴奋地拍膝叫道:
「山城大人的直觉,果然十分敏锐!如此一来,不但能够顺利地点燃火苗,而且在殿下觉醒的同时,我们还可以乘机说服安艺的毛利展开行动。」
「哦?」
「殿下的反省必然会影响到北政所和前田大人,而一旦毛利开始行动,则天下的形势便大致底定了。在此情况下,纵使江户拥有二百五十万石的强大军力,但是上杉、前田、宇喜多、毛利等四大老合起来也有三百七十余万石的实力,我想保护丰臣家於不坠之地是绰绰有余的了。这时,我们就可以接著点燃第二个火苗了……」
「我了解了!不过,你所谓的第二个火苗,究竟是指什么呢?」
「那就得拜托上杉大人了。」
「哦?第二个火苗也是……」
「是的!我希望你们能带领上杉的精锐攻打江户……这么一来,内府大人必定会慌慌张张地率兵返回故土,而我则可以乘他不在之际,领兵攻打其根据地……从佐和山(彦根)向东算起,大垣、岐阜、尾张及箱根等地,都有承受丰家恩慧的人负责守护。事实上,这正是太阁殿下为什么要把内府远封至关八州的用意所在。等内府带兵返回领国之後,我就立刻越过箱根,与上杉势采挟击的方式,一举歼灭关八州的野鼠。」
「哦!」
兼续似乎非常敬佩似地不断点头。
「可是,我们该如何处置伊达政宗呢?」
「关於这个嘛……」
三成很有自信地用白扇拍打自己的胸膛说道:
「你放心吧!我有信心能够使他成为我们的同志。这家伙对於利益的嗅觉十分敏锐,因此我决定利诱他……」


不论生活在怎样的时代裏,人类都依然怀有梦想。
这个给予人类生存勇气的「梦想」,有时也叫野心或希望、大志、生存的意义等。在人的一生当中,梦想会不断地建筑、崩溃、崩溃以後又不断地重新建立起来。
从某些方面来看,它的意义就像佛语所谓赛的河童一样,始终抱持著梦想,威胁别人或受别人威胁、爱他人或憎恨他人……
总之,丰太阁的日渐衰老固然是真,而众多秀才、俊才竞相追逐梦想,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在家康与三成的对立当中,伊达政宗仍然游刃有余,但是当财界代表今井宗薰及臣道实践者直江兼续相继加入以後,情势就更加复杂了。
这些人既是智慧超人的当代菁英,又都有志一同,想要摘取梦想中的珍珠——「天下」,则一场大骚动已是在所难免的了。
最後胜负虽然直到关原之役才告决定,但是在此之前,各家却早已暗地裏你来我往,争得不亦乐乎。令人觉得讽刺的是,这场竞赛的胜败,并非单凭人类的才能和计算就能够决定。
当秀吉出兵朝鲜失败以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距离死期已经不远了。
但是,命运之神究竟会在何时、在何种情形下夺走秀吉的性命,就没有人能够正确得知了。
「现在还不是太阁死去的时候!」
话虽如此,但是却没有人能任意延长或缩短秀吉的寿命。
事实上,连秀吉本身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死去。由此可见,人的智慧终究还是有限的。
不论如何,伏见城内的私怨、暗斗早已在默默地进行当中。而根据各种迹象显示,煽起这场战火的始作俑者,极可能是伊达政宗。
「从秀吉一连举办了告别日本的活人葬礼及前所未闻的赏花宴等事实来看,可知他渡海前往朝鲜的心意相当坚决。」
在京城内外四处散播这个流言的,就是宗薰。
「家康不断地扩展势力,并且藉著贷款施恩於诸侯,企图笼络他们,其最终目的就是要俘虏秀赖及淀君夫人。」
三成也派出手下在市并各处散播这类谣言。
「为什么大老上杉氏会那么生气呢?为什么他会假藉迁城进行修城的名义,迫不及待地率兵返回新领国会津去呢?」
正当京师谣言四起、一片混乱之际,直江兼续运用其过人的才智,成功地说服景胜率兵由伏见返回会津。
但是,各类传闻所特意要隐瞒的,便是有关秀吉的病情。散播谣言者之所以故意封锁有关秀吉生病的消息,主要是为了维持政局安定,诅料结果却正好相反,由於没有正确的消息来源,以致各种流言四起,使得人心更加动摇。
有关醍醐之宴的流言,正如火如茶地四处散播著。
而事实上,传闻中的醍醐赏花之宴,也正热烈地进行著。
秀吉早就在计划著这次的赏花之宴,并且在二月九日亲临会场检查。
这时,先前因为朝鲜之役而陷入苦战、退守蔚山的加藤清正、浅野幸长两人,已在秀吉动员了毛利秀元、黑田长政、加藤嘉明、蜂须贺家政、锅岛直茂、生驹一正等大将赶往驰援之後脱困了。
在京都接到蔚山已经解危的消息之後,宇喜多秀家随即上书进言,认为蔚山、顺天、梁山等地既已被日本攻破,就应该见好即收,风风光光地撤兵返国。
然而,秀吉非但没有接受秀家的建言,反而下达手谕给正斗志昂扬地驻守朝鲜的家老岛津义弘,命其加强固守蔚山、顺天、梁山等地。
这项命令於正月二十七日送达当地,而秀吉前往醍醐视察赏花之宴的筹备情形则是在二月九日……根据各种迹象显示,当时秀吉心中似乎已经察觉一丝端倪。
也许事情正如宗薰所言,秀吉是打算在这场盛大的活人葬礼之後再行渡海,完成其英雄式的壮举,然後就此埋骨当地。
在首次亲临醍醐视察之日,秀吉并且答应了真言宗古义派大本山门迹义演的请求,同意修复其住所金刚王轮院,改名为「三宝院」。
这座三宝院裏,收集了许多自关白秀次处死之後,其聚乐第庭园中曾遭到破坏的奇花异卉,及日本国内最有名的九山八海之名石、诸侯所进献的名木,故可以说是当时规模最大的庭院。
不,不只如此!
在预定的三月十五日赏花会之前,秀吉甚至还特地命人建造了一座气势非凡的五重塔(现存)。
「既兴建五重塔、又举行赏花宴,太阁殿下到底有何打算呢?」
「太阁对於此事表现得非常积极,所以我想他一定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声势。」
太阁对於召开赏花宴的热烈期盼,由其曾经数度亲临会场视察一事,即可了然——胸。
根据记载,秀吉曾经在二月九日、十六日、二十五日及三月三日、五日、十一日亲临会场,视察所有准备工作的进度。
除了将数千株樱树自全国各地移植到此地、兴建五重塔之外,秀吉并且决定赏花日期为三月十五日。在这之前的十三日当天,秀吉还特别就二十七日寄达的宇喜多秀家之进言状,命人修书予以答覆:
「绝对不许轻言撤退,务必严密防守蔚山、顺天、梁山诸城!」
到了十五日这一天,所有的大名及其妻眷,甚至连住在大坂城的北政所也被召到吉野,一起参加了这场史无前例的盛大赏花宴。
在兴奋之余,秀吉特地写了一首短歌送给三宝院的义演:
著名樱花今在寺,
曾几何时不知名。
他的遗墨,至今仍然保存在三宝院中,成为该寺的寺宝。
这首短歌的意思是说,醍醐的三宝院曾经是赏花圣地,然而秀吉和美丽的花影却很快就会被人们遗忘。换言之,这是一首藉著落花抒发别离之情的短歌。
由於秀吉已经决定在三月中旬渡海前往朝鲜,因此这次的赏花宴也可以说是他为告别故国所中行的仪式。不过,秀吉所料想不到的是,命运的安排却使得他的计划完全改观。
十五日的赏花宴结束之後,秀吉原本孱弱的身体更显得不堪一击了。尽管如此,十八日当天秀吉还是拖著疲累的身躯,带著年幼的秀赖前去参谒天皇,并请求天皇允许他留在禁裏休养。在他的极力争取下,年仅六岁的秀赖被封为从二位权中纳言。不过,秀吉也在连番奔波之下,病倒在床迎接即将到来的四月。
进入四月以後,战场不断传回日军战败的凶报。
由於遭到李舜臣所率水军的攻击,日本的船只屡受重创,目前早已不敷使用。此外,明朝也派遣大将智陈璘率领五百余艘战舰来到全罗道与李舜臣会合,对日本水军展开封锁作战。
一旦日本无法突破联合水军的封锁,则不仅没有船只可以载运援军渡海,甚至也无法运送粮食。
在紧张的情势当中,终於到了决定秀吉命运的五月五日。
这一天,秀吉勉强自己从病床上站起来,诅料却被枕边的水瓶绊倒。等他再度站起来时,却发现已经无法言语了。
如此一来,他当然不可能继续指挥三军了。从他那模糊的语音当中,唯一可以辨识出来的一句话是:
「照顾阿拾……照顾阿拾……」
到了五月十六日,五奉行终於决定将秀吉病重的消息公诸於世。
「太阁已经不想再继续作战了。」
五奉行以此为理由,收回秀吉於三月十三日下达之「不许撤退」的成命,命令驻守朝鲜各地的将士立即返国。
首先率兵返回日本的,是宇喜多秀家。接著小早川秀秋、吉川广家、蜂须贺家政、藤堂高虎、脇坂安治等人,也陆续返回睽违已久的日本。
当然,此时秀吉早已失去了知觉。
在北政所的奏请之下,禁裏特别於六月二十七日召开祈求秀吉早日痊愈的神乐。
翌日,也就是二十八日当天,又由於秀赖的奏请而再度召开祈愿神乐。
(秀吉之死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在伊达町的家中,政宗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著。
由大坂城来到伏见的北政所,一直守在秀吉的身边照顾他。唯一获准进入房内侍候的人,除了侍臣以外,就只有五奉行之中的石田三成、浅野长政两人,其余一概谢绝入内探视……
在这段期间,政宗接获消息指出北政所曾在七月七日以太阁的名义捐献黄金五枚给三宝院,为太阁祈福。於是政宗立即决定如法炮制,很快地命人送了黄金十两到三宝院去,以作为祈祷银。
由发生在太阁身上的事情,政宗发现宇宙之中,除了人类的智慧以外,还有另外一种力量存在。
不论怎么努力,人类终究无法依照自己的志愿去达成所有的愿望。例如,太阁之所以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主要就是由於上苍的力量在冥冥之中支配著他,以致其野心和梦想有如昙花一现,转眼即烟消云灭了。
「他们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发布秀吉死亡的消息呢?」
政宗认为秀吉早已在七月七日病逝。不过,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八月一日当天,秀吉意外地恢复了意识,并且将家康召至枕边。今井宗薰在得知此一消息之後,立刻前来告知政宗。
「太阁只让北政所陪在一旁,其他人则一概摒退……甚至连石田和浅野大人也被赶出房内。至於他和德川大人到底谈了些什么,那就无从得知了。正因为如此,所以石田大人才要我设法赶快查明详情。的确,如今唯一能够自由出入内府和北政所处的,就只有我宗薰了……」
「这么说来,直到八月一日为止,太阁殿下仍然还活著喽?」
「是啊!一点都没错!」
「哦?看来太阁是在交代後事喽?」
「应该是吧!」
「宗薰!内府当然不会轻易泄露这次谈话的内容,不过你不妨试著去接近他。」
「我知道,你要我设法打听八月一日……」
「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你去打听这个,而是要你再和内府提提上次谈过的婚事,毕竟时机已经到来了……就麻烦你去探个究竟吧!」
「啊!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
「正是!如今上杉已将兵力移往会津,但是本人却仍留在京裏,所以我觉得他的行迹非常可疑。」
「我知道了!一旦这件婚事顺利谈妥,那么以後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和内府谈话了。」
到了八月八日,宗薰再度出现在政宗的面前。
「据我所知,秀吉曾在八月六日再度召集德川、前田、毛利、宇喜多等四位大老来到枕边。当四人来到之後,太阁只是默默地望著他们,然後由浅野大人和前田玄以大人向四大老提出要求,请他们递出对秀赖殿下表示忠诚的誓书……」
由此看来,太阁直到八月六日仍然活著是无庸置疑的事。
不过,丰家的五奉行居然胆敢要求掌握天下政治的五大老交出誓书,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这么做岂不是上下颠倒了吗?五奉行是丰家的仆人,应该是他们向五大老递交誓书才对啊!」
事实上,五奉行也的确向五大老递交了誓书,这就是後人所谓的交换誓书。到了八月十八日(庆长三年),丰太阁病逝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根据记载,秀吉确实是在八月十八日病故,享年六十三岁。据说他在临死之前,曾经做了一首短歌:
身影如朝露,迅即逝去,
又如浪花一般,似梦非梦邪?
当政宗听到这首诀别歌时,不知何故竟然泪流不止。
(人生果真有如幻梦一般吗?……)
耸立於大坂城内的三宝院之五重塔,依然在万绿丛中展现出五彩风貌。
然而,稀世英雄丰太阁却像他最喜欢的樱花一般,随风飘零而同归於尘土。
对一般人而言,或许这也是一种幸福。但是对丰太阁来说,像朝露般地消失却是一个孤独的梦想……
「接下来到底会是哪一阵风刮起,把人人都想抓住的汽球吹走呢?」
过了不久,宗薰突然带著满脸笑意来到了政宗处。
「今天我是特地来向你道贺的!想必我不说你也猜得到,我是来向你报告有关令嫒的婚事。」
宗薰得意洋洋地挥舞著手中的白扇。
在这十月初的日子裏京都的街道上早已蒙上了一层薄霜,使得事物看起来显得格外地冷清、沉寂。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55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5见鲷之梦==================



「我就知道很快又会看到你。」
政宗边说边伸手召唤小厮樱井八右卫门来到面前。
「今天宗薰大人要留在此地用膳,赶快命人准备一些粗酒粗菜来吧!」
但是,侍女所送上来的「粗酒粗菜」,却是极其罕见的大鲷及装满砂金的袋子。
「少将大人,难道你早就知道我要来了?」
「是的!」
政宗不加思索地回答:
「打从宗薰大人离开堺地上京之时,我就立刻命人从泉州买来这新鲜的鲷鱼了。」
「真是惶恐之至!看来不必等我开口,你就已经知道详情了嘛!」
「那当然!此外,我还知道在五大老的协议当中有这么一条,那就是诸侯之间如欲缔结姻缘,首先必须获得在上位者的许可。」
「哦?这么说来,令嫒和德川家六公子的婚事必须事先徵得殿下的许可喽?」
「正是如此!不过,殿下已经死去,而政治则完全委由内府掌管,因此内府其实就是所谓的在上位者。总之,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宗薰不停地摸著鬓脚,似乎显得有点尴尬。
「原来你早就料到了。」
「不!问题在於必须有人来点燃火苗。现在石田治部大人的狐狸尾巴终於露出来了,不过我们暂且不去管他,随他去吧!」
虽然嘴裏这么说,但是政宗却仍掩不住内心的得意,一个人吃吃地笑了出来。
「你知道吗?其实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必须去完成呢!宗薰大人。」
「你说什么?我还有任务……我不是已经如你所言,促使内府向你提出将令嫒五郎八姬嫁给其六男辰千代、也就是忠辉为妻的要求了吗?……我已经完成你所交付的任务了呀!」
「冶哈哈……这只是其中的一项任务而已。除此之外,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所以我才说你辛苦了呀!」
「什么?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政宗举起筷子挟了一口精心调制的鲷肉,放进口中细细地咀嚼著。
「鲷鱼的味道鲜美,真不愧是海鱼之王,哈哈哈……再加上厨子高明的烹调手艺,吃起来更是齿颊留香。不久以後,你也会和利休居士一样,成为受人敬重的大人物了,真是可喜可贺!」
宗薰慢慢地放下杯子,以惊讶的眼神望著政宗。他的表情似懂非懂,但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他毕竟不是寻常之辈,因此当家康说:
「还太早了!」
他直觉地认为两家的姻缘可能不会很顺利。
当时由於秀吉的病,再加上外征之事,根本没有人敢预料未来会如何,故而谈婚事的确是太早了一点。更何况,如果执意要在当时谈论婚事,则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使石田三成和淀君产生戒心。
「现在还不是谈论婚事的时候。」
就好像接到了秀吉的命令一般,内府断然表现出不愿接受的态度。
但是随著秀吉的死,外征之事终於告一段落。
「太阁殿下已经厌倦战争……」
这是家臣们不负责任的说法。事实上,秀吉并不是厌倦战争,而是以他当时的状况,根本不可能指挥三军作战。
身为一个不世出的英雄,秀吉当然希望自己能壮烈地战死沙场,然而命运之神却不允许他这么做。结果,不但他本人无法前往战场,甚至连造好的船只,也随著武将们相继返国而无用武之地。
这个结果在堺地民众的眼中看来,是相当可笑的一件事。
总之,秀吉根本没有退却之意。事实上,在举行醍醐赏花宴之前两天,秀吉还发布了一道命令:
「绝对不许轻言撤退,务必要坚守蔚山、顺天、粱山诸城。」
由於遵守这项命令的士兵,大多在战场上惨遭杀戮,因此一些原本就抱著消极心态的人,便开始聚集船只准备回国。然而,国内方面却始终不曾派船去接他们。
当然,除了派船出去可能遭敌军击沉之外,在秀吉手下担任相当於参谋长一职的石田三成并未准备船只,也是主要的原因之一。
既然没有船只,如何能运送弹药、粮食呢?
秀吉死後,那些留在朝鲜的将士们,顿时有如战场上的孤儿一般,完完全全地被人们所遗忘。
屈指算来,当时仍然留在朝鲜战场的武将,包括有最勇猛的战将岛津义弘及同忠恒、加藤清正、黑田长政、浅野幸长、立花宗茂、有马晴信、松蒲镇信等人。
至於导致这场战事扩大的罪魁祸首——宗义智和小西行长,当然也必须在战场上留到最後。
对国内的主事者而言,如何让这些人得以平安无事地回国,是一相当令人头痛的问题。
一旦敌人得知秀吉死去的消息,则必定会加强兵力,严格封锁海上各主要通路。如此一来,日军随时都有全军覆灭的影响。
「这下子全得看五大老的手腕了。」
「可不是吗?连诸侯和五奉行们也都束手无策了呀!」
在这段期间,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曾经数度聚在一起共商大计。
八月二十五日,两人终於决定撤兵。
为了尽快将此项命令传达给在韩诸将知道,家康特地於八月二十九日派遣浅野长政、石田三成、毛利秀元三人火速赶往博多。到达博多之後,三人与德永寿昌、宫本丰盛会合,并於九月中旬再度出发前往战地,将这个消息告知留在当地的诸将们。
虽然已经获准返国,但是却没有船只前来接应,因此诸将们也只能望洋兴叹、徒呼负负了。
当此时刻,即使命诸侯们赶工兴造,也是缓不济急。更何况当时日本国内正因为秀吉的死而乱成一团,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演变成什么情形,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哪还有余力去管那些留在战场上的士兵们之命运呢?
宗薰认为,在这场混乱当中,只有家康还能保持其一贯的冷静。他不时地为那些主君出征的家臣们打气,并且将自己所有的船只全部派出去接运士兵们返国。此外,他还设法联系博多、堺地、小田原一带的商家,请他们先把船只借给政府使用。
「不论如何,一定要在正月前把他们全部接回来。」
一直到聚集了三百多艘船只以後,家康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表情。也就是在此时刻,他才再度谈起与伊达家的婚事。
「伊达少将想必还在等我的消息呢!我想,现在该是谈论这桩婚事的时候了。」
当宗薰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政宗这个好消息时,诅料对方竟然说出了令他意想不到的话来。
「除了婚事之外,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呢?」
尽管内心十分气愤政宗不肯说明详情,但是宗薰却不敢贸然开口询问,只得快快地沉默不语。


政宗仍然愉快地笑著。
「八右卫门,把酒杯呈上来。」
小厮立即依言自桐木箱中取出一只令人为之目眩的黄金大酒杯。
「在此先为你斟上一杯酒。这只酒杯是自第九代大膳大夫政宗以来的传家之宝,如今则传到了我这第十七代的政宗手中。现在,我就用它来向你敬杯酒吧!」
宗薰目瞪口呆地望著酒杯。在光可鉴人的杯面上,他看到了自己那被放大的脸孔。
「少将!」
宗薰微微地颤抖著。
「宗薰何德何能,不值得你用传家之宝的酒杯来敬我啊!」
「你说什么?我认为光是这样还不够呢?老实说,我觉得将来你一定可以平定天下。」
「什么?平定天下?」
宗薰捧著酒杯,颤抖著接受政宗为他斟酒。
「是啊!虽然我有点失望,但迫於情势所需,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总之,你将成为平定太阁殿下死後所引发的纷争,使天下重归太平的唯一人选,并且成为深受万民景仰的大恩人。」
「啊……?」
「你还不了解吗?」
「是……是的!少将所说的话太过玄奇,资质平庸的我实在无法理解。」
「哈哈哈……真正具有实力的大鹰,总是会收起它的利爪。现在,你还需要我作说明吗?」
「是的,非常需要……否则这杯酒我根本喝下下去。」
「坦白说,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很想拥有这个汽球,我是指天下。」
「那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仔细想一想,汽球并不会平白落入我的手中。毕竟,凡事都有个先来後到嘛!」
「的、的确如此!」
「你也知道,纵使汽球已经飘近我的眼前,但是能否真正得到它,则必须适当时的风向而定,不是吗?」
「是……是的!你说得很对……」
「如果汽球飘向毛利的手中,那么我在奥羽之地是绝对不可能抓住它的。」
「啊!」
宗薰讶然低呼。
「你……少将的意思是要把它暂时交给德川大人?」
「正是如此!」
政宗的脸上露出奇妙的表情,并且下停地点著头。
「我打算暂时把汽球交给江户大人,等到将会有机可乘之时,再把它拿回来。既然如此,当然我必须先和他结为亲戚才行。」
「当……当然!」
「你不要这么震惊嘛!对於我的打算,想必内府早已十分清楚,因此才特地由你来办这件事情。」
「真的?」
「那当然!所以你尽可以安心地办这件事,宗薰大人。一旦内府和我结为亲家之後,我必然会把汽球交给他来管理。不过,要想夺得汽球,光靠内府的力量是不够的。如今治部大人已经挟持秀赖殿下作为人质,再加上毛利、宇喜多、上杉等人也蠢蠢欲动,要想赢得最後的胜利,势必得要费一番心血才行。在这种情况下,德川家若想取得天下,就必须积极笼络我:而笼络我的最好方式,就是和我结为亲家。」
「原……原来如此,这下子我总算了解了。」
「光了解是不够的!」
政宗慢条斯理地说道:
「如今甚至连上杉都能拥有会津及其周围一百二十万石的领地……而身为德川亲戚的政宗,领地却不及其一半。这不但於理下台,而且也无法获得伊达家臣及领民们的谅解,不是吗?」
「正……正是如此!」
「因此只好麻烦宗薰大人再跑一趟了。」
「再跑一趟……」
「是的,只要再跑一趟。既然你具有安定天下的能力,那么待我和德川家签署婚约之後,自必有所报答,绝对不会令你感到遗憾的……当然,我也绝对不敢再有其他要求。因此我希望你去告诉家康大人,只要他把刈田、伊达、信夫、二本松、盐田、田村、长井等七处旧领归还伊达家,我就答应交出我最心爱的女儿。」
看到政宗脸上认真的表情,宗薰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原来他早就有此打算……)
察觉到这一点後,宗薰不只是手脚吓得发抖而已,甚至连身体也不停打颤。
「这些领地大概有几万石呢?」
「我粗略地估算一下,总共约有四十九万五千八百石。」
「和你原来的领地加起来,差不多也有一百万石了。」
「我觉得还太少了!所以除了上述的领地之外,我希望德川大人能在近畿附近给我一块相当於二十万石的领地,作为我在京城期间的生活费。」
「这、这也要向内府提出吗?……」
「那当然,你是媒人啊!此外,我还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希望内府大人能设法将小犬兵五郎带离秀赖的身边,并封他为大名。当然,现在先暂时留在秀赖身边也可以……但是等到天下决定以後,兵五郎就必须立刻回到我的身边才行。我的要求并不过份吧?宗薰大人?」
宗薰目瞪口呆地望著政宗,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不过,他并下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
(这种婚事怎么谈得下去呢?)
他仰头乾尽了金杯裏的酒。
「少将,你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嗯,到目前为止就只有这些了。」
「你说……到目前为止?」
「是啊!一旦德川大人在治理方面有了缺失,那么任何人都会想要起来争夺天下,甚至连我也可能亲自带兵攻打江户呢!换言之,在天时、地利、人和等条件都对我有利的情况下,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机会的。」
「好,那么我这就立刻回去,把你的意思告诉内府大人。」
这时,宗薰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少将大人,如果有机可乘,你真的也会起兵争夺天下吗?」
「那当然,只要有机会的话。宗薰大人,我之所以暂时把天下交给内府掌管,而自己则屈就於一个领有百万石土地的大名,目的就是为了等待更好的机会呀!」
政宗毫不顾忌地说出自己的计划,并且举杯向宗薰敬酒,然而对方却没有接受。
以政宗所开的条件看来,家康根本不可能答应这桩婚事。
(政宗的脸皮可真厚哪!)
他这么露骨地表现出自己的野心,怎么还敢期望婚事会成功呢?
想到家康拒绝时的冷酷表情,宗薰吓得醉意全消了。


过去是由政宗主动提出「以女儿作为人质」的要求,因此当然必须采取低姿态,不断地向家康献殷憨。
但是如今既然改由家康主动提出,政宗的态度当然也就完全不同了。
四十九万五千八百石……这是多么精确的计算啊!但是政宗并不以此为满足,反而还要求领有近畿附近相当於二十万石的领土,并且立长庶子兵五郎为大名……
一旦拥有这些条件,则甚至连上杉景胜、毛利辉元都会自动靠拢成为同志。至於最主要的对手石田三成,当然也必须重新考虑了。
因此,当今井宗薰於翌日来到德川府向家康报告此事时,内心始终提心吊胆。
「他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
他必须先表明自己的态度,然後才能继续下面的谈话。
「怎么样?少将很高兴吧?」
家康带著愉快的心情来到客厅後,不待宗薰述说详情,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道。
在客厅裏,除了家康、今井之外,还有柳生又右卫门宗矩及鸟居新太郎忠政两人同座。
「呃,事实上……」
宗薰欲言又止,简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必担心,这两人都是我的亲信,你当著他们直说无妨。」
「是……是!坦白说,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以来,内心最敬佩的,还是内府大人您啊!只是,我万万想不到政宗居然会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简直就不把你放在眼裏嘛!」
「哈哈哈……看来你已经被政宗吓破胆了。」
家康回头看看两名家臣,然後说道:
「我们三人曾经打了一个赌。现在请你告诉我,政宗是否提出聘礼的要求呢?」
「他的确提出来了!政宗要你归还七处旧领,合计为四十九万五千八百石……」
「只有这样吗?果真如此,那么他的胃口岂下是太小了吗?对下对?又右卫门!」
这时,鸟居忠政抢在又右卫门之前开口道:
「看来这次打赌是我赢了喔!我早就说过,政宗一定会要求大人归还刈田、伊达、信夫、二本松、盐田、田村、长井等大约五十万石的领土作为聘礼。」
「可是,他的要求只有这些吗?」
「不,还有呢!」
家康徽微笑了起来。
「他是不是要我在近江附近拨出一块可以供他维持留京期间一切生活开销的领地?」
「没错,他正是这么说的。政宗大人要我告诉你,他希望在近畿拥有相当於二十万石的土地。」
「二十万石是稍微多了点,不过他就只有这些要求吗?又右卫门认为,政宗一定会要求我封其子兵五郎为大名,他到底有没有说出这些话呢?」
宗薰大吃一惊,不得不重新估量这三个人。对於宗薰所说的话,三人不但没有一丝一毫吃惊的样子,而且还带著有趣的表情等待宗薰回答。
「真是令人不敢置信!难道这是你们的老规矩吗?」
「他真的这么说啦?真是个可爱的家伙!」
家康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
「那个暴气暴躁的家伙,原来竟像个孩子般地可爱。事实上我早就对又右卫门说过,政宗很可能会提出这些要求。好了,他有没有提到何时下聘呢?」
「呃……还没有决定!」
「什么?政宗还没有决定好?」
「是……是的!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
「哦?什么事呢?」
「政宗大人说他只是暂时先把天下交给你,一旦你在管理上有所缺失时,就必须把天下交由他来掌管。也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他必须拥有百万石以上的实力……他的这一番话确实太过大胆了。此外,他还说为了争夺天下,必要时得增加其领地……」
「哦?他真的这么告诉你了?」
「是啊!在我看来,他真是忝不知耻、厚脸皮……」
三个人面面相觑,然後笑成一团。
「他真的这么说了吗?事实上,我们三个人都猜他可能会提出这些要求,没想到他还真的说了出来。」
「政宗这么说你一点都不生气吗?大人!」
「当然不,因为这才像是政宗所说的话嘛!事实正如政宗所言,一旦我的政治有了缺失,则大家都会起而夺取天下。纵使我的统治未有闪失,也会不断地有人想要夺取天下。政宗真不愧是伊达家的传人,既不会说谎,也不会谄媚阿谀。好吧!既然他还没有决定好下聘的时间,那么就麻烦你再跑一趟,请他尽快选好日子吧!这样我才好预做安排!」
宗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然,他知道其中的道理,也知道政宗并没有说谎,只是坦率地表现出真实的自我罢了,但是他却始终无法理解,何以家康对如此大胆的要求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呢?不!或许应该说:家康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宗薰突然觉得心情非常沉重。不!应该说他对於就这么回到政宗面前一事,内心感到十分害怕。
「大人,我有一事想请教你。」
「什么事?快说来听听!」
「你对伊达少将的请求,是不是全部答应了呢?」
「是啊!这是少将亲口提出的请求,而且又不是不合道理,所以我当然会答应喽!」
「嗯……大人,先前你不是说有所安排吗?」
「我是这么说的吗?……」
「关於你所谓的安排,能……能不能先透露一点呢?」
三人若有所思地互望一眼,然後由鸟居新太郎开口道:
「宗薰大人,近来许多别有用心的大臣对我们家公子的婚事特别敏感,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因为他们都怀有野心啊……一旦德川大人和伊达家缔结姻缘,必然会使他们备受困扰。」
「正是如此!让自己的敌人……对方是这么想的……一旦让自己的敌人和内府大人结为亲戚,当然会对他们造成困扰。而且这么一来,不但会破坏五大老的协议,甚至还会引起大骚动呢!不过,对所谓五大老的协议,各人的解释不同。一般所谓五大老的协议,是指太阁生前规定所有诸侯家的婚事,都必须经过太阁的同意。但是,如今太阁已经死去,而代表五大老的将军则执掌了政权,因此同不同意应该由将军自己来决定……甚至连年仅六岁的秀赖也无权置喙。」
「正是如此!」
「因此,将军正在和伊达家玩缔结姻缘的游戏,你懂吗?藉著这桩婚事,自然可以找出谁是真正的阻挠者了。等到阻挠者出现以後,不就可以知道有意夺取受太阁遗命掌理天下之将军位的人了吗?到底谁才是真正别有用心的人……必须藉著这桩婚事才能加以确定,你了解吗?」
「啊!」
宗薰这时才恍然大悟。就在顿悟的同时,他突然觉得浑身一阵战栗。
政宗先前所说的话,他到现在才明白。
「难道你不会察觉到自己负有更重要的任务吗?」
所谓更重要的任务……比说媒更重要的事,原来就是指这件事啊!
(这的确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原来德川内府打算藉著这桩婚事,找出对其执政心存不服的人。换句话说,他们早就计划好要藉著缔结婚约找出不服者,并且假宗薰之手投下诱饵。
(原来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为双方点燃了火药,而自己却还毫无所觉地在其间来回穿梭……?)
(一定是这样!政宗和家康都希望由我来点燃火药,而我则毫不知情地在两家之间疲於奔命……)
「宗薰,现在你明白了吧?」
「是……是的!」
「既然明白,就赶快到政宗那边去谈谈纳聘的事,顺便也问清楚迎亲的时间。我想政宗也知道辰千代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孩子,因此及早为他立下姻缘,反而有助於让他早点学习立身处世的道理。你知道吗?真正想要夺取天下的,并不只有政宗一人,不过,只要我不让他们有任何可乘之机,也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你身为堺地的长者,应该表现出大家的风范才对!」
「遵……遵命!」
宗薰很快地离开了家康的府中。


庆长三年,家康的六男忠辉(辰千代)年仅七岁。
其生母为终身守在家康身边,直到家康死去为止的茶阿局。
相传茶阿局原为远州金谷村焊锅匠八五郎之妻,容貌十分秀丽。
之後当地的土地代官因垂涎其美色,欲将她纳为己有,乃假造罪名杀死了她的丈夫。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带著三岁的幼女来到家康处,准备控诉代官的暴行,结果却被家康看上。
此女不仅姿色过人,而且相当具有才干,可说是当时的一名才女。更难能可贵的是,此女除了姿色、才干之外,还具有贤良的美德。据说即使是在家康老迈之後,她仍然寸步不离地陪在他的身边,亲自照料他的一切生活起居。
茶阿局在生下辰千代之後,首先把他交给下野国皆川城主皆川山城守广照抚养。当广照带著辰千代来到伏见拜谒家康时,怎么也想不到此行居然会促成这桩婚事,使得辰千代成为伊达政宗和家康之间进行交易的筹码。
当时,辰千代所继承的,乃是松平一家的长泽松平家之家业,并且自武藏深谷一带支领一万石的扶养金。
辰千代虽然出生於滨松城,但却自幼即由皆川广照一手抚养,直到七岁时才回到滨松。
「这孩子长得怎么样了?快带来让我瞧瞧!」
在家康的召唤下,广照立即带著辰千代来到滨松城。当家康初次见到这个自幼即离开父母身边的六男时,心头不觉一震,原来他和死去不久的长男信康居然长得一模一样。
根据藩翰谱的记载,当时家康曾对在座的人说道:「仔细瞧瞧,这孩子的相貌多么不凡啊!」
另据《贞松院本》的记载:「辰千代与生俱来肤色黝黑,美目露出精光,具备一股能够掌握大权的高贵气质。」由於他是伊达政宗的女婿,同时又是日後众多争取天下者之一,因此不论是品性、才干或相貌,都有过人之处,而这也正是令家康感到吃惊的原因之一。
母亲既是世所罕见的绝色美女,儿子当然不会太丑。而事实证明,辰干代在同辈当中,不论是品性或才貌,都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不过,於七岁时来到伏见城的辰千代,一度令德川家的访客感到非常头痛。
例如,他经常喜欢突然出现在客厅裏,然後完全无视於客人的存在,抓起点心张口大啖。碰到他不喜欢的客人时,他总是偷偷地溜到对方的身边,然後乘其不备用手中的扇子猛力敲打对方的头。当客人怒目相对时,他又会天真无邪地笑著说道:
「不要告诉其他人喔!」
这种喜欢恶作剧的表现,使得外界对他的风评并不好。不过,当这些事情传进政宗的耳中时,他却认为:
「哦?这裏居然有这么好的女婿人选!好,我一定要把女儿嫁给他才行。」
也许这就是他和五郎八姬之间的缘份吧?
辰千代忠辉和五郎八姬正式订立婚约,是在庆长四年正月二十日。除了和伊达家缔结婚约之外,家康又将两名养女嫁与福岛正则之养子正之及蜂须贺家政之子丰雄(至镇)为妻。由於三家的婚事是在同一时间成立,因此家康的真正目的不言可喻。
在两名养女之中,嫁到蜂须贺家的是下总古河城主小笠原秀政之女氏姬(又名英姬)。以当时的情形而言,除了家康以外,再也没有人够资格认她为养女。因为从血统方面来看,他是家康的长子信康和信长之长女德姬所生之女的女儿,也就是家康和信长的外曾孙。
至於嫁给福岛正则的养子正之为妻的满天姬(后来嫁给正则的亲生儿子忠胜为妻),乃家康之异父弟,亦即家康生母传通院再嫁至久松家以後所生之子松平康元的女儿,故家康认其为养女。
对於家康一口气和伊达、蜂须贺、福岛等三家缔结婚约,石田三成当然十分生气。不过,家康早就料到三成会有此反应,因此他也正默默地等待对方在盛怒之余所可能采取的举动。
政宗当然也了解家康的计划……事实上,他对三成的叛逆及全部计划,早已了然於胸,因此才决定利用自己心爱的五郎八姬作为诱饵。
至於今井宗薰,则是居中穿针引线的人。事实上,政宗早就知道家康对於自己以一百万石领地作为聘礼的要求,绝对不会生气。同时他也知道家康的想法和自己一样,认为一旦在政治上有所缺失,就会有人起而争夺天下,但只要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也就没有问题了……一切的情势变化,似乎完全掌握在政宗的计算当中。
正因为家康也了解这一切情势的演变,所以政宗才敢大胆地提出要求。
但是站在宗薰的立场来看,却有夹在两个怪物之间任其摆弄的感觉。
家康充满自信,伊达政宗充满自信,另外还有一个人也充满自信。
这个人就是石田三成。他紧紧地控制著秀赖和淀君,准备一等秀吉死後,即起而夺取天下。
「眼见即将到手的天下,怎么可以平白地被人夺去呢?」
由於三成对自己充满自信,因此便带著秀赖移居大坂城,企图在此地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
当然,对於居中撮合德川和伊达两家婚事的媒人,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
「少将,你所期待的婚事已经谈成了。此刻你的内心必然十分高兴,不过宗薰我可就得掩面痛哭了。」
经过研商之後,德川家於正月十二日下聘,而伊达家则於二十日派出答礼的使者,双方的婚约至此终告确立。然而,在完成一切订婚过程以後,面对政宗为自己所准备的盛宴,宗薰却忍不住悲从中来。如果三成为了这桩婚事而迁怒於自己,那该怎么办呢?想到这裏,宗薰的内心一片慌乱,完全失去了平常的冷静、沈著。
政宗放声大笑。
「宗薰大人,难道你下曾察觉现在正是你好运到来的时候吗?」
「你又……少将!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跟我开这种玩笑呢?……」
「难道不是吗?治部少辅根本不是问题。事实上,他只不过是一只被关在小狗笼裏、浑身上下充满了野心的脏貉罢了。」
「少将,你又开始嘲弄我了。我知道你和内府大人都为这桩婚事能够顺利谈成感到非常高兴,但是我可惨了……」
「哈哈哈……我想你该不是养在小箱子裏的仔狸或貉吧?宗薰大人!」
「那我到底是什么呢?」
「说你是虎,你又太过温驯。嗯,你就像麝香猫一样,浑身散发著一股香气,并且睥睨天地之间的一切灵兽。对,正是如此!在你的庇荫下,天下一定会逐渐趋於安定的。」
「安定……?」
「难道你没有发觉这一点吗?德川和伊达缔结姻缘之後,无异开拓了万民安堵之道……接下来我们就要开始赚钱了。」
「少将,难道你还不了解吗?宗薰为了促成这桩婚事已经招致治部大人的怨恨,说不定会被他赶出堺地呢!」
「堺地……堺地在灵兽的眼中,根本不值一顾。如果你需要像堺地那样的街道,我可以为你建造好几条呢!」
说到这裏,政宗突然放低了声音。对於忧心仲仲的宗薰,他不得不安慰一番。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宗薰大人。」
「你又要吹牛了吗?」
「吹牛……当然不是!我所说的话句句属实,怎么会是吹牛呢?总之,你的视野必须比仔狸或貉更宽广一些才行。坦白说,天下是绝对不会落入我的手中的。虽然这是相当遗憾的事情,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这就是我的想法。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掌握。因此,纵使我得到了一百万石的领地,而不再是一个领有五十万石或六十万石的半大不小之大名,我终究还是会返回陆奥去的。」
「此……此话当真?」
「我怎么会对麝香猫说谎呢?实际上,我打算返回岩出山的山寨,挖掘山中所蕴藏的砂金,然後用它渡海赚钱。」
「渡海……你的意思是指港口吗?」
「真不愧是只灵兽,果然一点就通。没错,正是如此!如今在我的领内,有石卷、月之浦、千代(仙台)及松岛湾等天然港湾,当然必须好好加以运用才行。因此,我打算尽快返回这些地区,仔细地筹划一番。」
「你的意思是……你是说你打算在这些地方建造像堺地一样的港口喽?」
政宗笑而不答,然後突然改变话题。
「你还记得庆长元年在浦户湾触礁的西班牙军舰吗?据我所知,当时的指挥官名叫廸南达。」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当时廸南达就住在我家啊!对了!你之所以会认识廸南达,还是经由我的介绍呢!」
「对,正是如此!我还记得那艘军舰的名字,好像叫做圣·菲利浦号,是不是?」
「是的。菲利浦是当时西班牙国王的名字。」
「对,正是菲利浦二世。当我听到这艘军舰触礁的消息时,心中突然浮现了一个梦想。」
一提到外国,宗薰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有关西班牙军舰圣·菲利浦号在四国浦户湾触礁一事,发生於庆长元年七月。
当时由於秀吉认为与明朝谈和之事已经成功,因此将全部的心力投注於伏见筑城之上,不仅对由堺地赶来向他求助的指挥官廸南达不假辞色,甚至还将船上的货物全部没收。
面对秀吉如此蛮横的行为,廸南达懊恼地说道:
「等著瞧吧!一定要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他当著堺地民众的面前撂下狠话。
「我认为菲利浦二世必然拥有一支威力强大的海军才对!至於不断前来的天主教传教士,则是他派来征服日本的先锋。」
後来秀吉因为大地震的重挫而锐气大减,以致还来不及渡海前往高丽,就一命呜呼了。
「当时我就认为,世上并非只有日本这个天下……」
「的确如此!除了本国之外,还有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呢!」
「你知道吗?代表日本天下的这个汽球,只会不断地在我的头上飘来飘去而已,绝对不会落入我的手中。当我了解到这一点时,最初的梦想便完全清醒了。日本的天下还是暂时交给他人,而我所要致力争取的,是世界的天下。唯有如此,才不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宗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很了解男人志在四方的心情,但是目前我所面临的,却是治部少辅这个棘手的问题……」
「放心吧!我和内府大人一定会尽全力帮你解决问题的。不过,眼前还有一件比这重要的事等著我们去做呢!那就是我要以一百万石当作资本,和堺地民众携手合作,一起探索世界之海。」
「这种想法就好像伸手抓云般地不切实际,难道还不算是谎言吗?」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嘛!坦白告诉你好了,宗薰大人!我已经朝那个方向下锚了。」
「那个方向………?」
「正是!」
政宗态度昂然地说道:
「你也知道,这次伊达和德川联婚的事,必然会令三成非常愤怒。可以想见的是,他绝对不会容许内府的专横……另外,上杉、毛利、宇喜多等人,也会相当愤怒。如此一来,必然又会引起一场大骚动,而这正是我的目的。据我猜想,上杉可能会联合三成的势力在会津起早,一旦上杉果真起兵,那么我就会立刻退回领地。」
「事情真能如你所想般地巧妙进行吗?」
「那当然!除了这种演变之外,还有其他可能的变化吗?回到领国之後,我会赶到岩出山的山寨去,为征服世界预做准备。在这段期间,内府也会出兵攻打会津。」
「如果内府不出兵,那该怎么办呢?」
「放心,除了出兵以外,内府大人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政宗不加思索地回答道:
「如果他一直留在近畿附近,则三成必定不会起兵。但是,唯有设法促使三成起兵,才能名正言顺地加以讨伐,进而统一天下。宗薰大人,这个火苗已经被你点燃了。现在原应是你振起奋发之时,想不到你这个点燃火苗的人,却突然变得畏首畏尾,这下是太奇怪了吗?放心吧!等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後,我们就可以实现梦想了。」
「嗯!你还是净说些不著边际的话。」
「不!这不是不著边际的话,而是实话。由於三成和内府之间的胜负早巳决定,因此战争一旦开始,很快就可以结束了。结果内府会拥有天下,而我则得到了一百万石……当然,除了这一百万石之外,我还掌握了内府的儿子。」
「啊……」
「你知道吗?不久之後,我们就可以乘著船行逼世界各地。我们必须抢先采取行动,不能等到廸南达率兵来攻打我们,否则即无异於坐以待毙。放心好了,宗薰大人!这次出海的船只,不论是你的船或我的船,都会满载宝物而归的。到了那时,国内这场愚昧的战争也应该已经结束,而内政亦交由江户执掌了。至於目前担任大纳言之职的秀忠,则可以依照惯例继任新职。这么一来,政宗不就可以和女婿一起进入大坂城了吗?届时秀忠负责处理内务,而向海外扩展的总大将之职,则由大坂城的伊达女婿担任……这么一来,势必需要两位勘定奉行才成。其中一位负责处理江户的事务,另一位则负责处理世界的事务……你知道谁会成为坐镇大坂城的世界勘定奉行吗?那就是今井摄津守宗薰大人……哈哈哈……」
宗薰有如坠入五里雾般,茫然地望著政宗。
「那么,秀赖殿下怎么办呢?」
「哎呀!我都忘了还有个秀赖殿下呢!」
「你怎么可以忘记他呢?那就好像忘记太阁殿下一样。」
「好吧!那么我们就把他带到罗马去,使其成为天主教的总大将吧!」
宗薰欲哭无泪地望著政宗,脸上露出下以为然的表情。
「我们这些凡人的智慧,终究是愚不可及的。如今除了拜托你之外,我已无计可施了。不过,在你的堺地完成之前,我可不希望我的堺地飞走了。」
醉态可掬的政宗意气风发地点头说道:
「我知道。现在我觉得自己就好像坐在大船上一样,心情格外地舒畅、愉快。你放心吧!一切都交给我了,宗薰大人。」


在韩诸将回到日本国内,是在十二月上旬左右。当班师回朝的命令於十一月二十三日抵达时,所有的在韩部队正因陷入苦战而不得不集结於釜山。之後,士兵们依序乘船返回博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士兵们才得知秀吉已经病故的消息。当然,主将们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是为免军心动摇,因而奉命不得对外泄露。
自文禄元年开始,历时七年的远征,至此终於告一段落。不过,如果秀吉仍然健在的话,则恐怕他们谁也拿不到一纸感谢状,更别说是论功行赏了。最令在韩诸将感到气馁的是,除了灰头土脸地自韩撤退之外,他们还必须耗费心力去重建荒废已久的领地。
为了尽快恢复往日的规模,各领主竹无不横征暴钦,以致民众不堪负荷而四处散逃。但是,也正因为过於贫困,所以诸藩根本没有余力起兵反叛或进行暴乱。
诸将们原本打算回到国内以後,即返回自己的领国。
然而,石田三成却不许诸将直接回国,而命他们上京当面向秀赖报告。
三成之所以要这么做,主要是为了让诸侯们产生他是当今丰家主人,也就是天下第一人秀赖身边最忠实的执政之印象。
这就好像现代社会中一些官僚、政治家的形式主义作风一样,往往将重心投注在为自己塑造形象之上。当了解到这一点以後,政宗不禁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治部少辅真是个笨蛋,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难道他不知道此举无异是自取灭亡吗?」
当诸将们穿著破旧的戎装相继返国时,时序已经接近正月。他们心中所急於知道的,是自己领国之内是否安好及家中的情形,然而三成却特地命他们来到大坂。结果,他们所看到的是什么呢?……
映入他们眼中的,是太阁死去之後显得过於豪奢的伏见城。
按理这座城应该会因太阁的死而陷於一片愁云惨雾当中才对,但是如今却显得比以往更加气派、豪华。至於身为未亡人的淀君,则不但脸上毫无悲凄之色,甚至还浓粧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而少主秀赖的身边,也围绕著一群庸俗脂粉。站在秀赖身旁的石田三成,则露出一副已将少主纳为囊中物般的神色,得意洋洋地俯视诸将脸上讶异的表情。
就在这时,三成突然指示年仅六岁的秀赖告诉诸将:
「你们辛苦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秀赖在三成的授意下所说的谎言。
刚从荒凉、充满血腥的战场归来,却意外地发现京师的豪奢、颓唐较以往犹有过之,诸将内心的气愤、不平可想而知。更令他们感到失望的是,直到返回国内以後,他们才知道太阁的命令居然遭人蓄意扭曲。
「这是怎么回事?太阁明明命令我们死守,但是这个小人却告诉宇喜多和毛利等人立即班师回朝,到底哪一个才是殿下的命令呢?」
当然,诸将必然会问及秀吉的病情。然而,自五月五日以後,太阁就几乎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人:换言之,一切的命令和指示,全都出自三成之手。
此外,还有传闻指称三成经常在半夜潜入淀君的宫殿,与她一起饮酒作乐……这个消息自然令诸将们感到怒不可遏。
连性喜冶游的浅野幸长也不禁勃然大怒。
「怎么能任由这家伙胡作非为呢?」
「那家伙居然胆敢引诱淀君夫人,而且企图挟持秀赖以夺取天下!」
「我们必须尽快捉住治部少辅,要他坦白招认殿下真正的遗言。看他这种负恩忘义的表现,我们怎么可以轻易相信他所说的话呢?」
转战七年却没有得到任何恩赏,已经够叫诸将们懊恼的了,诅料三成居然还利用这段期间成功地挟持了秀赖,准备进行其并吞天下的野心。
「怎么能允许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发生呢?」
如果三成一开始就让诸将直接返回领国,等到在家中过完年後再上京的话,则不论是情绪或看法都会变得比较缓和。然而三成却为了建立自己的形象,而特意命诸将们上京报告,因此当然会让这些刚从杀气腾腾的战场上回来之将士们产生反感。
由此看来,三成的确是一个全然不具政治头脑的家伙,也是一个妄自尊大的形式主义者。为了突显自己和秀赖的威风,竟然不惜招致这些甫从战场归来、心情烦躁的诸将们之愤怒,这的确是大不智的行为。
「治部少辅居然不顾念我们的辛苦,而要我们来此向他报告。」
「真是岂有此理!我们一定要联合起来杀了他,好为万民除害才行。不过,五奉行为什么就任由那家伙作威作福,而不加以制止呢?」
之後三成对於喜欢的人让他早日返回领国,对不喜欢的人则巧立名目将其杀害的作法,更让诸将们的气愤达到了顶点。
此外,淀君毫不知廉耻的生活方式,也令他们忿忿不已。
虽然她贵为秀吉所宠爱的秀赖之生母,但是却经常自市井之间找些不良少年至宫中住宿。
「这个淫妇不但和大野修理胡搅蛮缠,甚至和治部少辅也有一手,哪裏配为秀赖殿下的母亲呢?不如把她抓来,剃光头当尼姑算了。」
这些足以使三成之命运完全改观的骚动不断地蓄积、酝酿,然而三成却仍然没有察觉。不过,即使他察觉到了,也没有余力顾及於此。因为此时传进其耳中的,还有比这些事情重要百倍的德川与伊达联婚之事。
「什么?家康和伊达、福岛家结亲?」
将此消息告诉三成的,是其兄正澄之子右近朝成。至於右近,则是从回到大坂的高台院(北政所)身边之茶臣口中闻悉此事。
「家康故意认领久松家的侄女为养女,然後唆使正则亲自向北政所夫人提出联婚的请求。」
「北政所……光北政所答应就行了吗?如今法政既然由我掌管,我当然不会任由他们恣意妄为。」
就在这时,三成的心腹,亦即担任代理官的福原右马助又匆匆赶来,告知三成家康已将另一名养女许配给蜂须贺家的消息……
在政宗这一方面,似乎早就知道福原右马助已经来到了治部那儿。
当三成听到右马助所带来的消息时,
「什么?连蜂须贺家也……?」
正当他吃惊之际,老臣大场土佐突然来到身旁,在他的耳边一阵私语。
「伊达少将……好,我这就去见他!土佐,你先留下,其他的人都退下去吧!」
由三成慎重其事的态度显示,这将是一次极其机密的会谈。
政宗穿著当时最流行的衣服,一只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似地飘然来到三成的面前,既不曾开口打招呼,也不曾颔首致意,而只是默默地凝视著三成。
「少将大人,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哪?」
「我有一件……很令人困扰的事情要告诉你。」
「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嘛!你不是一向都神采奕奕的吗?」
「但是这次的事情,却完全是因为你不懂政治而引起的。治部大人,为什么你不让这些归心似箭的将领返回领国,却要叫他们上京呢?」
「我要让他们知道,真正天下的所在,是由秀赖这一代开始。在我看来,这是非常重要而且必要的步骤。」
「这是大错特错的做法,其後果就奸像踩著地雷一样,随时都可能将你和秀赖炸得粉碎。」
「什么?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我让秀赖殿下置身於危险当中?」
「是的!」
政宗斩钉截铁地答道:
「如果任由这种情形持续下去,我看大概一年……最多一年半,你们就会自食恶果了。」
三成闻言不由得纵声大笑。
「你有什么证据……?」
「据我所知,诸将们已经共同推举向来与你不和的加藤主计头为首,联合浅野、福岛、黑田、池田等势力,准备兴兵讨伐治部大人了。」
「哦,这根本就是谋叛嘛!」
「也许是吧!不过传言指称他们矢志取得你的性命,认为唯有将你消灭,秀赖殿下才能永保安泰……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政宗向来具有胁迫他人的卓越才能,因此三成在其蛊惑之下,也下由自主地为敏感的情绪变化所包围,并且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你认为是不是武藏(家康)在背後煽动这些将领呢?」
「这一点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如今事情已经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不可收拾?」
三成喃喃自语道:
「我想应该还不至於这么严重吧?不!一定还有对策可想。」
「对策是有,不过你必须把刚刚来此的福原右马助及垣见和泉守、熊谷内藏允、太田飞弹守等曾经在这场战役中,担任过代理官、执行官任务的人斩首示众才行。」
「不行!哪有这种事!」
三成怒气冲冲地打断政宗的话。
「福原与我有亲戚之谊,而垣见、熊谷、太田等人则与我情同手足。」
「话虽如此……但是你的手足却故意扭曲太阁的旨意,传播不实的消息给在韩诸将。如果你想保持自身的安泰,就必须铲除这些脓包般的手足:否则一旦把他们留在身边,则其余毒必将迅速传递你的全身,最後并且夺去了你的性命。」
「不!纵使会因而丧命,我也……」
「那么,看来你只好赶快交出秀赖喽!这么一来,你死了以後他也不愁没人照顾……」
「你、你说什么?」
三成怒喝一声,随即又拚命地压抑心中的怒气。他知道政宗绝不会毫无理由地开口说这些话,因此一再告诫自己必须保持平静,才能使谈话继续下去。想到这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後重新整理思绪。
「你真的认为我很快就会被杀,所以一定要尽早安排後事吗?好吧!少将,那么你认为我应该把秀赖殿下交给谁呢?」
政宗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当然是交给我喽……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和内府缔结姻缘的呀!」
「什么?把秀赖交给你……不,我绝对不答应!」
政宗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想你除了答应以外,别无他法了。你既不可能把他交给内府或上杉,当然就只有交给我喽!」
三成气得浑身颤抖。
而政宗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治部大人,如果你真的被这些武将夺去生命……那么我就必须以更慎重的态度来处理你的事情才行。前田大纳言终究不久人世,这么一来你还能把秀赖托付给谁呢?当然,为了迎接秀赖殿下,我早就积极争取某些有利的条件,而这也就是我和德川家订立婚约的目的所在。根据双方
的协议,一旦内府顺利地掌握天下以後,他就必须送给我至少一百二十万石的领地。」
「这么说来,你们并没有达成协议喽?」
「不!内府大人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他没有理由拒绝啊!」
「哼!那只老狐狸。」
「而且,内府大人自始至终都不曾表现出愤怒的神色。本来嘛!遇到事情就应该采取对策才行,怎么可以坐以待毙呢?对了,我很想知道你和上杉家的直江山城守到底谈了些什么?」
「对不起,这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约定。」
「那当然,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信义嘛!」
政宗嘲讽似地冷笑道:
「不过,你们的谈话恐怕早已外泄了。据我所知,上杉栘封会津一事,完全是由於你和直江两人极力说服太阁殿下和景胜所致。」
「那当然,除此以外还有别人吗?」
「殿下之所以会把景胜自越後赶走,理由相当明显。自从谦信公以来,上杉家即和越後的领民产生了一种密不可分的深厚情感,更何况他们还拥有佐渡的金山为其後盾。由於殿下一直担心这三股力量会合而为一,因此自然不会让上杉继续留在越後。」
「……」
「然而上杉却仍心系越後,始终不肯放弃返回故土的希望。他们的心情,和我一直想要收回会津、米泽的想法是一样的。」
「……」
「因此,一直想要回到越後的上杉,却乖乖地移至会津,可见必然有足以令其心甘情愿地移居会津的饵。事实上,即使治部大人为了固守信义而不肯露出半点口风,我也知道这个饵是什么。」
「你所谓的饵,是指伊达吗?」
「除此之外,还有迁移到宇都宫的蒲生之子。」
政宗露出嘲讽的微笑:
「如果直江山城守认为宇都宫那么容易到手的话,则其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了。别忘了,蒲生之子目前可是内府大人相当器重的女婿哦!」
「我坦白告诉你吧!」
在政宗咄咄逼人的诘问下,三成只好竖起白旗。他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准备说出与直江山城守的秘密约定。至於同座的大场土佐,则双手握拳,全身紧绷地静静听著两人的谈话。
「事实正如你所言,上杉从未放弃重返越後的希望……而我和直江兼续的秘密约定,就是帮助他尽快返回越後。」
「哦?那么是以堀家为饵喽?」
「不只是堀家而已!直江也是天下少有的狡诈者呢!他认为唯有先取得会津一百二十万石的领地,然後才能促使越後的领民群起暴动,藉机并吞天下。」
「这就够了!」
政宗很快地打断三成的话。
「治部大人,难道你忘了?毛利一族原本就是太阁殿下的敌人呀!如今,我又知道了上杉景胜的野心。如果内府大人知道了这件事,那么他和你之间就有不共戴天之仇了。至於前田大纳言嘛,由於已经年老体衰……这些都是你和秀赖殿下所必须面对的真实情势,难道你还要故意视而不见吗?」
「……」
「除此之外,你还故意树立更多的新敌,如加藤、福岛、浅野、黑田、池田及细川等。一旦与这些大名们公开为敌,则发生万一时很可能会危及你的性命……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情,那么秀赖殿下该怎么办呢?你非但不肯自我反省,反而还怪我不该与内府缔结姻缘。事实上,若非与内府缔结姻缘,我怎么能以女婿当作人质呢?对於这一点,我希望能澄清你的误解。你放心吧!我的所作所为,完全都是为了秀赖殿下的未来著想。」
三成脸上的血色全无。此刻的他,早已不是那个有并吞天下之壮志的大胆三成了。
(政宗到底又在耍什么花样……?)
虽然他明知其中有诈,但是却始终摸下清楚对方真正的计划……
「我知道了!」
三成极力压抑愤怒之情。
「对於你和内府缔结婚约一事,我不会再责怪你了。不过,这桩婚事究竟是由谁居中撮合的呢?」
「是今井宗薰大人。宗薰在办成此事之後,我还给了他一份丰厚的谢礼呢!」
政宗毫不在意将事情经过据实以告。不过,他是根据听者的心意来加以解释,藉此扰乱对方的思绪。
「总之,一旦公然与诸大名为敌,事情绝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的。治部大人,你必须好好地计划一番才行。」


人类的智慧有上品和下品之分。不过,这种差别并非由於才干的优劣,而是视其对人类了解的程度而定。如果要用更精确的字眼,则应该说是超越知识,也就是人类所受陶冶之差异而来。
遗憾的是,石田三成由於一直待在太阁的身边,因此并不像政宗那样,经历各种惊涛骇浪的磨练。
政宗的智慧,是历经许多苦难所换来的:而三成所得到的,只不过是相当於秀吉影子的智慧罢了。
成功地对三成造成压迫之後,政宗带著愉快的心情回到伊达町的家中,在兵五郎生母的房内享用晚膳。
「你知道吗?阿猫?兵五郎不久就可以回来了。」
「我知道……而且我也相信。」
这时在侧室饭坂氏的腹中,正孕育著後来成为其娘家饭坂氏继承人的宗清。
「你怎么会知道呢?」
「当你为公主的婚事奔走时,我就知道了。」
「你的话真奇怪!为什么我决定了公主的婚事以後,兵五郎就可以回来了呢?」
「在你和德川大人成为亲家之後,治部大人、秀赖殿下和淀君夫人都必须离开伏见,返回大坂城才行。」
「你这话就更奇怪了!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回大坂城呢?」
「因为他们与内府一向不和,留在伏见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所以当然必须遵照太阁殿下的遗言返回大坂城。此外,如果他们全然不顾殿下的交代而恣意妄为,那么必将招致世人严厉的指责,更不会获得世人的原谅。如今你又和内府缔结了姻缘,则他们在伏见城更是人微言轻了。」
「嗯,阿猫的智慧果然不同凡响!没错,正是如此……不过纵使如此,你又凭什么认为兵五郎他……」
「我知道他暂时还不可能回来,但只要到了适当的时机,他就可以重回我们的身边了。」
政宗深表同意地点头称许。
「嗯,你真是一只聪明的山猫啊!」
尽管语气中带有挖苦的意味,但是政宗的心情却显得十分愉快。
「阿猫,你有没有想过我何时可以回到领国呢?」
「嗯……」
饭坂氏暧昧地笑著:
「也许还要再等一阵子吧!」
「为什么你会如此认为呢?」
「内府大人比你更有耐性。据我看来,如果你太早回国,很可能会引发一场暴动……我认为这也是内府大人的想法……」
「哦?那么依你看来,我大概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现在你必须小心翼翼地陪在老虎身边……我认为在内府自己也能返回江户之前,你……」
望著阿猫侧头苦思的表情,政宗忍不住爆笑出声。
「真是令人惊讶!阿猫,想不到你一个女流之辈,竟然比男子更能洞悉世事。的确,不久之後就会有两股势力互相拚斗,那就是内府和治部、治部和各大名之间的争战。我希望这场争斗能够早点来临,至於我自己嘛!则必须完全隐藏起来才行。」
「嘿嘿……这下子老虎可真变成猫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还要闭起眼睛,发出『喵!喵』的叫声呢!」
「殿下,我对你有个建议,为什么不趁著这段空闲的时间,好好地学习能舞呢?」
「什么?学习能舞……?」
「是的!其实也不仅限於能舞,其他如笛子、小鼓、大鼓……学什么都可以,总之一定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伊达家的人非常高贵、气派,如此才不辱你这乡下大名的封号啊!」
看到猫夫人煞有介事的表情,政宗不禁把双手举到耳边,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猫啊!猫啊!看来你还真把我当成猫了……不过,我可不像街上的那些不良少年喔!哈哈哈……真奇怪,真是奇怪!」
就在此时,政宗於石田府邸所投下的巨石,已在伏见城内引起轩然大波。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56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6独眼关原==================




在政宗的心中,有关日後瓜分天下的关原之役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想,而且大纲也已大致完成。
秀吉死後,家康与三成更是形同水火,彼此势不两立。在双方的对抗当中,三成拥有太阁遗孤秀赖及其生母浅井氏(淀君),并联合上杉景胜一起出兵;而家康则除了秀吉的正室北政所之外,还获得反对三成挟秀赖自重的诸将们之支持,共同讨伐三成。
家康以维护天下太平为号召,而三成则以对太阁遗孤秀赖矢志忠诚为诉求重点。
这场胜负之争可谓平分秋色,双方难分轩轾,不过这一切早已在政宗的预料之中。
伊达政宗认为,不论是谁输谁赢,自己的立场都必须保持中立。
(这个中立的立场,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因此,他首先和家康订立婚约,藉此获得了一百二十万石的领地。而且,由於此事乃是由今井宗薰居中撮合,因而政宗的立场丝毫不曾引起他人的怀疑。
这么一来,只要等到秀赖进入大坂,就算大功告成了。事实上,政宗对三成举兵叛变的野心十分了解,所以将来不论其成败如何,他都不会受到影响。
既然家康仍在伏见掌管政治,三成自然不会就这样把秀赖留在其身旁。於是三成率领五奉行带著秀赖回到大坂城,以便隔离家康与秀赖两人,并且指责家康专横、不遵守太阁的遗言,藉此点燃战火。
家康当然了解三成真正的用意,但是他认为:
「没关系,就让他自投罗网吧!」
於是他故意接连与诸侯订立婚约,为对方制造讨伐自己的藉口。
当然,六男松平忠辉和伊达公主五郎八姬的婚事,也是煽动的元素之一。
「是吗?……等待秀赖殿下返回大坂城以後,兵五郎就可以重回我的身边了。如此一来,在下一次的战火点燃之前,我都可以优哉游哉地在此学习能舞、大鼓。好,我就做给他们看吧!让他们知道,我这独眼龙可不是含糊之辈。」
当秀赖移居大坂城後,当地并没有供他居住的房子,如此必然造成极大的不便,因此政宗有意到大坂城视察一番,以便决定其居城究竟该建在何处?……
不久之後,政宗又在大坂出现了。这次他只带著一名家臣微服前来,然後乘著三十石船来到了八轩家。此行的目的,除了查访居城建地之外,同时也是因为他想和经常至其领地贩卖杂粮的淀屋常安闲话家常……因此他通过淀屋桥来到淀屋常安的家中。
「咦?这不是伊达大人吗?」
甫一上岸,就有人出声招呼政宗。
政宗掀起斗笠一看,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对方。由此人的外表看起来,似乎是一个态度谦恭有礼的茶贩。
「你是哪位?」
「哦,对不起,我想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教授大鼓的保保石见,很久以前曾在箱根和你见过一次面。」
「噢,我想起来了!老实说,我正准备透过今井宗薰的引见,拜在你的门下呢!今日能够在此巧遇,真是太好了。」
「这……这怎么敢当呢?对了,政宗大人是否愿意莅临我的学习场参观一下呢?」
「什么?你的学习场就在这附近吗?」
「是的!事实上,淀屋的主人正是我的门生……所以他把一间附有仓库的屋子借我暂住,并作为练习场之用。你来得很巧,今天正是上课的日子。」
「哦?我也经常在宗薰大人那儿见到常安呢!那么,就打扰你了。」
於是政宗便随著石见来到了淀屋。事实上,由於在淀屋常安家中出入的大名很多,因此政宗此行的名义虽说是闲话家常,但所谈的其实并非真的只是「闲话」而已。
淀屋以贩卖杂粮为主,因此在沿岸建造三十余栋仓库,是邻近地区米产的集散地,交易活动相当热络。
「请随我来,这裏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可以让我们好好谈谈。」
两人通过了两旁种著稀有淡竹的小路,穿过中庭,来到了一栋富丽堂皇的住宅前。
在房子的入口处,并排著几双鞋子。
政宗取下斗笠,来到已有七、八人在座的房内。
就在这时,
「啊?这不是伊达大人吗?」
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满身傲骨的侍卫出声问道。
「你是?」
政宗仔细地打量对方。
「你忘了吗?我是内府大人的近侍啊!我是柳生又右卫门,过去我们曾经见过面的呀!」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每次都像座屏风似地坐在内府身後的那个人。」
对方也不甘示弱地说道:
「殿下只有一只眼睛,因此不论走到哪裏,我都能立刻认出你来。」
「哦?那么你也戮瞎一只眼睛好了。」
「不,这是伊达的金字招牌,别人是学下来的。俗话不是说吗?想要仿效鹑鸟的乌鸦,最後往往会溺死在水中。」
「是吗?对了,你也来学大鼓吗?」
「不!我是特地在此等候你的。」
「什么?你跟踪我……请问有何贵干呢?」
「我是奉了内府之命而来的。」
「内府……既是如此,那就请你稍等一会吧!」
於是政宗向石见借了一间小室,以便他和又右卫门单独谈谈。
那是一间可以听见淙淙的水流、划桨声,同时也是利休生前最喜欢的小房间。


「内府的命令……这么说来,我得仔细聆听喽?」
事实上,这是政宗首次和家康的近侍柳生又右卫门宗矩面对面地谈话。
宗矩乃当时已经名震天下的家康近臣柳生石舟斋人道宗严之子,因为忠诚、负责而颇受家康信赖。不过,政宗并未因为他是内府的宠臣而心生畏惧,毕竟家康的近侍并非只有宗矩一人。
宗矩的颧骨很高、脸上血色红润,外表看起来很像在朝鲜归途中客死对马的政宗家臣原田宗时。
(这种长相的人多半非常倔强……)
想到这裏,政宗不禁更仔细地观察比自己年轻三、四岁的宗矩。就在这时,宗矩突然自怀中掏出一封家康的亲笔函:
「特将所欲交代之事,委由柳生又右卫门详细口述……」
信内只写著寥寥数语。
「是的,内府大人命我必须亲口告诉你这件事情。」
说到这裏,宗矩突然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
虽然他的脸上挂著微笑,但是那副失笑的表情,却令政宗觉得神经紧绷。
「有什么好笑的?你都还没有说出内府大人所交代的内容,就笑成这个样子,那是使者应有的态度吗?」
「对不起,我太无礼了。不过你放心,内府大人毕竟有两个眼睛。」
「什么两个眼睛!」
「内府大人看人很准,如果不是适合担任使者的人,他是绝对不会派出来的。」
「哦?看来你是故意要激怒我喽?」
「真不愧是伊达殿下,果然具有惊人的领悟力。事实上,这正是我今天的任务之一。」
「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被你激怒的。你想,我怎么可能自动跳入柳生所布的陷阱裏呢?」
「将军特别吩咐我,今天纵使不能令你暴跳如雷,至少也要让你微微动怒才行。」
「哦?内府竟然这么说……这倒是颇值得玩味喔!敢问又右卫门,为什么内府大人非要叫我生气不可呢?」
「因为内府认为目前你的思绪太过复杂,而且很多重点都忽视不顾,使得大人极为困扰,所以他想若是能让你生一场气,那么或许就能重新镇定心神,仔细地加以考虑。」
这番话著实令政宗吃惊不已。
政宗一向对自己的智略充满自信,然而如今从柳生又右卫门的话意听起来,却好像他只是一个不中用的笨桶罢了。
但是,如果因而动怒的话,则必将使自己立於必败之地。
(柳生那家伙又在笑了!)
「将军认为你深谙兵法,懂得运筹帷幄之道,但是我却不以为然,因为你的计划并非无懈可击。」
「哦……请问你指的是哪一方面呢?」
「你的计划已经出现破绽,然而你却固执地不去设法补救。像你这种坚持己见、不肯认错的人……最後只会使自己吃亏。每当想到这一点,我就忍不住哑然失笑,真是太失礼了。」
政宗无言以对。
(这个家伙到底是指什么……?)
「你学过禅道吗?」
对於政宗突如其来的询问,对方毫不惊讶地脱口答道:
「是的,我曾跟随大德寺的三玄院学习禅道。虽然此人的个性相当高傲,但在兵法方面却的确有其过人之处。」
「是吗?这么说来,他也是一个充满自信的人喽?好了,内府大人到底要你告诉我这个不中用的男人什么事呢?」
「据我所知,伊达家中有两位忠臣。」
「这是内府告诉你的吗?」
「是的!其中一位是片仓景纲,另一位则是伊达成实。」
「正是因为有他们两人,我才得以顺利地控制奥羽之地。」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赶走成实大人呢?你知道成实大人目前身在何处、在做什么吗?将军所交代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向你问明此事。」
「原来是这件事!我想你也知道,成实是我同族的亲戚。」
「是的……」
「事实上,我并不想赶他走。但是在我离家上京的这段期间,他却逐渐变得骄傲、蛮横,因而招致了家人的埋怨。或许是因为心虚的缘故吧?在尚未获得我的同意之前,他就擅自离开伏见前往高野山过起隐居的生活来了。」
「这件事内府大人已经知道了。不过,敢问伊达大人,为什么你要命岩出山的屋代景赖将成实所在之角田城的家士全部遣散呢?」
「这就是我的计划啊!由於家士之中必然有人对我的作法感到不服,因此我才不得不遣散他们。」
宗矩闻言不禁露出了怜悯的笑容。
「这么做固然保全了伊达家的颜面,但是你又置成实大人的尊严於何地呢?」
「这句话也是出自内府之口吗?」
「是的!据内府大人表示,成实大人之父实元公年轻时曾经当过越後国主上杉定实的嗣子。」
「确有此事!不过,内府大人所谓的上杉,并非目前的上杉家。根据各种资料显示,现在的上杉家是家老长尾冒用旧主之姓而建立的。」
「这么说来,上杉家的光荣也留存在伊达家喽?可惜的是,政宗公却未能好好地加以运用。试问伊达大人,你知道与你因缘颇深的成实大人目前身在何处、正在做些什么吗?」
说到这裏,宗矩的脸上突然露出了责难的表情。


「嗯!」
对於家康的用意何在,政宗至此总算了解了。原来他是为了成实的出走,特地派人来对政宗提出忠告。
关於成实的事情,政宗本身也相当在意。他待藤五郎一向有如亲兄弟,两人不论是在战场上或日常生活方面,都培养了很好的默契,而且往来之密切,几乎到了如影随形的地步。诅料世事变幻莫测,如今两人居然形同陌路了。更令政宗感到痛心的是,过去的种种经常萦绕心中,即便想忘也忘不掉。
或许是因为两人的年龄相近、又是亲戚,因此每当政宗斥责他时,成实总是表现出十分傲慢的态度,坚持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
(真没办法,谁叫他是我的同宗呢?)
除了任性、傲慢之外,成实最大的毛病就是感情冲动,经常轻易地相信他人,并且毫不考虑地便予以任用。在乱世之中,能多收几个家臣当然很好:但是一旦天下太平,则光是豢养家臣及其眷属,就需要一笔庞大的经费了。
这种坏毛病如果只是表现於领内倒还无所谓,但是成实到了伏见以後却依然故我,因此政宗当然不得不加以制止。
「在自己领国的时候,你爱送钱给人我不管,但是如今伏见城内到处都有专门卖弄智巧的囚犯,所以我要你睁开眼睛仔细地看一看,不要再犯轻易信人的毛病了。」
听到政宗的指责之後,成实自然十分愤怒。
「两眼健全的我,再也不想侍候你这独眼瞎子了。既然我们双方都无法再忍受对方,那么我立刻就到高野山去,从今以後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政宗原以为这只是一时的气话,想不到成实居然真的离开了伏见城。
如果是在平时,政宗一定会耐心地等他自动归来,然而由於此时成实的家臣在角田城发起叛变,以致政宗不得不命屋代景赖以武力降服该城。
此外,政宗还将家臣中比较顽固的三十余名男女处死。
(家康到底由何人口中得知此事呢?)
「柳生大人!当初既是成实背叛了我,怎么可能由我这个主人去找他呢?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去管它了吧!不过,内府大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难道成实曾经跑到他的面前去哭诉吗?」
这时,宗矩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总之,你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实在是太大意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掉以轻心?」
「正是如此!你想,成实大人是个遇到困难就向他人哭诉的懦夫吗?」
「这也是内府所说的话?」
「难道你从来没有想到要深入调查成实大人之所以到高野山去的原因吗?」
「坦白说,这是伊达家的耻辱。」
「对,这正是你的第二个疏忽之处。」
宗矩的话已经非常清楚了。由於他对自己颇具自信,因此表现出毫无所惧的态度。
「是吗十这也是我的疏忽之处吗?」
「坦白告诉你吧!内府大人正派人四处寻访成实的下落,并答应他能拥有两百人的俸禄。」
「什么?内府要聘用成实?这怎么可以呢?不,我绝对不许任何人这么做!」
「你先耐心地听我说下去嘛!内府大人认为成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更何况他只是接纳成实而已,绝对不会令其做出任何不利於你的行动。因此,与其平白错失英才,倒不如好好地加以运用。」
「柳生,有时候你说的话根本教人摸不著边际。」
「所以才要你耐心地听啊!像你这样老是掉以轻心,怎么能把事件前後的脉络连贯起来呢?」
「好,那么我就静静地听你说吧!」
「事实上,除了将军之外,有意争取成实大人者大有人在。」
「哦,是谁?」
「是上杉家的家老,拥有米泽三十万石的直江山城守。」
「你说什么?直江山城守也有意争取成实?」
「是的!据说直江以五万石的厚禄为代价,企图诱使成实加入上杉家,双方联手讨伐政宗大人。」
「哦?」
「成实大人离开了伊达家後……会使伊达家实力平白削弱了三成半左右……这是将军粗略的计算。万一成实真的为上杉家的五万石所收买,则伊达家的势力便要大打折扣了,但是你却不曾注意到这一点,这不正好证明了你的无用吗?」
「嗯!」
「这是将军所说的话,希望你下要生气。」
「我知道,我不会生气的。」
「由於你们是同宗兄弟,因此内府希望你能说服他一起上京朝拜,这就是大人所交代的第一项任务。」
「怎么?难道还有第二项任务不成?」
「正是如此!总之,凡事不经大脑思考是年轻人常有的毛病,所以大人也不忍苛责。不过,他还是希望你能深入调查促使汝家重要支柱离开你的原因。」
「请你代我转告将军,成实之所以离开伊达家,是因为他太任性了。」
「事实并非如此,我认为其中必有陷阱!」
「陷阱……?」
「是的!你想,如何才能打败伊达家呢?那就是离间成实与政宗。一旦迫使成实离开政宗以後,接著再派人暗杀片仓,如此便可使伊达的实力由七成遽减为三成。为了削弱伊达家的实力,对方特别授意大坂的河内屋与兵卫借了五百两给成实。」
「什么?成实向人告贷?」
「是的!由於他经常接济自己所欣赏的囚犯们,以致经济拮据,不得不靠借贷度日。再加上河内屋不断地怂恿他借钱,因此成实也就不及细想,就糊里糊涂地踏进别人为他设好的陷阱裏了。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河内屋所借给他的钱,是来自他人之手。你也知道町人借贷有计算利息的规矩,因而五百两很快地就变成了一千两……被庞大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成实大人,原本想把全部的事实都告诉你……」
「可是我却不容分辨地厉声斥责成实……是吗?」
「正是如此!将军认为你虽居於上位,却没有顾及在下位者所遭遇的困难,以致顶尖人才平白流失,真是令人惋惜。」
「柳生,方才我听你提到,真正诱使成实向人借钱的并不是河内屋,是吗?……」
「的确另有其人!」
「此人究竟是谁?」
「我告诉过你了,是上杉家的直江山城守。」
「一曰甫毕,宗矩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凌厉。他目不转睛地看著政宗,似乎想知道他会有何反应。
正当两人寂然互望时,政宗突然若有所悟地笑了起来。
「是吗?真是这样吗?哈哈哈……」


对政宗而言,家康特地派遣柳生又右卫门前来对自己提出忠告的举动,著实令他十分吃惊。
直江山城守的智慧固然可怕,但是能够洞悉其计谋的家康之智慧,却更加可怕。家康那无所不在的情报网,使政宗觉得有如当头棒喝一般。
当然,家康之所以对政宗提出忠告,主要是希望他能尽快找回成实,以免成实被上杉家的五万石所收买,否则将会对伊达家产生不良的影响。
不过,政宗对於家康认为一旦成实背离伊达,则伊达的实力会减少三成半,一旦敌人暗杀了片仓景纲,则伊达氏的实力又削弱了三成半的计算方法颇不以为然。原来在家康的心目中,政宗本身的实力只有三成而已。
(混蛋!我能这么轻易让那家伙回去吗?)
想到这儿,政宗只好让宗矩留在小房间裏,自己一人前去与淀屋常安见面。
有「商人太阁」之称的淀屋,建有几栋专门用来招待大名的住宅,而淀屋就在其中的一栋裏接待政宗。
在前往会见淀屋的途中,政宗暗暗决定要先吓破宗矩的胆子之後,才放他回去。
虽然家康比政宗年长,但是如果就这么让宗炬回去的话,则所有德川家的家臣,都会认为政宗是一个凡事不经大脑、懦弱无能的饭桶大名……一旦这项传闻散布开来,则对拥有一百万石的政宗而言,将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柳生,趁此机会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过去我在德川府中多次蒙你照顾,因此这次希望你能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喝酒。」
主意既定,政宗也不管主人淀屋是否答应,就下容分说地拉著柳生的衣袖来到一间豪华的客室裏。
「近侍,快取酒来!」
虽然是在别人的家中,但由於主客身份上的差异,因此政宗反倒喧宾夺主,肆无忌惮地差遣淀屋家中的仆役。
「既然是在淀屋的家中,我们也就不必过於拘束。来,有两个眼睛的内府使者,我先敬你一杯。」
「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呢?柳生,你也是深谙兵法的人,因此你想我真的是一个经常掉以轻心的人吗?」
「我倒希望你真的如此!」
「你认为我是一个饭桶大名吗?」
「不……」
宗矩不加思索地举杯说道:
「你并未真的掉以轻心,只是太容易忽略某些细节了。不过,一旦有多重束缚加在身上,则任谁也动弹不得。」
「哈哈哈……」
政宗的内心怵然一惊。
(这家伙原来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要角呢!虽然他只是三玄院的弟子,但是言谈举止却颇有禅味。)
「在我尚未喝醉之前,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请你回去之後代我转告内府大人。如果他能完全了解我的作法,那么我一定会制止成实出卖自己。」
「你真的会出面制止?」
「是的!如果让成实为了五万石而投向上杉家,则不论是对会津或米泽而言,都会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请你放心,我一定会阻止这件事的。」
「的确如此……」
「问题是,既然内府大人能看透这些事情,则直江山城守当然也下例外。一旦他也知道的话,那么成实的下场就非常可怜了,所以我还是出面制止他较好,对不对?柳生大人?」
刹时宗矩的眼中闪现复杂的神色,不过并未露出吃惊的模样。他默默地凝视政宗好一会儿,然後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
「我就以这杯酒来敬你吧!」
「哦,你不再喝了吗?」
「不了,我想伊达大人对於兵法更有兴趣。」
「的确如此,不过我有自创的独眼流。」
「话虽如此,但是我还是要推荐一个人当你的老师。」
「什么?你要为我介绍老师……此人是谁呢?」
「事实上,此人和你及成实大人之间……有一点亲戚关系存在,那就是大和的狭川新三郎。此人乃日本国内唯一敢在诸大名面前吹嘘的人,想必伊达大人已经听说才对。」
「你的意思是说,在吹嘘方面还有人比我更强喽?……」
说到这儿,政宗突然挥手说道:
「哎,算了!你的好意叫我十分感激,但是我又担心你派一个间谍潜伏在我的身边:如此一来,岂不是反而增加了我的负担吗?」
「哈哈哈……」
宗矩毫不掩饰地爆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哈……你说不想增加负担……但是我并不认为他是你的负担。其实人生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伊达大人固然足智多谋,但是我总能以独创的柳生新阴法掌握你所有的变化。当然,如果对手换成是上越的达人,那么我就必须多费点功夫才行了。」
「什么?这就是你对兵法的解释吗?不论如何,你的说法非常有趣。」
「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会毫不考虑地接纳狭川新三郎。」
「假若我不接纳他的话,会有什么损失呢?」
「所谓的得失,往往因人而异。据我猜测,狭川新三郎或许能告诉你成实的藏身之处。」
「哦!」
「目前你并不知道成实大人身在何处……如此一来,你如何带他上京参拜内府大人呢?……」
「我知道了!」
政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柳生的话。由对方的谈话来看,似乎早已掌握了成实的行踪。
如果政宗能从对方的谈话当中得知此事,那么其故弄玄虚的作法,就好像在沙滩上钉木桩一样,纯属多余。
「好吧!那么从今天开始,狭川就跟著我吧!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和成实取得联络了。」
「在此深表谢意,这样我也就能够顺利地向内府大人交差了。」
「的确如此!」
「是啊!我把间谍送到伊达家,结果这个间谍却帮助伊达家找回他们的支柱,并且使上杉家心生警惕。」
「真是有趣啊!」
「如果你能和挟川新三郎好好相处,那么将会发现此人的才能十分惊人。在当今世上,除了宗矩和家父石舟斋之外,唯一能够和你充份配合的,就只有他了……」
「我知道!他会在诸大名面前大肆吹嘘。柳生,我们再乾一杯吧,希望你不要拒绝。既然上天安排我们在此相会,怎么可以轻易度过呢?」
「好吧!那么我就再喝一杯……你也知道,宗矩对酒一向……」
「你的酒量不好吗?」
「不!事实上,我喝得再多也不会醉,因此我认为多喝也没有什么用处。」
「你这家伙,又在吹牛了。哈哈哈……我觉得你的禅道与我颇为相近,真是有趣极了!柳生大人……」
如果家康是政宗在踏入後半生之际,挡在其面前的一片巨大石壁,那么柳生宗矩就是在其晚年之後,所遭遇到的强劲对手。而对秀忠及家光而言,宗矩则是一个不论是智慧或才干都远胜於他们的可怕敌人。
当然,此时两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不过,凭著敏锐的直觉,两人都已察觉到对方是不可忽视的人物,并且彼此怀著警戒之心。


关於关原之役前夕双方的计划,从政宗的立场来看,就好像画有图案的彩色屏风一般,令人眼花撩乱。
石田三成与秀赖一起移往大坂城,是在庆长四年的正月十日。
移居大坂之後,三成立即煽动五奉行点燃攻击前去拜访前田利家的家康之火苗,并列举其罪状如下:
一、伊达政宗之女与其六男忠辉缔结婚约。
二、以异父弟松平康元之女为养女,嫁与福岛正则之男正之为妻。
三、以外甥小笠原秀政之女为养女,并嫁给蜂须贺家政之男丰雄(至镇)为妻。
四、以从弟水野忠重之女为养女,并嫁与加藤清正为妻。
奉行们列举上述四点,指家康违反禁止私婚的禁令,并以此为藉口,准备兴兵讨伐家康。
来到家康处的使者,是安国寺惠琼及三中老之一的生驹亲正。
家康故意回避两人的指责:
「如果各位这么介意的话,那么婚期可以延期。」
家康认为只要不触怒对方,彼此就可以达成和解,并得以进入伏见城。
纵然如今所有的反感都集中在家康一人身上,但是这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却仍然巧妙地利用各种藉口,如为顾及殿下的安全、推行政务等,企图进入伏见城……由於他将这些理由藉黑田长政之口对外散播,因而听起来并无牵强之处,於是乎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家康进入伏见城内不久,向来被三成视为对抗家康之有力筹码前田利家终告死亡二早年六十二岁。
当利家於闰三月三日死亡之际,朝鲜之役的七将对於三成的反感,也终於爆发了。
「杀死三成!」
「绝对不能饶了治部!」
「不能让这种小人继续为祸人间。」
利家死去的翌日,也就是四日当天,包括加藤、福岛在内的七将,终於举兵攻打当时正在大坂的三成。虽然事先已经预知会遭到袭击,但是事到临头三成仍然吓得肝胆俱裂,连夜逃往伏见去了。
然而七将却仍在其身後紧追不舍,眼见已经无路可逃的三成,只好逃往家康位於向岛的家中。
对於三成的作法,甚至连政宗也不禁哑然失笑。
(这件事真是有趣极了!被同伴追得无处可去的老鼠,居然向猫求助?)
政宗心想猫一定不会答应其请求的。
虽然古人有言穷寇莫追……但这次的情形却有所不同。也就是说,如果猫想要吃到老鼠的话,就必须把它赶到明处,然後才能张口大啖。
即使自己不想吃,猫也应该把它让给在後追赶的七将,如此一来,三成必定难逃被大卸八块的命运。
(这是在《太平记》和《平家物语》等书中均不曾出现过的场面……)
就在政宗拭目以待之际,家康突然做出了出人意表的决定——他厉声叱退了紧追不舍的七将,对陷於困境的老鼠伸出援手。
(我实在不懂!如果让七将一举歼灭了他,则一切不都结束了吗?)
当时政宗与家康在思想上的差异,即表现於此。当然,年龄的差异及成熟程度各有不同,乃是导致此一差异的主因。
这时的家康,早已在胸中描绘出一幅「道义立国」的幕府政治蓝图。
家康认为,光靠阴险、尔虞我诈的政策,是无法统治天下的。换言之,他的施政态度便是合理地处理事情。
「真不愧是内府大人,处事方法果然与众不同……」
他的作法当然也必须获得世人的认同。
「我不想因为私怨,而引发了足以破坏太平世界之秩序的暴力。换言之,凡事均必须据法而行。」
因此,当五奉行指责家康的私婚是违反禁令之行为时,他也立即从善如流地答应延期。
「我不会让你们把三成带走的。」
他疾言厉色地斥退诸将,之後又把三成自五奉行当中除名。
「在引起这场大骚动後,怎么还能让他继续留在大坂城呢?因此我准备把他送到佐和山城(彦根),然後再仔细想想善後之策。」
此一制裁看似合理,但其实却已将三成的势力连根拔起。
这么一来,三成再也不能留在秀赖身边,同时争夺天下的美梦也就此宣告破灭。
主意既定,家康立即派遣已经成为太阁养子的结城秀康率领数千名士兵,护送三成到佐和山城去。
在第一回合当中,家康获得完全的胜利。於是,家康终於在北政所高台院的召请之下,来到了大坂城。
石田三成正式迁往佐和山城,是在三月七日,而家康进入大坂城则是在九月七日。
「大坂的年轻侍女均不听管教,因此希望内府大人到大坂来严加整饬一番。」
事实上,风纪紊乱是有原因的。在伏见大地震时,由於侍女死亡过半,以致宫中人手严重不足,因此秀吉只好徵召三条柳马场附近素行不良的女子担任临时侍女。由於这些女子性格剽悍、刚烈,因此管教起来相当困难。
「但是我在大坂并无居所……」
家康以此为藉口婉拒北政所的邀请,诅料高台院居然将其居住的西之丸让给他,而自己则隐居於京城裏的三本木。
当时由於城内盛传淀君与大野治长私通,因此长州的内藤隆春特地修书告知夫户元家此事……当然高台院也听到了这个传闻。
当此之际,一切的情势发展正如政宗所预料的一般顺利开展。
上杉景胜并未应家康之召上京。拒绝上京即意味著有意开战,因此有关上杉势准备兴兵作乱的消息,不断地传进政宗的耳中。
庆长四年就在一片鹤唳声中过去了。到了庆长五年,上杉景胜在屡次拒绝上京之後,终於露出了狐狸尾巴。
「三月十三日当天,上杉景胜以为谦信举行第二十三次法事为由,召集领内的白石城主甘糟景继、小峰城主安田顺易、福岛城主岩井信能、森山城主本庄繁长、染川城主德田长义、猪苗代城主杉原亲宪、二本松城主下条骏河等人,於会津的若松城召开军事会议。」
此次会议的总参谋长,当然是米泽的直江山城守兼续。
当正在学习大鼓和能舞的政宗听到此一消息时,内心不禁沸腾起来。
不论如何,若松城毕竟是其父祖流血流汗所建立起来的古战场,然而如今自己非但不能保有它,反而眼睁睁地看著它落入来自越後、实力不及伊达家的上杉家臣手中。
(有史以来最惊天动地的一场暴动,很快就要展开了……)
就在这时,上杉家臣藤田信吉突然来到大坂,公开指责景胜的背叛行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家康仍然表现得相当悠闲。虽然明知家康必然已有万全之策,但是年轻的政宗仍然急躁地想要知道真正的答案。
由於藤田信吉指证历历,家康这才展开了行动。
首先,家康命侩承兑带著他的亲笔函去见上杉景胜,令其立刻上京,然而直江兼续却悍然拒绝。
更叫人意外的是,直江兼续居然还寄来了一封拒绝信。
政宗所期待的讨伐上杉景胜之进击令,终於在五月七日发出。


决定讨伐上杉之後,原已逐渐缓和的大坂气氛,又再度进入了紧张状态。
所有大坂的奉行都知道,此次上杉势的叛变,完全是由於蛰居於佐和山的石田三成在背後教唆所致。虽然目前三成被软禁於佐和山城,但是他和上杉之间仍然时有往来。了解到这一点後,中老生驹亲正及奉行增田长盛乃建议家康:
「千万不要中了他们的诡计。一旦我军为了征伐上杉而离开大坂,则治部必然立刻引兵来袭。」
「不!不能因为治部可能来袭,就不去讨伐上杉啊!」
直到此时,家康仍然佯装不知三成之计划似地坚持己见。
「总之,上杉如此藐视代替太阁殿下的我,是绝对不被容许的,我也不会平白忍受这种侮辱,否则又如何治理天下呢?所以不论如何都要去讨伐他。」
家康故意表现出盛怒的态度,但是并未表示要让政宗重返自己的领国。
此外,在六月六日的军事会议之中,也故意避而不谈此事。到了六月八日当天,政宗终於在今井宗薰的陪伴之下,以献上茶器为名,来到西之丸拜访家康。
当时家康有意征伐上杉之事,早已传逼日本国内。在政宗拜访家康的这一天,正好是使者奉天皇之命赐给家康饯别宴结束,正准备返回皇居之时。
「哦?是宗薰和伊达少将来了!真巧,我正好有事要找你们呢!」
五十九岁的家康仍然秉持著一贯悠闲的态度。
「敌我之势已经大致明朗化了,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所以还是慢慢地进行为宜。宗薰大人,明天你就到奥羽去吧!」
「宗薰……不是政宗大人吗?」
「不,是你,宗薰!对少将而言,现在回去稍嫌太早。如果太早让他回去,则头脑必会使用过度,以致在必要时反因过於疲惫而无法发挥效用。」
政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宗薰是我预先埋伏的奇兵。我之所以要他尽早踏上奥羽之地,是希望他隐身於民众当中,以便查出在幕後煽动此次暴乱的元凶。不论对方是伊达、上杉或最上,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必须立刻把消息传进我的耳中。这次扫平上杉之举,将是改写日本地图及改变诸侯间势力分布图的重要战役,因此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我有责任杜绝战争、维持国家安定,为了让百姓们享有太平,我必须趁著这次的行动,将那些无视於和平之可贵的人完全扫除。正因为我有这个打算,所以才决定因才适用,你们懂了吧?不论如何,明天你就出发去吧!宗薰。」
宗薰有如坠入五里雾中,只觉眼前一片茫然。
「遵……遵命!」
就在这时,他才领悟到自己所担负的重责大任,於是连忙低下头来。
「至於少将嘛!就在十四日出发好了。」
「十四日……为什么要等到那个时候呢?」
「等待好时机呀!你没听人说吗?不到涨潮之时,是看不到鱼的。更何况,我所率领的不是贼军,而少将也不是一个背有贼名的人。」
「那倒是真的。」
「你也看到天皇所派来的钦差了吧?天皇已经赐下饯别宴了呀!」
「那么明天出发有何不可呢?」
「你的想法仍未成熟。虽然这是来自大内的饯别宴,但是我却不能贸然接受。」
「不能贸然接受……内府大人的意思是说,必须先等本丸……」
「是的,我必须等到秀赖殿下亲口告诉我,此次攻打上杉之役非常辛苦……如果他还没这么说我就立刻出兵,那么在名义上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要知道,没有适当的名义而出兵,是不成熟而愚蠢的行为。以少将的智慧,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呢?所以我要你等到十四日……据我估计,在这一天之前,秀赖殿下必定会和我打声招呼:如此一来,不但我具有正当的名义,而且伊达大将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奉旨自大坂城出发,不是吗?」
「原来如此!」
「至於我则会比你晚两天出发。在此我要提醒你的是,一旦出发以後,就必须勇往直前,义无反顾才行,否则如何能画出一幅新的太平世界之地图呢?总之,一切都拜托你了,少将!」
政宗突觉一股寒气袭上心头。
(这位老太爷真是心细如丝,任何一个小细节都不肯放过。)
即使有了天皇所赐的饯别宴,他都还不肯出发,非要等到秀赖也为他饯别不可……


家康的计算果然十分正确。
事实正如他所预料的一般,秀赖果真在十四日离开了本丸,来到西之丸拜访家康。
伴其同来的,还有淀君及其舅父织田有乐斋、家老片桐市正且元。
「江户爷爷,您辛苦了!」
「哪裏、哪裏……」
家康眯起眼睛摸著秀赖的头。
「上杉军队根本不足为惧,我有自信能够将其讨平。你乖乖地在这裏等我回来,不必担心任何事情。」
「嗯!爷爷,您的势力很强呢!」
「是的,当今日本国内以我的实力最强,因此只要有我在,你什么事都不必担心。」
「嗯,我会乖乖地等爷爷凯旋归来。」
「很好,很好!」
这时,片桐且元态度恭谨地献上饯别目录供家康过目,其中包括米粮一万石及黄金一万两。
至此家康终於得到了大义名份。
(至於可能趁著家康率兵出征而崛起的石田三成,又该如何对付呢?)
当家康於十六日自大坂城出发时,秀赖曾亲自送到大玄关,然而政宗并未在场。
至於对手的上杉军,则早在一年以前就在领国之内准备各项作战事宜了。
事实上,当秀赖於十四日进入西之丸时,政宗也按照原定的计划由大坂出发了。
十五日他来到伏见,与妻子商量回国事宜,接著十六日便朝著领国直奔而去。
伴随在其身边的侍卫,约有五十骑。
为了探访各地民心,政宗特别选择中山道,然後越过碓冰岭来到高崎,在此特地避开上杉的领土,自江户经常陆的滨街道抵达磐城,这时已是七月十一日。
常陆的磐城,是政宗的宿敌相马义胤之居城,但由於唯有经由此地才能越过国境驹峰回到自己的领地,因此政宗也只好勉强设法通过。
「殿下,我们是不是需要运用一点小技巧呢?如果在此交兵,你有致胜的把握吗?」
留守政景问道。
「交兵?那是以後的事情。现在,你先把甲斐找来。」
当一行人停在磐城之前的松原共商大计时,政宗特地把原田甲斐宗资叫来,并且取出纸笔写了一封信。
「甲斐,义胤那家伙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我根本不想见他。现在你大摇大摆地走到城门处,把这封信交给对方,并且一直等在那儿,直到对方回信为止。」
甲斐将政宗递给他的信打开一看:
「如今天色已晚,而大军又已疲惫不堪,因此希望能在贵城之旅舍暂住一宿,待明日一早再行返国……」
由字裏行间看来,这封信像是写给肝胆相照的亲友一般,而不像是写给世仇之信。
甲斐显得非常不安。
「如果对方既不答应,而且派兵来围攻我们,那该怎么办呢?」
「那就随他去喽!」
「哦!」
「你只要堂堂正正地去做就行。」
「我知道了!我会遵照你的吩咐去做。」
於是甲斐单枪匹马来到了磐城的大门前,不断地挥舞著要给义胤的信并高声叫道:
「有事要请求贵府帮忙。现有数千名伊达士兵已在野外扎营,因此贵府只要提供一处可以容纳我家殿下和五十名侍从的住处即可,其余皆不劳费心。」
说完他便持枪昂然站著。
而在若松城内,家臣们则围绕著城主义胤展开了一场激辩。
首先对此消息表示兴奋的是义胤。
「真是有趣啊!既然政宗自动送上门来,那么我们就让他住在夏井川的小馆裏,然後趁夜包围其住处,一举把他消灭掉。」
「可是,现在时刻似乎还太早了?」
「你说什么?还太早了?」
「伊达政宗之所以敢向我方借宿,必然早已有所打算,但是我们却还不甚了解。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事情真的非常急迫的话,那么他大可以连夜策马越过国境驹峰呀!」
「嗯,的确如此!」
「而且来使的神态傲然,一点也没有旅途劳顿的样子。」
「这么说来,政宗是故意这么做的喽?」
「也许是吧?虽然我们以逸待劳在此等候对方,但是政宗很可能会联合埋伏在驹峰的大军,以裏应外合的方式夹击我军……到时我们可就措手不及了。」
这时家老水谷三郎兵卫建议:
「那么就请殿下本著武士道的精神,答应让他入城借住一晚吧!」
「嗯,言之有理!」
「如果真想一决胜负,那就等到战场上再说吧!对於已经疲惫不堪的敌人,我们应该让他好好地休息,然後让他平安离去……假若趁人之危加以讨伐的话,则必引人非议,结果对我方反而不利。」
「是吗?时间真的还太早了?好,就让他暂住一宿吧!不过,命令所有士兵加强守卫,绝对不可掉以轻心,以防对方在半夜裏蠢动。」
讨论出结果以後,水谷三郎兵卫很快地来到城外,但却发现原田甲斐早已昏昏欲睡。
「你就是伊达家的使者吗?」
「是的,有什么事吗?」
「敝主人相马义胤非常高兴地把夏井川畔的小馆借给各位,并特地命我前来带路,希望你们都能好好地休息一晚。」
「真是不胜感激。噢,对了……我是原田甲斐宗资。」
「我是水谷三郎兵卫!好了,现在就请你带我去看伊达殿下吧!」
政宗的家臣原以为必须奋力一战才能通过此地,未料情势急转直上,如今他们居然成为相马氏的座上客。
「怎么样?政景!我早就说过,凡事不宜太早下断言。事实上,人类根本没有技穷这回事,但是因为人们心裏自觉技穷,所以反而真的技穷了。这次的事便是最好的证明,你要好奸地记住。」
平常政宗是绝不轻易说出这番话的。
但由於近来家康老是把他当自己孩子看待,使得政宗相当懊恼,因而不知不觉地产生了反叛的心理。
(那位老太爷……)
家康凡事都计划得十分周密,以致政宗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这场战争事实上并非和上杉之战,而是和那位老太爷之间的作战。)
当天夜裏,相马义胤特地下令加强警戒。除了在滨街道的出入口加派人手守卫之外,城内更是灯火通明,而且终夜不熄。
反之,政宗下榻之处却没有半点灯火,似乎每个人都已安心地入睡了。
不久之後义胤终於按捺不住,於是特地命人放出两匹骏马,在政宗的住处不断地来回奔驰。
政宗终於不堪其扰而披衣起身,并且命小童点上灯火。
「是相马家的人吗?」
他对著闻暗的屋外淡然问道。
「请不要在此制造噪音,我和侍从们都已经疲惫不堪,请给我们适度的安静,让我们好好地休息一晚。」
话刚说完,他又立刻转身入睡了。
由此看来,政宗对於上杉家的势力根本毫不畏惧。更何况他连直江山城守的诡计都能一眼看清,遑论是小小的相马义胤了。
真正令他介意的,是家康的存在。想到他那张无比丑陋的脸孔、长而肥厚的大耳、四周满布皱纹的巨眼……政宗就觉得心情非常沉重。当然,最令政宗无法释怀的,还是在於他根本无法洞悉家康的想法。
(这位老太爷究竟准备花几天的时间来处理石田三成呢?)
事实上,这将是政宗在明日进入领国後的计划基准……
成为宿敌相马义胤之座上客的伊达政宗,躺在床上不停地思索著……


人类只要一出现弱点,往往就会被他人乘虚而入。
以秀吉为例,也不可避免地在晚年出现了弱点,那就是关白秀次与秀赖的对立。有了这次致命的打击之後,丰家当然不可能继续掌握天下。
政宗对此非常了解。
不论是家康或三成、上杉获胜,秀赖及其身边的人都不可能再维持一年的。
三成的忠诚只是一种假象,事实上他是假借秀吉的恩义来哄骗这对母子:至於上杉,则是利用其被赶出越後的愤怒。
翌日(十二日)一早,政宗终於优哉游哉地进入了名取郡的北目城。
北目距今仙台不远,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因此政宗有意将根据地由不远处的岩出山移到此地。
「这次的战争就由此地开始吧!」
於是他召集重臣来到北目城,展开归国以後的第一次作战会议。
「怎么样?上杉领内的百姓们是否都拥有火枪呢?」
「是的,他们拥有为数众多的火枪,而且非常小心地不被上杉势察觉。事实上,各个重要地点的指挥者,都拥有三~五梃火枪,并负责暗中分发出去。」
「很好!费尽心力买回来的火枪,绝对下能轻易地浪费掉。我想,刚到这个领地不久的上杉军,可能还不知道此地的土民兵持有火枪一事。总之,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次战役。我们必须在最初的一战就让家康吓破胆,否则往後根本不可能成功。」
「殿下!」
片仓景纲在一旁扯扯政宗的衣袖。
「不是家康,是景胜!」
「噢,对,对!」
政宗不禁摇头苦笑。
「你瞧,我都忘了家康是内府的名字,而我们的对手是景胜、景胜!为了吓破景胜的胆子,我决定首先攻打白石城。有关白石城的事,你们都调查过了吗?」
「是的!由於城主甘糟备後景继已被召往米泽,因此目前城中由大畑吉兵卫负责守城。」
「管他是大畑或小畑,总之这次就以白石为主要目标,快把我的意思告诉那些土民吧!」
政宗对於煽动和驱使土民兵的技巧十分高超,当世可谓无人能出其右。
在决定以白石城作为第一攻击目标之後,政宗即刻下令士兵们加强守城的工作。当然,他知道上杉势在得知此一消息之後,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自米泽派兵来此支援。
流传於街头巷尾之间的传闻,必然会传进直江山城守的耳中。
如此一来,便产生了出乎政宗意料之外的效果。
奉命自米泽率领两百多名援军前往白石城的将领鹿木田助右卫门,在即将抵达目的地时,突然在五贺村遭到伏兵袭击,结果不但全军覆没,甚至连其首级也被割下。
根据事後的调查,发起这次袭击行动的是刈田郡小原的土民兵,总数只有二十余人,只拥有两梃火枪。在政宗所散布的谣言之驱使下,他们终於挺身与上杉军对抗到底。
「怎么可以让援军进入城中呢?」
於是他们仗著熟悉地理位置之便,事先在途中设下埋伏,等著对当地地形并不熟悉的上杉势自投罗网。
当时响应政宗的呼吁,争相前来请命杀敌的土民兵很多,其中以伊贺、甲贺、吉野及梆生谷等地的势力较为强大,不过奥州的土民兵实力并不输给他们。
战火尚未正式点燃,就已取得敌将的首级送往北目城去。稍息传出之後,城内的士气为之大振。
於是政宗当即决定多给他们六梃火枪,然後命其固守城堡。不久之後,渡濑村的百姓们也割下了二十几名上杉士兵的首级送到政宗面前来。
当政宗的士兵了解到在敌军领内的土民大半是伊达的同志後,信心也就相对地增加了。
这时的家康,正默默地在江户城内观察近畿及会津情势的发展。
七月二十一日,家康终於由江户城出发前往会津,当晚并在武藏的鸠谷住了一夜。
就在这时,响应呼吁而崛起的毛利辉元,也率兵攻进了大坂城的西之丸。至於西军,则配合其行动包围了留守的鸟居元忠,而战争的火苗乃就此点燃。不过,此一消息尚未传到家康的耳中。
事实上,家康本身并不希望率领大军前往会津。而他所担心的,则是伏见陷落後诸将的向背。
一旦伏见城陷落了,则随著家康出征的诸大名之妻孥,必将沦为敌军的人质。当出征的大名们得知妻子成为敌军的人质之後,会有多少人叛离德川而投向三成的阵营呢?
家康深知事情的严重性,因此有意率兵回去攻打敌人。至於上杉的事情,则只要交由伊达政宗和自己的儿子结城秀康就可以了。
家康认为,政宗可以负责攻打上杉的北翼,而秀康则在宇都宫压制南方的势力。更何况,征伐石田比征伐上杉重要……
正因为心中有此打算,因此家康於二十二日早晨在鸠谷醒来时,今井宗薰早已奉召前来。
「你的心情似乎很好……」
「不必客套!快告诉我奥州的情势如何……」
「我正准备告诉你呢!伊达家的势力根深柢固,著实令人感到吃惊。」
「哦?政宗的势力还是很强大吗?」
「他的势力不但强大,而且领民们都对他十分信服。如今白石城已经攻陷,并取得敌军的首级七百个。这个消息一旦传出之後,直江山城一定会非常惊讶!因此,当他知道将军也亲自率兵
出征时,必然会将主力沿著街道布置……」
「哦,这么说来宇都宫可以交给秀康喽?……」
说到这裏,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连忙命柳生又右卫门取来纸笔。
「宗薰!这次不是口头约定,你把这个交给政宗。」
「为什么要写信呢……?」
「不用白纸黑字写清楚,政宗会听我的话吗?而且这封信一定会令他非常高兴。」
「啊!这是赠给他一百万石的文件。」
「是的。我要让他知道,我已经承认了我们之间的口头约定,将刈田、伊达、信夫、二本松、盐田、田村、长井……等旧领地还给他,总共约一百万石。但是,我要你转告他,这次的事情还要请他多多帮忙。」
「遵命!」
宗薰低下头来。他知道政宗即使得知此事,也不会表示感谢。
「宗薰,这次我肯立下文件,就可证明我并不是在说谎。我相信这么一来,政宗必然会乖乖地为我卖命了。」
「你想我能平安无事地潜入北目城吗?」
「那当然!我们有船、有盐,必要时甚至还可以使用火枪,更何况商人的智慧是敌人所无法预知的。现在你赶快把这个带回去,让少将高兴一下吧!」
在当时,奥州之地仍未学得制盐法。至於政宗由赤穗处学得此法,则是在这次战役之後,也就是移居仙台时学得的。
宗薰用船将盐运至石卷,克尽其神出鬼没的军监之职。
然而,所谓让政宗高兴的二百万石之领地文件」,在战後并未依约实现。
政宗的懊恼可想而知。事实上,这也是导致政宗始终无法与家康相处融洽的原因。
对政宗而言,这是一次大失败……
宗薰自家康的营地告退之後,随即来到白石城见政宗。
「你不觉得我们太早获胜了吗?小十郎。」
政宗一边用早餐,一边对陪在身旁的片仓景纲说道。
「此话怎讲?」
「如今老太爷一定会认为我军的势力太强,因而担心一待这裏的战事平定之後,我军会转而朝西进发。」
「那有什么不好吗?」
「不!实在可恨!内府大人居然把我视为一般的年轻人,殊不知我对他心裏在想些什么可是一清二楚呢!」
「的确如此!」
「你知道吗?小十郎!内府大人的肚子裏装的可全都是作战的计划喔!」
「他的年纪比殿下还大,而且大势已定,天下肯定非他莫属,为什么他还要如此急躁呢?事实上,他应该担心的,是可能由其背後发动奇袭的上杉才对!」
政宗默默地放下碗筷,若有所思地望著天花板。不论自己如何努力,获得收获的永远都是家康一人……想到这裏,政宗内心的护恨又再度兴起。
总之,两雄对抗的形式早巳在此时默默形成。
正当政宗为家康的作风感到生气时,原田甲斐进来了。
「殿下,你认识狭川新三郎这个人吗?他说他带来一个殿下正在等待的人前来,你要立刻见他吗?」
「什么?狭川新三郎……」
政宗侧头想了好一会儿,
「笨蛋!他是带藤五郎……不,成实来了,还不快点请他进来!不、不、不!还是我自己去好了。」
政宗兴奋地站了起来。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57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黄金日本岛之卷


==================NO.01关原之役==================




有些人与生俱来便具有领导、统御他人的命运。
当然,这种命运并非经由后天培养而成。事实上,这是无法培养出来的,不过并不是每个人天生就具有领导运。
具有领导运的人,往往自幼年时期开始,即自然而然成为同伴中的灵魂人物。
这种人通常自我意识较强,同时并具有旺盛的支配欲及生命力、饿鬼大将般的阳刚之气,在性格方面则偏向于乐天派,且极具说服力。
如果任其率性发展的话,这种人极可能成为不可一世的独裁者。不过,古人往往以「伟大的人物通常自幼即与众不同」为由,故意将其美化。
领导运当然也有上品、下品之别,再加上后天所受的陶冶各有不同,因此有些人只能当个小小的中队长,但是有些人却能够成为执掌万人兵权的司令官。
问题是有些人天生就没有领导运,但却因为情势使然而必须居于领导他人的位置,则其结果当然产生悲剧。在现代社会当中,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以我个人来说,就曾经在战场上目睹过许多这类的情形。
身为天生不具有领导运的队长,不论其如何努力地发号施令,也无法使部队依其指令行动;长此以往,终必导致全军覆灭的下场。同理,这种人若是凭着人际关系而攀上高位,则悲剧便会像雪球般地愈滚愈大,甚至于影响到天下苍生的福祉。
此一现象并不仅发生于战场,在学校、事业场所、公司或自治体等处,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形。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正是人类所特有的一种神秘性。
伊达政宗具有上品上质的领导运自不待言。
然而,直到目前为止,他却仍然未能掌握成实的心理。
有关成实的行踪,石川昭光、留守政景、片仓景纲等人均不遗余力地四处探查。由于成实的出走,使得伊达地阵营有如罩上一层寒冰似地,对实力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如今,成实却在上杉势点燃战火,而家康也将赐予百万石领地的文件送抵之时,自动回来了。刹那之间,整个北目城内的气氛变得非常热络。
「成实,你终于回来了!先前我实在不知道你既然如此穷困,所以才会毫不留情地斥责你,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吧!」
政宗亲自来到玄关迎接成实,并且彬彬有礼地请他到客厅就坐。或许是由于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政宗的声音显得格外嘶哑。
连政宗本人都对成实的突然出现感到大吃一惊,因此围绕在其身边的石川昭光、留守政景、片仓景纲等四大天王会倍感訝异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面对政宗如此真诚的表现,成实不觉眼眶一热。然而,他在环视众人一遍之后,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有关领导运的问题。
「这次的事情,完全是由于我太轻率所引起的。唉!原本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的我,结果却证实只拥有统治上百人口的领导运罢了。」
「什么?只有统治上百人的领导运?是谁告诉你的?」
所谓上百人口的领导运,是指供养一百名士卒的俸禄,亦即相当于五千石。
「是德川家的内府大人。」
「内府不是答应给你相当于两百人的俸禄吗?」
成实欲哭无泪似的摇头说道:
「内府大人认为我这个伊达家的顶尖副将,只值一百人口的俸禄。不过他又说,如果我认为这些俸禄太少,那么他愿意加到两百个人……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赶快来见我,我会给你相当于两百名士兵的俸禄的’……」
「这么说来,家康并没有恳求你去帮助他喽?」
「没这回事!他认为我只值上百人口的俸禄,而且不断地指责我,要我赶快回到殿下的身边来……他还说万一运气好的话,上杉景胜可能会出高价来收买我……」
「哦?这么说来,有关上杉家愿意以五万石厚禄来收买你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喽?」
「是的,一点也不假……但是,这是要我背叛你的代价啊!……如果他们为了要我领兵打倒殿下而给我五万石,那么我宁愿饿死也不肯接受。殿下你也知道,我并不是见钱眼开的人……事实上,即使我接受了五万石的厚禄而随侍上杉氏,也无法破坏殿下的领导运,更何况你的背后还有德川作为支柱……」
生性耿直的成实,这时才察觉到这句话极可能触怒政宗,于是连忙噤口不语。
「哦?这是德川大人告诉你的吗?」
「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己的能耐,再也不好高骛远了。为了将功赎罪,我愿意以石川昭光为部下,担任攻打白石城的先锋。」
此话一出,在座所有的人包括政宗在内,都不敢置信似地面面相对。
属于主战派核心人物的成实,向来被视为勇猛有余、但是思虑不足的冲动型人物。
但是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他却从冲动型人物摇身一变,而成为凡事均经过慎重考虑后再做决定的稳重派人士。
事实也证明,成实自庆长七年(一六零二年)起的八年之内,陆续接受了亘理的两万三千一百石,后来又合并宇田郡的新领地而成为三万石时,乃将其新城命名为「卧牛城」,并且施行诸多善政,一扫以往给人「剽悍、好战」的恶劣印象。
换言之,以往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勇猛武人,但是后来却变的成熟、内敛,甚至将自己的城池命名为「卧牛」,以示成为一个自重、忍耐力强之名君的决心。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领导运吧?)
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单凭一次会面,就使向来不肯服输的成实完全改变,由此可见家康收揽人心的技术确实十分高超。
(难道成实果真臣服于领导运的咒术之下,成为斗败的公鸡吗?)
突然窜起的疑念,使得政宗的想法完全改变。


「领导运」。
和所有的人一样,政宗也对这个看不到的东西十分在意。然而,愈是肯定这个想法,则其内心的不平、愤怒愈是难以平息。
如果政宗能说服自己相信成实是因为已经舍弃对立意识而自动归来的话,那么后来他就不会与家康为敌了。
但是由成实方才所说的话来看,用来他是因为自己认为即使为五万石折腰而加入上杉阵营,也无法胜过背后有家康作为后盾的政宗,所以才决定回来。
这种决定完全是由于败北主义居中作祟所致。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胜负会在作战之前就已经决定了呢?)
但是,如果成实事先不曾欲估胜算如何,而贸然自西边开始蠢动的话,则终必走向灭亡之道。
石田三成就是最好的例子。
和家康的领导运相比,三成根本无法望其项背。而政宗也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所以才始终跟随在家康的身边,共同参与这场战争。
政宗认为,与其无端浪费力气,倒不如轻而易举地获取一纸百万石地证明文件。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只不过是家康所故意设下的大网罢了。
对于成实所谓的领导运,政宗内心颇不以为然,于是亟思改变事实。但也正因为求变心切,故而对此问题特别敏感。
事实上,原本对于自己能从身为总大将的家康手中获得百万石证明文件感到高兴的伊达政宗,其实也只不过是个雄踞一方的侍卫大将罢了。至于成实,则是迫于领导运不及政宗的事实,而不得不重新成为伊达家的家臣。
「也好!成实,既然目前你的手下没有亲兵,那么我就遵照你的希望,让你和石川昭光携手合作,共同攻下白石城。一旦击溃了白石城的甘糟备后,则上杉景胜想要夺取天下的梦想也就宣告破灭了。到了那时,你先领兵返回北目城来,好好地计划一下未来的行动?」
在「好好的计划一下未来的行动」这句话中,事实上即潜藏着政宗的自卑感。不过,由于当时攻打白石之事迫在眉睫,因此谁也无暇虑及这句话的弦外之意。
对于白石城的总攻击,终于在成实抵达后的翌日展开。成实再度成为伊达先锋的事实,使得上杉士兵不战而寒,纷纷弃城投降,而伊达势则不费吹灰之力地攻陷了城池。仔细想想,政宗之所以命成实在获胜后立即返回北目城,实在是由于讽刺的心态使然。
「殿下,难道你不认为现在正是趁胜追击上杉势的时候吗?我们不应轻易地错过机会才对呀!」
如果决定趁胜追击的话,则势必得要经由小阪岭到达米泽;如此一来,便可以确保由桑折至福岛的进攻路线。只要能够率先取得上述各地,即可将上杉得主力封锁在会津一地。
然而政宗却出人意表地放弃趁胜追击的大好机会,反而命获胜的部队返回北目城来,这种不合常理的决定,使得一向以稳重著称的片仓景纲也不禁摇头反对。不料返回北目城后,政宗却表现出十分沮丧的样子。
「各位先请稍安毋躁,毕竟我们都还不知道内府大人那边的战况呢!怎么样?今井宗薰有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事实上,这场战役里真正的军监,正是宗薰本人?」
「根据最新的消息指出,内府大人已经在小山附近折返江户城了。」
「进入江户城以后呢?小十郎,我并不是家康的家臣,因此你不必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是……有关奥羽之事,他已决定交给殿下和结城秀康……」
「哦!这么一来,秀康可以在宇都宫城堵住上杉的出口,而我则镇守北边。看来这就是家康的计划了。」
「家康的计划……据我所知,内府大人已命福岛以下的外姓诸侯在德川家之元老本多忠胜、井伊直政两人率领下,由东海道向西出发了。」
「小十郎……」
「什么事?」
「我想知道的是,本多忠胜和井伊直政先行之后,是否真会引起战火?」
「呃,这个……」
「家康当然不会带着以秀忠为首的谱代大军到江户去。因此当家康企图使用其狡猾的伎俩,任意驱使各大名时,我正费尽心力地在此收拾上杉景胜。石田三成所领的西军实力坚强,而自谦信公以来的上杉势实力也不弱……在这种情况下,我如何能够建立大功勋呢?所以,既然家康躲回江户城思考对策,那么政宗我也要回到北目城仔细地斟酌一番才行。在这场决定天下谁属的战役结束之前,无疑就是在比较我和德川家康的智慧孰优孰劣。虽然我很想拒绝家康的请求,但我毕竟是他的亲家,而且又为其领导运所压倒,结果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但不论如何,我绝对不会甘于成为其家臣的。」
片仓景纲再度沉默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如此在意家臣这个名词呢?)
事实上,这就是领导运和领导运之间一种微妙的相忌心理。当然,片仓景纲是无法察觉到这一点的,这种微妙的相忌心理,使得双方的感觉变的格外敏锐,因此一旦有一方因为缺乏领导运而遭到损失,那么他当然会非常在意。
「等着瞧吧!这次我一定要吓破家康的胆!」
看到片仓景纲蹙眉不语,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政宗忍不住象哄孩子般地好言安慰。
「小十郎,快拿纸笔来,我要把攻打关原地战略一五一十地告诉家康和秀忠。」
「哦?殿下打算献策吗?」
「你又来了!我不是献策,而是把自己的智慧传授给德川父子。」
景纲叹息似的低声嘟囔道:「既然这么在意自己的成败、地位,那么又何必把自己的智慧传授给他人呢?」


此时甚至连政宗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格外激昂。
他拍手命侍臣送上酒来,然后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为景纲斟酒,准备开始草拟给家康父子的信。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不可贸然率兵离开江户城。
理由是因受丰家恩顾。如今成为德川盟友的诸大名,为了顾及被石川三成扣留在大阪城充当人质的妻子、族人之安全,很可能背叛内府而投入对方的阵营。因此,在情势尚未明朗化之前,大人应该暂时按兵不动,耐心地留在江户监视诸大名们的动向,否则一旦贸然率兵离开江户,必将招致极大的危险。
二、内府大人应该即刻派遣催促使前去福岛正则地居城,查明为什么诸大名们在抵达尾张地清洲以后,迟迟未能发兵攻下歧阜呢?
据我猜想,导致诸大名们按兵不动的原因有二:一是他们根本没有战斗意志,二是他们心存叛意。
三、内府担任由东海道、秀忠由中山道,父子二人联手西上进军方为良策。
理由在于中山道的诸大名对于真田父子之动向,必须作好充分地警戒。再者,迫使西军放弃自江户进向奥羽的念头,也是非常重要的。
四、此乃计中之计。原本打算前往中山道的秀忠军改而直接攻打三成的居城佐和山城,使决战场地移至关原以东。如此一来,就可以刻意地延迟抵达战场地时间了。
理由在于万一东军陷于不利之形式,则德川仍能毫发无伤地退居江户,另谋对策。
以上所述四点,乃政宗个人之浅见,尚祈内府大人能够多方斟酌,并予以采用。
「怎么样?小十郎,现在你知道这不是献策了吧?事实上,我只是要让家康知道,即使我远在奥州,也一样能够丝毫无误地洞悉他心里的计划。总之,这不是献策,也不是呈报,知道吗?好了,赶快派人把它送到家康父子的手中吧!」
说完政宗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随即又掩饰般地举杯喝酒。
片仓景纲放下手上的笔,重新打量着政宗。
「殿下,这封信应该以献策的名义送到江户去。」
「怎么样?对于我能洞悉家康内心想法一事,你感到非常惊讶吧?」
「呃,坦白说,我……我的感觉并不只是惊讶而已。」
「哦?你还有其他的感觉?」
「我想德川大人心里一定会想:伊达毕竟太年轻了……而且他正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呢!」
「什么?说我还太年轻了?我不但能够洞悉家康一切狡诈的念头,而且知道他不愿意离开江户。但是,即使他是固守在江户城内,却还是不停的转动邪念,一方面要催促聚集在清州城内的丰臣诸将为他卖命,一方面又绞尽脑汁想要驱使我。正因为我知道他心里打的如意算盘,所以故意写这封信提醒他,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盲目地被他牵着鼻子走。」
「告诉他对你有什么好处呢?……的确,这封信真的会叫他大吃一惊,而你也会因此得意洋洋,乐不可支。但是在这之后呢?一旦让他产生了戒心,你又能获得什么呢?」
「小十郎!」
「在!」
「你认为我像一个只配成为德川家臣的泛泛之辈吗?」
「当然不是!不过,毕竟你还太年轻了……」
「你,你说什么?」
政宗微微地变了脸色,但随即又努力地压抑心中的怒气。由于最近不论是计划或智略方面,家康永远都比政宗抢先一步,因而使得后者不知不觉地产生了妒嫉的心理。
事实上,片仓景纲认为政宗太过年轻乃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毕竟,对于年近六十、人生阅历丰富的家康而言,三十四岁的政宗就有如年轻的毛头小子一般,显得十分青涩、急噪。
因此,景纲认为目前政宗应该安分地为家康作战,籍以获得对方所允诺的一百万石,然后慢慢地培养实力,等家康死后再采取行动。
然而政宗的好胜心理却使得他不肯暂居人臣之位。再加上了解了家康的作战计划以后,更使得他无法忍耐下去。
(这只狡猾的大狐狸,果真是古今无双!)
此时的政宗一方面打从心底里佩服家康,但是在佩服之余,却又感到非常生气。
(我怎么可以输给家康呢?……)
这就是存在于领导运与领导运之间的冲突,亦即世间所谓「两雄无法并立」的道理。
「小十郎,这场战争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家康和三成之间的天下争夺战。」
「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乖乖地站在一旁……」
「不!表面虽是如此,但事实上却不然。」
「那么事实又是如何呢?」
「石田三成真是不自量力,居然想要贩卖丰家的天下。而据我所知,有意收购的买主共有两位。」
「哦,这句话很有意思喔!」
「是吗?老实告诉你吧!这两位买主就是德川家康和我伊达政宗。因此,这场决定天下谁属的战争,事实上就是我和家康之间的天下争夺战。你该知道,在我的一生当中,绝对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政宗以慑人的气势说完之后,突然抬头望向虚无的天空。
「我只对你一个人表明心迹。依我看来,除非是福岛正则等曾受丰家恩顾的诸将们能靠自己的力量攻下美浓,否则家康是绝对不会离开江户的。」
「殿下,你真的这么想吗?」
「是的,放心,我对家康的计划可是了如指掌呢!据我估计,家康自江户出发大约是在九月半……当他带着两万四、五千名士兵抵达尾张时,已是十月初了……之后在十月底攻陷三成的佐和山城……」
政宗有如命相家般地屈指算来。
「所以在次之前,我们不必急于打败上杉势力。」
「那么,我们需不需要加强攻击呢?」
「上杉自谦信以来,兵力一直强盛,因此当然不能掉以轻心。不过,在家康打败三成、再次返回此地之前,我们只需帮忙结城秀康作好防卫战就可以了……这就是我的战略。」
片仓景纲噤口不语。
(他并不是真心想要成为家康的同志……)
「这么说来……在德川势力回到此地之前,你并不打算卯上全力攻打上杉部队喽?」
政宗笑而不答。
「家康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可能……可能要等到进入大阪城、获得完全的胜利以后吧!不过,由于此地的冬季较长,因此最快也要到来年的四、五月以后。」
政宗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
「嘿嘿嘿,应该是这样吧?在此之前,我们必须现在千代(仙台)筑城……」
「你是说除了这座城之外,我们……」
「正是如此!你想岩出山的山猴怎么能取得天下呢?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拥有百万石的大名,因此当然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城堡,才能建立形象。但是,如果我一开始就直接告诉家康我要在千代筑城的话,以他那种别扭的个性,必然会千方百计地从中阻挠。所以,我打算先告诉他我要在石卷筑城。」
「石卷……」
「是的!如果石卷不成,那就该在野手口或榴冈,再不行就改在千代……总之就是要把千代放在最后一位。如此一来,家康一定会认为我还是在千代比较好。事实上,这是家康和我之间的智慧之争。」
「哦……」
「你知道吗?上杉的势力太强,如果不先筑城的话,怎么能及早获得胜利呢?」
「哦,我知道了,但是,如果……如果德川大人的攻势不顺,而且援军直到春天仍未来临,那该怎么办呢?」
当景纲茫然地说出这番话时,政宗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
「你怎么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呢?小十郎!一旦家康无法及时带领援军在明年春天抵达此地,那就表示他在取得天下方面,已经遭遇了困难。如此一来,天下就无异是掌握在我的手中了。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先筑新城,然后取得南部信直位于北方的领地,并防止最上的领土落入他人之手……如果这是让上杉返回越后,我乡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好了,我已经把我全部的计划都告诉你了。由于兹事体大,因此我希望从在南部策动暴乱到新城破土为止,你能守口如瓶。」
此时此刻连景纲也不得不承认,政宗的确是一个超乎常人所能想象的大策略家。景纲默默地接过政宗手上的大酒杯,内心为究竟该感到高兴,或是该提出谏言而忧郁不决。


准备筑城的时间到底有多久呢?事实上,到了八月底时,政宗对于在千代筑城的准备工作,早就一切就绪了。
「至少我拥有一百万石。」
在穿越环绕着广濑川的森林和沼泽的土地上,建造一座能够眺望太平洋的坚固城池,是政宗多年来的梦想。
在这座新筑的城堡里,还要有一座雕刻有菊桐花样的「帝王宝座」,由此即可看出政宗的野心机器规模。由于这是在和上杉家作战之际所想出来的计划,因此更令人佩服。
事实上,在关原之役中,处于西方的黑田长政之父如水也曾有相同的想法。
当长子甲斐守长政跟随家康一起在关原作战时,担任隐居留守工作的如水乃静极思动,有意自北九州一带展开侵略行动,直到攻下长洲为止。不过,政宗的计划却比如水更胜一筹。
庆长五年九月一日,在得知家康即将由江户城出发以后,政宗立即命重臣山冈重长紧跟家康的身后前去。
「家康一定会进入清洲城指挥大局。届时,不论他有多么忙碌,你都必须想办法把这封文件交给他,并取得他答应让我们筑城的许可。此外,你也可以告诉内府大人,势力强大的上杉部队很可能攻向岩出山来,因此我方必须未雨绸缪,事先建造一座坚固的堡垒,以便应付即将来到的这场硬仗。关于筑城的地点,第一优先为石卷、第二为野手口或榴冈……再不行的话,就只好在千代筑城喽!」
「我知道了!」
「然后你就留在当地,细心地观察一下会战的情形。」
待山冈重长领旨西行之後,政宗又将曾经担任和贺郡(岩手县)领主的和贺忠亲召至北目城来。和贺忠亲较政宗小十岁。十年前当秀吉攻打北条时,和贺也和伊达家一样,接到秀吉命其即刻前往小田原参战的命令。然而由於当时忠亲年幼,因而改派名代前往。未料此举使得秀吉十分震怒,於是将其领地没收,改封给南部利直。
「忠亲,我等你好久了。」
政宗摒退近侍,单独在客厅裏接待忠亲。
此时已是阴历九月,正是东北地区稻作收割的农忙时期。
「等到稻作收割完毕之後,我希望你能尽快聚集百姓,立刻发起暴动。」
自从领地遭到没收以後,忠亲就有如囚犯一般,在政宗的庇护下固守於胆泽郡(水泽附近)。或许是由於习惯成自然的缘故吧?他的穿著打扮居然与当地的土著一模一样。
「遵命!」
「你尽管放手去做,不必害怕。南部信直和利直父子虽说是战国武将,但事实上却与傀儡没有两样。因此,你只管全力去制造暴乱就好,毕竟他们是成就不了大事的。」
「我知道!和贺郡是吾家父祖所流传下来的土地,说什么我也要把它夺回来才行。不过依你看来,德川大人能不能在这次的战役裏获得胜利呢?」
「这不是能下能的问题,而是他一定要获胜才行。」
「但是,如果德川大人他……」
「你是说万一他成为南部的同志,那该怎么办?是吗?哈哈哈……不必担心,我已经紧紧掌握住德川大人的弱点,因此胜利必定是属於我们的。更何况,在德川大人获胜之前,我们早已扩展了不少领地,届时根本不必担心其他的人。总之,此次战役将会使得奥羽的地图完全改观!你要记住,唯有取得土地才是真正的强者;更重要的是,这么好的机会绝对不会再来一次。」
「我完全了解,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为了加强你的实力,我打算多给你几梃洋枪,不过有关我们联络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遵命!」
「那么就赶快召集百姓开始收割吧!攸关民生问题的稻作一旦被烧毁,那么就无法发动暴乱了。」
煽动是政宗的拿手绝活。当和贺忠亲意气风发地告退之後,政宗随即拍手命近侍传唤片仓景纲前来。
「小十郎,一切事情都已经办好了。你知道吗?我根本不打算与家康正面作战,而是以蚕食的方式,慢慢地扩张领地、建造城池……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呀!」
「我知道!不论你内心有何打算,终究还是得对德川大人表现出和顺的态度。」
「总之,一切都要等到来年春天再说。如今我已经顺利地鼓动忠亲发起暴乱,因此到时还得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才行。」
「这么一来,我们得先通知水泽城才对!」
当时担任水泽城主的,乃是伊达家的重臣白石宗直。为了便於计划进行,白石宗直除了必须供应忠亲兵器、粮食之外,必要时甚至得亲自率领拥有三百梃洋枪的部队前往和贺、胆泽两郡,佯装要压制暴民,而实际上却是乘机夺取南部的领地。
事已至此,景纲当然没有理由反对。事实上,景纲所担心的,是怕政宗会任性地与家康硬碰硬。
不久之後,山形城的最上家,也就是义光之子修理太夫义康也派人前来求援。
这时已是九月中旬了。


家康於八月下旬在江户接到政宗的献策。
当时柳生宗矩正担任家康的密使,由小山的本阵急行至位於太和柳生里的生父石舟斋处。
在接到政宗派人送来的信函之後,独自镇守在江户城的家康忍不住赞叹出声:
「真不愧是伊达政宗,果然真有本事。」
他一边啧啧有声地赞叹著,一边把信递给站在一旁的本多正纯。
「哎呀!他的想法居然与将军不谋而合。」
看来本多并下知道政宗怀有强烈的竞争心理。
「这么一来,势必得要派个使者到清洲去喽?」
事情正如政宗所料,集结在清洲城附近、曾受丰家恩顾的客将们,对於自小山返回江户的家康迟迟不肯重新自江户发兵一事,感到十分不满。
八月四日当天,家康在得知伏见城陷落的消息以後,立即与诸将们召开军事评定会议,然後自小山出发,由古河乘船而下,经过葛西而回到了江户城。
在这段期间内,福岛以下的诸将们也已沿著东海道来到了清洲,静待家康莅临,以便尽早决定判别天下谁属的主战场究竟位於何处。
然而,在整个战局中占有举足轻重之地位的家康,却在进入江户城後闭门不出。
这时由宇喜多秀家担任主将的西军,已经由近江攻向美浓,而石田部队也来势汹汹地进向大垣城。
在此情况下,集结於清洲附近的丰家诸将们终於按捺不住。
「内府大人到底怎么啦?难道他现在变得厌恶战争,一听到打仗就手脚发软了吗?」
「或许是因为担心上杉势趁机由背後袭击,所以才迟迟不肯出兵吧?」
「不论如何,他都必须尽快采取行动才行。否则的话,我方的士气必将就此萎靡不振,终至於无法作战。」
此时集结在清洲附近的诸将们,以福岛正则为首,包括有池田、黑田、细川、加藤(嘉明)、浅野等人,全部兵力超过两万人。眼见敌军的气焰日炽,诸将们只好转向与其同来的德川家先锋井伊直政及本多忠胜两人倾吐内心的不满。
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直政和忠胜只得把诸将们的想法一一向江户报告,然而不论他们如何催促,家康依旧不肯自江户城出发。
当然,家康自有家康的战略。
就这样地,诸将们抱持著焦急的心情,在清洲城等待了将近一个月之久。到了八月十九日这一天,家康以「慰劳士兵」为名,派遣村越茂助直吉来到清洲。
根据传闻指出,当时有「兵法日本第一」之称的柳生又右卫门宗矩曾事先与村越茂助约好在某处会合,然後成为其身边护卫,两人联袂来到了清洲。抵达清洲之後,两人很快地来到了本多忠胜的阵营中。
「真是辛苦你们了!这次大人命我们前来,是为了慰劳滞留在清洲城的诸将们的。」
「什么?那么到底哪一位才是真正奉派前来劳军的使者呢?」
忠胜和直政均瞪大了双眼问道。
村越茂助虽是战场上以英勇著称的豪杰,但是却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他的粗野、急躁在旗本之中享有盛名。
「什么?将军居然派你……」
话说到一半,井伊直政突然机警地噤口不语。
「既然你身为使者,想必一定带来了将军的口谕喽?能否请你告诉我,大人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从江户出发呢?」
「大人根本不打算来到此地。」
茂助若无其事地答道。
「什、什么?这是将军亲口说的吗?」
「是的!大人说,他绝对不会就这么出兵的。而且,他还命我当著诸将面前把这项消息告诉他们。」
村越茂助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有关茂助的无学和顽强,曾有人以「左七之字」一词来形容之。
据说当家康教会他写数字的方法後,茂助即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是「很有学问的人」,并经常在旗本友人的面前炫耀这项才能。但事实上,在写一至六时,他的确表现得很好,但每次一写到七时,就总是半途而废。
「咦,到底该向右弯,还是向左撇呢?快点写吧!茂助。」
在他人的嘲弄、催促下,茂助急得满脸通红,於是不加思索地把「七」向左撇,因而被人冠以「左七之字」这个浑号。
尽管他因目不识丁而闹出许多笑话,但是从基本上来讲,他却是一个肯为上级的命令戮力以赴,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的男人。
正因为对茂助知之甚详,所以家康才特地命宗矩从太和赶来陪在他的身边。
「那么,现在你可以把大人的口谕告诉我们了吧?」
「好!事实上,促使将军迟迟不肯出阵的第一个理由是……」
「第一个理由?」
「是的!第一个理由是因为集结在清洲的诸将都不肯卖力杀敌。虽然他们急如星火似地催促将军出阵,然而自己却始终按兵不动。一旦大人带领这支懒散的部队前去作战,怎么可能获得胜利呢?因此将军当然不愿意出兵……这次的战争究竟是为谁而战呢?……你倒说说看。」
「什么?为谁而战……?」
「是啊!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将军留在江户根本不会有任何损失,更何况大家都已厌倦战争,一心想要拥有和平的世界。再说,这一次若不是为了尽早停止战乱,将军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等等!等等!这番话一旦传了出去,诸将们必然会十分震怒,届时清洲城恐怕免不了会有一场暴动。依我之见,纵使将军真的说了这些话,我们也不能毫无保留地说出去呀!」
一想到这番话所可能引起的後遗症,甚至连素有「雷公」之称的本多忠胜也不禁吓得脸色发白。
然而茂助却毫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茂助,这些人绝对不是懒惰虫。」
「这么说来,他们是一群胆小鬼喽?」
「注意你的用词,茂助!既然身为使者,就必须特别注意说话的技巧。」
「技巧就等於说谎!要我说谎骗人,免谈!更何况早在我来此之前,将军就很明白地告诉过我,身为一个不善说谎的人,我可以畅所欲言,即使惹得诸将们暴跳如雷也无所谓,反正至多也不过是和柳生一起赴死罢了。」
「那么,为什么柳生一句话也不说呢?据我所知,只要将军肯尽快从江户出发,则诸将们也会立刻采取行动……」
这时,一直保持缄默的宗矩终於开口了。和茂助不同的是,他以比较缓和的语气转述了家康的口谕。
「大家都辛苦了!将军要我告诉各位,他很快就会自江户出发,但是在此之前,他希望诸将们能够开始朝美浓的国境进军。依照将军的计划,最好能在他到达以前攻下犬山,并且对岐阜开攻势。」
此一略带恳求的语气,使得茂助不停地颔首表示同意。
「身为武士必须顾及自己的身份。只是言论固然不应哗众取宠,但也下可忽略了技巧。」
翌日,茂助在清洲城内的大厅裹,当著诸将面前宣布了家康的口谕。


在接受丰家恩顾的大名当中,拥有二十万石俸禄的清洲城主福岛正则,是属於元老级的猛将。
关原之役结束後,其俸禄增为四十九万八千两百石,并擢升为艺州广岛的太守。在众多客将之中,其重要性不言可喻。
当正则得知家康所派的使者是旗本之村越茂助时,内心感到十分不悦。
就性格而言,茂助和正则属於相同类型的人。他们没有学问、不讲道理,认为一味地附从他人和巧言令色,是身为男人最大的耻辱。不过,为了义气,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人肝脑涂地,是属於典型的战国武将。
当茂助到来之际,正则故意以傲慢的态度来面对他。
「喂,使者!」
他以无礼的口气喊道。
「干什么?」
对於正则的无礼,茂助立即还以颜色。
「内府大人之所以派遣你这个像猪一般的使者来到此地,必然有其用意,你就老老实实地说吧!」
茂助闻言不由得气得七窍生烟。在盛怒之余,他早已将昨天和井伊直政、本多忠胜所订好的计策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哎哎呀!没想到让村越茂助说话比要尼姑留头发还难呢!」
听到正则这番调侃的话语,茂助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厉声喝道:
「将军根本不想率兵自江户出发。这并不是他的错,而是因为你们这些诸将的缘故,所以他才不想出来。」
陪他一同前来的本多忠胜大惊失色地从椅上站了起来。就在同时,他警觉到自己不该留在现场,於是连忙逃了出去。
「什么?内府大人不来……?」
「当然喽!这场战争并不是将军请你们出马助他作战,而是丰家……是因为你们这些大笨蛋展所引起的战争。如今每个人都希望天下太平,为了让百姓的愿望得以早日实现,所以将军才答应出兵帮助你们……如果你们真的有心作战,那倒也罢:但是实际上你们根本无意作战,一心只想靠将军一个人的力量来获取胜利。在这种情况下,将军怎肯轻言出兵呢?」
此话一出,井伊直政也连忙站起身来,悄悄地离开了。
福岛正则气得不停地翻白眼。
想到若不是为了德川家,自己的妻子也不会被三成留在大坂当作人质时,正则的内心更是悲愤交加。
「哦?内府大人真的这么说吗?」
「福岛大人,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毕竟,上杉原本就不是丰家的家臣呀!如果不是他们兴风作浪,大人也不会特地派兵前往会津加以讨伐。更何况在他出兵的这段期间,与上杉同谋的丰家部队很可能会趁机窜起:如此一来,大人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更叫人生气的是,你们心存依赖,只想靠将军来为你们平乱,而自己却一副悠哉游哉、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教将军如何忍受得了呢?……」
这番话说得倒也不无道理。
虽说这场战役一旦获胜,天下将会落人家康之手,但是目前正攻向大垣城的敌军,的确都是这些大名们的朋友。
「我知道!」
正则突然大喝一声,随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叭」地一声打开手中那把印有日本国徽的军扇。
「大家都听到了吧?真是令人惶恐之至!这位具有通天本领的使者所带来的口谕,竟然只有这些。」
话声甫落,正则蓦地两脚向前跨了一大步,然後用扇子在茂助的眼前用力一挥。
「好,我决定在这一、二天内就出兵攻打美浓,并且将岐阜列为首要目标。你可以暂时留在此地,好好地见识一下我们的实力。」
正则不愧是诸将的首领,对於战场的机微可说了如指掌。在听完茂助带来的口谕之後,他立刻便知道家康内心的想法,以及派茂助担任使者前来此地的用意了。
内心有所领悟之後,他立即摇身一变而成为锐不可当的猛将。果然,正则很快地在二十三日一举歼灭了呼应三成而起兵的信长之孙织田中纳言秀信。
相较之下,一直躲在江户不肯出兵的家康,确实称得上是老奸巨滑。依照原先的计划,他希望这些长久处於焦躁、等待状态的诸将能够发挥实力,一举攻陷岐阜,藉此点燃起死回生之火。
当然,也正因为他有如此高超的机略,所以才能够成为统帅中的统帅。
在福岛正则的率领下,东军终於向前迈进一大步,而三成则慌忙地自大垣城派遣援军赶往岐阜,然而却为时已晚。
二十四日当天,东军诸队已进至距离西军本阵大垣城不远处的赤坂,形成两军对峙的形势。
此时,家康也毫不犹豫地呼应其行动。
换言之,在各部队集结於赤坂的二十四日当天,家康除了命驻守在宇都宫城的世子秀忠开始西上之外,同时还发布命令禁止诸军在其抵达之前擅自展开决战。至於家康本身,则在九月一日率领三万二千七百余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地自江户城出发。
截至目前为止,家康的所作所为和政宗的献策完全相合。当然,这是由於家康充份地采纳政宗的意见所致。总之,当和贺忠亲遵照政宗的秘命,在南部的领地发动暴乱时,家康也开始朝东军诸将群聚的关原入口处——赤坂进军了。


闻悉家康已自江户出发的消息後,东军的士气为之大振。这时,原本采取观望态度的大名们,也纷纷整军朝赤坂前进。
据守大垣城的西军和聚集於赤坂附近的东军先锋形成对峙之局,双方的实力下分上下,因此胜负难卜。
当然,如果双方的实力相差过於悬殊,则必有一方会率先采取攻势,不可能形成对峙的场面。
更何况对双方而言,从八月二十四日诸将集结到九月十五日家康抵达并於关原展开决战的二十一天当中,是一段有如梦魇般的紧张时刻。
在赶赴战场的途中,家康片刻也不曾稍作停留,最後终於在九月十一日抵达清洲。在此停留几天之後,随即便於十五日展开了关原的胜利之战。
为了打赢这场战争,家康弹精竭虑地运用各种战术战略。事实上,早在自江户出发之前,他就已经积极地在筹划此事了。更令人振奋的是,他的计划似乎已受到了神明的眷顾。
在这段期间之内,政宗一方面要抵挡上杉的势力,一方面要暗中策划暴动,另一方面则要做好筑城的准备,因此可说十分活跃。
和政宗、家康比起来,石田三成可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了。
虽然三成有时也能克服困难、想出很好的计策,但是平心而论,他实在不能称为第一流的政治家或武将。
不论是政宗或家康,都能八面玲珑地运筹帷幄,而且随时随地都充满自信。由此不难想见,当家康於九月十一日带著致胜的秘策来到清洲时,身居大垣城内的石田三成是怎样的心境、怎样的想法了。
有关三者的比较,我们可以从同为五奉行之一的增田长盛於十二日寄给三成的信中瞧出一丝端倪。
「如今敌军正聚集在赤坂城内,似乎在等待某个重要人物的到来(我想一定是家康)。一、由江州出发的兵力(小早川势)、由势州出发的兵力(毛利势)及其他地方的大军,都已陆续抵达。然而,依旧有些视界浅短的人采取观望态度。以当城附近的人质为例,伊藤的家臣(伊藤为大垣城主。当三成抵达时即自行开城门迎接,并自动移居附近的今村)能够察觉敌人的火药味,但是伊藤家年轻的一辈却普遍缺乏这种才智,心中似乎仍然有所畏惮。据我前往一昨日长大(长束正家)、安国寺卷题(惠琼)的阵营视察之结果,发现有关作战之事皆未准备妥当。在敌军环伺、我军人心惶惶的情况下,唯有提高战力,才能克敌致胜。」
在这封信的字裏行间,到处都充满了对同志的不信任与牢骚。例如,增田长盛认为当初打开大垣城门迎接西军入城的伊藤长门守盛景是年轻的一辈,因而不值得信赖。此外,留在城中准备应战的伊藤家臣及入城的市民,都可能成为敌军的内应,乘乱纵火烧城,所以西军绝对不能贸然出城。
再者,从伊势前来的毛利、长束及安国寺等部队,虽说已在南宫山完成作战布署,但实际上却毫无斗志可言。
临场作战时,如果不能彼此信任,那么必将无法获得胜利。同理,一旦无法获得他人的信赖,即表示此人并未具有成为大将的才干。
总之,让身处战场的士兵们心生不满的将领,均不能称为合格的统帅。不过,三成的愚昧、无知,却使得他一直无法认清这个事实。
「大军作战之际,兵粮充足与否是最重要的条件。因此,在这敌军环伺的情况下,绝大多数的人都在觊觎我军的兵粮。为了防止兵粮被截,我方必须多加注意才行。」(中略)
「此外,尽管心中有千百个不忍,也必须杀死二、三名敌方的人质(诸将留在大坂的妻子),以收杀一儆百之效,否则势必难以服众。」(下略)
这段内容指出目前敌军正企图夺取兵粮。在此情况下,主事者原应设法避免意外发生才对,然而三成却反其道而行,特意命人从近江运送米粮来到此地。
当时留在大垣城内的,包括宇喜多、岛津、小西、石田等部队,总兵力合计超过四万人。如此一来,所需的兵粮当然非常庞大,而其会引起敌军的觊觎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为了防止敌军蠢动,增田长盛认为应该斩杀三、五名敌军留在大坂当作人质的妻子,以收遏阻之效。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也表示写这封信的增田长盛认为三成对人质太过宽厚,因而强烈地表达其内心的不满。
九月十二日,家康由清洲将旗印分送岐阜各地,同时赤坂的部队也已完成战备,正蓄势待发。
到了十四日当天,家康的旗印已经送达位於赤坂的本阵,然而三成却浑然下曾察觉危机的到来。
这是因为三成一心只顾虑著盟友是否会临阵倒戈,因而无法综观全局,也没有余裕思索良策来解决眼前的危机。所以,关原这场争夺天下的战争,事实上在家康自江户出发时就已经决定了胜负。毕竟,这就像是一场大人与小孩子的战争一般,孰胜孰负是非常明显的。
九月十五日下午四点的一场大雨,紧紧地覆盖住整个关原的天地。在滂沱大雨之中,包括西军三万二千六百余人及东军四千余人所流出的鲜血,已被完全洗净。此时,西军的斗志全消,并且温驯地臣服於家康的面前。
家康率兵继续前进。
以进度而言,远自中山道前来的秀忠似乎已经赶不及了。因此,即使家康在此次战役中不幸落败,秀忠及其所率领的德川部队,也只能望而兴叹罢了。
九月十八日,三成所住的佐和山城在敌军的一阵猛攻之下,终告陷落。
九月二十日当天,家康由近江八幡经由草津进入了大津城。
当此之际,奉政宗之命追随家康的行踪、意欲取得在千代筑城之许可的山冈重长,是否完成了政宗所托付的任务呢?……
坦白说,就连政宗本人也没有料到,家康的天下居然在九月十五日当天就决定了……


决定家康与三成之命运的关原之役,是在庆长五年(一六零零)九月十五日展开。就在这一天,政宗所住的北目城突然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来者不是别人,而是政宗的表兄弟,亦即最上义光之子修理太夫义康。义康身著全副武装,策马狂奔来到了北目城。
「我要见政宗殿下,请他将以往的是非恩怨付诸流水,完全抛到脑後去吧!」
听到义康的要求之後,政宗颔首笑道:
「哦,他还是来了?好,快带他进来吧!」
政宗好整以暇地等待义康来见。
「既然是从战场赶赴此地,想必肚子一定很饿了,快命人为他准备一些开水泡饭吧!」
话刚说完,义康随即走了进来,於是政宗首先开口问道:
「义康,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吧?怎么样?米泽的直江山城是否让你应接不暇了呢?」
「事实上我正是为此而来请你帮忙的。」
「家母还好吧?」
「姑母她……坦白说,是姑母告诉我可以依赖伊达殿下的……」
「哦?既然母亲都这么说了,那么你就尽管明讲吧!老实说,到底有什么事呢?」
「一切正如你所料的,是有关米泽的直江山城守兼续的事。兼续发现伊达部队的守备坚固,因而将矛头转向了我方。」
「是吗?古人说水往低处流,果然一点都没错。的确,伊达家的堤防是比最上家的坚固许多上义康心中别有所思,因此对政宗的讽刺充耳未闻。
「的确……如今直江的大军已经攻破畑谷城,使得城将江口五兵卫节节败退……此外,延泽能登、松仓兵库、矢柏相模、饭田播磨等势力也相继大败而去,而长谷堂及山形则处於千钧一发之际。因此,我希望你能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
「你要我出兵制止侵袭山形的洪水猛兽吗?」
「是的,毕竟我们是亲戚……」
「是吗?义康!虽然在名义上我们有姻亲之谊,但是你只有在危急的时候才会想到我这个亲戚,所以你想我会这么轻易地就答应帮助你吗?」
「你、你的意思是?」
「仔细看看天下大势吧!对於直江山城守攻打山形一事,你尤其需要睁大眼睛了解其背後所蕴含的意义。」
「那是……为了让伊达部队尽快赶来支援……」
「正是如此!如果伊达部队不出兵支援山形的话,那么将会对石田势形成一股强大的压力。」
「石田势……?」
「是的!这么一来,石田势必将落败。一旦石田势显露败象,则宇都宫的德川势就会乘机采取攻势。在此情况下,会津终将不保……因此上杉势必要立刻赶回米泽,将此地当作根据地,进行防卫战。为了确保有利的地位,对方当然会首先狙击相当於後方要塞的山形城。总之,一旦对方决定以米泽为根据地,就一定会出兵攻打山形,懂吗?」
义康刹时双唇发白、喉咙乾燥。
「这么说来,你是不肯派出援军喽?」
「不,当然不是!根据伊达家臣会商的结果,山形城是绝对不能落入敌人之手的。在这一点上,我想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
「那么你是愿意帮助我喽?」
「现在还言之过早呢!对於这件事情,我们有几个不同的解决方案。根据家臣的意见,我们固然不能让山形落入敌人之手,但是却可以抢先一步攻下山形。」
「什么?伊达部队也要与山形为敌?」
「是的!截至目前为止,最上家的四周已经围绕著许多敌人了。喔!对了,你知道提出这个意见的急先锋是谁吗?义康?」
「是……伊达成实大人吗?……」
「不是!是一向对作战抱持慎重态度的片仓小十郎景纲。」
说到这裏,政宗突然拍手召唤近侍前来。
「义康大人待会儿还要赶赴战场杀敌,赶快送点开水泡饭来让他果腹吧!还有,立刻叫片仓小十郎来见我。」
义康不由得浑身一震。
就在开水泡饭送来之际,景纲也出现了。
「既然是亲戚,这碗饭应该由我亲自端给他才对!」
政宗一边挥手摒退近侍,一边对景纲说道。
「小十郎,事情正如你所预料的一般。如今最上家正遭受上杉家的攻击,而长谷堂和山形都已陷入危急之境了。」
「真是令人遗憾哪!」
「不要净说些虚假的客套话了。根据你先前所提出的作战计划,为了给上杉势来个迎面痛击,因此首先必须占领山形,然後一举回师攻打米泽,对吗?」
听到政宗说出自己的计划後,景纲不觉大吃一惊。
「呃,这一切还有待从长计议。」
「在义康面前不必有所隐瞒的,小十郎!」
「遵……遵命!」
「坦白说,我对怂恿母亲毒杀我的最上义光之怨恨,纯粹是个人的私怨罢了。」
「的确如此!」
「但是如今义康前来请求我出兵支援讨伐上杉,却是属於公事,如果我断然拒绝的话,岂不是公私不分了吗?」
景纲紧张得直吞口水,甚至猛对政宗眨眼示意。
深具孝心的政宗想要帮助母亲的意图,景纲当然了解。
「呃,的确如此!在大义的名份下,任何人都会这么做的。」
「如今既然义康已经当面向我致歉,我当然必须摒除私怨,立即派出援军才对!」
「看来……也只好如此喽!」
「好,既然你也表示同意的话,那么就决定派留守政景率领援军即刻出发吧!义康,我已经照你的要求去做了。」
「那……那……真是谢谢你了!」
义康两手握拳说道:
「义康和家父……对你的大恩大德终生……」
当义康噙著泪水表达内心的感激时,政宗突然高声制止道:
「如果你认为事情就此即可结束的话,那就未免太过天真了。虽然我已答应派遣政景率领五、六百骑前去支援,但是最後的胜利却不是单凭如此就能决定。」
「啊……」
「为了削弱敌军进攻长谷堂及山形的压力,我准备自粱川朝桑折方面出兵。一旦敌人觉得桑折的情势危急,必然会立即调兵驰援,这么一来山形所承受的压力自然就会减轻了。因此,当你接到我已开始攻打桑折的消息後,就必须命令最上家的部将全力抵抗上杉的攻势,知道吗?」
「遵命!」
「在目前的情况下,唯有放弃个人的私怨,才能彻底地协助最上家度过难关。不过,这完全是基於作战的需要,而不是我政宗故意向你示好。」
说完之後,政宗这才把手中的一碗开水泡饭递给义康。待义康离去後,政宗又开始盘算起来。
「今天是十五日……应该是家康进入冈崎城召开军事会议的时候了。」
这一天的午後,关原又下了一场大雷雨。然而东北方面的天空,却是一片晴朗,而当地的领民们也正忙著收割。
翌日,政宗立即派遣留守政景率领津田景康、大条赖实及濑成田重继等五百名勇猛的骑兵朝山形出发。
在政宗的一生当中,九月十五日这一天的确具有非凡的意义。
原先他以为这一天是自己与母亲和解的日子,未料结果却是使得百万石证明文件活生生自眼前飞走的日子。
就在这一天裏,和贺忠亲企图在南部领内发起暴动未遂的消息也传进了政宗的耳中。当初为了确保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政宗还特别安排水泽城的白石宗直为伏兵,暗中怂恿和贺郡内的和贺忠亲及其家臣群起暴动,不料最後还是被南部利直压制住了。
南部会立刻将政宗违反命令的举动告诉家康,是无庸置疑的。而政宗最大的失误,则是他不知道东西两军在关原的会战於十五日这天就告结束了。
当留守政景奉命朝山形城出发之後,政宗随即派遣鬼庭纲元率兵攻打刈田郡的汤原城,并准备进军桑折。
一旦这些计划成功以後,则不但能够和母亲及最上家达成和解,同时还能取得南部的领地、夺回父祖之地米泽城,并且成为拥有百万石领土的大仙台城主,逐步迈向争夺天下的最後目标。
然而,人生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得遂所愿的。
就在鬼庭纲元攻陷汤原城,正准备朝新宿进兵时,由於必须同时应付山形与桑折两边的战事,因此上杉的内部也出现了不同的意见。
这时,奉命前往山形的留守政景也提出了书面报告。
「上杉景胜不久就会来到山形,因此殿下不妨率领大军转而攻向此地,与景胜一决雌雄。」
这封信乃是经由羽黑山的拜山者之手传出。就在同时,柳生新阴流的剑客狭川新三郎回来了。
表面上新三郎是伊达家的家臣,但是不久前他却以家中有事急待处理为由离开了伊达家,直到今日才又再度露面。
新三郎来到政宗的营帐裏报告归来的消息後,接著又说道:
「今天已经是二十九日了。」
他佯装用心地计算著:
「内府已经进入大坂城了。也许就是在昨天或前天……整个日本的地图已被改写了。」
新三郎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
「什么?内府进入大坂城了?」
「是的。原本居住在大坂城西之丸的毛利辉元听说内府到来之後,立即开城迎接……基於这点,毛利家的香火才得以延续下去。此外,根据柳生宗矩的说法,石田三成的成败最迟在十月一日就可以决定了。」
「你的意思是说,三成可能已经被捕了?」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这场战役的主战场是在关原,而决定胜败的关键时刻,则是由辰时至申时(上午八点~下午四点)之间:换句话说,在不到半天的时间裏,石田、宇喜多、小西及安国寺等人即陆续被捕,而毛利也自动弃甲投降了。」
「那么,在大坂城的秀赖大人呢?」
「这件事并未惊动他们……这是内府大人的决定。在这场战役裏居首功的福岛大人,已经获准取代毛利领有安艺的广岛;而功劳居次的黑田长政,则晋升为筑前博多太守。」
(糟了!)
政宗暗暗叫苦。根据他的预测,这时家康应该还未进至美浓才对。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家康用兵居然如此神速果敢。
胜败居然在十五日当天就决定了……
「哦,你辛苦了!先到後面去休息一下,待会儿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待新三郎退下之後,政宗立即召来片仓景纲,命其严密封锁领内务重要出入口。
一旦南部将政宗唆使忠亲在其领内制造暴乱未遂的事情告诉家康,则伊达家的前途就岌岌可危了!
(糟了!)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政宗,此时也不禁吓得脸色苍白。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58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2清酒浊酒==================




对於这样的结果,与其说政宗的看法过於狂妄,不如说是由於东西两军决战期间出现了若干变数,以致其计划受到了不良的影响,进而全盘失败。
到了九月二十九日当天,天下已经完全纳入了家康的掌握之中。至於石田三成这个世所罕见的秀才,虽然有意卖出天下,然而伊达政宗却在抢购的过程当中遭遇了挫折。
更叫政宗感到意外的是,原先他以为纵使无法取得天下,至少也可以拥有一百万石的领地,没想到这个希望竟然也落空了。
「重长到底在做什么?」
事实上,这一切并不是山冈重长的错误。
重长自从接到政宗的命令之後,即非常尽职地追随著家康,而且也顺利地取得了千代筑城的许可,但是政宗并未命他将战场的情形一一告知呀!
如果两军正面冲突而家康获胜的话,则事情的进展便会依照自己的计划。然而如今不但当初的计划完全脱轨,甚至连自己也被摒於争夺天下的门外。更令政宗痛心的是,由於这次的疏忽,不仅失去了一百万石的领地,而且很可能必须与留在京裏充当人质的妻女永别。
对此事毫不知情的爱夫人,正好於此时派人送了一封倾诉相思之情的信来。
「如今天下纷争扰攘,不知殿下是否一切安好?妾身知道殿下一心奉公,必然无暇思及儿女之情,然而妾对殿下的悬念,却始终不曾或减。值此乱世,妾起卧均怀有短刀,为的是在事起仓卒之间,不致受辱……」
当山冈重长回到北目城,将关原的情形逐一向政宗报告时,已经是十一月上旬了。虽然重长早已按照预定的计划,取得了千代筑城的许可,但由於他认为如果不趁机去探望夫人、五郎八姬及嫡子虎菊丸(忠宗)的话,将是大不忠的行为,於是特地更改行程,绕道前往京师去了。
诅料此时日本的封建地图也正在改写新页。
根据狭川新三郎的报告,家康於九月二十七日进入大坂城的西之丸後,随即来到秀赖和淀君的面前。
「噢,你平安无事地回来啦?这么一来,我们就放心了。」
面对淀君言不由衷的话语,家康也不动声色地敷衍过去。毕竟,装模作样乃是德川的拿手绝活呢!翌日,也就是二十八日当天,家康即正式在大坂城内接见来自各地祝贺胜利的使者。
出兵之时,使者首先抵达:至於秀赖母子的饯别,则是後来的事。这次的情形和以往完全相反,所有的计划都合乎道理、顺序,而且毫无遗漏,由此即可看出家康性格之细密於一般。
接受了使者的祝贺,拥有大义名份之後,家康立即下令讨伐在关原之役中,擅自潜逃回国的岛津义弘。
岛津义弘原为西军的总大将之一,但是当东军来袭时,他却自顾自地逃命去了。因此,家康早在二十四日就暗中任命毛利辉元为先锋,令其率兵前去征讨义弘。当这项命令正式由大坂城传出之後,硕果仅存的五奉行之一长束正家也畏罪自杀了。
兵败被捕的石田三成、小西行长及安国寺惠琼等人,於十月一日在六条河原遭处决,其首级则於三条河原枭首示众。
唯一存活的岛津义弘,已在九月二十八日乘船抵达日向的细岛。在三成遭到斩首的翌日,他前去谒见胞兄龙伯岛津义久,请求准其在樱岛隐居。为了岛津家的存续,义弘不得不硬著头皮祈求兄长的原谅。
当然,毛利家也是相同的情形。在福岛正则与黑田长政的疏通下,吉川广家特地来到家康的面前为毛利家请命。
到了十月十日,家康终於决定以大减封做为对毛利家的惩罚。所谓的大减封,即是将原本属於毛利领地的但马、因幡、伯耆、出云、石见、安艺、备後及备中等八国削去,只留下周防、长门两国……
由於三成的煽动,才使得毛利家产生背叛之心,结果领地从一百二十万五千石减为三十六万九干石,这个代价可谓不小。不过,如果不是吉川广家居中说项,则毛利家早就不存在了。所幸在吉川广家的奔走下,毛利元就之孙辉元终於得以继续保有其家业。
反之,一开始即矢志追随家康的福岛正则、黑田长政、池田辉政、藤堂高虎、加藤清正、山内一丰等人,则获得了丰厚的报酬。其中,
福岛正则由原先的清洲二十万石,变为领有广岛的四十九万八干石。
黑田长政由原先的中津十三万石,变为拥有福冈的五十二万七千石。
池田辉政由原先的吉田十五万石,变为领有姬路的五十二万石。
藤堂高虎由原先的板岛八万石,变为领有今治的二十万石。
加藤清正由原先的熊本三十万石,变为领有五十四万石。
山内一丰由原先的挂川五万石,变为领有高知的二十万两干石。
关於这幅新地图的构想,早在家康自江户城出兵前即已完成。尽管分封之後诸将的领地相差无几,然而在实力上却有很大的差距。
对诸将论功行赏是在十月十五日。除了前述诸将之外,其他人则各有幸与不幸。例如,有些人仍能保有旧领,有些人则全部遭到没收:有些人幸运地获得加封,有些人却被削减领地。事实上,家康对於全国一百五十余家及诸大名的赏罚,宛如挑选豆子一般,早就成竹在胸了。由此看来,家康的确称得上是一位古今无双的独裁者。
虽然伊达政宗一心想和家康对抗,但是在家康的眼中,政宗只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如今只剩下上杉和伊达了。」
就在十月十五日这一天,家康特地将甫由奥羽乘船归来的今井宗薰召至大坂城。戴著老花眼镜的家康,满脸笑意地看著今井宗薰,气色显得格外红润。
「虽然我已经接到了你的报告,但是我还是想当面问你,政宗现在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认真呢?」
「是……是的!尽管他在作战期间曾经派兵支援最上,为山形解危,但是并未延误大事。」
「是吗?那么,你认为我该给他几分的加封呢?」
「几分的加封……大人的意思是?」
宗薰不敢置信地回问道。他记得当初家康所签署的,明明是一百万石的证明文件:如今纵使政宗未能依约完全压制住上杉,家康也不能出尔反尔,趁机缩减封地啊!
「将军,关於那份文件……」
「喔,你不必担心,政宗绝对不会用它来要胁我的。不论如何,他总该还有一点羞耻心才对。」
「羞耻……您是说?」
「正是!现在他还年轻,但是再过十年,他一定可以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接著家康又继续说道:
「暂时先给他十万石吧!」
「大人的意思是说,要将政宗的领地由现在的五十万石增加为六十万石……?」
「你觉得太多了吗?」
「不,不是的……那么上杉又该如何处置呢?」
「对於上杉的处置,早在战争刚开始时就已经决定了。事实上,我打算只留给直江山城守米泽的三十万石。」
「这么说来,你和直江山城守之间早就达成协议喽?」
「我知道很多人都这么认为,不过就由他们去猜吧!上杉家原本拥有一百一十一万九千石,如今去掉三十万石之後,也还拥有八十一万九千石。在这三十万石当中,伊达可以得到十万石,而水户的佐竹义宣则可以分得秋田的二十万石。至於佐竹义宣,则必须在其领内拨出十五万石给水户的秀忠之弟信吉。你瞧,所有的事情我都计划好了。」
「将军!」
「什么事?」
「那么你对山形的最上家又将如何处置呢?」
「最上家嘛……」
家康摘下老花眼镜,仔细地看了看帐册。
「目前最上家拥有二十四万石……好,那么就将其领地增为五十二万石吧!」
「什么?你让最上家一下子增加了二十八万石,而伊达却只增加了十万石?」
「是的!这就是我的原则,凡是在我身边的人,领地均不宜一下子增得太多。人类是具有将来性的,但是太早让他具有身份、地位,则往往会影响其发展,所以绝对不能太过鼓励他。」
说完以後,家康突然笑了起来。
「如果政宗毫不隐讳地表现出内心的不满,那么你就告诉他:『我今井宗薰花了这么多的心血,也只不过得到两千石而已。』这么一来,相信政宗就不会再有怨言了。」
宗薰无词以对。
(难道家康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对於政宗唆使和贺忠亲制造暴动,企图夺取南部利直的领地一事,宗薰当然知之甚详。
(现在绝对不能贸然开口……)
「宗薰,还有一件事你没问我呢!」
「啊?……还有什么事吗?……」
「是有关南部利直的事。难道你不想问吗?」
「哦,原来是南部大人啊!呃,将军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呢?」
「利直仍然拥有奥州三户的十万石旧领:这么一来,你总算可以安心了吧!」
事实上宗薰非但没有因而感到安心,而且额头上还直冒冷汗呢!
看样子,家康似乎已经知道政宗和宗薰之间的约定,得悉政宗打算在伊达取得一百万石的领地後,以两千贯来酬谢今井宗薰的事了。在当时,每一千贯相当於一万二千五百石,因此两千贯即等於两万五千石。
「的确,这么一来我就放心了。如果事情真的就此决定,那么奥州的战事也终於可以止息了。」
「正是如此!事实上我知道政宗根本无意攻打直江山城守,然而直江山城守却因为自己的失策,而落得只能拥有米泽三十万石的下场。经过这次的教训以後,相信他会更懂得如何自我约束才对,毕竟战场上是没有道义可言的。这一次上杉及毛利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拥有优秀的家臣(上杉拥有直江·毛利拥有吉川)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对手是我。」
「我知道!」
「再说政宗吧!他分明想在千代筑城,但是却不肯对我直说,反而以石卷为第一优先。如果我将计就计,答应他在石卷筑城的请求,你猜他会怎么说呢?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一定会说以石卷为根据地的话,敌人只要派出水军就可以攻城掠地了。至於三面环山的千代,则由於位居要冲,因而他可以安心地在此培养实力,为统一天下的大业奠立基础。」
「是……的确如此!」
「总之,这点小伎俩是瞒不过明眼的人。不过,政宗的这种癖性并不值得鼓励。虽然我有意重用他,但是他却喜欢卖弄小技巧,甚至故意煽动领民暴动,企图掩人耳目,这种行为怎能轻易饶恕呢?所以你还是劝他乖乖地留在千代,建造一座奥羽第一的城池吧!」
宗薰觉得自己愈来愈不了解家康了。
(或许南部利直已经将和贺忠亲企图制造暴乱的事情告诉家康了……)
既然被家康抓住了小辫子,原先议定的一百万石当然也就无疾而终了。事实上,政宗非但没有遭到惩处,反而还获得十万石的加封,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就这么决定吧!政宗所能得到的加封,就只有刈田一郡而已。麻烦你代我转告他,他要再不安份一点的话,恐怕连这十万石也没有了。」


不等宗薰来告诉他这个消息,政宗就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失败了。
但是,政宗所谓的「失败」,却和宗薰所想的完全不同。
宗薰对於这次的「失败」感到非常害怕,然而政宗却丝毫没有惧色。身为伊达家的子孙,他当然不会是一个胆小鬼。
「只有刈田一郡而已吗?……」
尽管心中不服,但由於自己和家康已在决战时期分出优劣,因此他也只好默默地接受了。不过一想到两人的年龄,政宗坚信自己还有扳回颜面的机会。
目前的问题在於,家康对於政宗的计划早已摸得一清二楚,所以属於同一系统、同一性质的策略,今後皆不宜采用。
「神佛也有三种不同的面目。」
一想到这点,政宗不禁精神大振。
在与秀吉暗中较劲的那段时间裏,政宗始终觉得非常轻松。这是因为,虽然秀吉对政宗从无好评,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很欣赏政宗的性格。至於家康,就全然不是这样了。对於围绕在其身边的人,家康自有其一套严苛的「人物评价」标准,而且绝不掺杂个人的好恶:换句话说,家康待人接物从不感情用事。
「这个人值得拥有三十万石领地。」一旦家康的心中存有这种想法,那么他绝对不会任意增减此人的封地。
在了解这一点後,政宗也只好冷静地接受家康认为他属於「六十万石」阶级的评价了。
至於福岛正则,依据家康的标准应该拥有五十万石。
而池田辉政则至少在五十二万石以上。其他如黑田长政、加藤清正、最上义光等人,也都各有其评价。
在当时的日本国内,领地超过百万石的,只有加贺的前田家。至於属於六十万石级的,则只有自始即与家康站在同一战线的萨摩之岛津及家康的女婿,也就是蒲生之子秀行两人。不过,等到伊达政宗得到会津的十万石以後,六十万石级的大名就增为三人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政宗还是满腹牢骚的话,那么结果只会使得家康对自己的评价愈来愈低。
(事到如今,我必须有所觉悟才行。)
政宗暗暗告诉自己。
家康不是一个单凭小技巧就能瞒过的人。了解了这一点後,才能想出其他的办法来对付他。
於是政宗果真依照家康所言,利用军事力量镇压上杉的困兽之斗,然後将千代改为仙台,专心地在此造城。
庆长六年七月一日,上杉景胜由会津出发前往京都,因此上杉领地的周围又陆续发生了几次规模较小的竞争。但是,在庆长六年的八月底,也就是决定天下谁属的关原决战前夕,政宗却遭遇了稍一疏忽就可能丧失性命的重大危机。
「小十郎,把右卫门佐请来。」
政宗命片仓景纲召唤白石右卫门佐宗直前来。
此时正是战後的仙台城所迎接之另一个春天。
白石宗直即是当和贺郡发生暴动时,暗中帮助和贺忠亲作战的水泽城主。
「大人,你召我前来有什么事呢?」
宗直在景纲的陪伴下,来到了政宗的面前。
「我很快就要举行仙台的破土祭典,但是此城却不能建造天守阁。」
政宗以罕见的严肃表情说道。
「大人是指有关暴动的事吗?」
「是的,由於卖弄小技巧……那的确是小技巧吧?小十郎。」
对於这次的失败,当初曾极力赞成此一计划,并且建议政宗从山形指挥白石宗直的片仓景纲也深感羞愧,於是面红耳赤地低头不语。
「如果现在下运用一点手腕,那么当初所要的小伎俩恐怕就难以收拾了。」
「微臣惶恐之至。」
「家康一定正偷偷地嘲笑我们……笑我大费周章地唆使暴动,甚至还派出洋枪队前去助阵,结果麾下却不争气地落败了。」
「这是我右卫门佐的失职,请大人责罚吧!」
「不,我并不是在责备你。事实上,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们可能失败。由此可见,凡事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这就是我不想在新城裏建造天守阁的原因。」
「大人的意思是说,不建天守阁是为了……」
「是的!如果我能依照原定的计划,成为拥有百万石领地的城主,那么我一定会建造一座比名古屋更气派的城堡,并且用黄金鱿来装饰,但是……总之,我必须尽全力维持太平之世。假使家康现在问我为什么要建造天守阁,那么我根本无法回答。」
片仓景纲依然垂头不语。
由於自己的疏忽,不但使得政宗成为拥有百万石大名的美梦幻灭,甚至连新城的规模也必须改变。想到这裏,景纲在懊恼之余还有更深的自责。
「对於这次的失败,不但南部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家康,就连最上义光也会透过各种关系,把这个消息传给家康的执政本多正信。根据今井宗薰的报告,最上家仍然执意与我竞争,不过这倒无妨……既然我只得到刈田一郡,那么今後就必须更加小心从事才行。经过这次失败的教训,我希望大家都能学乖一点,因此除了不建天守阁之外,破土祭典也不宜大肆铺张。」
「这样做应该……应该已经够了。」
「够?……我还有事情没告诉你呢!如果我们再不小心谨慎的话,恐怕连刈田一郡的加封也要化为乌有了哩!」
政宗自我解嘲似地苦笑道。
「像我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受到这种待遇,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分明是一只独眼龙,结果却被人视为盲目的鸢鸟。」
「你是说……」
「我基於义理帮助引发暴动的和贺忠亲,乃是人之常情,诅料我的舅父最上义光却以此为藉口,企图打击我以达到晋升的目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说到这裏,政宗突然改变话题。
「赶快将岩出山的领民移至此地来吧!」
「遵……遵命!我把最後期限定至五月五日为止,如今他们都正忙著迁居事宜呢!」
「是吗?负责工事的工人至少需要百万人……如果里正或检断的支配不正,则必将招致百万士民的埋怨。这次必须完全摒弃以往用土造屋的方法,改用石垣建造一座气派的新城。你能了解我的用意吗?对伊达家而言,这是奠立根基的大事,因此凡是处事不正或遇事怠惰的人,都应严加惩处。」
片仓景纲与白石宗直互望一眼,然後异口同声答道:
「遵命!」
尽管政宗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两人却从其谈话之间,知道他的内心十分沈痛。


由於和贺暴动失败,以致连在仙台筑城都必须考虑到建造天守阁的问题。
这次筑城的规模和以往略有不同。原本住在岩出山城的居民,奉命必须在二月一日至五月五日之间离开旧城,迁往仙台居住。这些移居的百姓,当然也包括近乡的民众在内。为了尽快筑好新城,政宗规定年龄在十五岁以上至七十五岁的男子,每户均须推派一人为代表,每天从早上六点到下午六点帮忙筑城事宜。
这批为数庞大的义务劳工,由「里正」和「检断」统筹支配。由於这次筑城扬弃以往用土造屋的旧法,举凡城廓的建筑及壕沟的挖掘,都改以石垣堆砌而成,因此工程十分浩大。
此种筑城方法系沿袭伏见筑城的模式,在土木技术方面则采用经过改良的京都式,故可以说是政宗穷毕生经验的精彩杰作。在这场建筑工事当中,从建筑屋梁的木工、石工、左官、互师到上头,全部都来自京裏:而负责杂役的人夫们,则在他们的监督之下,日以继夜地辛勤工作。
将全副精神投注於筑城工作的政宗,後来究竟如何处理和贺忠亲之事,至今仍然是一个谜。
自政宗面前告退之後,片仓景纲和白石宗直对望一眼,然後不约而同地伸手擦拭额上的汗水。
「白石大人,殿下说这一番话时,内心似乎非常沉痛。」
「是呀!所以无论如何都下能让唯一的证人和贺忠亲落入最上家的手中。」
「正是如此!我想,最上家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把这次暴动的事情告诉德川大人。」
「或许最上义光认为唯有取得德川内府的信任,才能战胜伊达家吧?」
两人一边擦拭冷汗,一边讨论道。
如今,和贺忠亲已被白石宗直安置在伊达领内一个非常隐密的处所。
当然,南部利直一定正派人四处寻找这个幕後主使者。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忠亲交给他们。
「在我的领地内并未窝藏有这一号人物,也许他早就在动乱中被人杀死了。」
政宗当然会这么回答。
不过以强横闻名的最上义光可能会说:
「不!政宗一定是担心忠亲泄密,所以才不遗余力地保护他。」
如果对方以此为由向德川家康告密的话,那该如何是好呢?虽然在山形危急之际,政宗曾义无反顾地派兵前往救助,但是最上却非但不知感念,反而还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
「依我看来……义光也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然而景纲却至今仍然不肯原谅义光。
「在这次的战役裏,最上家未能配合德川殿下的行动,必将招致德川内府的不满。另一方面,最上义光却认为自己的行动之所以受到阻挠,全是由於伊达政宗从中作梗所致……为了以此为藉口,他当然会竭尽全力去搜寻证据,以证明政宗是这次暴动的幕後主使者。」
「总之,我还是认为我们家最可爱……不过,难道就为了这个原因而不让和贺忠亲活下去吗?」
白石宗直痛苦地紧握双手。
「截至目前为止,殿下并未指示我们该如何处理忠亲。但是,一旦内府下令最上家将证人和贺忠亲逮捕送京的话……那该如何是好呢?」
景纲以平静的口吻说道。然而当看见白石宗直那副狼狈的模样时,他又情不自禁地合什为掌。
他的举动似乎是在告诉宗直:拜托!请你赶快把藏在羽翼下的穷鸟杀死吧!……
白石宗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事实上,正因为担心忠亲落入他人之手,所以宗直才特地把他藏在宫城野的国分寺内。
国分寺位於仙台芭蕉辻的东南方,距离榴冈下的名生巢原约三十町。
该寺的住持为与和贺氏有血缘关系的稗贯寺,因此宗直才把实情告知,并且请他代为收留和贺忠亲。
和贺忠亲的远祖,是源赖朝於文治五年(一一八九)来到奥州後所生下的孩子,其母为小田岛氏。
後来由於被召到镰仓,於是摇身一变而成为和贺郡的领主,直到秀吉没收其领地为止。
将和贺忠亲介绍给政宗的,正是白石宗直。忠亲育有一子二女,排行居前的两个女儿,姊姊名叫阿刈,妹妹叫做阿柳,而排行老三的男孩,即是後来成为伊达家臣的主马义弘。当时,这个小男孩并未陪同忠亲留在国分寺,而是以小和尚春念的名义,寄居在江刺郡的正法寺内。
这三个孩子的母亲在暴动进行至最激烈的阶段时,因染患疟疾而病故。
水泽城主白石宗直对於和贺家的事情知之甚详。当我们知道人类的不幸遭遇以後,往往会对这个动乱的世界产生一股莫可言喻的悲哀。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
基於对忠亲的同情心理,宗直实在不忍下手杀害他。
因此对於景纲要求自己杀死和贺忠亲一事,白石宗直迟迟不肯回答。毕竟,在心中怀有慈念的情况下,教他如何狠下心来残害人命呢?
「我们已经别无他法了呀!」
反覆地思考之後,宗直终於下定决心。
「为了保全伊达家,我只好亲手杀了忠亲父子。」
片仓景纲再次默默地合掌为礼。


一旦心中有了佛念,那么即使是杀人如麻的战国武者,也会变得慈悲为怀。
除了白石宗直以外,就连骁勇善战的全体伊达家臣,也对杀伐感到极度厌倦了。
不过对政宗而言,这倒不失为一个转机。
虽然政宗并未亲口表示要斩杀和贺忠亲,但是却佯装不经意地提到十万石的加封很可能会在刹时化为泡影。如此一来,自然会在家臣心中留下一团谜雾。此外,不但自己一心想要拥有的百万石新城化为幻影,甚至天守阁也碍於情势而无法建造……这些想法的存在,即成为变化的徵候。
或许这就是世局将要发生变动的先兆吧?
当白石宗直悄然来到和贺忠亲位於国分寺内的陋室时,发现十二岁和九岁的阿刈、阿柳姊妹正坐在屋内忙著制造纸风车。
尽管生活艰困,但是来到国分寺裏参拜的民众,都会买些风车送给孩子当玩具。因此,贩卖风车便成了和贺忠亲这个赖朝末裔维持一家生计的方法。
「令尊大人在家吗?」
发现白石宗直到来之後,姊姊阿刈连忙起身让坐。
「家父到酒座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才对,你先进来坐一会儿吧!」
她很有礼貌地招呼道。
「什么?忠亲到酒座去了?奇怪,他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去呢?」
所谓的酒座,乃是位於大手门外大桥边的酿酒场。酷好杯中物的政宗为了享受好酒,特地命全国第一的酿酒高手浅贺屋在此制造浊酒。
「父亲大人说,只有京裏才酿得出清酒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们知道父亲是造酒高手,所以特地派人把他请了去。殿下曾经说过,既然京师能够生产好酒,此地当然没有不能的理由……假若真的不能,那么他就要从京裏请杜氏来此帮忙……」
「哦?所以浅贺屋才把令尊请去吗?」
「我觉得大人似乎变得愈来愈奇怪了。」
由於对宗直的善意深信不疑,因此阿刈非常自在地一边工作,一边和他聊天。
「南蛮国生产各种水果酒,如葡萄酒、蜜柑酒及柠檬酒等。因此,殿下曾在酒座当众感叹道,为什么我们造不出这样的好酒来?」
「哦?是指水果酒吗?」
「如果酒座不能酿出这种酒,那么殿下一定会从京裏请来造酒人。如此一来,酒座的主人必然会觉得有失颜面……」
「是吗?事实上,这次殿下由京裏请来了好多人呢!这些人包括木匠工头、左官工头、石工工头及绘画的经师……几乎所有日本最杰出的人才都集中到这儿来了……」
说到这儿,宗直带著苦涩的表情望了望脇下的大刀。
(这么可爱的孩子,叫我怎么忍心下手杀了她呢?……)
想到自己将要做出这么一件惨无人道的事情,宗直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疼痛。
此时,妹妹阿柳面无表情地坐在桌旁,不停地吹著摆在眼前的风车,然後默默地看著风车不停转动。
如果她们是男孩子的话,那么或许可以藉著出家而逃过一劫,毕竟这种求生方式在战国时代裏早已司空见惯。事实上,这正是宗直安排忠亲之子乔装成小和尚住在江刺郡的正法寺之目的,然而另外两个女孩却不能如法炮制。
(总不能叫她们去当尼姑吧?……)
在距离国分寺不远处,确实有座荒废已久的尼姑庵及药师堂。虽然政宗曾经表示要修复这座堂庵,但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由於两处场所相距太近,因此难保他人不会起疑。
(还是不行……)
宗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对这对姊妹而言,一旦宗直杀了忠亲,那么他就是她们的杀父仇人。这么一来,她们当然不会接受他的安排出家为尼。更何况真要这么做的话,势必会将事情扩大,甚至弄得世人皆知。
(我可以饶过弟弟,为和贺家留下一条血脉,但是这对姊妹却非死不可……)
就在这时,一身百姓装扮的忠亲正好拎著一坛酒回来了。待忠亲把坛子放在桌上後,宗直这才知道原来是浅贺屋所送的浊酒。
「啊,是白石大人哪!原先我还打算今夜前去拜访你呢,想不到你倒先来了。」
刚刚才从去年战败的创痛中恢复过来,正逐渐忘却人心有多么险恶的忠亲,以无比诚挚的声音招呼著宗直。但是,面对忠亲那热情、信赖的神情,宗直更加觉得羞愧难当。


自从追随父亲若狭宗实领兵作战以来,宗直一直为自己处事果断的作风感到自豪。然而,如今在人情的压力下,却使他兴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常感。
人类的心灵与肉体似乎是分开生存的。
「真是太妙了!你知道吗?深受殿下喜爱的浅贺屋听说我是赖朝公的後裔以後,由於以往两家的交情匪浅,因此今天特地把我请了去……」
忠亲抱起酒坛坐到暖炉前面去。
「他向我请教制造清酒的方法吔!」
宗直避开对方的视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於是忠亲很快地回头看看自己的女儿,然後悄悄地摇了摇头。
看来此刻并不是说话的时机。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本多正信已经派了催促使前来。」
「催促?」
忠亲再度看看坐在一旁的女儿。
「阿柳,去劈点柴火。阿刈,快把锅子洗乾净拿过来。我带了好东西回来,正想热点酒来喝呢!」
藉故支开女儿後,忠亲立刻低声说道:
「南部和最上家似乎已经知道我藏在这儿了。总之,当他们把这个消息告诉远藤大人後,远藤大人随即又派人前来知会浅贺屋。」
宗直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难说出的话,居然由忠亲的口中说了出来。这么一来,他当然不必多言了。
「噢……那么?」
「很抱歉,我为你带来了许多麻烦。」
忠亲两手握拳为礼,然後继续说道:
「本多正信大人一直受到伊达大人的提携、照顾,因此他表示一定要设法让伊达家与此事完全摆脱关系。」
「与伊达家无关……?这可能吗?」
「所以他才对我提出请求。」
说到这裏,忠亲用火箝拨了暖炉中的灰,然後点燃阿刈姊妹搬来的薪柴,并将浊酒放进锅中加热。
忠亲静静地看著红色的火舌不断自锅底窜出,接著像想起什么似地,连忙命姊妹俩将风车送到墓地入口的寺庙处。
「我们仔细商量一下,究竟是要在此切腹自杀呢?还是让殿下到这儿来抓我?」
宗直默默地思索著。
「本多大人到底是怎么说的?」
「他认为……一旦南部或其他人向德川密告,谓此次暴动的主谋者和贺忠亲就藏在国分寺附近,那么内府必然会命伊达家前来搜寻,并且把我送到江户去。但是……」
「但是……还有其他的顾忌吗?」
「对伊达家来说,我是非常重要的证人,因此绝对不能让我逃走。」
「那、那又如何呢?」
「假如我逃走了,那么伊达家就会受到怀疑,而这正是南部等人所呈诉状的主要内容。这么一来,内府大人必定会大为震怒。」
「会令德川大人非常生气?」
「是的!这么一来,他会更加确定伊达家与暴动有关……所以我绝对不能逃走。」
忠亲似乎在说别人的事似地,神情平静地在碗中倒入温酒。刹时酒香弥漫整个室内,然而两人谈话的内容却愈来愈苦涩。
「但是,也不能让殿下把我送到江户去。」
「那么切腹如何?或者我派人来杀你?」
「是伊达殿下要你们这么做的吗?」
「当然下是……」
一杯浊酒下肚以後,忠亲突然露出戏谵的笑容。
「不如这样吧!就说当白石大人前来拘捕我时,我因强烈拒捕而被杀了……你认为这个安排如何?」
「似乎太残忍了……」
「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怎么会残忍呢?任何人在面对生死存亡之际,都会抓住所有逃生的机会,不肯甘心赴死,所以白石大人才不得不杀了我……这是本多大人所提的建议。」
「哦!」
「还要不要再来一杯?」
「愈是年份古老的酒,味道愈是香醇。」
「的确!喝了这些美酒以後,又叫我忍不住想起当初发起暴动时的梦想。如果计划成功的话,那么战国时代就会立刻结束,而百姓们也不必那么辛苦了!……但是,打从我们的先祖以来,人类就一直生活在劳动的时代裏……想到这裏,对於自己能否继续保有性命,反而不再那么在意了。」
「忠亲大人!」
「什么事?」
「我会尽全力照顾令郎的,请你放心……」
「谢谢你!虽然我死了,但是至少祖先的命脉得以延续下去。」
「令郎已经安排妥当,那么这对姊妹又该如何是好呢?」
宗直突然觉得自己并非生存於战国,而是置身在另一个世界裏。如果忠亲将这对姊妹托付给他,那么他一定会把她们视如己出,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们。
「关於小女的事,实在不敢再劳烦你了。」
「哦?你另有安排了吗?」
「不瞒你说,我已经事先安排好了。毕竟,这次暴动和伊达大人原本就没有任何关联……但是他却凭著一股义气挺身肋我……」
「这点我知道!」
「因此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事实上,我已经把小女托给浅贺屋了。」
「啊?你把女儿托给浅贺屋?」
「我请浅贺屋收她们为养女……等到我的事情完全过去以後……等德川家的儿子前来迎娶公主时,就让她们陪公主一块儿过去。」
「是浅贺屋……」
「不,是殿下说的。殿下总是为我设想……连殿下也和以前不同了。殿下认为这是一个必须不断辛勤奋斗的社会,因此他的想法也必须有所改变才行。他告诉浅贺屋,若想点燃生命之灯,那就多酿一些好酒吧!」
说到这儿,已经满眼通红的和贺忠亲又再度拿起了酒樽。
「来,再喝一杯吧!不论如何,我实在是给你家殿下添了太多麻烦。」
白石宗直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人类真能如此平静地面对死亡吗?
(毕竟我的子孙都还活著……)
真的有人因为子孙仍然存活而甘心就死吗?……
「原来殿下也将此事告诉浅贺屋了!我知道,我终於知道了……」


位於大桥附近的浅贺屋和後来崛起、位於仙台肴町五柳园附近的岩井酒铺一样,都是深受政宗眷顾的免带刀御用商店。自从和贺忠亲切腹自尽以後,所遗下的这对姊妹就成为浅贺屋家的养女,後来并成为五郎八姬的贴身侍女,一起嫁到松平家。
熟知和贺暴动事件始末的人,都对忠亲一家人的遭遇深表同情。
根据家康派往各地侦察情报的密探指出,真正策划这次暴动的幕後主使者,乃是伊达政宗。
得知这个惊人消息的家康,当然怒不可遏地痛责政宗。
有关和贺忠亲之死,当时盛传著另一种说法。传闻指称,政宗在护送和贺忠亲前往江户的途中,突然意识到自身的危险,於是命白石右卫门佐宗直在国分寺将其杀害。
事实上,如果政宗真的如此残忍的话,又怎么会不遗余力地保全其遗孤的性命,并且让他成为伊达家臣呢?不过,由於这次的事件而使得百万石领地化为乌有,却是不争的事实。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未尝不是促使政宗改变其思考方式的一大转机。
由於顾虑到家康的想法,因此政宗并未在仙台的青叶城建造天守阁。
庆长六年四月十八日,政宗特地命人送了一封书信至今井宗薰处。
「为了庆贺内府大人(家康)的繁昌盛世,特於各城进行普请。」
此外,信中还提到了不建兵器库及天守阁的原因。
当然,如果因而认为政宗之所以这么做,是由於担心引起家康的猜忌,那么就是大错特错了。
因为,此时的政宗对於国内的战乱,已经感到厌烦了。换言之,政宗已经从战国武将的行列中逐渐退却了。
如果政宗是一把有待研磨的名刀,那么家康确实已充份发挥其磨刀石的效果。
一旦没有适合的磨刀石,则再好的名刀也无法变得锋利。
经过关原之役後,政宗敏感地感受到时代的演变,因此本身也不断地改变步调,以期能够配合潮流。
人的一生当中,至少都会遭遇三次转机时期。第一个是下知心灵与肉体有何区别、行为莽撞、盲目的青年时代。在这个阶段裏,生命就有如行尸走肉一般,丝毫不解人生的真谛。为了显示自己的突出,他们会昧著良心胡作非为,并且鄙视传统、嘲笑世俗规范。虽然本身并未具备常识,但是却本能地能够感受到危险,因此这个时期的人类往往表现得特别勇猛。也就因为如此,所以他们很容易树敌、很容易丧失性命或是使自己陷入幻想破灭的痛苦深渊当中。
遇到秀吉以前的政宗,即是鲜明地表现出青年期特徵的典型例子。
但是,如果不曾经历这段过程的话,则势必无法打破通往壮年期的那堵厚墙。
想要冲破通往壮年期的厚墙,光凭妄动是无法办到的。大体而言,唯有事先了解每一时期所形成的社会动向及风格,才能产生排除的智慧及力量。
值得庆幸的是,政宗拥有这种力量。因此,他不但获得了丰太阁的赏识,而且能够掌握对方的思维、动向。同样地,即使是在丰太阁死後,他对石田三成的动向也一样能够了若指掌。
但是,人生并非就此即告结束。换句话说,每一个人都会从充实的壮年期迈向成熟、圆滑的老年期。
这段逐渐推栘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每当人们回顾以往时,却总会兴起「光阴似箭」的感怀。
到了这个时期以後,人类通常会产生一种觉悟。
那就是原本混然、杂然的体内,肉体和心灵并不是一体的。发现这个事实之後,大多数人都会感到十分愕然。
过去,人们一直认为心灵会伴随著肉体功能而存在,甚至产生两者是合而为一的错觉。
事实上,肉体与心灵在本质上是完全独立存在的个体。令人感到遗憾的是,人类往往要等到迈入老年期以後,才会领悟这点。当然,也有人至死都不曾察觉到。
就本质而言,心灵和肉体绝非合而为一的。例如,肉体会随著年龄增长而日渐衰老,然而心灵却相对地由「永远的生命」所支配。当你能够觉悟到这一点时,也就意味著你已成熟得足以展开第三阶段的人生了。
换言之,肉体终究会面临灭亡,而心灵却是超脱生死的限制,/水远存在於宇宙之间的。
这个短暂与永恒的斗争,都是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展开。因此,首先对心灵欲求产生反抗的,多半是肉体的疲劳感。反之,当肉体产生强烈的疲劳感时,心灵反而会激发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
事实上,唯有察觉到善与恶的差别、了解肉体终将灭亡的命运,人类才会督促自己去寻找对应的方法……
肉体原本就有怠惰的倾向,而心灵则偏向於追求正义。
肉体经常渴求安逸,而心灵则对此加以谴责。
当一个人进入晚年期以後,如果还下能使肉体与心灵保持平衡的话,那么便只是一个老丑的老年人罢了。
和一般人不同的是,伊达政宗在年届不惑时即遭遇了第三个转机。在庆长六年关原之役後的封赏中,政宗只得到了相当於十万石的刈田一郡,成为拥有六十万石领地的大名。
相反地,他的舅父最上义光却因为获得二十四万石的加封,摇身一变而成为拥有五十二万石以上的大名。由此可见,义光的处世态度必然比政宗圆滑许多。不过,家康之所以认为义光应该拥有五十二万石,事实上别有深意。总之,经过了大约二十一年後,也就是元和八年(一六一三)八月十八日时,义光之子义俊的封地全部被没收,而最上家则就此灭亡。
至於一直停留在广濑川附近,致力於开拓山林与沼泽地,使当地人口逐渐增至四万以上的政宗,则除了原来的领地之外,又多了近江、常陆的两万石,成为拥有六十二万石的大名。此外,其庶长子兵五郎秀宗也拥有伊予宇和岛的十万石。父子两人的基业稳固,甚至一直延续到明治时代。由此即可证明,人类的才干绝不能单凭一时之胜败而妄加论断。
不论如何,和贺忠亲暴动失败一事,对政宗的一生确实具有相当重大的意义。
如果不是暴动失败,那么政宗绝对不会如此慎重地在仙台筑城。同理,如果下是这次的失败,那么政宗或许真能如愿以偿地拥有一百万石。然而,轻易获得的胜利并不能教导政宗变得慎重,因而其功名利禄终将如昙花一现似地,转眼成空……
藉著这次的失败,政宗得以重新奋起,并且了解到自己和家康之间的差别。
由於视野逐渐扩展,因此两人之间的差距自然会日益缩小,而这也正是政宗再度出发的一个重要依据。
(家康一定会怀疑我建造仙台城、而且把它造得与京都一模一样的动机。一旦他有了疑念,必然会对我心生警惕……)
随著阅历的增加,政宗深信自己终必难逃家康的斥责。另一方面,政宗认为如果自己不能具备像家康那样的才干,那么就无法与之对抗。
然而,问题的症结也就在此。
(我输了……)
遭遇失败的冲击,迫使政宗不断地鞭策自己。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政宗抬头仰望天空,心中已经定好计划。
一个人与生俱来的领导运之差别,由此即可看出。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政宗并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虽然他基於某种考虑而放弃了建造天守阁的计划,但是心底却描绘了一座更大的塔。
尽管家康和政宗均设法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存在著一种非常微妙的敌对气氛。既然是敌人,当然免不了会有一些小争斗。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家康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对日本尽忠,因此同为天皇家臣的政宗,於情於理都应该尽全力帮助他才对为什么自己要因为位居家康之下而感到气愤呢?为什么要使自己陷入这种迷惘当中呢?……
(家康是为了拯救日本而生的大器……)
心的功能确实非常奇妙……
仙台筑城从动工到兴建完成,总共花了一年半的时间。
当这座豪华、气派的新城完工後,伊达政宗的身份地位也相对地提高了。
对此刻的政宗而言,家康已经不再是敌人了。过去政宗一心只想操纵丰太阁,但是如今却想飞到更高的地位上,假辅助之名行操纵之实。
(一切都是为了日本……)
醒悟到这一点後,政宗内心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也豁然开朗。以禅家的术语来说,这就是所谓的大彻大悟吧?……


关原之役後,政宗首次应家康的召唤前往伏见城会谈,是在庆长六年的十月上旬。
在此之前,筑城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著,而战事也依然持续不断。由於上杉家已抱著必死的决心,因此和德川军在福岛、粱川一带展开激战。以当时的情形来看,德川军绝不可能轻易获胜,但是因为家康答应让上杉景胜保有米泽的三十万石,因而战争终告结束。至於政宗,则是奉命前往京师报告此事。
当时,诸将都已各自返回其领国,开始全力经营新得的领地。
然而家康却不许政宗归国。这个消息传出之後,社会上又有了各种传闻产生。当然,所有的人都认为,家康是因为对和贺暴动一事极感愤怒,所以才不许政宗回国。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当家康在伏见城内召见政宗时,脸上并没有愤怒的表情。
「少将,这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在座的还有本多正信及其子正纯。而家康的贴身护卫柳生宗矩,则背对著众人坐在内侧。起初结城秀康也在座,但是在与家康一阵耳语之後,他便匆忙告退了。这时,沐浴在温暖阳光中的庭院,不时传来雉鸟的鸣叫声。
「怎么样?在仙台城内划分街道、房屋的工作都完成了吧?」
「是的!我将侍卫住宅分配在广濑川西岸的川内、东岸的片平町、中岛町等地,全部面积大约两千坪左右。俸禄在八百~一千石之间的中士住屋,宽度约四十间、深度约三十间,总共约一千两百坪左右。至於俸禄在五百~七百五十石者的住宅,其宽度为三十间、深度亦为三十间,总面积为九百坪。」
「嗯,你划分得很好。」
「多谢大人夸奖。这次的划分,主要是依照各人职位的高低而定。因此,即使是百石以下的小侍卫,也能拥有一百七十五坪~三百六十坪不等的土地。此外,所有的职人也都获得一百五十坪以上的土地,如此一来,他们的生活必然可以比较宽裕。」
「的确如此!喔,对了!新城的百姓还是历代的六町居民吗?」
「是的,还是大町、立町、南町、肴町、柳町、荒町等六町的百姓。此外,自米泽时代就一直跟随在我身边的人,也都分封到一些土地。不论如何,我总得在自己的周围安置一些心腹吧!」
「那当然!少将,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先问你这件事情吗?」
政宗笑著回答道:
「坦白说,我的确是大吃一惊,原先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有关和贺暴动的事呢!」
「哈哈哈……」
家康纵声大笑。
「那是太阁的作法,我就不同了。不瞒你说,我之所以问你如何分封侍卫及城民,主要是为了作为分封江户大名领土的参考。」
「啊……原来如此!」
「当我听完你的敍述後,内心早就有所决定了。你就是我参考的依据,少将。」
「真是惶恐之至。不过,我伊达政宗的房子是不是也决定了呢!」
「当然喽!你和前田一样,都应该拥有较大的房子,所以我决定把樱田附近相当於一百万石的土地……」
家康先发制人说道。
但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政宗并不像以前那么容易动怒。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态度,可见他的气度确实异於常人。)
「真是谢谢你的厚赐。这么一来,我就可以让妻女移居到江户来了。」
然而家康却很快地改变话题。
「少将,现在你还急著回国吗?」
「急著回国……难道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是的!有关分封江户住宅的事情……或许你已经知道我的计划了。不错,我确实有意在江户统治天下。」
「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这是最好的做法。」
「是吗?是吗?」
家康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不来帮助我的话,我将会感到极其不便。佐渡,目前近江的蒲生郡还有一块相当於五千石的空地,就把它送给伊达少将吧!」
家康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对本多正信说道。
过去政宗曾经对今井宗薰表示,他所想要的,是京畿周围的二十万石土地。
(啊、只有五千石吗?……)
但是现在并非表示不足的时刻,因此政宗迅速地做了决定。
「多谢大人!」
在低头答谢之际,政宗的内心却正重新估量家康。
(再不好好表现的话,根本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家康的言行举止及思考方式,有如名家的工笔画一般,必须具备相当精密的技术,才能将其串连起来。
这时,侍女们也端著酒来到了屋内。
「据我所知,毛利家中有位绝色美女喔!」
「啊?毛利家中?」
「是呀!原先治部似乎有意杀害尊夫人,所宰为增田长盛所制止。接著毛利又将全部人质移往安艺,以致治部无法斩杀她们。此外,他又假借游历的名义,将令嫒送往宫岛,以免遭到治部的毒手。我之所以送给毛利三十万石,就是为了嘉奖他保护五郎八姬的功劳。至於被送到宫岛避祸的令嫒,如今则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啊!有这回事?」
「是的!这次我找你来,主要也是想谈谈有关孩子们的婚事,你认为什么时候比较合适呢?」
「这个嘛,最好……」
政宗重新估量情势。如今他不但不觉得生气,而且对家康圆滑的手腕极感敬佩。此时的他,心中一片坦然。当然,政宗对自己的转变也感到不可思议。
更何况,女儿终究是被德川家养大的。
(如果是在以前,这番话一定会令政宗觉得如鲠在喉……)
「等到内府将天下定於江户,而我也可以高高兴兴地坐在江户的家中等著花轿前来时,再让他们完婚吧!」
「也好,反正距离这一天也下会太久了。待天下归於太平之後,江户居民就可以亲眼目睹一场前所未有的豪华婚礼了。」
「你定居江户的决定,无异是使赖朝公镰仓的故事重演。」
「是啊!你可以暂时留在这裏,看看我所做的事情,到时还请你多多帮忙呢!少将。来,我们乾一杯吧!」
「不敢当……」
至此,有关一百万石的协议终於确定一笔勾销了。
想到这裏,政宗不觉十分懊恼。他静静地望著杯中那单眼男子的倒影,暗中苦笑不已。
突然,政宗仰头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尽。
(真是好酒!)
如果是在以前,政宗一定会暗中打算「改天也要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但是如今他却完全沈醉於美酒之中,心中的气恼早已烟清云散。
「敢问内府大人,对秀赖公你将如何处置呢?」
「这个嘛,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你真不愧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政宗笑著放下酒杯:
「我从内府大人你那儿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当别人问你问题时,最好的方法就是反问回去。这么一来,对方势必无法回答。」
「或许真是如此吧?」
家康乐得合不拢嘴,并且很快地在杯中倒满了酒。
「你已经不再是关原之役以前回国时的你了。坦白告诉你吧!我的作法共有三种。你想知道究竟是哪三种吗?政宗!」
「三种……我以为只有两种呢!」
「其中之一就是斩杀。」
家康轻描淡写地说道。
「如果此时把这些人全部杀掉,那么就可以一劳永逸了。不过,在杀人的同时,我也可能被杀;即使我侥幸地逃过一劫,我的子孙终究无法避免被杀的命运。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察觉不到的弱点。」
「的确如此!那么,第一种方法就不采用喽?」
「一旦采用,天下必然无法达於太平之世。对於这一点,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那么第二种方法呢?」
「那就是遵守和太阁的约定,除去送给你的六十万石以外,其余的领地则全部用来供养对丰家忠心不贰的家臣。在此情况下,每位家臣至少都必须封给六十万石……但事实上这是一种错误的计算方式。因为不论是福岛、加藤、黑田、池田、浅野或细川,实际上都是太阁所豢养的家臣。」
「嗯,言之有理。这些人的封地加起来,至少需要四百万石。」
说到这裏,家康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
「我已经是一个年逾六十的老人,怎么还能具有十一、二岁孩童的力气呢?所以我打算遵守与太阁的约定,改变统治天下的方法,以使丰家的基业能够源远流长,永垂不朽。换言之,我愿意让丰家世世代代为关白,而自己则担任征夷大将军之职,成为武家的统帅。当然,政治必须交由武家的统帅来管理。」
政宗呵呵地笑了起来。事实上,政宗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这么说来,对於不是丰臣武将的五摄家,你也打算给他们六十万石喽?……」
「正是如此!」
「那么,还有最後一个方法呢?」
「对於这些拥有六十万石的大名,我必须重新加以评估。如果真的具有实力,那么就让他保有这份荣耀:反之,如果本身并未具备才干,那么就裁减其封地。现在请你告诉我,到底我该采取哪一种方法呢?少将?」
在这个敏感时刻裹,当然不宜贸然回答。因此政宗默默地把杯子递给侍女,令其在杯中注满酒。
「我认为第二个方法最为理想,但实施起来可能会有点困难。」
「的确,是非常困难。」
政宗坦率地说出内心的想法。
「假定我拥有丰家的家臣……那么我认为第三个方法最符合自然的原则。」
「这么说来,你愿意牺牲自己的六十万石,以成就太阁的义理喽?」
「你说谁……?」
「就是你,伊达的少将政宗啊!」
政宗慌忙地摇手拒绝道:
「不行,我也有自己的家臣要养呢!」
「既然如此,那么除了采用第二种方法以外,就别无他法了呀!」
「嗯,把六十万石作为公家之用……似乎还是不行吔!」
「你认为不够?」
「不,我觉得太多了。这毕竟是太阁所留下的遗产,如果就这么让这些捉狭鬼把它挥霍掉,岂不是太浪费了吗?在当今世上,像三成这种人还有很多呢!」
政宗言犹未尽地继续说道:
「假设我身陷囹圄……那么我的领地必将率先被他们吞掉。对於太阁所留下的城池及金银珠宝……即使你给他们六十万石,这些人还是会觊觎这份财产,始终不肯离去的。」
家康赞许似地点了点头:
「少将的看法和我完全一致。这么说来,只好另想办法喽?」
政宗若有所思地看著在座的人。一旦解除了和家康之间那种对立的感觉以後,他发现其实家康也只不过是一个充满弱点的平常人罢了。
(人类到底是什么呢……?)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1:59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3黄金吹雪==================




有关家康对丰家的想法,政宗当然十分了解。因此,他对家康将丰家遗臣当中比较杰出的人,全部视为大大名保留下来的做法,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当然,为了维持秀赖自身的生计,家康还是给了他六十余万石。由此也可知道,除了拥有太阁丰厚遗产的大名以外,其他大名并没有任何重大的改变。
不过,家康认为光是如此并不足以回报太阁的伟业。
由於身为一名武将,因此家康认为唯有保留公家特异的家格,才能符合太阁的义理。
换言之,至少必须留给大名们六十余万石,以供他们维持生活。在当时,一般拥有六十万石领地的大名,官位至多也不过是少、中将或中纳言,然而丰臣家却是特例。他们不但可望成为五摄家,而且还可能晋升为关白。
「在历代祖先当中,太阁秀吉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伟大人物。他平定天下、终止乱世,使得黎民苍生再度享有太平时日。他的伟大功绩,也使得丰家在日本享有非常崇高的声誉。」
因此,家康希望丰家的後代子孙均能承袭其福泽,继续保有秀吉的义理。
不过,从政宗的立场来看,此种做法似乎不像以往的家康所为。换句话说,他认为这是一种超现实的妄想,也可以称为老人的感伤及愚蠢的表现。
尽管家康有意为秀吉的家人保留日本唯一的「家格」,但是当时的人却未必会感谢他。
「世间有很多令人扼腕的事情你知道吗?内府大人?」
既然知道这个事实,政宗认为自己有责任对家康提出忠告。
「哦?是什么事呢?少将!」
「你的顾虑固然十分周全,但是那些猫辈却未必能够理解。」
「啊?为什么他们不会理解呢?」
家康不悦地反问道。
「虽然目前我们还不了解秀赖的贤愚,但是围绕在其身边的女子们,却是良莠不齐。一旦任由秀赖殿下处在其间,难保下会受到不良的影响。」
「你的意思是说,秀赖的贤愚完全取决於这些女子……」
「内府大人,我认为你应该了解这一点才对……如果现在我告诉你,在大坂的众女子当中,有内府特别喜欢的人,你想会不会招致别人的怀疑呢?」
「你说什么!如果我要女人的话,日本国内到处都是。」
「但是,那些自认为应该留在天下之主,也就是比内府还高一级的秀赖身边的人……却不这么想。更何况,全日本最高傲的母猫只有在那裏才找得到。」
「嗯,你这番话很耐人寻味。的确,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认为天下是秀赖的……那么不论我如何费尽心思为其张罗,他们也不会感谢我的。」
「换言之,目前你的作法就好像明珠暗投……一旦你想通了这一点以後,我将很乐意教你一些逗弄小猫的方法。」
「逗弄小猫……」
「是的!女人怎可能了解男人远大的义理呢?不过,如果你把猫儿最喜欢的木天蓼丢给它们,则结果将会完全不同。」
「你所谓的木天蓼是指?」
政宗神情暧昧地指著家康的两腿之间,然後放胆说道:
「你毕竟还是老当益壮,只要善加利用这项珍宝,一定可以掌握一切的。」
照说家康在听到这番无礼的言辞之後,应该会勃然大怒才对。然而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家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露出了奇妙的表情,低声嘟嚷道:
「嗯,言之有理!那么,一旦掌握了这些女人以後,下一步又该怎么做呢?」
「只要你能够掌握住这些女子,那么以後就可以随心所欲了。你可以告诉她们,如果想要使秀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必须把他交给你来扶养,以便乘机把他带到江户来。假若你不略施小计让她们心悦诚服,那么她们是绝对不会把秀赖交给内府的。一旦不能把他交由内府大人亲自教养,则秀赖终将无法成为拥有六十万石的顶天立地之男子汉,遑论是一个称职的关白了。」
「无法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在猫身旁长大的,也只不过是只猫罢了,绝对不会摇身一变而成为龙或虎的。因此,如果内府大人希望能完成太阁殿下的遗志,那么一定要先去逗弄那些母猫才行。」
「嗯,少将真不愧是人生阅历丰富的达人……你在某些方面的表现甚至凌驾我之上呢!」
「哪裏的话,这只是由於你一时不察罢了。如果再不施点手腕,则秀赖将会永远成为这些女子的玩偶,甚至可能在她们唆使下出兵攻打内府……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事情。」
「我知道了!好吧,我会仔细地想一想。毕竟人生并非全无道理可言,因此我相信只要有理,最後一定可以走出属於自己的道路。」
「正是如此!这么一来,我应该可以回国了吧?」
「还早哩!」
家康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
「这和能不能回国根本就是两回事嘛,少将!你知道吗?你令我感到非常生气。」
「什么?你还在生我的气?」
「那当然!我知道你一心急著返回仙台监督筑城,但是我希望你能暂时留在此地,待新城筑好後再行返国。到时正好可以一边鼓励农耕,一边抚育百姓,更何况只要半年就够了。在此之前,你可以帮我划分江户的住宅,待你在江户拥有自己的房子以後,就可以把妻子接过来了。」
「然後我就可以回国了吗?」
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事实上,我对一切早已了然於胸。比方说,我知道你的新城要完全建好,至少必须等到明年四月(庆长七年)。不过,等你四月回国之後,九月还是要再来江户一趟。」
政宗震惊得无法言语。
想不到家康对於伊达家的一切动静,甚至连新城何时完成也都了若指掌。
「尊夫人上京至今已经几年了?」
「到今年为止,已经是第十三年了。」
「哇,时间过得真快。不过,从第十四年开始,地就可以移居到江户来了。至於你嘛,则可以在领国及江户两地轮流居住。等到一切都安顿好了以後,接著就可以举行五郎八姬和忠辉的婚礼了。嗯,一切就按照这个计划进行吧!不过,我希望你今後能够谨慎从事,不要再惹我生气了。」
「我知道,我会照你的吩咐去做。」
虽然当时本多正信父子及柳生宗矩也在一旁,但是政宗却一反常态地并未感到生气、害怕或产生莫名其妙的反抗心理。
(难道伊达政宗果真如此迅速地就达到和家康站在对等地位的悟道境界吗?)
即使是在离开伏见城後,政宗仍然苦苦思索著这件事情。
在京都出生的嫡男虎菊丸(忠宗),这时已经四岁了。
由於在京都住了十三年,因此爱夫人已经没有了奥州的乡土气息,摇身一变而成为道地的京都上流社会之仕女。
柳生宗矩带著严肃的表情,陪著政宗来到数度重建的伏见城之城门口。


政宗带著妻子移居江户,是在庆长八年的正月。
此时,政宗刚刚得知家康即将在二月份晋升为征夷大将军。至於秀赖,家康不但送给他六十余万石的领地,而且还奏请天皇将年仅十一岁的他由权大纳言擢升为内大臣。
这么一来,有关丰家的处置终於告一段落。而日本也从这个时候开始,正式成为名副其实的武家幕府政治。
庆长八年的正月,诸大名首先前往大坂城向秀赖贺年,然後再到伏见城向家康贺年。
政宗认为,家康对秀赖的照顾,是绝对不会得到任何回报的。
从某一方面来看,秀赖的存在乃是家康对丰太阁义理的表现。因此,如果秀赖能够察觉到这一点,并且放弃竞争心态,那么必然有助於促进两家的和睦,然而丰家的人却没有这种自觉……
尽管关白政治已经一跃而成为将军政治的政体,但是家康却仍全力配合太阁遗志,甚至要求秀赖迎娶自己的孙女千姬。
家康正式继任为右大臣征夷大将军,是在二月十二日。
而秀赖则在家康的奏请下,於四月二十二日由关白升任为内大臣。
有关秀赖和千姬的婚事,是在五月十五日正式提出。秀忠的长女千姬就这样地成为促使两家和睦的楔子,在年仅七岁时就成为新娘被送到大坂城去了。
然而,对於促进两家和睦的工作,却只有家康单方面在努力,因此反而给人一种「勉强丰家接受」的印象。
(这真是最拙劣的作法。如此一来,千姬和秀赖永远都不可能和睦相处的……)
对於这点,政宗曾数度向家康进言。
政宗认为最好不要把千姬送到大坂城,而应设法把秀赖接到伏见,由家康亲自教养,否则秀赖将会终生依赖他人,永远无法开创自己的人生……
但是每次一谈到这件事,家康就会变得非常顽固、不切实际,几乎是毫不保留地展露出非政治家的一面。
虽然家康采纳了政宗玩笑似的建言,但是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向淀君求爱。当然,这也是由於家康并不想真的这么做。
最大的原因在於,家康认为将军的幕府政治基本上应该植基於创造太平盛世的理想。换言之,家康心目中的理想政治,即是「道义立国」的方法。
「以道义来建国」。
这是一个不容轻侮的崇高目标。在这一点上,政宗确实相当敬佩家康,因此一直抱持著避免与他为敌的想法。
不过,无论是处在何种时代,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是会互相冲突。因此,即使是拥有强大军事力量及政治权力的家康,也必须极力忍耐,对自己的三目一行格外谨慎,并且宽恕他人的狡诈心思。
对於他人的算计,他总是一笑置之,从来不会记恨。但是,只要他大声一喝,对方就会心生畏惧,进而深自反省,并且前来乞求他的原谅。
「快把秀赖送过来,否则我立刻踏平大坂城。」
如果是秀吉的话,一定会毫不考虑地这么恫吓对方,但是家康既不擅长虚张声势,同时也不懂得作戏。因之,这个问题与其说是成熟主义作祟……倒不如说是由於家康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纯朴的人。
有关这一点,以後各位自然就会了解。不过,就淀君方面来看,却是极端地憎恶家康。
淀君渴望接近家康,是不争的事实。然而,家康却一直对淀君视若无睹,而且还相继和尾张义直、纪州赖宣及水户赖房等人的生母生下了多名子女,这对淀君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更何况,义直和赖宣的生母正如淀君所说,是:
「粗俗不堪的女子!」
但是家康却宁可与粗俗的女子来往,也不愿接近她这个高贵的仕女,因此她当然会觉得受到侮辱。
在大坂城内的仕女之间,有人传言淀君曾经数度与家康交欢,但是也有人斩钉截铁地认为根本没有这回事……
对於这一点,政宗对家康感到十分气愤。政宗认为,家康必须以男性的身份来征服淀君,否则就无法使丰家安定。
尽管丰太阁生前对淀君百般疼爱,但是在他死後淀君却耐不住独守空闺之苦,一再地传出绋闻。
(怎么可以把千姬这么纯洁的小女孩送到那儿去呢?……)
可惜家康对他的忠告充耳不闻。
事已至此,政宗也无可奈何。
同年的十一月,秀忠成为仅次於幕府的右近卫大将,亦即世子。此外,幕府也首次设立「所务奉行」之职。
成为首任所务奉行的大久保长安,是位新近崛起的鬼才,同时也是即将成为政宗女婿的松平忠辉之家老……正因为大久保长安以执政的姿态代理藩政,因此政宗才得以和他见面。
长安遵照家康的吩咐,以精悍的形象出现於政宗面前,是在庆长九年的五月。


当时,伊达家的住宅已建於日比谷的御门外。当这栋住宅落成时,政宗特地举行一场盛大的祝贺仪式,并且邀请家康前来观礼。其後,被选定继任将军世子之位的秀忠,也曾两度来此接受政宗的款待。
对政宗而言,家康的继承人究竟具有何等才干,是他最为关心的问题。
有关丰家的继承问题,自己早已无权置喙。然而更令政宗痛心的是,丰家的人似乎对自己正站在薄冰上舞动的情形毫无所觉。
如果丰家的人再不及时清醒过来,那么当他们陶然忘我地沈醉於轻歌曼舞之际,薄冰将会逐渐溶化,而冰上的众人也会在瞬间为大水所淹没。
家康毕竟是人,不可能长生不老,更何况他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以秀吉为例,就是在六十三岁那年去世的。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大坂会归於秀赖,而江户则成为秀忠的天下。当然,这一切均必须归功於大自然的裁夺。
在饮酒、观赏能乐之际,政宗暗中观察秀忠的言行举止。
(很遗憾的是秀忠并未具备家康那样的才干。不过,既然他依例继承家康的基业,那么他在第二代当中,或许真是统有天下的适当人选吧?)
不过,政宗并不认为秀忠是一个能够处理任何风暴的人物。
(……如果我肯挺身帮助他的话,那么情形又会如何呢?)
想到这些事情,政宗突然觉得有些不安……就在他自问自答之际,大久保长安走了进来。
当时负责伊达家在江户住宅中一切人事制度的,是片仓小十郎及伊达阿波。
在短短的时间之内,阿波早巳将忠辉的家臣及其周遭事物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阿波,大久保长安是不是就是那个在东海、北陆及东山等三道建造一里冢的人呢?」
「对,正是他!长安定六十间为一町,每三十六町为一里的制度,极受将军称赞,因而任命他为忠辉大人的执政……到了今年四月,他又兼任佐渡奉行,奉令前往佐渡探测是否蕴藏有金、银矿产,不久前才从佐渡岛返国呢!」
「噢,是吗?据我所知,佐渡可是上杉家最重要的金山呢!好,快请他进来吧!」
政宗和秀吉一样,总喜欢吓吓初次见面的对手。但是一想到此人是自己女婿的家臣,政宗不得不自我约束,一再地提醒自己不可出言威胁对方。
「大久保可能是来谈论婚事的,你们自己斟酌著办,在适当的时刻把酒菜端上来。」
但是大久保长安却似乎不了解政宗的顾虑,居然在寒喧过後,随即旁若无人地自吹自擂起来。
「现在日本国内最缺乏的,就是金银。我想你也知道,奥州、甲斐、伊豆、佐渡,甚至遥远的中国,都出产金银……事实上,整个地下都蕴藏著丰富的金银。」
「哦?这么说来,佐渡拥有金山是确有其事喽?」
「是的。南蛮人都认为日本……是座黄金岛,但是却一直没有出现过真正的大人物。因此,我认为最重要的不是金银,而是人物。」
「哦,你这么认为吗?敢问大人,难道丰太阁和现在的将军家都不算是真正的大人物吗?」
「哈哈哈……真是惶恐之至。经你指名道姓这么一说,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的确,我心目中的大人物除了必须具备比这两个人更高的才干之外,还要能够以开阔的眼光来观察这个世界才行。」
「的确如此,我完全赞同你的说法。」
「伊达大人,请问你可曾听过……明珠暗投这个例子?」
当听到对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话时,政宗不禁吓了一跳。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对家康所讲的话,居然又从对方的口中说了出来。难道是家康要他这么说的吗?政宗想道。
「明珠暗投……我不太清楚吔!不过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看,应该是指对於一个不知如何正确使用金钱的人,即使给他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没有用……对吧?」
「对,正是如此!在当今日本国内,能够耍刀弄枪的人比比皆是,但遗憾的是,拥有金钱,而且懂得如何使用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哦,真有这回事吗?」
「丰太阁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想必你也知道,太阁殿下生前曾经由多田金山处取得大批金银,并且把它藏在大坂城的金库裏。如果他懂得使用金银的话,那么就不会用刀枪去攻打朝鲜了。这场战役耗费了大半金银,但是只要当初他肯将其中的三分之一送给朝鲜王,则对方必然会感激涕零,甚至将太阁视为神佛般地顶礼膜拜。你该知道,懂得玩刀弄枪的人通常只会耀武扬威,为社会制造动乱,对人类根本没有任何贡献。反之,如果懂得如何运用金银的名人、达人都能挺身而出,那么一定可以睥睨天下。」
政宗在惊讶之余,不觉重新估量对方。
此人虽然十分精悍,但是体格却不魁梧。由他初次见面就敢在政宗面前说出这一番话来看,可知他绝非胆小之辈。
「的确,对一个有意统领天下的人来说,既然拥有了会玩刀弄枪的武将,当然也必须拥有懂得使用金银的名人才行。」
「对极了!不瞒你说,伊达大人。过去我曾听说你带著金砂袋上京四处送人的豪举,因此内心一直对你十分仰慕。因为你是一位最懂得运用金银的人,能够巧妙地利用人类的贪欲之心,使纷争消弭於无形。经由你的义举,可能导致许多无辜百姓丧生的战争,终於得以化解。不过,你的义举并非毫无收获。因为只要能够将这些幸免於难的百姓组织起来使其劳动,一样可以造就出金山来。可惜的是,大多数的战国人士都不懂得如此盘算。」
就在这时,片仓小十郎率领侍女们端著酒菜进来了。
「大久保先生,请用点酒菜吧!」
小十郎原以为对方是为了公主的婚事而来,因此格外殷慰地为其斟酒,然而长安却避而不谈此事。
(这家伙到底是为何而来的呢?)
小十郎歪著头苦思,而政宗则意气风发地举杯说道:
「你的话很有意思。来,喝杯酒吧!趁著今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不妨畅谈一番。」


长安不但酒量好,而且善於辞令。更令政宗感到佩服的是,他的话题非常广泛,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几乎无所不谈。
政宗突然想起丰太阁曾经说过,当信长初次见到藤吉郎(丰臣秀吉)时,也对他的广博话题感到非常惊讶。
(你就和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藤吉郎一样,对天下事无所不知。)
受到政宗的称赞之後,长安更是滔滔不绝地展现自己的博学及惊人的辩才。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对信长与藤吉郎之事了如指掌的大久保长安,本身就是一个颇具魅力的人。
(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从两人的对谈当中,连一向自认为足智多谋的政宗,也不得不佩服大久保对世界情势的了解之深。
「大久保,你果然不是泛泛之辈。现在,能否请你告诉我,在姓大久保之前,你的本姓是什么呢?」
「承蒙伊达大人谬赞,大久保真是惶恐之至。不瞒你说,我的本姓叫做大藏。」
「哦?大藏……把大藏改为大久保,似乎是降了一级喔!明明是大藏,结果却被改成大的洼地,我实在看不出有何高明之处。」
「恐怕普天之下,就只有你伊达大人会这么想。事实上,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把大藏改为大久保,是一种象徵出世的表现。」
「哦?何以见得?」
「当我还冠著大藏的姓氏时,正是猿乐师的大藏太夫。後来承蒙武田信玄公的大力提携,才得以晋升为能役者,并且跻身士份之列,人称猿乐藤十郎,其後复改名为大藏藤十郎……坦白说,这个名字取得相当不错。」
「这么说来,你还有别的名字喽?」
「是的,不过说起来那就更不好意思了。在这之前,我的名字叫手猿乐十兵卫。」
「手猿乐……那么,在猿乐当中你居何地位呢?」
长安笑著对政宗弯起食指。
「是手长的十兵卫,哈哈哈……换言之,我是精通各种乐器的十兵卫。当时的我,对於人们怀中究竟藏有多少金钱,往往一眼就能看透。」
「哦,那真是太厉害了。不过,若不是因为你拥有过人的才能,又怎会被称为手猿乐十兵卫呢?所以在我看来,手猿乐十兵卫才是真正的好名字。」
「多谢你的夸奖,我真是愧不敢当。不过,现在我是负责辅佐松平忠辉殿下的大久保长安。」
「喔,对不起、对不起,看来我似乎已经喝醉了。至於你嘛,还要不要再来一杯呢?十兵卫?」
「好的,谢谢!对了,你还有事要问我吗?伊达大人!」
「不瞒你说,我倒很想知道由十兵卫改为藤十郎、大藏,再改为大久保之间的详细经过。」
「没问题!当时的十兵卫,不!藤十郎的嗅觉非常敏锐,不但能够察觉他人怀中的金银,甚至连埋在地下的金银也逃不过他的鼻子。因此获得现任将军(家康)的赏识,派我在大久保忠邻的麾下任职,并获赐大久保之姓。对於大人的礼遇,我当然抱持著感恩的心情接受了,於是就此改名为大久保长安。」
「长安的出处是?」
「就是象徵浦安(平和)的意思。」
这时政宗更加确认长安是一个思虑周密的人,於是愈发欣赏他了。
如果此人的个性不够开朗,当然不可能了解复杂的人类世界。此外,胆敢断言现在正是懂得运用金钱之名人出现的时代者,绝对不会是个平庸之人。
「我说,长安啊!」
「喔,现在你也改口叫我长安了?事实上,很久以前我叫手猿乐十兵卫。」
「我打算和你交个朋友,不过首先请你告诉我,你认为自己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这时长安露出了足以使人溶化的笑容,说道:
「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女人。」
「什么?喜欢女人……」
「是的,连我自己都感到十分惊讶呢!凡是我看见的女人,我都希望将她们纳为己有。由於职务的关系,我经常与其他大人有所接触。每当我接受对方邀宴时,尽管我对身旁的女子毫无感觉,但是却会滔滔不绝地和她打情骂俏,等到我猛然醒觉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向对方求爱。」
政宗和小十郎不禁面面相觑。想到他话匣子一开就滔滔不绝的情形,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啊!原来你一看到女人就会向她求爱。」
「这就是我大久保长安最大的缺点。」
「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是缺点。坦白说,到现在为止,你总共向多少女人求爱了?」
「恐怕数都数不清呢!不过根据最保守的估计,至少也在千人以上。」
「唉,这么一来,你就不能成为天主教徒了。丰太阁认为只有一个妻子会令人无法忍受的观念,想必对你影响很深吧?」
政宗的话刚说完,大久保长安突然坐正了身子,然後恭恭敬敬地在胸前划个十字。
「事实上,我大久保石见守长安是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同时也是天主的忠实仆人。」
政宗不觉哑然失笑。


结果,长安终究没有说明来此拜访政宗的用意。他一边哼著当时最流行的隆达节(歌),一边尽情地跳舞,最後在烂醉如泥的情况下由政宗派人送了回去。
「大久保究竟是为什么而来的呢?」
当百思不得其解的片仓景纲侧头问时,政宗突然领悟长安的用意了。
长安此次前来,必是为了观察政宗的人品。由於他身为傅役兼执政,因此当然会很想知道即将成为松平忠辉之岳父的政宗,究竟是何等人物。
对长安而言,这是绝对不能等闲视之的大事。因此,他以毫不虚矫的真实面目出现在政宗的面前,藉此观察政宗的为人。
如果政宗在长安的心目中份量不够,那么他将会以翁婿之仪对待政宗,净谈些不关痛痒的问题,而不会谈及任何机密大事。
但是事实正好相反。
(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一旦这么想了以後,他就会逐渐信赖政宗,并且认为政宗足堪利用,而这也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对於这个自称千杯不醉、所历女子上千,而且能够知道他人怀中及地下所藏金银的人,政宗确实颇感兴趣。突然,政宗想到也许有一天当他们正走在路上时——
「挖这下面试试看吧,伊达大人!」
说不定地下果真蕴藏无数的金银财宝呢!当时开采金银的方法有很多种,其中随著自来水而自然流出的称为砂金,可以用捡拾的方法来采集。此外,在地下的某些部份则有全为金银的鑛层,此即所谓的「脉鑛」。一旦能够确实掌握这些金银层,那么将会发现这个世界就好像包裹著几层金银皮的芋头一样。
「不!芋头只有一层皮,但是金银皮却有数层之多。换言之,一旦知道剥皮的方法以後,则这个世界将会有如金银芋头一般。」
「那个人是如何察觉这些事情的呢?」
虽然政宗不断地反问自己,但是却一直找不到答案。
这时政宗突然想起一件故事。有一天武田信玄打算派遣一名忍者前去探查织田信长的动态,结果对方要求一万两佣金。
一万两的佣金高出行情太多,因此信玄特地派人前去交涉,希望能以三千两成交,但是对方却断然拒绝,而且坚持一万两就是一万两,绝对不打任何折扫。信玄无计可施,只好派当时名为大藏藤十郎的长安携带由甲州掘出的黄金一万两,交给对方作为佣金。
之後,这名忍者果然将织田势的军容、家臣数目、信长的性格及家中的派系等资料一一向信玄报告。但是信玄却在接获报告之後,另外派出一批杀手将此人杀死。
「那一万两一定就分毫未动地藏在屋内某处,快去取回来吧!」
然而,当杀手来到此人的家中後,却只在屋梁上发现一个小盒子,而一万两黄金则杳无踪影,於是杀手的首脑只好带著小盒子回来交给信玄。
信玄打开盒子一看,裏面有信玄亲笔签名的黄金一万两「取款条」、收据及一封信。
「信上到底写些什么呢?」
初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政宗,很关心地问道。
「武田大人终究还是不够圆熟。黄金和人虽然是两种不同的东西,但是却有一个共同的特质,那就是不论如何使用,都不会减少。由你一味地和我杀价的行为来看,可以断定你是绝对不会拥有天下的。尽管我要求以黄金一万两作为报酬,但是我所要的并不是黄金本身,而是具有一万两黄金价值的工作。对我来说,工作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派人来杀我,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即使现在你杀了我,将来我也会以不同的形式重新活过来。至於黄金嘛,我把它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就让它重新回归地下吧!事实上,不论人类如何处置黄金,它都丝毫不变地存在於世间,就好像工作永远是工作一样。」
这番怪异的言论,使得一向自诩聪明过人的政宗也感到头痛不已。
他知道这封信的本意,是说黄金和生命的本质其实并没有任何差别。
(杀人……就好像摇动树干使枝叶落下一样,单靠人类的力量来杀人,是永远杀不完的……)
同理,黄金一旦出土,则不论其形体如何改变,都无法改变其为黄金的本质。换言之,地表各处仍然会有黄金存在。
既然是人类把黄金从地底下挖出来,当然也应该由人类亲手把它埋回去才对。由此看来,被武田信玄派人杀害的这位忍者之想法,的确相当合乎达人之道……
「人类并没有值得骄傲之处,只有工作才值得尊敬……这就是那位忍者所要表达的意念。」
「是的,黄金只不过是芋头皮罢了,其价值远不如工作本身。」
说到这儿,政宗突然又将话锋一转。
「贵主人忠辉最大的优点……也就是说他的长处是什么呢?」
长安的回答非常有趣。
「据我所知,忠辉殿下并无任何可取之处。」
「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是的,他和一般人没有两样,生气时就大吼大叫,悲伤时就放声痛哭,丝毫不懂得克制自己的情感。」
两人就这样地进行充满玄机的谈话。等到长安喝得烂醉如泥被送回家之後,政宗的内心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小十郎,我知道长安来此的用意了。」
「喔,愿闻其详!」
「他想把忠辉教育成懂得使用黄金的达人。」
「懂得使用黄金的……?」
「对,正是如此!而且我敢确定,他是特地前来徵求我的同意的。不论如何,这次我总算大开眼界了。赶快命人准备一些礼物,我要亲自到女婿家去答礼。况且,现在也该是让他们成亲的时候了,所以我必须过去和他们讨论一下婚礼的日期。」
政宗很快地下达命令,然後又自言自语道:
「太平之世眼看就要到来,而我的财富也增加了。但是,什么叫做财富呢?是米,或是黄金?米粮是由大地所孕育,而黄金也蕴藏在地下……但是米粮终归是米粮,而黄金也只不过是黄金罢了。」
接著,政宗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用白扇在膝上一敲,然後大声说道:
「嗯,我知道了。真正尊贵的不是黄金本身,而是能够任人巧妙运用的工作。忍者的这番话果然是至理名言,原来他并不是真的想要黄金……而是把工作的价值用黄金来换算。也就是说,忍者之所以敢狮子大开口,是因为他认为工作本身的价值抵得过一万两黄金……」
由於和长安会面,因此政宗更加肯定太平盛世即将到来,而武力也会逐渐转移。


在这次的分封行动当中,家康特地将松平忠辉的住宅封於吴服桥门内。但是由於房子过於狭窄,因此当长安正式成为执政的同时,又在浅草御门(浅草桥)外的隅田川背後之空地,另外建了一栋宽广的大别墅。
选择浅草作为别墅建地的决定,足以表现出长安的深谋远虑,然而当时政宗并未察觉到这一点。
当时忠辉正与父亲家康住在伏见城,并未待在江户。
翌年,也就是庆长十年,年仅十四岁的忠辉被任命为从四位下右近卫权少将,并代替父亲家康前往大坂城谒见秀赖。至於和五郎八姬的婚礼,则是在第二年,也就是庆长十一年时举行。当时,从浅草见附外到观音之间,是一片广大的河滩,因此根本没有人会想到在此建立家园。
直到听说长安在河岸旁大兴土木以後,政宗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拜访他。
(这个家伙的所作所为,全都是超乎常人的举动……)
但是等到抵达工地之後,政宗却感到大吃一惊。在短短的时间内,河岸旁居然已经竖立了数千根粗大的松木,藉以导正水流方向,便於在河岸内侧建造宅邸。
三百多艘船只络绎不绝地运来泥土,以便将湿地填平。
待填土工作告一段落之後,筑屋工程也正式展开。身为执政的大久保石见守,当然也在现场指挥工事。
由於政宗是微服来访,因此当他眯著眼睛观赏巨宅前的人造水池及规划完整的水路时,
「请问你找哪位?」
一名工人模样的男子来到政宗面前,狐疑地打量著政宗身旁的随从,然後毫不客气地问道。
「大久保石见守在吗?我是伊达,伊达政宗。」
「什么?你是伊达大人!真是失礼之至。我这就为你通报,请随我来。」
男子带领政宗一行三人来到一栋类似武家住宅的屋前。政宗放眼看去,除了种满庭院的树木之外,从大门延伸到玄关的砂石道也予人一种朴实、幽静之美。此外,道路两侧还有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
当政宗来到玄关口时,石见守长安也接到了通知而匆匆赶来,彬彬有礼地平伏在地迎接政宗。
此时的长安和先前到伊达家时完全判若两人,变得非常谦和有礼。
「劳您驾来此看我,真是愧不敢当。这裏是我临时搭建的屋子,请你暂且委曲一下。失礼之处,还请伊达大人多多包涵。」
「这是什么话……我只是想来看看,但愿没有打扰到你。」
「哪裏、哪裏!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光荣。」
「你有客人吗?……」
「不,他们都是自己人,请放心吧!」
长安很快地拍拍手,然後请政宗换鞋。
政宗转身背对长安,慢慢地脱下草鞋。但是等他脱下草鞋回身一看,却忍不住低呼一声。


长安拍手之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原本空无一人的通道两旁,却在瞬间变得花团锦簇,热闹非凡。待政宗定睛一看,原来正有十二名穿著各色桂衣的年轻女子垂手站在通道两旁,十分恭敬地迎接自己。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石见守,难不成你会变魔术吗?」
「真是惶恐之至!不瞒你说,这些都是当初陪我到佐渡去的女子,现在我特地带她们来见你。」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她们都在你的带领下闻过黄金的味道喽!」
「那当然!这些女子多半来自加贺、能登等地。你也知道江户的女性人数较少,而若狭、加贺之间却有众多的女子,所以我特地调她们过来。」
「是吗?坦白说,我也经常从葭原找些女人过来。不过,你的作法还是教我大吃一惊。看来黄金对你而言,只不过是垂手可得的芋皮罢了。」
「不,不是的……」
来到厅内之後,更是叫政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厅内到处都摆放著舒适的靠椅,能够尽情地流览湖面的风光。而在屋内迎接政宗的,则是身著夷人衣帽、肌肤光滑柔润、白皙胜雪的美女。
「欢迎光临!」
待那名女子抬起头来时,政宗才赫然发现她拥有一双绿色的眼眸。在那一瞬间,政宗几乎无法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这名女子看起来有如一尊雕刻完美的艺术精品,她是……)
「伊达大人,这是任职於索提洛神父所主持之浅草医院的护士。」
「哦?」
「家中的女子都叫她玛丽亚小姐,她的名字和圣母玛丽亚一样。」
「哦!」
「我一向有气喘的毛病,所以经常请索提洛神父为我诊治。」
「嗯!」
政宗的回答十分轻率,但是长安却不认为其中含有轻蔑的意味。
「来,请坐!玛丽亚小姐,请你带领伊达大人入座吧!」
「好的,请跟我来!」
政宗的脑中一片空白。
(长安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这名女子拉著政宗走向长椅时,由其手上传来的冰凉感觉,令政宗回味不已。
在坐下的同时,政宗开口说道:
「真是不可思议,我对异邦女子居然也会产生欲望。」
「那当然!」
长安露出奇妙的表情回答道:
「毕竟地也是女人……我猜你应该会这么想吧?」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不,我的看法和你略有不同……」
「也许我政宗比你更喜欢女人……这是我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
接著长安用外语和这名女子一阵低语,然後她就站起身来在政宗面前行了个礼,随即施施然走了出去。不久之後,跟随长安由佐渡回来的女子们捧著葡萄酒及清酒鱼贯而入。
「这里不但可以看到白帆和都鸟,甚至连对岸的景色也可一览无遗。现在我们就一边享受美酒,一边欣赏风景吧!来,我敬你!」
听长安这么一说,政宗不禁脸色微红。在此之前,政宗的脑中一直萦绕著那名外国女子的倩影。
「哦,谢谢你,我正想喝一杯呢!这裏的景色的确美不胜收,令人有置身仙境的错觉。你看,甚至还可以从庭院裏眺望江上呢!对了,这些景致都是你一手创造出来的吗?」
「是的。不过,还有一点你没有注意到……那就是船只可以自在地进入宅邸之内。换言之,不论来者是谁,都可以直接把船开进屋内,这也可以算是它的优点之一。」
「嗯,由此可见你为这栋宅邸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这是我份内该作的事啊!等公主嫁过来之後,就让他们夫妇俩住在这裏,届时大人你就可以经常坐船来此观赏水上风光了。」
「你觉得水路胜过陆路吗?」
「是的。就使用角度而言,水路的运送能力远超过陆路。」
说到这裏,长安似乎想起什么似地笑著改变话题。
「伊达大人之所以将仙台建得如此富丽堂皇,不也是为了一新领民们的耳目吗?因此,当我接掌执政之职後,随即在松平家的领地内颁布了十项施政要点。」
「哦?内容都包括些什么呢?」
「第一,如果百姓对年贡的比例、项目有疑问,可以将自己的意见写出来,然後投进意见箱裏。第二,如果代官有非份的要求,对升立、立物的计量过重或要求百姓缴纳礼钱、草鞋钱,百姓可以提出告诉。此外,对於强盗、夜盗、下毒、纵火者的密告及谷物、借贷等方面的问题,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表示意见。」
政宗一面屈指计算,一面细心聆听。
「你确实相当用心。我相信在你的辅佐之下,即使是平庸的忠辉,也一定可以成为名君。」
「你知道吗?伊达大人!不久之後将军就要隐居了。」
「什么?将军要隐居?」
「是的,也许是在明年春天吧?……等秀忠上京时,德川大人就要把将军之职让给他了。」
「哦,这个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毕竟将军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这也正是丰太阁死时的年纪……因此他有意在此时宣布隐居,趁著还能动时到处游历一番……总之,他希望在死亡之前把政治大权交给第二代的将军,而自己则从旁监督。」
由於不知长安真正的计划,因此政宗噤口不语。
(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将如此重大的秘密告诉我?)
「因此我想,我们家的殿下,也就是第二代将军的弟弟……可望增加五、六十万石的领地。」
「哦?」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岳父大人的你,当然也会对女婿鼎力襄助,不是吗?而且……」
「而且?」
「不久之後,我就要奉命到各地去开发金山了。据我所知,除了佐渡之外,石见银山、伊豆金山及奥州南部也都蕴藏著丰富的金鑛。当然,相模的土肥也是一个重要的金鑛产地。由於金鑛遍布地下,因此我必须走遍日本国土,找出所有的金鑛来。」
「哦?那么这裏……」
话未说完,政宗突然恍然大悟。原来长安是想利用此地来往便利的水路,来运送金银。
「根据葡萄牙及西班牙人的惯例,金银出土以後,通常是采三七分帐或四六分帐。」
「你所谓的三七分帐,是指将全部出土金银中的七分交给将军,而挖掘者本身保留其余的三分?」
「不,正好相反,是挖掘者得到七分,而其余的三分纳入公家……不过我总觉得这么一来,我们似乎拿得太多了,因此决定采四六分帐。总之,不久之後忠辉殿下所拥有的金银,必然远超过将军家……这么一来,将军家又会作何感想呢?这实在是非常微妙的事情。」
「哦,不久以後我的女婿就会变得比将军家更有钱?」
「是的。截至目前为止,我并未向将军提出四六分帐的建议。事实上,其中的六分主要是用来支付挖掘金鑛的费用。而届时这栋房屋……将会成为贮藏金银的宝库……」
长安若无其事地说完之後,随即在杯中倒满了葡萄酒。


对政宗而言,大久保石见守长安的这一番话,令他觉得颇不是味道。
不论是四六分帐或五五分帐,总之现在的家康一定会急著想要挖出所有的金银。不过,以目前的开采方式来说,的确需要耗费六分的费用。更何况,并不是所有的开采行动都能顺利地挖掘出金银来。
但是,如果拥有一个能够嗅出脉鑛正确所在的天才,那么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即使是连在工地也少不了美人陪伴的长安,也不可能将分得的六分全部用完。那么,剩余的金银该如何处理呢……?
一旦浅草住宅所拥有的金银果真超过将军秀忠藏宝库中所藏的黄金,那么事情就会变得非常复杂了。
(世间的事真是奇妙啊……)
大久保长安之所以急於接近政宗,与其说是要商讨有关婚礼之事,倒不如说是为了将自己的心事告诉政宗,希望借重政宗的智慧。
然而,政宗却不能轻率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为了避免触怒将军,最好的方法就是隐瞒金银的产量,并且妥善地隐藏起来。但是,私藏金银一旦事发,那可是一项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啊!
再说,家康真的会同意长安四六分帐的提议吗?
不过平心而论,长安的确具有胁迫家康答应其要求的条件。当然,长安自己也一定心裏有数。
问题是,如果长安只是自恃具有这种特殊才能,但实际上掘出来的却是一堆破铜烂铁,那么後果就不堪设想了。
这一天,政宗恍若置身恶梦般地带著奇异的感觉离开长安处。
一揑即碎的玻璃美人及耀眼的黄金山,使得政宗的内心翻腾不已。
「如果把四六分帐倒过来,改为六四分帐呢?」
虽然这些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是政宗并未贸然说出。
「纵使答应将六分纳入公家,而自己只保留四分,但万一找不到鑛产,那又该怎么办呢?」
这些话一旦出口,即表示和长安之间的谋议已告成立:如此一来,必将招致极大的危险。毕竟,伊达也是善於卖弄小技巧的人……不过,当然也可能因而遭人算计。
(黄金这种东西真的单凭挖掘就能大量出产吗?……)
但是这并不是别人的事,而这个拥有特殊才能的人正是自己女婿的家老,因此对於他所提的建议,政宗当然应该慎重考虑才对。
(家康决定在不久之後隐居,的确是相当聪明的做法。当然,他并不是从此不管世事,而只是退居幕後,善尽监督之责,以训练秀忠成为人上人。更何况,家康在隐居之後,必然会转而从事鑛业及贸易。)
如此一来,忠辉和自己的立场就会变得非常微妙了。
如果站在家康的立场,那么政宗或许会想:
「让长安去挖掘金银,然後伺机将其夺走。」
一旦家康真的如此决定,那么结果又将如何呢?
当然,长安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事实上,长安之所以对政宗推心置腹,甚至愿意和他平分金银,目的不外是想要藉著政宗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此外,浅草住宅所在的位置也非常奇特。
任何人只要一踏出浅草见附之门,就不再置身府内了。而政宗如果想要往返本国,就一定要经过此地。因此,这不但是一幢宽敞的巨宅,而且还有无数引人注目的船只进出屋宇之间。
(他是不是故意设计来陷害我呢?……)
假设此地果真藏有大量黄金:
「请暂时借放在贵国境内……」
一旦长安提出这个要求,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呢?也许他就是抱著这个目的而来接近自己呢!
果真如此,那么又该怎么办呢?
身为二代将军秀忠之弟的岳父,绝对不能做出任何轻率的举动,否则必然会被指为「意图谋夺德川家的财富」。一旦蒙上这个不白之寃,则今後势必无法继续发展自己的实力。
(也许是我多虑了……)
原本酷爱冒险的政宗,此时却格外地小心谨慎。
或许长安是家康派来刺探自己秘密的人……
等到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以後——
「少将,你又来了!」
届时家康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揶揄自己。
面对如此窘迫的状况,政宗当然会气愤不已。
(还是和他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安全……)
政宗暗自警惕自己。
不久之俊,冬天来临了。
家康於这年的九月初回到江户,并在冬初来到伊达家中拜访政宗。
「好久没有和你下棋了,想必你的棋艺又进步不少了吧?」
政宗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对待家康,因此只好保持沈默。
「下棋就和真实的人生一样,因此不论我如何努力,终究还是赢不了将军的。不过,我听说你已经决定在明年宣布隐居了。」
当两人正沉迷於对弈之乐时,政宗突然开口问道。
「哦,是谁告诉你的?」
「是大久保长安。」
「原来是长安那个长舌公啊!」
「正是他!再者,隐居以後你是不是打算从事开采金鑛及贸易等事业呢?」
「什么?他连这件事也说出来了?请问长安是不是经常上你这儿来呢?」
「不!自从他成为忠辉公的家老之後,只到我这儿来打过一次招呼。另外一次则是当我到千住猎鹰时,归途顺道到他的工地去绕了一圈。」
「浅草的房子不日即将完成,所以我们也该开始筹备儿女的婚礼了。此外,还有一件事也正等著我们去做。」
「哦?是什么事呢?」
「就是有关五郎八姬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嫡子虎菊丸的事啊!」
「哦?是虎菊丸啊!他现在正住在这裏呢!」
「我有意让虎菊丸和小女於市定亲。」
「什么,让虎菊丸和……」
「不久之後我就要宣布隐居了,因此凡是能够决定的事,我都希望尽早决定好。我的年纪毕竟大了,性情难免比较急躁。」
由这一番话看来,可见家康的心中早已另有打算。
「这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我来此就是为了听你的回答,既然你也觉得很好,那么我们就这么决定了。」
这件事来得如此突然,以致政宗根本无暇仔细思考。
五郎八姬嫁给忠辉,而虎菊丸迎娶市姬为妻……对於家康所提亲上加亲的建议,伊达家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为什么家康会突然把我看得如此重要呢?)
政宗不断地反问自己。
或许是因为家康不希望与狡猾的政宗为敌,所以才干方百计地笼络政宗吧?
这一天,家康很高兴地见过五郎八姬、虎菊丸及爱夫人田村氏以後,随即打道回府了。
直到后来政宗才知道,原来当时大久保长安早巳到石见的鑛山去了。
过了大约半个月以後,江户地区开始一年一度的流行性感冒。
在江户的伊达家中,女人们相继病倒,当然五郎八姬和爱夫人也无法幸免。母女两人的病情拖延时日甚久,一直到长安出现以後,才渐有起色。
当然,她们的病并下是由长安所治愈,而是因为接受和长安一起乘轿而来的索提洛大夫及浅草医院中那名外国护士的细心照顾,而告痊愈的。
「我从石见回来以後,就听说夫人和公主都得了感冒,於是立刻赶来探望她们。不过请你放心吧!伊达大人。天主已经派了名医前来,相信一定可以治好她们的。」
於是索提洛开始检查病人的情况,并且给与退烧药。最後,他又诊断出政宗也罹患了感冒。
「根据索提洛大夫的诊断,大人你也患了疾病。如果放任不管,则半夜裏就会开始发高烧,可能得在床上躺个四、五天呢!为了预防病情恶化,你还是赶快吃下这些药,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这一天长安的态度非常强悍,以致政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到底态度强悍的长安,才是真正的他?抑或卑躬曲膝的长安,才是真正的他呢?政宗并不知道。
总之,他不容分说地强迫政宗躺在床上,并且亲自侍奉汤药。接著,他又以严肃的表情对护士说了一大串话。
「是,我知道了。」
紧接著那名肌肤胜雪的外国护士来到政宗身旁,温柔地把他塞进棉被裹,然後用湿毛巾盖在他的额头上。
「不要乱动,不要乱动呀!」
她半抱著政宗的上身,强迫他安静地躺下来。
政宗有一项广为人知的习性,那就是纵使生病,也绝对不会闭上眼睛睡觉。但由於此次所染的病非同小可,因而即一向如生龙活虎般的政宗,也禁不起病魔的摧残而告病倒。在这名外国护士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政宗突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後来政宗才察觉那位六尺高的索提洛大夫不知何时早巳离去,而其床边则只剩下长安及那名女护士。
「好好地躺著休息一下,明天就会没事了。你尽管放心,玛丽亚小姐会一直留在这儿照顾你的。」
长安以专家的口吻说道,然後毫不避讳地拿起夜壶。
「不管他如何坚持,你都不能让他起床。」
他一边吩咐玛丽亚,一边用手按住政宗的性器,教他躺在床上排尿的方法。
「是,我知道了。」
玛丽亚笑著回答道。这时,政宗只觉全身滚烫。
「大人,我到石见银山的废坑勘察之後,发现那儿确实蕴藏了大量的金银。」
「哦!」
「日本很快就能在世界舞台上崭露头角,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才行。」
「嗯!」
「等到樱花盛开之际,将军就要上京去了。所以,以後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你呢!……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健康,然後……」
说到这儿,他突然弯身在政宗的耳边低声说道:
「你的病情绝对不能再恶化了,自己要多注意一下。快打起精神来,向病魔挑战吧!」
「嗯!」
「对於你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坐视不顾的。所以,你只要好好地调养身体就行,其他什么事都不要想。」
政宗思绪茫然地闭上双眼。此时的他,只觉得又生气又狼狈,而且脉搏急速跳动,浑身发著高烧。
「在我长安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个梦想。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带著五族女子,浩浩荡荡地前往罗马朝圣。毕竟,整个佐渡岛上遍布著金银,哈哈哈……啊,我不该说这么多话的,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我会和索提洛大夫一起来看你,不过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行。玛丽亚小姐,拜托你了。」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玛丽亚那温柔的声音仿如天籁一般,使人感觉全身都要被溶化了似地。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2:00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4开拓精神==================




政宗并非木石。
对於斜坐在自己枕边的女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馨香,以及不时温柔地抚摸自己额头的举动,政宗当然不可能无动於衷。
「嗯!」
对於逐渐升高的热情,起初政宗还极力地克制著,因为他非常清楚大久保长安的真正目的。
(那家伙有求於我,所以故意把这个女人送给我……)
这个金发、碧眼,也就是长安口中所谓的「五族女子」,是否也具有和日本女子相同的生理构造呢?除非亲眼目睹,否则政宗绝对不会轻易相信他人的说法。
虽然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但是既然明知这是他人故意设下的陷阱,就绝不能轻易地受到诱惑,否则又怎配称为一个武士呢?……想到这儿,政宗又重新打起精神来。
这一年政宗三十八岁,正值壮年时期,因此思想和行动会相互矛盾,也是理所当然。
更何况,玛丽亚护士也正千方百计地挑逗他。首先她用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轻抚政宗的右手,然後不时地亲吻政宗的额头、脸颊及唇边的髭须。经过一阵逗弄之後,原本冰冷的手掌逐渐热了起来。当政宗微闭单眼望著对方时,内心突然涌起一股不可思议的迫切感。
「女子有意而男子退缩不前,是身为男性的耻辱。」想到这句日本有名的俗谚,政宗慌忙闭上眼睛。
这时,政宗的眼前突然浮现与自己未曾谋面的织田信长的脸来。
当然,那只是从画像所得来的记忆。画中的景象,是信长在七尺二寸、荷著长枪的黑和尚亚斯开的陪伴下,意气风发地从长筱战场班师回朝的情形。
(——亚斯开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政宗若有所悟。
男人也有不可思议的外表。
进入前人足迹未到之处加以开拓,这就是一种冒险心理的表现。事实上,人们之所以能够拥有第一的头衔,即是由於这种冒险心理导致的成果。
将七尺二寸的黑和尚献给信长的,是一位名叫瓦里亚尼的传教士。这位有断袖之癖的传教士知道信长也颇好此道,因此特地将这珍奇的瑰宝献给他。
结果信长不但坦然地接受,而且坦然地表明爱意,坦然地让他带著枪陪伴在自己身边。
在政宗的心裏,被列为战争对手的并不是武田、今川或毛利,而是信长、秀吉、家康等三杰。
但是,秀吉和家康终其一生都只在日本女人堆中打滚,惟有信长敢於鼓起勇气,将触角伸向他邦领域。
更何况信长所接触的,是一个勇猛的男子,而不是女人。因此,对於这个金发碧眼的异邦女子,伊达政宗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接纳她。
政宗终於想通了。而一旦想通之後,心中的别扭自然也就一扫而空。虽然此女的外表和日本女人全然不同,但是却浑身散发出一股热力,使得男人为她心旌荡漾。於是政宗慢慢地合上双眼,紧紧地回握对方的手,然後用力将她拉近身旁:
「吻我!」
他低声命令道。
既然决定投入战局,就必须有一战而霸的把握。於是政宗不断地探索对方丰腴的身躯,试图最有利的攻击点。
「如果你要亲我嘴,就必须到我身上来。」
「啊,这样不太好吧?」
「没关系,我会用刺刀从下面刺你。」
「哦?」
「你是唯一能够撩动我心弦的女子,不过我有长枪可以对付你,你得有所觉悟才行喔!」
「好,我知道了。」
这时整个伊达家中陷入一片寂静。女士们在服下退烧药以後,都已进入熟睡当中。不久之後,寂静的室内突然传出一阵微妙的声响。


翌日一早,大久保长安带著虚假的表情与医生一块前来。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原本因高烧而不断发出呓语的夫人及数名侍女,已经能够起床迎接他们了。
「这都是靠天主的力量。」
长安一反常态地并未多言,仅恭谨地在胸前划个十字就来到了政宗的房内。下过,在掀开布帘的那一瞬间,长安却觉得非常紧张。由於不知自己将会见到何种景象,因此他故意咳了两声。
「殿下,浅草医院的大夫来复诊了。」
「哦,赶快请进!」
「是!」
长安谨慎地拉开纸门,同时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那是一种意味著「计划成功」的得意笑容。
在起居室裏,政宗正盘腿坐在床上,两眼笔直地瞪著长安。
而那位美丽的护士,则非常认真地帮他按摩肩膀。今天她所穿的,不再是昨晚那件充满南蛮风味的白衣,而是用金、银丝线编织而成的美丽桂衣。当她看到长安时,随即停止正为政宗按摩的双手,兴高采烈地展示身上的桂衣,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哇,真是太美了。经过一整夜的看护,你一定累了吧?」
玛丽亚似乎不太习惯长安的嘲弄,因而羞赧地低头不语。接著,长安十分恭敬地向政宗行了个礼。
「奥州的王啊!我是你的忠实仆人长安,请让医生为你把脉吧!」
於是索提洛医生开始为政宗把脉,而且态度比昨晚更加恭谨。看来,他似乎已经从长安的口中知道了某些事情。
索提洛大夫把脉过後,俯首在长安身旁一阵耳语,而长安则摇头不语。待索提洛医生告退之时,长安还特地送到了门口。
再度踏进屋内时,长安发现玛丽亚又在帮政宗按摩肩膀,而政宗则漠然望著窗外。
「石见守!」
「在!」
「麻烦你告诉这个女人,当有旁人在场时,绝对不准她像水蛭般地黏著我。」
长安这才放心似地笑了起来。
「殿下,要不要我帮你加一句话呢?……当没有旁人在场时,随便你怎么吻我都行……如果不加上这一句,那么玛丽亚可能会误以为殿下并不喜欢她,於是愤而离家出走呢!」
「什么?离家出走……」
「是啊!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你的女人,如果连你也弃她如敞屣的话,那么她当然会离家出走喽!」
「好吧,那就照你的意思喽!请你告诉她,当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她可以兴之所至地亲吻我。」
「遵命!」
待长安转述政宗的话後,玛丽亚高兴地抱著政宗的颈子又亲又吻。
「石见守!」
「大人有何吩咐?」
「这就是你献给我的女子?不过,你是不是打算要多找几个,好让我随时变换一下口味呢?」
「伊达大人,你真的这么想吗?……」
「那当然!很快地我也会踏上世界之旅,因此必须先习惯这些事情。」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你放心,届时我会替你物色一些女子的。」
「关於这一点,我有件事情要请教你。在当今的日本国内,拥有这种南蛮水蛭的大名除了我以外,还有几个人呢?」
「这个问题真叫人感到意外。不瞒你说,当今日本国内就只有殿下一人而已。」
「好,那么我再问你,为什么要把玛丽亚送给我呢?」
「嘿嘿嘿……当然是因为我有求於殿下你喽!」
长安略感尴尬地摸著鬓脚。
「基於我对忠辉殿下的忠诚,因此首先想到的,是必须和他的岳父大人处得很好,以便使其成为我们的同志。」
「哦?这么说来,建立合作关系是你的首要目的喽?」
「正是如此!老实说,我竭诚希望能挖掘出大量的黄金,然後陪著殿下到海外游历,日日与南蛮、红毛为伍,使日本名扬世界。」
「原来如此!」
「丰太阁并不了解日本天地太过狭窄的事实,而且这片天地即将交由忠辉大人的兄长秀忠公统理……如果细心观察的话,那么将会发现当今世界正划分成两股势力。」
「什么?世界一分为二?」
「是的,这两股势力分别由南蛮人的首脑菲利浦王及红毛人的首领英王威廉·亚当所领导,双方均致力於扩增领土,以致在世界各地引发了许多纷争。」
「哦,南蛮人和红毛人无法和平相处吗?」
「正是!它们的关系就好像江户和大坂……以宗教为例,即有如日莲宗与念佛宗彼此之间的竞争一样。」
「哦!」
政宗下意识地坐正了身子。
「玛丽亚,我的肩膀已经不酸了,你先休息一下吧……石见守,如今跟随在将军身边的三浦按针……亦即遭遇海难而漂流至丰後海滨,其後并於庆长五年前往大坂城向将军求助的威廉……到底是何方人氏呢?」
「他是红毛人。」
「哦?但玛丽亚却是南蛮人。」
这时,长安的脸上突然露出胜利的表情。
「正是如此!事实上,她和将军家的三浦按针可是水火不容的世仇呢!」
「哦!」
政宗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紧绷。
「这么说来,你是有计划地把将军的敌人强塞到我这儿来喽?……」
「正是如此!」
长安挑衅似地挺胸说道:
「如果你决定纳玛丽亚为妾,那就必须有相当的觉悟才行。」
「是吗?将军宠爱红毛,而我眷顾南蛮……这么一来,怎么可能如你所言,使天下太平呢?」
「殿下你有所不知,根据最近的消息指出,目前在日本国内的南蛮人之间可说是暗潮汹涌呢!」
「是由於将军身旁的红毛人所引起?」
「正是!如今由於将军对红毛人恩宠有加,并且逐渐和南蛮人疏远,因而使得传教士罗威尔於天文十八年(一五四九)来到本国所奠立的天主教根基面临灭绝的危险……换言之,南蛮人近六十年来的苦心经营即将化为泡影,甚至可能遭到被驱逐出境的命运。为了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他们很可能会发起暴动。」
「什么?你是说南蛮人企图与将军为敌?」
「这些南蛮人所采取的方法不外两种。其一是派人刺杀三浦按针,并防止红毛人接近日本。其二是推翻执行反南蛮政策的日本政府,亦即德川幕府,拥立反红毛政府。」
「石见守,你说话太喜欢拐弯抹角了。现在请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所谓的反红毛政府究竟是指什么?」
「好,大人请听我仔细道来。在当今的日本国内,有很多因为关原之役而沦为囚犯的大名及侍卫,因此南蛮人有意利用他们成立丰臣政权……就是这么回事!」
「什么?建立丰臣政权……?」
「是的!大坂城的难攻易守,是世界知名的,而这座城正由丰臣家的幼主秀赖所掌管,因此只要设法将这些沦为囚犯的大名及遗臣送进城内,再加上天主教信徒及笃信天主教的大名之大力协助,一定可以……」
「蠢蛋!居然敢毫不避讳地谈论此事,难道你不怕被将军砍头?」
「这些问题我早就想过了……只要大家肯耐心地守在难攻易守的大坂城内,应该不会招致太大的危险才对。这段期间之内,西班牙的菲利浦王必然会率领大批舰队前来支援。届时,他们就可以使用国崩大炮歼灭敌人了。」
「你、你说什么?什么叫做国崩?」
「这种大炮和一次只能发射一发子弹、杀死一名敌人的洋枪不同,而是只要一按开关,就能不断地发射子弹,而且一次能够打倒数百人的新型武器。」
政宗闻言不由得毛骨悚然。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能够利用炸药制成洋枪,那么大炮又有什么困难呢?
「哈哈哈……」
政宗藉大笑来掩饰内心的恐惧。
「你的意思是说,在菲利浦王的大舰队赶到之前,他们只需拥城自守,适当地应付攻坚的敌军,那么大坂城就不虞陷落……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看到政宗脸上的笑容,长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即使没有这件事,我一样会把玛丽亚小姐献给殿下。」
「哦?你的话愈来愈复杂了。」
「是吗?有关菲利浦王会利用国崩大炮击灭敌人的说法,绝非无稽之谈。届时,恐怕伊达家的军队及松平上总介忠辉都会在炮火的洗礼下化为灰烬……」
「哈哈哈……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连我也无法幸免於炮弹的轰炸喽?」
「是的!不过,如果能适度地抑制将军身边的红毛人……亦即控制英国人和荷兰人的势力,再加上身为副将军的伊达殿下本身是个天主教徒,甚至连侧室也是一个酷似玉蜀黍的南蛮人……这么一来,事情就好办了。」
坦白说,政宗从未感受到如此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这是日本人从未想过的伟大谋略。
在大坂城兴兵叛乱……的确,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情。自关原之役後,国内的囚犯人数骤增了数十万人,此时只要有人能很有技巧地煽动秀赖,说服他在大坂城誓师起义,那么必将使得天下大乱……想到这裏,政宗觉得更加不安了。事实上,他在很早以前就想过这一点,因而才会一再地建议家康把秀赖接到伏见城,由他亲自抚育。
但是,有人想要利用南蛮人与红毛人对立的情势,进行大规模叛乱一事,却是他始料所未及当然,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则这也可以说是必然的结果。
对国家而言,本国移民在海外的权益是不容被侵犯的。因此,不论是多么优秀的名君或难得的善政,一旦与本国的利益发生冲突,都必须予以惩罚。
於是乎这些身处异邦的人士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乃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建立一个能够配合自己的政权。
即使是在太平盛世,也会有人对时局感到不满,因此,一旦有人从旁煽动……再加上又有一个有力的後盾,那么他们当然会有恃无恐地兴兵叛乱。
(大久保长安这家伙居然称我为副将军……不!对於他的奉承,我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石见守,方才你用了两个我不表赞同的字眼。」
「哦?愿闻其详!」
「你说将军和英国人、荷兰人结交,而副将军则和南蛮的玉蜀黍……你所谓的副将军和玉蜀黍,究竟是指什么呢?」
「哈哈哈……殿下你似乎有点茫然了……我想殿下自己也已经察觉到,将军一直将你视为副手,因此我称你为副将军绝非阿谀之词。而且,我相信殿下本身必然也有同感……」
「嗯!那么玉蜀黍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裏,长安突然用力一拍额头。
「恕我失言。你也知道长安向来喜欢女人,因此总是一不小心就说错话了。」
「失言?我还是不懂。」
「事情是这样的:我曾经把由南蛮传过来的玉蜀黍种在庭院中,结果当其长成之後,尖端却出现一撮金黄色的须毛。」
「原来如此!」
「这些须毛在阳光下是金黄色,但一到树荫下,就会变成暗褐色……因此令我产生联想。这些南蛮女子多半具有蓝色眼眸……而且她们身上的毛发颜色和玉蜀黍须毛极为类似。」
政宗连忙转身端详站在身旁的玛丽亚。只见听不懂日语的玛丽亚自顾自地玩弄政宗的双手,一副沉醉在幸福之中的模样。
「噢!」
政宗低声呻吟道。
「那么你所指的玉蜀黍是她喽?」
「是的……失言、失言!这是我的无心之过,还请你多多包涵。」
「既是无心之失,我当然不会怪罪於你……这么说来,你是为了挑起南蛮与红毛之间的冲突而来请我帮忙的喽?」
「正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么我也不能退却喽?毕竟,在全国这么多大名当中,只有我拥有南蛮侧室……我这么说并不为过吧?」
「另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还有其他事情?」
「我希望殿下能准许以救助贫苦为职志而建立浅草医院、人称『贫穷者之父』的索提洛大夫到这儿来传教……」
「啊?你想要把我变成天主教徒吗?」
「撇开他为你治好感冒的功劳不讲,他的医术一流可是不争的事实。对於这一点,我相信夫人和侍女们都会赞同我的说法……再说,这么做也是为了日本好啊!」
政宗再度看看玛丽亚,然後一口答应长安的请求。
「好吧!对於你想要以大坂为根据地,煽动秀赖引发暴乱的蠢动行为,我并不赞同。不过,有关传教的要求,我倒可以答应你。」
「真的吗?那真是太感谢你了。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安心地筹备两家的婚事了。」
长安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後起身告退。


在所有的武将、大名之中,大久保石见守长安的确具有过人的胆识。不过,即使是像他这样的英才,也往往会受到生长环境的影响。除了伊达政宗以外,长安曾先後为大久保忠邻、德川家康及更早以前的武田信玄所重用,由此可见他和为信长所发掘的木下藤吉郎一样,具有无人可以匹敌的魅力和才气。
正如他自己的告白,最初他只是一个没没无闻的乡村猿乐役者,其後因为才能受到德川家的重臣大久保忠邻之肯定,才得以接任幕府首任的「所务奉行」之职。由於他的行事颇能符合家康的心意……同时又对鑛业学有专长,因而跃升为金山奉行。在担任金山奉行的这段期间,他采用史无前例的包工制度,并兼任家康六男松平忠辉的执政。如此艰钜的任务,绝非才智平庸者所能胜任的。
也许长安内心以为,忠辉即是他从家康那儿所得到的人质。
他精通数学、土木,同时经济、行政手腕也相当卓越。此外,对其他各类知识也均有涉猎。
当然,这些知识必定是学自某人。而根据政宗的观察,浅草教会的索提洛神父必然也是其中之一。
庆长十五、六年间,政宗邀请路易斯·索提洛来到自己家中,并耐心地聆听天主教圣凡西斯科派的传教。但实际上早在庆长十年间,政宗就经常与索提洛神父会面了。
居中介绍两人认识的,当然就是大久保长安。正确地说,当长安引荐医术良好的浅草教会传教土布耳吉利约为侍女们治病时,即是政宗首次接触传教士的契机。
因此,到了政宗的长女五郎八姬正式嫁与松平忠辉为妻的庆长十一年十二月时,政宗夫人和五郎八姬都已成为虔诚的天主教徒。
这当然也是大久保长安计划中的一部份。他希望新娘在嫁入松平家以前,就已经成为天主教徒;如此一来,主人忠辉便会经由新婚妻子的影响,也成为天主教徒。由这件事情即可充份证明,长安确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而这也正是大久保长安的真面目。
在全国各大名中,政宗是第一个纳南蛮妇女为妾的人。虽然当初是长安强把玛丽亚送进他的怀中,但是政宗绝非是甘心任人摆布的男人。
事实上,在独眼龙政宗的眼中,不论是玛丽亚、长安、神父、修道士或忠辉、家康等,都是可以活用的道具。
(这家伙的想法我可是心知肚明……)
若想使日本屹立於世界舞台上,那么除了接近红毛人(英国人和荷兰人)之外,同时也必须与南蛮人(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保持密切的往来才行。
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则利用家康之子忠辉是最好的方法。一旦忠辉改奉天主教,那么整个日本国内大约六十万的天主教徒,必然会以忠辉为统帅。
此一卓越政治见解的发想根源,系出自对家康的信赖。
家康当然也很清楚这类政治手腕,因此只要把实情告诉他,他一定会明白的。一旦忠辉、长安和伊达政宗联手,必然能够展现崭新的外交手腕。政宗深信,只要一开始就对家康坦诚相告,那么他一定不会反对。
(为了向家康说明真相,只好先答应见见这位索提洛神父喽……)
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实在不宜再对家康施些小伎俩了。於是,政宗坦白地告诉长安:
「石见守,你的才智之高,恐怕连孔明也要自叹弗如了。因此,我决定完完全全地相信你,而且从今以後不再干涉你的行动。」
「真的?谢谢你……我大久保长安愿意以性命向你担保,绝对不会做出不利殿下的举动。」
「是吗?虽然你的背後还有我……但是你可千万不要对外人说起。」
「当然……当然!」
「听你的口气,似乎有点不服?你别忘了,你的背後固然有我,但是我的背後却还有将军……此外,你还必须了解一点,我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著红毛或南蛮依其所愿去引发暴动的。」
「那当然,但是有一点我必须先向你表明,我是南蛮派的支持者。」
「我知道!不过,你所送来的玉蜀黍已经够令我神魂颠倒的了,可别再把红毛人带到我这儿来喽!」
「真是惶恐之至,哈哈哈……你放心,我不会把红毛妇女送给国内任何一个人的。」
两人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谈话。待长安离去之後,政宗随即来到家康处。
如果不先说明自己的想法,那么一定又会招致家康的猜忌。届时,他会认为政宗又在卖弄小伎俩……如此一来,後果就不堪设想了。
一旦家康知道当他正透过三浦按针和红毛人讨论贸易及鑛业的合伙事宜时,政宗居然和他最信任的金山奉行秘密来往,试图与南蛮人连成一气,於是便直觉地认为政宗有意背叛他。到了那个时候,不但政宗自己,甚至连女婿忠辉的小命也会不保。
如果是一般人,那么想到这个後果必然会吓得屁滚尿流,但是政宗并不是胆小之人。
相反地,他直言不讳地指出家康思虑不足之处,并且以严正的态度予以补充。
「今天我要说些将军不爱听的话。」
「哦?愿闻其详。」
家康以和蔼的口气说道,然後摒退身旁的侍卫。
「我早就已经觉悟到,身为一个征夷大将军是必须忍受寂寞的。由於我的地位崇高,因此所有的人都对我敬而远之。即使偶尔碰面,也是一味地奉承我,净说些无聊、空洞的话。」
「正因为如此,所以今天我要说些令你耳目一新的话。不过,等你听完以後,也许会大吃一惊呢!胆敢请问将军,可曾想过接触南蛮女子?」
「你所谓的南蛮女子是指……?」
「当然,红毛女子也可以。」
「红毛?」
家康讶异地瞪大了双眼。看他那副瞪大双眼的模样,就好像狐狸群中的首领一般。
「坦白说,我并不认识任何红毛女性。不过,由於三浦按针非常寂寞,因此我想既然没有红毛女性,那么南蛮女子应该也可以。我曾经派人四处寻找适当人选,但是却一无所获,所以最後我可能会让他娶日本女子为妻。」
「哦……这么说来,我的运气算是很好喽?不瞒您说,我最近刚纳了一名南蛮女子为侧室。」
这时家康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儍笑不已。
「是吗?真是令人羡慕啊!对了,那个女人现在几岁了?」
「二十二岁。」
「哦,还很年轻嘛!当然,过去也有人建议我娶这样的女人为妻,但是由於我已透过三浦按针和红毛人进行交易,怎么可以再纳南蛮人为侧室呢?……如此一来,岂不是正式与他们为敌了吗?在这种情况下,事情又怎么能顺利进行呢?」
「将军,你知道是谁把这名南蛮女子献给我的吗?」
「哦,是谁呢?」
「是你最宠爱的金山奉行大久保石见守。」
「原来是他啊!据我所知,长安和有马晴信都认识了许多异邦女子。告诉我,她是一个好女人吗?」
「是的。现在我们的感情如胶似漆……」
「那就好!很高兴她能获得你的疼爱。」
「对了!将军,你知道一家由浅草教会所兴办的贫民医院吗?」
「我曾经听长安提起过,但是并未深入了解。」
「担任该区教长的神父,名叫索提洛。」
「噢……是吗?」
「将军,如果你透过三浦按针和红毛人交易,而我则经由侧室开拓和南蛮人交易的道路,那么你作何感想呢?」
这时家康又笑了起来。
「我想世界可能会分为两派,而且互相竞争。」伊达继续说。
「正是如此!人类除了外表上的差异之外,往往还喜欢分成两派,互相残杀。」
「就因为如此,所以我认为不应只和某一方来往……换句话说,将军和我可以分别和不同的对象往来,如此对日本反而更加有利。」
「如果你真这么认为的话,那就放手去做吧!……不过,千万不能只做表面工夫,也不能违背信义。要知道,无视於信义之存在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单和红毛人亲近的结果,必将招致南蛮人极大的反感,甚至引来菲利浦王的海军舰队……如果将军允许我和浅草教会的索提洛神父来往,不就可以掌握正确的情报了吗?依我看来,这才是上上之策。」
「那就照你说的去做吧!不过,事实上我是非常反对这种权谋术数的……更何况,这么做真的行得通吗?」
(只要好好地跟将军说,他终究会明白的……)
政宗暗想。
「你放心,只要事前的沟通工夫做得彻底,这个计划一定会成功的。别忘了,曾经有人说我是双面膏药哩!」
家康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原来你也知道这件事啊!少将。的确,在关原之役前,几乎所有的人都称伊达为双面膏药:不过,我相信应该没有人敢当面这么称呼你才对。」
「真是惭愧!当时大家都以为我不是讨好大坂,就是讨好德川:如果不能讨好德川,就转而讨好大坂……正因为他们以过於单纯的划分方式来看我,所以才会把我视为老奸巨滑的狐狸。」
一提到「狐狸」两个字,家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最新的绰号,就叫做「狐狸」。
「以道义立国是我的理想,因此最讨厌各种奸诈伎俩。换言之,不论是联合南蛮欺负红毛或联合红毛对付南蛮,都是我所不乐意做的事。」
「那当然!」
「当然,如果能和双方均保持良好关系,那是再奸也下过的了。坦白说,除了你以外,我是不会放心地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办的。所以,有关索提洛和南蛮的事情,就交给你全权处理吧!」
「这番话似乎透露出一股不寻常的讯息喔!」
「此话怎讲?」
「这原来是由我向你提出的建议,结果却变成将军你对我的请托。」
说到这儿,家康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也没什么嘛,少将!毕竟我们都是自己人啊!事实上,我正打算在最近让你冠上松平这个姓氏呢!但不论如何,我相信你一定会非常疼爱这名南蛮女子的。」
政宗闻言不由得脸色一变,而背脊也陡地升起一股寒意。
(真是奇怪……?难道是家康命长安把玛丽亚送进我的怀裏……?)
「既然如此,你得赶快找些事情拜托索提洛和他手下的人才行。」
就在此时,家康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什么?由我政宗亲自出面去……拜托索提洛?」
「是的。想必你也知道,南蛮人拥有挖掘金银并加以提炼的最新技术。虽然在国内素有『炼金之神』美誉的神屋宗湛等人曾经远赴厦门学习炼金术,但是技术却远远落後南蛮的精炼法。再者,如果我用南蛮鑛工来为我挖掘金银,那么我应得的份是多少呢?是按照日本传统的五五分帐或四六分帐、三七分帐呢?我希望能够了解这一点。」
政宗不觉在内心低呼一声「啊!」
(看来大久保长安的确是奉家康之命而来接近自己的。此外,家康似乎有意试探我内心的想法,以便了解长安的包工制度是否可行。)
当然,长安本身很可能并未察觉到这一点。想到他费尽苦心地带传教士来为自己治病,又慷慨地献上玛丽亚,原以为终於可以得遂所愿,却不料自己的心思早已被家康看穿,而且还将计就计地利用他来实践自己的计划,政宗不禁哑然失笑。
「嗯,这些事情的确需要好好请教一番。」
政宗很认真地歪著头细想:
「在经营鑛山方面,也许大久保石见守会产生某种不轨的意图。」
家康对政宗的询问避而不答,并且很巧妙地转移话题。
「你也知道,等千姬嫁到大坂、丰国祭结束、上杉回到米泽、毛利进入位於荻地的新城,而你建於松岛的五大尊堂也完成时,就是我该引退的时候了。」
「这么说来,你打算在明年春天……」
「是的。等到四月时,我会把将军之职让给秀忠,然後开始过著轻松、写意的隐居生活。如今,我已明令准许尼崎屋和六保仁兵卫等商人渡海前往大泥国;等到明年,则允许大名们自由渡海前往西洋各地。因为,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下,武士和商人均必须从事其他的工作才能养家活口。」
「你是说让众大名远渡西洋……」
「正是如此!据我所知,朝鲜将在明年春天派遣使节前来,将丰太阁所挑起的仇恨一笔勾消。而吕宋王的使者则於今年夏天来过,并且告诉我该国最近已秘密地和红毛国进行交易。在此情况下若能重新掌握南蛮,则日本必将很快就能屹立於世界舞台之上。」
「那么预定远渡西洋的大名,究竟是谁呢?」
「噢,当然要找一些熟知此事的人才行。不瞒你说,我打算派平户的松浦镇信、佐贺的锅岛直茂、五岛的五岛玄雅及有马晴信等人打头阵,先去探探路子。至於南蛮方面,则要多多仰仗你了。」
政宗噤口不语。看来即使是在隐居前夕,家康也丝毫不曾松懈地拟定计划,企图扩展日本在世界地图上所占的位置。
(这的确是非常伟大的功业!)
如今固然是政宗一展身手的大好机会,但是家康却不会被局限在一定的范畴内。事实上,家康很可能就是把玛丽亚送进政宗怀裏的幕後主使者呢!不过,根据各种迹象来看,家康似乎有意利用政宗来牵制大久保长安。
这么一来,政宗当然得尽快和索提洛神父见面才行。否则稍有疏漏,就会落在九州诸侯之後了。
政宗又开始在心中盘算著。
(哼,我还活著呢!)
政宗自言自语道。
在起身告退之际,他感觉到全身散发著一股武者的振奋。
(怎么可以输给有马和锅岛呢?)
於是南蛮女性的开拓者伊达政宗扬名海外的美梦,就这样迅速地燃起。


在家康的催促下,十一岁的秀赖和七岁的千姬很快地完成婚礼。当然,忠辉和五郎八姬的婚礼并不需要如此急迫。
不过,由於男女双方父亲的贪婪及对工作的野心,因而使得两人的婚礼一直延到庆长十一年的十二月才正式举行。
从表面上看起来,政宗的海外雄飞政策和家康的外交政策乃是表裏一体,但是否真的如此,那就有待商榷了。
就性格而言,家康和政宗都具有强烈的个性及奸胜心。简而言之,家康认为年轻的政宗只配当作奴隶来使唤,而政宗则认为家康这个老家伙的确有其可取之处,但是却又不甘心受其驱使。
由於两人均无法舍弃好胜的性格,因此只好同陷於矛盾情结之中而无法自拔。
如果家康只是值得尊敬而没有任何进步性,则政宗必将认为:
「家康也不过尔尔!」
进而无视於家康的存在。
至於家康,则认为:
「政宗毕竟只是一只井底之蛙。」
於是很快地就舍弃了政宗。
这种看起来有如「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交往方式,实际上是促进人类世界进步的最好方法……对自己充满信心的政宗,知道家康的再度出发,是以迈向太平时代为目标,因而心中充满了振奋之情。只是这么一来,五郎八姬和忠辉的婚礼势必得要往後延了。
总之,家康非常高兴地加封江户的中型住宅,并且提拨久喜(琦玉县)做为政宗专用的鹰场,而他本人则一边和政宗保持密切的往来,一边为隐居做准备。
另一方面,政宗除了积极筹划他那与诸侯们全然不同的雄飞策略外,同时还必须协助家康,使其得以顺利地把将军之职交到秀忠的手裏。
「这么一来,家康就可以早日重获自由了。」
当然,他还必须从旁提醒家康开拓商业。
秀忠正式上京继任将军之职,是在庆长十年四月十六日。至於政宗,则提早於两个月前,也就是二月十六日时,由江户出发前往京都。
家康对政宗的信赖究竟有多深,光看他任命政宗为先驱一事,就可以了解了。
「只要是交给政宗去办,我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换言之,凡是政宗所说的话,家康都会无条件地答应……
对於这种情形,我们可以说是「只有狡猾者才了解狡猾者」或「英雄识英雄」。总之,在秀吉去世之後,只有这两个人的智略称得上是出类拔萃。


在整个日本历史上,庆长十年是值得大书特书且具有重大意义的一年。
这一年裏,朝鲜派遣使者孙文彧及僧侣惟政来到日本。这是征韩之役结束以後,两国首次订定以和平为优先的国策,同时也是导致丰臣灭亡的关键时刻。
政宗奉家康之命先行上京之後,第一件令他感到惊讶的事,是前年,亦即庆长八年八月由家康经手主办的丰国祭,居然获得了极高的评价。
此外,祭礼上所吟咏的歌曲,至今依然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在游里及宴席上也经常被传唱著。
丰国,神明成充普照丰国大地,
一直到万代之後仍不止息。
藉著神力,我们得以威镇四方,
而神的光辉将永在人心。
舞蹈的月夜,月夜的舞蹈;下雨的夜晚,使得人们浑身湿透,但却仍是一个美丽的月夜。
充满在心中的憧憬,有如天上的一轮明月。
来去之歌
令人留恋的美丽宫殿,
去而复返,返而复行。
前面说过,政宗并不赞成千姬和秀赖的婚礼。然而家康却执意遵守与已故太阁的约定,对政宗的劝阻充耳不闻。为了依约把千姬嫁给秀赖为妻,家康特地在翌年,亦即庆长九年八日秀吉的第七个忌日时,举行了一个前所未闻的大规模临时祭典,称为丰国祭。
一些对德川幕府抱有成见的历史学家认为,这是家康为了日後能顺利灭掉丰家而行的收揽人心之举……事实上,这是非常严重的误解。试想:一旦全国百姓因为这个祭典而想起了丰太阁的丰功伟业,那么对家康又有什么好处呢?因此,丰国祭实际上是家康秉持著义理,为了安慰秀吉在天之灵而举行的祭祀。
有关这个临时祭典的盛大规模,在屏风绘及驻日传教士寄给本国的书信中均有记录。
当时在京的百姓,共分为上京三组、下京二组,各组以五百人为一队,穿著华丽的舞衣在京都的街道上跳舞、游行。对於这个难得一见的盛况二尿都的百姓们当然争先恐後地围在路旁观赏,因而使得气氛更加热闹。看到这幅热闹景象的传教士们,无不认为这是当今世上仅有的一处和平乐园,因而对家康的幕府政治及日本赞不绝口。
在众多文献当中,描写当时歌舞升平及万民欢腾景象的《丰国祭屏风》,至今仍被视为国宝。
此外,歌功颂德的文章更是多得不胜枚举。其中之一系由狩野内膳於祭礼过後所写,目前由丰国神社收藏。另一篇比较著名的颂文,则是出自又兵卫笔之手,目前由伊势的徵古馆所收藏。
此外,蜂须贺家也藏有这类文章。事实上,笔者曾在名古屋的德川美术馆见过这些珍藏。藉由这些史料,我们不但可以了解当时的社会风俗,同时还看到了许多有关南蛮人及黑人的宝贵记载。
当政宗由今井宗薰的口中,得知市民对此次祭典交相赞誉时,不禁喜形於色。
在政宗看来,家康这么做下仅是对秀吉尽了义理,同时也是向世人宣示「和平建国」的决心。
因此,政宗本身对家康这次的作法,也极表赞同。
「原来如此,我完全了解了。原来,丰国祭是将军一生的转捩点。」
由於并末得到预期中的一百万石,因此政宗亦未依约送给今井宗薰两千石作为谢礼。然而,宗薰却好像完全忘了这回事似地,对政宗的到来由衷地表示喜悦。
「将军一生的转捩点……?」
「正是!在举行丰国祭以前,德川家康是战国武将,但是经过这次祭典的洗礼後,他就是使日本进向和平世界的舵手了。」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
「不过,他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比方说,他居然会想到利用向丰太阁慰灵的方式,向世人表示新世界已经到来……按理来说,丰家应该对将军所坚持的三大义理心存感激才对。不!与其说是三大义理,倒不如说是三大人情。」
「的确如此!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么其中之一就是对关原之役的一再忍让。」
「对极了!大抵而言,如果是其他的武将,必然会一举踏平丰家,怎可能还让它存在於世呢?可惜的是,丰家的女人和孩子却不知心存感激。」
「其次就是把千姬嫁到丰家……」
「第三就是这次的丰国祭……」
「一言未毕,政宗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陷入沉思当中。
对於久未谋面的宗薰,政宗的内心一直抱持著歉意。虽然如今他只是和泉河内的代官,每年只能领有一千三百石,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怨言,依旧愉快地喝著酒。
「嗯,也许这件事……?」
「啊,你说什么?」
「宗薰大人,你曾经和将军来往了很长一段时间,想必对他的个性相当了解。现在能不能请你用一句话来告诉我,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真是考倒我了。坦白说,像将军那么杰出的人,是很难用一句话来评断他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
宗薰喃喃自语道:
「我认为他是一个智情兼具、懂得而且肯照顾他人的好人。」
「智情兼具?」
「不,不仅如此!他还会不断地探寻新的道路……在探寻之前,他会非常用心地遍览群书,试图找出先例……」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一个好学的开拓者?」
「是的!他从来不会匆促地下决定,小牧·长久手之战如此……关原之役及由大坂出兵也是如此……诸如此类的例子,多得不胜枚举。当然,这是资质平庸的我所无法办到的。」
「嗯,的确如此……不过,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的丰国祭是由第三者向他提出的话,那么你想他会接受对方的建议吗?」
「你是说丰国祭……?」
宗薰惊讶地放下酒杯。待仔细思索过後,他慢慢地摇头说道:
「如果真的有人向将军提出举行丰国祭的建议,那么我想……除了大久保石见守以外,不作第二人想。」
「嗯,言之有理。」
政宗佯装恍然大悟的表情颔首说道。
「不过,纵使大久保石见真的提出这项建议,将军也不会立即表示赞同。」
「为什么呢?」
「石见固然颇具智慧,但是他和将军的看法却不尽相同。例如石见认为贸易是最重要的,而日本国内的和平则在其次,更何况世界上真的可能会有这么和平的国家吗?……所以他一定会藉助传教士的力量,向世人宣扬声威……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会不遗余力地讨好这些传教士,为他们建立教堂、供给他们山珍海味……」
「哦?只是为了向世界宣传吗?」
「是的!手猿乐毕竟是手猿乐,由於自幼在卑贱的环境裏成长,因此他总是毫不隐讳地宣示自己的目的……不过,在举行丰国祭的当时,并未设有传教士的看台啊!」
「原来如此……」
「再者,我认为如此伟大的构想,绝不是单凭石见的智慧就能想出来的。相反地,我认为这是由於将军对丰太阁所展现的信义和人情,感动了神佛,所以……当然,如果既能与石见的目的相吻合,又能使百姓高兴、促进与大坂方面的感情,那又何乐而不为呢?……这正是将军的深谋远虑之处。」
「深谋远虑……」
政宗茫然一笑。
「宗薰,你所谓的深谋远虑,是指这么做适足以表现出将军的至诚吗?」
「我认为他是当代少有的至诚之士……」
「但是,假如对方对其深谋远虑毫无反应,而且依旧抱持著强烈的敌意,那该如何是好呢?」
「果真如此,那……」
那就必须当机立断……宗薰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一想到它可能引起的後果,便又噤若寒蝉。
「怎么?宗薰!难道你不认为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吗?」
「嗯,话虽如此,但是……」
「你还在顾忌什么呢?我认为将军对大坂方面太过尽心尽力了,不是吗?……」
尽管政宗故意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话,但是宗薰脸上的表情却变得非常紧张,唇边的肌肉更是不停地抽搐著。
「一旦过於忠心,则往往会使得受到照顾的一方心生别扭。在关原之役中所表现的宽大……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而已。至於後来他对丰家所做的事情,那就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做到的了。为秀赖君保留六十余万石的关白家业,下但在战国时代是绝无仅有,甚至连在太平时代也极为罕见。为了表现对丰家的赤忱,他不但把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嫁到丰家,而且还举行盛大的丰国祭。你说他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但是当他表现出至诚的深谋远虑也无济於事时……」
旦他知道了这个事实,将会作何反应呢?请以人类的立场来想这件事吧!宗薰大人。」
宗薰的脸色刹时变得惨白。
然而政宗却若无其事地再度举起酒杯。
「你也知道这次我是奉命先行上京,随时都可能有意外的情形发生,因此凡事都必须格外小心才行。好了,下要再想这件事了,我们乾杯吧!」
「好,乾……乾杯!」
宗薰用颤抖的双手捧起酒杯,空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伊达大人!」
「什么事?」
「这次陪同将军和即将继任为将军的秀忠公前来京都的人马,总共有多少呢?」
「由於这是武家统领和新旧将军的交接典礼,因此依照往例来看,至少应该有十万人吧?」
「十万……?」
「正是!想想看,带领十万家臣前来……这声势是多么地浩大呀!当然,大坂方面应该也知道这个数字才对……既然身为先驱,理应把这些事情摸得一清二楚。」
「那当然!但是……十万人!」
宗薰茫然地望著天际。


这裏是高台院(丰臣秀吉的正室)位於京都三本木内、种有一大片孟宗竹的隐居处所。
和建筑宏伟的大坂城相比,此地随处可见大自然未经雕琢之美。
此时,廊前的梅花早巳散落一地,而黄莺清脆的叫声则不时地传进人们的耳中。在和煦的春阳下,醍醐的樱花怒放,那万紫千红的缤纷景象,令人目不暇给。
「今天去挖些竹笋,让孝藏主煮些笋饭来吃吧!」
与高台院相对而坐的,是专程自熊本赶来的加藤肥后守清正及今井宗薰。
事实上,宗薰对伊达政宗所说的那番话始终耿耿於怀。不过,这次他是为了转达家康和秀忠父子上京时,将加封高台院河内一地大约一万三千石作为治装费的消息,而来到三本木的。
甫自领国来到京城的清正得知家康加封主母一万三千石的治装费时,内心当然非常高兴。
「真是太好了!自从去年的丰国祭之後,将军随即命我和老中的酒井忠世、土井利胜等人监督建寺呢!由他这一连串友善的举动来看,难怪有人要说他对高台院太好了。」
高台院静静地数著垂在胸前的念珠,藉以悼念亡夫。
从另一方面来看,家康自升任为将军之後,即不断地对丰家尽道义责任的举动,似乎也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宗薰大人,大坂那些人的表现实在令人费解。」
清正一边抚摸著他最引以为傲的胡须,一边说道:
「我们是由太阁殿下一手栽培的,因此对将军家的恩情并没有切身的感受……但是大坂那些人对隐居在此的高台院,却一直不闻不问,难道他们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就是嘛!不管怎么说,从一位高台院终究是秀赖殿下名义上的母亲啊!」
「对於将军建立寺庙、加封主母治装费的恩德,我们当然十分感激……但是如果就这么接受的话,又有人要说高台院一心倒向关东了……一旦有这类的闲言闲语传出,教我们这些丰家老臣情何以堪呢?」
「的确,这些话也不宜传进高台院的耳中。」
「啊?你是下是要告诉我些什么呢?……有话直说无妨,不必顾虑太多。这裏除了我以外,
只有清正大人在场。对吧?清正?」
「是的,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宗薰大人。」
「那就恕我直言了。」
宗薰边说边伸手拭去额上的汗水。
「这次德川父子上京,随行人数据说约有十万人。」
「那又怎么样呢?这是武家统领的交接典礼,全国的武将当然都会到场道贺。」
「你有所不知啊!高台院。届时德川父子很可能会分别进入二条城及伏见城,然後由父亲辞去将军之职,再由秀忠递补征夷大将军之位。如此一来,所有的武将都会前往二条城祝贺。」
清正用力地点头表示赞同。
「那当然!以我来说,就是为了这件事而上京的呀!」
「至於大坂城的秀赖,不论他是武将或公家……不,他既是武将,也是公家……既然连公家随一的关白近卫信尹殿下也前来道贺,那么你认为他应该有何表示呢?」
听到这个问题以後,清正的脸色微微一变。同时,高台院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僵硬。
此时,他们都知道宗薰究竟想说什么了。
「真是惶恐之至……」
宗薰继续说道:
「对於这次的交接典礼,有个人一直非常担心。」
「哦?是谁呢?」
「是伊达少将。」
宗薰以坦诚的态度对两人说道:
「伊达大人认为,要想使丰家永远保持安泰,首先必须把秀赖殿下交由将军抚养……虽然他不时地提出建议,但是秀赖的生母却坚决反对……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将军只好将千姬嫁进丰家……」
「我也知道这件事,但是又能怎么办呢?毕竟这是太阁殿下生前最大的希望啊!」
「紧接著婚礼之後又举行如此盛大的丰国祭,这是将军认为自己对丰家应尽的道义责任……不过,人的忍耐毕竟有限,而这也正是伊达殿下所担心的……假使秀赖下肯出面向接替将军之位的岳父道贺……那么将会发生什么情形呢?当然,从将军家到德川家历代的大名,都不会赞同他这种做法的。因此,政宗大人对可能发生的後果极为担心。」
清正和高台院面面相对。
「的确,世事变化无常,谁能预料到往後的情形呢?过去是关白殿下的政治,因此全天下人都唯关白殿下马首是瞻……但如今既已成为将军家的幕府政治,则世人自然也以将军为首。」
「我知道。今井大人,请你不要再说了。不瞒你说,我正是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情形,所以才特地提早上京的呀!如果在此时此刻与关东发生争斗,那么丰家必定会被冠上贼名……高台院也很了解这一点,因此我们一定会仔细商量一番,设法使秀赖上京。等你回去以後,请代我把这番话转达给伊达大人知道。」
「是……是的。总之,一切都是为了使万民所期待的太平时代早日来临……」
这时,年轻的侍女来到房内通知三人,老尼孝藏主最拿手的竹笋饭已经做好了。
「啊,已经是正午啦?好,赶快把饭端上来吧!」
当侍女们把饭菜端上来时二局台院的表情依然十分凝重。
住在大坂的淀君,是个对现实生活懵懂无知的贵妇,然而高台院却是从现实生活裏挣扎过来的辛苦人。
因此,对於宗薰所言之事,她也感到非常担心。
大坂的那些女人一直把天下视为丰家所有,而家康父子则只不过是秀赖的家老而已。
(这么一来,事情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儿,高台院恨不得宗薰立刻告退,然後自己就可以召集清正、浅野、福岛等人共商对策。
察觉到主人的心意之後,宗薰很快地离开了三本木高台院的住宅回到伏见。
他认为自己应该立刻将清正和高台院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达给政宗知道。
然而,当他乘轿飞奔而至伊达家的大门前时,却意外地发现宅内热闹非凡。
「来客究竟是谁呢?」
宗薰转身询问伊达阿波,而阿波则附耳低声说道:
「准备和殿下一起前往江户谒见将军的松平忠辉大人,将在今晚莅临府中。」
「什么?公主的夫婿要到这儿来……?」
「是呀!陪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大久保石见守和担任警卫的柳生又右卫门……由於事出突然,因此现在大家都正忙著准备待客的佳肴呢!」
尽管宗薰只是一个小小的河内和泉代官,但是阿波却对他相当礼遇。
「说起我家公主的这桩婚事,还真多亏了你居中撮合呢!单凭这一点,伊达全家上下都应该对你礼让三分才对。现在请你先在客厅坐一下,我马上就为你通报。」
将宗薰请进厅内之後,阿波立即转身告退了。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2:01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5巨蛇的小盒子=================





当今井宗薰走进政宗的房内时,政宗正兴高采烈地和柳生又右卫门高谈阔论。
「哦,宗薰大人,真高兴我们又见面了。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家臣柳生权右卫门之侄,亦即新任将军秀忠公的兵法老师柳生又右卫门宗矩大人。宗矩此次前来,是奉了将军的指示,负责保护忠辉殿下的安全。他很少开口说话,但是兵法、谋略之精,却堪称天下无敌。哈哈哈……」
「你好,我是柳生宗矩,幸会、幸会!」
「我是河内和泉的代官今井宗薰。」
待两人寒喧过後,政宗随即开口说道:
「刚才我正和柳生大人打赌呢!宗薰,你也一起来吧?我认为大坂方面一定会派秀赖前往二条城道贺……在这一点上,我俩的意见是一致的,但是柳生大人却有下同的看法,所以我决定和他打赌。」
宗薰很快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後说道:
「原来如此……」
除了这句话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如果秀赖不肯前来道贺,那么即将成为大御所的将军,一定会感到震怒。毕竟他为丰家所做的,已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了。第一,是关原之役後无条件地宽恕大坂方面的过失;第二,把千姬嫁给丰家:第三,举行一场盛况空前的丰国祭……一旦丰家丝毫不顾念这些恩德,而且连自己的岳父继任将军之职也不前来道贺,那么必将导致两家的不和。如此一来,大坂和关东之间的敦睦计划势必无法展开了……这就是我的看法。不过,柳生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家康……不,将军绝对不会为此生气,因为他不层对大坂的这些女人、小孩发怒……宗薰,你认为我和宗矩哪一个人会获胜呢?」
「关於这件事情,我……」
「你是指关於哪件事呢?」
「坦白告诉两位,为了这件事情,我还特地跑到三本木去见高台院呢!所以,你们还愿意让我加入打赌吗?」
「这么一来,岂不是更有意思了吗?柳生,你说要不要让代官也凑上一脚呢?」
「睹注愈大愈刺激,因此我没有异议。」
「很好!那么,你要用什么东西当作赌注呢?」
「就用我最喜欢的深紫色茶盅作为赌注吧!」
「有意思!那么我赌黄金二十锭。不过,柳生就更可怕了,他居然用项上人头当作赌注。」
「他以项上人头当作赌注……我看还是不要的好。」
「不,没关系的。」
宗矩若无其事地笑著拍拍脖子说道:
「如果我连这点小事都会看走眼,那么还要这个头做什么呢?这种头留著,我还得每天把饭送到嘴裏去,这根本就是白费力气嘛!」
「这么说来,你是认为秀赖不会上京喽?但是据我所知,高台院已经派加藤肥後守赶赴大坂,传达命秀赖上京的旨意了。在此情况下,大坂方面的片桐、织田有乐斋等人怎能无视於主母的命令呢?……你认为我们还需要打这个赌吗?」
政宗和又右卫门很快地互望一眼,唇边均展露出一抹微笑。
这时宗薰又继续发表意见:
「纵使秀赖的生母反对,但是身为叔父的织田有乐斋、第一家老片桐及加藤、福岛、浅野等
对丰家忠贞不贰的诸侯,却都不敢违背高台院的命令,不是吗?」
「哈哈哈……很好、很好,你跟我一样,都赌秀赖会上京。不过,既然我们两个都赌的话,那么只有一个茶盅还不够,应该再多加一样东西才对。」
政宗的话刚说完,宗薰立刻用白扇抵住自己的头。
「我也愿意以自己的人头当作赌注。如果大坂方面胆敢违背高台院家中统一的命令……那么必将导致一场比关原之役更加惨烈的战争。届时河内、和泉等地都会化为灰烬,我有再多的头也没有用啊!」
就在这时——
「松平上总介大人到。」
大玄关处突然传来仆役通报忠辉到达的声音。听到这个消息之後,又右卫门率先站了起来,接著政宗和宗薰也陆续出迎。


这是政宗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婿。
这一年(庆长十年),政宗三十九岁,而忠辉则年仅十四岁。
通常男孩子到了十四岁以後,性格及素质都会不自觉地经由容貌、言行举止表现出来。
(十四岁……这是我娶爱姬时的年纪……)
翌年五月,新婚不久的政宗即初次临阵。政宗一边回想当年的自己,一边看著从轿子裏出来的忠辉,发现对方的外表比自己所想像的还要高大,而且五官十分俊朗。
或许是因为兄弟的缘故,政宗总觉得忠辉的外表和秀忠非常相像,只是忠辉的脸型比秀忠更大、眉毛也更粗。单从外表来看,忠辉并非豪杰型的人物,而是属於威风凛凛的贵人之相。
(嗯,此子日後或许可望成为大器。)
除了血统和家风等问题之外,当时的人选女婿、定婚约时,是不能事先直接探查女婿的才干的。
不过,这并不表示当时的人是盲目地决定姻缘。事实上,重视双亲的血统、重视过去胜於未来的观念,不也颇能符合优生学的要求吗?
至於忠辉的血统,政宗认为主要来自其母系。
忠辉的生母茶阿,原为远州金谷村一位贫穷的补锅匠「阿八」之妻,是当地人士公认的美女。
後来当地的土地代官因为垂涎茶阿的美色,因而以莫须有的罪名将阿八处死,意图乘机强占茶阿。
於是茶阿带著她和阿八所生的三岁女儿来到滨松城,请求家康为她主持公道。家康得知此事之後,当即决定将茶阿母女留在城内,然後派人深入调查代官的罪行。结果事实正如茶阿所述,因此家康便毫不宽贷地严惩代官。至於留在城内接受家康保护的茶阿,不久之後则为他生下一子,取名为忠辉。
茶阿是滨松附近的平民之女,并非出自名门,因此政宗一直把忠辉想像成猥琐、邋遢的乡巴佬。诅料一见之下,才知道忠辉居然是一个风度翩翩、举止合宜的贵公子。
根据德川家老的说法,忠辉的长相和被信长强迫切腹自杀的家康嫡男冈崎三郎信康极为神似。因此,由忠辉所表现出来的男子气概来看,想必信康亦非泛泛之辈。
陪同忠辉前来的,当然就是大久保石见守长安。
一看到立在玄关处迎接忠辉的宗矩,长安立即上前说道: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柳生大人。」
待与柳生又右卫门打过招呼後,长安才正式把忠辉介绍给政宗。
「殿下,这位是被令尊视为左右手的伊达少将,快过来见礼吧!」
他非常谨慎地指示忠辉,然而十四岁的忠辉却未依其所言低头向岳父请安,反而目下转睛地看著政宗的脸。
「少将,你是不是把另一颗眼珠子藏起来了?」
原来他认为政宗的一只眼睛并不是瞎掉,而是被藏起来了。
「殿下!」
当长安慌忙地想要出声制止时,忠辉又说出了更惊人的话来。
「既然我是你的女婿,那么当然必须坦诚相待,才能维持和谐的翁婿关系。所以,如果你偷偷地藏起另外一颗眼珠的话,那就不够坦率了。好啦,快拿出来让我瞧瞧吧!」
「这……这……」
看到长安那副狼狈的模样,柳生又右卫门几乎忍不住要噗哧笑了出来,只好赶快把脸转向一旁。
事实上,政宗本身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狼狈不堪。
「呃,上总介大人,关於我只有一只眼睛的事情,想必你早巳听说了。事实上,我并未特意把眼珠藏起来,而是真的不见了。」
「啊……为什么?」
「那是因为我小的时候不乖,喜欢趁人不注意时偷偷爬树,结果有一次从树上掉下来时,眼珠子就被树枝戮掉了。如果当时我赶快把它放回眼眶裹就没事了,但是我却因为太过紧张而把它吞进肚子裏了。」
「什么?你把眼珠子吞下去了?」
「是啊!太过慌张难免会招致损失。上总介,有些时候你不也会显得过於慌张吗?」
「哈哈哈……是吗?原来是被你吞下去了,真是失礼。原先我还以为你藏了什么好东西呢?冒犯之处,还请你多多包涵。」
两人的谈话至此暂告一段落。对政宗而言,敢以这种方式和他打招呼的大名,全日本几乎找不到第二位。
(真不愧是日本第一的女婿!)
政宗对这个女婿自然十分满意,而忠辉对这个在情急之下误吞眼珠的岳父也极感敬佩。换言之,两人都非常欣赏对方。
「眼珠子的味道如何?」
当酒菜送上来时,忠辉再度以煞有介事的表情询问政宗。
「这个嘛!我只能说它的味道非常耐人寻味,就好像肚脐一般。」
「肚脐?」
「殿下,你吃过肚脐吗?」
「没有,不过我倒很想尝尝看。」
「那正好,我刚叫人煮了一些肚脐,你快尝尝看吧!」
话刚说完,政宗随即举箸挟了一筷子的螺肉,放进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著。
忠辉见状,也毫不犹豫地挟起螺肉送进嘴裏。
「这是女人的肚脐或男人的肚脐?」
「女人的肚脐怎么能吃呢?它们吃起来平淡无味,而且久嚼不烂。喔,对了,你有几个雷呀?」
「雷?」
忠辉回头看看大久保长安:
「我到底有几个雷呢?长安。」
「呃,这……在川中岛的领内……只有几条河童(日本传说中的水鬼、精零),但是并没有雷……」
「啊!原来我的身边并没有雷。」
「嗯,很好,很好。」
政宗笑了。
「你可千万不能吃河童喔!殿下。」
「为什么?」
「因为河童不若肚脐那么美味,而且带有一股恶臭,不适合当作下酒菜。」
「哦?原来美味的菜肴仅限於肚脐啊!嗯,肚脐的味道确实不错。对了,有没有酒呢?」
「酒马上就来。」
待酒送上来後,两人的话匣子又打开了。
「你的肚脐是不是在肚子的正中央呢?」
「是啊!不过似乎偏了一点。」
「你看起来不像是个别扭的人嘛,怎么会偏了呢?不过,偏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我知道!」
「过去当你在伏见时,对於大坂……有没有和大坂的秀赖碰过面呢?」
「我见过秀赖两次,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
「这一次……你的意思是说,秀赖一定会到二条城喽?」
忠辉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我要到大坂去见他。」
「什么?你要到大坂去?」
紧接著政宗的惊呼声後,陪坐一旁的宗薰也不敢置信地望著忠辉,只有柳生宗矩仍然面露微笑,好整以暇地喝著酒。
忠辉抓起一把黑豆,不停地送进口中咀嚼。
「这是因为秀赖绝对不会上京的。」
「何以见得?」
「我也不知道,是父亲大人说的。因此,父亲才命我代替他前往大坂参见秀赖殿下。不瞒你说,我觉得代表父亲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任务,似乎有一股沉重的压力加诸在我的肩上,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宗薰突然大口喝著酒。
由小公子的口中,他们得知家康的意向,因此三人之间的打赌胜负已定。
(原来家康早已想好万一秀赖不肯上京时,自己该如何处理善後的问题了……)
事实上,不论是即将隐居的家康和新将军秀忠,都知道秀赖不会上京,因此才特地派遣只比秀忠小一岁的忠辉代表自己,前去大坂参见秀赖。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唯有采取这种处理方式,才不致使事情扩大。
「哦,这么一来,你将会第三度和他见面了?」
政宗一边打量女婿,一边为家康对丰家所做的一切感叹不已。
家康对丰家如此礼让,居然连这件事也不动怒……不过,当他的怒气一旦爆发时,後果必然相当严重。
事实上,政宗颇能体会家康不催秀赖上京的心理。
以秀吉为例,他喜欢政宗是众所公认的事实。因此,虽然他偶尔会把政宗逼得一筹莫展,但是却不会真的想要置他於死地。
(为什么家康能够一再地忍让,而且始终保持冷静的态度呢?……)
「有时候……」
政宗对自己意志的动摇也感到非常吃惊。
「你喜欢秀赖吗?」
他问忠辉。
忠辉自顾自地大啖美食。这位公子不但食量惊人,而且酒量也很好。
「你真的很喜欢他吗?」
「我当然喜欢……」
接著忠辉又意犹未尽地补充道:
「我喜欢所有的人。不,不只是人,其他如雷啊、河童、天狗……甚至连桌上的这条鱼我也喜欢。」
说完,他举起筷子挟住鱼的眼珠送进了嘴裏。


当政宗派遣伊达阿波送他的亲笔函到大坂的织田有乐斋处时,大坂城内的本丸也正为是否让秀赖上京而争执不休。
在这个秀吉生前用来接见天下诸侯、有数百坪大的客厅裏,上端椅上坐著两眼布满血丝的淀君和秀赖,以及被强塞进秀赖怀中的十六岁的伊势局。
三人座下的右侧,依序坐著织田有乐斋、片桐且元、大野治长、加藤清正、浅野幸长、福岛正则等人,左侧则坐著陪伴在淀君身旁三名老妇正荣尼、大藏卿局、飨庭局及刑部卿局、右京大夫局。由於人数远在男子之上,因此她们的气焰也随之高涨。
「怎么可以让她坐在那儿呢?这名女子应该立即离开厅上。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裏,实在不宜让她待在这儿。」
这时,以擅长讽刺他人闻名的织田有乐斋用折扇指著坐在上端的伊势局说道。
「不,她留在这儿没有关系。伊势是主公的宠姬,也是合法的侧室,为什么不能坐在这儿呢?」
淀君高声地予以反驳,但是有乐却丝毫不以为意,仍然坚持道:
「大胆妖女,还不赶快退下!」
「是……遵命!可是主公他……」
刚满十六岁的伊势局於正月和十三岁的秀赖圆房,正式成为他的侧室。
「到底是谁把她送到主公身边的?想下到你们居然会以御台所干姬过於年幼为由,另为十三岁的主公选择侧室。难道你们不知道一旦这件事情传出去以後,将会有损各位的威仪吗?」
当著众人面前遭到指责的秀赖,面红耳赤地坐在位子上,表情显得比伊势局还要难堪。
「伊势,你快退下,快退呀!」
光从秀赖的外表,实在感觉不出任何威凛之气。由於正值变声时期,因此虽然他的身体比忠辉高大,但却缺乏後者那股慑人的气势。
严格说起来,体质与外祖父浅井长政极为类似,同样都是肥头大耳的秀赖,即是现代人所谓的肥胖儿。
伊势局悄悄地瞄了淀君一眼,发现淀君也沉默不语,於是只好很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此女直到去年年底为止,看起来仍然像个小女孩。但是自从和秀赖圆房之後,整个人却好像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由於她深受秀赖宠爱,因此不但被封为「伊势局」,而且还被赋予极高的权力。
伊势局本姓成田,名字阿米,属於伊势国司北畠氏的支族。其父名叫成田弥太郎和重,是颇受淀君信任的内侍。
基於这层关系,阿米自幼即在淀君的房内出入,专供夫人差遣。当千姬嫁入大坂之後,被称为主母的淀君有意无意地安排她和秀赖接近,最後并在同一年的正月让两人正式圆房。
女人的心理确实令人难以捉摸。
从血统关系来说,千姬乃是淀君胞妹的女儿,亦即淀君的甥女。虽然她在七、八岁时就离开了父母,来到大坂城当作人质,但是所谓「血浓於水」,这种血缘关系绝对不是时间所能冲散的。
因此,当千姬之母阿江与和嫁入京极家的姨母常高院得知千姬将要嫁入丰家时,内心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认为:
「大家都是亲戚,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她们如此互相安慰对方。
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淀君却不这么认为。
身为淀君姊妹之舅父的织田有乐斋,也为了这件事情而苦恼不已。
有乐斋不但是个擅於讽刺的茶客,更是一个感觉敏锐的诗人。他认为导致淀君「思想大变」的原因,和伊达政宗的看法相同。
那就是:由於家康对淀君的美色无动於哀,因而使得淀君的内心萌生一股莫名的恨意……在舅父有乐斋的眼中,淀君确实相当「女性化」。由於家康在关原之役结束後曾经表示:
「这些女人和小孩什么都不知道……」
因而不再追究秀赖母子所犯的一切过错。
(他一定是想要得到我。)
淀君在内心如此告诉自己。其後为了让这对母子安心,家康特地远自大津派遣使者来到大坂城,令其保护秀赖母子的安全。这位使者即是大藏局的儿子,也就是後来成为淀君的入幕之宾的大野治长。
对於家康的做法,有乐斋自然非常吃惊。
(这位内府大人真喜欢开玩笑。)
大野治长成为淀君的玩偶,是大坂城内人尽皆知的事情。而家康居然率先派他来到大坂城内,无异是在猫儿的面前投下诱饵。
结果,猫儿果然朝诱饵飞扑过去。这位三十出头、浑身充满女人味的新寡文君,对於女人在丈夫死後应该独守空闺的传统思想,颇不以为然。
相反地,她认为女人有权和自己所喜欢的男性度过漫漫长夜。
「既然内府愿意原谅我和秀赖,可见他一定很想要得到我……因此,纵使今晚我要与你相拥而眠,他也绝对不会怪罪於我的。」
由於淀君并没有传统的贞操观念,因此她认为随心所欲地独占自己所喜欢的男人,才是自然的表现。
(看来内府也正在进行一个极具嘲讽意味的试验。)
察觉到此一事实的,只有织田有乐斋一人:至於淀君,则根本体会不出这个道理。
结果,家康非但无视於淀君的存在,而且还先後和岩清水八幡祠官之女及其他出身低微的女子生下孩子。这对一直在等他前来向自己示爱的淀君而言,无异是天大的耻辱。
当然,有乐斋对家康的情感和计划都非常了解。
曾经是淀君入幕之宾的大野治长,後来又回到了家康的身边,因此家康对於两人之间的关系必然知之甚详。
有乐斋认为,家康是故意把诱饵放在淀君的面前,以便观察她的反应。如果淀君毫无反应的话,那么家康一定会亲自出马来引诱她。
如此一来,他们不但可以生育子女,而且秀赖也可以回到家康身边……因此,当家康发现猫儿毫不犹豫地扑向诱饵时,内心当然十分失望。
男女之间的纠葛固然没有道理可言,但适度的理性却是绝对必要的。
因此,家康这方面一直保持著冷静的态度。同时他也认为,与其两人沉溺於色欲之中,倒不如让儿孙缔结姻缘,如此依然可以使两家维持良好的关系。就这样地,当盛况空前的丰国祭正如火如茶地展开时,家康的胸中早已浮现了一幅鲜明的影像。
然而,不甘遭到漠视的淀君,却决心报复。
「我不是一个任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
更何况,此时正是她报复家康的最佳时刻。
於是她故意把成田弥太郎的女儿强塞进血气方刚的秀赖怀中,想要以折磨自己的外甥女来使家康感到痛苦。殊下知这种因护生恨,并且迁怒他人的表现,适足以表现她的无知及悲哀。
至於秀赖上京与否的问题,由於命令本身并非出自家康或秀忠,而是由秀吉的未亡人,也就是秀赖名义上的母亲高台院派遣加藤、浅野两位重臣前来传达旨意,因此片桐且元认为不应违抗命令。
「正因为丰家的存亡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所以我们绝不能眼睁睁地看著它走向灭亡。更何况,这次是高台院亲自下令要秀赖殿下上京的,谁敢抗命呢?虽然太阁殿下已死,但高台院在丰家仍然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再说,主母所怨恨的对象是家康,而不是高台院啊!」
「这个高台院!」
淀君恨恨地说:
「想不到家康居然送治装费给她,难道她还保有昔日的美色吗?哈哈哈……」
「小心你所说的话。主母,说话总得有个分寸,不能逾越常轨啊!再说,这件事情应该等重臣们会商过後再作决定。」
「哦,如果各位坚持的话,那就由你们去做决定吧!这个高台院真是愈活愈回去了,也不想想自己年纪都一大把了,居然还去谄媚家康。更叫人生气的是,她为了区区一笔治装费,竟然想要牺牲秀赖的小命。一旦秀赖果真遵照她的命令前往二条城去见家康,那么你想他还能活著回来吗?」
「对不起,请容我说句话。」
这时清正终於开口说道:
「我和浅野大人愿意负责保护主公的安全,只要有我们在……」
「住口,你们这些高台院的走狗!死了这条心吧!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答应让他上二条城的。」
「什么?你说我们是走狗?」
「各位、各位!请保持冷静。」
有乐伸手拉住情绪激动的清正。
「还是问问主公的意见吧!既然他都已经有了侧室,就表示是个大人了,应该也有自己的意见才对。」
「呃,这……母亲说……」
「不要管你母亲怎么说,现在一切由我有乐作主。大家仔细听著,现在正是决定丰家命运的关键时刻……如今丰家已经不再具有足以威镇天下诸侯的武力,更缺乏那种能够使人敬慕的恩德……正因为了解此一事实,所以高台院才会下这道命令。换句话说,我们必须遵从高台院的旨意,否则不出十年丰家就会灭亡。各位仔细想想,到底是丰家的前途重要,还是这些女子的私怨重要呢?事实上,我觉得这都是你们的风骚气在作祟。」
厅内的气氛刹时变得异常凝重。在座的女子们听到有乐骂她们「风骚」时,都心虚地低头不语了。
「主公,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就由你自己来做决定吧!现在请你告诉我们,你到底要不要到二条城去呢?」
「我……」
「你放心,我和加藤、浅野、片桐等人都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绝对不让你的性命遭受威胁。」
「……」
「更何况在大坂城内,还有对将军和秀忠公而言均非常重要的人质。」
「人质……?」
「是的,那就是千姬。一旦主公遭到任何不测,那么千姬当然也不可能平安无事。因此,认为主公到二条城会遭人杀害的想法,完全是主母多虑了。事实上,主母也知道这一点,但是由於她不能摒除个人的恩怨,因此才故意编造谎言……主母她……」
有乐斋的话还未说完,一旁忍无可忍的大藏局突然上前抓住了他的胸前。
「有乐斋!」
「呃……」
「请注意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你的居心何在?竟然处心积虑地挑拨主母和殿下母子之间的感情……在你说话之前,最好先仔细考虑、考虑!」
「放手,你放手!」
「你这个短视近利的家伙,如果再不管好自己的舌头,小心我一刀刺死你。」
面对如此蛮横无礼的女子,有乐不禁摇头苦笑。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一切就由你们自行决定吧!」
听到这句话後,大藏局这才得意洋洋地松开双手。然而,正当有乐忙著整理凌乱的衣襟时,厅内却突然响起了淀君那歇斯底里的哭泣声。
「不错,我是一个风骚的女人……我恨高台院……她的年纪都一大把了,居然还忝不知耻的谄媚家康……你们谁来杀了我吧……杀了我以後,你们要对主公怎么样,我都管不著了。」
女人的情绪一旦激动起来,往往连自己也无法控制。在这种情况下,周遭的事物都可能成为她嫉妒的对象。正因为如此,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难怪古人会有感而发地说出这么一句至理名言来。
总之,这次的会议最後是闹得不欢而散。因为,所有的理性、常识、计算、计划都已荡然无存,而与会者的思绪完全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怨恨和憎恶所控制著,所以当然下会获致令人满意的结论。


在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之後,右京大夫局终於来到政宗使者伊达阿波的面前,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秀赖并不打算上京。
「根本没有上京的必要。」
虽然方才的会议并未作成任何决定,但是由於淀君已经陷入狂乱状态,而内部的骚动也一直无法平定,因此只好假称主公不慎染患风寒,以致无法上京……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更好的善後之策了。
没有人知道淀君是否看过政宗的亲笔函;不过,即使她真的已经看过,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这是因为,当一个女人完全超越了理性的世界,不再具有是非、善恶等观念时,任谁都无法使其政变心意。当然,对於那些不循义理而行的人,上天一定会给予最严厉的惩罚。
「劳你久等了。请代我转告伊达大人,谢谢他如此费心。」
右京大夫局乃是秀赖的乳母,其丈夫为木村常陆介重兹,两人育有一子,名叫木村重成。
平心而论,右京大夫局和木村常陆介的胞妹刑部卿局两人,是淀君身旁最具理性、最了解人情、时势的女中豪杰。
因此,右京大夫局对政宗的使者始终以礼相待。
趁著使用午膳的时间,右京大夫局殷殷询问曾在大坂城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政宗庶长子秀宗之近况,并且毫不隐瞒地表达对爱夫人的想念之意。
「御台所千姬在此一切安好。」
由於知道政宗和家康之间的交情非比寻常,因此她特意向阿波传达千姬的消息。
「请你告诉大人,我家主公原就体弱多病,日前又不慎染患风寒,因此大夫嘱咐必须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不过,只需经过一、两天的调养即可痊愈了,请伊达大人不必担心……」
最後她甚至亲自送伊达阿波来到了樱御门。
回到伏见城後,阿波立刻将全部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政宗。
「因为感冒而不能上京……此事为真?」
听完阿波的报告之後,政宗不禁瞠目结舌。
「真是可惜呀!」
这声感叹即意味著政宗对丰家已经完全绝望了。
纵使秀赖拒绝上京,家康仍然按照原订的计划,於四月十六日参内,并举行新旧任将军交接典礼。典礼结束之後,家康成为「源氏长者、奖学院别当」,而秀忠则成为兼任正二位内大臣的征夷大将军。
在举行交接典礼的这一天,政宗一大早就陪同秀忠参内,之後又随著新将军返回二条城内,帮忙招呼前来道贺的诸公家及诸大名。
「伊达大人现在可称得上是飞黄腾达了。」
「不但女儿嫁给了忠辉殿下,连嫡子虎菊丸也和大御所的女儿订立了婚约:这种亲上加亲的关系,无形中使你成为天下公认的副将军。」
「关原之役後最得势的大名,莫过於伊达大人。」
由於这类传闻甚嚣尘上,因此来访的诸侯络绎不绝。
到了四月二十二日当天,自关原之役战败後即改名为宗瑞的毛利辉元,也特地从获之新城赶来道贺。上京之後,他首先前往伏见参谒家康,接著又於翌日赶往二条城向秀忠表达祝贺之意。
尽管昔日的五大老都已相继去世,但是其子却仍需对家康表示忠诚。眼见这番人事兴革的景象,白发皤皤的宗瑞不禁热泪盈眶。而一旁的政宗目睹此状,也暗自感伤不已。
当全国的大名差下乡都来道贺过後,高台院也於五月十日从二条城来到伏见,当面向家康表示歉意。
由於事先知道高台院将在这一天来到伏见,因此政宗特地抢先一步进入城内,并藉故待在家康的身边。
「请你饶恕那些女子们的无知。」
高台院郑重其事地向家康道歉,并且解释秀赖的确是因为罹患感冒而无法上京。
「哦,他感冒啦?」
家康故意作出失望的表情。接著他很快地瞄了政宗一眼,然後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同座的本多正纯。
「上野大人,快把上总介叫来。」
「遵命!」
正纯很快地站了起来。
「是吗?秀赖他真的患了感冒吗?……」
「这都是由於侍女们照顾不周的缘故,请大人不要动怒……」
「他的身体这么虚弱,实在叫人担心……」
「是,是的!」
「我很关心秀赖的病情,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亲自去探望他,但是如今诸事在身,实在是走不开啊!因此,我决定派上总介忠辉代替我去慰问秀赖殿下。」
「啊?慰问?」
「是啊!而且我还特地命人准备了一些礼物呢!」
家康边说边望著政宗,唇边露出一抹自我解嘲似的微笑。
不久之後,笑容满面的忠辉随著正纯走了进来。
「上总!」
「在!」
「你代为父的到大坂去参见秀赖殿下吧!」
「我早就在等待这一天了。」
十四岁的忠辉之回答令在座的人都大吃一惊。
「我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绝对不会让你蒙羞的。」
忠辉沾沾自喜似地看著政宗。
「听说伊达大人在初次临阵之前,曾将其战衣、盔甲用香薰过,所以我也要这么做。」
「是吗?我初次临阵时已经十五岁,然而上总大人却只有十四岁……」
「好了,好了!」
家康打断两人的对话:
「只是去慰问而已,你们这样未免太过夸张了。」
「话虽如此,但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敌人啊!身为一名武士,我必须随时保持谨慎,绝对不能辱及父亲及兄长的威名。因此,即使是被斩死,我也不会发出半点哀嚎的声音。」
这时,高台院突然哇地放声大哭。
她羡慕家康拥有如此出色的儿子。在羡慕之余,她不禁连想到:如果秀吉最锺爱的独子也能在这种环境下成长,那该有多好……


松平上总介忠辉於当日乘船抵达大坂,并於翌日,亦即五月十一日以家康的代表为由前去探视秀赖。
由於不知道家康将会出何种难题来为难丰家,因此片桐且元和织田有乐斋均怀著战战兢兢的心情,迎接这位意想不到的贵客。至於他们的内心有何感觉和想法,各位可想而知。
决斗并不一定要在战场上进行,例如人心和人心之间的竞争,不就可以透过无限的武力而进行吗?
对於家康一味忍让的作法,也许有人认为:
「这只是狡猾的狐狸对大坂所采取的怀柔政策罢了。」
但是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这是家康宽容的表现,因而不会对他抱持反感。
「我知道了!对於家康大人的想法,我终於完全了解了。」
此时的淀君已经再度恢复平静。因此,在忠辉与秀赖会面的席上,她特地将千姬召来,使得当时的气氛格外地温馨、祥和。
在这同时,奉命保护忠辉前来大坂的大久保长安和柳生宗矩,却在船上展开了一场激辩。将这个消息传进政宗耳中的,是陪伴政宗前来的美男小姓柳生权右卫门。
事实上,早在由伏见前往大坂的途中,两人就在船上辩论起来了。
「要想讨大坂的欢心,首先必须笼络主母才行。」
大久保长安很有自信地说道,并且取出一只用黄金打造的鸡来。
长安小心翼翼地调整金鸡的姿势,然後告诉宗矩当金鸡的两脚直立、脖子伸长以後,就会发出咯咯的叫声。
「这是天主教传教士所作的『咕咕鸡』,目前日本国内只有两只。其中一只在淀君那裏,另一只则在我的手中……我准备把它送给主母。如果我有意暗杀殿下,那么绝对不会使用刀枪或洋枪作为武器……这种方式已经落伍了。现在这个世界上最吸引人的,莫过於黄金。假若是用黄金打造的器物,那么更是如虎添翼……」
听到长安这番目中无人的谈话之後,柳生宗矩自然非常生气,於是不加思索地用扇子打在大久保长安的头上。
「大御所(家康)知道你要献这只金鸡给淀君吗?」
「什么?这只不过是松平家所拿出来的一个赠礼而已,为什么需要徵得大御所的许可呢?」
「是吗?如此不吉之物,大御所是绝对不会让你把它当作礼物送人的。」
「什么?这只金鸡是不吉之物?」
「正是!鸡原本是负责报晓的动物,但如今你却使它能够日夜不停地啼叫:这么一来,天下岂下是要大乱了吗?所以我说它是下吉之物,懂了吧?」
「我倒不知道有此一说,不过现在是白天啊……」
宗矩又「叭」地用扇子在长安的头上敲了一记,然後瞪著对方说道:
「你可知道如此一来将会引起许多不吉之事?」
长安知道自己再不表示悔意,性命可能不保,因此只好低著头一语不发。
据他所知,大坂城内的天主教徒为数颇众。而他之所以想要把南蛮所制造的金鸡作为礼物送给淀君,目的就是为了掀起一股南蛮热。
听到这个消息之後,政宗取得天下的野心再度燃起。
(天下又要再度被拍卖了……)
即将被拍卖的天下,不断地在他眼前晃动。
家康年事已高,不久的将来终会死去。届时,天下将会因为将军秀忠和淀君之间的激烈争斗而发生动摇。
(在这种情况下,置身其间的政宗怎可能坐视不顾呢?……)
政宗有如刚从水中跃出的悍马一样,不停地颤动著。
像家康这么懂得忍耐的人,秀赖的身边当然不可能会有。因此,家康的死必将成为引发大坂与江户一战的契机……届时如果自己乘势而起……想到这裏,他的精神不觉为之一振。
摒退了权右卫门之後,政宗随即陷入了沈思当中。


忠辉和五郎八姬的婚礼,於庆长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在江户举行。这场豪华的婚礼和新近完成的仙台城一样,都吸引了无数人们羡慕的眼光。
已经完工的城楼,在在显示出伊达家和天下霸者之间的深厚情谊。
在当时,政宗是第一位在城门雕上菊、桐花纹,并称之为「菊之御门」的大名。此外,城内还设有「御车寄御门」、一千多坪的殿宇、十五个房间的御门殿及特别设置的「帝王宝座」。
在「帝王宝座」裏,有特别挑高设计的天井、附设全部用黄金打造而成、雕有四季花草之书架的藏书院及令所有公卿们叹为观止的天皇御用宝座。
「自从奥州开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巧夺天工的城池。」
凡是见到这座新城的人,无不啧啧称奇。不但殿内各室金具齐备,而且全部雕上菊、桐花纹,其气派唯有当今主上的行宫足以与之匹敌。
另一方面,这座城堡也将政宗的怪物特性给发挥得淋漓尽致。
虽然身为享有盛名的武将大名,但是政宗并未建造宏伟的天守阁,反而代之以金碧辉煌的「帝王宝座」,藉此暗喻自己乃是「朝臣」,而非被尊为霸主的将军之家臣。
问题是,即使天下真的太平了,天皇也不可能迁都奥州或定居於此啊!
「伊达大人为什么要设置天皇御用宝座呢?」
面对他人的质疑,政宗将会如何回答呢?
如果是秀吉,一定会立刻把他叫去问明详情:至於家康,则会佯装毫不知情。由这种知和佯装不知的反应,即可看出秀吉和家康之间的差别。
政宗固然喜欢恶作剧,但是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用意。
「一旦天下太平了,主上必然会到国内各地巡幸,所以我事先做好准备。」
这么说来,岂不是所有的大名都应该设立「帝王宝座」了吗?
由於深知政宗内心的想法,所以家康乾脆装聋作哑,什么也不说。两年之後(庆长十三年),家康按照预定的计划,允许政宗冠上松平的姓,并且任他为陆奥守,负责辅佐将军秀忠。
到了庆长十五年三月,当政宗於松岛的瑞岩寺监督洋枪部队演习结束後返京时,女婿的执政大久保石见守终於在松平陆奥守政宗这个大怪物的面前,暴露出其野心。
当时家康居於骏府,而六子松平忠辉则是新任的越後福岛城主,同时也是一个拥有六十万石厚禄的大大名。当然,不久之後他就出发到越後去了。
因此,当政宗乘著船只来到浅草桥外的住宅时,迎接他的是长安和经常至伊达家传教的索提洛神父。
「真不巧!我家主人上总介忠辉大人已经奉命前往越後,目前不在府中……」
长安一边说著一边打开玻璃门,带领政宗走进屋内。不过,这一天长安所说的话,却和平常大不相同。
「据我所知,目前上总介大人的胞弟尾张义直正在清洲和名古屋之间建造新城。」
「真的?那下是很好吗?」
「或许是吧?总之,为了这次的筑城,几乎动员了国内各大名,例如池田辉政、浅野幸长、加藤清正、福岛正则、山内一义、毛利秀就及加藤(嘉明)、蜂须贺、生驹、木下、竹中、金森、毛利、稻叶等人。」
「这些全都是由织田改为投靠丰家的大名嘛!德川家居然能够动员他们为其筑城,这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吗?」
「但是,我家主人上总介却因此而感到不满。」
政宗立刻制止道:
「如果你是要我把他的不满转达给将军知道的话……那么就对不起了,石见守。」
被政宗这么一顿抢白,长安不禁笑了起来。
「我家主人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才故意在你出府之前,先到越後去了。」
「什么?在我出府之前……」
「正是如此!因为一旦你们碰面了,我家主人一定会向你提出这个请求,而你也一定会加以婉拒。为了避免这种尴尬的场面,主人只好先走一步了。」
「原来如此……」
「我曾经告诉主人,对幕府而言,越後的地理位置并不输给尾张,甚至可以说是北陆最重要的关卡,因此我要他到当地视察一番,以便了解应该如何建造一座属於六十万太守所有的新城。当然,主母也随行前往。」
「什么?忠辉打算在越後建造新城?」
「是啊!既然他的弟弟都能在名古屋建造新城……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根本无法平息他的不满。」
「哦!」
政宗微微地变了脸色。
同年正月,取代上杉进入越後的堀忠俊之领内发生内讧。年幼的忠俊由於势力薄弱而无法敉平动乱,因此只好移居磐城,改由政宗之婿松平忠辉坐镇於此。
刚满十九岁的忠辉所以能平安无事地坐镇於此,主要是因为有政宗能够坚守日本海域,以作为其後盾。不过,对於忠辉打算在此建造新城的计划,政宗并不赞同。
「你觉得如何呢?在名古屋建立东海第一大城,并且在天守阁装置用黄金雕成的大鱿……身为兄长,我家主人的新城当然也不能太过草率。」
「哦……是吗?」
「是的,这就是我的想法。」
长安一边说著,一边从朱红色的桌上拿起一个宽约十五公分、长约三十公分,表面镶满绿色宝石的小盒子。
「这原本是南蛮人用来放宝石的盒子,上面还有一个锁……」
长安取出黄金打造而成的钥匙打开珠宝盒,然後小心翼翼地从盒内拿起一样东西。
「伊达大人,请你过目一下。」
石见守长安神情肃穆地把东西放在政宗的面前。
至於桌子另一端的索提洛神父,则始终有如石膏像般地静坐不动。就在这时,由於光线折射的缘故,绿色的宝盒在玻璃门上映出一道道波纹,使得房内刹时充满了异国情调。
「这……这看起来好像是一份非常重要的秘密公约。」
「哈哈哈……这份卷物其实并不是纸做的。」
「哦?那么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呢?」
「是用小牛皮做成的。自古以来,南蛮人一直习惯用小牛皮来书写圣经。喏,现在就请你过目吧!」
政宗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然後解开绳子。但是就在解开绳子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讶异地瞪大了双眼。
这个像公约一样的东西……居然在一开头就写著「向上帝宣誓之公约」等字样。
当然,光是这点并不足以使政宗如此震惊。而真正令他感到吃惊的,是公约之下居然有四个他连作梦也想不到的亲笔签名并排列在其上。
列於首行的是右大臣丰臣秀赖,其次是越前的结城秀康,第三个是松平上总介忠辉……至於第四个,则是长安的旧主,亦即江户幕府一方的元老大久保忠邻……
面对如此意外的发展,甚至连一向喜欢恶作剧的政宗,也觉得头脑似乎在瞬间停止了运转。
「这是……这是……这是什么公约?」
长安「嘿嘿嘿……」地乾笑数声,然後一语不发地将桌上的砚台推到政宗面前。


原来他要政宗成为第五个签名的人。
「笨蛋!」
政宗本能地推开砚台,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但是,经过大约十几秒後,他却突然纵声大笑。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一旦生气,你就永远无法知道这个家伙究竟想干什么了……)
这时,静坐一旁的索提洛突然变得全身僵硬,而长安的表情也显得颇下寻常。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喜欢做些令人摸不著头脑的怪事。坦白说,你鼓动忠辉在越後建造一座规模不下於名古屋之城堡一事,已经够叫我头痛的了……但是至少我对你们的心态还颇能了解。至於为什么要成立这份公约,我就真的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了。更何况,我根本无法确认这些署名的真伪……」
「它们都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签名。」
长安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是绝对不会带著伪造的东西招摇过市的。虽然这看起来只是一份普通的入教签名书,但是一旦再加上前文,那么就可能成为一份夺取天下的公约。」
「难道你还未附上前文?」
「那当然!如果已经附上前文,怎么可能获得这些人的签名呢?对现任将军而言,伊达家的女婿实际上只是一个不堪重用的麒麟儿罢了。坦白说,我之所以要你在这上面签名,主要是为了确保你不会舍弃自己的女婿,不会有和他平分天下的野心……了
政宗闻言不禁大笑起来。
「石见守,你是不是还在作梦啊?虽然我对开鑛之事一无所知,但是对於天下大势的发展,我自认为了解得比你还要透彻许多。更何况,我的意见和大御所是一致的。」
「这也正是我所考虑的重点。为了平息这个十九岁麒麟内心的不满,最好的方法就是给他一个值得追求的梦想。」
「哈哈哈……难道你要帮助他从秀赖的手中夺回大坂城吗?」
「正有此意……」
「什、什么?难道你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秀赖,然後要他在这上面签名吗?」
「嘿嘿嘿……」
长安面有得色地摸著鬓脚。
「不,我告诉秀赖的是相反的话。我告诉秀赖,只要他在这上面签名,则不论将来丰家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成为他的同志。」
「真是笨喔!难道你就这么欺骗他,而他也就这么被你骗了吗?」
「如果我下欺骗他的话,怎么能建造一座规模凌驾於名古屋之上的巨城呢?」
「这么说来,你也同时欺骗了上总大人,表面说是要帮助他进入大坂城,实际上却把他赶到越後去喽?」
「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出其他更好的方法吗?」
政宗再度笑了起来。但是在笑的同时,他也非常认真地思索著。
现在他终於体会到大久保长安的可怕之处了。
他下事先说明筑城之事,反而以欺骗的方式让秀赖在誓书上署名。由此可见,他的确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诈骗大王。
不过,以乱世的标准来看,他也称得上是一位少有的好军师。
「那么,你又是以何种手法来欺骗越前大人(结城秀康)的呢?」
「对越前大人嘛,那就更简单了。我告诉他,身为丰家的养子,他有义务为丰家的存亡贡献一份心力,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著秀赖被人击溃。」
「嗯!那么你是不是告诉上总大人,你愿意帮他取得大坂,然後要他先到越後筑城?」
长安很快地摇头否认。
「那么你是怎么说的?」
「伊达大人,我长安再怎么狡诈,也不可能欺骗自己的主君啊!事实上,当时索提洛神父也在场,他可以为我作证。想必你也知道,我家主人已在主母及岳母伊达政宗公夫人的劝导下,正式受洗成为天主教徒了。」
「什么?上总大人也入教了?」
「是的,这完全要归功於主母的劝导。」
长安故意避重就轻地说,然後又用白扇指著公约末尾的署名「大久保忠邻」等字样。
「我的旧主大久保忠邻也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因此,我们当然很希望拥有南蛮女子作为爱妾的陆奥守大人,也能加入天主教徒的行列。附带一提,这也是索提洛神父所乐意见到的结果。」
「住口!」
政宗厉声喝道。
(绝对不能生气!)
於是他又笑了起来。
「你说这话未免太过份了。事实上,不论我拥有几国的女子为侧室,都与此事无关。」
「话虽如此,但是你的侧室、正夫人、女儿、女婿全都是信徒,唯独你不是——这话一旦传了出去,有谁会相信呢?」
「你是在威胁我吗?」
「如果你要说这是威胁,那么我也不反对。」
「你可真是大言不惭啊!坦白告诉你吧!纵然事已至此,我还是不会答应入教的。对了,先前你说这不是入教公约,而是用来欺骗秀赖,以便夺取大坂的文件……你承认自己说过这些话吧?」
「是的,这的确是幕府的金山奉行、松平忠辉的执政大久保石见守长安,也就是自幼在金山坑口长大的八岐大蛇所说的话。」
长安接著说道:
「世人都称伊达大人为独眼龙或毒龙,但是长安只是一条懂得生产黄金的巨蛇,而且身上并没有毒。」
「我要谈的不是这个,还是按照顺序来吧!首先我要问的是,为什么你认为自己能够从秀赖的手中夺得大坂城呢?」
「哈哈哈……如果你坚持提出这个问题,那么谈话顺序就会颠倒了。事实上,我认为免除名古屋的赋役,才是当务之急……唯有从这件事情著手,才能抚平我家主人心中的不满情绪。」
「那么,其次就是取得大坂城喽?」
「是的。这是一种哄小孩的方法,目的是为了预防我家主人将其不满倾泄出来。不过,光靠哄是不够的,还必须运用智慧才行。而这个绿色小盒中的公约,就是我的智慧结晶。当然,现在我只把它当成入教公约罢了,并不打算加上前文:但是一旦加上前文,则日本国内恐怕马上就要发生一场大骚动了。」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会引起骚动呢?」
「据我所知,不久之後南蛮国和红毛国双方均会派遣携有该国国王亲笔函的使者来到日本。」
「哦,那又如何……?」
「届时,红毛方面必然会在大御所及将军的面前进谗言,说服他们将天主教徒、也就是担任菲利浦王侵略先锋的这些人赶走。」
「嗯,这件事我曾听你谈过。」
「如此一来,当然会引起大骚动喽!届时一旦将军果真听信谗言而有意赶走天主教徒,那么所有信奉天主教的大名和囚犯,都会集结起来朝大坂前进……一旦国内发生内乱,则必点燃菲利浦王远征的野心。但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只有一个方法能够抚平天主教徒的不满。」
「愿闻其详!」
「那就是使大御所之子,亦即将军之胞弟的松平忠辉成为天主教徒的统帅。如此一来,自然可以平息教徒及传教士内心的不安,进而不致引起骚动,对吧?索提洛!」
然而索提洛并未回答。只见他依然表情僵硬地坐在桌前,闭眼聆听两人之间的谈话。
「如果要让他们安心,就一定要有这么一个足以服众的统帅才行……更何况这个大统帅还和大坂的秀赖签订密约,言明遇有紧急情况时,双方必须互助合作。此外,大统帅又和越前宰相、忠心於幕府的元老大久保忠邻结为同盟……如此一来,想要煽动大坂城的秀赖举兵攻打德川家的企图,就会自然而然地宣告瓦解了……」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但是,纵使你的想法很有道理,你也不该蓄意说谎,欺骗上总介说要帮他取得大坂城啊!」
长安慢慢地摇摇头。
「再过四、五年以後,大坂城就不再那么重要了。届时,利用我所挖掘出来的黄金,可以建立更豪华的城堡,在交通便利的沿海地区建筑宅邸,并且朝海外发展贸易,藉以赚取更多的金钱。」
接著长安又忝不知耻地说:
「到了那个时刻,哪还需要大坂城呢?我并不是存心奉承,但是大坂城的秀赖下论是才干或个人价值,实在都无法和我家主君相提并论。事实上,我相信令婿不管走到何处,都可能成为雄据一方的王者……而且我也一直致力於帮助上总介大人编织这个梦想。」
说完,长安再度悄悄地将砚台推到凝视著自己的政宗面前。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2:03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5巨蛇的小盒子=================



当今井宗薰走进政宗的房内时,政宗正兴高采烈地和柳生又右卫门高谈阔论。
「哦,宗薰大人,真高兴我们又见面了。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家臣柳生权右卫门之侄,亦即新任将军秀忠公的兵法老师柳生又右卫门宗矩大人。宗矩此次前来,是奉了将军的指示,负责保护忠辉殿下的安全。他很少开口说话,但是兵法、谋略之精,却堪称天下无敌。哈哈哈……」
「你好,我是柳生宗矩,幸会、幸会!」
「我是河内和泉的代官今井宗薰。」
待两人寒喧过後,政宗随即开口说道:
「刚才我正和柳生大人打赌呢!宗薰,你也一起来吧?我认为大坂方面一定会派秀赖前往二条城道贺……在这一点上,我俩的意见是一致的,但是柳生大人却有下同的看法,所以我决定和他打赌。」
宗薰很快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後说道:
「原来如此……」
除了这句话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如果秀赖不肯前来道贺,那么即将成为大御所的将军,一定会感到震怒。毕竟他为丰家所做的,已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了。第一,是关原之役後无条件地宽恕大坂方面的过失;第二,把千姬嫁给丰家:第三,举行一场盛况空前的丰国祭……一旦丰家丝毫不顾念这些恩德,而且连自己的岳父继任将军之职也不前来道贺,那么必将导致两家的不和。如此一来,大坂和关东之间的敦睦计划势必无法展开了……这就是我的看法。不过,柳生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家康……不,将军绝对不会为此生气,因为他不层对大坂的这些女人、小孩发怒……宗薰,你认为我和宗矩哪一个人会获胜呢?」
「关於这件事情,我……」
「你是指关於哪件事呢?」
「坦白告诉两位,为了这件事情,我还特地跑到三本木去见高台院呢!所以,你们还愿意让我加入打赌吗?」
「这么一来,岂不是更有意思了吗?柳生,你说要不要让代官也凑上一脚呢?」
「睹注愈大愈刺激,因此我没有异议。」
「很好!那么,你要用什么东西当作赌注呢?」
「就用我最喜欢的深紫色茶盅作为赌注吧!」
「有意思!那么我赌黄金二十锭。不过,柳生就更可怕了,他居然用项上人头当作赌注。」
「他以项上人头当作赌注……我看还是不要的好。」
「不,没关系的。」
宗矩若无其事地笑著拍拍脖子说道:
「如果我连这点小事都会看走眼,那么还要这个头做什么呢?这种头留著,我还得每天把饭送到嘴裏去,这根本就是白费力气嘛!」
「这么说来,你是认为秀赖不会上京喽?但是据我所知,高台院已经派加藤肥後守赶赴大坂,传达命秀赖上京的旨意了。在此情况下,大坂方面的片桐、织田有乐斋等人怎能无视於主母的命令呢?……你认为我们还需要打这个赌吗?」
政宗和又右卫门很快地互望一眼,唇边均展露出一抹微笑。
这时宗薰又继续发表意见:
「纵使秀赖的生母反对,但是身为叔父的织田有乐斋、第一家老片桐及加藤、福岛、浅野等
对丰家忠贞不贰的诸侯,却都不敢违背高台院的命令,不是吗?」
「哈哈哈……很好、很好,你跟我一样,都赌秀赖会上京。不过,既然我们两个都赌的话,那么只有一个茶盅还不够,应该再多加一样东西才对。」
政宗的话刚说完,宗薰立刻用白扇抵住自己的头。
「我也愿意以自己的人头当作赌注。如果大坂方面胆敢违背高台院家中统一的命令……那么必将导致一场比关原之役更加惨烈的战争。届时河内、和泉等地都会化为灰烬,我有再多的头也没有用啊!」
就在这时——
「松平上总介大人到。」
大玄关处突然传来仆役通报忠辉到达的声音。听到这个消息之後,又右卫门率先站了起来,接著政宗和宗薰也陆续出迎。


这是政宗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婿。
这一年(庆长十年),政宗三十九岁,而忠辉则年仅十四岁。
通常男孩子到了十四岁以後,性格及素质都会不自觉地经由容貌、言行举止表现出来。
(十四岁……这是我娶爱姬时的年纪……)
翌年五月,新婚不久的政宗即初次临阵。政宗一边回想当年的自己,一边看著从轿子裏出来的忠辉,发现对方的外表比自己所想像的还要高大,而且五官十分俊朗。
或许是因为兄弟的缘故,政宗总觉得忠辉的外表和秀忠非常相像,只是忠辉的脸型比秀忠更大、眉毛也更粗。单从外表来看,忠辉并非豪杰型的人物,而是属於威风凛凛的贵人之相。
(嗯,此子日後或许可望成为大器。)
除了血统和家风等问题之外,当时的人选女婿、定婚约时,是不能事先直接探查女婿的才干的。
不过,这并不表示当时的人是盲目地决定姻缘。事实上,重视双亲的血统、重视过去胜於未来的观念,不也颇能符合优生学的要求吗?
至於忠辉的血统,政宗认为主要来自其母系。
忠辉的生母茶阿,原为远州金谷村一位贫穷的补锅匠「阿八」之妻,是当地人士公认的美女。
後来当地的土地代官因为垂涎茶阿的美色,因而以莫须有的罪名将阿八处死,意图乘机强占茶阿。
於是茶阿带著她和阿八所生的三岁女儿来到滨松城,请求家康为她主持公道。家康得知此事之後,当即决定将茶阿母女留在城内,然後派人深入调查代官的罪行。结果事实正如茶阿所述,因此家康便毫不宽贷地严惩代官。至於留在城内接受家康保护的茶阿,不久之後则为他生下一子,取名为忠辉。
茶阿是滨松附近的平民之女,并非出自名门,因此政宗一直把忠辉想像成猥琐、邋遢的乡巴佬。诅料一见之下,才知道忠辉居然是一个风度翩翩、举止合宜的贵公子。
根据德川家老的说法,忠辉的长相和被信长强迫切腹自杀的家康嫡男冈崎三郎信康极为神似。因此,由忠辉所表现出来的男子气概来看,想必信康亦非泛泛之辈。
陪同忠辉前来的,当然就是大久保石见守长安。
一看到立在玄关处迎接忠辉的宗矩,长安立即上前说道: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柳生大人。」
待与柳生又右卫门打过招呼後,长安才正式把忠辉介绍给政宗。
「殿下,这位是被令尊视为左右手的伊达少将,快过来见礼吧!」
他非常谨慎地指示忠辉,然而十四岁的忠辉却未依其所言低头向岳父请安,反而目下转睛地看著政宗的脸。
「少将,你是不是把另一颗眼珠子藏起来了?」
原来他认为政宗的一只眼睛并不是瞎掉,而是被藏起来了。
「殿下!」
当长安慌忙地想要出声制止时,忠辉又说出了更惊人的话来。
「既然我是你的女婿,那么当然必须坦诚相待,才能维持和谐的翁婿关系。所以,如果你偷偷地藏起另外一颗眼珠的话,那就不够坦率了。好啦,快拿出来让我瞧瞧吧!」
「这……这……」
看到长安那副狼狈的模样,柳生又右卫门几乎忍不住要噗哧笑了出来,只好赶快把脸转向一旁。
事实上,政宗本身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狼狈不堪。
「呃,上总介大人,关於我只有一只眼睛的事情,想必你早巳听说了。事实上,我并未特意把眼珠藏起来,而是真的不见了。」
「啊……为什么?」
「那是因为我小的时候不乖,喜欢趁人不注意时偷偷爬树,结果有一次从树上掉下来时,眼珠子就被树枝戮掉了。如果当时我赶快把它放回眼眶裹就没事了,但是我却因为太过紧张而把它吞进肚子裏了。」
「什么?你把眼珠子吞下去了?」
「是啊!太过慌张难免会招致损失。上总介,有些时候你不也会显得过於慌张吗?」
「哈哈哈……是吗?原来是被你吞下去了,真是失礼。原先我还以为你藏了什么好东西呢?冒犯之处,还请你多多包涵。」
两人的谈话至此暂告一段落。对政宗而言,敢以这种方式和他打招呼的大名,全日本几乎找不到第二位。
(真不愧是日本第一的女婿!)
政宗对这个女婿自然十分满意,而忠辉对这个在情急之下误吞眼珠的岳父也极感敬佩。换言之,两人都非常欣赏对方。
「眼珠子的味道如何?」
当酒菜送上来时,忠辉再度以煞有介事的表情询问政宗。
「这个嘛!我只能说它的味道非常耐人寻味,就好像肚脐一般。」
「肚脐?」
「殿下,你吃过肚脐吗?」
「没有,不过我倒很想尝尝看。」
「那正好,我刚叫人煮了一些肚脐,你快尝尝看吧!」
话刚说完,政宗随即举箸挟了一筷子的螺肉,放进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著。
忠辉见状,也毫不犹豫地挟起螺肉送进嘴裏。
「这是女人的肚脐或男人的肚脐?」
「女人的肚脐怎么能吃呢?它们吃起来平淡无味,而且久嚼不烂。喔,对了,你有几个雷呀?」
「雷?」
忠辉回头看看大久保长安:
「我到底有几个雷呢?长安。」
「呃,这……在川中岛的领内……只有几条河童(日本传说中的水鬼、精零),但是并没有雷……」
「啊!原来我的身边并没有雷。」
「嗯,很好,很好。」
政宗笑了。
「你可千万不能吃河童喔!殿下。」
「为什么?」
「因为河童不若肚脐那么美味,而且带有一股恶臭,不适合当作下酒菜。」
「哦?原来美味的菜肴仅限於肚脐啊!嗯,肚脐的味道确实不错。对了,有没有酒呢?」
「酒马上就来。」
待酒送上来後,两人的话匣子又打开了。
「你的肚脐是不是在肚子的正中央呢?」
「是啊!不过似乎偏了一点。」
「你看起来不像是个别扭的人嘛,怎么会偏了呢?不过,偏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我知道!」
「过去当你在伏见时,对於大坂……有没有和大坂的秀赖碰过面呢?」
「我见过秀赖两次,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
「这一次……你的意思是说,秀赖一定会到二条城喽?」
忠辉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我要到大坂去见他。」
「什么?你要到大坂去?」
紧接著政宗的惊呼声後,陪坐一旁的宗薰也不敢置信地望著忠辉,只有柳生宗矩仍然面露微笑,好整以暇地喝著酒。
忠辉抓起一把黑豆,不停地送进口中咀嚼。
「这是因为秀赖绝对不会上京的。」
「何以见得?」
「我也不知道,是父亲大人说的。因此,父亲才命我代替他前往大坂参见秀赖殿下。不瞒你说,我觉得代表父亲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任务,似乎有一股沉重的压力加诸在我的肩上,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宗薰突然大口喝著酒。
由小公子的口中,他们得知家康的意向,因此三人之间的打赌胜负已定。
(原来家康早已想好万一秀赖不肯上京时,自己该如何处理善後的问题了……)
事实上,不论是即将隐居的家康和新将军秀忠,都知道秀赖不会上京,因此才特地派遣只比秀忠小一岁的忠辉代表自己,前去大坂参见秀赖。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唯有采取这种处理方式,才不致使事情扩大。
「哦,这么一来,你将会第三度和他见面了?」
政宗一边打量女婿,一边为家康对丰家所做的一切感叹不已。
家康对丰家如此礼让,居然连这件事也不动怒……不过,当他的怒气一旦爆发时,後果必然相当严重。
事实上,政宗颇能体会家康不催秀赖上京的心理。
以秀吉为例,他喜欢政宗是众所公认的事实。因此,虽然他偶尔会把政宗逼得一筹莫展,但是却不会真的想要置他於死地。
(为什么家康能够一再地忍让,而且始终保持冷静的态度呢?……)
「有时候……」
政宗对自己意志的动摇也感到非常吃惊。
「你喜欢秀赖吗?」
他问忠辉。
忠辉自顾自地大啖美食。这位公子不但食量惊人,而且酒量也很好。
「你真的很喜欢他吗?」
「我当然喜欢……」
接著忠辉又意犹未尽地补充道:
「我喜欢所有的人。不,不只是人,其他如雷啊、河童、天狗……甚至连桌上的这条鱼我也喜欢。」
说完,他举起筷子挟住鱼的眼珠送进了嘴裏。


当政宗派遣伊达阿波送他的亲笔函到大坂的织田有乐斋处时,大坂城内的本丸也正为是否让秀赖上京而争执不休。
在这个秀吉生前用来接见天下诸侯、有数百坪大的客厅裏,上端椅上坐著两眼布满血丝的淀君和秀赖,以及被强塞进秀赖怀中的十六岁的伊势局。
三人座下的右侧,依序坐著织田有乐斋、片桐且元、大野治长、加藤清正、浅野幸长、福岛正则等人,左侧则坐著陪伴在淀君身旁三名老妇正荣尼、大藏卿局、飨庭局及刑部卿局、右京大夫局。由於人数远在男子之上,因此她们的气焰也随之高涨。
「怎么可以让她坐在那儿呢?这名女子应该立即离开厅上。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裏,实在不宜让她待在这儿。」
这时,以擅长讽刺他人闻名的织田有乐斋用折扇指著坐在上端的伊势局说道。
「不,她留在这儿没有关系。伊势是主公的宠姬,也是合法的侧室,为什么不能坐在这儿呢?」
淀君高声地予以反驳,但是有乐却丝毫不以为意,仍然坚持道:
「大胆妖女,还不赶快退下!」
「是……遵命!可是主公他……」
刚满十六岁的伊势局於正月和十三岁的秀赖圆房,正式成为他的侧室。
「到底是谁把她送到主公身边的?想下到你们居然会以御台所干姬过於年幼为由,另为十三岁的主公选择侧室。难道你们不知道一旦这件事情传出去以後,将会有损各位的威仪吗?」
当著众人面前遭到指责的秀赖,面红耳赤地坐在位子上,表情显得比伊势局还要难堪。
「伊势,你快退下,快退呀!」
光从秀赖的外表,实在感觉不出任何威凛之气。由於正值变声时期,因此虽然他的身体比忠辉高大,但却缺乏後者那股慑人的气势。
严格说起来,体质与外祖父浅井长政极为类似,同样都是肥头大耳的秀赖,即是现代人所谓的肥胖儿。
伊势局悄悄地瞄了淀君一眼,发现淀君也沉默不语,於是只好很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此女直到去年年底为止,看起来仍然像个小女孩。但是自从和秀赖圆房之後,整个人却好像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由於她深受秀赖宠爱,因此不但被封为「伊势局」,而且还被赋予极高的权力。
伊势局本姓成田,名字阿米,属於伊势国司北畠氏的支族。其父名叫成田弥太郎和重,是颇受淀君信任的内侍。
基於这层关系,阿米自幼即在淀君的房内出入,专供夫人差遣。当千姬嫁入大坂之後,被称为主母的淀君有意无意地安排她和秀赖接近,最後并在同一年的正月让两人正式圆房。
女人的心理确实令人难以捉摸。
从血统关系来说,千姬乃是淀君胞妹的女儿,亦即淀君的甥女。虽然她在七、八岁时就离开了父母,来到大坂城当作人质,但是所谓「血浓於水」,这种血缘关系绝对不是时间所能冲散的。
因此,当千姬之母阿江与和嫁入京极家的姨母常高院得知千姬将要嫁入丰家时,内心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认为:
「大家都是亲戚,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她们如此互相安慰对方。
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淀君却不这么认为。
身为淀君姊妹之舅父的织田有乐斋,也为了这件事情而苦恼不已。
有乐斋不但是个擅於讽刺的茶客,更是一个感觉敏锐的诗人。他认为导致淀君「思想大变」的原因,和伊达政宗的看法相同。
那就是:由於家康对淀君的美色无动於哀,因而使得淀君的内心萌生一股莫名的恨意……在舅父有乐斋的眼中,淀君确实相当「女性化」。由於家康在关原之役结束後曾经表示:
「这些女人和小孩什么都不知道……」
因而不再追究秀赖母子所犯的一切过错。
(他一定是想要得到我。)
淀君在内心如此告诉自己。其後为了让这对母子安心,家康特地远自大津派遣使者来到大坂城,令其保护秀赖母子的安全。这位使者即是大藏局的儿子,也就是後来成为淀君的入幕之宾的大野治长。
对於家康的做法,有乐斋自然非常吃惊。
(这位内府大人真喜欢开玩笑。)
大野治长成为淀君的玩偶,是大坂城内人尽皆知的事情。而家康居然率先派他来到大坂城内,无异是在猫儿的面前投下诱饵。
结果,猫儿果然朝诱饵飞扑过去。这位三十出头、浑身充满女人味的新寡文君,对於女人在丈夫死後应该独守空闺的传统思想,颇不以为然。
相反地,她认为女人有权和自己所喜欢的男性度过漫漫长夜。
「既然内府愿意原谅我和秀赖,可见他一定很想要得到我……因此,纵使今晚我要与你相拥而眠,他也绝对不会怪罪於我的。」
由於淀君并没有传统的贞操观念,因此她认为随心所欲地独占自己所喜欢的男人,才是自然的表现。
(看来内府也正在进行一个极具嘲讽意味的试验。)
察觉到此一事实的,只有织田有乐斋一人:至於淀君,则根本体会不出这个道理。
结果,家康非但无视於淀君的存在,而且还先後和岩清水八幡祠官之女及其他出身低微的女子生下孩子。这对一直在等他前来向自己示爱的淀君而言,无异是天大的耻辱。
当然,有乐斋对家康的情感和计划都非常了解。
曾经是淀君入幕之宾的大野治长,後来又回到了家康的身边,因此家康对於两人之间的关系必然知之甚详。
有乐斋认为,家康是故意把诱饵放在淀君的面前,以便观察她的反应。如果淀君毫无反应的话,那么家康一定会亲自出马来引诱她。
如此一来,他们不但可以生育子女,而且秀赖也可以回到家康身边……因此,当家康发现猫儿毫不犹豫地扑向诱饵时,内心当然十分失望。
男女之间的纠葛固然没有道理可言,但适度的理性却是绝对必要的。
因此,家康这方面一直保持著冷静的态度。同时他也认为,与其两人沉溺於色欲之中,倒不如让儿孙缔结姻缘,如此依然可以使两家维持良好的关系。就这样地,当盛况空前的丰国祭正如火如茶地展开时,家康的胸中早已浮现了一幅鲜明的影像。
然而,不甘遭到漠视的淀君,却决心报复。
「我不是一个任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
更何况,此时正是她报复家康的最佳时刻。
於是她故意把成田弥太郎的女儿强塞进血气方刚的秀赖怀中,想要以折磨自己的外甥女来使家康感到痛苦。殊下知这种因护生恨,并且迁怒他人的表现,适足以表现她的无知及悲哀。
至於秀赖上京与否的问题,由於命令本身并非出自家康或秀忠,而是由秀吉的未亡人,也就是秀赖名义上的母亲高台院派遣加藤、浅野两位重臣前来传达旨意,因此片桐且元认为不应违抗命令。
「正因为丰家的存亡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所以我们绝不能眼睁睁地看著它走向灭亡。更何况,这次是高台院亲自下令要秀赖殿下上京的,谁敢抗命呢?虽然太阁殿下已死,但高台院在丰家仍然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再说,主母所怨恨的对象是家康,而不是高台院啊!」
「这个高台院!」
淀君恨恨地说:
「想不到家康居然送治装费给她,难道她还保有昔日的美色吗?哈哈哈……」
「小心你所说的话。主母,说话总得有个分寸,不能逾越常轨啊!再说,这件事情应该等重臣们会商过後再作决定。」
「哦,如果各位坚持的话,那就由你们去做决定吧!这个高台院真是愈活愈回去了,也不想想自己年纪都一大把了,居然还去谄媚家康。更叫人生气的是,她为了区区一笔治装费,竟然想要牺牲秀赖的小命。一旦秀赖果真遵照她的命令前往二条城去见家康,那么你想他还能活著回来吗?」
「对不起,请容我说句话。」
这时清正终於开口说道:
「我和浅野大人愿意负责保护主公的安全,只要有我们在……」
「住口,你们这些高台院的走狗!死了这条心吧!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答应让他上二条城的。」
「什么?你说我们是走狗?」
「各位、各位!请保持冷静。」
有乐伸手拉住情绪激动的清正。
「还是问问主公的意见吧!既然他都已经有了侧室,就表示是个大人了,应该也有自己的意见才对。」
「呃,这……母亲说……」
「不要管你母亲怎么说,现在一切由我有乐作主。大家仔细听著,现在正是决定丰家命运的关键时刻……如今丰家已经不再具有足以威镇天下诸侯的武力,更缺乏那种能够使人敬慕的恩德……正因为了解此一事实,所以高台院才会下这道命令。换句话说,我们必须遵从高台院的旨意,否则不出十年丰家就会灭亡。各位仔细想想,到底是丰家的前途重要,还是这些女子的私怨重要呢?事实上,我觉得这都是你们的风骚气在作祟。」
厅内的气氛刹时变得异常凝重。在座的女子们听到有乐骂她们「风骚」时,都心虚地低头不语了。
「主公,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就由你自己来做决定吧!现在请你告诉我们,你到底要不要到二条城去呢?」
「我……」
「你放心,我和加藤、浅野、片桐等人都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绝对不让你的性命遭受威胁。」
「……」
「更何况在大坂城内,还有对将军和秀忠公而言均非常重要的人质。」
「人质……?」
「是的,那就是千姬。一旦主公遭到任何不测,那么千姬当然也不可能平安无事。因此,认为主公到二条城会遭人杀害的想法,完全是主母多虑了。事实上,主母也知道这一点,但是由於她不能摒除个人的恩怨,因此才故意编造谎言……主母她……」
有乐斋的话还未说完,一旁忍无可忍的大藏局突然上前抓住了他的胸前。
「有乐斋!」
「呃……」
「请注意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你的居心何在?竟然处心积虑地挑拨主母和殿下母子之间的感情……在你说话之前,最好先仔细考虑、考虑!」
「放手,你放手!」
「你这个短视近利的家伙,如果再不管好自己的舌头,小心我一刀刺死你。」
面对如此蛮横无礼的女子,有乐不禁摇头苦笑。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一切就由你们自行决定吧!」
听到这句话後,大藏局这才得意洋洋地松开双手。然而,正当有乐忙著整理凌乱的衣襟时,厅内却突然响起了淀君那歇斯底里的哭泣声。
「不错,我是一个风骚的女人……我恨高台院……她的年纪都一大把了,居然还忝不知耻的谄媚家康……你们谁来杀了我吧……杀了我以後,你们要对主公怎么样,我都管不著了。」
女人的情绪一旦激动起来,往往连自己也无法控制。在这种情况下,周遭的事物都可能成为她嫉妒的对象。正因为如此,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难怪古人会有感而发地说出这么一句至理名言来。
总之,这次的会议最後是闹得不欢而散。因为,所有的理性、常识、计算、计划都已荡然无存,而与会者的思绪完全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怨恨和憎恶所控制著,所以当然下会获致令人满意的结论。


在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之後,右京大夫局终於来到政宗使者伊达阿波的面前,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秀赖并不打算上京。
「根本没有上京的必要。」
虽然方才的会议并未作成任何决定,但是由於淀君已经陷入狂乱状态,而内部的骚动也一直无法平定,因此只好假称主公不慎染患风寒,以致无法上京……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更好的善後之策了。
没有人知道淀君是否看过政宗的亲笔函;不过,即使她真的已经看过,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这是因为,当一个女人完全超越了理性的世界,不再具有是非、善恶等观念时,任谁都无法使其政变心意。当然,对於那些不循义理而行的人,上天一定会给予最严厉的惩罚。
「劳你久等了。请代我转告伊达大人,谢谢他如此费心。」
右京大夫局乃是秀赖的乳母,其丈夫为木村常陆介重兹,两人育有一子,名叫木村重成。
平心而论,右京大夫局和木村常陆介的胞妹刑部卿局两人,是淀君身旁最具理性、最了解人情、时势的女中豪杰。
因此,右京大夫局对政宗的使者始终以礼相待。
趁著使用午膳的时间,右京大夫局殷殷询问曾在大坂城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政宗庶长子秀宗之近况,并且毫不隐瞒地表达对爱夫人的想念之意。
「御台所千姬在此一切安好。」
由於知道政宗和家康之间的交情非比寻常,因此她特意向阿波传达千姬的消息。
「请你告诉大人,我家主公原就体弱多病,日前又不慎染患风寒,因此大夫嘱咐必须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不过,只需经过一、两天的调养即可痊愈了,请伊达大人不必担心……」
最後她甚至亲自送伊达阿波来到了樱御门。
回到伏见城後,阿波立刻将全部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政宗。
「因为感冒而不能上京……此事为真?」
听完阿波的报告之後,政宗不禁瞠目结舌。
「真是可惜呀!」
这声感叹即意味著政宗对丰家已经完全绝望了。
纵使秀赖拒绝上京,家康仍然按照原订的计划,於四月十六日参内,并举行新旧任将军交接典礼。典礼结束之後,家康成为「源氏长者、奖学院别当」,而秀忠则成为兼任正二位内大臣的征夷大将军。
在举行交接典礼的这一天,政宗一大早就陪同秀忠参内,之後又随著新将军返回二条城内,帮忙招呼前来道贺的诸公家及诸大名。
「伊达大人现在可称得上是飞黄腾达了。」
「不但女儿嫁给了忠辉殿下,连嫡子虎菊丸也和大御所的女儿订立了婚约:这种亲上加亲的关系,无形中使你成为天下公认的副将军。」
「关原之役後最得势的大名,莫过於伊达大人。」
由於这类传闻甚嚣尘上,因此来访的诸侯络绎不绝。
到了四月二十二日当天,自关原之役战败後即改名为宗瑞的毛利辉元,也特地从获之新城赶来道贺。上京之後,他首先前往伏见参谒家康,接著又於翌日赶往二条城向秀忠表达祝贺之意。
尽管昔日的五大老都已相继去世,但是其子却仍需对家康表示忠诚。眼见这番人事兴革的景象,白发皤皤的宗瑞不禁热泪盈眶。而一旁的政宗目睹此状,也暗自感伤不已。
当全国的大名差下乡都来道贺过後,高台院也於五月十日从二条城来到伏见,当面向家康表示歉意。
由於事先知道高台院将在这一天来到伏见,因此政宗特地抢先一步进入城内,并藉故待在家康的身边。
「请你饶恕那些女子们的无知。」
高台院郑重其事地向家康道歉,并且解释秀赖的确是因为罹患感冒而无法上京。
「哦,他感冒啦?」
家康故意作出失望的表情。接著他很快地瞄了政宗一眼,然後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同座的本多正纯。
「上野大人,快把上总介叫来。」
「遵命!」
正纯很快地站了起来。
「是吗?秀赖他真的患了感冒吗?……」
「这都是由於侍女们照顾不周的缘故,请大人不要动怒……」
「他的身体这么虚弱,实在叫人担心……」
「是,是的!」
「我很关心秀赖的病情,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亲自去探望他,但是如今诸事在身,实在是走不开啊!因此,我决定派上总介忠辉代替我去慰问秀赖殿下。」
「啊?慰问?」
「是啊!而且我还特地命人准备了一些礼物呢!」
家康边说边望著政宗,唇边露出一抹自我解嘲似的微笑。
不久之後,笑容满面的忠辉随著正纯走了进来。
「上总!」
「在!」
「你代为父的到大坂去参见秀赖殿下吧!」
「我早就在等待这一天了。」
十四岁的忠辉之回答令在座的人都大吃一惊。
「我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绝对不会让你蒙羞的。」
忠辉沾沾自喜似地看著政宗。
「听说伊达大人在初次临阵之前,曾将其战衣、盔甲用香薰过,所以我也要这么做。」
「是吗?我初次临阵时已经十五岁,然而上总大人却只有十四岁……」
「好了,好了!」
家康打断两人的对话:
「只是去慰问而已,你们这样未免太过夸张了。」
「话虽如此,但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敌人啊!身为一名武士,我必须随时保持谨慎,绝对不能辱及父亲及兄长的威名。因此,即使是被斩死,我也不会发出半点哀嚎的声音。」
这时,高台院突然哇地放声大哭。
她羡慕家康拥有如此出色的儿子。在羡慕之余,她不禁连想到:如果秀吉最锺爱的独子也能在这种环境下成长,那该有多好……


松平上总介忠辉於当日乘船抵达大坂,并於翌日,亦即五月十一日以家康的代表为由前去探视秀赖。
由於不知道家康将会出何种难题来为难丰家,因此片桐且元和织田有乐斋均怀著战战兢兢的心情,迎接这位意想不到的贵客。至於他们的内心有何感觉和想法,各位可想而知。
决斗并不一定要在战场上进行,例如人心和人心之间的竞争,不就可以透过无限的武力而进行吗?
对於家康一味忍让的作法,也许有人认为:
「这只是狡猾的狐狸对大坂所采取的怀柔政策罢了。」
但是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这是家康宽容的表现,因而不会对他抱持反感。
「我知道了!对於家康大人的想法,我终於完全了解了。」
此时的淀君已经再度恢复平静。因此,在忠辉与秀赖会面的席上,她特地将千姬召来,使得当时的气氛格外地温馨、祥和。
在这同时,奉命保护忠辉前来大坂的大久保长安和柳生宗矩,却在船上展开了一场激辩。将这个消息传进政宗耳中的,是陪伴政宗前来的美男小姓柳生权右卫门。
事实上,早在由伏见前往大坂的途中,两人就在船上辩论起来了。
「要想讨大坂的欢心,首先必须笼络主母才行。」
大久保长安很有自信地说道,并且取出一只用黄金打造的鸡来。
长安小心翼翼地调整金鸡的姿势,然後告诉宗矩当金鸡的两脚直立、脖子伸长以後,就会发出咯咯的叫声。
「这是天主教传教士所作的『咕咕鸡』,目前日本国内只有两只。其中一只在淀君那裏,另一只则在我的手中……我准备把它送给主母。如果我有意暗杀殿下,那么绝对不会使用刀枪或洋枪作为武器……这种方式已经落伍了。现在这个世界上最吸引人的,莫过於黄金。假若是用黄金打造的器物,那么更是如虎添翼……」
听到长安这番目中无人的谈话之後,柳生宗矩自然非常生气,於是不加思索地用扇子打在大久保长安的头上。
「大御所(家康)知道你要献这只金鸡给淀君吗?」
「什么?这只不过是松平家所拿出来的一个赠礼而已,为什么需要徵得大御所的许可呢?」
「是吗?如此不吉之物,大御所是绝对不会让你把它当作礼物送人的。」
「什么?这只金鸡是不吉之物?」
「正是!鸡原本是负责报晓的动物,但如今你却使它能够日夜不停地啼叫:这么一来,天下岂下是要大乱了吗?所以我说它是下吉之物,懂了吧?」
「我倒不知道有此一说,不过现在是白天啊……」
宗矩又「叭」地用扇子在长安的头上敲了一记,然後瞪著对方说道:
「你可知道如此一来将会引起许多不吉之事?」
长安知道自己再不表示悔意,性命可能不保,因此只好低著头一语不发。
据他所知,大坂城内的天主教徒为数颇众。而他之所以想要把南蛮所制造的金鸡作为礼物送给淀君,目的就是为了掀起一股南蛮热。
听到这个消息之後,政宗取得天下的野心再度燃起。
(天下又要再度被拍卖了……)
即将被拍卖的天下,不断地在他眼前晃动。
家康年事已高,不久的将来终会死去。届时,天下将会因为将军秀忠和淀君之间的激烈争斗而发生动摇。
(在这种情况下,置身其间的政宗怎可能坐视不顾呢?……)
政宗有如刚从水中跃出的悍马一样,不停地颤动著。
像家康这么懂得忍耐的人,秀赖的身边当然不可能会有。因此,家康的死必将成为引发大坂与江户一战的契机……届时如果自己乘势而起……想到这裏,他的精神不觉为之一振。
摒退了权右卫门之後,政宗随即陷入了沈思当中。


忠辉和五郎八姬的婚礼,於庆长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在江户举行。这场豪华的婚礼和新近完成的仙台城一样,都吸引了无数人们羡慕的眼光。
已经完工的城楼,在在显示出伊达家和天下霸者之间的深厚情谊。
在当时,政宗是第一位在城门雕上菊、桐花纹,并称之为「菊之御门」的大名。此外,城内还设有「御车寄御门」、一千多坪的殿宇、十五个房间的御门殿及特别设置的「帝王宝座」。
在「帝王宝座」裏,有特别挑高设计的天井、附设全部用黄金打造而成、雕有四季花草之书架的藏书院及令所有公卿们叹为观止的天皇御用宝座。
「自从奥州开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巧夺天工的城池。」
凡是见到这座新城的人,无不啧啧称奇。不但殿内各室金具齐备,而且全部雕上菊、桐花纹,其气派唯有当今主上的行宫足以与之匹敌。
另一方面,这座城堡也将政宗的怪物特性给发挥得淋漓尽致。
虽然身为享有盛名的武将大名,但是政宗并未建造宏伟的天守阁,反而代之以金碧辉煌的「帝王宝座」,藉此暗喻自己乃是「朝臣」,而非被尊为霸主的将军之家臣。
问题是,即使天下真的太平了,天皇也不可能迁都奥州或定居於此啊!
「伊达大人为什么要设置天皇御用宝座呢?」
面对他人的质疑,政宗将会如何回答呢?
如果是秀吉,一定会立刻把他叫去问明详情:至於家康,则会佯装毫不知情。由这种知和佯装不知的反应,即可看出秀吉和家康之间的差别。
政宗固然喜欢恶作剧,但是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用意。
「一旦天下太平了,主上必然会到国内各地巡幸,所以我事先做好准备。」
这么说来,岂不是所有的大名都应该设立「帝王宝座」了吗?
由於深知政宗内心的想法,所以家康乾脆装聋作哑,什么也不说。两年之後(庆长十三年),家康按照预定的计划,允许政宗冠上松平的姓,并且任他为陆奥守,负责辅佐将军秀忠。
到了庆长十五年三月,当政宗於松岛的瑞岩寺监督洋枪部队演习结束後返京时,女婿的执政大久保石见守终於在松平陆奥守政宗这个大怪物的面前,暴露出其野心。
当时家康居於骏府,而六子松平忠辉则是新任的越後福岛城主,同时也是一个拥有六十万石厚禄的大大名。当然,不久之後他就出发到越後去了。
因此,当政宗乘著船只来到浅草桥外的住宅时,迎接他的是长安和经常至伊达家传教的索提洛神父。
「真不巧!我家主人上总介忠辉大人已经奉命前往越後,目前不在府中……」
长安一边说著一边打开玻璃门,带领政宗走进屋内。不过,这一天长安所说的话,却和平常大不相同。
「据我所知,目前上总介大人的胞弟尾张义直正在清洲和名古屋之间建造新城。」
「真的?那下是很好吗?」
「或许是吧?总之,为了这次的筑城,几乎动员了国内各大名,例如池田辉政、浅野幸长、加藤清正、福岛正则、山内一义、毛利秀就及加藤(嘉明)、蜂须贺、生驹、木下、竹中、金森、毛利、稻叶等人。」
「这些全都是由织田改为投靠丰家的大名嘛!德川家居然能够动员他们为其筑城,这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吗?」
「但是,我家主人上总介却因此而感到不满。」
政宗立刻制止道:
「如果你是要我把他的不满转达给将军知道的话……那么就对不起了,石见守。」
被政宗这么一顿抢白,长安不禁笑了起来。
「我家主人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才故意在你出府之前,先到越後去了。」
「什么?在我出府之前……」
「正是如此!因为一旦你们碰面了,我家主人一定会向你提出这个请求,而你也一定会加以婉拒。为了避免这种尴尬的场面,主人只好先走一步了。」
「原来如此……」
「我曾经告诉主人,对幕府而言,越後的地理位置并不输给尾张,甚至可以说是北陆最重要的关卡,因此我要他到当地视察一番,以便了解应该如何建造一座属於六十万太守所有的新城。当然,主母也随行前往。」
「什么?忠辉打算在越後建造新城?」
「是啊!既然他的弟弟都能在名古屋建造新城……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根本无法平息他的不满。」
「哦!」
政宗微微地变了脸色。
同年正月,取代上杉进入越後的堀忠俊之领内发生内讧。年幼的忠俊由於势力薄弱而无法敉平动乱,因此只好移居磐城,改由政宗之婿松平忠辉坐镇於此。
刚满十九岁的忠辉所以能平安无事地坐镇於此,主要是因为有政宗能够坚守日本海域,以作为其後盾。不过,对於忠辉打算在此建造新城的计划,政宗并不赞同。
「你觉得如何呢?在名古屋建立东海第一大城,并且在天守阁装置用黄金雕成的大鱿……身为兄长,我家主人的新城当然也不能太过草率。」
「哦……是吗?」
「是的,这就是我的想法。」
长安一边说著,一边从朱红色的桌上拿起一个宽约十五公分、长约三十公分,表面镶满绿色宝石的小盒子。
「这原本是南蛮人用来放宝石的盒子,上面还有一个锁……」
长安取出黄金打造而成的钥匙打开珠宝盒,然後小心翼翼地从盒内拿起一样东西。
「伊达大人,请你过目一下。」
石见守长安神情肃穆地把东西放在政宗的面前。
至於桌子另一端的索提洛神父,则始终有如石膏像般地静坐不动。就在这时,由於光线折射的缘故,绿色的宝盒在玻璃门上映出一道道波纹,使得房内刹时充满了异国情调。
「这……这看起来好像是一份非常重要的秘密公约。」
「哈哈哈……这份卷物其实并不是纸做的。」
「哦?那么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呢?」
「是用小牛皮做成的。自古以来,南蛮人一直习惯用小牛皮来书写圣经。喏,现在就请你过目吧!」
政宗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然後解开绳子。但是就在解开绳子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讶异地瞪大了双眼。
这个像公约一样的东西……居然在一开头就写著「向上帝宣誓之公约」等字样。
当然,光是这点并不足以使政宗如此震惊。而真正令他感到吃惊的,是公约之下居然有四个他连作梦也想不到的亲笔签名并排列在其上。
列於首行的是右大臣丰臣秀赖,其次是越前的结城秀康,第三个是松平上总介忠辉……至於第四个,则是长安的旧主,亦即江户幕府一方的元老大久保忠邻……
面对如此意外的发展,甚至连一向喜欢恶作剧的政宗,也觉得头脑似乎在瞬间停止了运转。
「这是……这是……这是什么公约?」
长安「嘿嘿嘿……」地乾笑数声,然後一语不发地将桌上的砚台推到政宗面前。


原来他要政宗成为第五个签名的人。
「笨蛋!」
政宗本能地推开砚台,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但是,经过大约十几秒後,他却突然纵声大笑。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一旦生气,你就永远无法知道这个家伙究竟想干什么了……)
这时,静坐一旁的索提洛突然变得全身僵硬,而长安的表情也显得颇下寻常。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喜欢做些令人摸不著头脑的怪事。坦白说,你鼓动忠辉在越後建造一座规模不下於名古屋之城堡一事,已经够叫我头痛的了……但是至少我对你们的心态还颇能了解。至於为什么要成立这份公约,我就真的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了。更何况,我根本无法确认这些署名的真伪……」
「它们都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签名。」
长安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是绝对不会带著伪造的东西招摇过市的。虽然这看起来只是一份普通的入教签名书,但是一旦再加上前文,那么就可能成为一份夺取天下的公约。」
「难道你还未附上前文?」
「那当然!如果已经附上前文,怎么可能获得这些人的签名呢?对现任将军而言,伊达家的女婿实际上只是一个不堪重用的麒麟儿罢了。坦白说,我之所以要你在这上面签名,主要是为了确保你不会舍弃自己的女婿,不会有和他平分天下的野心……了
政宗闻言不禁大笑起来。
「石见守,你是不是还在作梦啊?虽然我对开鑛之事一无所知,但是对於天下大势的发展,我自认为了解得比你还要透彻许多。更何况,我的意见和大御所是一致的。」
「这也正是我所考虑的重点。为了平息这个十九岁麒麟内心的不满,最好的方法就是给他一个值得追求的梦想。」
「哈哈哈……难道你要帮助他从秀赖的手中夺回大坂城吗?」
「正有此意……」
「什、什么?难道你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秀赖,然後要他在这上面签名吗?」
「嘿嘿嘿……」
长安面有得色地摸著鬓脚。
「不,我告诉秀赖的是相反的话。我告诉秀赖,只要他在这上面签名,则不论将来丰家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成为他的同志。」
「真是笨喔!难道你就这么欺骗他,而他也就这么被你骗了吗?」
「如果我下欺骗他的话,怎么能建造一座规模凌驾於名古屋之上的巨城呢?」
「这么说来,你也同时欺骗了上总大人,表面说是要帮助他进入大坂城,实际上却把他赶到越後去喽?」
「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出其他更好的方法吗?」
政宗再度笑了起来。但是在笑的同时,他也非常认真地思索著。
现在他终於体会到大久保长安的可怕之处了。
他下事先说明筑城之事,反而以欺骗的方式让秀赖在誓书上署名。由此可见,他的确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诈骗大王。
不过,以乱世的标准来看,他也称得上是一位少有的好军师。
「那么,你又是以何种手法来欺骗越前大人(结城秀康)的呢?」
「对越前大人嘛,那就更简单了。我告诉他,身为丰家的养子,他有义务为丰家的存亡贡献一份心力,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著秀赖被人击溃。」
「嗯!那么你是不是告诉上总大人,你愿意帮他取得大坂,然後要他先到越後筑城?」
长安很快地摇头否认。
「那么你是怎么说的?」
「伊达大人,我长安再怎么狡诈,也不可能欺骗自己的主君啊!事实上,当时索提洛神父也在场,他可以为我作证。想必你也知道,我家主人已在主母及岳母伊达政宗公夫人的劝导下,正式受洗成为天主教徒了。」
「什么?上总大人也入教了?」
「是的,这完全要归功於主母的劝导。」
长安故意避重就轻地说,然後又用白扇指著公约末尾的署名「大久保忠邻」等字样。
「我的旧主大久保忠邻也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因此,我们当然很希望拥有南蛮女子作为爱妾的陆奥守大人,也能加入天主教徒的行列。附带一提,这也是索提洛神父所乐意见到的结果。」
「住口!」
政宗厉声喝道。
(绝对不能生气!)
於是他又笑了起来。
「你说这话未免太过份了。事实上,不论我拥有几国的女子为侧室,都与此事无关。」
「话虽如此,但是你的侧室、正夫人、女儿、女婿全都是信徒,唯独你不是——这话一旦传了出去,有谁会相信呢?」
「你是在威胁我吗?」
「如果你要说这是威胁,那么我也不反对。」
「你可真是大言不惭啊!坦白告诉你吧!纵然事已至此,我还是不会答应入教的。对了,先前你说这不是入教公约,而是用来欺骗秀赖,以便夺取大坂的文件……你承认自己说过这些话吧?」
「是的,这的确是幕府的金山奉行、松平忠辉的执政大久保石见守长安,也就是自幼在金山坑口长大的八岐大蛇所说的话。」
长安接著说道:
「世人都称伊达大人为独眼龙或毒龙,但是长安只是一条懂得生产黄金的巨蛇,而且身上并没有毒。」
「我要谈的不是这个,还是按照顺序来吧!首先我要问的是,为什么你认为自己能够从秀赖的手中夺得大坂城呢?」
「哈哈哈……如果你坚持提出这个问题,那么谈话顺序就会颠倒了。事实上,我认为免除名古屋的赋役,才是当务之急……唯有从这件事情著手,才能抚平我家主人心中的不满情绪。」
「那么,其次就是取得大坂城喽?」
「是的。这是一种哄小孩的方法,目的是为了预防我家主人将其不满倾泄出来。不过,光靠哄是不够的,还必须运用智慧才行。而这个绿色小盒中的公约,就是我的智慧结晶。当然,现在我只把它当成入教公约罢了,并不打算加上前文:但是一旦加上前文,则日本国内恐怕马上就要发生一场大骚动了。」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会引起骚动呢?」
「据我所知,不久之後南蛮国和红毛国双方均会派遣携有该国国王亲笔函的使者来到日本。」
「哦,那又如何……?」
「届时,红毛方面必然会在大御所及将军的面前进谗言,说服他们将天主教徒、也就是担任菲利浦王侵略先锋的这些人赶走。」
「嗯,这件事我曾听你谈过。」
「如此一来,当然会引起大骚动喽!届时一旦将军果真听信谗言而有意赶走天主教徒,那么所有信奉天主教的大名和囚犯,都会集结起来朝大坂前进……一旦国内发生内乱,则必点燃菲利浦王远征的野心。但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只有一个方法能够抚平天主教徒的不满。」
「愿闻其详!」
「那就是使大御所之子,亦即将军之胞弟的松平忠辉成为天主教徒的统帅。如此一来,自然可以平息教徒及传教士内心的不安,进而不致引起骚动,对吧?索提洛!」
然而索提洛并未回答。只见他依然表情僵硬地坐在桌前,闭眼聆听两人之间的谈话。
「如果要让他们安心,就一定要有这么一个足以服众的统帅才行……更何况这个大统帅还和大坂的秀赖签订密约,言明遇有紧急情况时,双方必须互助合作。此外,大统帅又和越前宰相、忠心於幕府的元老大久保忠邻结为同盟……如此一来,想要煽动大坂城的秀赖举兵攻打德川家的企图,就会自然而然地宣告瓦解了……」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但是,纵使你的想法很有道理,你也不该蓄意说谎,欺骗上总介说要帮他取得大坂城啊!」
长安慢慢地摇摇头。
「再过四、五年以後,大坂城就不再那么重要了。届时,利用我所挖掘出来的黄金,可以建立更豪华的城堡,在交通便利的沿海地区建筑宅邸,并且朝海外发展贸易,藉以赚取更多的金钱。」
接著长安又忝不知耻地说:
「到了那个时刻,哪还需要大坂城呢?我并不是存心奉承,但是大坂城的秀赖下论是才干或个人价值,实在都无法和我家主君相提并论。事实上,我相信令婿不管走到何处,都可能成为雄据一方的王者……而且我也一直致力於帮助上总介大人编织这个梦想。」
说完,长安再度悄悄地将砚台推到凝视著自己的政宗面前。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2:04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6罗马之邀==================






即使是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伊达政宗,在看到第二次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笔、砚时,也不禁犹豫不决。
(不!这份公约太不保险,绝对不能在那上面签名。)
然而,大久保长安的态度却显得那么充满自信。
「嗯,这份用小牛皮写成的公约看起来很不错嘛!」
政宗再次用指尖轻抚这份公约:
「从使用小牛皮取代纸张这件事来看,可见你确实相当用心。」
「那当然喽!」
长安得意地露出微笑。
「我之所以使用牛皮,主要是为了预防万一。由於这份文书是写在小牛皮上,因此即使有人指它是意图背叛二代将军的联名书,我还是可以坚称它是信仰上所规定使用的入教书。」
「石见守!」
「在!」
「如果我告诉你:休想要我在这愚蠢的牛皮上签名……那么你会作何感想呢?」
「我会以死相要。」
「是吗?这么说来,现在家中是否已经布满了开鑛所用的火药呢?」
「随你想像吧!」
「石见守!」
「什么事?」
「你认为这份联名书能够安然送达南蛮王的手中吗?」
「不只是菲利浦王,我还打算让罗马教宗也看到它。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在世界各地畅行无阻了。」
「哦,你想得可真远啊!」
「多谢你的夸奖!不过,难道你真的不打算在这上面签名吗?如果你不签名的话,那么伊达家可就无福和我们分享由这项交易中所获得的利益喽!」
「石见守!」
「在!」
「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我真的在这上面签名,那么它的价值很可能会立即降低。」
「嘿嘿嘿……即使降低也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
政宗大声反驳道:
「你不是一直想要主导世界局势吗?」
「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
「没有又怎么样呢?在我看来,这东西根本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你说它是联名书,未免太看重它了吧?你说这份联名书是国内的信徒名册……是吧?」
「正是如此!」
「那么,你要派谁把它交给南蛮王及罗马教宗呢?是索提洛吗?」
「正是他!」
长安又再度露出得意的笑容。尽管他的计划已经完全被政宗看穿,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愠色。
「是吗?你别忘了,索提洛毕竟只是一个传教士,怎么能够像纶命住持(敕命住持)一样,和菲利浦王平起平坐呢?」
「呃、这……」
长安首次露出狼狈的表情。的确,索提洛并非高阶层的神职人员。虽然大家都称他为神父,但是他既非由教宗直接任命,也未拥有自己的教区,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最基层的传教士罢了。
「我想你下得下承认,他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传教士而已。那么,以他一个小小传教士的身份,如何能把这么重要的文件当面呈交教宗呢?再说,即使我在这上面签了名,你认为它真的能发挥预期中的伟大力量吗?事实上,它只会被视为某人的恶作剧罢了。」
「但是……」
「先听我把话说完嘛,石见守。如果不能找到一个真正够资格的呈献者,而只是以索提洛……那么谁会相信这份联名书是真的呢?」
刹时长安脸上的血色尽失。
「即使你得到了所有重要人物的签名,但是却没有适当的人选把联名书交出去,那么又有什么用呢?依我看,除非你请大御所或将军帮你转交……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
「在我看来,你根本不配称为八岐大蛇,而只是溪流中的小螃蟹罢了。不过,即使只是一只小螃蟹,如果不能为自己找一个坚固的洞穴,同样无法生存於世上。」
「……」
「擦擦你的汗吧,石见守。经过审慎地考虑之後,我决定不在这上面签名,除非……」
「除非什么……?」
「为了实现航行世界各地的美梦,为了不使大坂城成为天主教徒及牢人兴风作浪的窝巢……一定要想出一个很好的办法才行。如果大御所和将军都无法代为呈交这份联名书,那么不妨考虑委托领有日本东北之地,同时也是现任副将军的伊达陆奥守政宗……由他代呈这份联名书,想必教宗和南蛮王都不敢等闲视之。」
这时,索提洛突然睁开双眼,以严肃的表情说道:
「那么……殿下你并不反对这件事喽?」
「是的!如果能考虑的更加详细,那么一切都可以商量。」
「我知道了!石见守,你应该好好地恳求殿下,而不是使用胁迫的手段。毕竟,我们必须藉助伊达殿下才能完成此事。」
说完索提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状至恭敬地朝政宗行了个礼。
站在一旁的长安则以充满讽刺的眼神望著政宗。


大久保长安的确是太小看政宗了。他以为只要政宗身旁的人,如正室爱夫人、女儿忠辉夫人五郎八姬、家中侍女及金发碧眼的侧室玛丽亚等人都成为虔诚的教徒,那么一定可以使其答应签名。
然而,政宗并不是这么轻易就屈服的人。更何况他知道一旦在这联名书上签了名,则今後的命运便将掌握在长安的手中。
政宗一边摇头苦笑,一边把索提洛按回椅子上。
「石见守!」
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现在该我来胁迫你了。」
「啊,你……」
「你到底想利用这份联名书作什么呢?」
「我已经把理由告诉你了……」
「住口!你根本没有说实话。不过,既然我已经决定不在上面签名,不作你们的後盾,那么我看你还是赶快说实话吧!坦白告诉我,你的恩人大久保忠邻是不是有求於你呢?」
「绝、绝对没有这回事……」
「是吗?大久保和大御所及其身边的本多正信、正纯父子相处不睦,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本多父子认为二代将军应由三男秀忠继承,但是大久保忠邻却坚持由次男结城秀康接任,因而导致两人不睦。而且,由於大久保觉得秀忠继任将军一事令他颜面尽失,因此颇有拥城自重的打算。关於这些传闻,难道你都没听说吗?」
「我一直忙著金山和松平家的事情,怎么会知道这些消息呢?……」
「这么说来,你也没有时间搞这份联名书喽?长安?」
「我……」
「即使你能瞒过全天下人的眼睛,也瞒不过我独眼龙的法眼。好了,关於大久保的事我也不想再追问下去了。不过我倒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急著要我在联名书上签名呢?是不是因为你希望藉此获得大御所准予在名古屋筑城的许可,以便煽起各大名内心的不满呢?」
「你的脸色已经开始改变喽!赶快说出你的真心话,好让我帮你解开心结,否则我会把你这只八岐的大蛇整得生不如死。」
长安突然泄了气似地瘫坐在地。
「真是惶恐之至!」
「哈哈哈……」
政宗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对他来说,长安绝不是一个可以等闲视之的泛泛之辈。尤其当他怀抱著伟大的梦想时,他的谨慎、智谋绝对不亚於政宗。
(人在出生时原本就是赤裸裸的……)
这种想法经常在政宗的脑海裏浮现,因此他认为人生就像是一场赌博,唯有胆大心细的人,才能使自己立於不败之地。
(如果他要求我杀了他,我该怎么办呢?我能真的杀了他吗?)
一旦长安愿意坦白说明全部事实的经过,那么政宗就必须觉悟到,这栋屋子随时都可能被威力强大的火药炸得粉碎……想到这儿,政宗觉得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快凝固了。
「你害怕了?哈哈哈……既然连八岐的大蛇都会害怕,那么我就不再吓你了。现在,你还是赶快把事实告诉我吧!」
「事已至此,我……不瞒你说,这次由南蛮派至我国的使者,很可能会对索提洛不利。」
「什么?南蛮派来的使者会对索提洛不利?」
「是的!不过此人并非直接由南蛮本国奉派前来,而是由新西班牙(墨西哥)总督所派任的。」
脸色一度变得惨白的长安发现政宗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生气後,很快地站了起来。
「你所谓的新西班牙,是指东边的海的那一端吗?」
「正是!因此他们可以将打造完成的船只,经由曼他却尔港驶向世界各地。」
「你说的地名我一点也听不懂,我只想知道来者究竟是谁?」
「据我所知,奉命前来的使者名叫威斯卡伊诺将军。」
「为什么他的前来会对索提洛有所不利呢?」
「由於此人并非菲利浦王亲自遴派的使者,而是由分国总督所派任,因此尽管他自认为自己所扮演的角色非常重要,但是本国的人士却不如此认为。」
「你又来了!我只是问你来使为何会对索提洛不利而已,你只需针对这个问题加以回答就可以了。」
这时长安似乎已经忘记了方才的恐惧,再度面带微笑地轻捻自己的鬓脚。
「索提洛神父告诉我,他受不了和此人谈论教区裏的事情。而且,他认为唯有与菲利浦王直接贸易,才是上策……索提洛对来使和我方的态度都非常担心……虽然他从未蒙将军破格召见,但是却深怕使者此次前来会对我们造成不利,所以……」
说到这儿,长安突然非常严肃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政宗胸中的热血突然被点燃了。
(这家伙实在不容忽视!)
在对大久保长安产生戒心的同时,也激起了政宗的冒险心理。政宗知道自己和长安一样,都对未来抱持著极大的野心。
「很好!我们三个大男人在这儿讨论了半天,居然连一滴酒也没喝呢!来人,快拿酒来。」
政宗以命令的语气指使长安。
「在喝酒之前,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在长安还来不及察觉时,政宗已由被操纵著一跃而成为操纵者。
「还有一件事……?」
「是的!我想你也知道,光靠谋略是成不了大事的。」
「你的意思是?」
「除了谋略之外,还必须有孤掷一注的觉悟。虽然我并未在联名书上签名,但是却希望能够成为把这份联名书交给南蛮王及罗马教宗的使者。问题是,你们两个人愿意把自己的生命托付在我的手裏吗?如果你们愿意,那么我就开始筹划一切事宜。」
「嗯!」
索提洛睁著炯炯有神的双眼朝政宗行了个礼。
「我当然愿意!在我看来,这就有如上帝的恩宠一般。」
当索提洛说话时,长安则若无其事地摸著鬓脚:
「我从一开始就以殿下的仆人自居,嘿嘿嘿……」
政宗并没有愚蠢到听信长安的奉承之辞。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大声地命令长安取酒来。
「刚才你说这个从分国(殖民地)总督那儿派来的使者叫什么名字?」
「威斯卡伊诺!」
接著索提洛又详细地介绍了威斯卡伊诺这个人。
当然,他并不是忠心於教宗的上帝所派来之使者。事实上,他之所以接受总督的任命来到日本,是因为听说日本是个黄金岛,故而希望趁著这次日本之行,取得开采黄金的权利。
至於邀他前来的人,则是急於获得开采、精链、造船等技术的大御所。因此,待威斯卡伊诺抵达日本以後,必须会提出将索提洛及圣凡科西斯派的传教士们流放海外的建议。
「威斯卡伊诺是为了夺取金鑛而来,我们则是为了散播神的博爱而来。在夺取者与馈赠者之间,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索提洛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罗马教宗所认同的日本教区主教,因此当然无法忍受威斯卡伊诺来到这个神圣的传教地胡作非为,甚至使所有的传教士都面临被流放的命运。基於这个因素,他不断地向长安表达自己的看法。
「这么说来,石见守也了解此人的野心,而且愿意全力帮助你喽?」
「正是如此!」
接著索提洛又将南蛮觊觎日本一事告知政宗。
据他表示,目前相当於南蛮王菲利浦三世分国的吕宋(菲律宾)总督及新西班牙(墨西哥)总督等,都对日本的财富极感兴趣。
当然,他们夺取财富的手段,绝非像素提洛这些人的纯粹宗教信仰方式。他们不像传教士那样,企图藉著上帝的软化来征服这座岛屿,而是采用武力。这些南蛮人士认为,如果不赶快采取行动、占领这座岛屿的话,那么很可能会被荷兰人或英国人等红毛人抢得先机。
因此,他们会依照家康所言,提供日本有关贸易、开采、精链及造船等技术,藉以博得家康的欢心。待获得海岸防务等资料後,再通知菲利浦三世率领世界第一的舰队前来攻打日本。
政宗的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失。
(这么一来,世界必将陷於动荡之中……)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如果世界一直平静无波的话,那么就会显得相当无趣了。这是因为,唯有在不断产生的波动中,才能比较双方的智慧及胸襟。
(这就好像洗衣一样,愈是拍打、搓揉,愈是洁白、光鲜……)
所谓弱肉强食……当政宗想到这裹时,长安已带领六名捧著酒菜的侍女走了进来。
索提洛吗的是葡萄酒。
但是他为政宗倒的,却是会使舌尖微微发麻的淡紫色烈酒。
「这酒的味道非常香醇,但是酒性太烈,到底是什么酒呢?」
「这是苦艾酒,主要是用牛虻酿制而成,一般人只需三杯就会醉倒。至於殿下嘛,你打算喝几杯呢?」
「给我三、五、七杯吧!」
「三、五、七?加起来一共是十五杯呢!我看你还是喝个九杯就好,以免醉倒了。毕竟,这些女孩子们并不希望看到你醉倒在地。」
「也对!负责进献这份联名书的使者若因酒醉而死,岂不是太荒谬了吗?不过,今天的事恐怕都是你一手所策划的吧?」
长安一语不发地喝光杯中的酒。
「殿下真是不容小觑……今天甚至连我这手猿乐,在你的面前也不得不露出狐狸尾巴来。好吧!既然你不肯在这上面签名,那就算了。不过,我们已经决定由伊达陆奥守政宗担任航行七海的大统领,嘿嘿嘿……一旦有任何状况发生,我们就立刻将此事公诸於事。」
政宗不苟言笑地一边喝酒,一边抚摸坐在一旁为自己斟酒的加贺女那双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
另一方面,经由长安及索提洛所述有关南蛮的点点滴滴,政宗已在心中画好了蓝图。


这天夜裏,政宗睡在松平家的浅草屋中。不!与其说是夜宿,倒不如说是抱著女人醉卧在地了。
当他於翌日清晨醒来一看,原本跟随在长安身旁的两名年轻女子,此刻却一左一右地贴在自己身畔大睡呢!
由於宿醉的缘故,政宗觉得头痛欲裂,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原本性命已经危在旦夕,幸好凭著机智才得以逃过一劫。)
他用手推了推睡在右侧的女子。
「拿水来!」
年轻侍女闻声飞快地起身而去。
「你也起来!唉,女人真是不中用。」
这时另一名女子突然伸手抱住了政宗。
「我不是女人,而是棉被。」
「棉被……?」
「是啊!因为怕你著凉,所以我家主人特地送了两床肉棉被过来。如果现在我任意离开的话,那么主人一定会怪罪於我。」
「哦?长安到底拥有几床像你这样的棉被呢?」
「三十二床!」
女人回答过後,又紧紧地抱住政宗。
「在三十六歌仙当中,除了四床是夏天用的凉被之外,其余还剩三十二床棉被。」
「这么说来,你是待客专用的棉被喽?」
「是的!不过,我都事先清洗得非常乾净,然後才来为客人服务。」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小粒,意思是指比金币还小的黄金。」
「真是蠢家伙!长安……」
事实上,大久保长安性好渔色的评语,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传遍了京都及江户两地。因此,当後来他因「过於奢华、纵欲」而死於非命的消息传出後,大多数的人都不觉得惊讶。
「你快醒醒,帮我拿点茶水来……」
就在这时,长安也跟在先前离去的那名女子身後走了进来。
「水来了!不过在用水之前,先喝杯远自西班牙取来的圣酒吧!你放心,这不是用牛虻酿成的苦艾酒,而是能够清净心灵的圣水。」
「长安!」
「在!」
「难道你忘记昨晚的约定了?」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殿下答应为我们呈递这份联名书……我相信不久之後,全日本信奉天主教的大名都会在这上面签名。」
长安表情凝重地为政宗倒酒。
「是吗?索提洛怎么样了?」
「他昨晚就回医院去了。不过我要先提醒殿下一件事,你已经答应二十七日当他到你府上传教时,正式受洗为天主教徒了。」
「什么?受洗……」
「索提洛非常高兴。他认为有了你这位具备百万身价的大名成为同志之後,一定可以打败奉派前来日本的威斯卡伊诺。」
「哦?我是这么和他约定的吗?」
「是啊……」
长安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将侍女摒出房外:
「而且日本的天下也因而决定了。」
他啜了一口白兰地,然後带著笑容挨近政宗身旁。
「日本的天下……」
「是啊!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我们都已同意由忠辉殿下担任第三代的将军,而你则和北条义时一样,握有统治天下的实权。届时,我大久保长安将会在天国为你祈祷,祈求上帝让你的计划成功。」
「哦?你是说,你活不到那个时候吗?」
「以年龄来推算,应该是吧?不过,我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以後,才肯安心死去。」
「嗯!那么第二代将军又将如何呢?」
「哦,他会在大坂之役中战死。这是一场与秀赖之间的战役……果真如此,那么伊达士兵将会紧跟在同志身後,将敌人打败。」
「是吗?」
政宗茫然地颔首说道。
由长安的话意看来,似乎认为大坂之战是无可避免的,而秀赖和秀忠也将在这场战役中死去。
但是不论局势如何演变,自己都不能在这联名书上签名,否则一旦让家康掌握了证据,那么他就永无立身之地了。
昨晚在长安的劝诱之下,政宗终究还是喝醉了。不过,尽管醉眼蒙胧,他的内心却份外清醒。
经由两人的谈话,他知道了长安的计划,也知道这栋屋子已经布满了火药,随时都可能引爆……
(不!事情不是这样,当时我一定是喝醉了……)
在政宗的眼裏,长安是个随时可能引发大火的火苗。如今由於自己在酒醉之际令对方误以为彼此已经成为同志,因此政宗不断地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对此火苗掉以轻心,否则必将引火自焚。
(这到底能不能算是成功呢?……)
想到这儿,政宗的酒意全吓跑了。
「哦,喝了这杯酒真能治好宿醉吗?」
「那当然!来,快喝下去吧!」
「喔,喝完这一杯我就得走了。不过我必须先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真的能够透过索提洛的引荐,和菲利浦王及罗马教宗结为同盟吗?」
「是的!」
「然後秀赖、秀忠会死於战场,而幕府则落入我的手中。这么一来,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航行七海了?」
「正是如此!由於马可波罗盛赞日本是个黄金岛,因而使得世界各国掀起一股日本热。为了掌握先机,我们一定要在英国和荷兰人之前采取行动。」
「哈哈哈……我明白了!这么一来,你可就是新日本的开国功臣喽!想到曾经是手猿乐的十兵卫,居然一跃而成为我朝的诸葛孔明,这不是很有意思吗?不过,石见守,你还是得小心一点,可别轻举妄动喔!」
听到政宗这番装模作样的言辞後,长安也低声说道:
「我知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颇有智慧的人才,怎么可能笨到让别人识破我的计划呢?除非……」
「除非什么……」
「我担心的是你!你拒绝在联名书上签名,是唯一令我无法安心的事情……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不好。」
「此话怎讲?」
「一旦这件事情曝了光,我就知道泄密者一定是你啦!所以说,这倒不失为一个牵制你的好方法。」
「不要再开玩笑了!要知道,即使你想临阵脱逃,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我当然知道,不过还是希望……希望能够和你携手至罗马一游。」
「长安!」
「在!」
「你窃取的黄金数量过於庞大,小心露出破绽来。还有,你使用黄金的方式,也稍嫌浪费了点。」
倒打长安一耙……故意让长安心生恐惧之後,政宗带著愉快的笑容离开了浅草宅邸。


如果政宗够小心、谨慎的话,那么他应该立刻去拜访家康。
「长安那家伙又在玩把戏了……」
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家康。
这么一来,家康必然会尽速赶到江户。
但是政宗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就连政宗本身,也对长安所编织的梦想产生极大的兴趣。
和长安的梦想相比,丰臣和德川之争根本就微不足道。大坂之战固然是决定秀赖和秀忠谁能取得日本的战争,但是有日本参与其中的南蛮及红毛之对决,却是三强争夺世界霸权之战。这对一个男人而言,确实具有一股无法抗拒的魅力。
政宗知道,不久之後家康就要在日本国内接见南蛮使者威斯卡伊诺,而且很快地红毛派的英国和荷兰也会派遣使者前来。
换言之,在世界舞台居於对立地位的南蛮和红毛两派,很快就要把竞争的阵地转移到日本来了。对於这个事实,政宗认为日本本身应该有所觉悟才行。
(家康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呢?……)
想到这裏,政宗突觉全身热血沸腾。
目前在家康身边为其分析局势、贡献智谋的,是英人威廉·亚当(即三浦按针)。至於政宗身边,则有索提洛及其所属的圣凡西斯科派的传教士们。
一旦双方的情报网势均力敌,那么计策的运用之妙,就端视各人的才干及判断能力了。
「家康的判断正确吗?」
「政宗的见解够透彻吗?」
由於长久以来政宗一直被家康压在脚下,因此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当面向家康挑战。
当然,不肯服输的性格也是导致他不肯将大久保长安的阴谋坦白告诉家康的原因。
更何况,这件事并非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由於不肯向家康坦白,因此政宗和长安便自然而然地成为同志。
(光是拒绝签名,并不能解决事情。)
想到这裏,政宗愈发觉得自己必须前往越後探访女婿忠辉。
长安蔑视二代将军秀忠,是不争的事实。在他的眼中,秀忠只知遵照父亲的指示去做,丝毫没有向世界进军的果断及冒险精神。
再者,秀忠和忠辉都是家康的儿子,因此不论由谁来继承将军之职,对家康而言并无差异……
这就是长安自己所下的结论。
当然,这个结论并非问题所在,因为它还不至於让人感觉到有恶意存在。
(以忠辉大人的才干而言,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能在家康死後,让老臣们赞成由忠辉作为秀忠的养子,那么这个理想就可能实现。
忠辉的确不是泛泛之辈。但是他的才干究竟到达何种程度,政宗本身并不清楚。
另一方面,从长安的言谈举止看来,似乎已将忠辉视为南蛮派天主教徒的领导者了。
(这么一来,必然会引起许多问题……)
一旦幕府成为属於红毛派的英国、荷兰人之同志,并且决心将西班牙、葡萄牙等南蛮派人士逐出日本,那该怎么办呢……?
果真如此,那么旧教信徒必然会集结於忠辉的面前,要求群起反抗。这么一来,岂不是使得忠辉和将军秀忠兄弟阋墙了吗?
(不论如何,还是得到越後去看看忠辉才行。)
事实上,既然忠辉是因为受到来自伊达家的妻子之影响而成为天主教徒,那么身为岳父的政宗,当然也会受到影响。
大久保长安放在绿色小盒中的联名书,是经过一番审慎计划而产生的。也正因为如此,政宗才不得不对长安的才能另眼相看。
在心理上,政宗不认为这是背叛家康的行为。相反地,他认为这是偏向家康,站在家康的位置上展望世界,希望藉助长安的才智而达到统领世界的目标。
至於长安,则是将眼光跳出丰臣、德川等国内的战争,认为任何地方都可以决定日本未来的命运。因此,他可以在下同的地方开创属於自己的舞台。
(既然如此,我也下能轻言放弃……)
回到家中之後,政宗立刻召集近臣,宣布即将在新近筑成之伊达家的江户住宅中接待将军秀忠之消息。
政宗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避免招致秀忠的误解。一旦身为将军秀忠之亲家的政宗参与推翻将军的阴谋……那么不论自己如何努力辩解,都会被冠上「意图谋叛」的罪名。
拒绝在联名书上签名固然使得他还有辩白的余地,但一旦昔日的风评传进将军的耳中,则必导致将军对他产生不信任感,进而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远。因此目前政宗所应该做的,是设法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於是他想到在江户住宅中举行盛大的酒宴款待将军。
在酒酣耳热之际,政宗乘机提及一旦日後国内发生动乱,自己将取代年事已高的大御所,为将军筹划一切事宜。
「我松平陆奥守政宗愿意为将军家打前锋,击退来袭的敌人,请将军只管安心地处理政务吧!」
根据政宗所拟定的计划,首先必须先站稳脚跟,然後再伺机毛遂自荐督造西之丸。
西之丸原为家康自骏府来此巡行时的住所,後来因为政宗发现秀忠认为这栋建筑太过老旧,因而提出改建西之丸的建议。
「陆奥守,我一直把你当亲叔父看待。」
「那当然,你怎么可以把我当成外人呢?不论你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找我商量。」
在督造西之丸期间的五月八日,对政宗的一生影响最为深远的师父虎哉禅师宣告圆寂,享年八十二岁。
对四十五岁的政宗而言,这位陪伴他将近四十年之久的师父在其心目中之地位,是永远没有人能够取代的。
在得到将军秀忠的允许之後,政宗立即整装返国奔丧。


当政宗忙於监督改建西之丸的工程时,暂居骏府的家康则带著复杂的心情再度上京。
这次上京,表面上是为了调节後阳成天皇及後水尾天皇之间的让位纷争,但实际上并非只有这个目的。
前年,也就是庆长十五年的十一月十二日时,家康曾由长崎奉行长谷川广智之手接到荷兰国王的亲笔函。
荷兰隶属於红毛派。因此,荷兰王特地在信中提醒家康,红毛派的死敌南蛮人之所以不断地派遣传教士前来,为了使日本成为菲利浦三世的殖民地。基於这个原因,荷兰王力劝家康绝对不能对南蛮人掉以轻心。
除此之外,信中还提到南蛮人企图以大坂城的丰臣秀赖为後盾,伺机打倒德川政权。如今对方不但计划将牢人信徒送入大坂城,而且已经付诸行动。
对於这些惊人的消息,家康当然不可能视若无睹。
此次上京距离上一次,亦即把将军之职让给秀忠的庆长十年,已经足足有六年之久。
庆长十年秀赖称病拒绝上京,结果由松平忠辉以家康的名义前往大坂城探望秀赖,才使得事态不致扩大。
家康并不是一个随便听信谣言的人。因此,对於秀赖是否真的误中南蛮人的阴谋而让牢人信徒入城,家康坚持眼见为凭。
庆长十六年三月二十日,家康在新近完工的名古屋城城主尾张义直(十二岁)及十岁之赖宣(后来的纪州公)的陪同下抵达京都,然後立刻透过织田有乐斋命令秀赖上京。
接到家康的命令之後,大坂城内又出现了赞成及反对等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不过由於无法拒绝这项命令,因此只好由加藤清正抱病与片桐且元、浅野幸长等人陪同秀赖上京前往二条城会见家康。
日本史上最著名的「二条城之会」,即是指这件事情而言。由於抱病上京以致病情加剧,因此清正在三个月後的六月二十四日终告不治,享年五十岁。
事实上,在属於战国末期的庆长十六年间,许多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将都相继死亡。例如:
岛津义久死於正月二十一日二早年七十九岁。
炮术师稻富一梦於二月六日死亡,享年六十一岁。
山科言经死於二月二十七日,享年六十九岁。
本多康重死於三月二十三日,享年五十八岁。
四月七日,陪同秀赖上京的浅野幸长之父浅野长政,也在前往下野的盐原温泉疗养时死去。
六月四日,在关原之役中於信州路阻拦秀忠部队前进的真田昌幸亦告死亡。
六月十七日,堀尾吉晴逝世二早年六十九岁。
六月二十四日,加藤清正病故,享年五十岁。
此外,正值壮年的大久保忠常以三十二岁之英年死去,而尾张义直之傅役,亦即犬山城的平岩亲吉也在这个时期死去,享年七十岁……
这一年家康七十岁、秀赖十九岁,而松平忠辉则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大名。值得一提的是,三个不同年龄的人,却在同一时候遭遇了大时代的变迁。
家康在京裏看到了什么、内心有何感想,我们不得而知。不过,在三月二十八日於二条城与秀赖见面之後,家康接著又於四月二日派遣义直、赖宣兄弟前往大坂城答礼,藉以昭显两家的亲密关系。到了四月十八日,家康再度由京都出发返回骏府。
由於西班牙的使者威斯卡伊诺即将横渡太平洋抵达常陆海岸,因此整个四月下旬到五月初之间,家康和政宗都马不停蹄地奔波於旅途之中。
新西班牙的司令官威斯卡伊诺将军正式谒见家康,是在这一年的九月十五日。
从抵达常陆海岸到谒见家康的九月为止,总共有四个月之久。这段期间威斯卡伊诺究竟住在何处呢?至今仍然是个谜。
有人猜测他是假借运送必需物品为由,趁机在近海地区调查日军的防务状况。
「究竟在什么地方才能找到适合双方进行贸易的良港呢?」
在假借这个理由四处探访时,他一定曾经和某人联络过。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家康於九月十五日在骏府接见威斯卡伊诺时,必然曾经谈及有关西班牙人开采金鑛及分配的方法。
因为後来家康所采用的分配制度,是六四(对方六,己方四)分帐,而非日本传统的五五分帐法。
不过,由於家康不可能立即决定此事,因此又将话题转移到贸易方面。
以寻找良港为由,威斯卡伊诺获得沿岸测量的许可。之後并前往江户谒见将军秀忠,接著又取道仙台。
当威斯卡伊诺於十月初抵达仙台时,索提洛也已经从江户来到政宗处。当然,在政宗和威斯卡伊诺会面之前,必然已事先和索提洛密商过了。
索提洛的目的,是希望获得由罗马教宗亲自任命他为日本大主教的资格,而威斯卡伊诺则一心想要寻找一个足以供船只停泊的良港,否则根本无法和家康进行交易。
根据《伊达贞山治家记录》一书的记载,出现在仙台城的新西班牙使者威斯卡伊诺之外表如下:
「南蛮人楚天吕(此乃将戚斯卡伊诺误为索提洛)出现在大厅上,状至恭敬地来到政宗面前呈献礼物。由於双方语言不通,故透过第三者(可能是索提洛)居中翻译。此人体型魁梧、脸色红润,年纪约在六十上下。从者约有二十四、五人,平均年龄相当年轻。」
「阁下就是新西班牙的使者威斯卡伊诺将军吗?我是此地的领主镇守府将军伊达陆奥守政宗。阁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本人正是威斯卡伊诺将军。今日有幸得以会见伊达殿下,乃是本人莫大的荣幸。」
「阁下此次来到敞国,究竟有何目的呢?」
「菲利浦三世听说近来日本岛附近有荷兰、英国等地的海贼出没,因此特地透过亲王命我前来扫平海贼。」
「就只有这件事吗?」
「不,我方的目的是与贵国发展更亲密的交往、协助贵国开发土地,并将上帝的恩泽广施於民众。在我来此之前,已经见过骏府的老王及江户的将军,并且获得了沿岸测量的许可。不过,有关测量方面的问题,还望伊达殿下大力协助。」
「测量的事我已听说了。既然骏府的老王和江户的将军把外交事务全权交由我镇守府将军来管理,你有任何需要只管告诉我,我自当为你效力。」
「那就先谢谢你了。据停留在贵地的索提洛神父告诉我,骏府老王的六公子已和令公主缔结姻缘,是真的吗?」
「当然喽!上总殿下是我的女婿,而且他们夫妇俩都是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
「听说这位上总殿下有意建造斯库纳纵帆船,前往罗马谒见教宗?」
政宗不禁大吃一惊。事实上,直到此刻为止,即使是政宗也没有想过要渡海前往南蛮。
也许这是索提洛和大久保长安经过密商之後,故意编出来的谎言吧?因为他们两人都不甘心输给这位由墨西哥总督派来的使者。
一旦威斯卡伊诺知道日本王子上总(忠辉)殿下已经决定前往欧洲,与菲利浦三世直接交涉,绝对不敢轻视这件事情……这就是索提洛等人事先布好的局。
不过,他所提到的斯库纳纵帆船,究竟是什么样的船呢?……
政宗仔细地想了好一会儿之後,才慢慢地点头说道:
「是的,现在正在准备当中。对了,在阁下的随行人员之中,是否有建造船只的人才呢?如果有,我希望能够聘请他们来帮我造船,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是测量以後的事情,还是到时候再说吧!想必你也知道,菲利浦三世的舰队是世界最强的舰队,因此如果没有足以容纳所有船只的港湾,恐怕就无法为贵国赶走海贼了。」
「这么说来,测量才是当务之急喽?你说菲利浦三世拥有世界最强的舰队,那么它的实力究竟如何呢?」
「这支舰队拥有二十艘以上载著十几门大炮的巨船,而这些大炮每一发的威力,均足以击沉一艘舰艇。」
「那么,这些大炮可以用来攻击陆地吗?」
「当然喽!据我观察,只要从海上发射一枚炮弹,就足以摧毁这座城堡了。」
政宗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
负责翻译的索提洛或许并未察觉,但是对政宗而言,对方的话却使他感到很不舒服。身为武将,当然无法忍受他人小看自己的城堡。
「把准备好的礼物拿上来。」
伊达阿波在接获政宗的指示之後,立即拿来五枚大金币及装满砂金的袋子。
「这不是送给贵国国王的礼物,而是要送给你的。袋子裏装的,是……」
政宗边说边打开用蓝色锦缎制成的袋子,然後伸手自袋中掏出一把砂金。
「这是在我国随地可见的砂子,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据说洒在庭园裏能使花草长得更加茂密,你不妨试试看。」
说完便将手中的砂金一洒,毫不在意地起身离去。
当侍女们端著酒菜上来时,威斯卡伊诺的碧眼中闪烁著一簇光芒,两眼则目不转晴地注视著洒落遍地的砂金。
「哇!日本果然是个……黄金岛!」


这裏是越後福岛城中的内庭。
时序一进入十一月以後,此地就变成一片铅灰色的荒海,到处显得阴气沉沉。
此时天际已经开始降下瑞雪,而地面也已覆盖了一层薄冰。
「天气好冷啊!要不要关上窗户呢?」
五郎八姬朝正探头观赏著马尾之庭园风景的丈夫忠辉柔声问道。
「我不冷,不要关窗。」
忠辉用力地摇摇头,眼光依然注视著庭院的一角。
「这样我才能听到海浪的声音、看见船的影子,并且逐渐看到整个世界。」
在其背後,有一座由南蛮人所送、画有世界地图的屏风。而在他所注视的庭池中之船台上,则放著三艘长九间半、宽二间余的洋船模型。
当然,模型船也已为积雪所覆盖而动弹不得。但是在忠辉的眼裏,却觉得自己正乘船在海上随风飘荡。
「首先由日本出发前往澳门,然後经由吕宋岛抵达香料岛。」
「这样好吗?那附近会不会像此地这么冷呢?」
「冷?我倒觉得愈冷愈好,因为这样才能愈使人保持清醒呢!我们的船会在赤道附近航行,因此只要准备十二层单衣就够了。有十二层单衣再加上火炉,怎么可能会冷呢?我听说那座岛上有一种名叫麝香猫的灵兽,因而整座岛上充满了一股香气。」
「老虎!有没有老虎呢?」
「不亲自去看一看,怎会知道有没有呢?不过根据来自大坂的传教士告诉我,那儿有很多大蛇。」
「好可怕喔……然後还要到哪裏去呢?」
「然後就到南部各岛去看看,也许先到雅加达岛去吧!听说该岛盛产各种美丽的印花布呢!对了,从加贺来的教友不是送你许多印花布料吗?」
说到这儿,忠辉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拍手召唤近侍前来。
「一提到雅加达岛,总是令人忍不住想吃马铃薯。前些时候堺地的商人不是送了一些来吗?赶快把它们炸一炸,然後洒点盐,拿来当作下酒菜吧!」
五郎八姬神情肃穆地拿起酒瓶为丈夫斟酒。
「我穿了这么多的衣服,而你却穿得如此单薄,小心感冒喔!赶快到裏面来取暖吧,天气愈来愈冷了。」
「真可爱!」
「你在说什么啊……?」
「麝香猫、马铃薯,还有你啊!」
「是啊!不久之後你就可以骑著大象进入缅甸王宫,然後到暹逻(泰国)捕捉鳄鱼,而我却必须单独留在此地……」
「不,我会带你一起去的!我会带你一起观赏美丽的世界,让世界各国的国王一睹你的美丽……独自旅行有何乐趣可言呢?如果我要独自旅行的话,那么根本就不必娶妻了。」
五郎八姬长叹一声,随即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她不愿意让丈夫看见自己寂寞的表情。但是,即使是对自幼在伏见长大、除了江户住宅以外只到过仙台的五郎八姬而言,此地的生活也实在是太过寂寞了。自从嫁给忠辉之後,她只有到过喜好热闹的大久保长安位於浅草的家中一次。当时由於受到非常热诚的招待,因此她始终念念不忘这个美好的回忆。
当时政宗夫人也带著索提洛一同前来,在传教之余还为她们述说世界各地的奇珍异闻。
索提洛每次传教,总会带著五、六名年轻的传教士一同前来。当然,他们有时也会到松平家传教,之後并且一起欣赏能剧和狂言的表演。
由於这些传教士无法正确地念出上总介的音,因此总是昵称忠辉为「像总大人」、「像总大人」。
事实上,放在福岛城庭园内的三艘模型船,就是由一名年轻的传教士送给忠辉的礼物。不过,与其说是模型船,倒不如说是手工精细的艺术品。
在降霜以前,忠辉经常坐在船上,让全身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中,然後一边望著远方的大海,一边品尝美酒。
忠辉的许多知识固然是由长安、索提洛及其他传教士学来,但是经由海浪、松籁及月光的薰陶,却使他的视野逐渐变得开阔。
在每次的谈话当中,他们总是不自觉地从雅加达谈到麻六甲、暹逻、天竺、罗马、索提洛的故乡塞廸亚市及西班牙首都马德里的王宫等。
目前西班牙国王为菲利浦三世,而罗马敦宗则为保罗五世。由於索提洛等人经常告诉这位日本的年轻公子上总殿下,菲利浦三世和教宗都很希望他前去拜访,因而使得忠辉一直怀有航行世界的梦想,甚至不惜巨资在领国内建造了三艘巨型的模型船。
「石见守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
看到大雪不断地落在模型船上,忠辉忍不住屈指计算。
「虽然大坂城不能归我所有,但是我相信父亲一定会答应让我建造洋船。」
「但是这件事并非单凭大御所答应就能办到的呀!除了建造工程之外,还必须遴选上船的大名及家臣,并且请威斯卡伊诺将军居中协调。总之,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呢!」
「是啊!这件事是急不得的。不过,他从上次离开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也该和我们联络一下才对呀!」
忠辉依然站在敞开的窗户旁边,极目眺望庭园及远处的海洋。在这同时,大久保长安正由北方沿著海岸向领内急驰而来。


「快点!否则一旦降下大雪,恐怕大家都要冻死在这裹了。佐渡虽近,但是大御所怎么会给我们如此偏僻的地区作为领地呢?」
长安的随行行列依然十分浩大。除了自己乘坐的轿子之外,单是供女子乘坐的软轿子就有八乘。其中的七乘是由妻妾乘坐,另外一乘则由特地为忠辉由仙台找来的女子所乘坐。在这一方面,长安称得上是不遗余力。
不知各位读者是否还记得?
为了政宗而切腹自尽的和贺忠亲,生前曾经将女儿寄养在仙台城大桥下的浅贺屋酒铺……两名女孩中的姊姊已经成为五郎八姬的侍女而来到松平家,至於妹妹则不知去向。
「这是送给殿下的礼物……」
长安特地重金为忠辉买了一名女子,并且将其纳入行列之中。
这种由黄金而产生的经济观,确实令人叹为观止。不过,他的女性观及宗教观,则更叫人惊讶。
对当时稍具身份的女性而言,成为天主教徒之後最令她们感到满意的是一夫一妻制的戒律。
对一旦结婚就终生不得离婚……但又必须同时和数名妻妾共住在一个屋檐下的贵妇人而言,这无异是一种自救之道。然而,长安由於太过喜好女色,因此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一个男人当然只能和一个女人结婚,但是却可以和他花钱买来的任何女子同床。」
他认为男女各拥有上帝所赐不同的武器,例如男人拥有刺枪,而女人则必须乖乖承受……因此,他特地远自仙台买来一名女子当作礼物送给忠辉。
当一行人抵达福岛城的城门时,已是日暮时分,而积雪也已淹没足胫。
「大久保长安大人到!」
其时忠辉已经关上窗户、撤去晚膳,正和夫人准备就寝。
「什么?石见守回来了?好,我马上去见他。」
忠辉重新扎好已经解开的衣带,匆匆来到起居室。
跟在忠辉身後的侍女,也迈著小碎步进入了房内。
「啊,姊姊!」
长安从仙台买来准备当作礼物送给忠辉的女子,在看到其身後的那名侍女时,突然高声叫道。
原来她就是和贺忠亲的次女。
不待那位被称为「姊姊」的侍女开口,忠辉立即开口询问长安:
「这位姑娘是谁?」
「这位绝色美女是我从仙台找来,准备送给殿下的礼物。我认为殿下只有一位夫人陪伴,日子未免太枯躁、寂寞了点。」
在长安说话的同时,妹妹则紧紧地抱住姊姊:
「我是阿柳。姊姊,我好想你啊!……」
姊姊阿刈虽然被这件突来的喜讯给弄得思绪茫然,但却仍忍不住和妹妹相拥而泣。就在姊妹俩哭成一团时,忠辉突然厉声叫道:
「长安!你居然把女人当成礼物送给我,难道不怕上帝惩罚吗?停止这种恶作剧吧!还有,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建造完成呢?现在立刻把这个女人带走,其他的人也退下,叫她们全部退下。」
长安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冻得通红的双手不断地抚摸著下巴,似乎正在思考某个问题似地。


对长安而言,这是药效过於良好所必然产生的结果。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忠辉的梦想居然这么快就扩展到世界各大海了。
(一定要让忠辉成为天主教徒的统领,否则计划就无法实现……)
基於这点,长安不断地促使索提洛及忠辉夫人以双管齐下的方式,诱导忠辉成为天主教徒。
但由方才他的反应来看,诱导的效果似乎超过了他的想像。
经由索提洛和年轻传教士的敍述,忠辉的梦想早巳飞到建造洋船的事情上面。而他之所以急著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就是希望一旦获得家康的许可之後,即立刻乘船出海。
然而,长安并未就这件事情向政宗坦白。
(凡事都有先後顺序……)
虽然在联名书的署名方面被政宗巧妙地藉故推辞,但是这个计划一旦没有伊达政宗,就绝对无法顺利完成。
(我能让他遁逃而去吗?长安我……)
由於政宗和忠辉之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因此长安才会不辞辛劳地苦心经营。此外,在新西班牙的使者威斯卡伊诺到达之前,他必须先到仙台谈妥有关建造洋船的问题。
把交易视为第一隐居事业的家康,当然会支持忠辉拓展世界贸易的决心。因此,他对长安的计划应当不致抱持反对意见才对。既然赞成,就没有理由反对建造船只。不过,由於忠辉一直表现得相当急躁,所以长安才会想要利用女色来安抚忠辉。只是,这一次他的方法似乎不灵了。
经忠辉这么一喝,所有在场的侍女、长安带来的女子及侍卫们,全都一哄而散,不敢稍有延迟。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屋内只剩下数盏烛台及忠辉、长安两人。
屋外的大风雪不时地打在窗上,发出了「格格」的声响。
「长安,你这么喜好女色,是对上帝的一种亵渎。」
「这……真是惶恐之至。」
「幸好今晚之事只有我在场,不过我必须先警告你,在夫人面前,绝对不许做出如此卑贱的事情来。还有,你不要以为所有的男人都像你那么好色。」
长安尴尬地低下头来。
「我想我大概有点累了。」
他脸色凝重地摸著鬓脚。
「长安固然有性好渔色之疵,但是并不自私,也经常为他人物色女人啊!」
「好了………我要你办的事情都办奸了吗?」
「坦白说,这裏的冬天实在太长了。在大雪纷飞之际,根本不能上山伐木,又如何能够造船呢?像上杉谦信入道那样的猛将,一到冬天都得藏矛弃甲,养精蓄锐一番,更何况是我们呢?所以殿下还是得稍加忍耐才行。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送你这么一位绝色美女,好供你排遣寂寞啊……」
「我不要什么绝色美女!你说,船的事到底怎么样了?父亲是不是答应让我造船了呢?」
长安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说建造大船和诸侯要求建城一样,绝对不能贸然答应。」
「什么?他不答应?」
「是啊!不过你也不要操之过急,应该先把我们的计划和目的详细地告诉大御所……」
「难道这些你都没说吗?」
「不,我全说了,但是……」
「那么你就告诉父亲,如果不许我建造船只,就得让我立刻接收大坂城。」
「殿下,不可轻举妄动!」
「我没有轻举妄动啊!坦白说,我曾数度前往世界知名的大坂城,结果发现像秀赖那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此城。」
「可是,秀赖毕竟是右大臣啊!」
「那就说我忠辉要接收大坂城,赶快把秀赖赶走吧!如果他不肯,那么就必须允许我建造大船。是谁说如果不让忠辉出海,而且让秀赖一直待在大坂城的话,则天主教大名和牢人将会群起作乱,趁机夺取德川家的天下呢?」
「但是……」
「反正一切由我打头阵,你又何必顾虑太多呢?赶快造船出海,先至缅甸会见顾问会议的议长,然後前往西班牙,与该国国王直接会谈,才能制敌机先,难道连这一点你都不懂吗?怎么可以……玩这种献美女的游戏呢?……也罢!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到骏府去见家父,问他究竟是要给我大坂城或是答应让我建造洋船呢?请你告诉家父,我已经不想再枯等下去了。」
这时的忠辉就好像当年家康在三方原迎战武田信玄的大军时,忘却个人生死而奋勇冲锋陷阵的情形一般,显得格外「年轻气盛。」
忠辉的梦想是乘船航行世界各地,而非拘限於丰臣与德川的国内战争。因此,这也可以说是一种积极见识的表现。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2:05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苍穹之鹰之卷



=================NO.01天主教徒之乱=================





忠辉显得如此急迫,是颇不寻常的表现。
生性桀骛不驯、思想深受大久保长安煽动及影响的忠辉,由於曾经前往大坂城与秀赖见面,再加上发现父兄与红毛人过从甚密,因此他也开始用那有如豹子般的锐利双眼,重新估量未来局势的发展。
重新估量的结果,他发现自己的确不像哥哥秀忠那样,只知一味地顺从义理。
此时的他,就好像十九岁时的家康在田乐狭间之役当中,不顾家臣的反对而奋不顾身地冲入大高城索取兵粮一样,均表现出一股令人折服的霸气来。
「长安这个愚蠢的家伙,自己的头都快掉了,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父亲之所以接近威斯卡伊诺,主要就是为了和他们通商,然後藉自己的力量开采金鑛。因此,一旦威斯卡伊诺答应了父亲的要求,那么长安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让双方的会谈成立呢?」
此话一出,立刻使得大久保石见守长安浑身一颤。仔细想想,忠辉所言确实不差。
事实上,家康之所以召唤南蛮人前来,可能是因为他对经费占去五成,而其余五成纳入公库的五五分帐法早已心存不满之故。
值得庆幸的是,威斯卡伊诺所提的要求远比五五分帐还要过份,因此双方的会谈已陷入僵局。
不过,威斯卡伊诺是个相当狡猾的人,故而很可能会答应采五五分帐的分配方法,藉此钓住家康父子,然後伺机使用武力占领日本列岛……万一事情果真演变至此,那该如何是奸呢……?
一旦回到武力作战方式,那么长安就一无可用之处了……
如果日本政府同意和南蛮人携手合作,那么最重要的问题,就是确认已经无法掌握正确数目,而且正在急速增加的「天主教徒」之动向。根据保守估计,这些信徒总数约在三十万~五十万之间,由於他们都具有非常坚定的信仰,因此一旦有人居中策动,则後果将不堪设想。对於曾经有过「暴动」经验的人来说,这是最令他们感到害怕的结果。
「这件事情必须从长计议才行。目前遍布国内各地的教徒,大多信赖忠辉而不肯依附秀赖。因此,一旦忠辉成为大坂城的城主,必然可以有效地防止父兄偏向红毛方面。但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忠辉若不及早建造大船前往罗马,那么待在这儿又有何用呢?如果是因内部问题而无法造船,那就必须要求尽早将大坂城交给忠辉,否则那些信徒们一定会觉得上总殿下不足以信赖。这么一来,为数庞大的教徒们只好退而求其次,改拥秀赖为盟主,然後起兵推翻幕府。这些事情只要稍加解释,相信一定可以取得父亲大人的谅解。一旦国内发生动乱,那么还谈什么世界政策呢?但是你居然没有对父亲说明此事就回来了,真是愚蠢的家伙!」
虽然被骂得狗血淋头,但是大久保长安却仍不改其嬉笑怒駡的本性,以悠闲自在的神情望著窗外的雪景,内心盘算著立刻就从越後出发。
凭著敏锐的直觉,他知道最可怕的结果,莫过於天下再度回到战国时代。
一旦再度回到战国时代,那么他的智慧、黄金、经验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大御所怎会生下这么一个骠悍的孩子呢?……)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大御所一直过著离群索居的生活。但是,在他的监视之下,诸大名无下敬谨於自己的职责,不敢稍有二心。换句话说,虽然家康表面上已经隐居,但是不论是在大坂城、禁裏或五山,他的影响力却仍无所下在,而且一如往常般地赢得人们的尊敬及服从。
然而,年仅二十的忠辉却敢於向家康挑战——虽然在他人的眼中,这只是年轻人瞻前不顾後的一种年轻气盛的表现罢了。
家康会答应让他建造大船吗?或者他宁可把秀赖赶出大坂城,然後把城交给忠辉呢?
如果现在不立刻作成决定,则人数多达数十万的天主教徒和关原的余党极可能改立秀赖,并於大坂城举旗叛变,重蹈当年一向宗徒暴动的覆辙。
从某一方面来看,忠辉不论是见识或气概,都颇有凌驾其父之势。
(这件事情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而我也必须展现自己的实力才行……)
在开采黄金、富国政策方面,属於进步主义者的大久保长安堪称日本第一:但是在临场指挥作战方面,他的才干却仅足以胜任小队长之职。
(我不适合於生长在战国。)
反覆地检讨自己的才能及适性之後,长安发现事情愈来愈不乐观了。
家康究竟会允许忠辉建造大船呢?还是交出大坂城?
不过,万一家康在答应建造大船的同时附上一句「不要再回来了」,那么忠辉等人必将立即陷入穷途末路。
年轻人的主张是不容轻视的。因此,如果家康说「不要再回来了」,而且毫无安慰或鼓励的表示,则必然会招致忠辉极大的愤怒。
不久之後,长安沿著积雪的道路来到了信州的海津城,会见掌管松平家内政的家老花井远江守吉成夫妇,然後再由江户出发前往骏府。
就血缘关系而论,花井远江守吉成之妻乃是忠辉的同母异父姊姊。换言之,此女乃是忠辉的生母茶阿与前夫「八五郎」所生,後来嫁与远江守为妻。
事实上,长安此次来到海津城,主要是为了请求远江守之妻修书给她远在骏府的生母。自从家康回到骏府隐居之後,茶阿就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负责照料一切生活起居事宜,因此对年老的家康而言,她是最值得信赖,也是最得宠爱的才女。
「馆主大人,在大雪纷飞之际到此打扰,实在非常抱歉。待事情全部处理完毕之後,自当登门道歉,并致上最深的感谢。」
言迄即出发前往江户去了。其时政宗已经早一步来到江户,要求秀忠将其「忠」字赐予嫡子虎菊丸,正式改名为忠宗,并且为其举行元服仪式。
元服敍任的祝宴於十二月十三日召开,虎菊丸在这一天正式受封为从五位下、松平美作守忠宗。不过,即使是在此刻,凡事都不轻易放过的政宗也不忘乘机接近将军秀忠……


「伊达少主已经到了元服之龄了呀!真是可喜可贺!」
大久保长安一到达伊达家中,就郑重其事地向政宗道贺。然而,政宗却蹙起双眉,一语不发地看著他。
(伊达大人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正当长安这么想时,政宗突然怒声说道:
「长安!我看你好像急著赶到骏府去,对吧?」
察觉到政宗的不悦之後,长安只好陪著笑脸解释道:
「是的,我有不得不赶往骏府的理由。」
「你没听说过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吗?再说,你什么时候又成为上总大人的跑腿了呢?」
「你说我长安是跑腿的……?」
「正是!说你是跑腿的,还算是恭维你呢!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大御所派给上总大人的家老,也就是他的师父,为什么不做你该做的事情呢?请问,最近你是否曾经训示过上总大人呢?或者只是听从他的指示,四处奔走呢?——对於你的作法,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长安的双颊刹时变得通红。不过,为什么政宗的指摘会令他如此气愤呢!
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逐渐感受到忠辉所带来的压迫感吧!
「不要再说了!陆奥守大人,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赶往骏府吗?」
他以粗暴的语气询问政宗。
政宗看也不看长安一眼就回答道:
「这么一点小事,你想能够瞒得过我独眼龙的法眼吗?」
「哦,这么说来你是知道喽?好,那我倒要反问你了。」
「笨蛋!你也不先想想大御所的心裏究竟在想些什么,怎么可以贸然要求他允许你们建造大船或交出大坂城呢?至於最近你之所以像只无头苍蝇似地到处奔走,想必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嗯……伊达大人果然明察秋毫。不错,事实正是如此。不过从你的话听起来,似乎认为一旦我向大御所提出这个请求,将会对上总殿下不利,是吗?」
「也许会有不利,也许没有……」
政宗茫然地望著前方,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先吃饭吧!等我们喝杯酒後,你再好好想想身为家老所应该做的事。」
「好好想想………」
长安带著困惑的表情凝视著酒杯,并未立刻伸出手来。
「我家主君之所以会提出这项要求,自然有非常充份的理由。」
「虽然有理,但是考虑却欠周详,这就是愚蠢的表现。你有没有想过,即使现在你赶往骏府向大御所说明理由,并且取得了他的允许,是否就真的能够确保松平家的安全呢?依我看来,日後一旦有所闪失,松平家依然难逃灭亡的命运。」
「你是说……我不懂你的意思。不瞒你说,我是考虑到天下可能再度发生动乱,所以想要防患未然……」
长安的话还未说完,政宗突然伸手制止,并且用力拍膝说道:
「我有事和石见守商谈,你们全都退下。看来石见守对目前骏府所盛传的大八事件是一无所知啊!好了,你们赶快退下吧!」
政宗一声令下,侍卫及侍女们随即弓身退下,刹时屋内响起了杂遝的脚步声。
「大蠢蛋,你给我仔细听著!」
在厉声斥责过後,政宗突然噗哧笑了出来。
「长安,你知道正月很快就要到了吧!看你!额头上全是汗,真是……真是可爱极了。」
「不、不、不……」
察觉政宗突然改变语气之後,长安不禁苦笑著用手擦拭额上的汗珠。
「看来殿下喜欢演戏的习惯,是已经病入膏肓了。现在能否请你告诉我,所谓的大八事件究竟是指什么呢?」
「噢,这件事啊!就是指本多上野介(正纯)的同心(江户时代下级公安员)冈本大八施用巧计欺骗有马晴信的事嘛!」
「有马晴信……就是那位与我的联名书有关,而且向来喜欢南蛮的九州大名吗?……他怎么会被本多上野介的同心给骗了呢?」
「我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所以才摒退下人的啊!来,我们先乾一杯,然後再好好地讨论吧!」
政宗故意压低声音说话,但是自己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生的得意与失意,是不断地重复出现的,石见!」
政宗亲自拿起酒壶为长安斟酒,并且以严肃的口吻说道:
「你不觉得自己最近太过得意了吗?也许你会因而认为幸运之星总是围绕自己身旁打转,但是我要特别提醒你,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大错误。」
「哦?我长安都已经六十七岁,难道还需要四十五岁的你来告诉我人生的道理吗?」
「问题是,思虑的周延与否,并不是由年龄来决定的。像大御所最为宠信的有马晴信,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但是有马大人今年只有四十四岁……是个比你小一岁的毛头小伙子呀!」
当屋内只有他和政宗时,长安突然变得相当强硬,一步也不肯退让。
「哦?……你可知道有马晴信因为被冈本大八所欺骗,很可能连性命也不保了。」
「什么?性命不保?」
「正是!你也知道,有马在诸大名中,是少数几个具有世界观的大名之一,同时也是大御所最宠爱的家臣。」
「这个我当然知道!他下但深受大御所宠爱,而且还获赐海外渡航的朱印呢!」
「正是如此啊!长安。有马晴信因为太过得意,所以失意也接踵而来,但是他自己并不知道。尤其是在获赐朱印之後,他更是得意非凡,认为自己已经能够分毫无误地揣度大御所的心意……事实上这种想法实在太过轻率了,所以最後终究被人识破,而且还加以利用。」
「是谁的眼光这么厉害呢?」
「当然是本多上野大人的同心冈本大八喽!」
「那么,大八这家伙又是如何欺骗有马大人的呢?」
「大八是个贫困的同心,再加上喜欢玩乐,因此早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为了改善拮据的窘境,长久以来他一直像只四处猎食的鹑、鹰一样,不断地搜寻发财的机会。於是,得意洋洋的有马晴信很自然地成为他的首要目标。」
「哦!」
「他私下告诉晴信……你希望在不久的将来,由日野江的城主摇身一变成为统领肥前一国的大大名吗?……我是目前最受大御所器重的执政本多上野介之同心。有马晴信大人,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在本多大人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帮助你早日出人头地。」
「有马晴信就因为听了大八这番话,所以用金钱来贿赂他吗?」
「是的,而且给了他一大笔钱,结果大八又把这笔钱送给他最心爱的女子……就只是这件事情而已,但是大八却可能因而遭到火刑,而有马晴信轻则切腹……重则抄家灭族。我听说晴信之子直纯曾经当面向将军家苦苦哀求,希望能够保有旧领地。」
长安不禁瞠目结舌。
「那么,这件事和我到骏府去又有何关呢?」
「长安,你毕竟是老了。有马晴信贿赂他人而冀望接到加封的通知,然而加封的消息却迟迟未来,於是他知道自己上当了……如果他自认倒楣,就此绝口不提倒也罢了,谁知他却一状告到骏府,并且在家康面前大吐苦水……你知道吗?如果他不告到骏府去,那么不但大八平安无事,他自己也能长保安泰……如今,你下也是因为有所求於家康而到骏府去的吗?……」
「殿下!」
长安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
「我之所以到骏府去见大御所,和有马大人只为自身的利益而去之情形不同啊!」
「哦?有何不同?」
「至少我是为了防范天下大乱於未然啊!下管怎么说,这总称得上是大事中的大事吧!更何况,我家殿下是大御所的亲生儿子,现任将军的同胞兄弟。」
「这么说来,你是非去不可喽?」
「那当然,否则怎能善尽家老的责任呢?」
「是吗?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我就不再阻止你了。不过,在你出发之前,最好先把八王子的住宅清理乾净。」
「什么?要我整理八王子的住宅?」
「是啊!也许你从此和家人永别,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到这儿,政宗突然想起什么似地:
「你是不是也曾送钱给冈本大八呢?」
他以好奇的口气询问道。
至於长安,则愕然回答:
「我连这个人的名字、长像都不知道,怎么会送钱给他呢?……」
「可是大八在供词当中,却不时提到你的名字。」
「什么?他提到我大久保石见守的名字?」
「是啊!目前虽是太平盛世,但是对一个阮囊羞涩的同心而言,要想每天流连於歌台舞榭,穿梭於莺声燕语之间,则绝非其能力所能负担的。据说目前住在八王子家中的同心,都曾接受大久保长安的资助。尽管大久保长安素有挥金如土的习惯,但是却也因而得以出人头地。在这个政道挂帅的社会当中,也许你所做的并不算是坏事,因此应该不致遭到烤刑才对。」
「那些同心们连这件事也说出来了?」
「是的。如今所有的人都说,大久保长安是全日本最浪费的……说这些话的人,多半是在羡慕之余还带著一点嫉妒。不过,对於主政的人士而言,这并不是他们所能接受的事实。更叫人惊讶的是,如今这个传闻中的主角,居然还堂而皇之地带著女子准备到骏府去……当然,这些钱并非你偷盗或从年贡当中贪污所得,而是因为你开采黄金的技术出众,再加上五五分帐的制度,所以你才会拥有享用不尽的黄金。不过,像冈本大八那样的人却不会想到你所曾经付出过的努力,而只会因为你拥有这么庞大的财富,但他却一贫如洗而感到愤恨不平。这种嫉妒的心理,往往是导致社会紊乱的原因……如此一来,在主掌政道者的眼中,你们岂不成了必须尽速铲除的毒草吗?更何况你现在正是声名大噪之时,一旦前往,岂不等於自投罗网?当然,如果你执意前往的话,那么我也不便阻拦。不过我必须先告诉你一件事情,据说骏府方面已经决定将冈本大八处以烤刑,至於有马晴信究竟是该切腹自尽或是贬为平民,则还在议论当中。」
政宗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後仰头喝尽杯中的酒。相反地,长安却於刹时变得血色全无。
(果真如此,那么现在我还能到骏府去吗?……)
对长安而言,明知情势对自己不利,却硬要置身其中固然是愚不可及的行为,但是主君忠辉不断地在背後催促,确实也有其非去不可的理由。
如今,新西班牙方面已经派了使者威斯卡伊诺前来,自己这一方面当然也应有所回应才对。
否则一旦这位将军的谋略和数十万天主教徒、关原的牢人连成一气,侵入大坂城拥护秀赖为王,那么天下必将再度大乱……
「殿下……」
长安再度拿起酒杯,试图压抑内心下断起伏的波涛。
「那么伊达殿下,你认为长安……如果现在我前往骏府,为忠辉殿下徵求建造大船的许可或争取给与大坂城的承诺,是一定会被逮捕的喽?……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正是如此!」
政宗爽快地答道。
「你不是经常用高价去买女人的吗?任何事情做得过度,往往就会招致毁灭。也许你认为这是一种风雅的作风,但是因为花钱买女人而影响到政道的运行,甚至因而招致刑罚,倒也称得上是史无前例的创举。由此看来,称你为色道之中的英雄豪杰倒也当之无愧啊!我相信直到百世之後,人们仍会因为你迷恋心爱的女子而甘冒大不讳的勇敢作风,而封你为色道大明神。」
「殿下!你已经说过太多讽刺的话了。」
「哦?你觉得这些话很刺耳吗?其实我还蛮羡慕你的呢!我经常在想,你一个晚上到底要换几个女人才够?」
「殿下!」
长安的声音裏流露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急迫感。
「上总介忠辉大人是个年轻气盛、不肯稍加等待的大将啊!」
「不要藉故转移话题!听说你每天晚上都和不同的女人睡觉,是真的吗?」
「女人……说到女人……我大久保石见守长安……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想要成为色道大明神的。」
「废话少说。难道你每次都带著一群女子浩浩荡荡地到各地去的作风,其实只是一种表演技巧?」
「我倒宁愿你说我大久保长安……是个率先航行世界之海的先知先觉者。」
「哦?那么你会不会觉得自己玩女人玩得太过度了?」
「求求你!到底是建造大船或让渡大坂城呢?请你给我一点意见,好让我对上总介忠辉殿下有所交代。否则的话,长安我……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
长安从未像此刻这么低声下气过,而且语气也从未如此真诚过。在过去,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不计任何代价胁迫对方,甚或卑躬曲膝地谄媚对方:然而在内心深处,他却非常地鄙视对方,而且深信自己能够轻易地将对方玩弄於股掌之中。
这样的长安如今之所以肯对政宗表示顺从,乃是由於他察觉到自己已因冈本大八事件而卷入危机当中。
想到这裏,政宗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长安,你的智慧和日本的黄金一样,是无穷无尽的啊!」
「不要再挖苦我了……现在我知道一个人的思虑程度,是不能由年龄来决定的……不错,正如你所说的,我的确是太过喜欢女人了。下过,这是由於我年轻时所经历的不幸遭遇而产生的报复心理……好吧,我坦白告诉你。当我还年轻时,凡是我所想要的女子,都会……都会被那个人夺去,所以我才会产生报复的心理……」
「你所说的那个人是谁?」
「就是鼎鼎大名的武田信玄。信玄公爱好女色的程度绝对不亚於我,所以才会招致武田家的灭亡。但是他曾经告诉我:长安,你看著吧!像我这样的人,总是会有数十名自己心爱的女子陪侍在身边……」
政宗摇摇手打断长安的话。
「够了!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是真心地想要降服於我吗?」
「那当然,我保证绝无半点虚假。经过冈本大八事件以後,我已经彻底了解到,虽然我大久保石见守长安基於报复心理而经常带著一群女子浩浩荡荡地游走四方……但是最後她们却可能成为我遭人报复的工具。」
「很好,只要你知道这一点就好了。现在请你记住,今天晚上你生病了。」
「什么?我生病了?」
「是的!以年龄来看,就说你中风好了。然後你就以休养的名义返回八王子的家中,一直待到我说痊愈之後,才可以公开露面。当然,我会立刻派人把这个消息送到越後去。」
「原来如此!那么就只好让焦急的忠辉大人继续等待喽!」
「不这么做的话,事情永远无法摆平。事实上,不论是建造大船或夺取大坂城……只要你一提起这些事,必然会招致大御所的愤怒,届时恐怕越後的七十万石瞬间就会化为乌有……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咦?这……这是为什么呢?」
「长安,你还不了解吗?大御所根本无意歼灭秀赖,但是万一大坂城落入天主教徒及串人大名的手中,那么後果就不堪设想了。为此,大御所想必也正陷於苦思之中。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想要夺取大坂城的人,当然也包括上总大人在内,都会被他击溃。」
「那么大坂城将会永远属於秀赖喽?」
「这倒未必。总之,城最後一定会交出来,但是并不是由任何人去收取……这是我的看法。将来很可能会设置一个城的代理官,并令其永世成为江户的出城。总而言之,有关大坂城的未来,是绝对不会由任何人接管的。反而是……」
「反而是……」
「有关造船的事情,我已经和将军家谈过了。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建造的场所绝对不会是在越後。」
「那么……是在仙台、你的领域内喽?」
政宗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在不久的将来,你就会知道了,可能是和你生病的期间互相配合吧!等接到我的通知之後,你再前往越後去谒见忠辉,然後告诉他已经徵得建造大船的许可。我的智慧和你不同,凡事都会事先仔细地加以计划。」
「真是惶恐之至。」
「既然你已生病,就不能再接近女人。一个中风病人如果还要和女人狂欢的话,那么必将丧失性命。你该知道,经过冈本大八事件以来,重臣们都将目标指向你的浪费,因此你一定要多加忍耐,做一个最合作的病人才行。」
「我、我知道……我会照你的吩咐去做……希望能早日获得建造大船的许可。」
政宗闻言不禁放声大笑。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为了这件事情,我只得含泪把你献给我的玛丽亚让给威斯卡伊诺了。」
「什么?你把自己的爱妾玛丽亚……?」
「正是!如果让威斯卡伊诺任意地在近海一带进行测量工作,必将对我们造成很大的困扰。」
这时他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些许寂寞的神色,但随即又放声大笑。
「现在威斯卡伊诺可能正在仙台城的某处,一边去了喝著浅贺屋所酿造的清酒,一边如痴如醉地吸吮玛丽亚那香醇诱人的双唇吧!哈哈哈……」


大久保长安抵达江户之後,果然不再朝著骏府出发。
表面上他是在回到自己位於八王子的家中时,因为突然中风而致无法行走,只得遵照医生的嘱咐,待在家中静养。依照先前的计划,这个消息很快地便传进正在越後的忠辉的耳中。在这种情况之下,即使是性情急躁的忠辉,也不得不稍加忍耐。
不久之後,长安在八王子的家中迎接正月的来临。就在此时,突然发生一件令他感到吃惊的事情。那就是有马晴信的家臣居然修书给自己的儿子藤十郎,请他帮忙援救晴信。
事实上,这项救援活动的触角也延伸到伊达政宗处,因此与晴信交往密切的长安,当然不可能独漏。
「哦?毕竟还是来了……」
「是啊!冈本大八这家伙是本多正纯大人最宠爱的同心。」
在长安的眼中,年逾四十的儿子藤十郎是个信守义律,而且诚实不阿的人。
「有马大人如此轻视本多上野介,实在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据我所知,上野介大人曾经表示,在其手下冈本大八被处以极刑的同时,断然不会容许有马晴信侥幸逃过一劫。」
「是吗?他们居然互相勾心斗角起来!」
「目前唯一能够压制大御所的执政本多正纯之气焰的,唯有重臣中的重臣大久保忠邻。但是能够说动忠邻的,却只有最受大御所爱顾的大久保石见守。因此,孩儿希望父亲能够鼎力相劝,否则一旦下达切腹的命令,那么事情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为此,孩儿特地命人送信至八王子来,还望父亲不吝伸出援手……」
长安一语不发地望著身旁的火炉。
在他的想法裏,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政治问题。
由於自己的属下出现了冈本大八这个不肖之徒,因此本多正纯很自然地会把这次事件当成「纲纪肃正问题」来处理。
「既然大八按律应遭火刑,那么企图以贿赂方式求得加俸的有马晴信,也不能轻易饶恕。」
不过,由於一向与本多正信、正纯互为政敌的大久保忠邻自从恸失爱子之後,即变得意兴阑珊,极少登城。因此若想活动大久保派的势力,就必须藉助长安之手才行。
(问题是,现在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正当长安这么想时,其子藤十郎又乘机进言道:
「父亲大人,你可千万轻忽不得啊!这件事情之所以会牵扯上你,完全是本多那帮人所策划的。」
「什么?他们把我石见守也牵扯进去了?」
「是的!如今坊间盛传冈本大八自很久以前,就经常私下和你见面。」
「真是可恶!大八这个人别说是见面,我连听都没有听过啊!」
一顿抢白之後,长安又接著问道:
「传闻到底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父亲为了刺探本多一派的内情,因而送钱给大八,好让他沉迷於浪荡的生活。」
「连、连这种事情也有人相信?」
「所谓无风不起浪嘛!他们说父亲由大八那儿获得了许多情报,然後又把情报转手卖给他人……因而使得下司大八养成放浪形骸的癖性。为了支付庞大的开支,冈八只好铤而走险,意图以欺骗的方式从有马晴信处取得财物供其挥霍。由此看来,有马大人之所以身陷囹圄,乃是由於父亲太过奢侈的缘故……」
「够了!这就是一般的传闻吗?」
「是的。对於这点,父亲绝对不能大意。」
长安露出苦涩的表情沉默不语。
长安的子女人数颇众,但是到底有多少,甚至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而且他的子女遍布各地,例如石见、佐渡、伊豆、甲州等地都有。
真正在他脑海裏留下深刻印象的孩子,只有七男二女。他的正室乃池田辉政一族,亦即本愿寺显如上人的侧臣池田赖龙之女。
不过,此女并非长男藤十郎及次男外记的生母。至於三男,则成为青山成重的养子。当然,这三个孩子的生母并非同一个人。
正室池田氏出生於本愿寺,是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而这也是长安对天主教深感兴趣的原因。不过,他和夫人之间的感情不融洽。
长安的纵情酒色,使得正室池田氏对一夫一妻制的信仰愈加坚定,乃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至於如今长住在八王子家中的藤十郎之妻,则是在正室池田氏的恳求之下,自同为天主教徒的信州深志(松本)城主石川康长处娶来的媳妇。石川康长即是在家康与秀吉对立的时代,为了不使双方互相残杀而暗中自冈崎城走访秀吉的石川数正之子。换言之,藤十郎夫人乃是数正的孙女。而居中撮合这桩婚事的,则是最近热中於天主教的大久保忠邻。
由於家庭方面的问题,因此原以为只要托病躲在八王子的家中,就可以高枕无忧的长安,突然觉得这裏并不是一处令人愉快的居所。
虽然长安和正室池田氏之间育有二女(目前都还年幼),但是自从丈夫因为中风而返回家中静养以来,池田氏始终不肯让女儿与父亲见面。
池田氏的美貌颇负盛名,外表据说与武田胜赖的生母诹访氏极为相似,是武田遗臣私下所仰慕的正夫人。不过在信仰方面,她却明显地故意与长安为敌。当然,这也正是导致长安日益沈迷於酒色的恶性循环之主因。
总之,回到八王子家中的大久保石见守长安,就好像被抛在雪地裏的青蛙一样。
由於妻子、媳妇、女儿都下搭理他,因此长安觉得此刻的自己,有如被上帝遗弃的孩子一般。
「好冷啊!藤十郎!我实在受不了了,咱们父子俩来喝一杯吧!」
虽然明知周遭的情势对自己不利,但是长安却不愿为这些事情烦心,於是以带著恳求的眼光望向儿子,希望他能陪自己畅饮一番。诅料他的话刚说完,其子藤十郎就立刻义正辞严地斥责道:
「绝对不能再喝酒了。」
他的眼中闪著怒火。
「人都中风了,还想喝酒……你应该自己多加小心才对!」
「笨蛋!酒是……酒是百药之长,难道你不知道吗?或者你宁愿看到我的身体被冻僵?好了,赶快拿酒来吧!」
藤十郎以含怨的眼神望著父亲:
「先让我和家人商量、商量再说吧!」
说完立即站了起来。这时,长安不禁抱头叹息:
「说什么正月嘛!既没有酒、又没有女人,这种生活我怎么受得了呢?」
但是目前他所能做的,就是等待政宗的通知……没有政宗的通知,恐怕他的病永远都无法痊愈了。想到这儿,哭笑不得的长安突然觉得有股寒气沁入心田。


整个正月当中,政宗都过得非常忙碌。除了按照往例登城之外,他还在江户的家中举行年中行事。另外,由於大久保长安托病躲在八王子的家中,因此政宗也就义不容辞地负起照顾女婿忠辉的责任。
在这段时间裏面,他曾两度派遣使者前往越後。第一次是通知长安发病的消息,第二次则是告诫忠辉绝对不能直接写信给家康。
如今大御所家康一定正为如何平稳地将秀赖自大坂城移往其他地方而绞尽脑汁,再加上冈本大八事件余波荡漾,因此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考虑忠辉的意见。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正面面对家康,不如针对建造大船事宜,先行拟定计划,并且耐心地等待适当的时机较好……这是政宗对忠辉的劝告。
到了正月十五日——
於新年期间二度登城拜访的政宗,特地透过柳生宗矩提出谒见将军秀忠的请求。
当然,政宗的目的是想透过秀忠了解一下骏府的现况。
「虽然大御所已经七十一岁了,但是身体却还十分硬朗。为了表示祝贺之意,我计划在今年春天亲自前往骏府向他请安。另一方面,我也希望当面向他请教,对於威斯卡伊诺之事究竟有何打算。」
藉著这次的招呼,政宗已把将军秀忠完全纳入掌握之中。
「敢问将军,你对答应让威斯卡伊诺在日本近海测量一事,是否感到後悔呢?」
「这个嘛!」
秀忠很快地步入政宗事先设下的陷阱裏。
「虽然这件事情决定得太过草率,但是这些从西洋诸国来到近海进行测量工作的人,看起来并不像是敌人,怎么能随意把他们赶走呢?」
「是大御所这么告诉你的吗?」
「那当然!不过据我所知,这是三浦按针所提出的忠告。他认为如果不允许他国在近海一带测量,那么对我国而言,将是一大耻辱。」
「哈哈哈……」
政宗状极轻松地笑著。
「既是如此,我也就安心了。事实上,我所要告诉你的是,那家伙虽然是以测量为由来到我国,但是现在却正在仙台的某处接受美人的测量呢!不瞒你说,我早就拟好了计划,绝对不会让他随意测量的……」
「什么?计划……到底是什么计划呢?」
「你绝对想像不到的。我准备暗中破坏他所乘坐的船只,藉此迫使他在此地另造新船。」
「什么?故意破坏他的船,好让他在此另造新船……」
「是的。船只遭到破坏以後,他当然必须另外建造新船才行……届时只要徵得将军的允许,派遣船手向井将监及其手下的船工一起帮忙,就可以学会建造洋船的技术了。对我方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是吗?」
「嗯!」
秀忠非常严肃地思索著。
有关建造洋船的技术,日本已经从先行渡海前来的英人威廉·亚当(三浦按针)及船长杨约斯那儿学到了一点皮毛,目前仍在摸索阶段。
事实上,家康之所以邀请威斯卡伊诺前来,学习造船技术也是其中的一个目的。
「你想这件事情能够极为巧妙地进行吗?」
「那当然,我愿意对此事负起全责……」
政宗很有自信地拍著胸脯笑道:
「不过,如果不能获得将军的许可,那么恐怕我的脑袋就得搬家了。建造大船是被明令禁止的行为,就好像随意构筑城郭会获罪一样……」
秀忠果然中了政宗的激将法。只见他「哈哈哈……」地纵声长笑,然後毫不在意地说道:
「伊达大人,你想我怎么会处罚你呢?但是,万一对方在提出建造新船的要求之余,又想继续测量任务的话,那该如何是好?」
政宗再度拍著胸脯说道:
「果真如此,我们就把他赶回新西班牙去。」
「哦,他会乖乖地回去吗?」
「我们可以藉著开采金鑛的分配方法未能达成协议,而他的船只又遭到暴徒破坏为由……再加上他对工作又不够勤奋……以这三个理由要求威斯卡伊诺尽速返国,谅他绝对不敢有任何异议。」
「这么说来,我们既可以阻拦测量工作,又可以学得造船技术,真可以说是一石二鸟之计喽?」
「不,光是一石二鸟的智慧还不够。事实上,我们还可以一石三鸟,甚或一石四鸟。」
「一石三鸟?一石四鸟……」
正直的秀忠不禁瞪大了双眼。
「愿闻其详!一旦我了解了以後,相信就不会和禁造洋船的法令有所抵触了。」
「如果将军同意,那么船上应该还有另一名乘客,而这也正是一石二鸟的功能所在。」
「你所说的二鸟是指?」
「是的。我希望你答应让浅草医院的索提洛同船前往罗马。」
「这……」
「罗马是天主教的大本营,而镇守该地的教宗,则是当今世上唯一能够压制住西班牙王菲利浦野心的人。经由索提洛,可以打开教宗与日本直接贸易的通路,同时还能封锁菲利浦王的侵略之道……这么一来,可就是一石三鸟了。」
秀忠依旧茫然地沉吟著。对於促进国内政治不遗余力的他,觉得政宗所说的这一番话,有如仰望彩虹桥般地遥不可及。
「那么……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就能安心地和南蛮进行交易了吗?」
「正是!这就是所谓的第四鸟,亦即派遣使者前去谒见菲利浦王。」
「哦?这就是你所谓的一石四鸟吗?」
「是的。不过,要想找出适当人选并不容易。」
政宗佯装陷入苦思,而未直接说出忠辉的名字。事实上,目前的问题是,秀忠能否打破禁止建造大船的法令。一旦获得许可以後,则有关人选的问题,自然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商量。
「你觉得如何呢?将军?你同意政宗这个一石四鸟的提案吗?我所谓的四鸟,第一是指赶走威斯卡伊诺的船,第二是把索提洛送往罗马的船,第三是迫使菲利浦王放弃侵略日本野心的船,第四是指站在对等的立场上,能够确保我国航行於世界之海权利的船……若再加上学得造船技术一项,则为一石五鸟……相信将军一定也很高兴有如此高明的计策才对。此外,我还准备等春天一到,就立刻赶往骏府,当面向大御所提出这个建议,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秀忠不安地调整坐姿,但却始终保持沈默。看来,他正慎重地再次考虑政宗所说的话呢!
「的确,这果然是一石五鸟的绝妙好计。」
略加思索之後,他情下自禁地发出感叹的声音。
「很好,这个计划称得上是天衣无缝。既然建造大船的目的是基於遣返南蛮人的特殊事例,那么我就答应你的请求吧!」
「喔,那真是太好了!」
政宗大大地行了个礼。
如此一来,有关女婿忠辉想要乘著混乱之际,在建造大船与取得大坂城之间做一选择的建议,也就不必勉强提出了。
(但是,船只绝不能在越後建造。)
想到这裏,政宗很快地转移话题。


「对了,有关冈本大八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处理的呢?」
「唉,这件事情实在非常棘手。」
「据说已经决定对大八处以火刑……我的家臣之间有这种传闻。」
「不瞒你说,如今大八事件已经和天主教问题合而为一了。」
「大八和天主教?……这是否就是所谓明珠暗投的问题呢?」
「也不尽如此!事实上,大八是天主教徒,而有马晴信也是天主教徒,因此目前骏府方面正在议论纷纷,试图了解天主教和纲纪废弛究竟有无关联。」
「你是说,天主教和贿赂之风盛行……」
「正是如此!据我所知,天主教的教义之中,有所谓的殉教。如今由於天主教的势力日益扩张,因此殉教观念也已形成一种牢不可破的信仰,深植於每一位教徒的心中。他们认为人遭处死之後,会很快地返回上帝的身边:所以处刑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幸福的召唤……这种教义由一批侵略尖兵负责广泛地散播民间。换句话说,有马之所以忘记自己的身份,大八之所以四处横行,全是由於这个教义使然。因此,光是处罚这两个人,并不能彻底斩断导致教义混乱的根源。」
「那么,你认为应该怎么做……才能斩断混乱的根源呢?」
「事已至此,恐怕不得不明令禁止邪教了……能够为了上帝而舍弃生命,就好像为了神佛而不顾个人生死的一向宗徒一样,随时都可能引发暴动,使天下再度大乱……换言之,只要巧妙地利用这些宗教狂,就可以使天下陷於混乱当中。而利用教徒对宗教的狂热进行不当的活动者,即是所谓的邪教,必须立刻加以禁止……」
听到这裏,秀忠的表情逐渐变得灰黯,甚至连语气也变了。
「我告诉你一件秘密,最近这几个月内,骏府城中已相继发生了九次纵火事件。幸好每次都有人及时发现,才不致酿成巨祸。但是令人觉得奇怪的是,第九次发生火灾时,火势居然延烧至厨房大黑柱的天花板附近。」
「什么?连手都构不到的粗大黑柱居然也……」
「正是。据说纵火的凶嫌,是一名年轻女子,同时也是经常来往大坂城之间的天主教徒。据她供称,由於大多数的天主教徒都认为,一旦德川父子取得天下之後,必然会接纳英国及荷兰方面的邪教,而将天主教徒流放至国外,因此上帝特地命她前来烧毁骏府城,让大御所葬身火窟……你说她是不是疯了?人有宗教信仰固然很好,但是一旦过於狂热,则应及早加以禁止,以免酿成大祸。当这件事情传出之後,金地院崇传等人就很生气地逼迫上野介这么做。」
这一次轮到政宗在那儿低声嘟喽著。
政宗曾经自索提洛处学到天主教的敦义。事实上,如果不是有人因为某种野心而利用此一信仰的话,那么教义本身根本不具有任何危险性。
(难道有人想要利用这些宗教狂热份子……)
但是不论如何,冈本大八事件已由原先的纲纪问题,扩展为天主教的问题了……
「那么,大御所是怎么想的呢?」
「他说:这可恶的上帝……除了苦笑之外,他也只能设法压抑城内百姓们的信仰。不过,伊达大人,依你这么聪明的人来看,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听见秀忠的询问之後,政宗不禁为之语塞。
既有信仰,难免会产生一批狂热份子。但是这名女刺客不但经常在大坂出没,而且还如此接近家康的身边,因此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的确,这个问题已经演变到急待解决的地步了。难道忠辉的直觉是对的……?)
如今,政宗已经分下清楚这件事情的因果关系了。
愚不可及的冈本大八事件,已经发展为争论双方成败的纲纪问题。从某一方面来看,这次事件会导致一位有力的天主教大名遭到被杀的下场,已经够不寻常了,结果居然还演变到可能迫使日本政府颁布全面禁止天主教的命令,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结果却被绘声绘影,以致弄到这步田地……)
「这么说来,大御所也同意禁止天主教的说法喽?」
「依我看来,目前的情形是演变到不得下采取这种做法了……」
「真是令人感到遗憾!那么大御所他……丰太阁之所以禁止天主教,主要是由於南蛮人将九州一带的百姓和渔夫卖到奴隶船上去,因此可以理直气壮地禁止天主教在国内传教。至於这一次,恐怕就很难找到充份的理由了。」
「这些意图刺杀大御所的歹徒即使不幸被捕或遭到处决,也会认为这是殉教,因此反而满心喜悦地赴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又该如何是好呢?……」
「政宗深感遗憾的,也正是这件事情。一旦大御所果真因而禁止天主教徒的一切活动,那么旁人必然会以为他是因为害怕大坂方面的刺客,所以才禁止天主教……」
「哦?这么说来,伊达大人你是反对禁止喽?」
「反倒……这倒不尽然,事实上我只是觉得非常遗憾。宗教和贸易毕竟不同,因此如果对开放国内门户不遗余力的大御所之见解因此事而遭到扭曲的话,那么……那么首先必将招致大御所害怕大坂份子之活动的批评。如此一来,恐怕会损及大御所的威名。」
「嗯!」
秀忠再度陷入思考当中。
「这么说来,还是应该依照崇传等人的建议,全面禁止天主教才行喽?」
「全面禁止……」
政宗仿佛不敢置信似地重复道。
一旦实施全面禁教的话,那么这就不再是别人家的事情了。因为除了忠辉夫妇之外,连伊达家的夫人本身也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再者,藩国内部的天主教徒也有日益增多的趋势。政宗认为,禁止令的颁布就有如火上加油一般,只会使情况变得更糟。
「哈哈哈……真是奇怪的事啊!」
政宗故意轻松地笑道。
「这件事情已经徵得大御所的同意了吗?一旦同意了,那么这些叛徒将会环伺在大坂四周,使事情闹得更加不可收拾。这原本只是一件小事……一件非常小的事情……结果却演变成政治事件。」
「小事……?」
「是啊!即使真要禁止,也应该由各大名自己去做,才是上上之策。否则一旦太过在意这件事情,则徒然使得将军沦为他人的笑柄。」
「可是,那些老臣们都……」
「那么只需在骏府府内颁布禁止令就可以了……否则将会有损大御所的威名。这些宗教狂热份子就奸像重病患者一样,在上位者愈是施加压力,他们的病症就会愈加猛烈。以织田信长公为例,不就因此而必须终生与本愿寺的一向宗徒对抗到底吗?……这些宗教狂热份子一旦具有殉教之心,则对政治根本毫不顾虑。」
「是吗?只需在骏府领内颁布禁令就可以了?」
「是的。这么一来,大御所也能保持安泰。更何况,现在还不是全面禁止的时候哪!不瞒你说,我正准备前往骏府,把这件事情告诉大御所呢!」
「是吗?嗯,也许这样反而比较好吧?的确,现在只要稍有差错,很可能就会立刻引发一场大骚动……」
政宗苦口婆心地将这件事的不利之处一一对秀忠说明。因为一旦幕府颁布了禁止令,则诸大名就必须奉命行事,不得稍有违抗。
但是,信仰往往会使人将现实利益置之度外,因此一旦再与其他的不满要素相结合,那么就可能会引发全国性的暴动。
秀忠郑重其事地侧耳倾听,好几次点头表示同意。


秀忠在整理了幕府方面的意见之後,又在三月十一日以处理要事为由,从江户出发前往骏府。在这前後,政宗也曾多次向家康阐述自己的意见。起初家康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的决定太过草率,
但是等到秀忠抵达骏府之後,情况却突然急转直下。
冈本大八於三月二十一日在安倍川原遭到火刑,翌日(二十二日)有马晴信也被削去封地,流放至甲斐一带。下过,其子仍然获准继承原有的家业。
有关对天主教徒的严格审问及禁教之议,最後则决定只在骏府领内实施。
刚刚返抵江户的政宗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後,总算放心了。
将军秀忠说服家康仅在骏府领内禁止天主教後回到江户,是在四月十日。
至於建造大船的事情,将军秀忠也从家康那儿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这么一来,我就可以通知长安他的病已经痊愈了。」
当政宗这么想著时,绝对不会想到在这一年当中,国内居然四处弥漫著紊乱的气氛。
首先是流放甲斐的有马晴信於五月六日奉命切腹自尽,接著是吕宋为了拓展贸易而派遣船只来到日本。
当手捧荷兰王的国书来到日本的使者,将丰臣秀赖与葡萄牙密谋一事告诉家康时二乐都大佛殿的重建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了。
关於密谋的内容,当然就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旧教徒意图勾结秀赖,合力打倒德川政府,使日本成为其殖民地。
当此之际,甚至连家康的信心也开始动摇。
到了这一年的年末,江户府内终於颁布「禁止天主教」的命令。
这件事对政宗而言,绝对不是像隔岸观火那么轻松。毕竟,浅草医院的索提洛正面临极大的危险。事实上,除了政宗以外,就连打算集结全体教徒的大久保长安及其有意拥为天主教徒统帅的松平忠辉,也都随时可能被白刃刺进胸膛。
在这个紧张的时刻裏,来自全国诸藩的信徒们为了徵询忠辉的意见,已经秘密地来到了越後。
家康交出写给荷兰王的回信而来到江户,是在同年的闰十月二日。
其时江户方面已经决定藉町奉行之手,全面逮捕天主教徒,於是在很短的时间裏面,索提洛及其同志全都遭到逮捕。
事实上,起初家康并不准备将这些教徒处以极刑,而是希望他们能改信其他宗教。不过,对一个教徒而言,要改变其宗教信仰简直比登天还难。
当时与索提洛一起被捕,并於翌年庆长十八年(一六一三)八月十六、十七两天因为拒绝改信其他宗教而遭到处刑的殉教者共有二十三人。到了九月七日,殉教者人数又增加了两名。
在日本方面看来,这些人乃是邪教的狂热份子;但是从天主教方面来看,却认为他们是能够坚持正确的信仰,肯为上帝奉献生命的殉教者。
根据记载,这些殉教者包括:
约亚金勘助、安东尼奥与兵卫、约翰源助、汤玛神田、雷欧小崎
尼卡尼尔笹田、鲁卡神田、编缮书田边、玛可喜左卫门托马喜右卫门
约亚金喜左卫门亚科布荣藏、里奥作内、约翰藤四郎、马可幸肋
尼采尼尔弥藏、马其亚基新五郎、亚科布弥四郎、达尼亚诺茂助、约亚金源助
约翰水户、路易神田、葛雷里歌雷与兵卫等
关於路易斯·索提洛是否也包括在这批殉教者之中,由於他并没有日本名字,因此无从得知,但有人认为他就是「路易神田」。在这些殉教人士当中,如以职业别来看,则多半为工人、商人、侍役及牢人。在这次禁敦行动裏,共有二十五人遭到火刑,至於被逮捕者,则多达数十倍之众。
在这段期间裏改信其他宗教的人,一律称为「转教徒」。从表面上来看,这次与信仰有关的镇压行动,似乎颇具成效: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却是政治上的一大瑕疵。
有过多次暴动经验的家康,为什么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呢?
在浅草兴建了免费的贫民医院、对其他人都敬而远之的癞病患者给予亲切照顾的索提洛,赢得了多少贫困百姓的心啊!
因此,当索提洛即将被处以火刑时,就连伊达政宗也不断地奔走,希望能够救他脱险,不过这是後话……
听到天主教徒被捕的消息之後,比索提洛还要担心的,是闲居在八王子的假病人大久保长安。
这时,他们已经准备建造大船了。
担任御船手奉行的向井将监及其手下的船工人们来到伊达领内的牡鹿郡月之浦,准备开始造船。这艘长十有八间、宽五间半、高十四间的巨船,可以容纳两百名以上的乘客,自由自在地航行於世界之海……政宗相信这么一来,忠辉必然会非常满意。
虽然当时并未决定由松平上总介忠辉担任日本国使,不过在船只建造完成以前,还有非常充裕的时间可以讨论这件事情。
「这么一来,殿下终於可以安心了。」
对於忠辉的任何询问,长安都能详细地加以说明。但是就在他刚做好心理准备之际,其子藤十郎却带来了天主教被禁的消息。
「什么?町奉行的岛田大人逮捕天主教徒……?」
由於已经和社会隔离了很长一段时间,因此长安无法想像原本极为单纯的冈本大八事件,居然会导致天主教被禁。不过,长安很快地就掌握住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为什么……大御所居然……这一定是荷兰人从旁挑拨所致……」
「据说徘徊在大坂附近的天主教徒为了取得大御所的首级,曾一再地潜入骏府城内,并且九度纵火,因而才会导致天主教徒被捕。」
同为天主教徒的藤十郎说:
「这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只因为自己和大坂方面不睦,结果却使得毫不相干的信徒们受苦受难。」
「哦?那个……那个纵火者也是天主教徒吗?」
「是的,他们认为她是天主教徒,所以才开始逮捕教友。不过,我认为这只是传言罢了。」
「这么一来,我也不能置之不理喽?不,我不能再像这样……像只病猫似地躺在床上,既不能喝酒,又必须坚守一夫一妻制的教义,未了甚至还可能被迫改信其他宗教:如此一来,我还能做什么呢?好,今天我已经痊愈,我要起床了。为了庆祝我能够下床,赶快拿些酒来,并且派几名女子来陪我饮酒。你等著瞧吧!我大久保石见守长安很快就要从病床上起来,因为我比任何人都关心索提洛神父的安危。事实上,索提洛就是来到日本的上帝之化身。」
话刚说完,长安随即由床上跳了起来。
实际上,他除了担心索提洛的安危之外,更关心忠辉的事情。
忠辉夫妇的信仰并下像长安那么表面化,而且为人行事又缺乏融通的政治手腕。他们坚信,唯有虔诚地信奉上帝,才能赢得国内信徒们的信赖:同理,如果不能成为单纯之信徒所拥戴的对象,那么对国家就毫无任何利益可言。
因此,一旦他得知江户府内开始逮捕天主教徒的消息以後,必然会站在个人的立场上,坚决反对父兄的作法。
(这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坚持己见的结果,可能会使他陷入政治的陷阱。
「反对自己的父兄,而与天主教徒勾结,企图谋叛……」
一旦事情果真演变到这个地步,那么原先打算呈给菲利浦三世及罗马教宗保罗五世的信徒签名簿,很可能会被认为是谋叛者的签名书。
长安当下决定,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政宗,请他设法营救索提洛。至於自己,则必须马不停蹄地赶往越後,及时封住忠辉之口才行。
「我不是说要在床上庆祝我的康复吗?你怎么还呆呆地站在那儿呢?不要被这不利的情势冲昏了头,快把八王子的同心和手代们全都找来,告诉他们:大久保石见守长安已经完全痊愈了,要他们好好地庆祝一番。如此一来,长安一定能够长久保持平安。好了,不要再畏畏缩缩的了,快提起精神来,否则我们一族的性命都将不保。」
藤十郎哑然望著父亲。截至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父亲是故意装病。
「你真的不要紧吗?父亲!」
「笨蛋!我自一开始就没有生病啊!想不到身为人子的你,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赶快去准备庆祝事宜吧!」
为了扫除长久以来的郁闷,长安以自己的方式举行酒宴。
「现在不论是赏菊或红叶,都嫌晚了点。不过没关系,就当作是庆祝我康复好了。待庆祝酒宴结束後,我立刻就要出发到越後去,因此正月裏福神并不在家中。总之,我们要用吾家特有的庆祝方式,让世人大开眼界,并且把鼓手、吹笛手全部叫来,好好地热闹一下。还有,赶快派人把二公子、三公子请来。」
事後仔细想想,长安当日的焦躁,确实是脱离常轨的表现。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2:06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2火烧毛虫=================



「七十一岁的家康特地由骏府前往武藏户田的川越附近游猎。由於从骏府出发是在闰十月二日,而进入江户城则是在十月十三日,因此最好於十四或十五日登城,在西之丸与他会面,不知你意下如何?」
当将军秀忠的兵法老师,同时也是重要政务秘书及其亲信大臣的柳生又右卫门宗矩修书通知政宗这个消息时,家康正在小田原附近游历。这时已是庆长十七年的闰十月,庭院中早已覆盖著一层薄霜。
「什么?为了游猎而出府……?」
在看到信的那一瞬间,政宗觉得胸口好像被人插了一把短刀似地。
(……这个老太爷似乎准备放手一战了。)
人生之路是没有顶端的。然而今年所发生的事情,却完全和家康的意愿背道而驰。因此,这时若是再不出来号令天下,则问题将会日益扩大。
不过,在他绞尽脑汁想要找出解决之道的同时,身边的大臣们却分成两派,亦即大久保忠邻派及本多正信、正纯父子一派。於是乎在对大坂的政策上,结果正如政宗所言,完全是属於家康的单人相扑表演。
为了促使秀赖离开大坂城,家康确实煞费苦心。不过,他并不想打倒丰家。
(大坂城会打破秀赖的命运……)
由於家康坚信这点,因此为了尽到对秀吉的义理,他终於决定进攻大坂城,但是在丰家的重臣当中,却没有人能够了解他的苦心。
(城会破坏城主的命运……)
一旦家康说出了这番话,则所有的非难之辞都会集中於家康身上。纵使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是世人的知识水准,却无法达到如此高超的境界。
「那个一向为所欲为的老爷子,怎么可以想出这种狗屁不通的难题呢?」
如此一来,反而会激起下层家臣及野心份子的愤怒,煽起反对德川政治的火苗。
秀赖毕竟年幼,根本无法体会家康的苦心,因此家康对於究竟该如何处置他,也感到十分头痛。
说到处置,在自己的骨肉当中,也有两人令他感到十分棘手,那就是秀康的嫡子越前忠直及政宗的女婿忠辉。
上述两人都生长於战国时代,是素质优异的骏马:然而在家康的眼中,却觉得他们太过勇猛,令他感到十分困扰。
秀康是将军秀忠的哥哥。而哥哥之子忠直则认为:
「当今世上应该由我来当将军才对!」
任由不满流露出来乃是人之常情,而忠辉对兄长感到不服,希望得到大坂城的心理,也是其来有自。
由於许多看似有理,但又不得不过问的问题堆积如山,因此家康的晚年过得非常痛苦。
如果深入追究原因,那么将会发现答案其实非常简单。
(因为家康已经老了!)
当秀吉缠绵病榻之际,伏见城内的明争暗斗早已趋於白热化。
家康已经年逾七十……因此问题才会不断地产生。
事实上,没有人能够永远存活於世的。
人生终究会有一死……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也往往因而导致了许多风波……
想到这裹,政宗再度看著柳生宗矩的来信。
(老爷子之所以再度锻链身体,真的是因为已经决定攻打大坂城了吗?)
果真如此,那么政宗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於是他立刻命令伊达阿波带著回信,赶往柳生位於道三河岸的家中去。
「……我要再度向你挑战,一洗上次输棋之恨,因此希望阁下能够尽速莅临寒舍。」
之後他又重新阅读柳生的来函。
(七十一岁的家康这最後一战的决定,究竟会引起多大的骚动呢?……)
在这同时,也正是隐居於八王子的大久保石见守长安宣布病愈,正在大肆举行庆祝酒宴的时候。


「最近你很像是心情不好的福神喔,柳生。」
「我觉得伊达公也变成一个连虫都不敢杀的胆小鬼了!」
「那是因为受了柳生活人剑的影响。不瞒你说,最近我变得愈来愈喜欢人类了。」
「我们再来下一盘棋吧!」
「那敢情好,我正准备报仇呢!权右卫门,快把棋盘拿过来。还有,当我们下棋时,你就在门外守著,绝对不许任何人接近,知道吗?」
「遵命!」
领命而去的是来自柳生家,目前担任政宗小厮的权右卫门。此人在政宗身旁的侍卫当中,素有第一美男之称,至於剑术方面,则仅次於指南番的狭川新三郎。
「喏,好了!柳生,你要白子或黑子?」
「我选黑子……」
「哦?没想到你还是这种目中无人的下棋法。对了,大御所这次的狩猎也是如此吗?」
「是啊!所谓治世不忘乱世,虽然身体已经老迈,但也不能因而疏於锻链。」
「他是否准备进攻大坂呢?」
「大御所从未这么对我说过。」
「哦?那么那只大狐狸是怎么对你说的呢?」
「啊?你叫他大狐狸?不,你错了!其实他是那种连和兔子搏斗也要全力以赴的狮子。」
「狮子?好吧!即使是狮子也会老……有没有这样的俗谚呢?」
「话虽如此,但是狮子终究还是狮子,即使已经老迈,也仍旧是百兽之王啊!」
「好吧!如果我们的狮王不是为了和大坂的兔子搏斗,那么他为什么要出府呢?」
「据我所知,第一是为了探视金山奉行大久保长安的病……」
「哦?他很关心长安的病嘛!」
「那当然!大御所认为长安不可能中风……」
「什么,长安不可能中风?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那是因为长安生来喜好女色,而且酒量极佳,再加上大御所经常送给他配合服用的秘药,如虎精丸和天来丹,所以绝对不可能中风。」
「柳生!」
「什么?大御所真的是这么对我说的啊!」
「哦?这么说来,他这次出府是专程为了探视长安的病喽?这也难怪,长安到底是大御所最重要的藏金库嘛!不过,方才你说第一是……既然第一是为了探视长安,那么第二个目的又是什么呢?」
「第二个目的嘛,当然是传信喽!」
「除了信上所说要我和大御所见面之外,还有其他的事吗?」
「嘿、嘿、嘿,你这右边的一角已经是死棋了。既然双方已经取得默契,那么其他的事情又何必一定要见诸文字呢?」
「不必见诸文字……?」
政宗有如鹦鹉般地重复念著柳生的话,然後恍然大悟地看著宗矩。
「第二个目的是为了见我政宗?」
「正是如此!」
「那么,为什么他下召我到骏府去呢?难道真的是为了锻链他那老迈的身体?」
「也许是吧!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想要知道你内心真正的打算。」
「什么?要知道我内心真正的打算?」
政宗拿著棋子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望著柳生宗矩。
「大御所是不是还在怀疑我呢?宗矩。」
政宗低声地询问道,而宗矩也将视线自盘面移开。他的眼中闪著恶作剧的光芒,唇边则露出一抹令人费解的微笑。
「伊达公,你真是险恶之人啊!请问,你有什么好让人怀疑的呢?……我想在你的内心深处,可能还不承认德川天下吧?」
「你、你说什么?我的心裏……」
「大御所认为这是伊达所设下的诡计。在他的印象当中,你总是随时在注意某些地方是否发生疏漏,或是有没有让人抓住把柄,而且不断地找寻空隙、不时地蠢动著。事实上,大御所经常告诉我,只要能抓住伊达的心、矫正长安喜好女色的毛病,那么天下就太平了。」
「是吗?大御所真的这么认为?」
「你觉得呢?你是不是应该让大御所安心些?」
「是吗?你认为我政宗是在油盘附近徘徊的蟑螂吗?」
宗矩避而不答,只是很快地放下一子将左边的白棋围住,然後得意地笑了起来。
「假设大御所已经决定攻打大坂……那么在此之前,一定要先使其孤立才行。」
「那当然!」
「那么,你猜他会派谁打头阵呢?当然,打头阵的好处和打後卫的好处,是因人而异的。」
「等等,柳生!如果你再在这儿放下一子的话,那么我就没有扳回的余地了。」
「我知道啊!也好,我就让你一子吧!」
宗矩再度微微地笑了起来:
「你还记得前年大御所在葛饰猎场裏猎鹤的情形吗?」
说著又下了一子。
「当然记得!由於地面上没有划奸地界线,因此我们全都迷路了。」
「同理,战场也是没有边界的,所以现在我要在这裏下一子。」
「什、什么?这么一来我还有路可退吗?」
「打头阵的人有时会因为某种原因而撤退,藉以诱使敌人步入陷阱当中,然後再一举将其歼灭……」
政宗颓然放下手中的棋子。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很遗憾我未能报仇成功。」
说到这儿,政宗好像想起什么似地站了起来。
「权右卫门,快为令叔拿些点心来,你们叔侄之间一定有话要说吧!我突然觉得肚子很痛,不奉陪了。」


政宗脸色大变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他来说,这种狼狈相是极为罕见的。
权右卫门满脸惊讶地望著叔父,然而宗矩却极为平静地层露那福神般的笑容。
「我赢了!我赢了!」
他突然兴奋地拍膝大叫。
政宗快步来到起居室,然後大声叫著伊达阿波的名字。
「阿波,我有急事要你去办!赶快派人到八王子去告诉长安,最近大御所会亲自前去探病,要他乖乖地躺在床上,绝对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那么信呢?」
「笨蛋!这是口谕,哪裏需要写信呢?长安会耍什么伎俩,我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了,所以你一定要警告他绝对不可轻举妄动。」
待阿波快步离去之後,政宗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地瘫在椅上,两眼茫然地望向天际,甚至连侍女拿著火烛进来、小厮拿著炭炉进来也毫无所觉。
(家康还在怀疑我……)
不!应该说是自己打从心底不肯承认家康拥有天下。虽然这是宗矩对他的指责,但是经过仔细思考之後,政宗却不得不承认宗矩所言不差。
(家康一定会先我而死……)
这个想法一直盘踞在政宗的心裏。不过,这是战国人不肯服输的特性。
政宗深信,一旦家康亡故之後,必然会产生一大危机。而且这个危机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围绕在将军秀忠身边的骨肉至亲及近臣。
「自家骚动」,乃是古之明训,但是人类却往往无法避免。更叫人担心的是,这种情形很可能会导致天下再度崩溃。
问题可能会愈来愈糟……这是柳生宗矩的看法。
为了使秀赖自大坂城移居他处,家康最後终於决定动用兵力。和关原之役不同的是,这次他很可能会命政宗打头阵。
藉著命令政宗打头阵,即可确实了解其心态。只是这么一来,政宗的立场将会比关原之役当中福岛正则的命运更加岌岌可危。
当时正则的城池,是位於主战场附近的清洲,但是政宗却必须带兵自仙台出发,远离自己的领地才行。
立场原就已经十分不利,万一再有人诬指政宗「意图谋叛」,那该如何是好呢?……
由此看来,家康进攻大坂真正所要对付的敌人,是伊达政宗而非秀赖……因为政宗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对家康表示心服……老谋深算的家康,当然早已洞悉这一点。因此,他首先命令政宗出兵,然後在大坂附近将其部队包围,企图一举歼灭伊达的势力。
由於事先察知危险,因此柳生宗矩特地对政宗提出忠告。
(这么一来,事情岂不是更严重了吗?既然家康已经来到江户,那么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去见他,向他表明自己的诚意,并且取得谅解才行。)
然而,这件事情对政宗而言并下容易。
「家康是人,政宗也是人。」
一旦舍弃了彼此保持一定距离站在对等线上的信念,那么今後势必得要臣属于家康,完全听从家康的指示才行。
政宗茫然地望著天空,不停地咋舌。
(柳生宗矩这家伙究竟是为了表示亲切或威胁我而来的呢?……)
仔细想来,柳生之所以这么做,十之八、九是由於不愿看见天下再度引起骚动,故而对自己表示亲切。但是,他的作为却令人觉得可恨。
(如果家康真的命我打头阵,那么我根本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但是,一旦奉命出征,则主力和本国之间的联系将会为江户所隔绝:如此一来,伊达军队的生死将完全操纵在政宗的手裏。)
平心而论,第一个失算乃是出自政宗本身。政宗一向认为,年逾七十、正值风烛残年的家康,应该已经没有带头攻打大坂的力气才对。
然而他却忽略了家康是个为了义理、不惜粉身碎骨的战国人,而且他十分清楚对手的想法。
(绝不能就这么让柳生回去。)
政宗一拍双手,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来人哪!且慢让柳生大人回去,告诉他我将和他一起用餐。」
然而应声而来的,却是原应和叔父在一起谈话的权右卫门。
「权右卫门!你的叔父呢?」
「喔,他向阿波大人借了匹马,已经回去了。」
「什么?借马……他有没有说过还要回来?」
「不……他突然想起一件急事,於是赶到土井大炊头的家中去了。」
「土井大炊头的家?」
政宗再度瞠目结舌。土井大炊头利胜是家康的嫡子,乃众所周知的事实。此外,他也是政宗的智囊团之一。
刚从政宗口中了解端倪的兵法家柳生宗矩,竟然骑著伊达家的马,朝智囊团的家中驰骋而去……?
一定是宗矩从两人的谈话当中,想出了某种重要的计策。
「是吗?他已经回去了吗?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明天我再亲自登门去拜访他吧!」
转身朝门外退去的权右卫门从政宗的眼神当中,发现了一丝犹豫的光芒。


当伊达阿波派至八王子的使者再度回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了。
然而,使者斋藤外记的报告,却使政宗的思绪变得更加混乱。
在伊达阿波的陪伴下,政宗来到大厅接见使者外记。根据外记的说法,在他抵达的前後,大御所派去探视长安的使者也正好来到八王子。
「什么?大御所在半途中就派人前去探病?使者是谁?」
「是青山成重大人!」
「青山成重……就是长安把三男过继给他当养子的那位亲戚吗?」
「对,正是他!据我所知,此人乃是旗本首屈一指的正义者。」
「哦?是亲戚……那么长安有没有乖乖地躺著呢?」
「呃、他……事实上,他正生著重病呢!」
「那家伙可真会演戏!这么说来,他是乖乖地躺在床上接受使者的探视喽?」
「事实上,使者只看到长安之子藤十郎,而没有看到他本人。」
「什么?难道你也没有见到他就回来了?」
「是的。据说长安的精神有些狂乱,因此无法见客。」
「是、是谁告诉你的?他的儿子吗?」
「是他的儿子和媳妇。而且他的媳妇还一再强调,长安已经无法了解殿下所要传达给他的意思了。」
政宗和阿波不禁面面相觑。
「长安发疯了……?」
「是啊!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这么说。」
「他怎么会发疯呢?这话到底是谁说的?」
「根据大久保夫人的说法,在我们抵达的前一天,石见守突然宣称自己的病已经痊愈,於是召集所有的家臣,举行盛大的庆祝酒宴。」
「这么说来,是长安的家人说他发疯的喽?」
「不!当酒宴进行到一半时,长安突然说出一些很可怕的话来,因而令他的妻子感到毛骨悚然。他一边辱骂上帝……一边大口喝酒,并且叫了数十名女子在旁作陪……此外,他还不断地命人放火烧死庭院中的毛毛虫。」
「什么?庭院中的毛毛虫?现在这个时候树木全都是光秃秃的,怎么会有毛毛虫呢?」
「就是啊!那座庭院裏种了许多樱树,每年一到五、六月,毛毛虫的确很多。据说石见守非常讨厌毛毛虫,因此每到夏天,就会命人放火烧死毛毛虫。」
「哦!」
「据他的儿子藤十郎表示,长安是因为看见了毛毛虫的幻影,所以才会命人烧死它们。对於他的怪异举动,其夫人和媳妇都感到十分害怕,认为这是上帝在冥冥之中所降下的惩罚……」
「原来如此!不过,这件事实在非常奇怪。」
「而且他还不停地斥责身旁的女子,并将碎布沾上油脂,然後点燃光秃秃的樱树。由於火势太大,家人恐怕烧及房屋,因此只好将院内被烧了一半的二、三十棵樱树全部砍掉。」
「哦!」
「除了放火烧树之外,他还不断地叫著女人的名字,甚至拔刀砍死身旁的侍女,然後像个呆子似地,静静地坐在池边。直到这时,家人才敢慢慢地接近他的身边,然後把他架回屋内……」
光凭斋藤外记的敍述,政宗实在很难做成一个正确的结论。
「你是说,他发了疯,而且持刀杀死了一名侍女?」
「正是如此!他的夫人由於担心两名年幼的女儿目睹这幕惨状,於是很快地把她们带到内室去。」
政宗蹙起双眉,不断地思索著。
(在八王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难道长安又在进行个人的表演秀吗?
(也许是因为长安虽然答应假装中风,但又不甘心乖乖地躺在床上,因此又故技重施,假装发疯,而实际上早已偷偷地逃离八王子了……?)
果真如此,那么长安应该会主动和政宗联络才对啊!然而事实却不然……也许是因为发生了某件重要大事,以致长安连和政宗取得联络的时间都没有吧?
「好,阿波留下来,外记你先退下。」
就在这时,政宗的脑海裏突然出现了两大危机讯号。
其一是长安担心忠辉会召他回去,因此想要逃离越後。
其二则是长安企图和大坂城内在绿色宝盒内的签名书上署名之天主教大名取得联系,然後逃离大坂。
如果是属於前者,那么身为忠辉岳父的政宗就必须负起责任;若是後者,则必然与目前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的天主教禁教事件有关,万一处置不当,甚至可能引起国内暴动。
「不论如何……」
政宗对阿波说道:
「事情比我想像的更加复杂。不过,我已经年近五十了,似乎应该重新估量自己的价值。」
「可是我认为大久保石见守是故意装疯,然後趁机逃逸。」
「哦?你也这么想吗?」
「是的,而且我猜他一定会主动跟我们联络。不过,我觉得他这个人太喜欢运用智慧了。」
「你不了解!那家伙的智慧虽高,但总是会有破绽,而且逃不过我政宗的眼睛。」
尽管嘴裏说得这么轻松,但实际上政宗的心情却非常沉重。
生命当中的许多波动,是人类智慧所无法计算的。这和宿命无关,而是和人类的呼吸规律或波涛的起伏一样,有高潮也有低潮,吉事之後总是紧跟著灾祸而来。所谓「祸福相倚」正如文字所言,有祸必有福,有福必有祸:这些变化不断地侵袭人生,因而产生了一定的波动。
只是这次的波动不论是对政宗或长安而言,都不像上升线时那么轻松。
一旦稍有疏忽,则不仅是女婿忠辉,恐怕三个人都有性命之虞。
「好,在大御所抵达江户之前,我必须再度谒见将军,将大久保长安装疯……这件事情一定要尽快让将军知道,否则风波根本无法平息。」
就在这时,一名小厮前来通报有客来访。
「启禀殿下,青山成重大人有要事求见。」
「什么?青山成重大人……」
在伊达阿波回答之前,政宗很快地站起身来,伸手制止阿波发言。
「有什么事吗?青山成重是大御所派往八王子探视长安的使者,怎么会来这裏呢?好,我这就去见他,你先把他带到大厅去吧!」


大久保长安目前正遭遇人生最大的伏兵,因为他必须不断地和浮现在虚空中的幻影作战。
这裏是八王子住宅中的一座仓库。由於门窗上全部加上大锁,因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地乃是幽闭某人的场所。虽然门窗都已层层上锁,但是各种幻影却仍不断地破窗而入,缓缓地飘到长安的身边。
「是谁?噢,原来是阿於啊!你真是个可恶的女人,难道你不知道我最讨厌毛毛虫和山蛭吗?竟然还让山蛭来吸我的血,看来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告诉你,除非你下辈子投胎变成山椒鱼,否则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这些破窗而入的影像,当然不可能出现在第三者的眼中。换言之,长安是对著一些他人所看不到的东西在喋喋不休地说话,而且根本没有人听得懂他所说的话。
「为什么带山椒鱼来呢?嗯,这真是一样好东西,不信你闻闻看!」
他想要伸出左手,然而手却垂在身旁不动。於是长安又喃喃自语地举起不停抖动的右手,似乎抓住某种东西般地凑近鼻尖,像小狗似地嗅著。
「你看、你看!这是黄金的味道……这是穿梭在藏有砂金的溪流中山椒鱼的味道。这是一种吸取发自黄金脉鑛的地下灵气,进而化生为有手有脚的灵鱼。这味道不是伊豆,也不是佐渡,当然更不是来自奥州,而是来自播磨或丹波附近的新山。噢,味道好香喔!这股芳香只有在美女的两腿之间才能发现到,因此别人都误以为我喜奸女色,事实上我只是喜欢这股味道……你过来,将你身上的味道和这比一比,过来、快过来呀!」
在第三者的眼中看来,长安只是一个充满怪异之气、丑陋的疯子。除了半身不遂之外……他还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而且不停地爬行、翻滚,似乎正在嗅闻女性的阴部。
世间有所谓的饿鬼道,但是对於长安这类的色情狂,又该如何称呼才好呢?……
「今晚你一定要陪在我的身边。山椒鱼……深山的灵鱼……吃了这样东西以後,即使一整晚连续和十几名女子交欢,也不会觉得疲倦。来呀,你快来呀!」
负责看护的手代绳生八之助总是难过地别过头去,不忍看见主人疯狂的模样。
(虽然已经不能自由自在地活动,但是他仍然不停地追求幻想中的女子和黄金……)
起初八之助也认为这是长安的恶作剧,并且坚信他是为了某种原因而假装发疯的。
最初长安坚持自己的病已经痊愈,并且迫不及待地召集全体家人,然後在笛声、鼓声的伴奏下举行庆祝酒宴时,一切都还非常正常。但是当酒宴进行到一半时,长安却突然露出苦涩的表情,指著同座的正室池田氏说道:
「啊,毛毛虫!赶快把它赶出去!不,赶快踩死它。」
当他这么大声叫嚷时,身体仍和正常人一样,能够自由自在地活动。
他不停地喝酒,并且吻遍所有在座的女子。或许他是故意藉酒装疯,想要乘机气走夫人……坐在末席的八之助这么判断道。
然而长安接下来的动作,却令八之助及在座诸人感到万分惊讶。
「啊,毛毛虫!赶快把它赶走!」
吹笛的十阿弥拿起长安最引以为傲的黄金酒壶为他斟酒,趁机大献殷慰。
「十阿弥,是你啊!注意、注意,这裹有山椒鱼的味道喔!」
长安用力地歙动鼻子闻著酒味,然後把酒杯拿在手上,绕著房内爬行。
「有山椒鱼喔!这裏躲了一条山椒鱼吔!」
接著他爬到与妻子池田氏并排而坐的藤十郎之妻石川氏的面前。
「在这儿!它就藏在这位美人儿的两腿间。」
说完他突然把禄山之爪伸向石川氏。
直到此刻,绳生八之助才发觉情况有异。虽然长安在鑛山时经常会有这种脱轨的行为,但是今晚的对象并非花钱买来的女子,而是大名之女、自己的媳妇,因此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太过火了。
藤十郎和次男飞快地上前制止长安。
「父亲大人喝醉了,母亲和大嫂赶快回内室去吧!」
两位夫人连忙起身回房,然而长安的情形却愈发地不对劲了。
怒不可遏的长安不停地叫嚷著,同时还迈著踉跄的脚步四处走动。待酒宴结束之後,他又再度表演了一幕「失态」的闹剧。原来此时的他已经来到内庭,正开始放火烧毛毛虫。
众人只见他跟呛著脚步来到庭院中,口中不停地嘟囔著:
「嘻,嘻!在这裹!」
「啊,那边也有!」
他用手遍指每一棵枯树,然後用裹著油布团的竹棒挑起火苗,点燃院中的枯树。
这时,八之助仍然认为:
(大人还是像以往那么喜欢恶作剧……)
此一想法很自然地浮现在八之助的脑海中。当然,这是因为长安每次酒後都会来点即兴表演、开开别人或自己的玩笑,所以八之助早巳见怪不怪!
(每一次他都要把场面搞得闹哄哄的……)
然而这一次却和以往大下相同。当燃烧毛毛虫的火焰窜向天际之时,长安又看到了别的幻影。
自幼在长安身边长大的绳生八之助,不难想像长安口中的幻影。
他知道长安一定是看到了那些死於山崩的死难者之幽灵。这些山崩中的牺牲者,多半是受雇在鑛坑中开采金鑛的鑛工。每次在挖掘之前,长安总是慷慨地允诺付给这些鑛工们一倍至五倍不等的报酬,但是等到金鑛挖掘完毕之後,他却立即命人封闭坑口,将这些人活埋。
「救命啊!」
在一片悲鸣声中,鑛工们也察觉到山崩发生得太过突然,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因此哀嚎变成诅呪,并且逐渐凝聚成一股冲天的怨气,而这也就是长安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
「山神不希望黄金露出地面,所以特地让你们和黄金一起埋在地底永世保守这个秘密。唉,真是可怜哪!哈哈哈……」
至於第二种可能的情形,是自然山崩。导致自然山崩的情形,或是由於鑛坑本身的建筑不良,或是遭遇豪雨,以致土石崩塌,鑛坑遭水淹没。如此一来,置身其间的人和物便首当其冲地遭洪水吞没。
第三种情形乃属於人为因素,亦即鑛工当中混有其他领主所派来的间谍。当然,他们并非为了偷学技术而来,而是为了知道此地究竟有无黄金。一旦得知答案之後,他们就会设法逃亡。奇怪的是,一旦有人逃亡以後,该座山就会充满了诡异的气氛,而怪异之事也接踵而至,例如女子们无缘无故地被抓走、山上突然发生大火、鑛工小屋莫名其妙地著火或鑛坑裏的水变得有毒……此外,有时也会有山猪、大熊出没或落石不断,所以很快地就会变成一座废山。由於兹事体大,因此逃跑的鑛工一旦被抓,通常都会被处以火刑。
一般而言,火刑并不仅限於男子,通常连鑛工们买来的女人也会遭到连带处分,一并施以火刑。
不过,长安所看到的幻影是否就是这些冤魂,八之肋并不十分确定。
问题是,放火烧毁枯树的长安在一声怪叫之後,突然拔刀刺死身旁的侍女,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手持火棒立於长安身旁的侍女在左肩被砍以後,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然後火棒掉落地上,点燃了泉水边的亭子,受伤的女侍在火堆中翻滚的姿态,令人不忍卒睹。
「主公似乎发疯了!」
「父亲发疯了!」
帮忙灭火的人、搬运女尸的人、夺去手中长刀的人……一场豪华、盛大的庆祝酒宴,结果却以血腥场面落幕。
当原以为这场闹剧很快就会落幕的绳生八之助听到少主藤十郎的惊呼声时,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把他关在仓库裏,由你一个人负责看护。记住,只有你一个人看护。」
当藤十郎说「只有你一个人看护」时,八之助有一种被人绝对信赖的感觉。此外,还有一种陷於绝境的压迫感。
(绝对不能让主人已经发疯的消息泄露出去。)
由於藤十郎认为八之助是个能够严守秘密、值得信赖的忠仆,因此才会赋予他这项重任。但是对於大久保家的秘密知之甚详的八之助而言,这项重任却可能使他成为日後陪葬的牺牲者……八之助如此判断道。
事实上,大久保长安的家庭并不如想像中那么美满。虽然他的作为在外人的眼中看来,是那么地天衣无缝和充满智慧,但是在家庭裹却始终得不到家人的支持和谅解。因此,长安就好像一颗高挂天际,独自散发著光芒的孤星。
(对一切的不合理一笑置之、忘却最重要的和合之道而独自享乐的长安……)
(这个喜欢独自狂欢的人,最後的命运竟是……?)
八之助知道长安爬著寻找女阴的榻榻米下,铺满黄澄澄诱人的黄金。
尽管长安分得许多黄金,但是却不能堂而皇之地建造藏金库,於是只好将大部份黄金藏在这栋五至七间的三层仓库之地板下。
此外,忠辉的浅草住宅中也有类似的仓库两座。
事实上,长安曾经事先模拟各种可能的情况,并且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因此,即使真有万一的情况发生,例如仓库遭人纵火,那么黄金将会随著大火而熔於地下,重新归还大地。
(这件事情真的没有其他家人知道吗?不过,即使藤十郎知情,夫人们也应该不知道才对……)
待八之肋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本在榻榻米上爬行的长安,此时早已鼾声大作。
想来他是因为不断地趴在地上寻找女阴,所以才会累极而眠。不过,虽然是在睡眠当中,但是放在膝盖附近的右手手指却不停地抽搐著。
八之助突然觉得全身毛骨悚然。
看来长安并非装疯或恶作剧,而是真的在酒宴进行当中发病了。
因为他不但口齿不清,而且有左半身麻痹的现象。
「主人,主人……」
八之助怯怯地伸手拍拍长安的肩膀,但很快地又缩了回来。原来长安的左半身从肩膀到手腕一带,就像冰柱一般地寒冷。
就在这时,八之助突然连滚带爬地来到出口处,因为他发现长安的鼾声颇不寻常。
(难道他就这么死了吗?)
就在只差一步就爬到出口时,八之助突然停止了。
既然被藤十郎赋予看护的任务,他就绝对不能贸然行动。
如果主人长安真的死去,那么自己也将终生陷於万劫不复之地。
「八之助,你杀了我的父亲!杀主该当何罪,你知道吗?」
八之助的眼前浮现了藤十郎指责自己的景象。八之助用力地摇摇头,然後再度回过头来望著长安。
睡眠中的长安依然鼾声大作,而原本矫健的右手仍旧不停地抽搐著……


出现在政宗面前的青山成重,脸色显得十分苍白。他的眼圈一片漆黑,半白的胡须及硕大的双耳,均毫无生气地垂了下来。
「听说你和石见守是亲戚?」
「是的!不过那只限於今天以前,从今天开始,这份亲戚关系已经成为过往云烟了。」
「什么?只限於今天以前……你的意思是说,你准备和由长安处过继来的养子断绝关系吗?」
「正是如此!」
「哦?为什么你不想和石见守成为亲戚呢?……你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
青山成重好像很怕提到这件事情似地很快转移话题。
「没什么,只是一些私事而已,不足为外人道。不瞒你说,我这次前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
「既然你是大御所派来的使者,想必对身为家臣的我一定有所指示喽?」
「真是惶恐之至。不过,我所要谈的并非公事。」
「请不必如此拘泥,不论你要告诉我什么事,我都会诚心诚意地接受。」
「不瞒你说,大御所已经在全国各地禁止天主教的一切活动了。」
「什么?全国性的禁止……」
「正是!事实上,大御所府内也有很多天主教徒……这是大久保石见守亲口告诉大御所的。此外,他还承认他们之间的交情颇深。」
「哦?这么说来,假若不先处理天主教徒的问题,就无法进行攻打大坂的战略喽?……」
青山成重慌忙移开视线,假装没有听到政宗所说的话。
「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情……我告辞了。」
「等等,青山大人!我已经命人备好酒菜,请留下来和我一起用餐吧!再说,我还有事情要问你呢!」
「哦,还有什么事呢?……」
「不,不是公事,是有关石见守的事情。我曾经派人前往八王子探望石见守,结果他却称病而未予以接见。敢问青山大人,他是真的病了吗?」
政宗露出微笑,故意以轻描淡写的语气问道。
「不瞒你说,我也只见到石见守的长公子藤十郎……」
「我认为如今石见守早已不在八王子了,不知你是否也有同感?」
「呃……」
青山成重态度暧昧地歪著头反问道: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呢?」
「因为石见守是有名的顺风耳,一旦他知道了大御所的决定,你想他会不赶快逃到大坂城去吗?毕竟,大坂城内有很多的天主教徒啊!」
青山成重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或许他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吧!
「青山大人,对身为使者的你提出这么多间题,实在是非常失礼……但是既然你特意来到寒舍,可见完全是出自一片好意,因此我还要再问你一件事情。那就是方才你所说的,和大久保石见守之子间的领养关系到今天为止……你的意思是说,一旦明天谒见将军取得了解除亲戚关系的许可,则以後就和他形同陌路了,是吗?」
「是……是的,你说得没错。」
「为什么这次的八王子之行,会让你突然下定决心与长安断绝亲戚关系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会让你觉得非这么做不可呢?」
「没什么,只是一些私事而已……」
「也许我不该过问,但是你也知道,石见守是松平上总介的执政,而上总介则是我的女婿。因此,如果发生了某件事情而导致你我必须不相同决定的话……那么我希望你能把事实告诉我。古人不是常说吗?武士应有互相规劝的风范。而且我愿意以人格作担保,绝对不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那、那是……」
在政宗咄咄逼人的眼光之下,青山成重不禁浑身颤抖。
「我已经向你保证过了……你也是一名武士,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呃、那是……」
成重依然支吾其词,脸上则露出了混杂著紧张、害怕的复杂表情。只见他两眼不停地看著左右,似乎正在考虑该如何回答。
「陆奥守大人!」
「你愿意告诉我吗?」
「如果你再苦苦逼问,很可能会导致我必须切腹自尽,所以你还是去问柳生宗矩大人吧!」
「哦?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硬要你泄密,你就要切腹自尽吗?」
青山成重的脸上露出苦笑。
「凡是与公事有关的事情,都不能泄露半句,否则必招杀身之祸。不过,如果我只就私事的部份向你坦白,那就不免要欺骗你了,陆奥守大人。因此我建议你还是去找柳生大人吧!」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的。喔,对了!能不能告诉我,大御所现在人在何处呢?」
「今晚下榻於大矶附近……预定明、後天抵达江户……」
眼见政宗不再逼问自己,青山成重这才松了一口气似地摇头叹息。


原本一心渴望收养嗣子的青山成重,如今却遽然与长安的三男脱离养父子的关系,这个决定实在太不寻常了。
(长安这个可怜的家伙,一定受到了天大的误解……)
对於长安的计划,政宗知之甚详。他相信长安根本无意背叛幕府,也不想使主人忠辉和将军秀忠成为敌人,而是希望以大批的黄金为资金,带著忠辉一起航行於世界之海。无可讳言的,这个计划确实相当具有野心,但是并没有恶意。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正因为它具有野心,所以很容易招致误会。
在这种情况下,他那放在绿色宝盒中的信徒签名文件,恐怕将会成为令日本国民大吃一惊的卖国文件,甚或被视为打倒幕府的「联名书」。
(是否有人拿著这份联名书向家康告密呢……?)
这种情形并非完全不可能。
翌日一早,政宗故意以头巾覆面,然後很快地来到柳生宗矩位於道三河岸旁的家门前。
原本黎明前就会大开门户,并且聚集了很多旗本和大名子弟在院中练习武艺,因而显得十分热闹的柳生住宅,这天却一反常态地显得特别安静。
「今天不打算练武吗?」
「是啊!将军打算至神奈川迎接大御所,然後与他一同巡行各地,所以我家主人也一块儿去了。」
「喔,柳生大人已经出门了?」
「不,正在准备呢!」
「那好!麻烦你告诉柳生大人,我伊达政宗有要事相商,请他拨冗见我一面吧!还有,请柳生大人放心,我下会耽误他太久的。」
由於柳生一族当中有狭川新三郎及宗矩之侄权右卫门在伊达家任职,因此政宗当然不必对其家人说明来意。
政宗很快地被请进客厅裏,但是他并没有安坐在椅上,而是信步来到廊下,怔怔地望著倒映在水面上的淡红色天空。
(将军要到川崎迎接大御所……?)
「这么一大清早到底有什么事呢?」
身著骑装的宗矩,站在并未揭下头巾的政宗身後开口问道。
「我来讨回前夜借你的马。」
「喔,是那匹栗色马啊!很抱歉,今天我还想继续借用。」
然而政宗却非常严肃地摇头说道:
「我怎么可能把马借给你这个冷血的人呢?」
「哦?难道你对我一点都不讲人情吗?」
「没那个必要,柳生!你这家伙故意跑去威胁我,而最重要的事情却反倒隐而不宣,害得我差点做出错误的判断。」
「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柳生大人,大御所在出府的同时,是不是已经决定颁布全国禁止天主教的命令呢?」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
「在颁布这项命令之前,大御所将在柳营召见箱根以东的诸大名,要求他们立下誓书,准备进攻大坂,对不对?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大事,你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呢?事实上,如果放任天主教徒下管,那么是绝对不可能进攻大坂的。」
「正是如此!不过,这就和比赛之前一样,已经决定的顺序,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告诉你呢?」
「你真是冷血!我问你,奉命前去探视大久保长安的青山成重之所以决定和长安断绝亲戚关系,是否就是为了这件事?」
宗矩「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然後请政宗坐到上座。
「所谓言多必失,果然一点都没错。你想,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
「那么青山成重为什么要和长安断绝亲戚关系呢?」
「哈哈哈……那是因为青山大人一开始就不想要长安的儿子。」
「什么?你是说……那是大御所的指示?」
「正是如此!大坂城与天主教徒勾结,再加上大久保长安的黄金,将会使事情变得更加麻烦。大御所考虑到这一点,於是命青山大人接纳长安之子作为养子。当然,接到这项指令後的青山大人一定非常吃惊,而且他又先後自养子的口中知道了许多有关石见守的事情,因此才会导致他做成今日的决定。」
「哦?那么你为什么一直隐瞒我到今天呢?你连这么重要的机密都要对我隐瞒,叫我如何信赖将军、如何认同德川的天下呢?」
「哈哈哈……我认为像伊达公这么聪明的人,应该能够洞烛机先才对啊!」
「刚才你说有些事情让青山感到非常吃惊?」
「是啊!这些都是你已经知道的事……第一是大大名等信徒的联名书。我想,伊达公应该不会在那份可能危及身家性命的文件上签名吧!……请问我猜得对不对呢?」
政宗暗叫一声,很快地用手掌掩住脸面。
「什么?大大名等信徒的联名书?这、这件事你都知道了?」
「是的,我不但知道这件事情。而且还知道先前被迫切腹自尽的有马晴信、大坂城的秀赖、已故的越前秀康、你的女婿松平忠辉、前田利长、大久保忠邻等人,全都在上面签了名……当然,他们并没有颠覆德川天下的野心,而这些署名只是为了让菲利浦王过目,让他知道日本国内有很多天主教徒,进而放心地和日本来往……这是石见守的想法……」
「想法……?」
「一旦决定进攻大坂,就必须放弃和西班牙建交的计划……这是最令大御所扼腕的一点。不过,让石见守拥有太多黄金,却是我的疏忽……」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诸侯就是因为受到黄金的诱惑,才会产生这些欲望。」
「欲望?什么欲望?」
「第一是著眼於交易所得的利益,第二是被石见守挖出来的黄金所迷惑,第三则是误以为深受大御所信赖的石见守所做之事,一定能够获得大御所的同意。殊不知在他人的眼中看来,这些事情就如同粪土般地毫无价值……事实上,我之所以特地到中途迎接大御所,主要是因为担心他会遭到此事波及。」
「连你的出迎也与此有关?」
「那当然!一旦小田原的大久保忠邻知道大御所即将颁布禁止天主教活动的命令,一定会怀疑是本多父子为了打击大久保一派的势力而设下的陷阱。由於有这层疑虑,因此他可能会在中途拦截大御所的轿子……如此一来,很可能会酿成巨祸,甚至导致天下大乱。为了预防万一,所以我决定今天一大早就出发,赶到半路上去迎接大御所。现在,我必须走了。」
虽然今早的柳生宗矩心急如焚,但是对政宗却非常坦白。
「我知道了,我完全知道了!柳生大人,请让我送你到辰口吧!唉,想不到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由於天主教一旦被禁,大久保忠邻必然也会连带失势,因此他怀疑这是本多正信、正纯父子所设下的阴谋。这么一来,他可能会派兵埋伏在途中,趁机袭击护送家康的队伍,然後将家康掳往小田原。
在这同时,因为忠邻的提拔而有今日地位的大久保石见守长安之命运,也会在这场派系纷争之中,出现决定性的转变。
(原来不是误解……)
原来绿色宝盒中的联名书,已经被家康发现了。
(家康的派系争斗实在非常可怕……)
在与柳生宗矩并肩走向玄关时,政宗的脑中不断地反覆思索著。
这时他还不知道大久保长安是真的发病,但是由於了解了这些事情,因此他的信心也开始发生动摇。
(也许长安是因为察觉事态对自己不利,所以才仓惶逃走……)
总之,政宗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纵使长安已经逃走,但忠辉毕竟是政宗的女婿,因此不论事情真相如何,人们都会认定是伊达政宗在背後怂恿忠辉和长安。
「事情紧急,我先走了。」
一来到门口,宗矩立刻跳上马背,匆匆向政宗行了个礼便策马狂奔而去。跟随在他身旁的,全都是经过细心挑选的柳生里之剑客们。在茫茫的朝雾中,包括伊达家骏马在内的主从八骑,很快地朝辰口的方向奔去。
政宗目送柳生一行人远去,直到他们的身影全都消失以後,才慢慢地踏上归途。


(从来不曾看见政宗这么垂头丧气过!)
一待家康抵达西之丸後,政宗立刻前去拜见他。
前往川崎迎接父亲的将军已经返回本丸,而目前陪伴在家康身旁的,是来自骏府的执政本多正纯及秀忠身边的近侍土井利胜等二人。
「陆奥大人,你辛苦了。」
在和政宗寒喧的同时,家康显露出疲惫的神态。
(这么一个衰弱的老人,还有打头阵进攻大坂城的体力吗?)
站在政宗面前的家康,给人一种年老体衰的感觉。
「你帮了将军许多大忙,真是非常感谢。」
「真是惶恐之至!事实上,将军在处理政事方面,表现得比我还要练达,所以反倒是我要向他请教呢!」
家康慵懒地点点头:
「既然我已宣布让位,当然希望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不过,虽说岁月不饶人,但是许多年轻人做事却是勇猛有余,思虑不足,真是可惜、可惜啊!」
「你认为作事谨慎、为人正直的将军也太过勇猛吗?」
「噢,勇猛、勇猛!将军和他身边的人一直都认为,如果下踏平大坂城,就无法使天下保持安泰。然而这些事情到了最後,还是必须由我来收拾残局。」
「我想你也知道,到我这个年龄以後,百姓们都不会再恨我了。不过,如果我不给在位者适当的训示,那么就无异是予人以可乘之机了。」
「嗯,言之有理!」
「年轻人有时实在太过勇猛,总认为一定要走在时代先端才行,事实上这是一种错觉。关於这点,我想你应该了解吧?所谓勇猛,绝对不是一味地、盲目地向前冲,而是必须配合局势,一步步地循序渐进。换言之,他们必须具有能够冷静地观察宇宙轨道、分析条理的眼光。」
「你就是藉著这种眼光,而认为大坂城……」
家康笑而不答。
「最近你的表现不太勇猛喔,伊达大人。」
「啊……?」
「你并未要求我让你打头阵……如果是在以前,我一定会这么命令你。换句话说,如果是关原时代的家康,必然会命你或前田打头阵,而自己则率领二、三千梃洋枪从背後轰你们。」
政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虽然家康的外表已经形如枯槁,但是性格却一如往常般地可怕。当然,如果下是拥有这种性格,那么家康根本无法爬到今天的地位。不过平心而论,政宗确实很少自家康的口中听到这种略带胁迫的语气……
「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就是太过勇猛的表现。因为一旦我打败了你或前田大人,则必将无法取得天下:所以,与其打败你们,倒不如使你们成为我最得力的助手,对吗?陆奥大人!」
「是……的确如此!」
「光靠三、五千梃洋枪,是杀不完每天都有新生儿出生的人类的。事实上,你只要用心地观察生存於世间的人类,就知道嗜杀之不可取。毕竟,促使天下太平的最好办法不是消灭敌人,而是使对方归顺。除了让自己人活著之外,也要让敌人活著……」
政宗这才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我一定会铭记你的教训。原来你是为了让大坂保有生存的权利,所以才下定这个决心……」
「的确如此!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伊达或前田死去。不过前田家的高山右近、小西如安等人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因此我希望你能代为转达我的旨意,让他们知道,如果我一下达出兵的命令,他们就乖乖地出兵……那么我就不会杀他们。换言之,我希望由你到前田家去,为我做说客。」
政宗不敢置信地望著家康。原先他以为自己会被迫打头阵,但事实上却非如此。
(——这个看起来精神恍惚的老人,果真是一点儿亏也不肯吃啊……)
年纪较长的政宗,当然必须去说服前田利长。
(……这不是光靠勇猛就能办到的事……)
「陆奥大人!」
「什么事?」
「你和长安是不是走得很近?」
该来的终於来了!政宗开始提高警觉。
「并没有特别亲近,是长安自己那么认为的。」
家康轻轻地点了二、三下头。
「我想,这世上大概没有和你特别亲近的人吧?」
「啊……?」
「如果有,那么应该就是我和将军吧?我知道长安是个好人,不过太容易和人亲近却是他的缺点。具有这项缺点的人,本性都非常善良,但是当好人却必须付出很高的代价。」
政宗低著头沈默不语。
(这只老狐狸到底要说什么呢?)
「人的弱点就是太过於重情义。一旦太重情义,则凡事都很容易露出破绽。在我的一生当中,只有这次我觉得自己不像个人。」
「你是说为了生存而进攻大坂?那么,先前你所说的话是……?」
「哈哈哈……我不是指大坂,而是指我的亲人、我的骨肉。从现在开始,只要他们有任何违背天道的行为,我绝对不会轻言饶恕。换句话说,我会以替天行道的心情来制裁他们,届时希望你也能拥有这种气魄,陆奥大人。」
「你所说的他们……也包括长安和上总介大人在内吗?」
这时家康突然厉声吼道:
「谁都一样!」
「谁都一样……」
「是的,不论是将军、身边的重臣、儿子、孙子、伊达或前田……只要一有违背天道的行为,我绝对不会对他们心存慈悲,因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著事情逐渐扩大。」
家康以强而有力的语气说完之後,接著又笑道:
「怎么样?陆奥大人!我的勇气还是不减当年吧!找个时间再到葛饰猎场,我们来比一下射鹤的技术。这个时节应该有鹤来了吧?」
即使年纪已经老迈,家康仍然毫不放松地对政宗施以胁迫,藉此激发彼此的斗志。
政宗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2:07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3高田筑城=================





家康和政宗一起前往葛饰狩猎,是在三天之後——
这一天当两人於狩猎场上碰面时,家康随即摒退手腕上停著一只巨鹰的鹰匠:
「又右卫门,我有些话要单独和伊达大人谈谈,你在旁边负责守卫。」
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对柳生宗矩下令道。
「趁著我们谈话的空档,你先让其他人吃午饭吧!」
宗矩接获命令之後,随即在枝叶茂密的三本松树下为两人摆好桌子,然後走到遍布著芒草残株的对面去。
这一天的天气非常晴朗,因此当家康摘去帽子仰望天空时,不禁被耀眼的阳光激得眯起了眼睛。
「陆奥大人,请坐吧!」
「谢谢!你不累吧?」
「哪有这回事?我一点都不觉得累呢!」
待两人全部就座之後,家康突然深深地朝政宗鞠了一躬。
「真抱歉,我想请你帮我分担一些责任。」
「哦?是什么事呢?」
「是忠辉。我知道你为了他,甚至打算建造南蛮船只让他当作玩具。当我从将军口中得知这件事情时,真是对你的用心良苦感到十分敬佩。」
「喔,你是指载著威斯卡伊诺回国的那条船吗?」
家康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将军对你那一石五鸟的计策非常感谢。不,不只将军本人而已,我也对你十分感谢。」
政宗不禁大感吃惊。原先他以为家康这只老狐狸今天又要说些讽刺、威胁的话,并且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家康却净说些称赞、感谢的话。
「不瞒你说,忠辉的行为让身为父亲的感到非常困扰……当他说出想要取得大坂城的计划时,事情就开始变得不可收拾了。」
家康又郑重地向政宗施了一礼。
「如果我为了满足儿子的要求,而把秀赖赶出大坂城……那么不出三天,天下就会再度陷入混乱的局面。」
「那当然!我知道大御所的立国之道,是以道义为第一要件。」
「的确如此!所以有关他的问题,我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哪裏、哪裏,这是我应尽的义务,毕竟上总大人是我的女婿啊!」
「他真是一个愚蠢的孩子。」
「我倒觉得他和大御所一样,都具有充满霸气的性格。」
「不,他的霸气之中夹杂著杀气和匠气,比较像丰太阁而不像我。更叫人头痛的是,他居然想要取得大坂城。」
政宗不禁沈吟起来。所谓知子莫若父,在政宗眼中的忠辉的确正如家康所言。
「他的年纪毕竟还小,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不过,一个性格中带有霸气和杀气的人,是绝对无法成为名君的。如果任由自己的性子行事、胡作非为,那么一些真心为国的忠臣必将无所立足。」
「哦……此话怎讲?」
「已故的织田大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不,以前的你也有这种个性。」
「真是惭愧!」
「不,没什么好觉得惭愧的。因为你已经在中途察觉到这一点,并且运用智略和思虑转变霸气,不断地砥砺、提醒自己。当然,这是因为你身边有好的家臣。」
「……」
「第一个就是片仓小十郎。对於你这把有待研磨的名刀而言,他的确是很好的磨刀石。」
说到这裏,家康突然掏出一个锦袋,然後自袋中抓起一把煎豆交给政宗,接著自己也抓了一把放在手中。这些煎过以後洒了盐的大豆,是家康最喜欢的零食。
「一开始你就接受虎哉禅师的指导,然後又受到丰太阁这个粗磨刀石的磨练。假若只靠这个粗磨刀石的磨练,那么你可能会和织田信长一样,浑身充满杀伐之气。然而片仓小十郎却一直留在你的身边,充份发挥优良磨刀石的功能。」
政宗低著头仔细聆听。
(——也许是吧?……但是这只老狐狸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
「以刀的素性来说,忠辉大致还算不错,唯一的缺点是他经常任意挥动大刀滥杀、滥砍。」
「一旦任由他随意砍杀,那么岂不成了武夫?为了不让他变成一名武夫,我希望找一个文人以比较温和的方式来磨练他……这是我这为人父者的愚蠢想法。」
「愚蠢?你是指你自己吗?」
家康点头称是。
「我所选中的人,就是能力颇强的大久保长安,诅料长安终究还是被忠辉的霸气及杀气所制服。换句话说,我所选择的磨刀石,并不能发挥它的功用。」
「噢,这件事……」
「不,待会儿再发表你的意见。长安的思虑固然非常细密,但是此刻他一定正在努力搜寻能够配合忠辉霸气的场所。因此,这个磨刀石对忠辉而言,并没有发挥原有的功能。相反地,他被忠辉这个无能的孩子给制住,无法发挥良师的功效……」
说到这儿,家康的眼眶全都变得通红,眼泪、鼻涕顺著胡须缓缓地往下滑落。
(这只大狐狸居然哭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政宗屏气凝神静待家康下面所要说的话。
「我想你已经知道,那可怜的大久保长安……毕竟………他已经被忠辉……逼疯了。」
「你、你说什么?大久保长安被上总大人……」
「是的!原本要用来磨刀的磨刀石不但彻底地失败,而且还快要熔化了呢!」
「那、那……长安他……」
「他被武夫忠辉折磨得……凡是在忠辉身边的人,几乎都会受到他的虐待,因此我要拜托你……不,正确地说是除了你之外,我已经没有可托之人……」
这段令人意外的谈话,令政宗紧张得直抓膝盖。
(家康居然在我面前哭泣……)
在这阳光遍洒的枯野上,呈现著一股不可思议的寂静。


「长安发疯了……?」
「是的,而且还有非常严重的中风。唉,他的年纪毕竟大了,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这么说来,他不是为了方便逃走而假装发疯喽?」
「他可能是被忠辉逼疯的。从某一方面来看,他的确颇具才能,但是在与生俱来的性格上,却输给了忠辉。」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绝不会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政宗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前,全身冶汗直流。
长安发疯,甚至可能已经死去……那么长安所藏的庞大黄金,到底是在哪裏呢?不,目前更重要的是,连家康和宗矩都已得知的绿色宝盒内的联名书,究竟落在何人的手中呢?
政宗所担心的还不只是这些。目前他仍然无法确定,家康是否真的知道,自己命人在仙台建造三艘大船的行为,已经点燃了忠辉内心航行世界的愿望呢?
如果一直得不到家康的允许,那么忠辉会乖乖地放弃吗?
此外,禁止天主教也是一大问题。由於全国的天主教大名及信徒信任忠辉更胜於秀赖,因此忠辉很可能在教徒的拥戴之下,成为天主教的大统领。只是这么一来,事情就愈发不可收拾了。
(如此一来,将会演变成天下大事……)
而且这天下大事还与政宗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呢!
想到这裏,政宗觉得思绪开始变得紊乱起来。
问题的症结在於忠辉是自己的女婿。更重要的是,向女婿和长安提出建造洋船的建议的是政宗,允许他们拿著签名书到处请人署名、救助索提洛的,也是政宗。
(这件事一旦被家康知道,那么後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真不愧是伊达大人!在当今日本国内,能够拥有异邦女子作为爱妾的,只有他一人。」
(长安这家伙,怎么在最重要的时刻……)
尽管如此,政宗却不能堂而皇之地发发牢骚。人生原就变幻莫测,而且是生存於宿命和命运所编织的纲目当中,因此经常令人产生一股无力感。不过,一个人如果连这点自知之明也没有的话,则只是徒然成为他人的笑柄罢了。
当家康不停地拭泪时,政宗茫然地望著苍穹,并将手中的煎豆一颗颗地往嘴裏塞。
如果今天的家康仍然和以前一样地意气风发,那么自己将会遭遇多么悲惨的下场啊!想到这裏,政宗不禁全身毛骨悚然。
「哦,原来如此!」
当煎豆全部吃完,正忙著拍去沾在手上的盐粉时,政宗突然心生一计。
面对老泪纵横的家康,当务之急就是设法安抚他。
「我想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在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的……」
家康再三点头称是。
「目前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合力想出一些对策。」
「你觉得如何?把上总大人的事都交给我来办吧!」
面对政宗的安慰,家康只是不断地摇著头。
「不,绝对不可以这么做!」
「不可以……?」
「我儿子所犯下的罪过,却要由你来承担,这叫家康有何面目去见历代祖先和神佛呢?」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请原谅!我希望让忠辉的妻……也就是令嫒回到你的身边。」
「我的女儿……回到我的身边?」
「是的。身为忠辉父亲的我,不得不含泪处罚他,否则事情永远无法结束。而我所要拜托你的,正是这件事。」
「你是说,上总大人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吗?」
政宗慌忙地站起身来,以致桌子摇摇欲坠。
所有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但令政宗感到愕然,而且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家康再度低下头来。
「原本我并不喜欢把家丑外扬,但是如今我也无计可施了。」
「原来如此!敢问大御所,上总大人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呢?」
他的话刚说完,原本已经止住泪水的家康又再度老泪纵横。
「那家伙因为长安突然生病而气愤不已,於是自作主张地公然向老臣们宣称,他很快就要取得大坂城了。」
「糟了!」
「真是糟了……这么一来,身为父亲的我也无法继续掩护他了……」
「嗯!」
「如今,重臣们在我身上加了三个重担。第一,信奉天主教的大名和牢人们可能很快就会攻入大坂。」
「嗯,的确如此!」
「第二是:和大久保长安有亲戚之谊的青山成重,居然亲手将装在绿色小盒中的文件交给重臣们。你也知道,那是一份非常重要的联名书……」
「啊?那份文件已经由青山成重交给将军了……?」
「正是!长安太容易相信别人,根本没有注意到青山是我故意派在他身边的间谍,因此他甚至还要求成重在那份文件上签名哩!」
政宗噤不作声。
(长安这家伙怎会这么糊涂呢?……)
或许他是认为成重既然收养了自己的儿子,彼此就是亲戚,所以才会毫无防备之心吧!
「至於第三,不用说当然就是对大坂城的处置喽!我不知道秀赖是否已经察觉到,大坂城需要重新加以处置?如果他还没有察觉到,那么他怎会心甘情愿地移居他处呢?……」
家康接著又说道:
「根据我的观察……如果我无法针对这三大问题给老臣们一个交代,势必很难平息众怒。因此,对於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忠辉,我一定得要好好教训一番才行。」
至此政宗终於知道家康要说些什么了。
正当国内还在为应否禁止天主教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之时,身为天主教徒的忠辉却出人意表地宣称将要取得大坂,以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忠辉认为,唯有自己亲身进入大坂城,并且不论秀赖同意与否而迳行将他栘往它处,父亲才会答应他的要求。在这之後,他就可以乘船前往西班牙和罗马,会见菲利浦三世及保罗五世了。
到了那个时候,一切事情都会变得非常顺利,并且任由自己摆布了。正因为急於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他对重臣们的犹豫不决感到十分不耐烦。此外,他更认为如果自己不这么做,势必无法避免天主教徒在国内兴风作浪,进而危及德川的社稷(国家)。基於这些想法,於是忠辉毫不考虑地对重臣们宣布自己的计划。
但是,在重臣们开始考虑之前,却先看到了大久保长安的联名书,因此对於这位公子年轻气盛的表现,家康再也无法等闲视之。
当然,在这期间也加入了本多正信父子和大久保忠邻之间的派系纷争问题。
事已至此,家康的泪水也逐渐渗入了政宗的心中。
政宗故意抬头望著参天的古木,假装没有看见家康脸上的泪水。良久,良久,突然发出一声长叹。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是决定让忠辉和小女断绝夫妻关系喽?」


两人之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沈默。
奉命守护的柳生宗矩站在听不见两人谈话声的距离之外,来回地踱步著。
「难道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我并不想连累到你或整个伊达家。」
「这么说来,大臣们已经决定一待大久保石见守死去,就要击溃大久保家喽?」
「是的。除了以联名书作为证据之外,他们还要搜出那批黄金。」
「可是,长安并未使用不正当的手段来得到这些黄金啊……」
「问题是那些重臣们并不如此认为。相反地,他们认为长安之所以蓄积大量的黄金,是为了帮助忠辉完成谋叛大事。换言之,这些黄金是一笔军用资金。」
「这么说来,他们不但要没收黄金,而且还要把上总介大人视为谋叛者喽?……」
家康并没有直接回答。
「总之,我绝对不会让伊达政宗卷入这次的事件裏——纵使这完全是由於你的指示所引起。」
「什么?你说全都是由於我……」
「是的。不过你放心,虽然这次事件是由你而起,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你卷入其中。」
政宗的全身不寒而栗。
(家康对任何事情都能够分析得非常透彻。正因为他已经看清一切,所以才要求和我断绝关系。这么一来,我自己也必须小心应付才行……)
家康再次叹息道:
「不论是你或我,都必须用大人的眼光,仔细地看看天下的情势。如此一来,我们将会知道事有大小、先後顺序。所以,我们必须在事情尚未发生之前,及时阻止会以雪崩之势进入大坂的牢人们。那是因为,他们很可能带著洋枪、大炮一起攻入城中。」
「正是如此!」
「如果不事先做好预防措施,那么无异是给那些曾受丰家恩顾的臣民及牢人们可乘之机。这些野心份子若不加以制止,必将形成一股巨大的波澜,使社会成为新的战国时代。这么一来,局势又会回到应仁之乱的时期……黎民百姓在往後的一、二百年内,都过著暗无天日、终日以泪洗面的日子。」
政宗的肩膀微微地颤抖著。
「你……你说得很对。」
「因此,即使必须斩下忠辉的首级,我也绝对不会让伊达政宗卷入这次的事件裏。虽说西有秀赖、东有政宗,但是我家康并下是你们所想像的战魔……织田信长、羽柴秀吉究竟是为什么而生呢?……为什么而流血、流汗呢?……难道你一点都不了解吗?」
「我当然了解!」
政宗慌忙地打断家康的话。因为再不打断他的话,则恐怕自己将无反驳的余地了。
「这么说来,大御所宁愿处置自己的儿子忠辉,也不让政宗卷入其间,完全是为了天下万民著想喽?」
「是的!为了天下著想,我不得不这么做……陆奥守……家康也是父亲,如果能够脱去天下大事、万民大事这个桎梏,那么我也只是一个溺爱子女的凡夫俗子罢了……我当然舍不得处置忠辉……现在我还不准备处罚他,只希望他能够迷途知返。因此,只要能够让他觉醒,不论是用胁迫或教训的手段都无所谓。」
「这就是亲情啊!」
「但是,万一我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法使他迷途知返的话,那么我只好含泪杀了他。因此,我希望你先把五郎八姬带回江户去。」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这就是大御所你的看法吗?……」
「是的!当我决定放弃忠辉时,我会先让你知道。不过,首先必须将你我两家断绝关系的讯息昭告天下才行。」
「这么说来,你的心意已决,毫无转圜的余地了吗?」
「正是!事实上,我就是为了和你商量此事,所以才到江户来的。」
「那么,你对我还有什么吩咐吗?」
「喔,不用担心,我只拜托你这件事情而已。」
於是政宗开始认真地询问家康。
「你会在不久的将来处罚大久保长安吗?」
「不会!就让他自然老死吧,毕竟他也是德川家的功臣之一。」
「你的意思是说,一旦他死了以後,就要收回他的家业?理由是由於绿色小盒……」
「正是如此!」
「其次是在全国各地禁止天主教?」
「必须依照顺序这么做才行。」
「那么,绿色小盒中的联名书就被当做谋叛的证据、指摘信仰误国的工具喽?……」
家康无限悲哀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的做法很难取得世人的谅解,但是我绝对下是一个会因信仰不同而责罚他人的人。如果在上位者连民心都要加以束缚,那么岂不是对天不敬了吗?不论如何,我并不想让本愿寺之争的惨剧重演。所以你尽管放心,家康绝不会因为信仰不同,而强将百姓分为东西两部份的。在我看来,那实在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既然你禁止天主教是为了方便进攻大坂而不得不为的决定,那么为什么下明白地告诉世人实情呢?」
当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家康的表情显得更加悲哀。
「陆奥大人,你可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啊!」
「我只是希望能够知道详情。」
「奸吧!事实上,我还不准备攻打大坂。」
「这真是太令人感到意外了!敢问殿下,为什么你不打算这么做呢?」
「我想采用胁迫的方式。一旦对方得知我已决心一战,那么丰家那些胆小如鼠的老臣们,必然会连忙拱手把城交出来……」
说到这儿,家康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後把装著煎豆的锦袋递给政宗。
「我希望你能了解,陆奥大人,处分忠辉和禁止天主教并非同一件事。毕竟我也知道,信仰决不是光靠法律就能加以约束的。至於究竟该如何处理,则端视一个人的政治才干而定。」
「这么说来,果真决定要处分上总介大人?」
「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这都是我们自家内部的骚动……对我而言,这是非常可悲的事情。我连一个家都治理不好,如何能治理天下呢?总之,我必须让天下的人都了解,这只是一个单纯的自家骚动的问题……否则事情将会一发不可收拾……不管怎么说,这是我家康的疏忽。」
「这么说来,绿色小盒中的联名书将会作为上总介谋叛的证据喽?」
「不这么做的话,事情就无法收拾啊!如今,老臣们全都把矛头对准忠辉,对他颇多指责,所以他要再不自我反省的话,当然就必须接受惩罚……毕竟,自家骚动并不一定要有某种原因才会引起。在感情的漩涡之中,人的理智会被埋没,而导致毫无理智的争斗……如果不能及时发现并加以改善,则必扩及天下,让许多无辜的百姓同遭其害。因此,有关大坂的问题,我很希望能够不经由战争而顺利地解决。一切都拜托你了,陆奥大人。我希望你能以超然的立场,冷静地观察这一切……」
这时,随从们都已用完了午饭,正四处走动著。刹时之间,川原的气氛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在当时,川原一带可说是各种猎物的聚集地。除了终年可见的雉、山鸟、鸭、鹑、鹭鸶之外,还有因季节而变换的鹤、真鹤、白雁、白鸟、鸿鸟等鸟类。至於比较大型的动物,则有鹿、猪等。
由於种类、数量十分丰富,因此曾经有人创下了一天捕获数十头的记录。当然,两家的随从们都很高兴地享受这次的狩猎。
「我们就从这附近开始行动吧!」
虽然家康已经决定打猎地点,但是政宗并未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他的心裹,还有很多间题要问家康呢!
(这个老太爷的确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怪物性……)
知道家康此次出府的目的,只是为了和自己见面,要求自己把五郎八姬接回江户以後,政宗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一个无法自拔的感情漩涡当中。


家康从葛饰到户田、川越等地游猎之後,终於在十一月二十六日回到江户城二一十八日当天,他召唤越前松平忠直(结城秀康之子)的重臣今村盛次、清水方正、本田富正三位将军来到本丸的黑书院共商大事。
世人都以为这是家康为了裁决越前家中的派系争阀而召开的会议,然而政宗却不如此认为。
相反地,他认为这是家康首度为了绿色小盒中的联名书问题表明自己的态度。
已经死去的秀康,是将军秀忠的兄长,而且他在联名书上的排名位置,甚至还在忠辉之前。
因此政宗料想家康一定会问重臣们:
「知道这件事吗?」
一定会厉声责问重臣们。当然,他必定不希望年少的当主忠直知道这件事情。
可以想见的是,对此事一无所知的重臣们,必定会显得一片茫然。问题是,如果家康对家风第一的越前家采取袒护的态度,则联名书所引发的问题将会日渐扩大。
有关大御所、将军和幕府的重臣们在这次会议中究竟谈了些什么,虽然没有人知道,但是在十二月二日当天,将军秀忠却出人意表地颁布了一份裁决书:
「今村盛次、清水方正两人处以流放之刑,本田富正因需辅佐幼主忠直,故仍担任藩政之职。」
待越前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後,家康终於在十二月十五日从江户回到了骏府。当然,在这段期间裏面,他并未和伊达政宗联络。表面上,大家都认为:
「家康真是老当益壮!」
这也正是他故意向世人显示自己的威风气概之目的。
而忠辉的执政,也就是日本第一浪费者金山奉行大久保石见守长安发疯的消息,也在正月间传遍了各个诸侯。
「大御所早已得知此事,并且还多次派遣使者到八王子去探病呢!」
「可是,我听说他再也无法恢复健康了。根据往例,一旦劳动大御所派人前去探病,则病人都将不久於人世。」
「说得也是!例如天野康景、前任关东奉行青山忠成等人,不都是在使者到达之後不久死去的吗?这些老臣的相继死去,不禁使人兴起一股寂寥之感。」
「和这些人相较之下,大御所却显得非常康健。虽然他已经七十二岁,但是仍能带著心爱的妻妾们,优哉游哉地到各地旅游、狩猎。」
「这么说来,他可能在今年率先打头阵,领兵攻打大坂喽?」
在各种传闻纷起之际,将军秀忠却於三月二日出城。由於此时距离赏花时节还远,因此他首先来到佐竹义宣位於秋田的家中,然後又来到伊达政宗的宅邸。
他之所以来到伊达家中,主要是为了了解诸侯的意图。而且,正如他在佐竹家中所说的,由於大坂风云兴起势所难免,因此必须及早巩固东北诸藩才行。
这一天秀忠在佐竹家中接受午餐招待,并於正午过後来到了伊达家中。
其时五郎八姬已被政宗自越後接回江户,但是并未回到伊达家中。
她暂时住在松平家的浅草住宅,有时政宗夫人也会乘船过去安慰她。
事实上,五郎八姬所表现的态度,确实让家康和政宗大感意外。
「上帝不允许离婚、再婚,因此我终生都是忠辉的妻子,再也不会成为伊达家的人。」
在当时,所谓「烈女不事二夫」的观念,并不普遍。
例如原本嫁给中村忠一的家康养女,即在忠一死後的同年(庆长十八年)三月,改嫁毛利秀元为妻。对於这些事情,身为虔诚天主教徒的五郎八姬斥为异端行为。
「如果你们再逼我,我就立刻从这个世上消失……」
她强笑著责备重臣:
「我很了解忠辉大人的心意。事实上,他根本无意夺取天下。因此,如果将军执意要把这个与他并无不合的弟弟当成谋叛者而处死,那么必将成为他日後治世的一大瑕疵。此外,伊达政宗也会被世人讥为没有救助自己女婿的能力……如此一来,必将成为後人的笑柄。为了我的丈夫、为了我的父亲,不许你们再说出这样的话来。」
奉命前往浅草住宅的伊达阿波,在五郎八姬的叱责声中,仓惶地逃回家中。
经过这件事情以後,迎接秀忠的政宗心情格外复杂。
在政宗的引导之下,秀忠来到了大书院。
「樱花还要四、五天才开!」
秀忠凝视著庭院,突然冒出一句不著边际的话来。
「听说忠辉的浅草住宅中,新添了一株全日本最美的樱花……真有这回事吗?」
当然,他所指的樱花正是五郎八姬。换言之,秀忠是在询问政宗,五郎八姬是否还在浅草。
政宗呼呼地笑著。如今不只是家康,甚至连秀忠也会打哑谜,实在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将军,樱花还在那儿哩!下过,听说这次你来的目的,是为了取得箱根以东诸侯的誓书。」
「喔,这件事啊!」
秀忠面不改色地用柔和的声音说道:
「今天我特地到佐竹那儿去,就是要他交出誓书。如今所有的诸侯都交了,所以我希望你也赶快交出来吧!」
秀忠这是打草惊蛇的作法。
「我知道!这么说来,你已经决定进攻大坂喽?」
「哈哈哈!单是决定根本来不及了!」
「的确如此!那么,绿色小盒的事情仍未处理完毕喽?不知将军是否有意再次眺望叶樱、焚烧毛虫呢?」
「陆奥守,不要开这种恶意的玩笑。」
秀忠的脸色刹时变得通红。对於等待长安死去,然後乘机夺取其封地的浅薄政治手段,秀忠的良心感到极度不安。
(他的本性是善良、谨慎的……)
想到这点,政宗突然觉得机不可失。
「将军,最近你愈来愈厉害了。」
「厉害……?」
「是的。虽然你嘴裏不说,但是我知道你正在等长安死去,然後处理他的一族郎党、把和自已有血肉之亲的弟弟处死。这种大刀阔斧的做法,的确非常厉害。」
(这么说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正当政宗这么想时,突然看到秀忠的脸色大变。
「陆奥守,你认为我会这样对待上总介吗?」
「你、你说什么?」
「如果在上位者只需藉著处罚,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那么法律将会变成杀人的凶器。如此一来,整个世界都会变得无比黑暗……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难道将军还有更好的方法?」
「据我所知,石见守有二十几个孩子,而且分布各地。因此,即使我会追究留在八王子的那个孩子的责任,也绝对不会斩断他们一家的血脉。」
「但是,令弟忠辉大人至今还没有子嗣呢!」
「这件事嘛!」
秀忠突然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
「陆奥守,把你的手下撤走吧!」
「遵命!喂,你们全部退下,只留柳生权右卫门负责庭院的守护工作。」
政宗知道秀忠已经决定对他开诚布公了。
秀忠的脸色愈来愈红,似乎正在思索著什么。
「陆奥守,我想帮助我的弟弟。」
「哦?这真是太叫人感到意外了。」
「我知道他有非常远大的梦想,但是年轻时谁没有梦想呢?」
「的确如此!就拿太合来说吧!他都已经年逾六十,却还想要经由高丽取得唐天竺呢!由此
看来,梦想正足以证明一个人的存在。」
「因此,我想到一个计划。那就是麻烦你在越後的高田附近,代为寻找一处能够比得上名古屋,而且适合做为上总介居城的地方。」
「什、什么?在不知是否会进攻大坂的紧张情况下,你还要筑城?」
「就是因为情势紧张,所以才要筑城……难道你不了解这个道理吗?」
「原来如此……」
「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为了忠辉,我们一定要把大久保石见守长安藏在地下的黄金找出来。假若大坂之役真的发生,那么这批黄金将成为不可或缺的军事费用。因此,不论如何你一定要设法治好石见守的心病。」
政宗一语不发地望著秀忠。
(这个人居然有如此的隆情和才识……)
的确,长安所贮藏的黄金对幕府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军事资源。
事实上,长安并不是为了自己而贮存这些黄金,而是希望透过忠辉来实现自己的梦想,因此贮藏了这笔财富。
「既然如此,我一定会全力去找的。」
在感动之余,政宗突然想到家康是否允许秀忠这么做。
「我会尽量请求父亲答应。」
「大御所会答应吗?」
「这只是我个人的决定,我也不知道是否可行。不过目前所能做的,就是火速筑城,并且由陆奥守担任宰领,所以我才特地来此和你商量啊!」
「什么?来和我商量?」
「你觉得如何?我指派弟弟担任北陆路筑城的人力物力动员工作,而由伊达陆奥守担任率领监督……这是为了天下万民而为,我想父亲应该不会反对吧?」
「在攻打大坂之前进行动员……?」
「不瞒你说,佐竹已经答应了。」
「佐竹义宣怎么说?」
「他认为筑城是必要之举。理由是金泽城方面虽有百万石的前田利常,而出城的富山则由十六万石的利长所控制,但是越後一带却仍有很多人私下仰慕上杉遗风,以致前田父子始终无法有效地加以治理。因此,如欲加强统治,就一定得在附近筑城。」
「而我必须协助忠辉进行动员?」
「是的!此外,我还会派遣金泽的前田、村上的村上义明、米泽的上杉景胜、新发田的沟口宣胜、若松的蒲生忠乡、小诸的仙石秀久、上田的真田信之、松本的小笠原秀政及甲州谷村的鸟居成次一起协助进行,不知你意下如何?」
秀忠一一数完之後,政宗随即忘我地挺身说道:
「光是这些还不够!如果真要筑城,那么就必须加入旁系和谱代的诸侯,以备万一中途起兵进攻大坂时,他们不致蠢蠢欲动。」
「那么,你想应该加上哪些人呢?」
「最好加上持赞成意见的秋田的佐竹义宣及山形的最上家亲、盛冈的南部利直。这三个人一旦加入,我就可以安心地离开仙台,全力投入筑城工作。」
秀忠微笑著点头。
「原该如此。好,就这么办吧……就由这十三家联合进行筑城动员吧!」
当秀忠兴高采烈地说著时,一旁的政宗却摸著鬓脚苦笑不已。
「我的女婿毕竟还是幸运的……」
「非常感谢你的协助。至於十三家负责赋役工作所需要的资金,最好是由大久保石见那儿……唉!石见真是可怜!」
「将军……石见守的命运就这么决定了吗?」
「呃、是的!除此之外,我们还必须开始禁止天主教的行动、建造放逐威斯卡伊诺的船……政治毕竟是非常残酷的,陆奥大人。」
政宗并未回答。正因为缺乏忍受这种残酷的政治及正义的勇气,所以才会发生这次事件……尽管政宗的心裏很想这么说,但是实际上却只能无奈地苦笑。从另一方面来看,秀忠可能就是察觉到政宗内心的想法,所以才特地请他去说服忠辉。
「希望你代我说服上总介大人,请他答应接下筑城的任务。」
政宗拍拍胸脯,缓缓地施了个礼。
「对於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真是令我既感动又羡慕。」
这绝非违心之论。想到在很久以前被自己杀死的弟弟小次郎,政宗不由得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直到此刻为止,越後的山脉仍然留点点残雪。虽然在春阳的照射之下,海水依旧湛蓝,但是自从五郎八姬回到江户之後,忠辉整个人也跟著变了。
过去的忠辉,是个气宇轩昂、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以那将近六尺的身高,睥睨周遭的一切。
有关他的事迹,经常为诫访等流谪之地的人们所传诵。然而,近来的忠辉却沉溺於醉乡,有时甚至召集渔夫们於瑟瑟寒风之中,在模型船上比酒量。
「什么?喝不下了?欵,你才喝了两升而已吔!」
即使面对邻近地区酒量最好的鳝七,忠辉也毫不在意地嘲讽著。醉眼惺忪的他,不时命备前德利插上来自春日山的大雪中之石薯花,随即又不停地喝著酒。
「原来你这家伙的胃这么小,我还可以吞下好几升哩!」
「殿下太狡猾了,经常溜去小便。」
「必须放掉的东西,又何必留著呢?咦,谦信入道怎么还没来呢?」
「入道说要先去抓些沙丁鱼和鲭鱼,然後才来。」
忠辉口中的谦信入道,是一个额头全秃、为人厉害、不肯服输、名叫太平的矮个子渔夫。
此人脾气十分怪异,别人叫他往右,他偏偏朝左:别人打他问他痛不痛,他却故意说很痒。明明喝不下了,却硬说自己还能喝好几升,非要喝得趴下才肯停止。
「除了上帝的话以外,我谁也不听!」
每当他喝醉时,都会重覆这句话。
「不过殿下的命令我一定遵从。至於其他人所说的话,就跟河童放屁一样,我完全不把它看在眼裹。哎,我真希望能到天国去。」
不过,谦信最近却摇身一变成为转教徒,改信历代祖先所信奉的真言宗。
「什么?入道成为转教徒?」
忠辉歪著头细想了好一会儿,然後命鳝七立刻把太平找来。
「谦信,今天我可不是找你来喝酒的。」
「哦?那是为了什么事呢?」
「我要对你放些河童屁。」
「什么河童屁啊?」
「你不是常说别人所说的话就像河童的屁一样,一文不值吗?」
「喔,原来是这件事啊!」
太平吓得脸色发白,嗫嚅著说不出话来。只见他慌乱地或是抓著衣角,或是搔搔鬓脚,不时地调整姿势。
「喔,那件事啊!那是我酒醉时的玩笑话,你可千万不要在意。」
「很好,我希望你能有所觉悟。太平,你安安静静地坐下来,我有话要问你。为什么你要舍弃上帝,成为一个转教徒呢?」
「喔,那是因为我听说殿下也成为转教徒了。」
「什么?我忠辉也成为转教徒?」
「是啊!因为奉行近藤十郎左卫门这么告诉我,所以我才重新考虑改教的啊!」
「什么?是十郎左告诉你的……」
「是的!而且在我成为转教徒之前,还特地跑去请教叶尔曼,听说门徒(真宗)和真言宗都是邪教,信奉者会坠入地狱是真的吗?」
「哦?那么叶尔曼怎么说呢?」
「他说那是真的事情……一旦改信邪教,则必坠入阿鼻地狱。」
「这么说来,你还是那么别扭,宁愿成为转教徒而坠入地狱,也不愿上天堂吗?」
「正是如此。不瞒你说,我的父母、爷爷、奶奶都非常爱我……但是他们全都入地狱去了。因此,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上天国去,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更何况,我最喜欢的殿下也要到地狱去……所以我决定要追随你们到地狱去。即使下地狱要受很多的苦,我也不会後悔……既然决定成为转教徒,我早就有所觉悟了。」
忠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狼狈过,因为他也听说过异教徒会坠入地狱的说法。
然而,即使是目不识丁的太平,也知道这是无视於孝道、不近人情的教义,因而不肯接纳……由於他早已预感到幕府将会颁布禁止天主教的命令,因此不论是家人或领民,他都建议他们成为「转教徒」。
「殿下也改信其他宗教了。」
唯有这么说,领民们才会接受他的建议。但是对忠辉本身而言,这却是最令他感到痛心的事情。
不久之後,太平果真如鳝七所言,带了一个装满了沙丁鱼、鲭鱼、螃蟹的鱼篓赶来了。
「殿下,海水很温暖呢!我们的船到底什么时候造好?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海呢?」
「嘘!谦信入道,先洗洗你的肠子吧!船目前正在奥州建造,正确地说是在牡鹿郡的月之浦。
我可没有骗你喔!那艘船长有十八间、宽五间半、高十四间呢!等造好了,我一定会带你们去……大家都去。来,大家先乾一杯吧!」


忠辉望著鱼篓裏不断弹跳的鱼儿,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把家老征木左京亮叫到跟前,命他立刻找来近臣们陪他一起「喝酒」。
「越後的梅花、樱花迟迟未开,所以我们要痛痛快快地喝酒,吵醒那痴呆的春天。」
虽然口中大放厥辞,但是生性敏感的忠辉,却已经察觉到周围的气氛起了某种异样的变化。
尽管海津城的花井远江守并没有消息传来,但是远在骏府的生母茶阿之局却曾三番两次地派人送信过来。
以目前的情形来看,绝对不能再向家康提起「想要大坂」之事。
对於大坂城内的秀赖,家康似乎准备以另外一种形式请他出城,移居江户附近的上总或安房。
此外,他还数度召唤片桐且元前往骏府,企图以和平的交涉方式达成目的。
「大坂城应该交给我。」
当忠辉这么告诉老臣们而令其感到困扰时,也就是他接受父兄挑战的时候。
「即使你已经等得不耐烦,也该记住凡事都有先後顺序。因此一定要特别小心、谨慎,绝对不可以和大御所及将军发生冲突。」
由於忠辉曾经说过想要得到大坂城的话,因此在他和家康、秀忠之间,形成了一股凝重的气氛。
此外,从八王子大久保长安那儿寄来的信,也令他觉得不得要领。
信中的主要内容,是告诉忠辉建造洋船之事指日可待,而长安自己也将在近日来到越後参拜。
然而前来拜谒忠辉的,却是带著藤十郎亲笔函的传教士。
至於来自长安处的手代所带来的口喻,则更是令忠辉感到不解。
「虽然病情一度好转,但是後来又……现在正在疗养当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以忠辉的急躁和年轻而言,这是他所无法容忍的事情,因此他说:
「把大坂城交给我!」
当然,他的目的并不只是要得到大坂城。很久以来他一直认为,父亲和兄长对太合以来所尽的义理,是导致他们无法针对此事做一明确决断的原因。但是,一旦任由事情继续拖延下去,则最後恐怕必须调动大军才能顺利解决。而忠辉的妄动之心,也就因此而被引发。
结果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父兄的反应居然和他所想的完全相反。
(胆小的哥哥秀忠认为我会带兵上京攻打他吗?)
忠辉自我解嘲。
来自江户住宅的家老久世右近曾经说过:
「殿下的性格太过刚烈,伊达大人为你感到担心呢!」
当他这么说时,忠辉并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是要接五郎八姬返回江户。
「伊达家的主母希望夫人平安无事,所以特地命我来接她回江户去。」
「回江户?为什么呢?」
「虽然世间的传闻缺乏事实根据,但是伊达主母最大的愿望,就是确保夫人平安无事。」
「右近,你有事情没告诉我!快说,所谓的世间传闻究竟是指什么事呢?」
「他们说殿下正处於激怒状态,很可能会伤害夫人。」
「什、什么?我为什么要伤害夫人呢?」
「这、这只是传闻……」
「快把传闻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遵命!散布这项传闻的人真是喜欢恶作剧,居然说为了伊达家而切腹自尽的和贺忠亲之女阿刈和阿柳,都在你的府中工作。」
「哦,那又如何?」
「这对姊妹为了争夺你的恩宠,不断地在你面前中伤夫人……」
「那对姊妹想要得到我的宠爱……?」
「是的,而且传闻还特别指名是姊姊阿刈。据说阿刈曾经故意把殿下灌醉,然後纵火焚烧宫殿,企图害死夫人……这么一来,夫人的安全岂不是岌岌可危吗?但是从另一方面看来,这对姊妹却能因为害死夫人而为父亲和贺忠亲报仇。」
「哈哈哈……居然把阿刈跟我……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哈哈哈……」
忠辉笑著答应让五郎八姬回到江户去。
想不到一个毫无事实根据的传闻,居然会令政宗夫人如此在意。不过,正如久世右近所言,一定要让她亲眼看到女儿平安无事,才能使她的疑虑尽释。
「也好,反正公主也很想念她的母亲,就让她回到江户去吧!」
当时忠辉并未觉得情况有异,因而毫不考虑地答应让五郎八姬回去。但是如今仔细想来,却隐隐觉得事情不妙。
一定是因为预感到自己将会发生事情,所以伊达政宗才急著把女儿带离他的身边,并且很有技巧地派人来转告他这项传闻。
(这么一来,父亲、哥哥及岳父都成为我的敌人了,真是不可思议啊!)
但是忠辉并不会因而吓得脸色发白。
(船很快就要造好了。等我乘船出海以後,江户、大坂全都要被我抛到脑後。)
於是他特地和渔夫们在船上举行酒宴。在场的除了忠辉以外,鳝七和太平也像鲸鱼一样,不停地大口喝酒。
对於雪消之後的感觉,越後人的心理和从未在积雪的土地上生长的人当然会有所下同。
在大地所散发的春天气息和徐徐吹来的东风之中,血液裏所潜藏的能源不断地被激发出来。
「谦信,你怎么用鼻子喷酒呢!」
鳝七拍手大叫。
「既然鲸鱼可以喷酒,我为什么不能呢?」
太平捣住嘴巴,把脸朝上,故意让酒从鼻子裏喷出来。
忠辉笑著提醒太平快去小便,但是不肯服输的太平却说:
「我用这种方式来代替小便。」
於是又开始表演他的拿手绝活。
这时众人都聚在城内饮酒作乐,到处洋溢著欢笑与歌声,整个福岛城内比大自然更早见到属於春天特有的活泼气息。
醉眼迷蒙的忠辉,似乎看到正有人不断地把酒送到船台来。
「是谁?谁把酒送上来的?」
忠辉眯著双眼,结结巴巴地间道。
「喔,你不是侍卫嘛!」
「大人,我是阿刈。」
「啊,你是雁子啊!大雁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的。每年一到春天,它就飞到老远的地方去了……」
说到这儿,忠辉突然想起久世右近前来带走五郎八姬时所说的话。
「喔,你不是雁子,而是阿刈,是一个令我生气的女人。」
「我并没有做什么……」
「你为了赢得我的宠爱,居然故意中伤夫人。」
「不,我从来没有……」
忠辉握住怯生生的阿刈的手。
「所以你要我杀了夫人。因为杀了她以後,我就是你一个人的了,对不对?」
他紧紧地抓住阿刈的双臂,然後用力一拉,瞬间阿刈那娇小的身躯便跌进了他的怀裹。此时,忠辉那如春日般的血潮,也在刹那之间破堤而出了……


当忠辉察觉到有人正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催促他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糟了!我竟然染指阿刈。」
猛然惊醒之後,他发现阿刈正怯生生地站在门边,似乎只要忠辉向前一步,她立刻就会夺门,而出……
这时,忠辉又想起自己猛然惊醒的原因……
「阿刈,请你原谅我!」
忠辉面有愧色地朝阿刈施了一礼。但是当他这么说时,昨夜的记忆却仍鲜明地印在他的身体和心裏。
如果不是听到久世右近所转述的传闻,并且把五郎八姬带走,忠辉也不会一时迷失心性,进而占有阿刈。
(我忠辉竟然打破了上帝的戒律,成为名副其实的转教徒……)
虽然内心悔恨交加,但同时却又好像卸去了肩上的重担,觉得非常轻松。
昨夜阿刈在谦信的逼迫之下,被带进了忠辉的卧室,以致一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2:07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4展翅凌空=================





「长安真的死了……」
「当然喽!」
政宗冷酷地回答道。
「而且在他临死之前,还特别命青山成重将绿色小盒中的联名书重新抄写一份,让将军身边的重臣们过目呢!」
「那份文件并不怎么重要。只是,长安这家伙在死的时候竟然……」
「重要的不是长安,而是联名书!」
政宗神情激动地斥责道。
「那份联名书上的榜首是秀赖,而其次是谁你该记得吧?告诉你,是越前的秀康公。如今,越前家已经因此而遭到处罚了。」
「什么?越前家?」
「那当然,事关家风问题,怎能轻易饶过呢?身为德川家的人,居然和秀赖公互相勾结,企图背叛将军,实在是罪大恶极。不过经过仔细调查之後,才知道继承家业的幼主忠直和重臣们全都毫不知情,因此只将两名重臣处以流放之刑,这件事才告完了。」
忠辉顿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企图背叛将军……这一点他实在无法理解。
「现在……岳父大人,方才你说什么?你说越前和大坂互相勾结……?」
「正是如此!如今越前的处置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你了,上总介大人。」
「这未免太离谱了吧!那只是我准备带到罗马去……」
「住口!你忘了吗?联名书的前一页并未写上只言片语,再加上越前又已经处置完毕,因此不论你怎么为自己辩白,也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在重臣们的眼中,那份联名书是你们表示拥护秀赖、合力打倒江户的誓书……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会轻易罢休呢?」
面对严厉的政宗,忠辉虽有满腹委屈急欲一吐为快,也只得硬生生地把话吞回肚子裏去。
这时城内依然一片寂静,只有烘手的炭火不时传出噼啪之声。
政宗柔声说道:
「现在你懂了吧?长安发疯而死,但在此之前却将联名书交到了公家的手中。如今,对越前家的处置已经结束……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你必须仔细地考虑一番才行。」
「噢!」
「长安死了,但是绿色小盒却仍然存在……这对上总介大人而言,确实需要格外地小心、谨慎。虽然你说这是要献给罗马教宗和菲利浦三世的信徒名册……但是如今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证实你所说的话了。对於这个事实,你要如何处理呢?此外,今年宴请诸侯的赏花之宴,也似乎比往年提早了许多。」
重新整装完毕的阿刈,这时正好端了烟盆进来。依然颤抖的她匆匆地放下烟盆,然後便躬身告退了。这时,政宗慢条斯里地拿起烟袋,准备抽烟。
忠辉再度用那慑人的眼神望著政宗的侧面。
「这么说来,久世右近之所以把五郎八姬带回江户,也和这件事有关喽?」
「正是!那是因为有人不希望你为伊达家带来麻烦,所以特地要我把公主带回去,并且要她和你离婚,那个人就是令尊。」
「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岳父大人这次特地来到越後,是为了和我讨论与公主离婚的事……」
「哼!」政宗不禁嗤之以鼻。
「以你这种判断能力,怎么能安然度过这次的大波澜呢?」
「怎么?我说错了吗?」
「当然错了!公主根本不答应和你离婚。她说这是上帝所不允许的行为,如果我再强迫她的话,她就会隐遁起来。因为天主教禁止自杀……所以你也要有所觉悟才行。现在你觉得怎么样呢?在你身边的家老,一向以大久保长安为当家的家臣,然而如今家臣死去的消息,却未见有人通知你,更别说是举行葬礼了。此外,妻子也已被我带走,因此你根本无法动弹。越前家的处分已经结束,老臣们也都为了主人而担负起刑责……而我则奉将军之命,在返国的途中顺道来此探望一番……凡此种种,无非是希望上总大人能对自身的事情有所决断。毕竟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因此不论有人对你说了些什么,你都必须记住上总介就是上总介,务必秉持当仁下让的精神……身为一名拥有七十万石的太守,你必须凡事用心思考,找出一条最合乎义理的道路才行。对了,烟灰该丢哪儿呢?」
说完之後,政宗用力敲打烟杆的边缘,然後将烟袋丢在桌上。


忠辉瞪著布满血丝的双眼,茫然地望著天空。
这不是大吼几声就能解决的事情。
长安那已经发臭的尸体被抛在八王子仓库裏的黄金上……光是想像,就已经足以令忠辉毛骨悚然了。
更令人不安的是,原本是长安特地准备好让他带往罗马的联名书,竟然被视为意图谋叛将军的证据。
处於这种不利的情况下,难怪连父亲家康会命令政宗迫使五郎八姬和自己离婚。
在当今世上,唯一能够帮他洗刷罪名,使事情不再那么复杂的人,只有大久保长安和哥哥秀康,但是这两个人却都已不在人世。而且,越前家已经有两名重臣因为这件事情而遭到流放……
事实上,目前忠辉最想知道的,就是岳父政宗和哥哥将军秀忠究竟谈了些什么。然而,生性好强的忠辉,却不肯拉下脸来询问政宗:
「哥哥对你说了些什么?」
(一旦走错一步棋,则七十万石的领土都将付诸流水。)
但是,如果隐忍著内心的愤怒而乖乖地切腹自尽。岂不表示外间的传闻属实了吗?这么一来,自己必将遗臭万年,使後人蒙羞啊!
「这件事情真是有趣!」
「什么事情那么有趣啊?」
「五郎八姬居然不肯和我离婚!哈哈哈……普天之下真正了解忠辉价值的,只有吾妻一人吗?」
「我们先不谈女人的问题。有关大久保长安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
「舍弃他!」
忠辉好像丢掉一样东西似地断然说道。
「事情的起因是由於老臣们之间的派系争斗,而属於大久保忠邻派的长安,很不幸地遭到本多正信父子的狙击。在目前的情况下,如果我出面表示这是我家的事情,并坚持由我来处理的话,那么所有的怨恨全都会集中在我身上。」
「这么说来,你对长安留在八王子家中的儿子,也决定放手不管喽?」
「那个家伙居然连父亲死了也不来通知我!对於这种废物,我又何必费心地保全他的性命呢?」
「的确如此……那么,黄金因为来路不明而遭公家没收……你也无所谓吗?」
「那当然!反正黄金又不会腐烂,还怕它少了不成?再说,如果谁有更好的用途,那么谁就拿去好了。」
忠辉说到这儿,好像真的豁然开朗似地眯著眼睛笑了起来。
这个大胆的年轻人,一定又想到了什么好计策。
「看你笑容满面的样子,似乎心情下错喔!」
「岳父大人,我绝对不是一个胆小鬼。但是我作梦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出城,然後立即著手准备军旅事宜。」
「什么?准备军旅事宜……?」
「是的!所谓先发制人、兵贵神速,因此我决定在一万零两百五十石的领土之中,留下三千人守城,自己则率领一万五、六千名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行动。」
「哦,你可真是勇猛啊!敢问上总大人,你是打算率领一万五、六千人前去攻打江户吗?」
忠辉闻言不由得捧腹大笑。
「不,不是江户!我打算自越中出兵加贺,然後与前田的军队会合。对了,利常现在也在江户吧?其次还有客人身份的金泽之高山右近、小西如安。这些人同样都是天主教徒,因此只要稍加游说,他们的军队立刻就会加入我军,一起朝越前出发。当然,对於越前遭到处分感到忿恨不平的人,也在我的游说之列,然後向近江出兵。」
「这么说来,你是要攻打大坂城喽?」
「哈哈哈……将军身边的老臣下是已经认定这次谋叛行动的幕後指使者是秀赖大人了吗?因此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出兵,那么秀赖一定会泪流满面地开城迎接我才对。」
「的确如此……」
「凡事都有个开头。我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入大坂城,并且将秀赖、牢人及天主教徒全部掌握在手中,那么自然就有资格要求和父、兄展开交涉。这个主意不错吧?岳父大人!不必浪费太多的战力,就可顺利地解决所有问题。对了,你说船在七月可以完成,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问题是,船只造奸以後,你有什么打算呢?」
「当然是在七月以前和父、兄及老臣们尽量沟通,以期能够按照预定的计划,由日本朝向罗马出发喽!这也是大久保长安的心愿。因此,我认为根本不必去担心联名书的问题,一切就这么决定了,决定了!哈哈哈……」
忠辉的笑声使得政宗忍下住屏住呼吸。
「的确如此,这真是一场激烈的作战啊!」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伊达的公主不肯舍弃我上总介忠辉了吧?」
「嗯,的确如此!你的确具有我出兵摺上原时的气概及丰太阁在墨俣筑城时的鬼才。不,你的勇气甚至凌驾大御所在三方原迎击武田势时所展现的勇气。」
政宗对他赞不绝口。
(这份与生俱来的勇气的确颇不寻常。)
他的内心感到恐惧。但在恐惧之余,却又觉得充满希望。
(秉性如此优秀的忠辉,为什么没有人好好地加以辅导呢?这的确是家康的过失……)
想到这儿,政宗连忙摇摇头。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家康才要忠辉迎娶政宗的女儿,成为政宗的女婿吧?……)
「现在所要进行的作战,不论到任何地方都需要有武将同行。首先,你要率领一万五、六千人侵入越中,迫使富山举手投降。如此一来,金泽地区的天主教客将绝对不会坐等公家将其流放,而和你合为一股力量。至於对将军叔父感到不满的越前的忠直家中,必然会有家臣建议少主与上总介大人合而为一。因此,上总介大人率兵攻入大坂城的计划,十之八九能够获得成功。」
「岳父大人也如此认为吗?」
「那当然!不过,真正的问题还在後头呢!」
政宗突然压低声音,以近乎自言自语的口气说道:
「即使入城成功,也无法避免第二次的关原之战。不,也许规模远超过关原之役,成为决定天下谁属的大战呢!……你有这个觉悟吗?」
忠辉下意识地挺起胸膛,两眼闪耀著怒火。


「的确如此,这真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政宗拍膝大笑。
「这么一来,我和将军所商议的事情,全都变成儿戏了。哇哈哈哈……真不愧是我伊达政宗的女婿!如此一来,天下的地图势必得要重新改写了。」
「什么?天下地图重新改写……?」
「是啊!上总介忠辉大人率领大军进入大坂城,与秀赖握手言和,合力固守这难攻不落的城池……这么一来,丰太阁养子秀康的嫡子忠直及加贺的前田等人……再加上潜居陋巷、广布天下的牢人(流浪武士),都会大声欢呼,迎接你的到来……」
「哦?」
「目前散居国内各地的牢人们为数颇众,光是京师、大坂一带,就有将近十四、五万人……以全国来算,恐怕超过三十万人。一旦你的行为促使他们觉醒,并纷纷朝大坂城而来,那么东西军力均衡的态势就会打破。换言之,一旦为数超过三十万、五十万的天主教徒抱著殉教的决心而来,则大坂的势力必将超过百万以上。」
「但是,我的内部……」
这时,政宗用手指了指忠辉的鼻尖,然後以嘲弄的语气说道:
「虽然你的亲兵只有八千到一万人,但是却能聚集百万以上的群众。因此,单靠三、五名大将是无法掌握他们的。为了顾全面子,将军和大御所必然会全力作战,誓死不降:在这个前提之下,他们当然会召集大军展开攻防战。这就好像失火时碰到大风一样,情况之惨烈可想而知。」
「……」
「天下会因此而再度动荡不安。当然,秀赖一定会拱手把大坂城让给你,但是在这同时,你就必须取代他成为城主。船大概在七月就可以造好……因此这场战争必须在七月以前结束,然後你才能按照原先的计划,自由自在地航向世界。到了那个时候,上总介……就再也不是一个无名小卒了。相反地,你会成为改写日本地图的征夷大将军:届时,除了天主教徒以外,连罗马教宗和菲利浦三世也会匐伏在地迎接你。这么一来,自然能够使日本在世界舞台上大放异彩。」
忠辉突然陷入沉默之中。他作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率兵攻入大坂城的行为,居然会引起这么大的骚动。万一事情真如岳父所言,那该如何是好呢……?
这个後果是忠辉所无法掌握的。
「那些天主教徒个个以殉教为傲,根本不了解生命的可贵……一旦你领军乘胜追击,必然会使部队的秩序变得混乱,届时那些宗教狂热份子很可能会俘虏主张禁止天主教的大御所,然後处以火刑。对於这个可能发生的场面,你必须好好地考虑一下。毕竟,你该不会坐视自己的父、兄被杀吧?」
「……」
「同样地,我的立场也会变得非常微妙。身为人臣,我必须和大御所、将军家的兵力会合,共同朝大坂进军。」
「此外,对於必须讨伐的大名,也应该事先加以调查……这些事情你是不是都想过了呢?还有战後处理问题也会使你忙得焦头烂额,以致船只虽然已经造好,却迟迟无法上船。至於该提拔谁、该处罚谁,你都有腹案了吗?」
「等等!」
再也忍耐不住而打断政宗说话的忠辉,眼裏居然闪著恐惧的光芒,身体也微微地颤抖著。
「这件事……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情要问你……那就是将军和你到底谈了些什么?」
「哦,那件事啊,还是忘了吧!反正那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只下过是一番小小的人情话罢了……」
「小小的人情话……?」
「是的!在将军的眼中,上总介大人和尾张以下的兄弟一样,都是他年幼的弟弟,因此做哥哥的当然必须为弟弟设想……这只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哥哥他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政宗一度保持沈默。
「他所说的其实不怎么重要啦……将军希望用和帮助越前家忠直相同的理由,来帮助你。」
「和忠直相同的理由?」
「正是!那就是把责任推给已死的长安。他打算告诉重臣们,经过深入调查以後发现,这次事件完全是大久保长安一手所策划的,而他的弟弟根本没有谋叛的意思。」
「哦?」
「由於重要关系人大久保长安已死,故以往的一切自当一笔勾消。如此一来,就可以和越前家一样,只需处分重臣即可。将军的用意,是希望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从今以後兄弟和睦相处、共同治理天下。」
「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是指什么?」
「不久以後,我方将会与大坂断绝关系。换言之,将会展开一连串与禁止天主教有关的行动。」
「哦……」
「由於和大坂城之间的情势紧张,因此将军有意命我为宰领,在当地建造一座不亚於名古屋的坚固城池,负起动员人力物力的责任,这就是他和我商量的事情。」
「负起动员人力物力的责任,为我筑城……」
「正是如此!心性正直的人所想的,全都是正直的事情。将军家认为,为了预防万一,最好先在北陆道筑城。越後原是上杉家的旧领地,但是却由曾受丰家恩顾的百万石大名加贺所控制,因此必须在两者之间建造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以便为进攻大坂作准备。等到进攻大坂的行动展开以後,当然上总介也会出阵:如此一来,不就可以藉著功勋而将重臣们内心的疑虑一扫而空了吗?然後兄弟就可以和睦相处……而大御所也能感到安心。这就是孝行……将军这么告诉我。」
「这么说来,与大坂之战是无法避免的喽?」
「目前正在详细计划当中。」
「那么,将军打算派谁负责执行动员呢?」
「当然是由宰领率领北边秋田的佐竹、盛冈的南部、山形的最上、米泽的上杉、若松的蒲生、村上的村上、新发田的沟口、小诸的仙石、上田的真田、松本的小笠原、甲州谷村的鸟居……再加上加贺的前田共十三家,一起执行动员的工作。」
说完之後,政宗又将一根人情的钉子,朝忠辉的胸中刺去。
「虽说是动员,但是所需的一切费用,却不必由诸侯们去伤脑筋。换言之,将军决定拿出一部份自大久保长安那儿没收来的黄金,作为筑城费用:为了完成长安的遗志,将军决心将此城送给忠辉。不过,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进行动员工作。」
忠辉一语不发地望著天花板。
「将军似乎并未注意到上总介大人进军世界的雄图大略,而一心希望兄弟之间能够和睦相处,因此特地前来找我商量。不过,既然你已经另有打算,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人类和螃蟹一样,总是必须筑起一道鸿沟,才能够保护自己。」
两人的谈话如丝线断裂般地忧然而止。
「说话说得好累,我再吸一袋烟吧……这些烟草是哪裹种的,味道很不错。」
政宗再次拿起烟袋,缓缓地吸了一口烟。
这是狡猾的政宗惯用的伎俩。当政宗安静地吸著烟时,一旁的忠辉则目不转睛地瞪著天花板,似乎陷入了沈思之中。
直到政宗用烟袋敲打烟灰缸的边缘而发出「锵锵」的声响时,忠辉这才将视线调回岳父大人的身上。
「突然中断谈话,真是失礼之至。」
说完忠辉随即拍手召侍者前来。
原已退下的户田采女和明石志摩立即应声而来。
「赶快准备晚膳,并且好好招待陪同岳父大人前来的侍从,不得有误。」
吩咐完毕之後,忠辉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既然岳父和家兄已经详谈过,那么我的计划也必须稍作改变才行。」
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沈稳。


结果正如政宗所预期的。与其叱责而令其产生反抗心理,不如加以褒奖而令其自我反省,这就是对付年轻人最有效的方法。
(必须让毒气全部吐出来,才能够去除毒气……)
这就好像青涩的柿子必须放在烧酒裏浸泡,才能成为味道甘甜的柿子的道理一样。
因此,最重要的是让忠辉自己察觉到事态严重。一旦察觉以後,那么谈话的进行就会简单得多了。
「这么说来,你不打算辜负将军的一片好意喽?」
「那当然!既然哥哥肯为我如此费心,而我还不知好歹地一味猛进,那就是我的不对了。忠辉虽然不敏,但还不至於不识好歹。」
「的确,这是身为男子汉应有的气概。不过,如果你仍然执意进攻大坂城,那么恐怕大御所就要砍下将军的首级了。」
「更何况,我这么做还可能引发规模远胜於关原之役的大战……这么一来,岂不是有愧於天下万民了吗?」
「正是如此!」
政宗挨近忠辉的身边,拍膝说道:
「每当想到这一点,我总会觉得於心不安。一旦果真发生战乱,那么京师和大坂必将首当其冲地遭人焚毁。不,甚至连江户和骏府也无法幸免。如此一来,不但数百万的良民生灵涂炭,同时自己也会因为罪孽深重而陷於万劫下复之地,後代子孙更因而世代受人诅呪。所以,还是接受将军的小小人情才是上策。」
忠辉又笑了起来。由此可见,他的内心已经豁然开朗了。既是如此,那么他就不再是那个愚蠢、自以为是、顽固得令政宗无法打入其心坎裏的忠辉了。
这时,采女和志摩带领一群端著晚膳的侍女鱼贯而入。
「岳父大人,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今晚就留在这儿好好休息一晚,把它当做你自己的家吧!」
「真是太打扰了!」
「来,乾一杯吧!看在岳父大人的面子上,我当然会乖乖地接受兄长的好意。」
「应该如此!」
「这么一来,不但公主能够安心,而我也得以获救。虽然忠辉我的个性粗暴,但是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哥哥被人吊死、父亲遭到火刑,除非……」
「除非……?」
「有关建造洋船的事情,我还是有一些希望。假设父亲和兄长的老臣们仍然认定我有意谋叛,因而不许我乘船航行世界各地,那么我就只好辜负兄长的一片情谊了。不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的。更何况这也是我对大久保长安的……我……未成熟的……未成熟的我所能对他献上的最後一束馨香。」
政宗猛然别过脸去,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想不到这个外表看起来非常粗暴的年轻人,内心其实洋溢著浓厚的人情味。
(真是一个好青年……打从心底为长安哭泣。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曾为他的死掉泪,但是忠辉却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对长安猝死的悲伤……)
想到这儿,政宗不禁又轻笑起来。
「看来,这次是我政宗对女婿的负债了。由於我是受将军的请托而来,因此如果你仍执意进攻大坂城,那么我必无颜面对将军……谢谢你保全了我的颜面。你放心,洋船一定会在七月准时建造完成。好了,今天的谈话就到此结束吧!……今晚我打算好好休息一晚,待明天一早即开始进行检地工作。为了不负独眼龙之英名,我伊达政宗为你建造的城池,绝对不亚於加藤肥後守所筹划的名古屋城。哈哈哈……叫那些小厮和那名女子进来吧!她是不是叫阿刈……?」
当阿刈进来时,政宗又恢复了喜欢恶作剧的本性。
「阿刈,当主母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好好地照顾殿下,知道吗?好了,这根本没什么好害羞的。来,你赶快为殿下斟酒啊!主母下在时,殿下就完全交给你喽!不过,你可千万不能让其他女人接近他,知道吗?哈哈哈……」


大久保长安死亡的消息正式送达幕府,是在这一年(庆长十八)年的四月二十五日二早年六十九岁。由於他是因病死亡而非意外致死,而且遗体又已火化、葬礼也已举行完毕,因此幕府方面并未加以干涉。
有关越後筑城的问题,在松平上总介忠辉尚未正式向将军秀忠提出请求之前,幕府是采不闻不问的态度。
但是到了四月二十五日葬礼过後的第十一天,也就是五月六日时,八王子的阵屋却已纳入关东代官及江户町奉行之手。
当时尚未制定监视诸侯的监军制度,因此所有事情全部由将军及其近臣们直接统御、指挥。
五月十九日,长安之子及手代、下代们全部被捕,并交由诸大名管理。
没收八王子住宅的理由,并不是绿色小盒中那份被视为意图谋反证据的联名书,而是指称金山奉行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因为他用不正当的名义隐藏挖掘所得的黄金。
其于三人明知父亲中饱私囊却不加以劝谏,故与父同罪,按律应予以斩首。至於长安的妻子和藤十郎之妻,则暂时寄居於石川家,听候发落。而女儿中的一人,则在五郎八姬的恳求之下,由她负责看管,成为伊达家的一份子。
从表面上看起来,大久保长安的家族似乎已经完全断绝……但这毕竟只是表面而已。事实上,许多未被长安正式承认的庶子仍然散居各地,因此即使是在今日,恐怕日本国内还有不少他的子孙呢!
绿色小盒在长安死去的仓库中出现後,很快地被送到将军秀忠的手裏。藉由这个小小的盒子,证明了将军秀忠和弟弟忠辉之间感人的手足亲情。
为忠辉在越後高田筑城的申请,於四月下旬至五月上旬之间由将军秀忠正式向家康提出。当时准备工作已经就绪,而设计书也已经拟好,但是家康不知何故并未立即答应。
家康认为,高田筑城的计划和陆奥月之浦的洋船建造有所关联,因此坚持不肯答应。
经过一番努力之後,终於在七月二十二日获得了筑城的正式许可。一获得许可之後,筑城的工作随即如火如荼地展开。
七月二十二日这一天,也正是於五月四日抵达平户的英国使节戴利斯携带英王詹姆士一世的国书,一边观赏日本的风光,一边由平户出发前往骏府的旅行期间。
因此在这段期间裏面,除了必须赶工建造船只,以便前去拜访罗马教宗和菲利浦三世之外,还必须为迎接英国使臣而展开各项准备工作。
这些事情全都发生在幕府宣布天主教为邪教,并通令全国加以禁止之後。在这种时候拓展和欧洲国家的外交……由於这对家康而言,是一段摸索、迷惘的阶段,因而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城内各处。
但是,因为外交问题和大坂城等国内问题纠结在一起,因此当禁止天主教的命令颁布以後,信奉该种宗教的牢人们,即以雪崩之势向大坂城集结。
有人认为,家康之所以在七月二十二日以前坚决下许筑城,但是二十二日以後却突然改变态度允许筑城,主要就是为了刺激大坂及信徒们……换言之,他认为唯有一战,才能收拾残局。
英国使节戴利斯抵达骏府,是在八月二日。
之後,於八月四日谒见家康、呈递国书。
八月十日,自骏府起程前往江户。
八月十三日,於江户城谒见将军秀忠。
至於离开江户、回到骏府、再度谒见家康,达成在日本各地开设英国商馆的协议,并获得治外法权的朱印,则是在九月一日。
接著回到京都,进行开店计划,则是在九月九日。其时家康已经接受三浦按针,也就是威廉·亚当的建议,与英国、荷兰等新兴国家握手言和,共同致力发展贸易关系。
当家康於七月二十二日为了筑城许可而将政宗召至骏府时,一切都还没有做成决定。
「噢,你来啦!听说江户逮捕了包括索提洛在内的邪教徒,是真的吗?」
家康一开口就询问政宗这件事。
「是的。由於可能会被处以火刑,因此连一向镇定的索提洛也吓得脸色发白。」
「後来将军把索提洛交给你了?」
「是的……不过,那是因为赶走威斯卡伊诺是目前最重要的工作。」
「是吗?这么一来,索提洛总算可以放心了。对了,船会按照预定的时间完成吗?」
「是的!造船的工程几乎都已经完成,预计这个月内就可以下水试俥了。」
「怎么?难道你那些船工们真的偷到了高明的造船技术吗?」
这种说法虽嫌露骨,但是政宗却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就好像盗贼的父亲一般。没错,我是偷到了他们的技巧。」
家康苦笑著摸摸额头。
「我年纪大了,性子难免急躁了点。不过,也许我才是真正的盗贼呢!在我闭眼之前,所有我想要的东西,都可能被我盗走。」
「即使真是盗贼,你所偷的东西,也是用在这世上啊!」
「不、不是这样的,陆奥大人。问题在於,我必须把这些东西留在国内才行。如果我表现出太过强烈的欲望,恐怕会招致神佛的谴责。」
家康侧头说道:
「一旦我的欲望太强,那么神佛就会很快地把我的生命收回去。我已经七十二岁,也算活得够久了,因此即使现在就死,也不敢有所怨言。不过,万一我在途中被神佛召回,那么善後工作就要拜托你了。」
政宗吃惊地望著家康,然而後者却显出无比认真的表情。
「丰太阁出兵朝鲜,却必须由我来收拾残局。诸如此类的事情,似乎早在前世就已经注定了。这是神佛的计算,因此人类当然无法了解。不过,完全不加考虑却是属於凡愚之人的疏忽,所以为人处事必须时时小心、谨慎,不可稍有怠忽。」
「大御所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所以才叫我来的吗?」
「是的!在我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家康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似地,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我并不想作战,但是却不得不战:我希望尽快结束战争,但是似乎办不到。因为,所有的人都急著向前冲。在这种情况下,我很可能会在中途倒地不起。这时,如果大坂方面提出谈和的要求,那么不论如何都要说服将军答应。秀赖是将军的女婿,翁婿之间终究还是应该保有一份特殊的情谊。」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
「不,这不是我的想法,而是从太合最後智慧中所产生出来的重要布局……总之,善後工作最为重要。」
「善後工作……你是指……?」
「在我死去之後,务必使和议成立。如此一来,秀赖才能安然地离开大坂城。」
「原来如此!但是,非这么做不可吗?」
「由於城池不足,因此大坂日後将作为幕府的出城,而这也是在越後筑城的原因……虽然是来自於忠辉的请求,但是如今情势急迫,所以我希望你能赶快著手进行。」
政宗刹时哑然无语。在这个重要时刻裹,越後筑城的目的居然转变为……
这是多么技巧地转移话题的方法啊!从某方面来看,越後筑城似乎完全是为了秀赖。
「你知道吗?也许很快就会发生战争了。到了那个时候,筑城就具有三种重要意义了。」
「哦……?」
「第一是让那些奉命担任国家动员的大名们勒紧马的腹带。国内已经十四、五年不曾发生战争,难怪大家的腹带都变松了。」
「的确如此!那么,第一个就是要东国诸大名们提高警觉的药喽?」
「是的!第二就是让忠辉吃点甜头。对於这匹不给糖就不能驾御的悍马,我实在不知道如果不给它糖的话,它会跑到哪裏去。」
政宗无言以对。事实上,将军秀忠的计划,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只是他并不像父亲那样,会直截了当地说出「糖」这个字眼。
「第三当然就是对大坂的警告喽。禁止天主教,压抑上杉、蒲生、前田的军力,并命他们在越後筑城……用意就是要让那些被鲜血蒙蔽了双眼的大坂老臣们知道,这些都是关东方面为作战所做的准备,藉此警告他们不得怠忽。」
政宗下意识地用扇子遮住嘴巴笑了起来。
「的确如此!大御所果然思虑周详。不瞒你说,这些事情政宗连想都没有想到呢!」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是啊!不过……我还要请教你一件事情。关於你所谓的善後事宜,究竟是指什么呢?」
「哦,你这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还是没改嘛!」
「大御所,你下是说我的女婿是一匹难以驯服的悍马吗?」
「你不觉得吗?」
「你说他是一个不知道会往哪裏走的家伙……万一这匹悍马在大御所你死去之後,因为意见不合而率军攻打将军家时,那该如何是好?」
家康闻言不由得蹙起双层,使得眉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你是在问我吗?」
「是的。事实上,只要是合乎道理的事情,忠辉他终究会想通的。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万一人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那么又该怎么办呢?」
家康慌忙地用手擦擦鼻尖。
「对於你的问题,我并不准备回答。死了这条心吧!陆奥守,我是不会上当的。」
「什么?上当?我并没有……」
「不、不、不!这是一种带有陷阱的询问方式。万一事情真的发生,而我要求你成为将军的同志时,你一定会说自己必须顾及翁婿之情,所以我才不会那么粗心大意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你能成为天下的同志。不瞒你说,我之所以将身後事交代给你,主要是因为我相信你的判断不会发生错误。换言之,我只相信你一个人。」
「成为天下的同志……」
「正是如此!一旦你认为将军和女婿都没有统御天下的能力时,那么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你都必须立刻起而代之,尽早取得天下。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当然更不知道天下的寿命有乡长。不过,任何事情都瞒不过神佛的法眼,因此就有像光秀那样,只当了三天王就死的例子,但也有人能够持有天下百年、二百年。但是,陆奥守,我希望你仔细想想,为什么我不能答应让忠辉乘船航行世界各地呢?……不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因为这匹悍马只会破坏日本在国际间的信用,招致各国的反感。而我所要拜托你的,就是帮忙系住那匹悍马,让它乖乖地待在高田城的马廐裹。」
听完家康故意以轻松的语气所说的话後,政宗又笑了起来。只是,在他人听起来,他的笑声却有如捶首顿足的哭泣声一般。


事实上,家康早就知道在月之浦所建造的洋船,是政宗为了让忠辉实现航行世界的美梦而建的。
不过,他却坚决地不许忠辉上船。
此外,他还说高田筑城只是让忠辉尝点甜头,就好像暂时系住悍马的马廐一样,因而使得政宗产生一股莫名的恐惧感。
父子情深乃是人之常情,因此家康在两地之间建造一座易守难攻的城池,作为安抚忠辉的作法,实在令政宗不敢恭维。
「不让他乘船出海,而把高田城当作是关住悍马的马廐……这么说来,大御所是打算等大坂和天主教的事情处理完毕以後,才让上总介出城喽?」
「正是如此!」
家康以淡然的语气回答道。
「如果我让他为所欲为,那么即使是你伊达政宗,恐怕也无法收拾。他会变得和大久保长安一样……」
家康叹息道:
「我当然很爱自己的孩子,但是忠辉已经深受长安的影响而逐渐走向自我毁灭之道,因此我必须为天下著想。对一个在上位者而言,长安的确是天下难得的至宝……但是他却把忠辉引向歧路,你知道吗?陆奥大人!」
「我……坦白说,我实在不太清楚。」
「年轻真好,纵使有几分粗暴也无所谓。但是,对一个具有智慧和毅力的年轻人而言……亦即对拥有天赋才能的年轻人而言,他们是不会甘心於躲在平凡的世界裹的。」
「噢,你的话令我愈来愈迷惑了。」
「是吗?事实上,你自己本身在某个时期裹也和忠辉一样,不论是才能或毅力,都称得上是出类拔萃。但也因为如此,所以你自认为应该拥有天下……结果导致父亲在畠山被杀的悲惨下场。」
政宗缓缓地调整呼吸。
「你不得不杀了自己的弟弟、让母亲逃往最上家,不得不发起暴动、斩杀了无数人命:这些不幸事件的发生,全都是由於你太过年轻了。」
「……」
「你知道吗?义经被兄长赖朝放逐,而成为悲剧人物:而织田信长则因母亲、弟弟和家臣均与他为敌,以致正值盛壮之年即告死去。他们的才能和实力是有目共睹的:然而,才能和实力并不能保证一个人终生的幸福与安泰。事实上,不管是多么杰出的年轻人,都会缺少一种东西。一旦忽略了这项自己所缺乏的东西,那么最後必然会造成不幸的悲剧。」
「敢问大御所,你说年轻人都会缺乏一种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为了我……希望你坦白地告诉我。」
政宗满脸通红,情绪显得非常激动。对於自己这种年轻气盛的表现,他的内心充满了羞愧。
家康的态度也开始变得比较激动了。只见他那布满皱纹的眼窝,逐渐充满了血色。
「那是人类幸福的秘诀,是言语所无法形容的。」
「真是残忍啊!如果才能和实力是导致不幸的要件,智慧和才干会造成破灭,那么年轻人岂不是要丧失生存的勇气了吗?」
家康并没有直接回答政宗的问题。
「年轻人所缺乏的……是慈悲的美德。智慧和才干会使一个人变得过於执著。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他们会率性地策马前进,把周围的人置於铁蹄之下,恣意地加以践踏。」
「哦!」
「一寸的虫,五分的魂……人类的生命是由神佛所赐,因此当然非常重要。事实上,人类本身只不过是神佛的枝叶罢了。如果我们毫不珍惜地砍伐枝叶,那么必将招致神佛的愤怒。一旦激怒了神佛,则我们本身也会日渐枯竭。此外,五分之魂的怨恨意念不断地堆积,则会阻挡人类的前进之路。你想,这样的人怎么能够获得幸福呢?」
说到这儿,家康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事实上,当关原之役正在进行时,我在清洲城内曾经发生中风的现象。」
「你、你说什么?在清洲城?那不是从岐阜到赤坂的几天前吗?」
「正是!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在九月十一日晚上刚吃过饭後发生的事。当时我正和藤堂高虎会面,命他带著我的亲笔函到长岛城去见福岛的儿子正赖。此外,我还一边喝著睡前酒,一边告诉藤堂,明天一早我就要动身到岐阜去了。突然之间,我左手所拿的酒杯『哐啷』一声掉到地上去了……」
「原来如此!」
「当我准备俯身拾起酒杯时,不禁大吃一惊,因为我发觉自己的左手居然不听使唤。正确地说,是自手肘以下都无法动弹了。我想我下能让高虎看到这幕情景,於是告诉他,我觉得自己似乎感冒了。我想要叫他退下,但是又发现自己的舌头居然也下听使唤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用唯一能动的右手,示意高虎退下。这时我才觉悟到,自己的身体正遭遇某种不可思议的疾病之侵袭……而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完全是神佛的意思。之後,我吃了小厮们送来的药,然後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事情。我觉得神佛已经不再眷顾我了,我很快就要死了。不过,在我死去之前,一定得要更加仔细地思考一番才行。」
对政宗而言,这是他首次听到家康的述怀。据他所知,当家康自江户出发之後,沿途并未在任何地方停留过:但是到了清洲城後,却连著十一日、十二日停留了两夜。
不过,到了十三日当天,他又浩浩荡荡地自清洲出发,并且迅速地进入岐阜。当天夜裏,他下令马印、旗鼓、洋枪组、士兵等先行前往赤坂,企图给西军来个措手不及,挫挫他们的锐气。
那么,中风真的是在十一日夜裏,也就是两天前抵达清洲的那天夜裏发生的喽?……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身为一名武人,我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死在清洲城内的榻榻米上。不管怎么说,这次的战争毕竟是出於无奈……因此我希望神佛不要过问我所做的事情。我知道凡事都在神佛的计算之中,但是如今大敌当前、战事一触即发,即使我想後悔,也已经来不及了。於是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赶到战场上去。或许是神佛听到了我的祈祷吧?十二日还麻痹、无法动弹的左半身,十三日居然又可以动了……对於这件事,我曾经在清洲好好地想了一整天。我在想,在自己的一生当中,是否曾经违背过神佛的意愿?」
「但是到了十三日早上,你又出发了呀!」
「是的,因为我一直不相信自己会死在榻榻米上。不过,在我由清洲出发时,左手臂依然无法动弹。进入岐阜之後,我派旗印和士兵们先行到赤坂去,而自己则准备吃晚饭。当我拿起筷子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发现自己的左手拿著碗,右手拿著筷子……当我全神贯注地指挥大局时,疾病竟然不药而愈了……这是最令我感到吃惊的地方,因为此一奇迹是在我浑然忘我地思考时发生的……这时的家康,再也没有昔日的固执和偏见了。至此我才领悟到,能够活著是最令人喜悦的事情。但在生存的同时,我希望自己是活在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正因为我有这个想法,而且热中於这个想法,因而使得我的中风完全痊愈了。」
政宗茫然地叹了一声。
(这位老爷子是在自说自话吗?……)
想到自己居然怀有如此邪恶的想法,政宗不禁感到十分羞愧。
「也就是说,在浑然忘我之际……身心都会配合神佛的意念而改变。这个世间的实相,都是经由神佛的慈悲而创造出来的,如春天来临时百花盛开、秋天来临时开花结果。拥有孕育草木的慈悲之心,也拥有孕育人类的天地之慈悲,这个慈悲就是世间的实相……这层领悟,就是年轻人因为执著所产生的智慧和实力中所欠缺的。想要用这种欠缺领悟的智慧和实力与世间的实相争斗,则孰胜、孰败可想而知。然而,互相争斗的结果,只是徒然造成疲劳、困顿及挫折罢了。忠辉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因此,在这次事件街未完全结束之前,我希望他能乖乖地待在马廐裏。趁著这个机会,他可以慢慢地体会天地之理。」
话一说完,家康立即拍手召唤侍者前来。不久之後,政宗的面前摆满了各种大小不同、全部刻有「慈悲」字眼的茶瓶。
「这就是慈悲,一切都拜托你了。」


在回家的路上,政宗觉得自己有如置身云端一般,脚步蹒跚、不稳。今天家康的言行,著实令他感到十分迷惘。
自从去年年底奉命修筑仙洞御所以来,他就忙於在月之浦建造船只。如今造船工程尚未结束,便又再度奉命於高田筑城。然而,当他想到家康告诉自己,在高田建造一座气派豪华的城池,只是为了把忠辉这匹悍马关在马廐裹时,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如果在高田筑城的目的只是为了使它成为马廐,那么到达江户的政宗就必须立刻赶回仙台才行。
如今,月之浦方面的船已经造好,因此必须尽早让威斯卡伊诺和索提洛乘船出海。
从各地涌来的信徒,已经纷纷进入大坂城避难了。相对地,关东、关西会战的时刻,也一天天地逼近了。
一旦把威斯卡伊诺和索提洛送离日本,那么即使家康真的展开与大坂作战的计划,船只也不会遭遇危险。
「日本的德川幕府和英国人、荷兰人勾结,企图将旧教徒全部引入大坂城,然後一举将其歼灭。」
乘著政宗为他们所建造的船只逃离日本以後,索提洛和威斯卡伊诺必然会迫不及待向菲利浦三世告急。藉著威斯卡伊诺的舌粲莲花,菲利浦王的大舰队必然会很快地朝日本而来。
不过,真正令政宗心绪大乱的是,上总介忠辉并没有在这艘船上。
忠辉无日不在期待著船只出海日子的到来,而索提洛也一直希望能与上总殿下同行。在忠辉的想法裏,旧教徒安泰的希望和自己的梦想是相连的。
(然而家康却断然拒绝忠辉渡海的要求……)
因此,目前必须先取得索提洛和威斯卡伊诺的谅解,并且派遣一位够份量的代表与他们同行,否则後果不堪设想。
另一个让政宗感到头痛的问题是,对於家康的拒绝,自己该如何向忠辉解释呢?
应该派谁当作代表,才能得到索提洛和威斯卡伊诺的同意呢?
总之,一定要尽快在日本国内找到一个够资格当代表的第三者才行。
(我必须尽快在家中挑出一个适当的人选,似便在进攻大坂的战事开始之前,及时把他们送走……)
政宗觉得内心波涛汹涌。
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自己必须在一抵达江户之後,就立刻带著索提洛赶回仙台。
在返回仙台的途中,必须找机会向索提洛说明忠辉无法和他们一起渡海的事,并在抵达仙台之後立即选出代理大使。
因此,最重要的是索提洛必须能够配合,并且对於政宗的意志要能慎重地加以实践。毕竟,在目前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形下,任何事情都马虎不得。
(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奇怪的了……)
在行经箱根的途中,政宗坐在马上几度摇头苦笑。
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这件事情都显得无比的错综复杂。
(这位老爷子不论是对什么事情,总是以天下为优先考虑……)
在从仙台到月之浦的路上,政宗再度想到,虽然船造好了,但是却不能出海……这种失望的打击,相信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
(为了天下著想,有时也必须杀人才行。)
(可是……这么一来却会触怒神佛,以致无法获得慈悲的实相。不过这也无所谓啦!哈哈哈……)
骑在马背上的政宗忘我地放声大笑,使得身旁的侍从大感吃惊。
这时,政宗一行人已经离开了箱根。
(很好,很好,我也会说不输给老爷子的谎话了。毕竟,与其杀人,倒不如说谎,这样也许反而能够得到慈悲呢!由於说谎太过方便,因此连释迦牟尼也会胡说一通……)
如今,不论是忠辉或索提洛、奉命代表忠辉的人、菲利浦三世、罗马教宗,都不可避免地卷入政宗发自慈悲心的漫天大谎之中。
「停,我要下马小解。」
这天的天气非常晴朗。而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则是秀吉那令人难忘的一夜城。
政宗下马以後,故意面对一夜城的方面,解开衣带准备小便。一阵寒牵声後,只见一道抛物线形的小水柱浙沥沥地落在地上。
「嗯,轻松多了。对啦,为了编造这个横跨世界的大谎,我得先到将军的怀刀柳生但马守宗矩那儿去,吓吓那个家伙才行。」
这时对於事情的先後顺序、轻重缓急,政宗的心裹已经有了腹案。
「哈哈哈……一切都变得顺利多了。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当初在对面山上会见太阁时一样年轻。嗯,心情真好!」
政宗高声地对青翠的山脉喊道,然後用力地扭动腰杆,甩掉残余的尿滴。


「但马,你知道为什么我从骏府回来以後,要特地来到贵府吗?」
两天之後,政宗於夕阳西下之际,来到了位於道三河岸旁的柳生住宅。一向终日人声鼎沸的柳生住宅,此时却意外地寂静无声。
「在政宗这一生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惊讶过。你知道吗?大御所居然说要把天下交给我。」
甫由城裏回来、换下武装的宗矩,一边擦拭额上的汗珠,一边笑著向政宗点点头。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
「原来是这件事……你是说什么事啊?事实上,大御所对将军家和其他的孩子们根本都不信任。」
「的确如此,所以他才把天下交给你啊!」
「你不要说得这么轻松,但马!要想统治天下,可下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因此即使他真想把天下交给我,恐怕我肩上这副老骨头还承担不起呢!」
一听这话,宗矩立即呵呵笑道:
「那么,你认为我该怎么对将军说呢?」
「你不要故意绕圈子说话。这次的事情,我只对你一个人坦白。不瞒你说,我很担心在发生万一的情况时,我的动向成谜会招致许多人的误解。」
宗矩这才收起笑容,露出奇妙的表情,俨然以政宗的知己自居。
「事实上,除了在越後造城以外,他还把将军、上总介、江户、大坂、英国、荷兰、菲利浦大王等人的事情全都交给我。这是因为,大御所认为自己将不久於人世。」
政宗不著痕迹地射出第二支箭。不过,宗矩却一点也不惊讶。
「哦?那你就有得忙了。」
「忙?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想展翅凌空,让马和船都追不上我。」
「那是每个人的梦想啊!这么说来,你很快就会陪著索提洛朝领国出发喽?」
「当然喽!如今进攻大坂的传闻,早已传遍各地……在天主教徒街未发生暴动之前,必须赶快把索提洛和威斯卡伊诺赶出日本才行。老实说,我真希望自己也在那条船上。」
「可能吗?依你的个性……」
「我知道!现在既要负责越後筑城的工作,又要执行禁止天主教的命令、筹划进攻大坂城的事宜、辅佐将军家……这么多事情缠身,我当然不可能离开日本。」
「除此以外,你对上总介大人是不是有不满之处啊?」
「就是这件事!所有的事情全都加在我的肩上,使得我根本无法展翅高飞。」
宗矩极其严肃地把手放在膝盖上:
「很遗憾地,我家并没有翅膀:因此,如果你有比翅膀飞得更快、更好的稀有宝物,那么希望你能把它借给我。」
他以爽朗的语气说道。
「但马,你又故意兜圈子寻我开心了……毕竟,这并不是棋盘上的斗智问题。因此只要走错一步棋子,就会使得整个日本陷於大乱当中。对了,那个英国国王叫什么来著?哦,是詹姆士一世。据我猜测,詹姆士和菲利浦很可能会把日本当成他们互相争斗的战场。果真如此,即使我是受托统有天下,也没有脸去见大御所啊!」
「嗯,我了解。」
「你、你说什么?你了解……你了解什么?」
「伊达大人,不论你有什么计划、有什么举动,我都不会感到惊讶的。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要我去告诉将军……如果有人谣传你要谋叛,那么将会对你造成很大的困扰,以致无法专心工作?」
「嗯,你总算开窍了,但马!」
「你放心!我会好好地跟将军解释清楚,你安心地去做自己的事吧!」
以奇妙的表情说完这一番话後,宗矩又笑了起来。
「事实上,伊达大人,詹姆士和菲利浦等人的事情根本不用担心。」
「为什么?这些人不是一直想要统治全世界吗?」
「话虽如此,但是日本国内的大人物却认为他们不值一顾。」
「哦?你说的大人物是指大御所吗?」
宗矩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论是伊达政宗或柳生宗矩,都有相同的想法。」
「噢,你又在胡扯了,但马。你认为你真的能够了解我的想法吗?」
「哈哈哈……我绝对能够猜中你的心事。伊达大人,你不要感到懊恼。」
「有什么好懊恼的,你只不过是在吹牛罢了。」
「说到你正在建造的大洋船……你真打算把它当成索提洛和威斯卡伊诺的放逐船吗?」
「是啊!既然大御所不准上总介大人上船,而我又不能离开日本。总之,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说到这裏,我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双会飞的翅膀。」
宗矩又轻声笑了起来。
「不可以笑,但马!这样对我未免太失礼了。」
「真抱歉……不过,没有翅膀就不能办事……伊达大人,你这种想法实在太奇怪了。」
「可是,刚才你不是说我家有一样稀有的宝物,而你想要借吗?」
「是啊!那是一样能够超越时空、自由自在飞翔的东西,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而且,我希望你能把它借给我。」
「到底是什么宝物呢?」
「就是在这儿的心啊!」
宗矩拍拍自己的心窝部位:
「说到罗马,心就能立刻飞到罗马去;想到大坂,它就飞到大坂去:想到京都,它就在京都。
换言之,心可以到任何地方而不受限制。更有甚者,它还能够和已经死去的人自由自在地会面,甚至飞到日出之处。这么美好的宝物一旦忘而不用,那么身体还有什么用呢?……哈哈哈……说到这件事情,倒令我想起来了。如果我的家中有人不了解心的使用方法,那么家父石舟斋必然会怒不可遏地从墓裏面爬起来,把那个呆瓜好好教训一顿。这就是柳生的心法……它不像一般的翅膀那样,一旦太累了,就会使整个躯体掉落下来。正因为它完全没有这层顾虑,所以是非常重要的宝物。」
「哦!」
对於宗矩所说的话,政宗只听到一半就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了。因为,他的心早已翱翔在万里之外的苍穹间了。
(原来如此……如果把特地建造的船只当成纯粹的放逐船,那的确是愚不可及的事情。虽然忠辉不能搭乘该船,但是可以另外再想办法……一定还有其他活用之道。或许,这是神佛特地给我的暗示吧?)
「这个吹牛的家伙!」
宗矩说完之後,轮到政宗笑了起来。
「你啊!最好赶快把这个柳生心法传授给将军家,否则一旦将军对我伊达政宗所做的事情感到疑惑,那么这就是你的过失了。想不到日本国内居然会有伊达政宗和柳生但马这样的人,哈哈哈……但马!你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吹牛大王。」
政宗笑著说完之後,很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此时他已经暗自决定,明天一早就要朝仙台出发。
顶部
性别:女-离线 蒂法
(蕾纳斯)

白衣郡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
组别 轩辕公主
级别 安西将军
好贴 9
功绩 175
帖子 3176
编号 55402
注册 2005-12-15
来自 why
家族 最终幻想


发表于 2006-1-5 12:08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ICQ 状态 Yahoo!
=================NO.05鹏鸟南飞=================




匆匆离开柳生的家中以後,伊达政宗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很快地调转马头朝向左边。
「殿下,这条路好像不对吧?」
持枪陪在一旁的布村多之助以为政宗走错路了,於是试探性地问道。
将马头朝向左边,是从镰仓河岸走到神田桥的方向,但是伊达政宗的家,却是位於相反方向的外樱田。
「没错,没错!事实上,我只是想再次看看江户而已。」
多之助接口道:
「殿下毕竟还年轻啊!」
他急急忙忙地跟随其後。
也许他是要到镰仓河岸看新完成的丹前风吕。
「哦?我还年轻吗?事实上,我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
「不,我是说你的心境很年轻。」
「那当然!如果我现在就老了的话,那以後该怎么办呢?」
说完以後,他又自顾自地坐在马背上捧腹大笑。
「柳生这家伙真是一个吹牛大王!哈哈哈……」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日本国内有我伊达政宗。好了,你再骑那么慢的话,可就赶不上我喽!」
政宗於一桥御门前通过水道桥,然後一成不变地向左转,依照牛込见附、四谷大木户、赤坂喰违的顺序巡视外壕沟,最後才回到自己的家中。原来他只是绕了江户城一周而已,并没有做其他的事。
在回家的途中,他静静地坐在马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是他经常会停下马来,背对著江户城,眺望围绕在城外的人家。
「回到家裹,他便立刻换下身上的衣服。
「阿波!谁是家中最有耐性的男子呢?嗯,可以从老臣之中挑选……我立刻就要出发回国了,赶快叫索提洛准备一下。」
一次被问三个问题,伊达阿波感到很惊讶。这时,政宗放声大笑说:
「你觉得很奇怪吗?阿波。哈哈哈……」
「到底怎么回事?出发回国的事早就准备好了,索提洛大人正在等你回来呢!」
「阿波,江户好大啊!」
「啊……是的!索提洛大人也说,他走遍世界各地,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宽广的街道。」
「真是令人惊讶!如果有人想要围攻这座城的话,那么至少需要二十万大军。」
「什么?进攻江户城?」
「不,我们的责任是保护它。」
「原来如此……」
「你说原来如此……我告诉你吧!大御所已经决定把这座城交给我了,不过不是最近,而是再过二、三代以後。当然,如果这些子孙不贤的话,那么身为祖先的我一定会感到气短。」
说到这儿,政宗突然止住微笑。
「怎么啦?阿波,你的脸色好苍白啊!」
阿波不停地颤抖著。由於政宗的话实在毫无脉络可寻,因此他不禁怀疑政宗是不是生病了。
「殿下……你、你真的没事吗?」
「咦,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啊!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不,我只是担心殿下。刚才你说……你说大御所有意把江户城交给你的事,绝对不能传进他人的耳中……」
「噢,原来是这件事啊!」
「是的,正是这件事。由於殿下的孩子是越後的女婿,因此一旦你所说的话传了出去,恐怕将军会对那孩子不利……」
「唉,你不必担心啦!」
「啊……?」
「柳生那个吹牛大王认为,日本国内只要有伊达政宗和柳生宗矩在,詹姆士和菲利浦一定会吓得牙齿打颤。」
「的确如此……」
「咦,你侧著头在想什么?是不是连你也认为我发疯了呢?」
「不、不!我绝对没有……」
「好,那么我们就继续说下去吧!不瞒你说,大御所请求我让我的孩子担任二代将军、三代将军呢!」
「请求你……?」
「是的!他觉得以他的年龄来说,随时都可能死去。」
「这件事等他死後再提也不迟,万一给旁人听见了……」
「哈哈哈……」
虽然政宗表面上笑著,但是心底却陡然窜起一股寒意。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这么害怕家康呢……?)
甚至连我的家老也……想到这儿,政宗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了,我了解了!现在赶快去准备饭菜吧,阿波。」
「遵命!」
「吃完饭後立刻叫索提洛来见我。在展开旅程之前,我要先和他谈一谈。」
「遵命!」
阿波好像终於放心似地,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然後朝门外走去。


待阿波离开之後,政宗又喃喃自语道:
「在不知不觉当中,这儿已经成为真正的大江户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也可能被击溃……」
事实上,江户城内的市街及城堡本身都像和政宗比赛谁长得快一样,不断地朝外扩大。
当家康於天正十八年(一五九零)进入江户城时,这裹共分为子城、中城、外城,并有所谓的「静胜轩」及「泊船亭」,是一个与太田道灌命名完全吻合的荒野平城。
其时城的四周是一片草地,并没有石墙。至於壕沟本身,则非常宽广,约有十间左右。大体而言,此地颇具乡土气息,民风十分淳朴,而且经常举行为镇守该地的平河天神及日枝神社所办的村祭。
城代由远山右卫门大夫政景担任。不过,当时并没有人想像得到这裹会出现像大江户这样的市街。
直到现在政宗仍然记得,家康自从来到此地以後,就将小田原之役後的总收入及领民辛勤耕耘後所缴纳的稼穑九十三万石作为修复城池的费用,并由奉行天野清兵卫及山本带刀统筹支配。
当时在此的诸侯,每人可以分得一万石及五名人夫,受其统辖的人口总数不超过五百人……但是在不知不觉当中,此地已扩展为两百八十万石的领地,市街成为大江户,城堡本身也变得比大坂城更加气派、豪华,而且成为历代征夷大将军的居城。
其实这种改变是理所当然的。入城之初拥有不及五百名人夫的家康,如今却拥有百名以上的人才,而且每个人都有十万石的封土。此外,由于家康的作风深得人心,因此在短短的数年之内,就有几十万人聚集於此,使得他的声望日隆。
(这座城池没有被破坏的理由……)
但是,江户城之所以能够缔造今日的成果,也许正如家康所言,是由於神佛的加护也说不定。
(虽然具备了智慧和才干,但是如果没有神佛的慈悲,那么仍将频临於毁灭的边缘……)
这句话令政宗十分在意。在智慧和才能方面,政宗自认为绝对不亚於家康。然而,虽然政宗在建造仙台城时也是绞尽脑汁……却总觉得有不足的地方,因此政宗的内心感到十分怨恨。
(在神佛的眼中看来,我到底有哪一点比不上家康呢?……)
家康以神佛为中心,因此他所做的事情,全都是为了天下。
(如果天下不能掌握在我的手中,那么我要如何处理呢?……)
待阿波送上晚餐之後,政宗便很快地吃完饭。在整个吃饭的过程当中,他几乎都没有开口。平心而论,政宗确实非常庆幸到现在为止,家康和秀忠都非常信任自己;但是,万一这种情况改变了,那么又该如何是好呢?
大久保长安就是最好的例子。长安因为同情忠辉的处境而做出有违常理的事情,结果家康方面却毫不宽贷地加以处分。
晚饭之後,政宗静静地坐在桌前,再次屈指计算。此时他才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难题,竟然多得数不完……
在众多的难题之中,最困难者莫过於告诉忠辉,虽然船只已经造好,但是他却不能乘船出海……乍听这个意外的消息时,那匹悍马不知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呢!
其次是必须尽快进行筑城动员,再其次则是寻找代替忠辉上船的人选。
不,在这之前更重要的是,必须让原本打算和上总殿下同行的索提洛和威斯卡伊诺了解整个计划改变的原因。
事实上,威斯卡伊诺并不认识忠辉,不过索提洛却对忠辉知之甚详。因此,如果要让他答应换一个代理人,那么首先就必须编些巧妙的谎言才行。
此外,大坂之役何时开始呢?
战争会是怎样的规模呢……?
在政宗屈指计算之际。
(可怕!真是可怕……)
政宗觉得全身冷汗直流。
以为了天下著想为由,家康请求政宗届时必须设法说服将军秀忠交出政权,把所有的问题加诸在自己身上。而家康现在所做的,却是:
(藉著褒贬,使对方充份发挥功能。)
政宗突然有这种感觉。
(对於这种老奸巨滑的老狐狸,神佛居然会对他如此慈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想到这儿,政宗不禁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
「索提洛神父来了!」
伊达阿波在隔壁房间喊道。
「哦,快请他进来,我正等著他呢!」
话声甫落,纸门随即轻轻地被拉开,首先进来的是政宗的妻子爱夫人。不,除了爱夫人之外,原本应该待在浅草住宅的忠辉夫人五郎八姬也和索提洛一起来了。只见三人不约而同地在胸前划上十字,并且露出神妙的表情。
政宗「啊!」地低呼一声。
「你……你们全都来了?」
突然之间,他觉得头上一阵燥热,甚至连声音也嘶哑了。
有人说,人在撒了一个谎之後,往往必须用一百个谎来圆谎。事实上,潜藏在内心的结,通常必须藉由谎言来加以各个击破。不过,看到三人都忧心仲仲地等待自己宣布消息,政宗实在不忍加以斥责。
站在政宗面前的三个人,表情都显得十分凝重,似乎不知道自己是该相信神,还是相信丈夫、父亲的谎言。政宗知道,对付这些人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政宗略略调整坐姿。
「哦?你们三个人都来了,也许这是上帝的旨意吧?现在先把纸门关上,坐近一点,我有重要的……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记住,绝对不可以泄露给其他人知道。」
政宗故意压低声音,露出严肃的表情。但是就在同时,他的脑海裹却突然浮现家康和柳生宗矩装佯的样子。


「今天我特地去巡视江户城的周围。」
即使是在此时此刻,政宗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这个谎言。
「这座城池真是广阔,而且非常壮观!」
直到目前为止,政宗所说的全都是实话。事实上,江户城的确令政宗忍不住拍膝赞叹。所以,原本正在思索问题的索提洛,这时也以认真的表情附和道:
「正是如此!你瞧,这是瓦雷基山德耳·瓦里弥雅送到罗马的信,我把它抄下来了。信内对江户的敍述,和殿下所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索提洛边说边自口袋裏掏出一张小纸片。政宗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用日文写道:
「江户的市街长约四里、宽三里;人口之众,是欧洲各大都市所无法比拟的。在城郭之内,有周长一里半的牙城,此外还有龟甲状的铺石、围绕著三隍的建筑……(中略)其壮丽奇巧,令人叹为观止……」
政宗再次拍膝大声说道:
「嗯,的确是如此!」
「在当今的日本,足以和江户媲美的大都会,还有三个,那就是骏府、大坂和京都。不过,每一座城内都没有真正神的教义……」
「对极了!正如你所说的……」
对政宗而言,索提洛的一番话就好像帮助船只前进的水流一样,使得他能够顺利地开始编造自己的谎言。
「神父,你一定要好好地保重身体。我相信等你再度回到日本时,必然已经荣升为大主教了。届时,你就可以解救这些可怜的羔羊了。当然,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裏面,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这群羔羊。」
「喔,我一定会回来,我一定会带著教宗的正式许可回来的。对了,上总大人什么时候抵达仙台呢?」
「这……这件事嘛!」
「上总大人……不,从现在开始我要称他为殿下。一旦上总殿下抵达仙台以後,我们马上就可以启航了。」
「这、这、这件事……神父!」
「这件事……到底是哪件事啊?船不是已经造好了吗?最好早点出发。」
「早点出发……不,关於这件事……我也觉得早点出发较好。不过,还是应该先计划一下才对!」
「计划早就已经决定,现在只等付诸实行了。」
「是吗?可是,呃……这个季节似乎不太适合。」
「季节……?」
「是的,季节不太适合。」
政宗终於找到了一个藉口。当然,一旦找到藉口以後,则整个谎言的构造都变得不一样了。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家康卖弄狐狸技巧的那一套。
「没错,神父!我们很快就要到仙台去,不过由於船的准备还不太充份……因此随时都可能发生故障。更何况这是一次长途旅行,所以一定要贮备足够的水和食物才行。再加上招募船员,至少也要花上一个月的工夫。」
「话虽如此,但是我还是觉得早一点启航……」
政宗夸张地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八月初是绝对不可能启航的。据我所知,在日本沿海附近,一年当中有两百一十天是属於风不平、浪不静的日子,而且经常有狂风豪雨自南部吹来,对吧?爱子。」
面对丈夫的询问,爱夫人很快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後点头道:
「情形的确如殿下所言。」
索提洛不禁发出叹息。
「那么,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发呢?」
「不论如何,总是得等到南边风平浪静以後才能出航。据我所知,在这种时候向南航行的船只,都无法安全地回来。因此,最快也要等过了两百二十天以後风向转变了,才可以启航。我来算算,大概……要过了九月十五日以後吧!」
「九月十五日……这么说来,还要再等两个月喽?」
这时政宗突然眼露金光,双手不停地拍打膝盖,似乎又想到了其他计划。
「我有事情和你们商量。刚才我去巡城,结果发现了一椿天大的秘密。阿波,你到外面看著,不许任何人接近一步。夫人和公主都能在这儿,或许是由於上帝的慈惠吧?总之,我想到了一个可以解救国家的方法。」
这时的政宗,再也不是方才三人进门时所看到的政宗了。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声音和呼吸变得急促。这时的政宗在他人的眼中看来,有如文殊菩萨的化身一般。更令人惊讶的是,他扯谎的灵感也有如神助般地不断涌出。
不,应该说他使得谎言和事实结为一体,以致自己也陶醉其间,成为智慧的俘虏。
这种神秘的妙境,或许只有所谓的恶魔、政治家、诈欺专家或天才才能体会吧?
「在我说出自己的计划之前,我希望能够听听夫人和女儿的真心话。我先间公主,大御所对於上总介有意开放日本门户的想法极表反对,因此如果上总还要勉强去做,则恐怕连性命也会下保。」
结果索提洛的反应比公主更强烈,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了。
「公主,你认为让大御所和自己的丈夫互相争斗,是一件好事吗?」
五郎八姬冷静地看著父亲,然後以倾吐心事的语气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对於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
「不行,你非回答不可!现在,我就把为什么一定要你回答的理由告诉你。事实上,大御所并不是禁止天主教的始作俑者,而是将军秀忠!」
「……」
「大御所比将军更疼爱上总大人……虽然他嘴裹并没有这么说。总之,他认为上总大人对於世事还不太了解,因此根本不适合远赴欧洲游历。否则万一回不来了,那该怎么办呢?因此对於这件事情,他必须特别慎重考虑才行。你知道吗?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政宗的声音变得非常急迫。
「对年老的父亲来说……这种想法是可以理解的。而且,英国的使节已经快要抵达平户了。事实上,使者戴利斯正带著英王詹姆士的亲笔函从平户出发,朝骏府方向去了……神父,你知道吗?詹姆士一世和菲利浦三世事实上是水火不相容的仇敌……一旦英国方面得知菲利浦三世所派遣的使者威斯卡伊诺所坐的船上,有日本大君的儿子……那么情形将会如何呢?」
索提洛的表情显得更加紧张了。看来,他似乎根本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听说詹姆士一世所统领的英国海军,很多都是海贼出身。因此据我猜测,他们可能会在中途袭击我方的船只。果真如此,则上总介大人唯有不在船上,才能逃过一劫,否则一旦身在船上而又遭到袭击,那该如何是好呢?当我们置身船上时,命运就有如一叶孤舟般地操之在天;届时不只是威斯卡伊诺将军,甚至连索提洛神父、上总大人也会一同葬身鱼腹……大御所早就预知这些可能的情形,因此他感到十分担心,这也正是他断然拒绝上总大人乘船出海的理由。公主,你想我应该让他上船呢?还是动用众人的力量劝阻他,另外选派一名代表上船出航呢?这就是我要和你们商量的秘密大事。」
「……」
「大御所担心的事情还多著哩……更何况,我听说将军家和英国比较接近,所以厌恶天主教而喜欢英国派的宗教。此外,如果上总大人不听兄长的阻止而坚持出海,那么必将导致兄弟不睦:如此一来,不但我必须居中仲裁,而且大御所也不得不出面处理。届时万一上总大人被捕,那该如何是好呢?如果外人以此要胁日本,并且提出不合理的要求,那么必将导致日本和英国之间发生战争。同理,如果西班牙也提出下合理的要求,则我方也势必要与之一战。由此看来,上总大人乘船出海的决定,可说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大御所极力反对。事实上,这也使我感到非常困扰。因为大御所所说的,确实很有道理……现在,你们觉得如何呢?还是由夫人先说吧!到底该不该让上总大人上船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政宗的话刚说完,公主突然放声大哭。
那是因为,公主一直梦想著能和丈夫一起乘船航行世界各地。
「嘘,你哭得太大声了。公主,你忘了吗?不可以让其他人听见啊!」
「父亲大人,请你答应让我回越後去吧!」
「你回越後做什么?」
「我会好好地把事情分析给上总大人知道。」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到底要不要让他上船呢?」
「我决定亲自前去劝阻忠辉上船。」
「是吗?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的想法了。那么,夫人你有什么竟见呢?」
「既然大御所反对……那么当然只好终止了。」
「是吗?好,我知道了。那么神父呢?」
政宗轻声问道。不可否认的,他的说话的确很有技巧。虽然他没有想到自己能轻易地一次就说服这些人,但是他的心裏著实感到松了一口气。
(并非我没有爱心,而是这实在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如此一来,索提洛当然也就不好坚决反对了。毕竟,他也非常爱惜自己的生命。
「既然神父也同意了,那么阿波,我们必须赶快找出代理人选才行。刚才我回到家裹时,不是问过你了吗?在我的家臣当中,谁是最有智略、耐性的人呢?」
这时,一直闭目聆听的索提洛,突然睁开双眼,以严肃的表情看著政宗。
「殿下,我有事要和你单独谈谈。」
「哦?神父对上总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索提洛用慌乱的眼神看著爱夫人和五郎八姬。
「到仙台的这段路程还很长呢!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好好谈一谈。」
政宗的话刚说完,索提洛又立刻恢复了笑容。
「神一定会救助信它的人,两位夫人大可放心。」
当然,像索提洛这么狡猾的人,是不会轻易就中了政宗的计的。


索提洛和政宗联袂前往仙台城的旅程,成为两人互相揣测对方心意的间谍之旅。
根据各种迹象显示,索提洛似乎认为忠辉之所以无法按照原定的计划上船,完全是由於政宗临时改变心意所致。
察觉到这一点之後,他对政宗之所以让船出海的目的,当然十分清楚。
换句话说,政宗是故意要把自己和威斯卡伊诺赶出日本,然後进攻大坂……
「殿下,大君仍然决定进攻大坂吗?」
索提洛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而政宗则非常诚恳地回答。
「是的。不过,并不是因为大君讨厌天主教,而是为了安定世局,所以才不得不忍痛一战。」
索提洛顿时哑口无言。既然家康已经决心一战,那么政宗当然无法反对。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以忠辉作为人质的话,或许可以迫使大御所收回成命。
遗憾的是,政宗并没有察觉到索提洛这个突发的奇想。
对索提洛而言,忠辉不但是个能够得到罗马教宗信任的重要使者,同时也是一个非常有用的「人质」。
当时幕府已经正式颁布禁止天主教的命令,因此如果不是政宗的帮助,索提洛恐怕早已遭到火刑。
在四处充满危险的当今日本国内,唯一能够帮助虔诚的信徒免於被捕命运的地方,只有大坂城。
因此,首先必须安排信徒至大坂城避难,然後利用这段期间造船出海回到罗马,设法达成大君和天主教之间的和议……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首先索提洛必须成为教宗的大主教。当然,副将军政宗确实非常重要,但是上总殿下忠辉大人更是不可或缺。
忠辉是大君之子,也是政宗的女婿。因此,一旦忠辉也在船上,那么大君就不会贸然进攻大坂城,而政宗也会尽力阻止战事爆发;如此一来,大坂城内的天主教徒就可以得救了。想到这儿,索提洛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因此,尽管政宗百般说明必须找人代替忠辉的理由,但是索提洛却始终下肯答应。
在前往仙台的途中,索提洛说道:
「我觉得再也没有比日本更好的国家了,因为它是世界上最接近天国的地方。所以,我也不想上船了。」
一旁的政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是否已经了解索提洛的计划,或是仍对自己的错误计算充满自信?总之,当政宗在度过白河关,来到妙关寺休息时,突然告诉索提洛许多丰太阁曾经说过的自傲话语。
「神父,在你回来之前,我会先建好七座大教堂等著你。其中三个分别建在江户、骏府和京都:至於其余的四个,你认为应该建在哪裏呢?」
「嗯……」
「我猜一定是一个在大坂、一个在仙台。只是这么一来,根据已经划分完毕的土地来看,似乎只能建在大本山附近。据我所知,大本山位於那须野原,是个会冒烟的活火山。」
「原来如此!」
「在环绕著这座山的附近,建造世界第一的教堂。哈哈哈……由於这山的火山口能为日本信徒烧出上帝所恩赐的茶点,因此不论是大君也好,将军家、上总大人也好,相信对於我的请求一定不会有异议的。哈哈哈……」
当他停泊在片仓小十郎所领有的一万六千石的白石城时,这些话又被重复了一遍。
但是,索提洛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事实上,由於胸前挂著十字架的索提洛,经常露出天主教徒特有的严肃表情,因此两人之间有时根本无法继续交谈。
两人就在这种沈默的气氛下抵达了仙台城。在翌日就要赶往建造新船的月之浦的前一天晚上:
「我有话要告诉殿下。」
索提洛从和威斯卡伊诺相邻的城内西郭的白鹤殿出现,然後在小厮柳生权右卫门的带领下,来到了政宗起居室所在的内庭。
他的手上拄著像摩西所用的天然原木杖,显得步履蹒跚,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然而,当他看到政宗时,却毫不犹豫地一口气说道:
「殿下,我下去月之浦了。」
「哦?有什么事先进来再说吧!」
「上帝不让我去。他说:大坂城内的信徒和上总殿下正面临被杀的危险,你怎么可以丢下他们,独自返回罗马呢?……仔细想想,我确实不该这么做。」
(该来的终於还是来了……)
政宗心裏暗想道。
「这么说来,你认为这次的出航行动应该中止喽?」
「这是上帝告诫我的话……」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上帝……」
说到这儿,政宗才猛然察觉自己的失言,於是只好歉然表示:「我真不会说话……」
「我的意思是说,上帝他……他真的这么说吗?」
政宗慌忙地掩饰自己的过失,然後点头说道:
「事实上,我也同意神父你的看法。」
「哦?殿下也赞成吗……?」
「是啊!这是一次非常危险的旅行。当我还在旅行途中时,英国的使节似乎已经到达骏府了。因此,当他正在将军面前数落菲利浦三世的罪行时,一旦知道我的船要出海的消息,那么很可能派兵在海上伏击我方。事实上,骏府已经快我一步派人送消息来了。」
说到这儿,政宗的眼睛再度闪著异样的光芒。
(我该如何说服索提洛神父呢?)
斗志能够激发智慧,而智慧能使斗志更加坚定。
「权右卫门,把红色的葡萄酒拿来。此外,玛丽亚也很久没有看见神父了,所以你去告诉威斯卡伊诺将军,请他把玛丽亚借给我们一会儿。记住,不能让他误以为我是要把人讨回来喔!不,不!还是派一个说话比较练达的人去较为妥当!对,就叫支仓六右卫门去把玛丽亚借过来吧!」
政宗连珠炮似地说完以後,又看著索提洛说道:
「你真的想要中止出航吗?果真如此,那么我也比较放心了。但是,一旦中止航海计划以後,我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掩护你了。事实上……」
他看看四周,然後低声说道:
「事实上,我要向你忏悔,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索提洛瞪大了双眼。
「哦?是什么事啊?」
「我根本不该怀疑神父你的。不瞒你说,我确实有意背叛当今的将军家,改由我的女婿上总大人担任将军之职。」
「什么?你要谋叛……?」
「嘘!小声一点。事实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日本成为拥有真正教义的国家,然而现任将军却似乎比较倾向於同为天主教的英国教派。因此,我才千方百计地让自己的女婿成为使者……这就是我的阴谋。」
听到政宗那低沈而又强硬的声音,索提洛脸上的肌肉不禁微微地颤动著,而碧绿的眼眸中也闪耀著金黄色的光芒。


「殿下意图谋叛将军家……?」
索提洛已经完全陷入政宗的诡计裏了。於是他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後,才曲身凑近政宗,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值得庆幸的是,大坂的秀赖和上总介大人一向处得很好。」
「我也深有同感!毕竟,大家都是天主教徒嘛!」
「所以,我并不希望将军对大坂用兵。不瞒你说,我认为与其进攻大坂,倒不如和秀赖大人同心协力,共同推翻将军,改立上总介大人为新任将军……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噢……那么你认为该怎么做呢?」
「我随时可以变成夺取将军性命的叛徒,但是即使我把自己的心意告诉秀赖大人,他也绝对不会相信。」
「的确如此!」
「所以我才想到让上总介大人担任使者,居中与各国交涉,希望能由菲利浦三世那儿借得三艘军舰。不过,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会谈,绝对不能泄露给第三者知道,懂吗?」
「三艘军舰……?」
「正是!一旦开始进攻大坂,将军必然会派我担任先锋,因此我想把自己的计划坦白告诉秀赖大人,以便拖延发动总攻击的时间……这就是作战策略,你了解吗?」
「我了解,我当然了解。」
「然後,当上总大人率领三艘军舰堂而皇之地登陆大坂湾时,情形又将如何呢?」
索提洛激动得不停地颤动著。看来,这位神父并不畏惧作战。
「这么说来,你打算用大炮攻击将军的大本营喽?」
「正是如此……」
政宗再次压低声音,然後用手摸摸鼻尖。
「我当然不会特意去攻打他。因为一旦秀赖和忠辉联手从海、陆两方面发动攻势,那么将军根本毫无胜算。不过,我相信将军应该下至於笨到连这一点都不懂吧!」
「应、应该是吧?……」
「这么一来,将军就必须宣布隐居,而上总介大人则得以名正言顺地接替他为将军。不用损失一兵一卒,就可以使日本成为天主教国……这确实是一个很高明的计谋吧?」
「计谋……这有什么奸忏悔的呢?」
「可是,如果上总大人和神父都不上船……那么我的计划就全部泡汤了。也许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吧?因为他认为我不该背叛将军……因为弛打从心底厌恶我的卑鄙行径,所以故意破坏我出航的计划。」
「哦?」
「不过这样也好。万一你们真的启航了,我还真不知道上总大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神父是否平安无事?船只有没有发生故障?天候如何?会不会遭遇狂风暴雨呢?……如此一来,我反而必须时时刻刻地担心著你们。」
「……」
「如果不出航……那么情况又截然不同了。毕竟,只要大家觉悟到自己可能会在大坂城内被火烧死而毫不畏惧,那么一样可以上天国去。」
政宗边说边观察索提洛的反应。只见索提洛茫然地望著天空,身体不停地颤抖著,使人分不清他是兴奋,还是害怕。
(这么一来,胜负就已经决定了……)
政宗假装颇有悔意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藉以掩饰脸上的笑意。
就在这时,走廊的那端突然响起了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在下一秒间,抢在支仓六右卫门之前进入起居室的,是已经送给威斯卡伊诺的玛丽亚。
玛丽亚大喊一声「殿下」,随即奔向政宗的怀裏。
她像婴儿般地放声大哭,一边拚命地往政宗的怀裏钻。
「威斯卡伊诺……不喜欢,不喜欢!玛丽亚喜欢殿下……」
跟在她身後跑进来的,是神情紧张的支仓六右卫门及柳生权右卫门。
「玛丽亚,你怎么啦?」
室内的气氛完全改变了。六右卫门和权右卫门露出困惑的表情,而政宗则面红耳赤地将双手伸到背後,藉以支撑上半身。
只有索提洛依然镇静地望著天空,令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看到伟大的天父了。
「不喜欢!」
玛丽亚的哭声盖过窗外的松籁和蝉鸣,响彻了整个房内……


为了安抚玛丽亚,政宗确实费了好大一番工夫。
玛丽亚用生涩的日语一再地表示,她真正喜欢的人是政宗。
玛丽亚认为,政宗是上帝为她挑选的丈夫……换言之,她认为自己是政宗的第八位夫人。因此,虽然日本并不崇信一夫一妻制,使得她被迫必须入境随俗,和其他女人共同拥有一个丈夫:但是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政宗的妻子,威斯卡伊诺怎么可以对人妻日夜逼奸呢?
如果只是偶而一、二次,倒还可以忍受,然而威斯卡伊诺却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对待,因而使得身为政宗夫人的玛丽亚的自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在这同时,身为妻子的玛丽亚对於丈夫政宗不在身边保护自己一事,也感到非常气愤。
陪伴在妻子的身边,是丈夫的义务。而玛丽亚深爱丈夫而不愿意离开他,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这就好像猫夫人的吵闹一样。女人在生气之时,总是很难运用智慧,而是像孩子般地放声大哭……此外,她们还十分坚持自己的主张。玛丽亚认为,丈夫无权逼迫妻子与他人通奸,因此她的吻如雨点般地落在政宗的身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地想一想。我知道你很懊恼,不过白天不要对我做这种事,等到晚上、等到晚上再说。」
这时索提洛终於也开口说话了。
虽然政宗并不知道他对玛丽亚说了些什么,但是他的话刚说完,玛丽亚就立刻放开圈在政宗脖子上的手臂,满脸愧色地离开了政宗的身边。。
「真是对不起,殿下……」
对政宗而言,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只差一步,索提洛就要落入自己的陷阱当中……但是在这个重要的时刻裹,玛丽亚的疯狂亲吻却把一切都搞砸了,这是政宗始料未及之事。
更叫政宗吃惊的是,玛丽亚居然不喜欢同文同种的同胞,而喜欢自己。
政宗的内心深受感动,於是重新对索提洛说道:
「伊达政宗真是罪孽深重之人……我愿在此向你忏悔。」
然而索提洛并没有回应他的忏悔,反而转身对同为虔诚天主教徒的支仓六右卫门说道:
「仙台是不是也有转教徒?」
他以另一种方式探询有关改变信仰的事情。
「当然没有!」
表情严肃的六右卫门迅速地摇摇头。
「在殿下的劝导下,已经入教的当地、当藩之信徒们,均未受到颁布禁令的影响而改信其他宗教。」
「哦,那真是可喜可贺之事!谢谢你,殿下!」
政宗突然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他发现谈话的内容又逐渐回到原来的主题上了。
「在当地的夫人和孩子们,都在等待殿下的恩典呢!唉,这赵旅程使我身心俱疲,权右卫门,麻烦你带我回去休息吧!」
「遵命!」
柳生权右卫门连忙伸手扶住正要起身的索提洛。
眼见不能再把索提洛引回陷阱裹去,政宗不禁恨得咬牙切齿。但是他又不能当面斥责玛丽亚,於是只好幸幸然看著索提洛离开。更何况,刚才政宗自己也说,如果索提洛不上船,他反而比较安心……虽然心裹并不这么想,但是话既已出口,又怎能打自己的嘴巴呢?
「喔,那么你好好休息吧!看你好像真的很累了,小心不要摔跤哦!」
政宗一直送他来到门口。
这时,走廊上再度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报告,是秀宗大人和片仓大人前来表示问候之意。」
六右卫门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政宗依然背对著门口用心地思索著。
身为庶长子的秀宗,这时已是一个挺拔的年轻人,正在等待初次临阵的那一天的到来。後来秀宗得到宇和岛十万石封地,是在翌年大坂冬之阵(战)和议达成後的十二月二十八日。
「殿下!秀宗大人他……」
「我知道了!噢,小心神父的脚步!」
令政宗感到厌烦的,下是秀宗,而是跟在秀宗身後的生母猫夫人饭坂氏。
饭坂氏是个无可救药的醋坛子,据说经常带头欺负玛丽亚。
「六右卫门,把玛丽亚带到房裏去。秀宗已经是个大人了,我相信他会了解的。我已经很累了。」
「是……是的!」
「快去吧!蝉都已经叫个不停了。」
政宗背对著门口下达命令,然後假装观赏庭院中的花木……
对政宗而言,仙台家中的吵杂比江户住宅更令人难以忍受,而且经常使得他神经疲劳。
「父亲大人,你回来啦!」
秀宗急切的声音裏洋溢著喜悦。


位於陆奥牡鹿郡的月之浦,昔日是葛西氏的船只停泊场,最初名为著之浦。
在吉田东伍所著的《大日本地名辞书》中,曾对这个地方能让洋船出帆一事提出质疑。
「事实上,月之浦并不能用做建造新船的场所。因此,很可能是由於南蛮船遇风漂流至附近,乃将残破的船只拖到此地整修或仿造西洋方法重新建造。之後复与索提洛商议,并召向井(将监)前来,在岸边进行建造工程。」
此地是否适合作为建造能够航行至世界各大海洋的船只,我们不得而知。
但是对於有过仙台筑城经验的政宗而言,在获得家康的允许以後,此地便成为学习西洋造船技术的绝佳场所。
此地距离日船出入最为频繁的荻之滨约有半里,亦即桃之浦的西南方。位於浦内的小鲷岛,是一个天然的避风港。
此外,这裏也是气仙东山所产木材的集散地。
虽说是偷盗他人的技术……但是在严禁建造大船的当时,即使是政宗,也不能太过於明目张胆。因此,对率领著手下的船工人来到这裏的幕府之船手奉行向井将监来说,此地确是建造大船的最佳场所。
这艘看起来像座小山的大船由於被涂成黑色,故又称为黑船。至於船身则是用铁打造而成,故看起来气势宏伟。
其中,舢板的材料是来自气仙东山所伐的木材,而滚木则是来自片滨通的磐井江刺。
根据记载,这艘船的长度为十八间、宽五间半、高十四间一尺五寸,中央的大帆柱为松木所制成,高十六间三尺(约三十公尺)。而像山字形般地立在舷前、舷後的木柱,也是以松木制成,长九间一尺五寸。船上的人员约在一百八十至两百人左右。
这艘黑船自船台开到水上,是在七月二十三日,正式出航则是在九月十五日。在这五十天当中,海滨附近的居民每天都可以欣赏到这艘船的威容。
此外,船帆所需的布料及张帆的绳网,也都不是普通的材料。
当船只下水之後,内部的完成工作也就此展开,因而船中敲打的声音下绝於耳。
一天,有艘从桃之浦的方向、挂著伊达家旗帜的船缓缓地朝黑船驶来。而坐在船上的,则是政宗、秀宗、支仓六右卫门和索提洛。
来船於湾内右转,缓缓驶进黑船与泊船场之间。这时,穿著华丽阵羽织的秀宗站在船首,将手圈在嘴边大声喊道:
「奉行在吗?向井将监大人……家父政宗已由江户来到此地了。」
话声甫落,甲板上立即出现了一个同样身著阵羽织的男子,此人即是幕府御船手奉行向井将监。当他发现来者是政宗父子之後,精悍的脸上立刻浮现了笑容。
「喔,你们来啦?我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很快地从仍为白木的阶梯上走下来。
「嗯,光看将监脸上的笑容,就知道船已经快造好了。」
政宗对身旁的索提洛说完之後,随即又转头对向井说道:
「将监,你是不是要向我吐吐苦水啊?」
「哈哈哈……才不是呢!我只是觉得把这艘船交给殿下实在太可惜了。不瞒你说,我真希望把这船开到江户去,让将军家大开眼界呢!」
将监笑著回过头来,发现索提洛已经快步走上阶梯,於是连忙摇手高声制止道:
「不行,这是不祥之兆,神父!你必须等到最後才能上去,否则会触怒了船神喔!」
索提洛慌忙地让秀宗先行。
「哈哈哈!将监,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嘛!你什么时候变得会为这种小事计较呢?这位索提洛神父原本要在江户被处以火刑,但由於他是个吉祥之人,所以才得以逃过一劫,并且来到这裏。现在,你怎么可以不让他上船呢?」
「哦?处以火刑……那么是谁救了他呢?」
「当然是将军家喽!神父,你不必担心,跟在我身後来吧!」
政宗催促索提洛继秀宗之後登上甲板。
「哇,真棒!」
当双脚踩在那两寸厚的船板上时,政宗对索提洛说道:
「纵使开船好手向井忠胜,现在也还不能乘著这船到西班牙或罗马去。所以一定要仔细地检查一遍,以确定这艘船是否真能开到海上去。」
「喔!这个神父……是陪同殿下前来检查的吗?」
「是啊!他是奉了将军之命而来的。」
「原来如此!方才我的态度太恶劣了,请原谅!哈哈哈……」
向井将监忠胜是拥有五千石封地的旗本兵库头正纲之子,於庆长二年开始成为秀忠的手下,当时年仅十六岁。
但是这时忠胜却已经是个三十二岁的成熟男人了。此外,他也是大坂冬、夏两军之中九鬼水军的副大将。虽然後世对他的评语不佳,但他却是公认最具盖世气概的江户子之元祖。
「你可不要太小看他啊!现在,赶快带我们四处看看吧!」
政宗故意亲热地拉著索提洛的手来到甲板上。
在站上甲板的那一瞬间,索提洛也忍不住「哇」地赞叹一声。
当时,随著威斯卡伊诺前来的南蛮技术人员,都已经不在船上了。
目前他们正住在桃之浦的洞仙寺。由於他们的外表和日本绝不相同,因此附近的女孩对他们是又好奇、又害怕。
「怎么样?神父。由於负责造船的技术人员以日本人居多,因此船内的设计、装潢较偏向於日本风格。我相信以这样的船,一定可以航行至世界各地了。等威斯卡伊诺看到了它,必定会非常高兴的。」
接著,一行人在向井将监的引导下,到船内各处巡视。
在湛蓝的晴空下,不时可以看见小鲷岛上隐隐若现的点点渔舟。当这幅如梦幻般的景象映入眼帘时,再加上和煦的阳光、徐徐吹来的海风,不禁使人昏昏欲睡。
突然索提洛回头对政宗说道:
「日本人真棒!造的船真好!」
说完以後又凑近政宗的耳边:
「这艘船到底要做什么用呢?」
他小声地询问道。
「啊?做什么用?」
「既然上总殿下和我都不坐这艘船,那么它要做什么用呢?」
「当然是送走威斯卡伊诺喽!毕竟,威斯卡伊诺也在等著这艘船的完成哩!」
政宗故意假装若无其事的态度,然後藉故离开索提洛的身边。
但是索提洛却跟著移了过来。
「这么说来,这条船的初航所搭载的……不是日本人喽?」
政宗边走边摇摇头:
「虽然上总介大人和你都不上船,但是其他的人仍然按照预定的……都会搭乘这条船。」
「喔!那真危险……有威斯卡伊诺那么愚蠢的人在船上。」
政宗更是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
「让这个笨蛋早点回去不是更好吗?否则留在身边也是个麻烦。不过,现在威斯卡伊诺却具有相当微妙的地位。首先,他会回到墨西哥和总督打个招呼,然後再带著这班人到西班牙或罗马去游历一番。当然,这正是大家所热切期待的。」
「这、这真是……」
「事实上,我也很想一起去呢!只可惜无法成行。因此我只好找人代替上总介大人,以便把信呈给菲利浦三世和罗马教宗。」
「那么,代替上总殿下的人……是哪一位呢?」
「当然必须是一个处世圆熟、技巧、不会闹出笑话、为日本招致耻辱的人喽!在我的家老当中,以支仓六右卫门常长的教养最好、信仰最坚定,因此我决定由他来代替上总大人出使罗马。」
「支仓大人?」
「正是!纵使威斯卡伊诺在中途舍弃他们,也不必担心他们会遭到杀害。凭支仓大人的才干,我相信他不但能够保住全船人的性命,甚至还能说服总督,让他们堂而皇之地到欧洲去……总之,他们一定会全力完成任务,把日本国的副将军伊达陆奥守政宗的亲笔书信和贡礼带到欧洲去的信。」
索提洛猛地停住了脚步。在这同时,他紧紧握住了政宗的手,嘴唇不停地颤抖。
索提洛一直想把忠辉当成人质带到船上去。
但是,即使忠辉不上船、索提洛也不上船……船仍然会按照预定的计划出航。
(这真是人算下如天算……)
他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仔细观察以後他才发现,现在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多余的人。
不,不仅多余!当幕府开始进攻大坂,整个国家陷於纷乱之际,自己很可能再度面对火刑的威胁,因而必须四处逃亡才行。
索提洛握著政宗的手,绿色的眼眸凝视著天空,身躯摇摇晃晃地跌坐在地。
「神父,你怎么啦?」
支仓六右卫门和秀宗很快地跑了过来。
向井将监回头大声召唤家臣:
「喂!伊势八,神父晕船了,快拿加贺的混元丹来,让他舐舐就没事了,哈哈哈……」


就在这时——
在松平家的浅草住宅中,负责留守的久世右近正忙著准备送夫人五郎八姬返回越後的事宜。
对家老右近而言,这次的越後之行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既然现在让夫人回国,当初又为什么硬要拆散这对年轻人呢?……)
据他所知,当把夫人带回江户时,原本双方是打算要「离婚」的,因此惹得右近几度为这对硬被拆散的爱侣泪流满襟……
如果这对年轻夫妻是彼此怨恨对方……那么离婚未尝不是好事。但是,他们两人明明恩爱有加,为什么父母反要活生生地分开他们呢?……当时每想到这件事,他就会感到既悲伤又生气。
为了让五郎八姬把心从忠辉的身上收回来,他还故意运用了小小的离间之计呢!
「殿下仍然梦想著坐船出海,因此经常召唤海边的渔夫和舟子们,一起讨论出海的事情。此外,在你走後不久,他就纳了一名侧室,每天和她饮酒作乐,根本就忘了你的存在。」
在提到侧室这两个字时,右近还特别加重了语气,然而五郎八姬却充耳未闻。
不知是由於太过自信或原本就不善嫉护,因此她总认为自己不在丈夫身边,忠辉当然会觉得寂寞。
「新纳的侧室乃和贺忠亲的女儿,名叫阿刈。如今殿下已经为她置了一栋屋子,叫做南部之方,两人的感情很好……」
这时五郎八姬反而柔声地劝慰右近:
「尚未确定的事情不要乱说,我知道殿下不是那种光凭阿刈就可以安慰的人。当然,他也有不能向人倾吐的寂寞,所以才藉著饮酒作乐来排遣,他的心情我完全了解。」
听完五郎八姬所说的话後,右近的心裹更是焦急,恨不得立刻跑去见政宗,求他让公主回越後去。就在这时,伊达家的家臣伊达阿波突然到来,而且还带了一个目光炯黑、熠熠生辉的同伴。
「这位是柳生右卫门宗矩,是将军家的兵法指导师父。」
阿波介绍道。
(将军家的兵法指导老师为什么会来松平家呢……?)
正当右近侧头沈思时,阿波立即说明这位兵法指导老师是一名证人,然後要他赶快把公主送回越後去。
「喔?这件事……已经决定了吗?」
身为松平家的家老,他当然应该谨慎一点。
然而,阿波在回答他的问题时,却故意语焉不详。
「这、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我家主人不久就要出去办事了,所以特地命我赶快把公主送回越後去。」
「为什么?而且……还带了这位指导老师当证人……?」
「你放心,这件事将军家已经知道……这就是证人来此的目的。」
「原来如此!那么……」
右近狐疑地望著柳生又右卫门,然而对方却只是静静地笑著,一句话也没说。
「详细理由我也不太明白!总之,公主很想回去,而我家主人已经答应,将军家也知道了,那么就这么做吧!」
既然如此,久世右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太不合乎常理了。
「我听说世上有所谓的盲判,但是我倒觉得主母这次回国,是一种盲目接受的行为。」
「的确如此!」
「万一主母遭遇不测,责任该由谁来担负呢?」
面对右近来势汹汹的询问,伊达阿波有如吞了涩柿子似地,做了一个切腹的动作。
「一切责任由我担待。」
既然已经表明愿以性命来担保,那么同为武士的右近当然不能再加以拒绝。换言之,虽然久世右近并不了解其中的道理,但是却必须送五郎八姬走。
翌日,政宗夫人前来探望女儿,当晚就住在该处。这天夜裹,母女俩在五郎八姬的房裹谈了一整晚的话,直到第二天中午,政宗夫人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护送五郎八姬返回越後的时间,已经订在八月三日。因此,所有要带回越後的衣物和其他东西,都必须在三日之前准备妥当。
除了负责准备的人手之外,负责一路上押运东西的人手也需要很多。
由於准备工作仓促进行,因此久世右近几经考虑之後,还是觉得应该由自己亲自护送比较妥当。
原先他以为这次五郎八姬之所以获准回国,是因为她太过想念忠辉,於是跑去向将军求情,最後终於获得了回国的许可。
明天就是八月三日了。
八月三日这一天,政宗夫人一大早就又乘著船来到江户住宅了。
忙碌再加上残暑未退,使得夫人必须不停地擦拭著身上的汗水。
商人不断地把订购的货品送来,因而来往府内的人比平常增加了许多。不久之後,右近走过长廊,来到主母位於河边、通风、凉爽的起居室外。
「右近告进!」
「哦?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真是辛苦你了。」
说话的不是五郎八姬,而是政宗夫人。当右近抬起头来时,似乎看到五郎八姬突然离开了母亲的怀裏。
(难道方才她们母女俩相拥而泣……?)
到底为什么呢?
右近慌忙地将视线移往隅田川的川面上。
「这间屋子通风良好,真叫人觉得神清气爽。」
「今年的气候很好,我想战争应该不会太早到来才对。」
「啊?战争不会太早……?」
「哈哈哈……既然五谷丰收,战争当然就必须往後延喽!毕竟,辛勤耕作的谷物,怎么可以无端地浪费呢?我相信这件事情大御所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一定会等到谷物全部收成之後,才可能对大坂发动攻势。事实上,刚才我也正和公主谈这件事呢!」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不过,今年的确是个丰收之年。」
「既是丰收,就更免不了要作战了。」
这时五郎八姬悄悄地拭去泪水,然後回头看著右近,脸上又露出了如花般的笑容。
「右近,最近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传闻?」
「夫人所说的传闻是……?」
「我是指如果关东、关西一定要作战,那么这一次……这次将由松平家领兵打头阵的传闻……」
「打先锋?那么伊达殿下不也要一起去吗?」
「不过,我所听到的传闻却不是这么说的。听说这次是由我们殿下率先出兵,而在他的背後还有密密麻麻的洋枪大炮对准著他……这个传闻早已传迈了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议论纷纷呢!」
「这种毫无根据的话到底是谁说的……?」
「德川家的老臣们一致认为,介入天主教过深、对将军家有谋叛嫌疑的上总介若不除去,则不但会使德川家蒙羞,甚至还可能夺去将军的性命……右近,这一点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五郎八姬的最後一句话,给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似乎蕴含著某种特殊的意义。
右近再次看看公主,觉得她真是美!他一边想著,一边忙著擦拭不断流出的汗水。


顶部

正在浏览此帖的会员 - 共 1 人在线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5-3-13 22:49
京ICP备2023018092号 轩辕春秋 2003-2023 www.xycq.org.cn

Powered by Discuz! 5.0.0 2001-2006 Comsenz Inc.
Processed in 0.525436 second(s), 9 queries , Gzip enabled

清除 Cookies - 联系我们 - 轩辕春秋 - Archiver - W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