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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望云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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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17-2-5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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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九天之逆天行
第一卷 此间的老中青少年
序章、逆天刑
一片云雾缭绕之中,有一棵粗逾数丈、虬枝盘曲的古松。
古松之下站着一个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左右如雁行般站立着两排面目、服色各不相同的老中青少年。
此刻他们全都在盯着对面不远处的一个青年道士。
青年道士双臂被两名金甲武士死死扭住,双腿更是被一条闪烁着电芒的紫金色链子绑在了一起。他脸色苍白,身上的黑色道袍裂开了好处,露出皮肤上大小深浅不一的伤口,有几处伤口甚至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但他的神色却是出奇的平静,如同古井不波。
中年男子挥了挥手,示意两名金甲武士放手,向青年道士问道:“你背叛我,就是为了维护那些……人?”
中年男子“人”字的发音是奇怪的卷舌音。
“我必须维护他们。”青年道士看起来温和如水,言辞也很平和,但语气很是坚定。
“值得吗?”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又问。
“我觉得值得。”语气依然坚定。
中年男子身侧的一个瘦高青年似是再也忍不住,走到青年道士身前,恨铁不成钢地道:“天一,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蝼蚁,既贪婪又暴戾,还忘恩负义,哪里值得维护!”
“他们是蝼蚁,那咱们是什么?”天一嘴角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带翅膀的蝼蚁?”
不带翅膀的蝼蚁再努力,也离不开地面。带翅膀的蝼蚁能够离开地面,但也飞不上云端。
瘦高青年一时语塞,停了片刻,才道:“你这么做是背叛!”
“不这么做才是背叛。”天一的语气依然平和而坚定。
瘦高青年见天一如此执拗,怒道:“也不想想今天的一切都是谁给你的!”
“当然是他们给的。”天一看了看脚下。
瘦高青年还待再说些什么,见中年男子扬起了右手,就闭上了嘴。
中年男子道:“天一冲击封灵阁,伤我部属无数,且执迷不悟,罪不可恕,但念其勋劳卓著,可处逆天之刑。”
瘦高青年闻言,急忙跪倒,向中年男子哀求道:“尊主,天一是一时糊涂,还望您法外开恩,从轻发落!从轻发落!”
天一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在金甲武士扭送下向前缓慢而坚定地挪动着脚步,再也不向身后看上一眼。
中年男子看着瘦高青年,无奈地道:“枕石,你对好友一片赤诚,本座也甚为感动。怎奈天一罪愆太大,只得如此处置。”
瘦高青年叹了口气,道:“属下也知道他罪愆深重,而逆天之刑尚有一线生机,尊主如此处置已是万分优容。只是属下与他相交一场,不忍见他如此下场,才斗胆求请。还请尊主见谅。”
中年男子也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丝倦意。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于是,身边的人齐齐跪拜之后,又齐齐走得干干净净。
见众人走得远了,中年男子忽然伸手在空中划了几下,像是一扇门的样子,然后一拉,空中竟真的呈现出一道敞开的门。
门外极远处,不知几千万里,有一座高耸如云的山。山顶之上一抹白色,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山顶的最高处有一个巨大的冰块,晶莹的冰块里有一个白衣男子闭目端坐。
山巅之上风雪交加,白衣男子衣衫单薄,且又坐在冰块之内,当非活人。
中年男子看着白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看来颇为满意。
过了片刻,中年男子突然喊了声“来吧”。
话音刚落,远山顶上的巨大冰块轰然炸开,白衣男子睁开双眼,“霍”地站起,一步跨来,进入门内,跪在了中年男子身前。
“依你看,天一当如何处置?”中年男子问道。
“其罪当诛!”
“你与他相交也是不浅,为何不为他求情?”
“尊主问我,当是论公。论公,天一逆天而行,罪不容诛。”
“若是论私呢?”
“若是论私,他形神俱灭后,我自会照拂他的亲友。”
中年男子笑道:“这一点你不如枕石,他看起来总是很念情谊,而你看起来却总是不讲情面。”
白衣男子似是不太认可这种评价,傲然道:“那种邀功摆好的事情,我做不来。”
中年男子不以为忤,道:“既然做不来邀功摆好的事情,那就帮我做件儿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罢。”
白衣男子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有了明悟,道:“莫非是要我…….”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显得很是满意:“不错。”
[
本帖最后由 凝望云涛 于 2017-2-13 19:3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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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望云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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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5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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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修士下山
顾奇珍进入清尘洞闭关修炼已经三天三夜了。
在这三天三夜中,除了林烈给他送饭时隔着石门上的孔洞见过他之外,整个璇天宗没有人见到他。
没有人见到他是因为没有人想见到他。
一个修炼了十年还停留在辟谷期的废柴,对璇天宗来说,代表着彻头彻尾的耻辱。
就算他的师父岳振远,也不想见到他这个耻辱。
偌大的一个宗门,除了十年前的春天与顾奇珍一起拜入璇天宗的林烈外,好像根本没人在意他的死活。
也许,其中很多人是在意他的死活的——认为他还是死了的好。
这些人可能忘记了,其实在顾奇珍刚刚拜入璇天宗的前几年,是被宗门上下一致公认为天才的。
当年六岁的顾奇珍在父亲顾泓的四处打点下,被中原第一大宗门璇天宗选为入门弟子,修道之初勤学苦练,进步神速,两个月晋级辟谷一层,两年晋级辟谷六层,四年多的时间就修至辟谷九层。
辟谷九层,也就是辟谷期的巅峰。
十岁的辟谷巅峰,莫说是在璇天宗,就是在整个中原都算得上是奇迹。顾奇珍因此引起了璇天宗内那些大人物的关注,不光他本人得到了宗门的特别关照,就连岳振远也跟着落了不少实惠。
然而,达到辟谷巅峰之后,顾奇珍却始终无法化湖成功。
几个月过去,大家都认为这是他勇猛精进后的低谷,很正常。
一年过去,大家开始纳闷,各种特别关照开始减少。
三年过去,一位来自天南的大修士见到顾奇珍后,断言他不但此生无望化虹,就连生莲都希望渺茫。
于是,大家都失望了,特别关照全部取消。
现在,六年过去了,又是一个春天,一起拜入璇天宗的弟子全都是化湖期了,最杰出的林烈等几个人都快到化湖巅峰了,顾奇珍仍是辟谷巅峰。
这让几乎所有的人对他都已绝望,除了林烈。
在这十年中,顾奇珍因为特殊的原因,从未回过家,林烈就是他唯一的朋友,确切地说是唯一的兄弟。
璇天宗虽是名门正派,宗门内还是难免有一些师兄弟恃强凌弱,若非有林烈照拂,顾奇珍不知还要多遭多少挑衅。
林烈虽然前途光明,被很多人看好,但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对顾奇珍去留之类的大事仍是无能为力。
三天前,教谕堂长老项东流专程差人将顾奇珍喊过去,对他宣读了一段门规。这段门规的大意是修真十年不能化湖者必须开革出宗门。
项东流还不算太绝,没有当场赶顾奇珍离开璇天宗,而是又给了他三天时间。如果三天时间内能够成功化湖,顾奇珍还可以留在璇天宗继续修炼。
尽管所有的人都知道给他这三天时间只不过是为了显示宗门及教谕堂的宽宏大量和仁至义尽,但顾奇珍还是非常慎重地安排了这三天的时间。
他认为自己的勤奋是够的,十年的积淀是深厚的,缺的只是一个机缘。因此,要进行自己修道生涯最重要的一搏,也许是最后的一搏。
于是,顾奇珍将自己所有的丹药都带到清尘洞,开始准备冲击化湖。
清尘洞在大戍山脉的一个山谷里,地处偏僻,人迹罕至,甚是清静,正是闭关苦修的好去处,璇天宗不少前辈修士都曾在此常年闭关。只是百余年来再无修士能够飞升,整个修真界苦修之风都是渐渐衰减,璇天宗也很少有人到此苦修了。
此时,偌大的清尘洞里只有一个身穿青色长袍、身材瘦削的青年在蒲团上盘膝而坐。
这青年皮肤白皙,五官虽说端正,也不算俊朗,个头虽说不矮,也不算太高,只有高挺的鼻梁和时刻透着倔强之意的眼神,才会给人留下一些印象。
他就是顾奇珍,曾经的天才少年,如今的废柴青年。
三天里,除了吃喝拉撒用了一点点时间之外,顾奇珍一直在修炼璇天决。
璇天决是璇天宗的真元心法,在整个中原修真宗门中都算得上第一流心法。
正是因为璇天决,才成就了顾奇珍“最年少辟谷期巅峰”的佳话。也正是因为璇天决,璇天宗才有底气作出“十年不能化湖者,必须开革出宗门”的门规。
“引上天之灵气,导大地之钟秀,洗经脉,伐骨骼,凝丹田,辟幽谷,化神湖……”闭眼默念着给自己带来荣耀和屈辱的璇天决,顾奇珍心中无喜无悲,有的只是对修炼的专注和执着。
在璇天决功法的导引之下,顾奇珍周身的精气都在向幽谷之处汇聚。
所谓幽谷,对尚未辟谷的人来说,就是丹田所在的部位。只不过修士辟谷之后,丹田被开辟成了幽谷,那个部位便从一小块田地变成了一大片深谷,就开始能够存储精气。
能存储精气,方能将精气凝练为元气;有了元气,才能发出真元;有了真元,方可日后御剑千里,这才叫修士。
所以,一旦辟谷,便如鲤鱼跃龙门,再非世俗之人所能比拟。
顾奇珍已是辟谷巅峰。所谓辟谷巅峰,是将这幽谷开辟到了极致,再也不能增大一分、增深一毫,只等着将那谷中精气凝成神露。
只要凝成一滴神露,幽谷便再也不是幽谷,而是化成了神湖。这便是化湖。
化湖之后,不仅真元更加精纯,能够外放到兵器之中,身体也坚韧很多,最为要紧的是,只要神湖不枯,纵是经脉寸断也可续接、重伤濒死也可回生。
经历过修真天才和宗门废柴的冰火两重天之后,顾奇珍对真元外放、断脉续接的追求早已不那么热切了,但迫于“不生莲花不得回”的父母严命,还是不得不朝着缥缈似浮云般不可追的生莲期努力。
生莲岂是易事?辟谷之后才能化湖,化湖之后才是生莲,且不说世上一多半的修士此生都生莲无望,即便是那些已经生莲的,在神湖上绽放出莲花时都多大岁数了?莫说那些小宗派,纵是璇天宗这样的顶尖修真宗派,三十岁之前能够生莲的修士也不过十之二三而已。
若非顾奇珍隐约知道父母说出这个严命很是有些苦衷,只怕早就腹诽自己是被父母从大官路上捡回来的孩子了。
郁闷归郁闷,为了早日回家,还是要尽早化湖。
顾奇珍体内那片幽谷早已被精气填满,再也没有一点儿空隙留给那些从周身其他部位引来的精气。但璇天决功法不断运转,这些精气便是不断地涌向幽谷之上,如同苍穹之上的云气涌动。
功法运转不停,云气自然越积越多。
待千百层云气叠压到了一起,便是黑云压谷的光景,每一块云气好像能滴出水来。
然而,这些精气无论如何厚重沉郁,都始终挤不出一滴神露。
顾奇珍只好继续咬紧牙关运转功法,引导那些精气硬生生地压向幽谷。
幽谷外的精气很厚重,幽谷内的精气极凝实,两相挤压,滴水的趋势更加明显。
然而,就在黑云压谷谷欲滴水的当口,忽然有一道火热的精气自头顶处窜出,不经引导便直奔幽谷,刹那间就将幽谷外的精气冲撞成了千百缕,幽谷之外厚重的挤压之势立告冰消,谷内的凝结之意也随之瓦解。
顾奇珍面色一暗,暗骂:“奶奶地,又是这样!这可是第一百三十二次了。”
这个次数指的是这三天冲击化湖失败的次数。这个数字比很多人十天修炼的次数还多,换了其他人,也许会以“吾尽吾力而不至,无悔矣”来宽慰自己,而顾奇珍只觉得自己应该再勤勉一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透过石门上的孔洞看了看天色。
得知已是未时,顾奇珍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是的,时间不多了。
顾奇珍咬了咬牙,从身前的一个碧绿色琉璃瓶里倒出一粒樱桃大小的白色丹药,张口服下,然后再次运转璇天决,要做这次闭关冲击化湖的最后一次尝试。
这粒白色丹药名为化湖丹,能够为冲击化湖增加两成的成功率,甚是珍贵,是顾泓花光多年积蓄才在两年前买到的。
顾奇珍一直舍不得用,直到决定去留的最后关头才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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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天上掉下个大魔头
一炷香之后,顾奇珍长叹一声,睁开了眼。
显然,这又是一次失败。
这次,他没有再做尝试,而是起身走到石门前,推门而出,只向来仪峰上依稀可见的山门望了一眼,就直奔山下而去。
回到宗门难免遭人冷嘲热讽,而且还要让林烈心里难受,索性飘然而去,反正自己也身无长物。
一路上,顾奇珍不免想起十年的修道生涯,有作为天才少年时的辉煌,有沦为宗门耻辱时的痛楚,也有与林烈兄弟之情的温暖……
开革出宗门又怎么了?哥哥我照样是辟谷期巅峰。辟谷期巅峰在璇天宗不算什么,但在一般的宗门仍是年轻一代的中坚,在世俗之中更是半仙一类的存在。
顾奇珍一边走,一边也在给自己鼓劲。不过一想到宗门的很多同龄人今后将会步入生莲、飞虹甚至混宇的境界,仍是不免有些不甘。
不远处,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而立,望着山道上顾奇珍踽踽独行的身影。
站在后面的人似是有些不忍,道:“就此断了一个孩子修道的希望,我们是否太过残忍了?”
站在前面的那个人坚定地道:“只有他一个人的希望断了,另外那很多人才有希望。不这么做才是真的残忍。”
极远处,一座凉亭之下,两个对弈者突然都抬起了头来,其中一人对旁边观奕的中年书生道:“莲兄,你来陪平公弈上两局,我要去一趟。”
话音未落,说话者已捏着一枚棋子没了踪影。
中年书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笑道:“这个臭棋篓子,见这局棋又要输,溜得真快。”
说着,随手拈起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胡思乱想之中,顾奇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璇天宗所处的大戍山山脚下。此时,半轮太阳已经西沉,虽然剩余的光亮仍将西天映得晚霞似锦,但顾奇珍却想到黑夜恐怕就要降临了。
北面是大戍山,南面是一片树林,东西向是一条大路。大路向东通往中原第一大城——出云城,顾奇珍的老家就在出尘城附近,而向西则通往茫茫大漠。
向东可以到出尘城,就算顾泓有不生莲花不得回的严命,但到了出尘城一样能够靠着辟谷期的手段赢取荣华富贵,不仅能够在俗世中过上令人艳羡的一生,还可以让辛劳半生的父母锦衣玉食。
向西可以去大漠历练,在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之中寻求提升修为的契机。
该往哪儿走?
顾奇珍略一思索,向南走去。
树林再往南有一家客栈,由于地处较为偏僻,不但价格比大路旁的客栈低,饭菜和房间好一些。顾奇珍打算在那里暂住一晚,好好筹划一下将来的行止。
十六七岁本应是飞扬跳脱的时候,更何况顾奇珍自小就是开朗的性子,但经历了六年的压抑之后,他也学会了深思熟虑,变得有些谨慎了。
即便天还没有完全黑透,顾奇珍走在树林中的小路上仍是全神戒备,右手放在腰间插着的短剑上,脚步轻轻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眼睛不停地打量四周。
走着走着,天上突然闪起一道亮光,紧接着一团火光从天上直坠而下,竟是冲着他而来。
急切之下,顾奇珍不及细想,飞身一跃,躲到了十丈开外的一棵大树之下。
刚刚躲到树后,就听得一声闷响,方才所在之处被一件物事砸得尘土飞扬。
顾奇珍趁机躲到大树之后,微微探出头来,盯着那物事的动静。
过了片刻,那物事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顾奇珍这才知道竟是一个活人。
看来那人伤势甚重,挣扎了半天,刚刚就要坐直身子,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接着一口鲜血喷出,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闷哼一声,又瘫倒在了地上。
数息之后,那人突然道:“小家伙,过来帮帮我。”
声音虽然微弱,但在这人迹罕至的树林里,仍是听得十分清晰。
顾奇珍不相信那人重伤之下还能发现自己,丝毫不为所动。
哪知那人又道:“璇天宗的小家伙,不要在树后躲着了。师门长辈没教过你救死扶伤吗?”
璇天宗是名门正派,行侠仗义、救死扶伤是对每位弟子的要求,虽然门内也有排挤、倾轧,但没人敢在大节上有亏。
此时听到那人如此一说,顾奇珍也是面皮发热。
尽管这几年在璇天宗过得不如意,顾奇珍从未对宗门生过怨怼之心,甚至今天选择了离开,也仍将自己视为在外游历的璇天宗弟子。
即是璇天宗弟子,就应行侠仗义、救死扶伤。
想到此节,再看看自己身无长物、形影相吊的模样,自嘲地一笑,从大树后闪出,向那人走去。
天色已是黄昏,直到那人身前丈许,顾奇珍才看清其相貌打扮。
那人看起来大约四五十岁,马脸高额,生着一部大胡子,身穿一件灰色长袍,胸口处绣着一个滴着鲜血的骷髅头,手里攥着一根五六尺长、泛着点点磷光的骨棒。
看装扮,这人显然是魔门中人。
顾奇珍心头暗叫不好。这魔头虽已是生命垂危,但难保有什么夺舍之类的邪法。若是应对稍有差池,说不定一条小命就交待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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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送我夺舍都不要
顾奇珍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拔出腰间短剑斜指那魔头。
那魔头见顾奇珍如此情状,竟笑了起来。
这一笑之下,似是牵动了伤口,疼得那魔头又是一声呻吟。
那魔头竟似看透了顾奇珍的心思:“怕我夺舍?一二十岁了也就区区一个辟谷期巅峰。就你这资质,送我夺舍都不要!”
顾奇珍闻言,心下一松,接着又是一酸。
这资质,连垂死的魔头都不屑夺舍。顾奇珍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去。
身后响起那魔头的声音:“化湖真的没有捷径吗?你愿做一辈子的辟谷巅峰吗?”
话不多,却直击要害。
没有哪个修士愿意一辈子停留在辟谷期,顾奇珍也不例外。化湖有没有捷径,也是他这几年经常思考的一件事情,至今仍没有答案。
魔头的话无疑是在说化湖是有捷径的。
顾奇珍刚要迈出的脚步停了下来,但仍未转身。
“若是穿了魔门衣服就一定是魔头,那满口仁义道德之人就一定是圣贤了?”那魔头继续发问。
顾奇珍自幼就很聪明,修炼之余也读过不少书,经史子集、诗词歌赋都有涉猎,对古往今来那些巨奸大恶之辈也知道不少,自是明白满口仁义道德之人不乏男盗女娼之徒。
顾奇珍缓缓转回身子,盯着那魔头,一言不发。他知道那魔头一定还有话说。
果然,那魔头又问:“名门正派是否全是正人君子?魔门邪宗是否全是奸佞小人?”
顾奇珍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全是,接着觉得不妥,急忙补充:“名门正派虽然也有害群之马,但大多是正人君子。魔门邪宗难免有正直之人,但免不了要做伤天害理之事。”
“果然是头犟驴。”魔头嘿嘿一笑:“何为名门正派?何为魔门邪宗?”
顾奇珍不假思索:“行侠仗义、救死扶伤的宗门就是名门正派,恃强凌弱、荼毒生灵的宗门就是魔门邪宗。”
魔头又问:“翰皇门岂非名门正派?明月教岂非魔门邪宗?”
翰皇门曾是中原最强大的名门正派,远胜当时的璇天宗;明月教是西方大漠的一个宗门,据说专门吸纳江洋大盗、正派弃徒,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然而,三百年前海外十三宗门联手进攻中原时,翰皇门一战失利即俯首称臣,被十三宗门联盟驱使着攻伐中原宗门、抢掠中原百姓,使中原濒于沦亡之境。
璇天宗等众多宗门虽奋力抗争,终是力有不逮,幸得明月教率大漠宗门万里驰援,苦战八年,才击败十三宗门联盟,将其赶回海外。
此战之后,翰皇门日渐衰败,不出十年就以消亡告终;璇天宗取代翰皇门成为中原修真宗门执牛耳者;明月教不仅在大漠的地位更加尊崇,在中原的声望也直追璇天宗。
谁是正派?谁是邪教?
顾奇珍一时语塞。
那魔头好像早已料到顾奇珍回答不出:“我是凝血宗的韦应苏,也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眼中的邪魔外道。”
凝血宗正如韦应苏所说,是一个魔门,也在中原地区,没有璇天宗这般强盛,但也不算弱。
顾奇珍将韦应苏的这句话和先前的话联系起来,认为他接下来肯定要说“救与不救你自己看”之类的话。
谁知韦应苏却道:“我在与人争斗时受了致命伤,无药可救。拼命飞遁,想要将一件重要物事交给东北老家的侄子。哪知这伤势实在太重,来到此地已是再难支撑。”
“你若是承诺帮我将这物事交给我侄子,我送你一个化湖的机缘。”可能是对死亡有了充分的准备,韦应苏竟露出了一丝微笑。
对此时的顾奇珍来说,化湖是天大的事,化湖的机缘是梦寐以求的造化。
一句承诺就能换来一场造化,顾奇珍不认为天底下会有这么好的事情。他认为其中必有蹊跷,也许是那件物事牵涉到凶险,也许是那个机缘隐藏着阴谋。
“这块玉佩是我自一处秘境得来的宝物,虽于修炼并无助益,但与一处宝藏有关。我侄子名叫韦武慈,住在东北齐玉山下的紫旭镇。他并非修士,这块玉佩当能助他兴旺家业。”见顾奇珍脸色变幻不定,韦应苏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玉佩、一粒丹药和一本小册子。
“这粒凝血丹乃是我搜罗了九百九十九种飞禽走兽的鲜血,耗费九年时间凝练而成,一共只炼成了三粒,这是最后一粒,助人突破修为瓶颈万无一失。你若是答应,凝血丹就是你的。”
“这本《凝血秘籍》乃我凝血宗不传之秘,其中所载凝血大法也是修炼真元的法诀,虽说不能强过你们的璇天决,但胜在修炼初期进境极快。两种功法相互参照,也许可以让你在飞虹之前一帆风顺。”
一块玉佩、一粒丹药、一册功法,都是一等一的宝物,饶是顾奇珍自命意志坚定,也不免生出艳羡之意。
“只要你答应,这些就都是你的了。”韦应苏赶紧推波助澜。
“我若是将这些全部据为己有,而不将玉佩交给你侄子呢?”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那种能够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的人,再好的宝物你也不会贪图的。”
“这本小册子也就罢了。若是答应你转交玉佩,这粒丹药也会是我的。可我此时就看上了这块玉佩,保不住以后会不会真的转交给你侄子。”
“我辈修士最讲究机缘,我临死之前遇到你是机缘,你若将玉佩交给我侄子是机缘,若你找不到或是根本不想找我侄子又何尝不是机缘?”
“这也能算机缘?”
“能,当然能。若是你用这玉佩成就飞虹甚至混宇修为,或者造福一方,说不定还是我的无量功德呢。也许下辈子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说着,韦应苏竟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韦应苏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手中玉佩、丹药、册子全部抛向顾奇珍,然后十指如弹奏琵琶一般,在身上一通狂点,紧接着全身竟到处冒出了火苗。
顾奇珍大惊失色,脱掉衣衫就要扑火。
韦应苏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切莫阻我,这是一种秘法。以此秘法死去,来世可保留化湖修为。小家伙,好自为之吧。”
言毕,又是一阵十指狂点。那火焰猛然之间更加旺盛,几息的功夫就将韦应苏的身体全部裹住。
不一会儿,韦应苏的身体就全部烧成了灰烬。
顾奇珍用短剑在路旁的一颗松树下挖了个坑,将韦应苏的骨灰埋了进去。平整完地面之后,默默拜了几拜,算是对这位送了自己一个化湖机缘、又算不上奸恶的魔头表示感激。
埋了韦应苏的骨灰之后,顾奇珍再无犹豫,沿原路走出树林,一路径向璇天峰走去。
得了凝血丹,化湖十有八九成功,宗门也没理由不留下自己。为了不离开璇天宗,顾奇珍决定要在今夜再冲击一次化湖。
走了半个时辰,到了来仪峰下,璇天宗的山门已遥遥在望。
“这里应该很安全。”顾奇珍四周打量了一下,看到左边有一块巨石,就一跃而起,落在了巨石后面。
又从巨石后面向山道看了看,觉得此处还算隐秘,顾奇珍盘膝而坐,摸出那粒凝血丹吞下,暗运璇天决,开始冲击化湖。
这次,即将凝出神露之时,头顶处那股火热精气再次出现,又一次窜到幽谷之外。幽谷之外的精气一阵颤动,又有四散之势,但一缕紫红色的气流自胸腹之处奔涌而出,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儿将火热精气、幽谷外的精气裹成一团,一道向幽谷内的精气压去。
更为难得的是这股紫红色的气流居然一直奔涌不断,不像是一时半会儿就枯竭的样子。
凝血丹果然有效!
顾奇珍赶紧继续运转功法,拼命引导幽谷内外各种精气互相挤压。
有了紫红色气流的助阵,挤压显得极其容易,也就是十数息之后,幽谷中便凝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神露。
神露虽小,但落到幽谷谷底之后,却成了一层碧水。
幽谷生水,是为化湖。
就在化湖成功的一瞬间,顾奇珍只觉得全身如同被春风吹拂、煦日照耀一般舒坦,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这种感觉顾奇珍并不陌生,当年进入辟谷期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不对,那次还有……
果然,身上有一种黏糊糊的感觉,还有轻微的臭味,身体裸露出的部位都渗出了黑色的黏液。这是突破大境界之后,身体在真元的洗练下排出的杂质。
化湖成功了!
每个大境界的突破都意味着实力的飞跃,辟谷期突破到化湖期也不例外。
较之辟谷期,化湖期的真元更加精纯浑厚,开始能将真元灌注到外物之中了。
在与人争斗方面,辟谷修士只是体内有了真元,比世俗之人力气大些、身体强些而已。而化湖修士能够将真元外放到武器中,普通凡铁也会成为世俗人眼中的神兵。所谓飞花摘叶俱能伤人,正是化湖期及以上修士才配得上的评语。
同时,化湖成功排出杂质之后,寿元也会大为增加,身体也会更加强韧。
寿元、真元、身体、手段的全面提升,使得修士突破大境界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我可以留在璇天宗了!
顾奇珍狂喜之下,几欲仰天长啸,随即想到这是在山门之外,长啸可能会被宗门认为是外敌挑衅,强行忍住。
饶是如此,一股欣喜之情无法宣泄,只得随手一掌拍在身前的巨岩上, 只听“噗”的一声,这并未运转真元的一掌打在巨石上竟如击败革,留下了一个深逾寸许的手掌印。
顾奇珍也没想到自己的力量和身体强韧竟到了这种程度,不免也是一惊。
稍稍冷静之后,他拔出短剑,小心翼翼地在左掌掌心处轻轻划了一下。
随着短剑的划过,一道白印在掌心出现,又迅速消失,如同快船在湖水里驶过。
船已远,波已平,一切就像未发生一样。
顾奇珍想了想,又用力在掌心划了一剑。这次,白印没有再消失,而是很快变成了红印,仍没有流血。
这完全超出了顾奇珍的认知范围。他只知道每提升一个大境界,身体就会更强韧,但没听说过谁会被刀剑狠狠划上一下还不流血的。也许飞虹期修士能够不惧刀剑,可那是高高在上的飞虹,岂是小小的化湖一层能够相比的?
顾奇珍想:定是那凝血丹有古怪。
身体这么强韧虽然会引起别人猜疑,但只要不被刀剑击中,还是有望不被别人发现。况且,身体的强韧毕竟不是坏事。
顾奇珍抱着走一步是一步的心态,将所有的欣喜和顾虑都压制住,用短剑将巨岩上的手掌印划得一塌糊涂,直到看不出任何端倪,方才罢手。
顾奇珍将短剑插回腰间,回到山道上,正要向山门走去,忽听背后有人道:“总算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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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阴险毒辣的大胡子
对大戍山脚下的这片树林来说,今天注定不是平静的日子。几乎就在顾奇珍踏上大戍山的同时,有几道五颜六色的光华自远处飞来。
待那些光华飞近了,才能看出是五个形貌各异、服色奇特的修士驾驭着法器凌空飞来。
转瞬之间,这些人落到树林里,纷纷收起法器。
一个秃顶老者居中而立,看来身份在这些修士中最为尊崇。他神情凝重地环顾四周,将树林细细打量了一番,朗声道:“道友,莫要躲了,你是逃不掉的。我刘智臣以道心为誓,只要你交出圣典,绝不为难你。”
数息过去,树林里仍是一片寂静。
秃顶老者见无人答话,悄悄作了个手势,身后一名中年修士抬手掷出了一颗鲜红的弹丸。
弹丸不偏不倚,正好飞向韦应苏的骨灰埋葬之处。
凝血宗的血雷珠,一颗就足以将一座小山炸平,也能将平地炸出巨坑,更不用说血肉之躯。
看着血雷珠在空中划出的紫红色弧线,老者的眼睛眯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树林里被炸出一个方圆十余丈的深坑、那个可恶的家伙血肉横飞。
秃顶老者做好了打算,在血雷珠炸开之后,要第一个冲到那块盖着新土的地方,亲手找回那册被奉为圣典的秘籍。
他甚至看到了圣典回到自己手里的场景。
秃顶老者活了近百年,早已过了白日做梦的年纪,之所以会想象出这个场景,是因为那本就是下一刹那理所应当呈现的。
此刻,即便是在整个中原都屈指可数的飞虹期修士出手,也无法阻止任何血雷珠的爆炸。所以,那个可恶的大胡子必须死,那部圣典也必须回到凝血宗。
然而,命运从来都不靠谱,很多你认为理所当然、必须如此的事情偏偏就其实不然、硬是如彼了。
秃顶老者正在想象着下一刹那理所当然不可不如此的辉煌,只听见“波”地一声异响。
这声异响并非血雷珠爆破所发,而是泥土向上掀起时发出的声音。
随着四处飞溅的泥土沙石,一个马脸高颌的大胡子从地下冒了出来。
大胡子刚一露面,就伸手将血雷珠抓在了手里。最令秃顶老者惊诧的是,血雷珠居然没有炸开。
大胡子促狭似的向目瞪口呆的老者眨了眨眼睛,连法器都没用,就如闪电般向树林上空飞去。
秃顶老者率人对大胡子一路追踪,自然一眼就认出他正是那个盗走了圣典的窃贼。
秃顶老者本有心一举擒下大胡子,可是见了人家能空手抓住血雷珠,又能不用法器凌空飞遁,“拿下”二字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更令他郁闷的是,大胡子即将飞离树林之时,双手一抬,居然将那颗血雷珠掷向了璇天宗的后山。
每个宗门的后山十有八九都是宿老隐居之地,更何况那位老人家自卸任璇天宗宗主之后一直都隐居在后山。就算有传言说他早已羽化,也没有修士敢到璇天宗的后山撒野。
这颗血雷珠若是在璇天宗的后山爆了,只怕不等那位老人家出手,璇天宗也会不计代价灭了凝血宗。就算血雷珠不爆,冒犯了那位老人家也不是闹着玩的。
老者就是老者,见的世面多,反应也快,伸手凌空一探,凝出一道紫红色的气旋。这气旋虽只有碗口粗细,却向前延伸得极快,刹那之间就裹住了血雷珠,硬生生地将血雷珠向回拉了过来。
秃顶老者这一抓看似随意,实则是小心翼翼。对他来说,凌空取物并非难事,纵是千斤万斤也是手到擒来,此时如此谨慎自是防着大胡子在血雷珠上动手脚,以免拉回手中时猛然炸开。
既然小心谨慎,力度难免要稍小一些,血雷珠向回飞的速度自然也就慢一些。
虽然慢了一些,但那是与老者平日凌空取物相比而言,其实比俗世中常说的离弦之箭还是要快上不少的。
刹那之间,血雷珠已经飞到了秃顶老者身前一丈左右的地方。
老者的同伴们全都露出了庆幸之色。
能够在触到中原第一大宗门的逆鳞前及时缩回手,的确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只有秃顶老者依然如临大敌,不仅神色凝重,就连动作也变得更为缓慢。
身后一个白衣如雪的青年修士露出了讥诮之色,转头凑到身边一身红色衣衫的俏丽女子耳边道:“刘智臣师叔修为如此深厚,想不到胆子竟如此之小。”
紫衫女子嫣然一笑,显然对青年修士的亲昵举动并不反感,只是嘴角向刘智臣的方位努了努,示意莫让他听到。
“难怪他当年争不过三师叔……”青年修士正在低语,忽见紫衫女子杏目圆睁,樱口微张,显是看到了令人惊奇之事。
青年修士转头看时,血雷珠已飞到了刘智臣身前不足一丈之处,而且发出了一团耀眼的红光。
他是凝血宗的杰出人物,自然知道发出耀眼红光正是血雷珠将要炸开的预兆,而且清楚在这样的距离之内,即便是刘智臣的修为,也难免被炸成一蓬血雾。
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刘智臣此时也是脸色灰白、双手微颤,再也不复往日的沉稳。
危急之际,青年修士不假思索,扬手掷出一只通体血红的小斧头,向血雷珠劈去。
在场之人都明白,血雷珠是修真界数得着的大杀器,除非身具大神通的修士出手,当前这种情形,任谁也无法阻止它炸开。
青年修士的血红小斧声势虽然凌厉,但是几乎没人指望它能奏效。
因此,紫衫女子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也紧跟着青年修士掷出了一朵血红的莲花;瘦小老妪悄悄向后退了几步,以免在爆炸中受伤;鼠须汉子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竟是吓懵了。
唯有刘智臣,看到血红小斧飞来后,眼神中闪现了一丝光彩。因为他知道,这个血红小斧的主人正是冯毓章。刘智臣明白,这位冯毓章师侄虽然平素目中无人,一身修为却是远超同侪,甚至比他们这几位长老也不遑多让。他既然出手,想必有些把握。
果然,血红小斧自冯毓章手中飞出之后,立即化出数十道有若实质的斧影,从不同的角度劈向血雷珠。
这数十道斧影若能在炸开之前劈中血雷珠,势必将其劈为百十瓣,无疑能将爆炸的带来的冲击大大降低。
这一点,谁都能想到。但这纵横交错且有若实质的斧影、这么快速的应对、这么迅捷的出手,除了正在极力向外推着血雷珠而无暇顾及其余的刘智臣,在场之人中都做不到。
此刻,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掷出法器的固然精神大振,吓懵了的也回过了神来,悄悄退后的更是又悄悄地向前跨了几步,站在了其他三人的前面。
然而,当斧影劈至,血雷珠并未被斩为齑粉,而是在一连串金铁交鸣之声中完好无损。
在场之人尽皆愕然,因为他们都看得出来这一斧的威力之大,除了万载庚金、千年寒铁之类的材质外,应该没什么不能削之如泥的。
血雷珠威力虽大,却从未用过万载庚金、千年寒铁这类材质,按理说无法抗住这一斧之威,可是眼前的情形偏偏就是这么匪夷所思——血雷珠仅仅被劈得飞了回去。
冯毓章也懵了。
人老精,鬼老灵。刘智臣毕竟以足智多谋见长,阅历又极深,电光石火之间便想到了其中的关窍。他顾不上大骂大胡子阴险歹毒,急忙一边对血雷珠改推为吸,一边大声喝道:“住手!”
见机虽快,为时已晚。冯毓章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血雷珠已在刘智臣的一推和血红小斧的一劈之下飞了出去。
这次,血雷珠飞出的方向与方才相同,仍是璇天宗的后山。
只是经过这一推一劈,速度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任凭刘智臣再如何奋力回吸也无济于事。
眼见血雷珠如流星般飞向后山,刘智臣当机立断,沉声道:“快走!”
话音甫落,刘智臣就祭起了一柄巨大的拂尘,准备御空飞去。
冯毓章却从容不迫地伸手召回血红小斧,又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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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引弓射剑
冯毓章若无其事时,瘦小老妪和鼠须汉子已飞到了半空。
紫衫女子站在一座血红的莲台上,见冯毓章仍无去意,急得连连顿足道:“冯师弟,快走!”
冯毓章微笑道:“为何急着要走?”
刘智臣道:“血雷珠已飞向璇天宗后山,璇天宗的人应该快要到了。”
冯毓章傲然道:“他们到了又如何?难道咱们凝血宗就怕了他们不成!”
刘智臣见紧要关头他还如此固执,忍不住怒气上涌,正待喝令他速速离开,忽见半空中闪起一道耀眼的亮光,却是一柄形制奇古的青铜长剑破空飞来,直斩瘦小老妪和鼠须汉子。
瘦小老妪见长剑来势不对,不敢直撄其锋,忙驾着法器落向地面。
鼠须汉子见机稍慢,待要随着瘦小老妪下落时,青铜长剑已斩到了头顶上方。
鼠须汉子虽然没有胆色、缺乏机变,但好歹也是凝血宗的修士,生死关头毫不含糊,右手握住一杆通体漆黑的幡旗,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砸向青铜长剑的剑身。
这杆幡旗长逾八尺,而青铜长剑距他的头顶已不足,鼠须汉子能够用幡旗砸向剑身,这招确是精妙。
但没有人认为这一招能够阻得青铜长剑产生一刹那的停顿,因为青铜长剑的威势实在太强,这一招在它面前就好似一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孩童,尽管招式很漂亮,却挡不住莽汉毫无法度的一拳。
果然,幡旗刚刚碰到长剑,就被劈为两段,并未能使长剑的来势减弱分毫。
鼠须汉子似是料到了此时的情形,于间不容发之际摸出一座拳头大小的黄铜小鼎,抛向头顶,挡在了青铜长剑之前。
青铜长剑碰上黄铜小鼎,仍是一劈两断。
不过黄铜小鼎的材质像是比幡旗坚韧不少,竟使得青铜长剑的下劈之势有了万分之一刹那的停滞。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停滞之间,刘智臣、冯毓章同时出手了。
刘智臣左手一探一抓,要将鼠须汉子隔空抓来;右手一点脚下那柄巨大的拂尘,卷向青铜长剑。
冯毓章却是直接屈指弹向青铜长剑的剑身。
鼠须汉子接连抛出两件法器,不惜被长剑劈毁,就是要争取这个逃命的机会,借刘智臣的一探一抓,就势向地面坠落下去。
鼠须汉子下坠之势虽快,长剑劈落之势更快,眼看鼠须汉子就要从头顶被劈为两片,刘智臣的拂尘和冯毓章的手挡在了长剑与鼠须汉子之间。
长剑一如先前,不管挡在前面的是什么,直接劈去。
黄色拂尘乃是天蚕丝所制,柔韧之极,再加上刘智臣的独门手法,正是专门克制宝刀利剑的独门法器。
刘智臣料想这柄举世闻名的青铜长剑虽然无坚不摧,但遇上这柄拂尘,就算不至被索拿了过来,也不可能再适才那般所向无前。
天蚕拂尘端的神妙,原本只有三四尺长,但刘智臣一挥,天蚕丝竟如拔节的竹笋一样迅速变长,暴涨数丈之多,几缕最长的天蚕丝甚至触到了青铜长剑。
刘智臣每次用天蚕拂尘对付神兵利器都是如此,就像天蚕结茧一般,先是几缕丝,再是几束丝,然后就是整个拂尘对方的法器牢牢缠住。
以往,只要有一缕天蚕丝缠住对方的法器,就一定能得手,从来没有意外。
但这次,意外出现了。
就在那几缕最长天蚕丝刚刚触到青铜长剑时,长剑突然剑芒暴涨,将天蚕丝轻轻斩断。
俗世中常说吹毛利刃,意指有些神兵利器能够斩断柔韧的毛发绳索之类物品。
天蚕丝乃是大陆最柔韧的材质之一,绝非俗世那些所谓的吹毛利刃所能伤及分毫,这次却被青铜长剑轻轻斩断。
刘智臣情知若是拂尘真的缠上青铜长剑,势必会像鼠须汉子的两件法器一样毁于一旦,怎奈鼠须汉子正处在性命攸关之际,只好一咬牙,将拂尘向斜处一抖,抽向剑柄。
这次变招虽然出于无奈,无法彻底困住甚至索拿青铜长剑,但若是真的抽到了剑柄,也必能使其下劈的方向产生一些变化。只要方向有了变化,速度就会减缓,鼠须汉子也就有了生机。
于是,拂尘抽在了青铜长剑的剑柄上。
拂尘前一瞬间还如发丝般飘柔,此时却像皮鞭般凌厉,又带着些铁棍的沉重,就连青铜长剑的剑芒都被它压下去了不少。
剑芒虽被压了下去,剑柄却未被抽动,因为一只黄色的衣袖卷过来,拂在了剑柄的另一面。
衣袖很轻,出手也很轻,刘智臣却感到从剑柄处传来的压力犹如山岳一样凝重。
山袖!
刘智臣认出了璇天宗长老项东流的独门绝技。
拂尘的凌厉一击,衣袖的轻轻一拂,二者之力相互抵消,青铜宝剑等若未受到任何干扰,仍是直奔鼠须汉子劈去。
刘智臣手段已尽,加之马上就要面对黄色衣袖的主人,只好收回拂尘,严阵以待。
好在还有冯毓章。
冯毓章的手指早已到了青铜长剑附近,却一直没有弹出,因为他在等。
他在等刘智臣出手的结果。如果刘智臣得手,他就不必再出手。
他在等着看青铜长剑之后来的人是谁。如果是那个人,他就要好好与其斗上一斗。
此时刘智臣已经失手,璇天宗来的也不是那个人,他已无需再等,一指弹出,正中剑脊,发出一声清吟之声。
清吟声中,青铜长剑被弹得一颤,第一次出现了极短的停顿。
借此难得的机会,刘智臣将鼠须汉子抓到了身后。
鼠须汉子脱离了险境,惊魂甫定,回头望向那柄可怖的青铜长剑时,才发觉惊变又生。
青铜长剑被弹了一指之后,并未再劈向鼠须汉子,而是剑锋微微一斜,刺向冯毓章的右肋。
冯毓章变指为爪,抓向青铜长剑。
黄色衣袖的主人自然不肯坐视,衣袖如蛟龙般自剑柄处弹起,击向冯毓章左胸。
随着衣袖袭来,冯毓章身后一棵一搂多粗的老槐树被压得向后倒去,甚至发出了根部断裂的声音,冯毓章的衣袂更是被吹得飘舞了起来。
树虽弯,人依然很直。冯毓章连看都没看衣袖,右手依旧迅捷而稳定地抓向青铜长剑。他知道刘智臣严阵以待,为的就是应对黄色衣袖。
几乎就在衣袖弹出的同时,刘智臣的天蚕拂尘再度挥出,缠向黄色衣袖。
黄色衣袖既避不开天蚕拂尘的纠缠,索性不再理会冯毓章与青铜长剑间的缠斗,径直裹向天蚕拂尘。
没有了黄色衣袖的压力,那棵几乎要被压断了的老槐树立即恢复了原状,冯毓章的衣袂也不再随风飘舞。
衣袖虽去,剑锋仍在。抓剑、挥袖、撤袖,争斗双方虽是手段频出、变化繁复,却都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此时剑锋刚刚刺出数尺,尚未刺及冯毓章的身体。
长剑虽未及体,青色的剑芒已经透入了冯毓章的肋下。
殷红的鲜血从雪白的衣衫里透出来,象大戍山脚下的桃花一样怒放。
冯毓章浑若无事,只管抓向剑柄,任凭剑锋不断向前、鲜血不断渗出。
剑很快,手也很快。当剑锋距冯毓章不到一尺之时,冯毓章的手也掠过了剑锷。
若是双方都不变招,下一刻冯毓章的手就将抓住剑柄,而青铜长剑也必将刺入他的右肋。
自出手抓向剑柄开始,任身边形势如何变化,冯毓章都是不理不睬,仿佛能否抓住这柄青铜长剑比自己的生死还重要,自然不会因右肋受伤而变招。
所以,变招的只能是青铜长剑。显然,在它的主人眼里,冯毓章的生死更加不及这柄宝剑重要。
就在冯毓章将要抓上剑柄时,远处,有一只手招了招。
于是,青铜长剑如闪电般疾飞,落入了这只手里。
这只手莹白如玉,纤细秀美,看起来像是女子的手,却属于一个黑发白眉的中年男子。
他的头发漆黑如墨,眉毛却洁白似雪。
握住青铜长剑的是白眉男子的右手,他的左手同样也很纤秀,却握着一张泛着寒光的大铁弓。
铁弓,玉手,白眉。
冯毓章马上想到了一些事情,然后就开始向后疾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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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一朵莲花
几乎就在冯毓章后退的同时,那只握着长剑的玉手将长剑搭在了弓弦上。
引弦,射剑。
千分之一刹那后,长剑离弦而去,直取冯毓章的胸腹。
白眉男子射的不是箭,而是剑,威力极大的青铜长剑。因此,只要被射中,冯毓章身上出现的将不仅仅是一两寸见方的伤口,而是一个透体大洞。
冯毓章退得很快,一跨步就是数丈之遥,但凡挡在退路上的树木,无论高矮粗细,尽皆被撞断。
他如一道闪电,在树木的枝叶交织成的一片翠绿中划出一条白色的直线。
青铜长剑追得更快,幻作一道墨绿的光,转瞬之间就追到了冯毓章胸前。
冯毓章若是再直线后退,也许下一个刹那就会被长剑刺入胸膛。
又是一声冷哼。
这声冷哼暗含着很多意味,有不屑,有嘲讽,更多的是“不出山人所料”的自信。
冷哼之后,他改为向一侧退去。
同样的树木折断,同样的疾如闪电。
难题留给了白眉男子。用铁弓射出的剑还能自如地追击对手吗?
白眉男子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是嘲讽的微笑。
嘴角在微笑,手指却轻轻拉了一下弓弦。
没有剑,没有箭,也没有真元凝成的气箭,只是在弓弦被拉动的时候,青铜长剑朝着弓弦指向的方向飞去。
冯毓章脸色大变。
御剑之术虽然高妙,终究还是要由真元操控,再快也是人力;借助弓弩虽然能够速度大增,但难以操控,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的青铜长剑既有借助铁弓带来的速度,又兼有白眉男子的精妙操自冯毓章劈出血斧之后,紫衫女子一直关心冯毓章,不只冯毓章,凝血宗其余四人也都是大惊失色。
在关注着他。此刻见势不妙,纤足一顿,脚下莲台上的千万朵鲜红欲滴的莲花中有一个花骨朵应声而起,飞向冯毓章胸前。
与此同时,紫衫女子反手一掌,拍向自己的心窝。
刘智臣看见血莲飞出,似是想到了什么,也不顾自己在与黄色衣袖的缠斗中处于下风,抬手就将手中拂尘掷出,迎向青铜长剑。
有了地上那几缕被削断的天蚕丝,青铜长剑与天蚕拂尘之间孰弱孰强已不再是悬念,能阻上长剑一刹那已是凝血宗这边唯一的希望。
当长剑幻成的绿光碰上拂尘凝出的黄雾,绿光从黄雾正中穿过 ,将黄雾斩为两断,然后继续向前,丝毫没有减缓。
青铜长剑飞得极快,被斩断的天蚕丝尚未飘落,绿光已飞至冯毓章身前不足一丈之处。
对青铜长剑而言,一丈之距太短。即便冯毓章全力疾退,也必将在千分之一刹那之内被它追及。
如无意外,青铜长剑追上他的那一刻,也就是他被开膛破肚的那一刻。
刘智臣的天蚕拂尘已断,冯毓章身处险境,似乎已经彻底断绝了发生意外的一切机会。
冯毓章唯一的生机就是紫衫女子的那个莲花骨朵。
然而,莲花骨朵远不如以铁弓射出的青铜长剑快,看起来绝不可能赶在青铜长剑刺到之前护住冯毓章的胸膛。
青铜长剑尚在三尺之外,剑芒就已将冯毓章胸前的白衣刺出了一个洞。洞里,坚韧的肌肤被剑芒刺得向下深陷,而且有血丝不断渗出。
随着青铜长剑的临近,肌肤越陷越深,随时都可能向白衣一样出现一个洞,血丝也越来越浓,即将汇成鲜血。
鲜血涌出之前,紫衫女子的右掌拍上了自己的心窝。
一蓬鲜血自紫衫女子嘴中喷出,如细雨般洒落在她脚下的莲台上。
莲台上的千万朵莲花并未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反而瞬间变得如秋草一样枯萎,像是被吸走了所有的养分,而那朵飞在空中的莲花骨朵却凭空消失了。
于是,青铜长剑毫无悬念地刺中了冯毓章的胸膛。
雪白上绽出一片鲜红。
雪白的是衣衫,鲜红的却不是血液,而是红莲花。
一朵红莲花在冯毓章胸前凭空绽放,如少女的笑容一般灿烂,如战士的鲜血一般绚丽。
手持铁弓的男子挑了挑白眉,显得有些讶异,因为他知道这朵莲花就是先前凭空消失的那个莲花骨朵所化。
作为璇天宗的大人物,他见过不少大修士,也见过很多大场面,自然也见过比青铜长剑更快的法器,却万万想不到一个名不见经传女修士的法器竟能快过以铁弓射出的青铜长剑。
这简直不是快,而是诡异。
人虽讶异,剑却无情。青铜长剑继续前行,一如方才削铜鼎、斩拂尘时一样,迅捷而又稳定。
锋利的青铜长剑斩上红莲花,依旧如砍瓜切菜。
只不过,这次斩的却是千万只瓜、千万棵菜。因为那朵莲花开得极盛、极大,竟有千万层花瓣。
虽万千层吾斩矣。青铜长剑携着破风之声斩破一层又一层的花瓣。
被斩破的花瓣从莲花上片片飘舞而下,像极了寒冬里的枫叶。只不过,这些飘落的花瓣比枫叶更红,因为它们自被斩断的脉络处流出了殷红的汁液,与鲜血并无二致。
随着每花瓣一片片地被斩破,紫衫女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仿佛那些被斩破的花瓣流出的是她的鲜血。
血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青铜长剑斩破了这千万层花瓣之后,再也没有鲜红的汁液从花瓣里流出,只是紫衫女子原本白里透红的肌肤忽然变成了雪白,而且有些透明的感觉,连皮肤之下的根根血脉经络清晰可见,显是受了不轻的伤。
紫衫女子朝着冯毓章笑了笑,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只来得及张了张嘴,就晕倒了。
瘦小老妪反应很快,一步跨到紫衫女子身前扶住,又掏出一枚丹药塞在了她的嘴里。
花已破,人已伤,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青铜长剑斩向冯毓章。
花虽破,人虽伤,但总算阻得青铜长剑迟缓了千分之一刹那。
这一点,无论是鼠须汉子的小铜鼎,还是刘智臣的天蚕拂尘,都未能做到。
千分之一刹那很短,短得还不够眨半次眼,但已长得足够冯毓章遁出数丈之遥。
不过,冯毓章并未借机遁出,而是握住了那柄血红的小斧,劈向青铜长剑。
小斧虽然锋利,也比不上以黑铁长弓射出的青铜长剑,只是冯毓章这一劈甚是决绝,这一斧之威竟远远超出了他此前所展示出的修为。
青铜长剑极快,血红小斧也快。几乎就在冯毓章出招的那一瞬间,血红小斧就重重地劈在了青铜长剑的剑脊之上。
重劈之下,一路劈铜鼎、削拂尘、斩莲花如热刀切油的青铜长剑也向左偏了一些,去势也是陡然一缓。
剑锋左偏,去势减缓,青铜剑看似势在必中的一击被冯毓章一侧身就轻易躲过。
冯毓章躲过这一击之后,又挥起血红小斧,再度劈向青铜长剑。
白眉男子见一击不中,伸手一扬,欲将青铜长剑召回。
冯毓章一声冷笑,纵身便追。
冯毓章虽快,但比起青铜长剑仍是慢了一线。
他起身追时,与青铜长剑仅有数尺之遥,但一息之后,已相距已有丈余。照此推算,五息之后,冯毓章将与青铜长剑相距数丈。而十息之后,青铜长剑就将回到白眉男子手中。
眼见追不上青铜长剑,冯毓章朝紫衫女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嘴角生起一抹决绝的神色,抬手掷出血红小斧。
冯毓章原本比青铜长剑就慢不了多少,此时奋力一掷之下,小斧如一道血色闪电,劈在了青铜长剑的剑身之上。
斧劈之下,青铜长剑剑身一颤,去势骤缓。
青铜长剑一缓,冯毓章就追到了距青铜长剑不足三尺之处。
他右手一招,握住血红小斧,狠狠地劈向青铜长剑。
小斧重重地劈在了青铜长剑之上,发出一声金铁交鸣。
火星四溅之处,血红小斧的锋刃出现了一个黄豆大的缺口。青铜长剑虽然没有受损,却也被劈得向斜下方一沉。
眼见青铜长剑去势受阻,冯毓章目中一道精芒闪过,右手再次抡起血红小斧,左手五指成爪,抓向青铜长剑的剑柄。
血红小斧虽然未必能够对青铜长剑造成损害,但若给冯毓章抓住了剑柄,纵是白眉男子也只有徒呼奈何。
白眉男子微微蹙眉,左手扬起铁弓,右手从旁边的一棵小树上折下了一根树枝。
他将树枝搭在弓弦上,对中冯毓章的心口,抬手射出。
扬弓,折枝,引弦,松手,说来虽慢,白眉男子的动作却极快,树枝飞得也极快。就在冯毓章的左手触到青铜长剑剑柄的时候,树枝已经距他不足两丈。
树枝之后不远,黄色衣袖也卷了过来。
黄色衣袖凝重如山,树枝快捷如电。
树枝快,冯毓章也不慢。
两丈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若是就此缩手撤步,大可以从容避开树枝。不过,如此一来,就再也难以阻挡青铜长剑回到白眉男子的手中。
冯毓章见树枝挟着呼呼风声迫近,左手一颤,像是本能地想向回缩,但紧接着目中闪过了一丝狠厉,然后微微一侧身,左手再度向前抓出。
这次,冯毓章抓得更坚定、更迅捷。
伸手之间,他就握住了青铜的剑柄。但几乎就在同时,树枝也呼啸而至,射中了他的右臂。
血光闪处,冯毓章的右臂被树枝射得齐根而断。鲜血四溅,洒在白衣上,如皑皑白雪中的点点寒梅。
冯毓章也如一片秋叶般,从空中下,落在了地上。
一声闷哼之后,他左臂向右一带,青铜长剑横在了胸前,正迎向了黄色衣袖。
黄色衣袖比一般的衣袖要稍微宽大一些,很有些俗世中那些文人峨冠博带的意味。
衣袖虽宽大,终究也不过数尺,但在冯毓章眼里,却是越来越宽、越来越大,先是如水桶,再是如水缸,到了后来,直有遮天蔽日的感觉。
最要命还不是宽大,而是沉重,衣袖还在二十丈开外时,冯毓章只感到隐隐有些压力;待到衣袖来到身前十丈左右时,他就感到似有一件重物迎面砸来;待到衣袖来到身前五丈左右时,竟油然生出“巍巍乎若高山”的感觉。
在挟着山岳之势压来的黄色衣袖前,冯毓章一人一剑,显得很是单薄,如同怒海中的小舟,仿佛下一个刹那就会被砸得粉身碎骨。
然而,冯毓章并无任何畏惧的情绪流露,更没有任何退缩的意味。有的,只是悲愤和坚定。
一人一剑象钉在地上一样,等待着与黄色衣袖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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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喜欢看吗?
完全找不到当初写《痴心断》的兴奋感觉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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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不甘心不放手
泰山压顶而不变色,说的是一个人的镇定功夫。冯毓章面临如泰山般压来的黄色衣袖没有变色,并非是镇定功夫了得,而是因为他的悲愤,还有自信。
冯毓章是凝血宗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翘楚,修为甚至不逊于一些长老,但面对在修真界威名赫赫的山袖,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刚刚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的鼠须汉子实在想不通。
刘智臣、瘦小老妪都知道,冯毓章的信心来自于那柄青铜长剑。
青铜长剑除了形制古朴之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剑身看起来甚至还有些斑驳、锈蚀。
但老一辈的修士几乎无人不知,这就是那柄堪称璇天宗镇派至宝的璇天剑,千万年来不知削断过多少神兵利器,也不知斩杀过多少著名修士。漫说项东流的山袖,纵是再强大一些的修士、再高妙一些的法术,那柄长剑也对抗过。
冯毓章一剑在手,大有“任而东西南北风”之势,面对威名赫赫的山袖,连眼都不带眨的,甚至还向外抖了一下手腕,让璇天剑的剑刃向前略微迎上去一些。
作为璇天宗的长老,项东流当然不会不知道璇天剑的威力,但山袖仍是一往无前地压了过来,不留任何余地。
就在鼠须汉子古铜色的脸变得有些煞白的时候,山袖压上了璇天剑。
当然,也可以说是璇天剑斩中了山袖。
山袖的气势过于磅礴,带来的压力也过大,璇天剑纵然锋利,也只斩断了一小块袖角。
随着那一小块袖角飘落,山袖带来的巨大压力也排山倒海般向冯毓章砸了过来。
冯毓章如遭锤击,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不偏不倚,十亭有九亭都喷在了璇天剑之上。
一口鲜血喷出,他并未显出痛苦或是委顿,反而看着璇天剑迅速黯淡下来的青芒,嘴角一翘,无声而笑。
白眉男子最先察觉出不妥,大喝一声“贼子敢尔”,抬手又是一根树枝射来。
紧接着,黄色衣袖也生生由巍巍之势变作了潺潺之意,就势缠住了璇天剑的剑身。
手中璇天剑被缠住,远方又有树枝破空而来,冯毓章惟有斩。
先斩断黄色衣袖,才能挥剑挡住树枝。
璇天剑虽锋利,但斩在这猛然间变得如潺潺流水般的衣袖上,还不如抽刀断水来得舒心。
抽刀断水尽管还会有后面的流水补上空隙,好歹也是曾经斩断过,冯毓章这一斩却像斩在飘飞的柳絮之上,所斩之处深深凹陷下去,待璇天剑力道衰竭之时再恢复原状,哪里有一点儿断的可能?
既然斩不断,又不肯放手,就只能握住青铜长剑向自己这边拉拽,像极了俗世中一种叫“拔河”的角力游戏。
转瞬间,第二根树枝已经射来。
冯毓章仍无放手之意,只顾着与黄色衣袖较劲,任树枝当胸而来,摆明了是对璇天剑不甘心不放手。
看这架势,冯毓章一点儿也不似凝血宗弟子,倒十足像个豁出性命也要护住宗门至宝的璇天宗弟子。
白眉男子射出第二根树枝,本意是配合那条黄色衣袖逼迫冯毓章放手,不成想这个断了一臂的凝血宗弟子还是宁死不肯退缩。
你要死,那便去死。一树枝射死之后,不甘心也得放手。想到此节,白眉男子微微冷笑。
白眉男子虽是猜不透冯毓章为何一直不惜命地要握住璇天剑,刘智臣心里却是一本清账。
当年宗门最年轻的长老、冯毓章的父亲冯绍阳曾与这柄利剑的主人一较高下,结果不仅败落,而且修为境界跌落,不久后郁郁而终在先;今日紫衫女子杨青鸾为救冯毓章,本命法宝血莲被这柄利剑所破,眼下昏迷不醒,境界跌落不说,生死只是一线之间在后。冯毓章若是不对这柄璇天剑泄点儿愤,他也就不是冯毓章了。
因此,就有了那口十之八九都喷在了璇天剑上的鲜血。
刘智臣早就猜到冯毓章不会仅仅满足于一口鲜血喷得那柄利剑一年不能杀人,所以在白眉男子射出第二根树枝之前,就强忍天蚕拂尘被毁的肉疼,咬牙掷出了一颗如凝固的鸡血一般深红的小印。
这颗鸡血印只是刘智臣用手掷出,飞得比树枝慢了一些。不过刘智臣出手稍稍早了那么一点点,鸡血印终究还是在树枝即将刺入冯毓章胸口之前砸了过来。
鸡血印看起来分量很重,砸在树枝上,却只将树枝砸得偏了一些,自己倒碎成了齑粉。
树枝向斜下方偏了一些,正中冯毓章左肋。
好在树枝既不如璇天剑快,也没有璇天剑的那种剑芒,只是在左肋上钉得较深而已。
冯毓章邪邪一笑,眉头紧皱间,树枝就被逼得从左肋倒射而出,钉在了远处的地面上,随后喷出的一小股鲜血却是一滴不漏地洒在了璇天剑上。
璇天宗宗门至宝上的青芒更加黯淡了,几乎要全部消失。
白眉男子冷哼一声,抬手又是一根树枝射出,又是直奔冯毓章的胸口。
你有法宝,我有树枝。看看是你的法宝多,还是这树林的树枝多!白眉男子摆明了要借自身的不败之地将对手磨得无可奈何。
刘智臣明知是赔本买卖,也不得做,忍痛抛出一面金色小鼓。
但金鼓比起第三根树枝,既晚且慢,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挡住它。不过,有一根玉簪飞出得更早,在冯毓章身前一丈处碰到了第三根树枝。
刘智臣转头看去,头上少了一件饰物的瘦小老妪一脸的淡定。
只是在他转回头之后,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深深的惋惜之色。
易碎的玉簪和易碎的树枝相撞,两败俱碎。
紧接着,第四根树枝又与金鼓一起化为齑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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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不过是一枚棋子
刘智臣和瘦小老妪轮番出手,连挡了十余根树枝,也连毁了十余件法器。
看起来凝血宗这边吃了天大的亏。不过,若是算上冯毓章在这段时间内又朝璇天剑上吐的两口鲜血,谁赔谁赚就难说得很了。
璇天剑青芒尽去,再无一点儿光彩,一如杨青鸾此时的脸色。
璇天剑的青芒一时半会儿是恢复不了了,杨青鸾的脸色却是开始渐渐由灰白转红润了,想来应是瘦小老妪在她昏倒之前喂下的那枚丹药起了作用。
当刘智臣和瘦小老妪又折损了将近十来件法器的时候,无所事事的鼠须汉子忽然嚷道:“杨师妹醒了!”
听到杨青鸾醒了,冯毓章脸上的决绝之意终于淡了一些,不过,与黄色衣袖的角力仍未有丝毫放松。
直到又是一根树枝射来时,那刚刚醒转的紫衫女子努力轻轻叫了一声:“毓章。”
原本决意死战的凝血宗青年修士听到杨青鸾首次如此亲昵的称呼,心中思绪瞬间百转千回,眼中的晶莹也更加明显。
他身躯微微一侧,放开了那柄几乎刺死他和她的青铜长剑,又随手弹飞了刘智臣掷来的一柄短剑,顺带避开了那根树枝。
“璇天,不过如此!”死志尽消的冯毓章傲气未消,所有人都听得出他所评价的不过如此,明着是说那柄剑,其实是在说那个宗门,当然也包括对敌的那些人。
黄色衣袖卷回了璇天剑,白眉男子也就不再射出树枝。
一个仪态雍容、白面无须的黄衣男子用袖子卷着那柄通体黯淡的青铜长剑出现在白眉男子身边,向着刘智臣冷冷地道:“胆敢污我璇天剑,看来凝血宗是铁了心想要跟我们璇天宗开战了。”
刘智臣稍一沉吟,还未张口,瘦小老妪就怒道:“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居然还反咬一口。什么狗屁名门正派!”
冯毓章更是一脸的不屑:“毁你们一柄破剑就心疼了,要知道你们璇天宗毁的可都是人!”
这句话有些突兀。在场之人中,只有少数几个知道指的是十七年前的那桩旧事。
黄衣男子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淡淡地道:“后山被袭,我们放出璇天剑前来惩戒,怪得了谁?”
如果真如他所言,无论是冯毓章的断臂,还是杨青鸾的重伤,都只能怪凝血宗自己无端挑衅在先。
但事实并非如此。
可是那个阴险毒辣的大胡子早已逃之夭夭,而且全天下的修士都知道血雷珠是出自哪个宗门,再去辩白凝血宗与扔到璇天宗后山的那件物事无关似乎也没有太大意义,但冯毓章仍是冷笑:“若是被人扔了一颗血雷珠就硬要说是凝血宗偷袭,那被璇天剑斩杀又怎么说?”
这一问看似很好回答,白眉男子与黄衣男子对视了一眼,神色变得很古怪,但都没说话。
刘智臣叹了口气,转头向冯毓章道:“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吧。”
显然,那柄璇天剑曾被璇天宗以外的人用来斩杀过人。但既然这件往事刘智臣不让提,白眉男子与黄衣男子不想提,自然也就没人再提。
刘智臣又向白眉男子解释:“那颗血雷珠的确是我们凝血宗的,但的确不是我们扔到贵宗后山的。”
以凝血宗长老的身份,连说了两个“的确”,再加上诚恳的语气,足以打动很多人了。
可惜对方不是很多人中的某一个。
白眉男子大概是嫌那位一只大袖闻名天下的同门太过温吞水,直截了当地回答:“扔的是什么,谁扔的,这些都不重要。只要看到了邪魔外道,我辈就须除恶务尽。”
这话又冷又硬,噎得刘智臣说不出话来。
自醒来之后,杨青鸾的嘴唇不但发白而且发抖,看来仍很虚弱,但听到白眉男子这番话后,也忍不住反唇相讥:“还没见到人就开始动手,也不知到底是谁恶?”
冯毓章更是讥诮道:“你们璇天宗不过是有几套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功法罢了,难道杀的人就比别人少了?”
“还真别说,我一直都觉得璇天宗杀的人太少了。要不然,你们这些邪魔外道焉敢跑到大戍山下撒野!” 白眉男子冷笑着向身边的黄衣男子道:“东流,我一直说除恶即是扬善,你们几个都是不以为然。看到他们今天如此猖獗,作何感想?”
刘智臣深知这个手执铁弓的璇天宗修士对凝血宗在内的魔教一直视若寇仇,眼前更是全无转圜余地,只得硬着头皮针锋相对,指向白眉男子道:“既然你舒有君视我凝血宗如眼中钉,说不得只有拼上一场了!”
刘智臣的情绪显得极为激动,说话间,右手食指连续三次点向舒有君,虽无半分真元发出,却大有破釜沉舟的意味。
别人可能看不出这两快一慢三次出指的毛窍,凝血宗一干人等可是非常清楚这在宗门暗语中的含义——速退!
冯毓章自然也看出了刘智臣的意图,但他仍旧那么站着,与血雷珠飞向璇天宗后山之后一样,冷对那座中原第一的修真宗门。
鼠须汉子下意识地转身要开溜,但下一个刹那就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站住了脚步。手虽然还有些颤抖,但眼神已有了那种通常被称作坚定的东西。
瘦小老妪一抖手腕,欲将已经五劳七伤的杨青鸾甩向远方,怎奈那位虚弱至极的宗门后辈女修却很不配合地罔顾伤情催动真元,在脚下生了根,将那一抖之力尽数化解。
只不过这次的奋力催动真元不仅耗光了杨青鸾的真元,也牵动了体内的伤势,嘴角上又沁出了一丝鲜血。
她轻轻抹去嘴角上的鲜血,挺直了腰背,平静地看着远处那两个威震中原修真界的璇天宗大修士,看似云淡风轻,却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概。
冯毓章回头看到她没走,先是一怒,再是一笑。
不走就不走吧,同死也许真的好过独活。
笑过之后,冯毓章再度盯向那个叫舒有君的白眉男子,心道:“若是能伤了这厮,倒也不算白死。”
舒有君看到冯毓章充满杀意的眼神,冷哼一声,身形掠起,手中铁弓挥起,劈头砸向这个死硬的凝血宗修士。
与此同时,黄衣男子也是一抖长袖,甩向刘智臣的胸口。
数十丈的距离,在舒有君的一掠和黄色衣袖的一甩之下,竟容不下眨眼的时间,仅仅够冯毓章侧头和刘智臣拔树。
冯毓章微微一侧头,孤独的左手只做了凌空虚抓的动作,似乎根本来不及作出其他应对。
刘智臣伸手将身边的一颗碗口粗细的紫楸树连根拔起,挡在胸前。
瘦小老妪倒是扔出了一把泛着乌黑光芒的木簪子,但那是为了替冯毓章去挡树枝的。谁曾想那个白眉毛的家伙这次居然不顾风范地直接拿铁弓砸了过来。
瘦小老妪的簪子若是碰上树枝,还勉勉强强能够两败俱伤,对上舒有君手中铁弓的奋力一击就明显不够看了。
铁弓之下,簪子碎成数十块,片片散落。
簪子破碎的同时,铁弓砸上了冯毓章的左肩,山袖也抽中了刘智臣手中的紫楸树。
刘智臣手中的紫楸树只是出现了一些细小的裂痕;冯毓章却是被砸得口吐鲜血,向左侧摔了出去,如鹰爪般张扬的左手连舒有君的衣角都没沾到。
就在舒有君反手又是一弓砸向断臂年轻人头颅之时,冯毓章用仅剩的那只手抓住了先前弹落的那柄短剑,头也不回,便向身后扫去。
比起既快且早的铁弓,短剑稍迟,但也不慢,足以在那个倔强出了嚣张意味的青年修士头颅被劈开之前划伤舒有君的双腿。
对舒有君这种大修士来说,为后辈年轻修士所伤,无疑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情,纵是亲手击杀了对方,也说不上有多光彩。对手若是换作别的年轻修士,极要面子的舒有君一定不会以伤换命,但对手是凝血宗修士,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舒有君数十年如一日地仇恨和憎恶支撑下,乌黑的铁弓如他的双腿一样沿着既定的轨迹坚定运行,就像先前冯毓章应对璇天剑时一模一样。
这个白眉男子如此坚决,以至于冯毓章全无变招的余地。所以,也看不出这位凝血宗年轻修士是否与先前的自己一样坚决。唯一能够看出来的是,在下一个刹那,他尽管会很自豪地在面前的大修士腿上留下难得的创伤,也难以摆脱与这个世界和那个紫衫女子永别的命运。
刘智臣、瘦小老妪、鼠须汉子甚至气若游丝的杨青鸾都不愿冯毓章就此陨落,怎奈白眉毛的家伙出手实在太快,独臂的同门对自己又实在太狠,以至于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出手相救更是想都不要想。
人们往往喜欢用难如登天来形容一件事情的不易,也喜欢用轻轻巧巧来形容一件事情的不难。此时,就有一枚棋子轻轻巧巧地做成了难如登天的事情。
这枚小小的白色围棋子自璇天宗后山的方向飞来,击中铁弓之后又击中短剑,将两件凶器都荡出了预定的轨迹。于是,璇天宗的大修士和凝血宗的年轻修士的出手都落了空,一个没能在自己引以为傲的“斩魔”数量上再加一个“一”,一个没能给那个高高在上的大修士添上新伤。
在棋子之后,一个体型硕大的中年男子也随之掠了过来。
中年男子身高接近六尺,腰围约莫与身高也差不太多,一身的肥肉在快速的行进中不停地颤动,如同一堆小山似的凉粉。
这个大胖子看起来虽是粗糙,一声“停手”却出奇的清亮。
之所以是停手而非住手,大概是想对凝血宗的修士们客气一点儿。
听到胖子的喊声,黄色衣袖立即缩了回去。
舒有君望着那枚温润如玉的棋子,一声长叹,也极为不甘地地后退了一步。
凝血宗的修士们琢磨到“停手”二字背后的客气意味之后,更是松了一口气,几乎全都停住了争斗的手段,只有冯毓章仍是不肯罢休,看也不看胖子,反身一剑撩向舒有君的小腹。
冯毓章的身手虽不及舒有君,断臂之后更是相去甚远,但真去拼命的话,多多少少还是能给后者带来些麻烦。这次趁舒有君后退之际决然出手,给他留下些伤势并未难事。
舒有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魔宗修士竟然还敢生事,又惊又怒,大喝一声“找死”,身子如弱柳一般诡异地折向了一侧。与此同时,手中铁弓再次砸出。
舒有君应变极快,身子的那一折使得要害部位避开了短剑,铁弓的携忿一击更是能将冯毓章劈得脑浆迸裂,但他还是难免被短剑刺中大腿。
胖子既然喊了停手,自然就有保护停手者的觉悟,而且也有应对拒不停手者的准备。
他早就知道眼前这个姓冯的修士性子很烈,不会听到一声喊话就马上化干戈为玉帛。因此,在喊出“停手”之时,他就握住了一根乌黑的戒尺。
短剑刺出之时,胖子右手戒尺挥出,幻出无数道尺影,如一道乌黑的屏障般挡在了短剑与舒有君之间;左臂简简单单地向上一托,迎向铁弓。
“叮”的一声,短剑刺到了戒尺上,然后被弹开,冯毓章虽然被震退了半步,却毫发无损。
“噗”的一声闷响,铁弓结结实实砸在了胖子的左臂上,不过并没有血流臂断,那条比舒有君的大腿还粗的胳膊只是被砸得沉了下去一些而已。
一出手便化解了两名修士鱼死网破局面的胖子“哎呦”一声大叫,连续猛甩被铁弓砸得结结实实的左臂,一副撕心裂肺的狼狈相。
毫发无损的冯毓章看着全无高手风范的胖子,与璇天宗死磕之心竟然一点一点地淡薄了。
舒有君瞪了胖子一眼,道:“别装了。我都收了八成的力,还能将你的麒麟臂打疼不成?”
胖子立马展颜一笑,道:“多谢二师兄手下留情。”
刘智臣见双方都已停手,立马毫不客气地质问胖子:“冯长老让我等停手,不知意下如何?”
胖子仍是笑吟吟地道:“都是误会!误会!”
见舒有君和黄衣男子仍是面如寒霜,胖子指着落到地上的那枚棋子,又道:“老人家说了,人家扔到后山的不过是一枚棋子。既然是棋子,就应该是来找他对弈的。他早已不再弈棋,咱们认输送客就是。”
既然认输送客,就没理由再留难。舒有君不好再说什么,黄衣男子也装作若无其事。
至于血雷珠是如何变作棋子的,刘智臣转念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想通关节之后,他不由得对那个阴险毒辣的大胡子多了一份钦佩,少了一份怨恨,同时也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无奈——修为如此高深,却偏偏弄这种障眼法的把戏,害得凝血宗的人都以为血雷珠真的被他扔到了璇天宗的后山。
冯毓章自然也想通了这一点,腰杆挺得更直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刘智臣一把拉走。
凝血宗其他人能够死里逃生已是心满意足,哪里还顾得上再说什么,就算杨青鸾也不愿再多生枝节。
刘智臣一声“后会有期”尚未落音,凝血宗修士便架着冯毓章、杨青鸾二人破空而去了。
见凝血宗的修士走远了,黄衣男子指着璇天剑,不忿地道:“这柄剑至少要温养两年才能复原,这么揭过,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胖子笑道:“老人家说揭过,怎能不揭过?”
黄衣男子又道:“璇天剑被弄成这样,若是大师兄回来,不知该如何交待?”
“大师兄回来,我自会给他交代。”舒有君一边转身向山上走去,一边硬邦邦地撂下了一句话。
黄衣男子见舒有君如此生硬,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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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麻烦不断
顾奇珍微微一笑,转过头。
说话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的少年。这少年皮肤黝黑,浓眉大眼,面庞棱角分明,一看就知道是坚毅刚强之人。
顾奇珍道:“既然找到了,那就一起回去吧。林烈。”
当说到“林烈”两个字的时候,顾奇珍用的是林烈的师父孙逸先老家湘城的方言,听起来很像“恁赖”。
林烈像是被调侃惯了,也不以为意,上前一步与顾奇珍并肩而行,嘴里问到:“突破了?”
“突破了。”
“果然突破了!”尽管从见到顾奇珍的那刻起,从他的表情就猜出了结果,林烈还是显得很高兴,不亚于当年他化湖成功之时的喜悦。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让我好找啊!”林烈突然想起自己山上山下苦苦寻觅顾奇珍而不得的心焦。
“清尘洞太闷,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韦应苏和那凝血秘籍牵涉太大,顾奇珍不敢多说,只得撒了个谎。
林烈不疑有他,信以为真,一路上尽说些化湖之后该如何巩固修为之类的心得。
顾奇珍正需要此类指点,欣然洗耳恭听。
两人一个说得有劲,一个听得仔细,很快就到了山门前。
璇天宗的山门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牌坊,坐北朝南,上刻有“璇天圣境”四个大字。据说这牌坊是一整块白玉雕刻而成。
进了山门,两人径直奔向宿舍。
弟子宿舍在竞秀峰上。
来仪峰北面是青云峰,青云峰西面就是竞秀峰。青云峰与竞秀峰之间隔着一面清幽的小湖。
小湖上有一座石桥横跨两岸,湖边也有青石小道蜿蜒通往对岸。这青石小道是璇天宗弟子们练功之余、餐前饭后散步的好去处,也是青年男女弟子人约黄昏的绝佳场所。
湖面虽小,来头却大。传说世间本没有这面湖,后来有位女修士在大戍山闭关苦修多年,终于得以飞升成仙。飞升之后却发现多年相濡以沫的道侣已在她闭关期间去世,这位仙子伤心之下流出两行清泪,滴落在青云峰和竞秀峰之间,成为这面湖。因此,这面小湖就叫滴泪湖。
不过顾奇珍、林烈二人年纪尚小,又俱为专心修炼之人,倒是极少在这湖边消磨时日,每次经过滴泪湖都是从石桥之上通过。
顾奇珍急着要把沾满了黏液的衣服换下,林烈一心要张罗些酒菜庆贺,这次更是一路疾行。
不同的是,林烈也被顾奇珍身上的臭味熏得很是不舒服,就故意拉下了几步远。
快到桥中央时,迎面走来四个年轻弟子。
走在中间被其他三人簇拥着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赤红脸庞的青年,身形较之一般成人还略为健硕一些,顾奇珍认得这人叫罗凤歌,比自己大了两岁,入门也早了两年,据说与宗门里一位长老是拐弯亲戚。
另外三人也都是与罗凤歌同年入门的,年纪也是相差仿佛。
这罗凤歌对当年顾奇珍以惊才绝艳之势获得宗门特殊关照很是不满,曾经说过若非顾奇珍这个废柴当时昙花一现,那些特殊关照应该是他的。
当然,宗门里有罗凤歌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一个。不过,对面的另外三个人肯定认可罗凤歌的。为此,他们往常也没少对顾奇珍冷嘲热讽。
看到罗凤歌一行,顾奇珍当下身子一侧,脸扭向一边,只盼他们看不见自己,也就免了一番言语羞辱。
这四人本也是一边走路一边高谈阔论,在夜色之下根本看不清顾奇珍。怎奈顾奇珍身上的臭味在这湖边的花木清香里实在太过突兀,终究还是引起了注意。
罗凤歌只觉臭气扑面而来,皱了皱眉头,甚是不喜。
他身边一个身材精瘦、面如猿猴的同伴眼尖,认出了顾奇珍:“顾奇珍,怎么弄得这么臭?人家都是衣锦还乡,你难道明天被开革出宗门后要带粪还乡?”
罗凤歌等人闻言均是大笑。
顾奇珍只想赶快离开,也不答话,径直向前走。
罗凤歌闻到臭味,猜到顾奇珍可能化湖成功,十有八九不会被开革,心中更是不忿,再加上有位地位很高的同门曾暗示他整治顾奇珍会有很多好处,于是指着这位宗门废柴的鼻子道:“这么臭,是不是刚刚踩到狗屎化湖成功了?”
罗凤歌身边另一个蒜头鼻子的黄脸青年跟着笑道:“废柴化湖了也还是废柴,你见过入门十年才化湖的废物吗?”
顾奇珍仍是一声不吭,加快脚步,想赶快溜过去,不成想被猴脸青年拦住:“顾奇珍,严师兄问你话呢,还不快回答!难道你敢不敬尊长?”
此时,林烈已经来到顾奇珍身边,也不说话,一把抓住猴脸青年的手腕,将猴脸青年疼得呲牙咧嘴,他却笑道:“严师兄问话你竟敢插嘴,我看你才是不敬尊长。”
猴脸青年想要挣脱,怎奈被扣住了脉门,总是无济于事。
罗凤歌见林烈来了,心中大悔。他知道林烈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一身修为是宗门同辈修士中的佼佼者,而且深得宗门器重。这次本想挑衅顾奇珍取点乐子,谁知这个煞星居然远远地缀在后面。
不过,罗凤歌也是个骄傲的人,认为自己身为师兄,说什么也不能失了面子,只得硬着头皮喝到:“林烈,给我放手!”
林烈一笑:“好,这就放手。”
说话间,林烈将正在用力向左侧挣脱的猴脸青年猛地向左上方一甩。
猴脸青年只觉得脉门一松,身体一轻,如腾云驾雾一般离开地面,飘过石桥护栏,飞向蓝天……
然而,没往上飞多远,猴脸青年就开始了下落,直落向清澈的湖面。
猴脸青年奋力向往石桥的方向飘落,奈何林烈一抬手,一粒石子正打在他的腿上。猴脸青年几乎快要落到桥上的身体向后一仰,“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水里,引得湖边一对对倾诉衷肠的男男女女们竞相观看、指指点点。
猴脸青年落在了湖里,相当于一记耳光落在了罗凤歌的脸上。
罗凤歌冷笑:“林烈,你太狂了!竟然不给我一点儿面子。”
林烈双手一摊,作出一副无辜状:“严师兄,你让我放手就放手了呀。还要怎么样你才满意?我们当师弟的也很难做呀。”
罗凤歌见林烈如此装模作样,更是恼怒:“今天你若不将盛顺东从湖中捞出来,再赔礼道歉,休怪我不客气!”
林烈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你什么时候客气过?”
罗凤歌明白,林烈是不会给他台阶下了。
你不给我台阶下,我便自己找台阶。
罗凤歌找的台阶就是打倒林烈。只要打倒他,就算他不肯赔礼道歉,甚至不肯认输都没有关系,因为打倒同辈中佼佼者林烈这一消息只要传开,罗凤歌的面子就会很足。至于猴脸青年是不是曾经落水、罗凤歌是不是以多打少,又有谁会在乎呢?
罗凤歌认为打倒林烈是摆脱目前尴尬局面唯一的办法,而且是可行的办法。林烈的修为就算比自己稍强,但自己这边有三个人,而林烈那边只能算一个半人。
把顾奇珍算作半个人还是看在他化湖成功的份上,否则罗凤歌认为他根本不能算个人。
三个对一个半,罗凤歌很有信心。
有了信心,傻子才不动手。罗凤歌一声低喝,一掌击向林烈胸口。
黄脸青年心领神会,嘴里叫着:“林烈,有话好好说”,伸出双臂就要抱住林烈;罗凤歌的另一个同伴更是阴险,沉肘向顾奇珍侧面撞去,摆明了要把他撞到湖里。
应该说,他们的打算很好,贴身肉搏,让林烈很多手段用不出来,顾奇珍一个废柴更是无需在意。
哪知,两人的应对没一个不出乎罗凤歌等人的想象。
林烈对罗凤歌打来的一掌不理不睬,一个前冲狠狠撞在黄脸青年怀里,将他撞得直接后退了两三丈。
当然,罗凤歌的那一掌也就击在了林烈身上。不过这一掌原本是要切脉门的,此时随着林烈的前冲,却打在了他的肋骨上。
林烈的风格是暴烈而直接,顾奇珍则柔和得多,他在对手撞过来的时候身子一侧,对手的手肘堪堪从他的肋部擦过,然后他双手顺着对手的身子向前一领,对手就直接撞在了石桥护栏上。
只听一声闷哼,那人捂着手臂一阵狂揉,显然并没有把石桥护栏撞痛。
这也多亏他是化湖期修士,肉身远非常人所及,否则免不了断骨之伤。
单看与林烈的交手,罗凤歌虽然不太满意,也不太失望,他知道自己这一掌已经用了全力,即便是打在肋部,林烈也不会好受;自己的两位同伴虽然一个被撞退,一个被甩开,但并没受太重的伤,应该很快就可以重新投入争斗。
罗凤歌飞快地判断了一下形势,然后做出了攻击的手势。
与上次相同,仍旧是两个人对付林烈,一个人对付顾奇珍。不同的是,这次三人全都用了武器。
罗凤歌抽出一根两尺多长的铁棍,借着抽棍的动作就势一轮。铁棍速度极快,带着“呜呜”的风声直取林烈左臂。
黄脸青年用的是一根软鞭,一抖之下,软鞭如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向林烈的右腿缠去。
被甩到石桥栏杆上的那人用的也是铁棍,不过出手方式却与罗凤歌大相径庭。他没有轮起铁棍,而是直接捅向了顾奇珍的胸口。
捅的动作幅度很小,速度很快,而且不易留下外伤,特别适宜各种同门内斗。
顾奇珍虽然身体强韧远超常人,也怕被铁棍捅出内伤,只得抽出短剑反刺,希望可以逼对手撤棍回救。
对手好像算准了他的出手,铁棍中途变捅为抡,直接砸向顾奇珍的短剑。
短剑剑身轻薄,讲究的是灵动,遇到铁锤、铁棍一类的武器要避免硬碰,以免折断。
这个道理顾奇珍也懂,怎奈对手设好了圈套,顾奇珍在电光火石之间只来得及将手腕一转,用剑刃与对方的铁棍碰撞。
剑刃更薄,与重兵器硬碰更吃亏。顾奇珍这么做是希望万一能够削断铁棍。
万一的意思通常是万中无一。顾奇珍的短剑并无出奇之处,不过是离开家的时候,邻居冯铁匠送他防身的普通短剑而已。这种一两白银就能买两柄的短剑碰上铁棍,怎么好意思不断?
然而短剑就是没断。不仅没断,还将铁棍削为两截。
对手惊呆了,因为能用一柄普通短剑削断铁棍的人虽然不少,但在璇天宗这代弟子中也不能算多,最多也不超过一手之数。
若是削断普通人手中的铁棍,化湖期修士都能做到,因为化湖期修士能将真元灌注到武器里,使武器变得更坚固、更锋利,而对手的铁棍仍是普通的铁棍。
但削断一个化湖期手中的铁棍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对方手里的铁棍也会变得更坚固、更沉重。
想削断对方的武器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用神兵利器,另一种是真元远远比对方浑厚。
顾奇珍手里的短剑显然不是神兵利器,那就只能是他的真元远比对手浑厚。
这令对手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几乎璇天宗的每个人都知道顾奇珍在今天之前还是辟谷期巅峰,就算化湖成功,真元的浑厚也不该远远超过一个早在几年前就进入化湖期的修士。
可事实摆在眼前,顾奇珍用一柄普通短剑把对手的铁棍削断了。
这一点令对手觉得顾奇珍很不可思议,但接下来他觉得顾奇珍更不可思议,无耻得不可思议。因为顾奇珍趁他一愣神,居然一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登时鼻血直流。
好在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人看到顾奇珍近乎街头混混打架斗殴般的无耻行径,也就没人会笑话他的对手会被一个废柴虐。双方都少了一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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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肯定是我眼花了
林烈拼着左臂硬挨了罗凤歌一棍,拔出长刀斩断了软鞭,然后一脚将猴脸青年踢倒,才挥刀劈向又在自己腰间砸了一棍的罗凤歌。
罗凤歌接连砸了林烈两棍,再加上先前击中肋部的那一掌,已经占了三招的便宜,但对战胜眼前这个比自己无论是年龄还是体型都小了一号的对手却毫无信心。
三招击中,换成一般人,就算不倒下,也会嚎叫或是呻吟,可林烈没流露出任何痛苦之意。
在林烈全然不顾防守的攻击下,罗凤歌也开始渐渐撑不住。原本他还希望林烈会被那三处伤势先拖垮,哪知道林烈却像没事儿人一样,而且继续使用以伤换伤的手段。
罗凤歌对顾奇珍只想落他的脸面,发泄一下嫉妒与轻视掺杂的情绪,与林烈更是无仇无怨,此时也只想找个台阶下,哪里肯以伤换伤。
对林烈这种只攻不守的打法,要么以攻对攻先把他打残,要么依靠严密的防守把他拖垮。
罗凤歌不敢以伤换伤,就谈不上以攻对攻,唯一的胜机就是拖垮林烈。可靠防守拖垮对手是很难的,起码真元要不比对方差距太大才行。
罗凤歌觉得单就真元的浑厚精纯而言,绝对要胜过林烈。
设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当林烈凌厉的刀法如狂风骤雨般攻来的时候,罗凤歌每招架一次都是手臂酸麻,才知道单就真元的浑厚精纯而言,林烈也照样甩他几条街。
对攻又不敢,防守拖不过,罗凤歌只能寄望于两个同伴能腾出手来帮自己。
铁棍被削断的人鼻子被打得直流血,又愧又恨,一声嘶吼,挥着半截铁棍发疯似的砸向顾奇珍。
顾奇珍既然用短剑削断了对方的铁棍,自然不再畏惧武器的碰撞,手中短剑一味走刚猛的路子,大开大阖,不是劈就是砍,几个照面下来就将对手逼得缩手缩脚,毫无还手之力。
黄脸青年虽没看到顾奇珍削断铁棍的情形,但看了同伴手中的半截铁棍,也猜到了七八分原由,情知同伴肯定是拿不下顾奇珍了。
罗凤歌虽说与林烈的争斗也落了下风,但黄脸青年自付手中这半截软鞭也帮不上多少忙,只能与手持半截铁棍的同伴夹攻顾奇珍,指望速胜顾奇珍之后再联手对抗林烈。
不得不说,黄脸青年的路子还是对的,他的软鞭虽然也断了小半截,但真正舞起来是很灵动的,顾奇珍几次想要斩削都没能如愿。
在黄脸青年牵制之下,顾奇珍不得不放松了对其同伴的压制,于是半截铁棍开始发挥了劈砸点戳的威力。一时间,三人难分难解。
林烈用余光扫了一眼这边,见顾奇珍一时之间没有败落的危险,心中大定,刀法开始变凌厉为沉稳。
左一刀,右一刀,看起来全无章法,甚至没有一刀能够威胁到罗凤歌,然而罗凤歌很快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压迫,因为他感到自己的出招开始变得越来越难。
这种难不是对使用哪种招数感到为难,而是每次出招耗费的真元开始多于往常,而且耗费的真元随着林烈的挥刀次数增多而越来越多。更要命的是罗凤歌出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威力也就越来越小。
罗凤歌猛然想起林烈学过一路非常冷僻的刀法,名叫天罗刀法。
天罗刀法之所以冷僻,因为它取天罗地网之意,靠刀法带动周遭的天地灵力编制气流的罗网困住对手,而不求伤敌,且极为耗费真元。
既耗费真元,又很难伤敌,一般人都认为这样的刀法实战意义不大,只有蠢猪才会去学,也只有蠢猪才会去用。罗凤歌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当面对林烈施展出天罗刀法的时候,罗凤歌才明白自己这些不屑于这路刀法的人是多么的愚蠢。
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也许并不一定有用,但一定有原因。罗凤歌记不清这句话是谁说的了,但他发誓在今后要牢记这句话。
在牢记这句话、不再犯愚蠢的错误之前,罗凤歌眼下急着要做的是从天罗刀法下脱困。
几乎就在他刚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就有人帮他达到了目的。真是困了有人送枕头。
帮他的人是顾奇珍。
顾奇珍奋不顾上地扑过来,双臂抱了上来。罗凤歌感觉不对,怎奈在天罗刀法之下根本躲闪不及,被顾奇珍的双臂牢牢箍住。
顾奇珍没让他失望,抱住他冲出了林烈手中长刀编制的罗网,冲过石桥护栏,冲向清澈的湖面,一直冲,最终又是“扑通”一声,落在了水里。
困了有人送枕头,却是个带刺的枕头。
顾奇珍毕竟与林烈相处多年,深知他的底牌,一看到天罗刀法奏效,就不顾另外两人的攻击,直接将罗凤歌扑进了湖水里。
对罗凤歌和猴脸青年这样的化湖期修士来说,落入这种湖水里,既淹不死,也冻不死,可顾奇珍身上的臭味差不多能把人熏死。
罗凤歌落入湖水之后,看自己与猴脸青年全身都是湿淋淋,像落汤鸡一样,甚是羞愤,恨不得直接把顾奇珍按到水里溺死,但又顾忌林烈,一时不敢动手。
顾奇珍却好整以暇地脱掉了上衣,撩起湖水泼到身上,搓起了灰,竟把幽静的滴泪湖当成了露天澡堂,引得周边的男男女女大骂无良。
而罗凤歌还在桥上的两位同伴明白自己两人连顾奇珍都打不赢,更不可能打赢林烈,一时也不敢出手。
桥上二对一,水中也是二对一,偏偏人多的一方又不敢动手,局面一时显得甚是有趣。
周边不乏好事者在关注这场纷争,见这有趣的局面,觉得很是无趣,有人开始撺掇:“那四个一伙的,打呀!人多还怕人少吗?”
有人高喊:“黑小子,把那两个家伙也打下去!”
也有人揶揄:“红脸大个子,湖水凉不凉?傻站在湖水里当心受凉,还是活动活动筋骨的好。”
更有眼尖的人认出了顾奇珍就是那个宗门废柴,兴奋得大叫:“大个子,怎么连宗门废柴都打不赢?不如一头扎进湖水里死了算了。”
听了这些人的喊话和议论,罗凤歌更加羞愤,幸亏夜色朦胧,加上他又是红脸,否则他的脸色到底变得有多红又会成为好事者的话题。
顾奇珍离他较近,能看清他的身躯微微有些颤抖,手中的铁棍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显是在尽力控制愤怒。
顾奇珍开始有些担心罗凤歌控制不住情绪。
在将罗凤歌扑下湖水之前,顾奇珍扔掉了短剑,目前是赤手空拳,若说不怕罗凤歌动手,谁都不会相信。
好在林烈在桥上站着,没有观湖景,也没有注意黄脸青年二人,而是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粒石子,在手中抛来抛去,目光却盯着罗凤歌的脸,意在告诉他:只要你打顾奇珍,这粒石子就会打你的脸。
罗凤歌看懂了林烈的意思,终究没有动手。
忍住了不动手,就必须忍住好事者的讥讽。在罗凤歌起初的设想中,那些讥讽原本是应该冲着顾奇珍的,眼下却都冲着自己来了。
真是憋屈。
好在此时北边的一座山峰上突然亮起一道五彩光华,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同时也结束了罗凤歌的尴尬。
所有的人都知道,罗凤歌的尴尬是结束了,麻烦也来了。
在璇天宗,常见的五彩光华几乎都是五色幡发出的,而五色幡是执法堂执事必备的法器。
五彩光华的出现往往意味着执法堂执事的出现,而执法堂执事负责纠察宗门弟子打架斗殴、欺凌弱小、有伤风化等诸多不轨行为。但凡被他们找上,多半要受到惩戒,最少也免不掉费一番口舌辩解,因此被弟子们畏如蛇蝎。
见到五彩光华正向此处飞来,湖边的男男女女一哄而散,只剩下几个自认为行得正坐得直的人,准备再看一场执法堂夜审落汤鸡的好戏。
转瞬间,五彩光华就来到了石桥上方。
此时,众人都看清了,这五彩光华正是一面长一丈左右、宽五尺许的大幡所发出。
幡上每两尺左右换一种颜色,共有红黄白绿蓝五种颜色。璇天宗的弟子都知道,每一种颜色代表一种罪行,红色代表奸淫,黄色代表滥杀无辜,白色代表忘恩负义,绿色代表陷害同门,蓝色代表不忠宗门。
执法堂执事的法器用这五种颜色,意在提醒宗门中人不要触犯这五种罪行,也意味着执法堂弟执事有权惩处触犯了这五种罪行的弟子。
这五色幡上站着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人。这人看起来约莫有三十多岁,国字脸,高鼻梁,浓眉大眼,长得就算不说英俊,也称得上端正,只是一脸的冰冷之意,实在让人难以生出亲近之意。
来人催动五色幡缓缓落在桥上,然后伸手凌空虚抓,将五色幡抓在手里,双目如电光般在桥上的林烈等三人身上扫过,然后盯住了湖里的罗凤歌和顾奇珍。
顾奇珍何等乖觉,早在五彩光华出现之际就停止了搓灰的不雅行为,而且套上了衣衫,还弄得整整齐齐,此时更是低眉顺眼,做出一副循规守矩的好青年模样。
罗凤歌也不傻,将手中铁棍丢入了湖水,老老实实地站在湖水里,极像一截木桩。
执法堂来人向罗凤歌、顾奇珍问到:“是不是你们在打架?”
罗凤歌平日里也没少惹事,自然知道该如何开脱:“我们不是在打架,是……”
执法堂来人脸色更寒,像是对罗凤歌的回答极为不满:“你们不是打架是在干什么?”
顾奇珍指着罗凤歌笑道:“回禀长老,这位严师兄说他对龟息功颇有心得,要指点指点我,就带我到湖中来看他憋气。”
龟息功是一种增加寿元的功法,取龟纳气久闭、寿命悠长之意,修炼到一定境界可以半个时辰都不呼吸。因此,顾奇珍说要看罗凤歌憋气,虽是言语粗俗,也无太大不妥。
至于那个他说的是憋还是鳖,只有顾奇珍自己才知道。
执法堂来人是察觉到这边闹出了动静才过来的,加之看到了顾奇珍留在桥上的短剑和削断的半截铁棍,自然不会相信顾奇珍所说。
不过他自付修为深厚、执法公正、忠于宗门,日后晋升长老是理所当然,被顾奇珍一声长老叫得很是受用,也未指责这名年轻弟子的信口开河,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既是指点功法,为何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顾奇珍见他脸色稍霁,罗凤歌也不敢插话,于是心中大定,继续按照方才想好的措辞搪塞:“弟子天资愚钝,实在领悟不了严师兄他这龟……龟息功的玄妙,因此受到呵斥。”
“弟子一急之下,削断了随身携带的一根铁棍,向严师兄表示领悟不了功法,就如同此棍。”
执法堂来人听惯了这种搪塞推脱、避重就轻的话,自然听出顾奇珍所说不尽不实,转向罗凤歌问道:“他所说是否属实?”
这次纷争罗凤歌一方挑衅在先,又是以多欺少,加之战果也实在太过难看,哪里敢如实相告,此刻见顾奇珍所说虽有暗骂自己之意,却有大事化小的可能,也盼着能就此了结此事,急忙点头:“属实,属实!句句属实!”
执法堂来人见双方均有意小事化了,也想就此罢手,不过顾忌执法堂的威严,还是朗声向旁观者问到:“诸位同门,这两人所言是否属实?”
旁观者虽是意在看热闹,倒也没人愿意出面揭露二人,大都默不作声,也有一两个想做老好人的回答说二人所言不虚。
执法堂来人乐得顺水推舟,道:“你们相互指点切磋,原本是好事,但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实在不该。就罚你们……”
想了几个惩处的念头,总觉得不妥,忽然看见罗凤歌一方的黄脸青年站在湖边,湿漉漉的衣衫正在滴水,灵机一动,道:“罚你们三个游到对岸。”
说毕,驾起五色幡扬长而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顾奇珍、罗凤歌、黄脸汉子和睁大双眼看笑话的好事者们。
看到林烈居然也带着一脸坏笑,顾奇珍难免愤愤不平:“恁赖,害哥哥我在这里出丑,你还好意思笑!”
最丑的当数铁棍被削断的那人,在与黄脸青年说起铁棍被削一事时,对方竟一点儿都不相信:“顾奇珍肯定使用利器了。一定是你眼花没看到。”
黄脸青年甚至还猜测,顾奇珍的那柄短剑虽然看起来很普通,但极可能就是利器。
不过,短剑已被林烈收了起来,他们也只能猜测。
不管怎么说,黄脸青年就是不相信顾奇珍能用普通的武器削断铁棍。说着说着,铁棍被削断的那人又觉得黄脸青年说的很对,连化湖期六七层都削不断自己的铁棍,顾奇珍怎能削断呢,肯定是我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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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湿不透,烧不坏,斩不断
回到宿舍,顾奇珍第一件事就是掏出从韦应苏那儿得来的玉佩仔细查看。
幸好,玉佩安然无恙。这块玉佩是不是真能帮人找到宝藏姑且不说,耐折腾肯定是没问题的。
玉佩没损坏,其他物事顾奇珍也不放在心上。丹药都有蜡封着,是毁不了的。至于那本《凝血秘籍》,顾奇珍打心眼里是希望能被水泡毁的。
《凝血秘籍》是不折不扣的邪魔功法,若是在身上被人发现就难逃修习魔功的嫌疑。若要上缴宗门,玉佩保不住不说,服用凝血丹的事情也难保不会被察觉。
若想不因这本册子惹上麻烦,把它毁掉是最好的选择。被水泡毁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就不用在想起韦应苏时有所愧疚。
顾奇珍抱着罗凤歌落水,固然是为了尽快结束纷争,但更多地是给损毁《凝血秘籍》一个机会。
毕竟要亲手毁掉那位送了自己化湖机缘的魔头所赠之物,还是很难硬起心肠的。
顾奇珍掏出《凝血秘籍》,看到封面时微微一怔——封面上的“凝血秘籍”四个字依然清晰,不但没有一点儿洇开的痕迹,纸张连湿都没湿。
翻开扉页,蝇头小字依然清晰;再向后翻,清晰依然。
毫无疑问,这册子不是普通纸张所制。
顾奇珍盯着册子看了片刻,神色中不舍之意终究还是慢慢淡去,深深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凝血秘籍》伸到了烛火之上。
册子并未如意料中的那样烤焦、燃起,而是依旧纸白字黑。
既不畏水,也不惧火。
顾奇珍恼了,将册子扔到地上,拿起短剑狠狠斩去。这足可斩金切玉的一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将青砖铺成的地面斩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缝,册子的被斩之处也随着剑锋陷入了裂缝,整个册子也有一半被带入了裂缝。
留在地面上的纸张在剑锋两侧展开,从顾奇珍的角度看来,极像簪子的上半部。
从地上抽出册子,并未如预料中的那般断为两截,甚至连折痕都没留下。
顾奇珍苦笑着摇了摇头,甚是无奈。
轻言放弃不是这位璇天宗废柴的风格,摇头之后,他继续苦思冥想,想找到一个毁掉册子的方法。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索,随着敲门声传来的是林烈带着惊喜的声音:“顾奇珍,快开门!瞧瞧我弄到了什么。”
顾奇珍连忙将《凝血秘籍》塞到枕头底下,随手抓了一件青衫裹在身上。
打开门一看,林烈一手拎着一条烤羊腿,另一个胳膊挟着一坛酒,笑吟吟地站在门前,丝毫看不到先前那场纷争受伤的痕迹。
顾奇珍见惯了他打斗受伤后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在意,接过烤羊腿,将林烈让进了房间。
“伙房的老丁很够意思,听说要给你庆贺化湖成功,只收了一坛酒钱,这条羊腿是送的!”一进门,林烈就嚷道:“今天说什么也要喝个痛快!”
顾奇珍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张油纸,在桌子上铺好,再将羊腿放在上面。
林烈也将酒坛放在了桌上。
两人各坐一张竹凳,用手撕着烤羊腿大快朵颐,拿起坛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说起方才的纷争,说起化湖的艰辛,说起当年初入宗门的新奇,不知不觉间已是微醺。
好在顾奇珍还记得项东流长老给的三天期限已到,明日一早要去教谕堂回禀,喝到五更时分,就开始劝林烈回房歇息。
林烈意犹未尽,又不能耽误顾奇珍明早的正事,只得拎着剩下的小半坛酒回自己宿舍去喝。
第二天一大早,顾奇珍起床洗漱之后,就直奔莲华峰而去。莲华峰是教谕堂所在之处,与山门所在的青云峰、普通弟子所在的竞秀峰、执法堂所在的天督峰、炼器堂所在的明金峰、丹药堂所在的元化峰俱位列大戍山脉十大高峰。
从竞秀峰距莲华峰看似很近,中间只隔了一两座小山峰,但下峰上峰的路途并不近,若是寻常壮汉,至少要走上大半天光景。顾奇珍作为化湖期修士,真元充沛,健步如飞,也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到教谕堂。
教谕堂的职责是为宗门弟子选择师父、督促弟子勤学苦练,职责虽是重要,事务并不算多,一旦为弟子选择了师父,很少出现变化,而且弟子自有师父教导,一般用不着教谕堂干涉。
若非出了顾奇珍这个百年不遇的废柴,几乎都没人记得教谕堂还有权力按照门规开革十年不能化湖的弟子。
因为事务不多,教谕堂的执事也少,房屋也就疏疏落落的几座。
中间一座稍为高大一点儿的房屋就是正厅,顾奇珍上次被项东流长老召见就是在那里。
顾奇珍心中有事起得早,到了莲华峰天色也才刚刚亮。教谕堂附近只有寥寥几人而已,或是在朝阳之下修炼,或是拿着卷宗慢慢踱向某个房间。
看到顾奇珍又来了,各人反应不同。有的暗自摇头,为他即将失去在璇天宗修炼的机会而惋惜;有的很是淡然,认为这样没有前途的弟子早该开革了;也有个别年轻一点儿的执事,毫无顾忌,在谈论中将“废柴、宗门耻辱”等字眼说得特别响亮。
若是在以往,顾奇珍听到冷言冷语多少总会有点儿黯然,眼下化湖已然成功,只当作这些话是耳边风而已,丝毫不为所动。
进了正厅,顾奇珍看到有一个年轻执事正在指挥几个杂役打扫房间。
年轻执事认得顾奇珍,知道是来见项东流的,就示意他坐在一边的一把椅子上等候。
不过从这位执事不时瞟过来的目光来看,他心里肯定也在疑惑顾奇珍为何不一走了之,还要正儿八经地来见项长老。至于顾奇珍化湖成功,他根本想不到这一点,因为短短三天的时间完成以前数年都没完成的事情的确太过困难。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顾奇珍就听到了项东流的声音在厅外响起。
除了项东流略带磁性的声音,还有其他几个或沧桑或清亮的声音。这些声音越来越近,应是一行人正在向正厅走来。
不多时,一个仪态雍容的中年人在三四个执事的簇拥下迈入了正厅。
这中年人四十岁上下年纪,白面无须,眉目清秀,看起来与俗世的达官贵人无异,只是双目英华隐隐,显是修为极高。
中年人一进门,早在一旁恭恭敬敬候着的顾奇珍赶忙上去施礼,道:“见过项长老。”
项长老一见顾奇珍在此,也是一怔。他与先前那位执事一样,想不到顾奇珍会化湖成功,认为他最迟于昨天就该自己知趣地下山去了。就算再不知趣,今天一大早也该离开了。
这些人的判断基本正确,顾奇珍的确昨天就已经下山。若是没有遇上韦应苏的话,此时璇天宗应该已经没有了顾奇珍这名弟子。
然而,天意难测,即便所有人都能想到顾奇珍会于昨天下山,却没有人想到他会得到一场从天而降的机缘,从而一举化湖成功。
项长老毕竟是阅历丰富的大修士,此时既然见到顾奇珍,一怔之后,马上平复心神,笑吟吟地望着顾奇珍。
顾奇珍知道这位项东流长老在等待自己的回禀,躬身道:“回项长老,弟子于清尘洞闭关三日,得宗门和长老福荫,有幸于昨天化湖。”
项东流虽已猜到这种可能,仍是不免一惊。短短的三天闭关想要突破困扰了六年的瓶颈,简直是奇迹。
不过,项东流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震惊,温颜道:“你且全力击我一掌看看。”
顾奇珍知道这是要看看自己的修为,不用全力很可能被判定未到化湖期,实在不宜留手,只得说了句“恕弟子无礼”,一掌劈向了项东流右肩。
这一掌是顾奇珍全力施为,掌风激荡之下,远处桌子上摆放的卷宗都被吹得翻动了起来。
最早到正厅的那位年轻执事一跃到桌前去护卷宗,不待他伸手,所有的卷宗又恢复了正常,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儿,哪里还有一点方才被吹得要掉下桌子的迹象?
年轻执事抬头看去,项东流右手的衣袖还在微微颤动。
其他人看得清楚,项东流只是挥了挥右手衣袖,甚至一点儿风都没感觉得到,就将顾奇珍那甚是刚猛的一掌化解了,而且将掌风也消弭了。
不仅是顾奇珍,就连项东流身旁的那些执事也不知项长老的山袖居然修炼到了如此高深的境界。
项东流早年成名绝技是流云水袖,当年纵横大陆鲜有敌手。后来年纪渐长,自觉流云水袖不够稳重,遂自创了一套山袖功法。
这山袖的虽与流云水袖一样,功夫全在两只衣袖上,但流云水袖讲究的是飘逸灵动,山袖重在凝重大气。
方才项东流挥衣袖这一下,大有不动如山之意。于是,一干人等都认为此处应该有喝彩,纷纷称赞项长老功力深厚、项长老真元精纯、项长老举重若轻。
也有个中高人,不说项长老这一手如何如何高明,反说顾奇珍这一掌如何如何凌厉,后生如何如何可畏,衬托出项长老这一手更是要得。
项东流听后微微一笑,对着顾奇珍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化湖期的修为,告知他次日可去方寸阁挑选一本功法秘籍,然后勉励了几句,让他回竞秀峰了。
顾奇珍没有回竞秀峰,而是径直来到一座偏僻的小山峰上。
这座名叫落雁的山峰是属于岳振远的。
尽管这五六年来岳振远对顾奇珍几乎是不管不问,但顾奇珍觉得还是应该把化湖成功的消息告诉师父。
不过,岳振远并不在落雁峰。一名童子说岳振远前天就外出云游去了。
顾奇珍闻言笑了笑。哪里是什么云游,不过是觉得弟子将被开革出门,自己脸面上挂不住,借云游为名避开罢了。
似乎所有的麻烦都解决了,但顾奇珍知道自己身上还携带着一个随时都可能发作的麻烦。
很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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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师公与老黄狗
这个随时可能发作的大麻烦就是那册湿不透、烧不坏、斩不断的《凝血秘籍》。
顾奇珍在几个山峰之间来回奔波的时候,也曾想过将这本册子扔进某处幽静的山谷。转念一想,这大戍山脉虽大,但大修士也很多,难保哪一处山谷里有某位大修士的洞府,若是被发现,更是糟糕。
一路边走边想,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回到竞秀峰,想想昨天黄昏时分失魂落魄下山的样子,真是恍若隔世。一念及此,顾奇珍忍不住向青云峰遥望了一会儿,山门依然矗立,天空依然蔚蓝,湖水依然清澈。
看了一会儿,他心中忽然有了计较。
几座山峰跑下来,此时已是晌午时分。
吃过午饭,睡到自然醒之后,顾奇珍来到滴泪湖边上,看了一个时辰的鱼,又散了一个时辰的步,接着找了一块浸在水中的巨石,坐在巨石上修炼了一个时辰。
修炼结束后,顾奇珍睁开双眼,看看天色已晚,附近也没人,迅速地将《凝血秘籍》塞进了水面下的一处石头缝里。
又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确认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到《凝血秘籍》了,顾奇珍才站起来,拂了拂长袍上的尘土,向竞秀峰走去。
这一切,好像没有人注意到。
几乎就在同时,好像也没有人注意到,项东流悄悄地下了莲华峰。
项东流下了莲华峰之后,七拐八抹地进了一条山谷,山谷中有一条小路,几乎已被荒草和藤蔓完全覆盖,看起来已多年没人走过。
项东流走在这条小路上,每一脚好像都踩在了荒草和藤蔓上,但当他的脚步离开时,荒草和藤蔓却没有一丝晃动,似乎不曾被人踩过。
也许,这就是这条小路看起来荒芜多年的原因。
小路的尽头是一条小河,小河对岸有一座草庐。
按说这条宽不到十丈的小河对项东流应该算不上阻碍,至少有三种法子可以很快到达对岸。但是,项东流一种法子都没用,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河边垂手肃立。
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过后,草庐的柴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伸着舌头、无精打采的老黄狗缓缓踱了出来。
老黄狗看到对岸的项东流,不满地吠了几声。草庐中有人轻叱了一声,它这才停止了吠叫,一头扎进河水里,游向对岸。
老黄狗游到对岸,也不上来,直接转身,像是要立马游回去。
除了那一声轻叱以外,老黄狗对一切都显得漫不经心,就像项东流并不存在一样。
项东流不是第一次来,自然知道老黄狗的来意,拱了拱手,然后站到了它背上。
老黄狗象一个倨傲的文士一样,并未因项东流的谦恭而改变态度,仍是漫不经心地游向对岸。
项东流踏上对岸,回头向老黄狗又是一拱手,才向草庐走去。
老黄狗仍是没有理睬他,自顾自地爬上岸,抖了抖身上的河水。
有几滴河水溅得远了一些,惊动了一只青蛙。
那青蛙惊吓之下,慌不择路,跃向了小河。
没有桥,也没有船,更没有墙,然而青蛙好像撞在了石墙上一样,将头撞得稀烂,落到岸边,蹬了几下腿之后,就再无声息了。
草庐中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项东流已经走到草庐门前两三丈远的样子,听到草庐中传来叹息声,马上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叹息声之后,一个沧桑的声音从草庐传出:“进来吧。”
项东流拂了拂身上的灰尘,正了正衣襟,用小碎步走进了草庐。
此时,老黄狗也抖干净了身上的水,与项东流并排走了进去。
草庐从外面看很小,不到寻常屋舍的两间大小。从里面看则很简单,只有一个木桶、一张破草席。
木桶里放着一只破瓢,草席上盘坐着一个老人。
草庐里只有一个人,那这老人肯定就是先前轻叱老黄狗的人,也是在那只青蛙死去那一瞬间叹息的人,也是喊话让项东流进来的人。
当然,也正是项东流要见的人。
那人面容清癯,一双丹凤眼,三绺白须,印堂上有一块骨头微微隆起,耳高过眉,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之意,不过一身青色粗布长袍上沾满了灰尘,连身下的席子也是布满了尘埃、边上还有几只死去的飞虫,显得很是邋遢。
项东流进得门来,口中说着“叩见师公”伏身便拜。
老人伸手虚托了一下,道:“站着说话吧。”
不让自己下拜是师公的好意,项东流当然不会蠢得非要拜下去不可,就站直了身子,微微低头,也表明了自己的尊重之意。
“你既然来了,想必弟子中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老人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把丹药,递到蹭过来的老黄狗嘴边,一边说。
老黄狗见到丹药,马上精神抖擞起来,伸出舌头一舔,将十来枚丹药全部裹进了嘴里,咯咯吱吱地大嚼起来。
项东流尽管知道老黄狗的不凡,但见它一口就吃了十来枚珍贵的丹药,也是不免腹诽。
不过腹诽归腹诽,回话一点儿都没耽误:“有个叫顾奇珍的弟子,六年前修到了辟谷期巅峰,一直未能化湖成功。三天前打算将他开革出宗门,谁知他竟于昨天化湖成功了。”
老人来回摩挲着老黄狗的头,眼中一片慈爱之意,似乎没觉得项东流所说有多么令人震惊,只是淡淡地道:“有些人的修为瓶颈就是比常人难打破,没什么奇怪的。”
项东流又道:“更非同寻常的是,今天早上我试他修为的时候,发现他的真元非常浑厚,与白毓明相差也不多。”
白毓明是年轻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目前已是化湖期巅峰。
一个刚刚踏入化湖期的修士居然能与化湖期巅峰修士真元差不多浑厚,的确令人难以置信。
老人伸手从身边的桶里舀了一瓢水,递到老黄狗嘴边,看着它慢慢喝下,微微笑了笑:“同是化湖期,修为相差不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项东流知道这位师公见多识广,却不知道他竟连这么令人震惊的事情都看得云淡风轻,只好将最令人震惊的事情说了出来:“弟子担心顾奇珍修炼遇到了什么奇事,就派人探查。结果发现他昨天申时曾离开山门,直到戌时才回来。而那段时间内,凝血宗长老刘智臣等五人曾到过山脚下,这件事您知道。”
老黄狗已将破瓢中的水喝光,老人将破瓢放回了水桶,拍了拍老黄狗的头,示意让它出去。
“一回到山门,顾奇珍就与其他几名弟子发生了纷争,在纷争中展现出了化湖期的修为。”
老人一边目送老黄狗不情愿地走出草庐,一边浑不在意地听着。
项东流从怀中掏出半截铁棍,双手捧着,道:“当时顾奇珍用一柄普通的短剑将铁棍削为两截,弟子看着切口甚是光滑,绝非一般化湖期一层修士能够做到。”
“因此弟子推测顾奇珍在下山之后遇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致使化湖成功,修为暴涨。”项东流见师公仍是不以为意,心中不免急躁起来:“弟子担心他别是下山期间遇到了凝血宗的人,学到了什么邪魔功法。”
老人浑浊的双眼这时忽然闪出两道精光,不过这精光一闪即没,一直垂首低眉的项东流并没有看到。
“你且说说今天早上试他修为的情形。”老人看来终于有了疑惑。
项东流将顾奇珍那一掌如何打来,自己又如何用山袖化解的情形详细描述了一遍。
老人捋着胡须沉吟了一会儿,道:“东流,你的山袖虽然大有进益,但这种功法太过凝滞,不利于心性的圆融通达。我看你还是继续修炼流云水袖的好。”
项东流知道师公很少指点别人功法,此时得到指点,实感万幸,当下连声称谢。
“顾奇珍这孩子在同门纷争中也好,打你那一掌也好,都透着仁爱宽厚之意,这就是良知不泯啊。”老人打断项东流的道谢:“良知不泯,这样的弟子哪怕不能化湖也不必开革。”
项东流一愣:“修真十年不能进入化湖期,必须要开革。师公,这可是门规啊。”
老人笑了笑,橘皮一般的皮肤显得有了些光泽:“门规也是人定的,并非一成都不能变。”
老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项东流只好换个话题,瞅着墙角凌乱的几根蓍草,问:“不知大师兄的下落是否有了眉目?”
老人摇了摇头。
项东流小心翼翼地道:“既然大师兄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二师兄代宗主的这个代字是不是可以去掉了?”
老人平静地道:“我早就不过问宗门事务了,还是你们几个商议吧。”
项东流还想说些什么,哪知他老人家竟然闭上了双眼,开始养神,一副送客的架势。
项东流只好悄悄地退出草庐,轻轻掩好门,站在老黄狗的背上返回对岸,沿着荒芜的小径回到莲华峰。
夜已深,但教谕堂正厅仍有灯光亮着。
项东流加快脚步,走到正厅前,推门一看,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子正坐在最中间的那张桌子前低头翻看卷宗。
那张桌子是项东流的桌子,那些卷宗项东流轻易也不允许别人翻看。
几年前,曾有一名执事在深夜偷偷翻看过项东流的卷宗,第二天一早就被项东流察觉到,结果这名执事挨了二十鞭后被赶到伙房充当杂役,直到现下还在围着灶台、柴房干杂活。
谁敢点着灯火明目张胆地翻阅项东流的卷宗?
而且见了项东流进来,浑不在意,依然翻看着卷宗。
反倒是项东流,恭恭敬敬地站在灰袍男子身边,一句话也没说。
灰袍男子看完了最后一页,抬起头,右手理着雪白的眉毛,左手拿起来卷宗轻轻晃了晃,纸张哗啦作响:“东流,看来这一代的年轻弟子还算不错,尤其是白毓明,近来又有长进。”
项东流见这宗卷正是前几日刚刚整理的年轻弟子修为情况,心中颇有些得意,道:“二师兄,白毓明资质极佳,又很勤奋,应该很快就能生莲。”
被称作二师兄的舒有君微微颔首:“听说大漠明月教、天南紫曜门、北荒圣光寺也都有几个不错的青年弟子,就连东海的那个碧潮阁也有个年轻弟子修到了化湖巅峰。”
“据说那个弟子拜入碧潮阁之前曾得了一处神秘的传承。”项东流对各宗门的年轻弟子显然更为了解:“他的出类拔萃得益于那处传承,今后是否能一直跟上咱们这些大宗门的弟子,还是难说的很。”
舒有君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同:“年纪轻轻能在碧潮阁这样的小宗门达到化湖巅峰,必有过人之处。咱们璇天宗也未必能有几个弟子能比得上他。”
“二师兄所言有理,不过咱们璇天宗这一代的年轻弟子除了白毓明之外,还有林烈、简俊、颜若云几个人也很是不错。尤其这个林烈,十七岁就是化湖八层了,假以时日,未必弱于白毓明。”
“有你在教谕堂坐镇,我对这些年轻弟子的成长很放心。”白眉男子难得地展颜一笑,旋即问到:“那位老人家安好吧?”
“很好。”
“老黄狗怎么样?”
“今天吃了十二粒培元丹。”
“十二粒?嗯……”舒有君沉吟了一下,接着道:“比上次我去时多吃了三粒。”
“要不要让元化峰那里下次多送些培元丹过去?”项东流小心翼翼地问。
“我明天就告诉四师弟,让他们元化峰给老人家的培元丹增加六成。”舒有君放下卷宗,摸着眉梢:“今后大家也少去打扰师公,别耽误了老人家的清修。”
“这次若非事关重大,东流也不敢贸然去打扰他老人家。”项东流连忙解释:“这顾奇珍突然化湖成功一事很是蹊跷,只好去请教师公。”
“师公怎么说?”
“师公说顾奇珍良知不泯。”
“既是良知不泯,那就不会有差错。”
“可日后顾奇珍外出游历,难免会令其他宗门的人生疑,到时候很难解释。何况……”
“何况什么?”
“二师兄还记不记得那个谶语?”
“你是说…….”
“就是那个十年化湖,一夕入魔。修得……”
项东流刚刚说到这里,舒有君举起了手,示意项东流不要再说下去。然后,站起身来,围着桌子踱起步来。
踱了两圈之后,舒有君忽道:“老人家常说修炼不仅要静处体悟,还要事上磨练。不如就让这个顾奇珍今年冬天去那个地方走一趟,日后也可省却诸多麻烦。”
“那个地方……”项东流若有所悟,笑道:“好法子!还是二师兄想得周全。”
说话间,窗外一阵轻风吹过。
虽是春夜,风仍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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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方寸之间
扔掉了《凝血秘籍》,顾奇珍一身轻松,当晚也找伙房的老丁弄了一坛酒和几个菜,跑到林烈的宿舍,一直喝到深夜,说了无数要一起站在明日修真界之巅的豪言壮语之后,才踉踉跄跄回到自己的宿舍。
到了宿舍,顾奇珍好在还知道把门关上,不过脱衣服这件事就没顾得上了。上床之后,攥着韦应苏留下的那块玉佩,呼呼大睡了起来。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林烈把门拍得砰砰响,他才从睡梦中惊醒。
林烈一进门就毫不留情地笑道:“真不知道你这家伙得了什么宝贝,居然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顾奇珍一边摸到一把断了小半齿的梳子,刷刷梳了两下头发,又从脸盆里捧起水来淋到脸上,才反唇相讥:“哥哥我酒量小,哪像你这家伙,千杯不醉、万年不死。”
“千杯不醉,呵呵,不敢当,不敢当……”笑着笑着,察觉到不对劲,林烈猛喝一声:“敢骂我是龟!”
伸手要打时,发现顾奇珍已经披上一件宗门最普通的青色长袍,跑出门外了。
“出来时别忘把门锁上,脸盆里放着十万粒丹药呢,少一粒你赔我一坛好酒。”顾奇珍在前面得意地笑着。
看着脸盆里还在荡漾的半盆清水,林烈无奈地把门锁上,才追了上去。
看到林烈追来,顾奇珍放慢了脚步,问道:“功法秘籍能够随便选吗?”
“只要你能看到的,就能选。”
“还有看不到的吗?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到了就知道了。”
“你选过一次都不知道,我怎么到了就知道?”
“你选了也照样不知道为什么,你到了就知道我为什么不知道。”
在林烈故弄玄虚的绕口令式回答中,顾奇珍终于败下阵来,忿然道:“真不知道有什么是你知道的!”
调侃间,两人走过石桥,将滴泪湖抛在了身后,脚下已是青云峰。
方寸阁就在青云峰上,而且很醒目。因为偌大的青云峰总共也就一个院落、一个广场和一座小楼。
院落里有议事厅,广场是演武场,小楼就是方寸阁。
青云峰最南边的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是议事厅,正对着山门;演武场座落在议事厅的北侧;方寸阁座落在演武场的西侧,也就是议事厅的西北侧。
对方寸阁,顾奇珍再熟悉不过了。几年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化湖成功、如何进入这座苍松掩映下的小楼挑选功法秘籍,经过青云峰的时候,总免不了远远地望上几眼这个只有新晋的化湖期修士才有资格进入的地方。
此时,顾奇珍终于可以站在方寸阁近前仔细打量它了。
小楼并不高,从外面看,似乎只有两层高,长不过二十来丈,进深不到十丈,而且黑色琉璃瓦的绿边都已若隐若现,青砖砌成的墙根也布满了矮矮的一圈苔藓。唯有楼前的几株古松苍翠挺拔,给小楼增添了些许沧桑和厚重之感。
想到进入小楼就可能得到与林烈的天罗刀相媲美的功法,顾奇珍难免有些兴奋,还有些紧张,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林烈察觉到身边这位新晋的化湖期修士有些紧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推开门就行了。”
这话像是鼓励,却起不到半点儿鼓励的效用,因为他们两个都知道顾奇珍紧张的不是推门之前的事情,而是推门之后的结果。
林烈说得这么不对题,莫非他也很紧张?
顾奇珍对着林烈笑了笑,像是表示自己不紧张,也有些宽慰林烈的意味,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攥了攥紧握的拳头,坚定而忐忑地走向方寸阁的门。
方寸阁的门是寻常的香檀木所制,没有太多的雕饰,表面的黑漆甚至出现了几处剥落。
尽管林烈说过推开门就行了,顾奇珍还是站在门前轻轻叩了几下。
没有人回应,也没有脚步声。
又等了数息,顾奇珍确信没有人会来开门,只好象林烈所说的那样伸手去推。
轻推松下门,门应声而开。
顾奇珍向门内望了一眼,只看到一片空荡荡。
这是真的空荡荡,没有人,没有屏风字画,甚至连家具摆设都没有。好在还有地,一种粉红色岩石铺成的地面,看起来很是温馨。
新晋的化湖期修士小心翼翼地迈出一只脚,轻轻踏在粉红色的地面上。
地并不滑,也没下陷,不像有机关的样子。
他跟着迈出了另一只脚,于是整个人就进入了方寸阁。
顾奇珍刚进入方寸阁,门就自己关上了。眼前一片漆黑。
转身回去想打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只好在黑暗中摸索。
顾奇珍想了想,决定一直向前走。
没有退路,只能向前。多年的挫折使顾奇珍深深地坚定了这个念头,此时依然没有动摇。
伸出一只手在前方摸索,另一手当胸一横,脚步缓缓向前移动。
一步,两步,三步……
据顾奇珍推测,门距对面的墙也就五六十步的样子,可他走了一百多步也没触碰到墙。
“莫非这就是方寸阁的考验?”顾奇珍暗想。
管他什么考验,哥哥我依旧向前。一念及此,他不仅步子迈得大了,连防备撞墙和偷袭的双手也撤回了腰间。
一会儿,又是一百多步。
这一百多步,每一步的步幅很大,远远超过了先前的步幅。这意味着顾奇珍这一会儿走过的距离已经远远超过方寸阁外表的长阔,甚至超过了演武场的长阔。
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顾奇珍停下脚步,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眼前的黑暗,是对于眼睛来说的,如果闭上眼睛呢?
顾奇珍闭上了眼睛,仔细地去感受,去倾听。
四周一片沉寂。
数十息过去了,仍是一片沉寂。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一片沉寂。
顾奇珍心中大躁,暗骂:“哥哥我怎么这么命苦,好不容易有机会选功法,竟然什么都看不见。真他奶奶地气死人了!”
就在他心烦意料之际,忽然听到前方似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响了一下。
只响了一下,又归于沉寂。
换成其他人,很可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顾奇珍坚定地认为的确有声音响过。所以他再次闭上双眼,努力静下心来继续聆听和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那微弱的声音又在前方响起。这次,顾奇珍听得很真切,那是一声叹息。
他再无迟疑,睁开双眼,向声音响起的方位大步走去。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线。光线虽然微弱,已足以照亮周遭数尺。
他一边继续前行,一边打量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青青的野草,或高或矮,或茂盛或纤弱,不一而足,都散发着自然的芬芳。其间有蚂蚱蹦跳,蚜虫啃咬,更增添了生机。
顾奇珍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找到路了!
越往前走,光线越亮。待到后来,已与野外的白昼无异,能够看到几百丈外的情景。
顾奇珍这才看清,自己果然已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旷野之中。脚下踩着松软的泥土,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青草,远处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榕树下坐着一个人。
顾奇珍推测先前那两声叹息定与此人有关,明白见到此人是挑选功法的关键。
再往前走,已经可以看清那人身穿一袭白衣,头戴紫金冠,虽看不清眉眼,但自有一股潇洒俊逸之态。
不知怎地,除了羡慕钦佩之外,竟有一份亲近之意自顾奇珍心中油然而生。
走到树前,只见那榕树粗逾数丈,树冠将周围将近一亩的地方尽数遮住。白衣人双目紧闭,盘坐在树荫之下。离近看时,这白衣人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如冠玉,眼睛虽是闭着,仍令人感到有神华流出,让人不敢逼视。
顾奇珍虽对他有亲近之意,也不敢盯着看,只望了一眼,就垂首肃立在白衣人对面。
顾奇珍站了片刻,那白衣人就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星眸仿似带有无穷的智慧和威严,使得面目更显俊朗、气质更增神采。
他打量了一下顾奇珍,直接问到:“为何修真?”
为何修真?顾奇珍心道:“我修真是父母让我修的,当然为了父母修真。”
“为父母修真”这句话正欲出口之际,他猛然想起在家时顾泓每每说起修真都是为了自己好,就没说出口。
再想想,入了璇天宗,宗门一直教诲修真者要行侠仗义。如此看来,顾泓所说也未必就是对的。
不过,若是说修真就是为了行侠仗义,那也不尽然。比如,在俗世中当个胸怀天下的王侯将相,那比一般修真者帮助的人就多到不知哪儿去了。
那为何修真呢?
明明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想了一会儿反而变得很难回答。顾奇珍很是挠头。
又想了想,顾奇珍暗道:“不管别人为何修真,但我既然修真,就一定要让父母能过上好日子。不过,也不光父母要过上好日子,林烈、岳振远师父、冯铁匠、牛二婶,还有很多很多人都要过上好日子。”
“嗯,就算是项长老、罗凤歌他们也要过得好才成!”
想到此节,顾奇珍有了答案:“修真是为了世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答案脱口而出,白衣人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些笑意。不过,这笑意刚刚露出就已随着白衣人消失不见。消失不见的还有大榕树、青草、蚂蚱、蚜虫、明媚的阳光、泥土的芬芳……
脚下不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青石地板,四面是红砖墙,背后那面墙上有一扇门,右边的那面墙前有一个楼梯,除此之外,空空荡荡,再无一物。
顾奇珍目测了一下,左边和右边的两面墙相距约莫有二十丈,面前和背后的两面墙相距接近十丈,与在外面看到的方寸阁长阔相符,知道自己仍身处方寸阁一楼。
尽管早已猜到进门之后的一切都是幻觉,顾奇珍仍是不免心旌神荡,自语道:“方寸之间果然大有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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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一楼半的三楼
定了定神,顾奇珍转身向楼梯走去。
楼梯最下面的二十多阶踏板一直向右上方,然后又有二十多阶踏板折向左上方。楼梯大约有四五尺宽,扶手和踏板都是花梨木制成,虽然陈旧,倒也一尘不染。
顾奇珍拾阶而上,数息之间就踏上了折向左上方的楼梯。又迈过了十来阶踏板,已经能够看见二楼的一排排书架。
书架上摆的肯定是功法秘籍。
想到此节,顾奇珍心中一喜,脚步不由快了起来,两息之间就踏上了二楼的地板。
果然,书架之上摆的都是功法秘籍。不过功法秘籍虽多,但书架并不满,几乎每一排都有一半左右是空着的。
顾奇珍知道空着的位置原本也是摆满了功法秘籍的,不过是给以往的新晋化湖期修士挑选走了。比如林烈挑选走的那册《天罗刀法》,几年前也是摆在这儿的,按照门规,挑选走之后就成为林烈的了,再也不会回到这儿。
这个门规,看起来不利于功法的传承,其实既有利于激励门内弟子尽早进入化湖期。因为进入化湖期越晚,挑选的余地越小,挑选到上乘功法秘籍的几率也就越低。
顾奇珍虽然激动,但并未昏头到随便拿一本书就走的程度,还是将九排书架上所有的功法秘籍封面都看了一遍,遇到感兴趣的还翻了翻内容。
不过看完所有的功法秘籍,顾奇珍仍然不知该挑选哪本。
其实有几本功法秘籍还是很好的,应该不次于《天罗刀法》,但顾奇珍的期望不止于此。
他希望可以选到更好的功法秘籍。唯有如此,才能修习更高妙的功法,弥补自己境界修为的不足。
从方寸阁外就能看出,楼有两层。一楼是空的,二楼的功法秘籍就这么多,还能怎么办?
顾奇珍眼前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坚信一定会有办法。他认为,既然方才的考验那么难,就没理由只能选这些功法。
若是还有其他功法秘籍,会放在什么地方?
小时候,母亲不让他看故事书,他都是将故事书塞在床单下面。后来被母亲发现,他又开始放在枕头套里。再后来,长高了一些,又放在橱柜顶上。
偷藏故事书的经历使他对一些隐藏物品的法子很感兴趣。
长大了之后,他从书上和别人的嘴里得知,有些聪明人把珍贵物品藏得很隐秘,比如夹墙中,比如地板下的暗格里,甚至有人异想天开,将金砖铺在茅坑底部……
总之,只有想不到,没有藏不到。
于是,顾奇珍开始搜寻。
俗话说“一人藏物,十人难寻”,他敲遍了每一分墙壁、每一寸地板,还踩着书架将天花板敲了个遍,也没发现蛛丝马迹。
玄机会不会在一楼?
新晋化湖期修士灵光一闪之后,决意下楼看看。
上楼要走楼梯,下楼也要走楼梯。上楼的时候很急,没有在意楼梯很陡,下楼的时候才察觉这一点。
他记得状元楼的楼梯远没有这么陡。
想到状元楼,顾奇珍的嘴角翘了起来。
状元楼是老家最大的酒楼,不光老家的大人都以到状元楼吃饭为荣,就连哪位小孩子跟着大人去了一次,也会夸耀上三五个月。
顾奇珍家也不算穷,但父母从没去过状元楼。他当然一直也没去过,直到六岁生日那天。
那天的情形顾奇珍还记得。父亲从门前的老槐树下挖出了一坛状元红,母亲穿上了心爱的天青色织锦长裙。
一家人点了满满一桌菜,但只有自己一个人吃,父亲只是默默地喝酒,母亲却是看着儿子吃。问母亲为什么不吃,她浅浅地笑了,说胃口不太好,吃不下。
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母亲是心里难过吃不下。
顾奇珍记得那天吃得很饱,肚子都撑圆了,还记得第二天就被父亲送到了一位亲友家,然后被那位亲友送到了璇天宗。
十年了,十年没见过父母了。
但他从没忘记那天父母的模样,也没忘记那天终于看到了楼梯是什么样子的。
吃饭前,他就一直在楼梯上爬来爬去,还数清了状元楼的楼梯一共十八阶。
想到状元楼的楼梯阶数,顾奇珍猛然觉得这里的楼梯不对劲。
仔细一数,一共是二十八阶楼梯。
楼梯阶数比状元楼多了十个,每一阶又比状元楼的高上不少,而没觉得房间太高。
有古怪!
顾奇珍径直下到楼梯转折处,没有再往下走,而是转过身来。
转过身来,面前是红砖砌成的墙。墙上没有粉刷石灰,显得很简朴,不过想在此面壁的话,倒显得墙壁不够古拙。
好在顾奇珍根本没打算面壁,而是伸手一推。
手推处,门开了。
这是一扇砖门,也可以说是一段能活动的墙。
进门之后,面前四五尺还是墙,幸好墙上零落地镶着几颗闪闪发光的萤石,能看得清楚,才不至于一头撞上去。
转向右手边,是一截甬道。走了两三丈,右手出现了一个门楣,上写“三楼”二字。
明明是一楼半,偏说是三楼。顾奇珍不由得哂笑了一声。
笑归笑。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任谁都知道这下赚大发了。
果然,门楣里面虽然比二楼稍微小了些,但书架比二楼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说是书架,其实更像书桌。每张书桌都是金丝楠木制成,二尺来宽,三尺来长,上面各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盒子,盒子是透明的,透过盒子能看到里面装的是一本书。
顾奇珍打量了一下,一共是九张书桌,只有一张书桌上的盒子里是空的,显然是以前被某位新晋的化湖期修士选走了,也就是说自己能从八本功法秘籍里面任选一本。
八本秘籍当中,顾奇珍最先放弃的是两本修炼真元的功法秘籍。
在修炼真元的功法中,璇天诀可以算是第一流的,何况还有一本可以随时取出使用的《凝血秘籍》。这种功法不是当前急需的。
接着又放弃了一本刀法秘籍和一本剑阵秘籍。
顾奇珍从来没用过刀,也没想过要用刀,即使将来想用刀也可以向林烈学天罗刀法,因此不需要刀法秘籍。
剑阵虽然威力大,但组成剑阵往往需要很多宝剑,顾奇珍眼下可是置办不起这么多宝剑。置办不起这么多宝剑,功法再好也是泡影,继续放弃。
只剩下一本剑法秘籍、一本掌法秘籍和一个卷轴。
顾奇珍很喜欢宝剑,小的时候看到习武之人腰悬宝剑总觉得又威风又神气,修真之后觉得御剑千里最是潇洒飘逸。
各种武器之中,他最钟意的就是剑,否则也不会整天别着一把只值几钱银子的短剑在璇天宗晃来晃去。
仔细想想,拿这把几钱银子一柄的短剑施展三楼的剑法秘籍,好像也有点儿不靠谱。于是也否定了。
最后的抉择,选掌法吗?
掌法需要浑厚的真元,浑厚的真元我有吗?
没有!
残酷的现实让他不得不去正视。
不妨先看看那个卷轴。
顾奇珍认为,这个卷轴能与其他功法秘籍一起摆在三楼,必定不凡。
卷轴有三尺来长,儿臂粗细,放在一个三尺多长、四指来宽的水晶盒里,用一条红色绸带系着,没有任何文字或是图案露出,也就无从得知里面到底记载的是什么功法。
顾奇珍将盒子拿起,放在桌子的一个角上,然后轻轻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卷轴,放在桌子上。
他解开红色绸带,右手轻轻按住卷轴,用左手将其缓缓展开。
刚展开一尺多长,顾奇珍就看出了不对劲——这卷轴像是一幅书帖。
卷轴已经展开的地方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巴掌大小的毛笔字,虽然有真草隶篆等各种字体,但每个字占的地方都一样大小。
顾奇珍认得,右起第一列从上到下的五个字中,有三个字都是“善”字。
第四个字是草书,看不太明白;第五个字是篆书,更是不懂。
再看第二列的五个字,三个字不认识,剩下的两个字还是“善”字。
越来越像书帖,不过顾奇珍并不担心。他坚信这个所谓“三楼”必须没有无用的物事。
继续伸展卷轴,更多的字露出,其中只要是顾奇珍认出来的,依然都是“善”字。
顾奇珍此时已经知道,那些认不出来的字,想必也是“善”字。
整个卷轴全部展开,共有八尺多长,写了二十二列字,其中前二十列是各种各样的“善”字,共一百个;最后两列行书写成的落款“百善图 甲午秋轻梅于青云峰”。
百善图自然是指这书帖的正文是整整一百个形态各异的“善”字,甲午秋是写这个书帖的时间,轻梅自然就是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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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好大的方寸
顾奇珍只知道一个名叫轻梅的人——薛轻梅。
璇天宗没人不知道薛轻梅。薛轻梅不仅是璇天宗第三代弟子中名气最大的一个,只怕也是整个璇天宗名气最大的人之一,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也只有开山祖师、文成公等寥寥二三人。
薛轻梅是三百年前中原最为耀眼的大修士,被誉为“天下第一人”,就连当时中原第一宗门翰皇门的门主也不及他声名显赫。
璇天宗之所以能够聚拢中原宗门与海外十三宗派抗衡,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当时有他在。
据说,那一代的璇天宗主因他名声显赫、功勋卓著,三番五次地要让位给他。不过,因他坚辞不受,只得作罢。
薛轻梅不仅一身修为了得,还很博学,医卜星相、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他的诗词歌赋被好事者汇集成册,名为《雪间集》,不仅在修士之间广为传颂,就连俗世中那些名公巨卿、贵妇淑女也都是爱不释手。
《百善图》既是他的书帖,那自然是极好的,不说价值连城,至少也是千金难求。不过,对顾奇珍这等一心修真的少年来说,这种风雅之物就远不如顶级功法秘籍来得珍贵了。
顾奇珍仔细端详了半天,没发现书帖有什么特别之处,就一边慢慢地将卷轴卷起,一边思索着是否将它放回盒子。
盒盖打开之后一直没有合上,盒底铺着的黄缎在萤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华贵。在这金黄的华贵之上还有还有一绺纤细的白色和几点疏落的黑色。
白的是纸条,黑的是写在纸条上的字。
方才,顾奇珍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卷轴上,没有看到这张字条。此时看到字条,就将卷轴放在了桌子上,拿起了字条。
字条上只写着几个小字:“参透百善,得窥大道。”
这几个字是标准的蝇头小楷,与百善图的笔迹相异很明显,想来应该是后人所写。
后人评价如此之高,看来这百善图绝非等闲。顾奇珍很开心。
无论是谁,捡到宝都会很开心。
开心过后,顾奇珍准备离开了。
捡到的宝当然要带走,不过那张纸条就没必要再带走了。顾奇珍将纸条放回盒子里,拿了卷轴,原路返回。
返回的路很平静,没有幻境,也没有考验。
走到一楼,推门而出,看到一片艳阳天。
温煦的阳光下,林烈坐在树荫下的草坪上扔石子,虽有惫懒之态,却无不耐之色。
石子一粒一粒地砸在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上,再准确地弹回到林烈身边。
几十粒石子尽数落在林烈左侧巴掌大的一块空地上,被砸中的松树没受损伤。这绝对不是运气好,也不是真元运用得妙,而是超人的天赋和亿万次练习才可能会出现的结果。
“我进去了多久?”看看天色才刚刚晌午,顾奇珍不好意思地问到。
“不到两个时辰。”
顾奇珍确认了幻境中的漫长时间只是现实中的刹那,心下大定,随口问道:“你还没吃晌午饭?”
“没有。马上一起去。”林烈丢掉了手里的石子,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道:“挑了什么功法,我看看。”
见是一副书帖,林烈的眉头紧锁了起来,嘴也甭了起来,显得有些失望。
不过,他还是拍了拍顾奇珍的肩膀,宽慰道:“咱们修士最要紧的是真元,招法还在其次。再说了,你还可以学天罗刀法啊。”
新晋化湖期弟子在方寸阁选择的功法都是唯一的。也就是说,在宗门里的所有年轻弟子中,方寸阁的功法只有一人能得到。这样可以让每个弟子都有一套专属自己的功法。
这种做法之所以没在各大宗门推行起来,不是因为不够好,而是因为没几个宗门的底蕴能跟璇天宗相比,拿不出那么多像样的功法秘籍。
天罗刀法是林烈当初新晋化湖期时挑选的功法,璇天宗的这一代弟子中,只有他一个人会。
一般来说,没人愿意把自己专属的功法流传出去,因为一旦被别人学会,不说破绽可能被别人掌握,就是路数被人家知悉也极不划算。
让别人学自己的专属功法,对绝大部分弟子是不可想象的。
顾奇珍虽然心知这百善图绝不弱于天罗刀法,仍然很是感动,只觉鼻子一酸,赶紧岔开话题:“你一进入方寸阁时遇到了什么?”
“我遇到了很多墙。”
顾奇珍一脸的惊诧:“墙?什么墙?”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问过不少进入过方寸阁的师兄弟们,遇到什么的都有,有的遇到天堑鸿沟,有的遇到洪水猛兽。”说到这儿,林烈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还有遇到裸女的。”
“你遇到的墙是什么样的?”顾奇珍脸色一红,怕他继续说这个,赶紧岔开话题。
“不就那样嘛。往哪儿走,哪儿就出现一堵墙。最后四面八方都是墙。”
林烈说得虽然云淡风轻,顾奇珍却听出了其中的堵。
别说林烈这种性子,就是换个好脾气,四周被杵着那么多堵墙,也会觉得很堵。
“跳不过去吗?”顾奇珍问。
“太高了。”
“有多高?”
“看不到顶。”
顾奇珍没有说话,他知道林烈一定还有话要说。
林烈笑道:“既然走不过去,也跳不过去,我就打过去。管它多少堵墙,让我堵,就打到它不堵。”
“好打吗?”
“好打,出全力的话几拳就能打到一堵墙。”
“你一共打了多少堵墙?”
“打完一堵又出现一堵,谁有心思去数打了几堵?”林烈又左手抚摸着紧握着的右拳,道:“就这样一直打,打得筋疲力尽,双拳血肉模糊,才勉强打完。”
顾奇珍刚刚经历过幻境,知道那里的筋疲力尽、血肉模糊都是幻象,幻境一旦消失,这些幻象就不复存在,好像并不可怕。但是,他也深深的体会到,在那里的恐惧、绝望、痛楚却是那么的真实,自己就曾有那么一刻差点儿迷失。
若是迷失,就无法破掉幻境。在方寸阁迷失,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能否挑选到较为上乘的功法秘籍就很难说了。
“好在我生下来就不怕死,拳头都露出白骨了,还是继续打。不知道打了多久,当那堵墙倒下的时候,眼前再也没有墙了,就连四周也没有墙了。”
“然后就拿到了天罗刀法的秘籍?”
“没有。墙倒下后,我发现自己在一座庙前,庙里好像有一座神像,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想进去看看时,不知从哪里钻出了一头黑色的老虎。”
“黑色老虎?蛮稀罕的。”
“还有更稀罕的呢!这黑虎竟然会说话,问我为何修真。”
顾奇珍心道:“原来都要回答这个问题。”
“我说为了飞升成仙,幻境就消失了。我从小就喜欢用刀,到了二楼自然选刀法秘籍,结果就选了这本跟以前所学刀法不太像的《天罗刀法》。”
回答完了问题,林烈反问好朋友:“你呢?你遇到了什么?”
除了担心说出来实情之外会打击林烈,没说三楼的事,顾奇珍拣要紧的经历说了一遍。
听到顾奇珍说到他所经历的幻境如此之大时,林烈一脸的震惊,过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好大的幻境!”
某处,一位老人望着方寸阁的方向,捋着颌下的一绺胡须,微笑道:“好大的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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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跳湖
顾奇珍的心情一如今天的天空般晴朗,跟林烈一路有说有笑地向竞秀峰走去。
路上,有人认出顾奇珍,见他怀里抱着一副卷轴,一脸的高兴劲,不仅暗自腹诽:“宗门废柴也有春天吗?”
好在旁边还有个火爆刚猛出了名的林烈,没人敢将这话说出口来,倒也免了顾奇珍不少尴尬。
但该来的尴尬终究还是来了。
就在顾奇珍、林烈二人即将走下青云峰和竞秀峰之间那面无名湖上的小桥时,一拨人迎面拦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面容瘦削、留着小胡子、手中摇着把折扇的青年,身旁站着罗凤歌、盛顺东等五六个人。
顾奇珍认得为首这人叫董靖伟,今年十八岁,也是化湖八层的修为,仗着爷爷是炼器堂的长老,经常欺凌同门。罗凤歌跟他是拐弯亲友。
看到对方这么明目张胆地拦路,林烈瞪向罗凤歌,道:“你想干什么?”
罗凤歌上次被林烈打怕了,对董靖伟所许诺整治顾奇珍后的说不尽好处兴趣全无。这次若董靖伟硬逼着,压根 不敢再跟着来找场子,一见林烈矛头直指自己,不由得往董靖伟身上瞟了瞟,后期期艾艾地道:“听说……那个顾奇珍……今天要那个……”
董靖伟不耐地打断罗凤歌,挑衅地盯着顾奇珍,道:“听说宗门废柴今天挑选功法秘籍了,我想看看你挑选了一本什么样的废柴秘籍。”
林烈见董靖伟如此无礼,大怒,剑眉一挑,就要拔出长刀。
顾奇珍见状,急忙按住他拔刀的手。
几乎就在顾奇珍伸手的同时,董靖伟也伸手了。他伸手的去向是顾奇珍怀中的卷轴。
林烈在顾奇珍的左侧,顾奇珍左手去按林烈的手,右臂抱着卷轴,身子腾挪不便,只得伸出右手去拦。
盛顺东一声低喝,伸手格住了顾奇珍的右手,然后向上一架,将他的整条右臂架了起来,卷轴失去了手臂的夹持,落了下来。
董靖伟手掌下探,轻轻一抓,稳稳地将卷轴拿在了手里。
顾奇珍见卷轴被抢,心中大急,道:“你抢我的秘籍,不怕执法堂处罚么?”
董靖伟一边展开卷轴,一边冷笑道:“这卷轴是你自己掉落的,我只是捡起来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烈脸色铁青,刚刚被顾奇珍按住的手又紧紧握在了刀柄上。大有一个不对、拔刀杀人之势。
顾奇珍见董靖伟没有抢了卷轴就走,心中稍定,只望他看完书帖后能还给自己。
董靖伟在罗凤歌的帮忙下终于将卷轴完全展开。
“哈哈哈,笑死人了。”董靖伟看着百善图,大笑道:“废柴就是废柴,挑选秘籍再不济也要挑到一本不入流的功法啊,你居然能挑到一副书帖。哈哈哈!”
董靖伟一行数人闻言也都是大笑不止。
林烈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暴出老高,若非顾奇珍死死拉住,早就挥刀砍了过去。
众人嘲笑过后,顾奇珍伸出手,淡淡地道:“既然看过了,该还给我了吧?”
董靖伟道:“送给我当厕纸都不要的东西,还给你!”
说着,将书帖胡乱卷好,就要递过来。
哪知顾奇珍伸手去接时,董靖伟好似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之下,竟将卷轴抛向了湖里。
顾奇珍见机很快,马上纵身一跃,扑向卷轴,想在掉落湖水之前接住它。
怎奈董靖伟这一下抛得很远,顾奇珍倾力一跃也没能够到卷轴。
“扑通”一声,顾奇珍落进了湖水。
卷轴虽然已经全部展开,但轴是象牙制成,较为沉重,因此并未像一般的纸张一样飘荡而下,而是紧随着顾奇珍落入了水中,而且沉了湖底。
好在湖水不深,顾奇珍又是化湖期修士,很快就将卷轴捞了出来。但它已经全部被水浸湿,书帖上的字已经有些洇散。对着这样的百善去参悟,还能窥见大道吗?
桥头,董靖伟等人见顾奇珍落水,很是开心,就连有些心神不定的罗凤歌也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前天傍晚的那次羞辱都随着顾奇珍的落水烟消云散了。
桥下,顾奇珍的心拔凉拔凉的,也不知该做什么,捧着卷轴呆在了那儿。
桥上,林烈已拔出长刀,但是看到顾奇珍在湖水中魔怔的样子,只好将长刀插回背后,纵身跃进了湖水里。
董靖伟原以为书帖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就算毁了也只会让顾奇珍稍微心疼一些而已,见他反应如此强烈,心下也是惴惴不安,在林烈的瞪视下又干笑了几声,就带人离开了。
回到竞秀峰之后,董靖伟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去吃饭,而是去了明金峰附近的一个山谷。
山谷中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面朝一块石壁站着,董靖伟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因为几次见面,那人都是这身打扮,也都是这么站着,董靖伟已经习以为常。
“事情办好了?”黑衣人低声问。
“办好了。我把他挑选的秘籍扔到了湖里。”
“他有什么反应?”
“像是傻了一样。不过……”
“不过什么?”
“我担心他会不会向教谕堂告发。”
“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其他的不用管!”黑衣人的声音依然很低,却饱含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烈又是劝,又是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顾奇珍弄上岸。
上岸之后,顾奇珍双手捧着卷轴,一言不发,像个傀儡似的跟在林烈身后。
回到宿舍后,仍是一副魔怔的样子,直勾勾地盯着洇得不成样子的书帖,对林烈弄回来的饭菜连看都没看上一眼,连一身湿透的衣服也是林烈硬给换掉的。
林烈担心他会出事,当晚在劝他上床歇息之后,就伏在桌子上睡了。
由于太过疲乏,虽是伏在桌上,林烈仍睡得很香,直到次日日上三竿才被叫醒。
林烈睁开朦胧的睡眼一看,顾奇珍正笑吟吟的站在自己面前,哪里还有一丝魔怔的样子?
林烈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看到的还是顾奇珍,笑容还是那么灿烂,一如那些年面对宗门废柴之类的讥讽时一样。
桌上放了两个碟子和两个碗,一个碟子里放着四根油条,一个碟子里放着两张鸡蛋煎饼,另外还有两碗豆浆,冒着热腾腾的蒸汽。
林烈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终究没问出来,索性洗漱。
洗脸水是刚打的山泉水,非常清凉;杨柳枝是新折的,带着一种清新的气息。
林烈用杨柳枝刷了牙,用山泉水洗了脸,开始坐下来与顾奇珍一起狼吞虎咽。
很快,早餐被二人一扫而光。
林烈很优雅地拿起毛巾擦了擦嘴,然后又很没有风度地拍了怕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顾奇珍没有马上就收拾碗筷,而是泡了一壶茶,给林烈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轻轻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浅浅啜了一口,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今天怎么会这么淡定。”
林烈嘿嘿一笑,点了点头。
“因为我今天醒得很早,一睁眼就看到了灿烂的阳光,还听到了黄莺的啼叫。”
林烈知道顾奇珍很喜欢俗世的那些诗词歌赋,而且喜欢学那些文人说话的语气,所以时常嘲讽他酸。不过今天,他觉得顾奇珍这些话很真诚、很恰当,一点儿都不酸。
“我出去打水的时候,看到泉水晶莹剔透,闻到花草芬芳怡人,忽然觉得活着真好。”
“废话!活着不好还能是死了才好吗?”林烈虽是满心的高兴,仍作出满脸不屑的模样。
顾奇珍心情果然很好,居然没有反唇相讥,仍是满脸阳光:“既然活着很好,那就要把每一天都活得精彩、快乐。”
林烈见他不但不再沮丧,反而比以前更为乐观,于是大为放心,心中最大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百善图的事儿怎么办?”
顾奇珍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站了起来,望向方寸阁的方向,望了一会儿,忽然道:“没了百善图又如何?轻梅祖师之前本就没有百善图,世上本来也没有璇天诀、天罗刀这些功法,那么多没学过这些功法的大修士不照样能成就大事业?我们为何非要依靠那些秘籍?”
话说得有些张狂,不过林烈本就是个张狂的人,这话又有几分道理,引得他也是热血上涌,一拍桌子,道:“就是,连神仙也是凡人修的,咱们怎么就非要修炼别人的功法!”
这拍桌子的气概是蛮慷慨的,只是有一个碟子遭了秧,被震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过了没几天,教谕堂忽然发布了一道消息,说是方寸阁因修缮需要长期关闭,暂不能再对弟子开放,具体开放日期待定。
顾奇珍暗自庆幸自己晋级还算及时,否则连去方寸阁里面看看的机会都不一定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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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嚣张与狂妄
接下来的日子,顾奇珍一直在清尘洞苦修璇天诀,再也没看过百善图。
林烈劝他学天罗刀法,他总是推说真元才是头等大事,其他功法不着急。
想到那天拍桌子时发出的狂言,林烈觉得底气有些不足,也就不好再劝。
顾奇珍进入清尘洞苦修的第二十八天,林烈一大早就送来了煎饼、油条和豆浆。
待顾奇珍风卷残云般地吃完早餐,两人讨论了一些修炼的问题,急着冲击化湖期巅峰的林烈就走了。
林烈很急,顾奇珍不急。
他站在石门前,透过那个孔洞,欣赏起了门外的风景。
阳春三月,绿色的杨枝柳叶、红色的桃花杏蕊被和煦的阳光一照,更显摇曳生姿。微风轻拂,将草木的清香带到每一个角落。鸟雀交相啼鸣,似在为这美丽的景色吟唱颂歌。
顾奇珍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蒲团前,缓缓坐下。
这一切与一个月前的那次闭关何其相似,不过当时欲化湖而不可得,今天却要冲击化湖期二层了。想到此处,顾奇珍赶紧收敛百味杂陈的心情,静下心来运转璇天诀。
在璇天诀的导引下,全身的真元在神湖上方不断汇聚、挤压,很快便出现了凝结神露的势头。
在昨天的修炼中,顾奇珍曾做到这一步,但因准备不足,这片即将凝出神露的真元被头顶处窜出的火热精气撞散,功亏一篑。
今天,顾奇珍已经将身心调整到了最佳状态,意在一举成功。
凝结神露的势头一出,又是一股火热精气窜出。
对这股火热精气,顾奇珍再是熟悉不过。自他进入辟谷期以来,每次冲击更高修为境界它都会出现。冲击小境界时还好些,冲击大境界时,这股火热精气就变得极为强悍。他多年化湖不成实为这股火热气流所赐。
火热气流撞击之下,真元又出现了逸散的征兆。
顾奇珍一咬牙,将全力催动真元,使得全身的真元更快地向神湖上方汇聚,将大部分将要逸散的真元推了回去;同时,神湖之内的那湾碧水也显出了强大的引力。
真元仍在不停地汇聚,也在不停地逸散,顾奇珍只好不停地催动……
终于,全身的真元几乎全都汇聚到了神湖上方,再也没有新的真元可以从经脉血肉中导引出来,但第二滴神露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而真元还在不断地逸散。
顾奇珍面露痛苦之色,继续全力运转璇天诀。由于持续全力催动功法,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五官也变得有些扭曲,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但真元仍在逸散。
顾奇珍却没有放弃的打算,因为他无法再放弃。
百善图受损,从中参悟大道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如果境界再跟不上这些同龄人,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成就?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生莲修士?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见到爹娘?
想到此处,顾奇珍心中再无杂念,只有一个想法——突破!
心志虽坚,神露却迟迟不能凝成,顾奇珍只好死死撑住。
撑住不一定能成功,但撑不住肯定会失败。
不知撑了多久,忽然有一道清风从孔洞中吹进清尘洞,吹上顾奇珍的头发、脸庞、身躯、四肢,带着泥土、绿叶和鲜花混成的芬芳。接着,顾奇珍忽然又从经脉血肉中导引出了一些真元,虽然不多,却使得第二滴神露有了凝结成形的迹象。
顾奇珍知道自己终于等到了机缘,再次振奋精神运转璇天诀,那团真元突然“轰”的一声,凝出了神露。
神露落入神湖,湖水暴涨,顾奇珍感到自己的真元在一瞬间浑厚了好几倍。
化湖成功三十天后,修到化湖期二层。
同大境界的突破一样,小境界突破的速度也被认为与修士的潜力有关。
当初林烈修到化湖期二层用了三个多月;即便是被认为璇天宗年轻一代弟子翘楚的白毓明,从化湖成功到化湖期二层也用了将近三个月。
顾奇珍的进境传开之后,宗门内已经有人开始惊呼:天才少年回来了!
不过大部分人不以为然,毕竟这才是一个小境界的晋升,快慢有很多偶然因素,证明不了太多的东西。
作为教谕堂的长老,项东流对此事保持了沉默,只是在当月的年轻弟子修为卷宗中写了一句“顾奇珍旬月破一小境界,甚速。”
又过了一个月,顾奇珍修到化湖期三层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璇天宗。
这下,除了寥寥数人,整个宗门都为之侧目。
这是怎样的进境啊!这一代年轻弟子中进境最快的白毓明从化湖期二层到三层用了四个多月,顾奇珍居然又是只用了一个月。
面对这样神速的进境,甚至有人猜测顾奇珍当初之所以迟迟没有化湖,根本不是不能化湖,而是在厚积薄发,正是为了像当下这样连续破境。
这种猜测听起来很没道理,但眼前的事实却让人无法辩驳。
项东流在这个月的年轻弟子修为卷宗中写了一句“顾奇珍旬月再破一小境界,神速。”
又是一个月,顾奇珍如很多人所猜测的那样,修到了化湖期四层。
这次,人们不再拿白毓明、林烈这些同代人的进境跟他比,而是都在拿轻梅祖师、文成公当年的进境跟他比。
不过由于年月过于久远,当时又没有记录弟子修为的惯例,谁也说不清轻梅祖师、文成公的进境到底如何。
倒是那个没道理的猜测开始被很多人认为很有道理。
项东流在卷宗中对此事的评价写出了绝大多数人的心态——“顾奇珍再三于旬月间破小境界,似可寄予厚望。”
顾奇珍也没有令人失望,接下来的两个月,仍旧保持着一月突破一个小境界的节奏。
渐渐地,人们对顾奇珍神速的进境开始习以为常,好像认为他本就应该是这种进境,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少人开始将心思放在猜测他修到化湖巅峰需要多长时间。
然而,人们很快对这个话题也不感兴趣了,因为宗主已经发出了聚星令,召集宗门所有十八岁以下的弟子回山门参加宗门大比,大比的四强将成为内门弟子,前两名还可以额外得到生莲机缘。
所谓内门弟子,就是由宗主和长老亲自培养的弟子,不仅意味着丰富的修炼资源,还有非常大的机会成为下一代的长老。
对于眼下光鲜无边、日后前途无量的内门弟子,很多年轻弟子都很热切,但没几个人觉得自己有机会拿第一,因为白毓明放出话那是他的囊中之物。
确切地说,放出这话的并非白毓明本人,而是他的师傅姜永德。明白人都知道,白毓明本人也不反对姜永德的做法。
有人说白毓明嚣张,但没有人说他狂妄,因为他有这个实力。没有实力的人说狠话是狂妄,有实力的人说狠话最多也只能算有些嚣张。
不过,对于顾奇珍那边放出的话,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彻头彻尾的狂妄。因为林烈放出话来,说顾奇珍在这次宗门大比中要进四强。
不要说顾奇珍,就算化湖八层的林烈要进宗门大比的四强也并非易事,不说白毓明,就是简俊、颜若云这些人,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对刚刚晋级化湖期三层的顾奇珍来说,进入四强也许只是个梦想,很美好,也很诱人,只是难以实现。
宗门有人设了这次宗门大比的赌局。白毓明进入四强的赔率高达三十赔一,林烈、颜若云、简俊的赔率也都在一赔三之上,就连董靖伟的赔率也有一赔八,而顾奇珍进入四强的赔率却是可怜兮兮的一赔一千八,在化湖期修士中高居赔率榜首,在璇天宗所有十八岁以下弟子的赔率中也只略低于几个辟谷期弟子而已。
林烈觉得,依顾奇珍的性子,对赔率不会有任何意见,但对别人一声不吭就代他扬言要进四强肯定会非常不满,不知道会发多大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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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门外汗
一大早,林烈就将早餐送到了清尘洞。
今天的早餐特别丰盛,不仅有煎饼、油条,还有两个肉包子,豆浆也换成了潵汤。
林烈说话也特别小意,不但闭口不提宗门大比的事儿,就连修炼、修为这些话题也不说,只拣滴泪湖的荷花开了几朵、伙房老丁偷吃鲍鱼差点儿噎死之类没要紧的事情扯来扯去。
顾奇珍一边吃饭一边听,偶尔插上几句话。
等到饭吃完了,碗筷早就放进了食盒,门外的林烈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仍然在说。
一直到烈日当空、口干舌燥,顾奇珍听得也有些疲倦了,林烈才停止东扯葫芦西扯瓢,故作淡定地道:“对了,马上就要宗门大比了。据说前两名可以得到一个生莲机缘。”
对化湖期修士来说,最要紧的事就是生莲。生莲机缘是每个化湖期修士都梦寐以求的,但顾奇珍并没有表现得特别兴奋,只是淡淡地“哦”了一下,表示知道了。
林烈对顾奇珍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顾奇珍生莲的愿望不比任何人弱,只是对宗门大比不抱希望而已,于是恨恨地道:“那些混蛋居然把你进四强的赔率定成一赔一千八,简直气死人了!”
门内传来顾奇珍满不在乎的声音:“我看他们定的不高。若是让我定赔率,至少也得一赔八千才行。”
林烈见顾奇珍果然没有动怒,趁机轻描淡写地道:“我见他们狗眼看人低,就扬言说你这次必进四强。”
门内“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林烈又道:“宗门大比八月才开始,以你的进境来看,届时至少也是化湖七层的修为,加上你真元比同境界修士浑厚得多,怕什么!”
说完,尚嫌不够,又咕哝了一句:“扬言你要进四强,还不是想让你大比的时候用心些嘛。”
门那边传来一声嗤笑:“只是为了让我用心这么简单?”
林烈一挺胸,昂然道:“当然!”
“没有在我身上下注?”
“下了一些。”门外的声音有些低沉。
“一些是多少?”门内的声音开始有些高了。
“……也就折合几……几千两黄金。”门外的声音开始有些吞吞吐吐。
“到底几千两?”门内的声音直奔声色俱厉的节奏去了。
“八……八千两。”
“八千两不算多?”门内的声音好像真有些疑问的意思。
“不算多。”门外的声音终于有些底气了,尽管仍有些强自镇定的意味。
“真的不多?”
“真的不多。”门外的声音这次很笃定。
“那好,回去帮我下三万两黄金的赌注,买我夺魁。”
“买你夺魁?岂不是要血本无归?”门外的声音显得很惊诧。
“血本无归?不是不算多吗?”门内的声音显得有些古怪。
门外的声音沉默了半晌,突然道:“三万两还不多?多少才算多!”
“那就八千两吧。八千两可是真的不多哦。”门内的声音反倒平和了起来,只是把“真的”二字说得特别重。
林烈气得白眼直翻,却也不能再说八千两真的很多,只是自己将丹药、法器等所有值钱的东西一共才折合了八千两黄金,而且全都押了赌注,眼下别说八千两,就连八十两也拿不出来了。
门内又传来顾奇珍的声音:“你不会连区区八千两黄金都拿不出来吧?”
林烈窘迫之下,脖子一梗,嚷道:“是,我说谎。我变卖了所有的东西才弄到八千两黄金,全部押你能进八强。我放话说你能进四强就是为了逼你全力以赴,至少也得进八强啊。”
门内的声音笑道:“看来我进八强的赔率也不低。”
林烈道:“也不算太高,一赔三而已。”
“我若是进了八强,你岂不是要赚两万多两?”
“两万四千两。”林烈的眸子有些发亮。
“两万四千两彩头,加上八千两本金,一共三万二千两,足够我们一家花上三辈子了。”门内的声音有些怒其不争:“可惜你却押了我进八强!全打水漂了。”
“如果有一把千年寒铁打造的武器,你能不能多赢几场呢?”林烈得意地笑了。
“莫非……请你师傅炼制了寒铁剑?”门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显然很激动。
林烈的师傅孙逸先出身明金峰,是公认的宗门炼器第一人,他炼制的法器万金难求。
“虽不中亦不远矣。”说着,林烈从怀里摸出一个一尺多长、小臂粗细的油布包,从石门的空洞上塞了过去,道:“自己看。”
顾奇珍接过油布包,小心翼翼地解开绳子,扯开一角油布,露出了一枚闪着寒芒的枪头。这枪头远比寻常的枪头长,从枪尖到脊背就有七八寸,脊背后还有三四寸长,枪尖利,枪刃薄,一看就非同寻常。
顾奇珍托起枪头掂了掂,感觉比身上的那柄短剑重多了,道:“果然是千年寒铁!”
接着话锋一转:“可惜我不会使枪,还是换把剑吧。”
“难道你会使剑吗?来来回回就一路青云剑法。”林烈讥笑道。
“一路剑法也是剑法,总比靠真元压人这种没技术含量的做法来得好些吧。”
靠真元压人,是高境界修士打低境界修士常用的法子,本来不存在什么丢不丢脸的问题,但在一些璇天宗年轻弟子眼中,这个法子不够漂亮,至少没有靠精妙的招数和临场的应变来得漂亮。
很不幸,林烈与顾奇珍比起来,在招数和应变方面并不占优势,平常一起切磋只能靠浑厚的真元取胜,因此经常被顾奇珍讥笑。
林烈有求于人,很难得地没有反唇相讥,反而不好意思地道:“用剑当然更顺手一些,不过师父的千年寒铁只够炼制这个枪头了。”
“上次还说你师父弄了一大块千年寒铁,炼制个三五件法器都不成问题。今天就只够炼制枪头了!”顾奇珍在门内忿然道。
林烈叹气道:“他老人家说要给人练一件特殊的法器,需要用很多千年寒铁。唉,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法器要用这么多。”
顾奇珍道:“能不能再让他想办法再弄一点儿千年寒铁,炼制出来的剑借我在宗门大比时用用就行。”
“你以为千年寒铁是大白菜,想弄就能弄到啊?”林烈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没好气地道:“就这枪头,凑合着用吧。”
顾奇珍大怒,正待将枪头扔出门外,忽然转念一想:“好歹也是宗门第一炼器高手用千年寒铁炼制的武器,先用着再说吧。”
林烈见顾奇珍没再说话,虽看不到门内的情形,也能猜到顾奇珍此时的表情,得意地笑了。
得意一会儿,林烈突然想起一事,道:“这枪头长一尺三寸,重九斤八两。师父说他前不久对炼制法器有所感悟,正想再炼一件。你这时求他炼制法器也算是你俩有缘,就将剩下的千年寒铁全都用来炼制这个枪头了。至于枪杆,就要你自己想办法了。”
枪头不仅要坚固,还要锋利,枪杆只要坚固就行,顾奇珍当然不会奢望枪杆也用千年寒铁炼制,忙道:“枪杆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多谢令师,多谢令师!待我出关,一定当面致谢!”
林烈见顾奇珍不再说寒铁短剑的事儿,忙道:“谢不谢的等你出关再说吧。话说回来,这枪头你可捣巧了,炼成后师父对它非常得意,说是有生以来最得意之作,有些舍不得拿出来,还是我死缠硬泡拿过来的。”
没能得到原先设想的宝剑,本来顾奇珍还觉得有些遗憾,一听这话,连些许遗憾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眼珠子转了转,道:“看你这么尽力,刚才捉弄我的事儿就算了,不过你还要帮我到元化峰去讨一截八尺长的万年血椆木来。”
“万年血椆。”林烈道:“莫非你想用万年血椆做枪杆?”
“是啊。”顾奇珍懒洋洋地答道。
万年血椆虽不锋利,但坚韧不亚于千年寒铁,正是做枪杆的好材料。
“万年血椆可是丹药堂的镇堂之宝,白天黑夜都有人看护,你让我去打它的主意,不如直接让我去死来得干脆些!”林烈一脸的悲催。
元化峰的万年血椆就在丹药堂的正厅门前,这棵据说至少生长了三万年以上的古树粗逾数丈、枝叶繁茂,按说折下一根树枝是伤不到根本的,可某一代丹药堂长老认为此树与该堂风水相关,因此严禁攀折,还派有执事日夜看护。以前想打这棵树主意的人还真没有被处死的,但没一个不脱几层皮的,最少也要被幽禁几年。
“若是别人打万年血椆的注意,不死也要脱层皮,你就不同了。”顾奇珍继续蛊惑。
“我有什么不同!”林烈很是不屑。
“因为你年轻有为、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面如冠玉……啊不,是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对了,是面如墨玉。”
林烈一边想象着顾奇珍在门内一脸谄笑、唾沫横飞的模样,一边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别拍了,洞里又没有马。”
顾奇珍却笑道:“哥哥我不是拍马,而是在陈述实情。”
林烈狠狠地向石门反了一下白眼,道:“你慢慢陈述吧,我要回去了,晚饭时见。”
“拜托,你有点儿耐心好不好。我的陈述到关键时刻了。”顾奇珍有些死乞白赖地道。
“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顾奇珍也不计较林烈的粗话,悠然道:“不管某人是面如冠玉还是面如墨玉,反正丹药堂陆长老的女儿陆无双对他有意思。”
“有个锤子意思!”这次,从未想过涉足男女情爱的林烈真的发火了。
顾奇珍却是不为所动:“如果她对你没意思,上次为何要特意做了麻圆带给你吃?”
林烈闻言,脸还是一样的又黑又红,火气却突然消逝了,争辩道:“她是带给咱们两个的好不好。”
“那她为何不带我喜欢吃的糖糕,而要带你喜欢吃的麻圆呢?”
“可能是糖糕难做,她还没学会吧。”林烈坚决不肯承认那女孩对自己有意思。
“糖糕能比麻圆还难做吗?”顾奇珍不依不饶。
一路搪塞的林烈至此终于无语了,顾奇珍得意地道:“要么施展美男计帮我弄根枪杆,要么等哥哥我出关之后写一篇《麻圆论》帮你宣扬宣扬糖糕难做,哈哈哈……”
笑声中,门内响起了脚步声,林烈知道那个没良心的家伙一定是去修炼了,也愤愤地提起食盒,转身走了。
门外,方才林烈站立的地方,一片汗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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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谁是鸟儿谁是桃
数日后,还是一个清晨,顾奇珍洗漱之后,站在石门后,看着被昨夜一场大雨冲洗得清新如春的夏景,等待早饭。
门外,阳光和煦,林木葱茏,溪水潺潺;近处,几株芭蕉被雨水洗后翠如凝碧,一个桃树被风吹后落了几枚熟透的桃子,那桃子又白又大,桃尖处一片鲜红,还挂着水珠,甚是诱人,引得几只鸟儿飞来,一边轻啄,一边轻啼……
顾奇珍看着门外的美景,心道:“桃子熟了,鸟儿馋了。只是不知林烈和那陆无双哪个是桃子,哪个是鸟儿。”
上次托林烈去元化峰讨要血椆树枝后,他虽然没亲口答应,倒也放在了心上,当天就约了陆无双去滴泪湖边就刀法与饺子馅之间的干系讨论了一下午。
据林烈第二天说,两人起初的确按照约定讨论刀法的,可是陆无双虽然一直宣称自己喜欢刀法,却谈着谈着,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切菜的刀法上,从切菜的刀法又谈到了饺子馅的剁法,接着陆无双就自然而然地提出请林烈近日到她家里吃饺子。
最终,这次讨论在友好的氛围中结束,讨论双方就吃饺子问题达成了一致。顾奇珍认为这次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跑题的讨论对当事双方的关系具有里程碑式的重要意义。
昨晚就是林烈和陆无双约定的吃饺子之时,不知道林烈在吃过饺子后,会不会再大煞风景地从剁饺子馅的刀法再扯到杀人的刀法上去。
早就过了往常吃早饭的时刻,还不见林烈的影子,说不定是这家伙昨夜睡得太晚今日起床迟了……
在顾奇珍的无聊臆测中,太阳越升越高。
待到日上三竿时,仍不见林烈的身影,顾奇珍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
作为修士,就算林烈再怎么贪睡,也不可能睡到这时。
“莫非他沉不住气,趁着去陆无双家吃饺子的时候偷血椆被抓了?”想到此处,顾奇珍心里一沉。
若是偷血椆被抓,皮肉之苦倒是其次,幽禁上一年半载就让人难受了。若是被宗门冷遇,年轻弟子就更受不了。
顾奇珍想象着林烈拖着皮开肉绽的身躯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面壁思过,遭宗门众人齿冷,连孙逸先都不愿再见他,自责不该让他帮助弄血椆。
顾奇珍紧紧盯着通往竞秀峰的山路,眼睛眨也不眨,双手紧紧握成拳头,青筋都冒了出来,暗道:“再过一炷香的功夫,如果林烈再不来,就要出关去救他!”
一炷香的功夫很快就到了,仍是没有林烈的影子,顾奇珍再不迟疑,返身走回蒲团处,拿起裹着寒铁枪头的油布包,快步走到石门后,正要伸手去按开门的机括,却从孔洞里看到一个身影。
离得太远,那面目还看不清楚,只能看出那人拄着一根拐杖,有些步履蹒跚地沿着蜿蜒的山径走来。
顾奇珍心中一动,没有开门,而是站在门后等着。
待那人走得近了些,看清了他的面目,原来正是林烈。
林烈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拎着一个油纸包,一瘸一拐地走向清尘洞,虽然步履蹒跚,眼角却透着笑意。
离洞口还有两三丈远,林烈就嚷道:“奇珍,看我带了什么来!”
顾奇珍虽对林烈的腿脚不便甚是关切,但见他此时兴致颇高,不由奇道:“带了什么来?”
林烈将右手拎着的油纸包提到眼前晃了晃,促狭地道:“你猜。”
顾奇珍见林烈没带食盒,情知油纸包里就是今天的早饭,想也不想,就道:“昨晚吃了饺子,今天必是麻圆!”
林烈闻言,佯怒道:“就知道麻圆,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糖糕!”
顾奇珍一听是糖糕,甚是开心,道:“怪不得你来晚了,原来是给我买糖糕去了。后腿是不是买糖糕时摔坏的?”
林烈心情实在不错,听顾奇珍拐着弯骂他也不反驳,笑着道:“昨夜在元化峰不小心崴了脚,无双早上看我时带来的。”
说话间,林烈来到了石门前。
“无双,叫得好亲热!”顾奇珍取笑道。
林烈将油纸包从孔洞里递了过去,道:“吃你的糖糕吧!”
顾奇珍打开油纸包,捏了一个糖糕,又把油纸包裹好递出去,道:“你也吃啊。”
林烈将油纸包推回门内,有些不好意思:“我吃过麻圆了。”
顾奇珍吃了两个糖糕后,突然想起林烈的脚,问到:“你可是化湖八层的修士,怎么会崴了脚?”
林烈道:“昨晚吃过饭,我和无双坐在血椆树上聊天,聊着聊着掉了下来,就崴伤了。”
顾奇珍心道:“这家伙从树上掉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当时意乱情迷所致。但到血椆树上聊天,肯定是为了帮我弄血椆木。”
一念及此,忙道:“血椆木的事儿你就别管了,等我出关再说吧。”
林烈却道:“我装作不小心掉下来就是为了弄断身下的那根树枝,谁知这树枝太坚韧,竟然拉不断。”
顾奇珍嘲讽道:“哪有这样跟人家女孩儿聊天的,别说让人家开心了,没让人家吓死就不错了。”
林烈嘻嘻笑道:“无双的确吓了一跳,脸都发白了。不过我这一下脚也没白崴,下山的时候得无双送了一根木头当做拐杖。”
说着,将手中的“拐杖”在石门孔洞前晃了晃。
拐杖看起来的确不错,肌理细腻,纹若飘鸿,色显深红,而且杖头的纹理如菊花心一般。
“血椆木!”顾奇珍的眼睛亮了起来。
“不错,正是血椆木。”林烈很是得意地道:“这是无双的父亲珍藏了多年的一根血椆木,说是留着以后做拐杖用的。呵呵,被无双偷偷拿来送给我了。等我脚好了再给你,要不然无双会不高兴。”
“怕女人的家伙!”顾奇珍狠狠地咬了口糖糕,一边享受着甘甜香醇的糖水,一边毫不留情地揶揄门外的那个家伙。
“这不叫怕,叫尊重。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林烈居高临下地将顾奇珍的嘲讽化解后,又道:“血椆木也弄来了,你要怎么感谢我?”
“看在你还算够意思的份上,哥哥我就全力以赴进八强吧。”
“哈哈,你进了八强,咱们就发财了!什么补天丸、四灵液、太乙露,都不再是梦想!哈哈哈。”林烈开心得一如啄着桃子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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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何止四强
顾奇珍完成了一次真元运转,缓缓睁开双眼,见天色已近黄昏,抓起身边长近一丈的寒铁枪,“霍”地一声站起身来,走到石门前,打开机括,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眼前的山水树木,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徐徐清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五个月了。闭关五个月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踏出清尘洞。五个月前,清尘洞前还是一片绿柳才黄、新翠未浓的景象,如今却是一片秋色了。
这段时间,顾奇珍仍是在全力凝练真元,至于手中的寒铁长枪,虽然在修炼之余时常把玩,倒不曾花功夫去练过,因为他从没学过像样的枪法。
像样的枪法,不仅他没学过,其他的璇天宗弟子也没学过。
在凡事力求完美的顾奇珍看来,与其学不入流的枪法,还不如提高修为来得实在。
眼下正值中秋时节,天高宇清,朵朵白云在天上卷舒不定,变幻出各种形态;缕缕阳光普照山溪花木,显得松柏越发苍翠、枫槭更显鲜亮、果实愈加饱满。在青黄红翠的交相掩映中,偶有一片枯叶随风飘落,为这静谧的秋景更添了些诗意。
看着眼前的美景,回想五个月来的收获,顾奇珍心情很是畅快,随着一声长啸,竟在洞前的一片空地上舞起了长枪。
寒铁枪在他手中又刺又斩,虎虎生风,甚至将地上的落叶都吹动了起来,可若有同门修士看到,一定识得他使的根本不是什么枪法,而是璇天宗最粗浅的青云剑法。
舞了一会儿,顾奇珍也觉得这不枪不剑的舞着甚是别扭,索性收势住枪,但收势之后仍觉得意犹未尽。一眼瞟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棵干枯的柳树,心中一动,左臂轻展,长枪脱手掷出。
刚才还很是滞涩的长枪此时犹如一条惊龙,卷起“呜呜”风声,直奔枯树而去。枪尖刺处,似热刀切油,整个枪头全都刺入了柳树的树干。若非枪杆被卡住,顾奇珍觉得这一枪也许能将树干刺穿。
顾奇珍心中大喜:“好锋利的枪!”
“好深厚的真元!”身后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顾奇珍转身一看,林烈正抱着胳膊笑吟吟的站在身后,他身边站着一个一身水绿色裙衫的秀美少女,刚才定是她发出赞叹。
这少女皮肤白皙,个子高挑,比林烈矮不了多少,鹅蛋脸,大眼睛,好似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一样。顾奇珍认得,她就是陆无双。
顾奇珍被陆无双这一赞叹,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忙道:“哪是我真元浑厚,是这杆枪锋利。说起来,还要感谢林烈你们两个呢,枪头是林烈帮我求他师父炼制的,枪杆是你送的。多谢二位了!”
陆无双充满春意地看了林烈一眼,转向顾奇珍道:“你和阿烈是好兄弟,就不要跟我们客气了。”
林烈虽是很享受陆无双的深情注视和亲密称谓,但在顾奇珍面前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奇珍,宗门大比明天就要开始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顾奇珍虽是有心涮林烈一把,却不忍心将陆无双弄成大红脸,明知林烈是没话找话,也只有顺着他的话说道:“都不知道宗门大比首轮是什么规则,如何准备?只能尽力提升修为,能闯过首轮再说吧。”
林烈看了看陆无双,嘻嘻笑了一声,见她微微点了点头,才道:“历次宗门大比,从第二轮开始都是淘汰赛,只有首轮的规则不尽相同,通常都是大比当天才宣布。”
说到这里,他向四周望了望,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不过昨天晚上无双无意中听说,大比首轮主要是比真元的浑厚。”
陆无双接着道:“三师伯昨天晚上到我家来,听到他问我爹有没有办法防止有人用丹药暂时增强真元。三师伯是这次宗门大比的总监,他这个时候亲自到我家问这个事情,我猜明天的首轮比赛十有八九是比真元的浑厚。”
顾奇珍闻言,喜道:“看来我运气真不错,闭关五个月凝练真元,大比首轮正好比试真元。不然的话,我想过首轮只怕比登天还难。”
林烈显得比顾奇珍还兴奋,握紧了拳头道:“今天回到宿舍好好休息,明天给宗门一个惊喜!”
陆无双见两人都很开心,也笑了起来。
三人一路说笑,很快到了青云峰,陆无双非要拉着林烈到她家吃馄饨,顾奇珍与二人挥别之后独自朝着竞秀峰走去。
此时已是黄昏,路上行人不少,看到宗门废柴,不免有人小声嘀咕“宗门废柴也想进四强”、“咸鱼也会翻身”之类的话,甚至有个四方脸、薄嘴唇、和顾奇珍一样身着青衫的弟子看见他迎面走来时,竟冲着他大喊道:“何止四强,必能夺魁!”
顾奇珍感到甚是惭愧,认为自己十有八九要辜负这位拥趸的厚望,觉得身上直冒虚汗,四周的人更是被那人的敢说敢想吓得目瞪口呆。
可那人跟着又说了一句:“不过却是赔率榜夺魁。”
四周的人不约而同地怔了一怔,又不约而同地一阵哄笑。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众人齐笑才知奇珍淡定。几年来顾奇珍在冷嘲热讽中练就的本事此时展露无遗,只见他脸不红,心不跳,没事人似的渐行渐远,只是步伐显有点儿太快了,全无半点修士的飘然之姿。
青衫弟子看着顾奇珍远去的背影,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废柴就是废柴,还想进四强,做梦!”
他身边一个身材不高、眉清目秀的青年微微蹙眉道:“凤歌,切莫小看了他,不说当年他如何惊才绝艳,单就几个月前连破三个小境界,也非常人能及啊。”
被称为凤歌的青衫弟子道:“他也就前三个月显得不俗而已,这两个月可没听说他又破境,依我看他是江郎才尽了。要说你简俊能进四强,我服。他一个废柴也扬言要进四强,真是太不要脸了!”
见青衫弟子一副不屑的样子,简俊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又扭头往顾奇珍离开的方向看了看,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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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修士掷锡箔
次日一大早,顾奇珍还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林烈一边敲门一边喊:“快起床,吃糖糕了!”
顾奇珍一骨碌爬起来,正要开门,门外又响起陆无双的声音:“还有你最爱喝的娃娃鱼呢。”
顾奇珍急忙从捞起搭在床尾的青衫穿在身上,开门一看,林烈一手拿着几根杨柳枝,一手拎着一大桶清水,陆无双则是提着一个食盒,站在他身后。
林烈笑吟吟地道:“就知道你个懒虫还没起床。这不,连洗漱的水和杨柳枝都给你送来了。快点儿洗漱,咱们美美地吃上一顿,再去演武场好好地比试一场。”
说话间,林烈走进房来,将水桶和杨柳枝放在一边,就跟陆无双一起打开食盒,摆碟子的摆碟子,盛碗的盛碗,极为默契地忙乎了起来。
“这么默契,想来最近经常配合。”顾奇珍一边洗漱,一边揣测。
林烈和陆无双却是一边忙乎,一边眉目传情,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微微地笑着,将房里多年累计的萧索都化为了春意。
虽说两人一心二用,手脚显得慢了些,却在顾奇珍洗漱完毕之后刚好将一碟麻圆、一碟糖糕、两碟小菜、五碗娃娃鱼全部摆在了桌子上。
麻圆是林烈的最爱,糖糕是顾奇珍的专宠,这娃娃鱼是以凉粉为主料,以蒜泥、香油、醋为调料做成的凉饮,香酸爽口,不仅清凉解暑,而且能够开胃,是两人共同的偏好。
不用说,这定是陆无双为了给林烈在大比中鼓劲精心准备的爱心大餐,顾奇珍有幸被爱屋及乌的陆大小姐当成了那只乌鸦,不仅能喝上娃娃鱼,还能吃上糖糕。
陆无双似乎对这些早点并不感兴趣,只吃了一个麻圆、一个糖糕,就连娃娃鱼也只喝了半碗,就声称吃饱了,然后双手托着腮帮盯着林烈看了起来。
顾奇珍直纳闷:“我是听说过秀色可餐,可林烈这个黑小子又跟秀色有什么关系了?”
林烈对陆大小姐的注视好像已经习惯了,不仅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反而比以往跟顾奇珍两人一起吃早饭时更为健谈,也更为能吃。
顾奇珍自觉闭关期间进境颇快,又得了千年寒铁为枪头、万千红椆为枪身的长枪,心情大畅之下食量也是大增。两个大胃王风卷残云,不仅吃光了所有的麻圆、糖糕,连小菜也扫荡一空。
最值得一提的是,在每人喝了两碗娃娃鱼后,林烈仍意犹未尽,伸手端过陆无双面前的半碗娃娃鱼,又一饮而尽。
陆无双看着林烈喝她剩下的娃娃鱼,既无娇羞之态,也无阻拦之意,也似已经习惯了。
顾奇珍暗自心惊:“连这也习惯了,不知还有什么是他们俩不习惯的?”
林烈刚刚喝完这半碗香喷喷的娃娃鱼,陆无双已经递上了一张洁白的丝帕。
林烈优雅地接过丝帕,轻轻地沾了沾嘴角,将丝帕递回陆无双,心满意足地一笑,伸手就想拍自己的肚皮,手离肚皮仅有数寸之遥的时候,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地停住了手,余光一撇,只见本来一直笑颜如花的陆大小姐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急忙将手拍向身边顾奇珍的大腿。
这一拍虽不重,却是敏感之处,将毫无防备的顾奇珍拍得一激灵。
林烈赶紧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道:“奇珍,你的真元浑厚不下于我,首轮过关不在话下,好好努力,让他们看看天才少年的风采!”
林烈虽是为了掩饰拍肚子这种不雅举动才摆出严肃的样子,其实这些话是他这些天,心里一直想说的,此时说出来仍是豪情不减,听得原本差点儿笑出声的陆无双也感动不已。
三人来到青云峰时,太阳虽然刚刚升起,演武场中已是挤得水泄不通,若非中间用黄花梨木搭起了一座面南背北的高台,只怕连负责本次大比的总监、主持、执事等人也会被人群淹没。
这也难怪,璇天宗的大比十年都划不到一次,不仅十八岁以下的修士们希望借此机会一飞冲天,就连那些过了十八岁的弟子、执事、甚至长老们也都无不巴望着自己那些不满十八岁的亲人、朋友、弟子能出类拔萃,获得宗门的青睐。
端坐在高台上的项东流暗暗感慨:“毕竟,修士也是人呐。”
身为本次宗门大比主持的项长老,今天身穿一件月白色葛布长袍,头戴纶巾,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把金丝楠木的椅子上,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在他左侧的另一把金丝楠木椅子上,坐着一个大胖子。
这等体型,又有资格坐在项东流的左首,整个璇天宗内,除了担任本次宗门大比总监的执法堂长老冯无衣,还会是谁?
两位长老身后坐着四名修士,想来就是负责本次大比事宜的执事了。
四名修士身前各摆着一张桌子,四张桌子上分别放着一本册子、一盘丹药、一沓锡箔、一套笔墨纸砚。
项东流与冯无衣寒暄了几句,又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个执事叮嘱了几句,看看辰时已到,站起身来,双手向下一压,示意四周的人肃静,然后朗声道:“我宣布,本次大比开始!”
项东流真元深厚,说话时看似轻描淡写,声音却压过了台下噪杂的谈话声,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听主持宣布大比开始,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
项东流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道:“第一轮比试,掷锡箔。将锡箔掷过一一百丈者通过,每个人有三次机会。掷锡箔之前,准许领一粒金刚丹服下。十八岁以下的宗门弟子自愿上台报名,即可领取锡箔和金刚丹,到申时未领视为弃权。只有一条限制,不得借助外物掷锡箔。”
话音未落,刚刚安静不到十息的人群又炸锅了,而且比此前更噪杂。
锡箔太轻,若是被寻常人扔,不出几丈就会发飘。就算是化湖期修士运足真元,也未必能扔出二三十丈,即便服上一粒金刚丹,只怕也没几个人将锡箔掷出五十丈。
扔锡箔,这也太难了吧!
台下不少人开始发起了牢骚。
牢骚发着发着,有人开始骂了起来。璇天宗门规还算严肃,门人也都自重中原第一宗门门人的身份,骂的不算太过分,可“蠢猪”、“脑袋被驴踢了”、“弱智”之类的谩骂是此起彼伏。
项东流也不管台下群情汹汹,说完这番话之后,往椅子上一坐,双手掐个法诀,看样子是开始闭目入定了。
冯无衣倒是双眼睁着,不过自打项东流起身宣布大比开始后,这位大比总监的眼珠就没再转过,而且双手一直掐着法诀。这位长老睁着眼都能入定,看来道行比项长老只高不低。
台上的四位执事虽然没有入定,但个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见台上的六个人根本不予理会,台下大骂的人也渐渐泄了气,骂声越来越小,渐不可闻。
骂声消失之后,讨论如何将锡箔扔得更远的声音开始渐渐变高了。不过,为防止被外人听到自己的奇思妙想,都是压低了声音。这些声音汇集在一起,与刚才的噪杂吵嚷相比大不相同,更像是一大群蚊子在“嗡嗡”的飞来飞去。
又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有一个人从人群中挤出,跃上了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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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斗力亦斗智
跃上擂台的是一位四方脸、薄嘴唇的青年,正是昨日讥讽顾奇珍能够在赔率榜夺魁的那位弟子。
他向两位长老一揖,道:“弟子魏翘请赐锡箔、丹药。”
见有人上台,台下众人马上停止了议论,睁大了眼要看这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如何破题。
项东流仍是闭着眼,点了点头,最右边的执事从身前的盘子里拿出一个册子,翻看了一会,朗声道:“魏翘,为我璇天宗弟子,现年十七岁,容许参赛。”
中间偏右的那名执事则从身前的盘子里取出了纸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一号魏翘”五个字。
最左边的执事从身前的盘子里拿出一粒龙眼大小、色泽金黄的丹药。中间偏左的那名执事从身前的盘子里取出三张锡箔,每张锡箔没涂锡的那一面都写着一个“壹”字。
魏翘上前领过丹药,一口吞下,然后接过锡箔,挑出其中一张捏在右手里,将另外两张放在袖筒里,转身走到高台的边沿,没有像一些人所预想的那样把锡箔扔出去,而是慢慢地揉起了锡箔。
魏翘不动声色,台下很多人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原来锡箔可以这样掷!
魏翘在众人的注目下,很仔细地将锡箔揉成了一团,然后运转真元,右臂向后一撤,再向前奋力一掷,将锡箔团掷了出去。
台下众人见状,唯恐被掷中,急忙避让,硬生生地在高台前方挤出了一条与高台等宽的空地。
魏翘这奋力一掷,锡箔居然也发出了破风之声,而且飞得极快,不逊于俗世中的强弓劲弩。
在千百人的注视下,这团锡箔平平飞出了五六十丈,然后开始下坠,最终落在了演武场内,离演武场的边缘还差二三十丈。
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了两名执事。其中一个稍胖的执事拿着一截木炭,紧挨着锡箔团在地上划了一个横杠,然后捡起锡箔团打开,一边将锡箔上写的“壹”展示给另一名执事看,一边高喊:“一号。”
另一名稍瘦的执事从怀中掏出一根长长的丝绳,将丝绳一头交给胖执事。胖执事将绳头与木炭划痕放齐,瘦执事将丝绳拉到演武场的边缘,仔细看了看丝绳密密麻麻的标记,高喊“九十三丈七尺三寸。”
台上中间偏右的执事拿起笔,在白纸上“一号魏翘”后划了一个大大的叉。
魏翘这一掷虽然不到百丈,但给很多被掷锡箔这一考题吓懵了的弟子带来了信心。
魏翘的信心也没丧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想了想,然后睁开眼,从袖筒里取出第二张锡箔,又开始揉了起来。不过,他这次揉得更慢、更精细。
终于,他又将第二张锡箔揉成了一团。看着这团比刚才更小、更圆的锡箔团,魏翘的嘴角忍不住向上翘了起来。
似是察觉到此时还没到开心的时候,他忍住笑意,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运转真元,再次将锡箔团掷了出去。
与上次不同,这次是向前上方掷出的,看来虽慢,但在空中划了大大的弧才开始下坠,必定要比第一掷远上一些。
锡箔团飘飘悠悠地向演武场的边缘落去,魏翘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上,围观的人也是紧张地盯着锡箔团,唯恐扣人心弦的每一刹那。
看到两名执事测量远近之后,很多人都猜到,高台最前沿具正前方的边缘应该就是一百丈,如果锡箔团落在演武场外,就应该过关了。
转眼间,锡箔团落在了地上。
演武场外!
整个演武场都沸腾了,看似破不掉的难题,被第一个上台的弟子破掉了。
围观的人很兴奋,有些年轻弟子甚至“嗷嗷”高叫了起来。魏翘更兴奋,有力地挥了挥拳头。就连闭目修炼的项东流似乎也露出了笑容。
“一号。”胖执事一丝不苟地一边展示锡纸上的字,一边高喊。
“一百零五丈三尺一寸。”瘦执事也不含糊。
台上中间偏右的执事拿起笔,在白纸上“一号魏翘”后那个叉后又划了一个大大的圈。
这个圈,还真是圆。
在魏翘一炮打响的鼓舞下,又有七名弟子陆续上台。不过很可惜,这七人中没一个能将锡箔掷出一百丈。
这些不服气的弟子四处打听之下才知道,魏翘刚于两个月前突破到了化湖期第七层,在这代年轻弟子中也算真元深厚了。看来不是人人将锡箔揉成纸团就能掷出一百丈,光有智慧还不够,真元不深厚也不行啊。
连续几人失败后,再也没有人出场,整个演武场顿时静寂起来,似乎一根头发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这次冷场固然有几个胸有成竹的弟子不急于出手,关键还是大部分人刚起来的信心又没了。
过了数十息,仍没人上台,台下又开始有人低声议论了起来。有人摇头叹息宗门十八岁以下的弟子没几个能过关;有人说一定还有法子将锡箔只得更远,要好好想一想才行;有人抱怨掷锡箔太过儿戏,都快变成俗世的游戏了;还有人甚至直言根本就不该让弟子们比试掷锡箔。
听到这些议论,又有很多人忍不住也说起了自己的见解。于是,议论声像霍乱一样迅速传到了台下的每个角落。
这些见解有的相似,有的不同,难免又发生一些争执,争执多了,声音也越来越高,显得比先前项东流刚宣布完比试规则时还要混乱。
混乱之中,一个五短身材的蓝衣青年跃上了高台,向两位长老一揖,道:“弟子林烈请领锡箔、丹药。”
项东流点了点头之后,锡箔和丹药就递到了林烈的手中。
看到林烈反手将金刚丹跟两张锡箔一起塞进怀里,除了台上的两位长老和台下的顾奇珍、陆无双之外,所有人的都惊呆了。过了数息,才有好心人高喊着提醒他:“服丹!服丹!”
林烈闻声,不为所动,而是径直走到高台一侧,蹲下身来,将手中仅留的一张锡箔铺在台上,绷着嘴,瞪着眼,摆弄了起来。
显然,他摆弄锡箔不如魏翘快,足足摆弄了近百息才停手起身。不过,在他停手之前,台下就有眼尖的人看出了他手中锡箔的怪异。
他没有将锡箔揉成纸团,而是折成了枪尖一样的形状。
林烈拿着这张枪头状的锡箔,走到了擂台前沿。
见林烈将要掷出锡箔,台下的人都瞪大了双眼,要目睹这位连金刚丹都不服的黑小子到底能掷多远。
其实林烈心里也很没底,他只是觉得顾奇珍既然说这样应该行,就不妨试试。
林烈暗自决定,如果按顾奇珍说的法子试两次还不行,第三次就要揉成团掷出去。他对将揉成团的锡箔掷出一百丈很有信心,因为他三个月前就修到了化湖巅峰。化湖七层时真元的浑厚就不亚于魏翘此时,化湖巅峰时还能不如他吗?
顾奇珍心里更紧张,他知道如果林烈掷锡箔能名列前茅,将在接下来的比试中避免过早碰到白毓明、颜若云、简俊等强手。
陆无双却是毫不担心,在她看来,她的阿烈不但是最有男子气概的,也是最强的。
所有璇天宗十八岁以下弟子中,也只有白毓明他们两个是化湖巅峰,也难怪陆无双一脸的轻松。
在全场瞩目中,林烈运足了真元后,向前上方掷出了手中的枪尖状锡箔。
锡箔飞得不快。若与魏翘掷出的锡箔团相比,简直慢极了。但是,这张锡箔飞出三十多丈后仍没有变慢的迹象,众人眼中的怀疑慢慢少了起了,惊讶慢慢多了起来。
然而,锡箔虽没有变慢,但在飞出七八十丈后却转了个弯,向侧后方飞去,又飞了五六十丈才飘飘悠悠地落下。
“九号”、“三十五丈六尺整”,负责测量的执事在一片惋惜声中报出了开赛以来最近的距离。
“哈哈,还以为这个黑小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结果也是不行。”
“什么不行,他就是个笑话。哈哈哈……”
“他只是运气不好,如果锡箔一直向前飞,怕是能飞出一百二十丈都不止。”
“唉,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
在一片嘲笑和叹息声中,林烈从怀中掏出第二张锡箔,做了个与胖执事交换先前掷出的那张枪尖状锡箔的动作。
项东流宣布规则时没说不准揉折锡箔,也没说不能用同一张锡箔掷三次,胖执事见项东流没有示意不行,就将手里的锡箔换给了林烈。
林烈很快就将摊开的锡箔还原为了枪尖状,然后从锡箔不同的部位撕下了几小片,又走到了高台的前沿。
再次运转真元,再次以相同的手法、相同的角度掷出锡箔,林烈吐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锡箔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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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三个天才的表演
三十丈、四十丈、五十丈、六十丈……
这次一直飞了将近九十丈,枪尖状的锡箔都没变向,只是开始稍稍向下坠落。
又飞了五六十丈之后,锡箔才落到地上。
“一百四十一丈八尺一寸。”瘦执事话一出口,演武场里响起了雷鸣般的喝彩声。
因七名弟子的相继失手而压抑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林烈匪夷所思的方法和成绩使得参赛者们信心大涨。
一直闭目入定的项东流也睁眼看了看林烈,然后满意地闭上了眼。
冯无衣倒仍是一副古井不波的模样,好像没有什么能吸引他的目光。
接着,一名女弟子上台。领取了丹药和锡箔后,她服下了金刚丹,然后照着林烈的法子将一张锡箔折为枪尖状。很幸运,她第一下就掷出了一百丈开外。
连续两个人的成功使得参赛者们狂热了起来。特别是在林烈之后上台的这名女弟子,看起来真元并不浑厚,凭着模仿林烈的法子就掷出了一百丈,更是让那些修为不高的参赛者生出了希望。
又是一名弟子上台,服用了金刚丹,将锡箔折成了枪尖状,然而他并不走运,锡箔掷出不远就转向侧后方飞去。第二次仍是如此。第三次,他不敢再掷枪尖状的锡箔,只好将锡箔揉成一团掷出,结果也仅仅掷出七十多丈。
接着又有十几名弟子上台,第一次都是选择将锡箔折成枪尖状掷出,有两个修为不弱,而且又较为幸运的,堪堪掷出了一百丈开外。其余的人不管是前两次折成枪尖状掷,还是第三次揉成纸团掷,都没能掷出一百丈。
二十来个参赛者有四个能够将锡箔掷出一百丈,成功率已经不低了。很多人认为,若是没有林烈及时出场展露了不可思议的枪尖状折法,可能到目前上台的参赛者中也只有他和魏翘能掷出一百丈。
因此,年轻弟子们看林烈的目光大都带着些敬佩的意味。
在一个参赛者幸运地掷出一百一十三丈一尺九寸后,他没有马上跃下高台,而是冲着林烈所站立的方向深深一揖,表达谢意。
这时,台下有人开始高喊林烈的名字。
“林烈、林烈、林烈……”
开始只有几个人喊,声音也不整齐,显得稀稀落落;很快,又有几十个人跟着喊,喊声较为整齐;接着有几百个人同时高喊,气势甚是雄壮。
在众人震耳欲聋的喊声和陆无双倾慕的目光中,林烈作了个罗圈揖,又伸出双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停下喊声。
毕竟,比试还要继续,林烈又示意停下,这些高喊林烈名字的人反正已经表达了敬佩之意,也就停止了高喊。
声音稍微减弱后,一个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的白衣弟子跃上了高台,道:“弟子白毓明请领锡箔。”
发放丹药的执事似乎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仍然把金刚丹递向他,谁知他根本不看这名执事,接过三张锡箔后转过了身子,把手持丹药的执事晾在了那里。
白毓明转身之后,只是稍稍向前走了几步,离高台前沿还有几步之遥时,就将随意揉了几下的锡箔团掷了出去。
这一掷,远较先前魏翘掷出的锡箔团声势更大,锡箔飞得也更快。
锡箔团飞出了六十多丈还没有下坠的迹象。
白毓明一边看着空中的锡箔,一边随意地揉着手中的锡箔。
空中的锡箔团飞出七十多丈后,白毓明掷出了手中的锡箔团。这个锡箔团飞得比第一个更快,恰恰在第一个锡箔团露出下坠迹象的时候击中了它。
第一个锡箔团被第二个锡箔团一冲,不但止住了下坠的势头,而且以不弱于刚被掷出时的速度向前飞去。
“一百五十二丈三尺三寸。”
随着白毓明的这一掷被确认,演武场再次沸腾了。这次项东流不但睁眼看了看白毓明,还在再次闭目入定之前满意地点了点头。高台上下,只有冯无衣仍是目不斜视,不为所动。
林烈的创意令人匪夷所思,白毓明不仅创意令人匪夷所思,手法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以后发的锡箔团击中先发的锡箔团,这等对时机的把握、手法的应用,这代年轻弟子中只怕无人能够望其项背。
林烈的法子人人能看懂,人人能模仿;白毓明的法子也是人人能看懂,却难以模仿。因此,对林烈的敬佩,是感激的成份多一些,对白毓明的敬佩,却是崇拜的成份更多。
有几个女弟子率先高喊起了白毓明的名字。
接着,又有不少人跟着喊了起来。
跟上次高喊林烈名字的人相比,这次高喊白毓明名字的女弟子更多一些。
看来长得俊就是好啊。
与林烈一样,白毓明也是作了个罗圈揖后示意人们不要再喊。
与林烈不同,他是在台上做的这一切,而且动作远比林烈优雅,尽显潇洒飘逸,惹得不少女弟子又是一阵尖叫。
只有陆无双对此不以为然,冷冷“哼”了一声,嘀咕道:“只有不懂事儿的小女孩才会喜欢娘娘腔。”
虽是嘀咕,周围也有几个女弟子听得很清楚。其中一个喊白毓明的名字最卖力的一个女弟子瞪了瞪眼,想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一个女弟子拉住,低声说了些什么,才悻悻地作罢。
林烈像是在为陆无双撑腰,斜眼看着台上玉树临风的白毓明道:“可别说,拽得还真像老母牛。”
气得那个女弟子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白毓明之后上台的是简俊。他采用了林烈的法子,运气也不错,第一掷就掷出了一百三十五丈三尺整。
简俊听到自己的成绩之后,向林烈、顾奇珍所站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才跃下高台。
接下来,连续又是十几名修为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的弟子上台,他们无一例外都优先选择了林烈的法子,只有前两张锡箔都掷不到一百丈的才会在掷第三张锡箔时用魏翘的法子。
这十几名弟子中只有三个人掷出了一百丈,其中还包括化湖期八层的董靖伟。
此后,一名尖嘴猴腮的弟子倒是将锡箔掷出了一百八十多丈,却被台下测量的执事发现锡箔团里包了一粒石子,被判违规,取消了比试资格。
还有一名弟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副弹弓,在台上一拿出来就被执事没收了。
看到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一直在观望的弟子们都不再犹豫,接二连三地上台碰运气去了。有时几个人碰巧了同时上台,执事们就让他们同时各掷各的,只是台下测量距离的两个执事显得有些繁忙而已。
从辰时到未时,共有六百多名弟子请领锡箔,其中一百二十三人掷出了一百丈开外。
到了申时,尚未上台的十八岁以下弟子已经不剩下多少了,别说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同时上台了,往往一个下台数十息还没人接着上台,而且过关的人越来越少。
到这时还没上台,有几个是心里有底的?
台下看热闹的人觉得甚是无趣,已经有人陆续离开演武场了。
就在秋日的暖阳靠近西天的时候,一个身着粉红衣裙、肤色欺霜赛雪的女弟子跃上了高台。
她还未报名字,台下已有年轻的男弟子大叫了起来“颜若云!颜若云!”
颜若云是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无论是修为还是容貌。因此在男弟子中有很多拥趸。
看到上台的真是这代男弟子心目中的璇天之花,几乎所有的年轻弟子都大叫了起来。
沉寂已久的演武场再次沸腾起来。不过与白毓明引起沸腾不同的是,这次大叫的几乎全是男弟子,女弟子们不但没有几个喝彩的,反而大部分都面沉如水。
只有陆无双,见林烈没有跟着大叫,甚是满意,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以资鼓励。
在台下的一片大叫声中,颜若云领了锡箔,服了金刚丹,转身走到高台前沿。
可能是将颜若云的丰姿美貌看得更真切了,也可能是想为颜若云叫好,台下的叫声更高亢了。
在这么多人的叫喊声下,颜若云像是有些害羞,低下了头。
见颜若云有些不自在,男弟子们停止了大叫。
颜若云见台下安静了下来,理了一下额角的头发,将手中的三张锡箔逐一揉成了纸团。
可能是服了金刚丹的缘故,颜若云的锡箔团掷出,速度竟与白毓明那一掷相差无几。
不仅这一掷相似,接下来的手法更是相同。第一个锡箔团飞出近六十丈后,颜若云的第二个锡箔团也已追至,正好砸在第一个锡箔团的中下部,将第一个锡箔团砸得向前上方再度飞起。
第一个锡箔团又飞了二三十丈,第三个锡箔团又砸得它向前上方飞起。
一百五十八丈六尺五寸!
这个距离不仅超过了林烈,也超过了白毓明,是目前的最远距离。
演武场又一次沸腾了起来,这次不仅项东流显得很满意,冯无衣也似有了些笑意。
林烈、白毓明、颜若云,三个天才般的弟子,三次梦幻般的表演!
有人能超越颜若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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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一个无耻的废柴
此时没有掷过锡箔的弟子已经不多。不但不够多,也不够杰出。莫说白毓明、林烈、颜若云这等修为的天骄,就连魏翘、董靖伟这等修为的弟子也没剩下几个。超越颜若云谈何容易?
至于顾奇珍,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不再是以前那个久久不能化湖的宗门废柴,但也不认为他还是这一代年轻弟子中的翘楚,所以也不认为他能超越颜若云。
即便是林烈,也不认为他能超越颜若云。林烈知道这位兄弟五个月的闭关进境颇快,但不认为顾奇珍的真元浑厚能超过化湖巅峰的自己,使用折纸的法子最多也就跟自己不相上下,而颜若云的法子他又多半使不出来。
顾奇珍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只要自己愿意,肯定能超越颜若云。但他并不兴奋,也不开心,反而很纠结。
纠结是因为他不想让颜若云不开心。
尽管以前没把颜若云的风采当回事儿,但今天看到她似凌波仙子般飘然跃上高台,他忽然有些心动。待看到她在众人大叫中娇羞的模样,更是心跳不已。
最是那一低头的娇羞!
对一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少女,顾奇珍有些不忍掩盖她的光彩。
但是,如果不超越她,掷锡箔第三的林烈决赛之前就要面对第二的白毓明。对任何一名十八岁以下的弟子来说,遇到白毓明只能有一个结果——就此止步。
至于仅仅超越白毓明或林烈而不超越颜若云,固然可以避免林烈决赛之前遇到白毓明,但林烈的法子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兄弟不负卿。顾奇珍胡思乱想之中居然想起了这两句诗,虽不贴切,倒是有些应景。
也许应该等等看。
等着看什么?是等等看有没有人横空出世打破掷锡箔前三名的排序,还是等等看自己能不能下定决心?顾奇珍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委决不下的时候最好等等再说。
顾奇珍在等,比试在继续。看到连续几名弟子都没能掷到一百丈,顾奇珍不禁踮起脚尖向颜若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暗想:就算是他们这种修为,只要会颜若云的手法,只怕也能掷出一百二十丈以外。
接着,又不禁想到:如果我超越了她,她是会对我气恼还是赞赏呢?如果在以后的比试中遇见,该不该让她呢?如果让她,她会不会觉得我不尊重她呢……
顾奇珍虽在胡思乱想,但在林烈看来,这位兄弟一脸的严肃,肯定是在苦思冥想超越颜若云的法子。
虽然太阳越来越偏西,林烈仍难得地沉住了气,因为他希望顾奇珍能想出一个法子超越颜若云,尽管这种希望很渺茫。
如果能超越颜若云,顾奇珍就会以首轮第一的身份出战后面的淘汰赛,那样他的对手会相对弱一些,甚至还可能有轮空的机会。
看着顾奇珍忽而露出笑容,忽而眉头紧锁,林烈也一直揪着心,却不知这位仁兄是在为超不超越颜若云而纠结,而超越的法子早已不成问题。
实力强的弟子大都在未时之前就上台了,申时之后上台的弟子除了颜若云之外,修为最高的也就化湖六层,五六十个参加比试的人中仅仅只有可怜的五个人将锡箔掷出了一百丈多一点儿,而且全是靠折纸的法子加上运气不错才勉强过关的。
过了申正时分不久,就再也没有弟子上台了。又过了一会儿,仍是没有弟子上台,只有台上台下的长老、执事仍是随时等着有人上台的模样,其余的人不是陆续离开,就是或欣喜、或失落地议论着首轮的比试。
顾奇珍不为所动,仍在胡思乱想。林烈不为所动,仍在暗暗替他揪心。
陆无双几次想催顾奇珍上台,都被林烈拦住了。
眼看申时快要过去,陆无双只看了林烈一眼,林烈就推了一下顾奇珍的肩膀,道:“没时间了,掷什么样就什么样吧。进不进前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奇珍这才如梦方醒,不好意思地对着林烈和陆无双笑了笑,然后挤到高台前,一跃而上。
领到锡箔、丹药之后,顾奇珍转过身子,一直向前走,走到高台前沿,再次望向颜若云。
这次,他看得很清楚,颜若云就站在几名女弟子中间,微笑着望向高台,望向他。
那一刻,他心神俱醉。
然而,就在这令人沉醉的瞬间,有人却突然吼了一嗓子:“顾奇珍,你行的!”
吼这一嗓子的人虽然是林烈,却无人应和,毕竟没几个人认为曾经的宗门废柴能掷出很远的距离。
也正是没人应和,才显得林烈这一吼弥足珍贵。
顾奇珍望了望林烈,笑了。
他笑着跃下了高台,一直向前走。
人们都猜他被林烈坚定而孤独的支持感动了,猜他跃下台来是要跟林烈来个拥抱,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有人说:“看人家,真是兄弟情深,一个坚决支持兄弟,一个为跟兄弟拥抱连比试都放弃了。”
旁边立马有人接口:“何止是兄弟情深,简直是激情四射,居然不顾林烈身边有个美女,就要上来拥抱。啧啧。”
也有人坏笑道:“你看人家林烈,有好兄弟拥抱,又有美女送抱,真是天才啊!哈哈哈……”
这些人越说越往邪路上走,气得林烈拳头握得青筋直冒,怎奈与那些说歪话的人之隔的人太多,实在是打不到。
陆无双更是气得直咬牙,若非顾忌到淑女形象,估计早就暴走了。
只有顾奇珍仍在微笑着前行。
一直向前,走出演武场,绕过议事厅,继续向前。
比试放弃就放弃吧,也不至于离开山门啊。
“莫非他疯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别说,顾奇珍看起来还真像疯子:笔直地向前走,好像连拐弯都不会,还一边拿手里的锡箔揉来揉去,一边傻笑。
见情形不对,不单台下的两名执事跟了上来,台上也跃下两名执事跟了上来。
不少看热闹的弟子及其亲友也跟了上来
正在众人都认为顾奇珍发疯了的时候,他走到了来仪峰向南下山的山道前。
这条山道很直,而且很陡。
璇天宗所在的山峰山道都是很直很陡,因为走这样的山道对修士们来说不算太难。
顾奇珍在山道前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见负责测量的两名执事都在,又转向前方。
与其他的参赛者不同,顾奇珍根本没运转真元,就将一团锡箔掷了出去。
锡箔向前飞了几丈就开始下坠,一直坠了数百丈才碰到一块突出的巨石,然后在巨石上一蹦,又向下落去,直到遥不可见。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顾奇珍是要借青云峰的高峻掷锡箔。
但是这样算不算违规?
绝大多数众人都将目光投射在了负责测量的两名执事身上,两名执事又将目光投射在了另两名执事的身上。
另两名执事也不敢拍板,其中一人转身走回高台,请示两位长老该如何决断。
项东流早就看到了这边的情形,说了三个字:“没违规。”
的确,顾奇珍没有借助外物,可他这法子也太取巧了吧。这名执事又看了看冯无衣。
冯无衣只说了两个字:“有效。”
主持和总监都这么说了,执事也就有了底气。
他转身回到山道前,向负责测量的两名执事点了点头。胖执事马上来到顾奇珍身前,用木炭在他脚下划了个杠,将绳头与木炭划痕放齐用手按住,将丝绳未伸开的部分扔了下去。
瘦执事很不情愿地沿着山道走了下去,一直走到与那块突出的巨石平齐之处才停下脚步,抓住从胖执事手中垂下的丝绳,弯下腰来摁住,仔细看了看丝绳上的刻度,向上面喊道:“三百八十四丈五尺三寸。”
三百八十四丈五尺三寸并不是这一掷的直线距离,直线距离要小一些,但这已经不重要,因为再怎么算,这一掷也在二百丈以上,第一名已经稳稳地被顾奇珍抓在了手里。
只是,这法子实在是有些……
“无耻!”不知是谁骂了一句。
接着又有人冷冷说了一句:“无耻的废柴。”
当然,也有欣赏或鼓励的目光向顾奇珍投来。
林烈的目光没有投来,他目光投向了那些辱骂和嘲讽顾奇珍的人,冷得像冰,怒得如火。
在他的瞪视下,没人再骂,但眼神中对顾奇珍的不屑和恼怒却一点儿也没减弱。对这一点,林烈也无可奈何。
见没人再出言不逊,林烈换上一脸的微笑,走到顾奇珍身前,朝他手上狠狠一拍,道:“我就知道你行!走,回去喝酒!”
得友如此,夫复何言?
顾奇珍跟在林烈和陆无双身后,向竞秀峰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他向身后的一个角落望了一眼,颜若云正微笑着望向他,那目光中包含的情绪好像有一种是欣赏……
看到林烈他们三人走远了之后,人群中被压制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竟然超越了我们的璇天之花,还是用这种手段!——男弟子如是说。
竟然超越了我们的白毓明,还是用这种手段!——女弟子如是想。
竟然让我血本无归,还是用这种手段!——在白毓明或是颜若云夺得首轮比试第一的赌局上下了重注的人如是想。
“无耻!无耻的废柴!”这句话在青云峰的每个角落里被人快意地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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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一招,又是一招
次日,“无耻的废柴”这一头衔被换成了“走了狗屎运的废柴”。
因为在第二轮开赛之前贴出的对阵图中,顾奇珍居然是轮空的。第二轮之后可都是淘汰赛,轮空就意味着直接进入第三轮。
第二轮轮空,是因为第一轮过关的人数是单数。由于单数和双数出现的几率一样大,却出现了对顾奇珍有利的单数,很多人想这一定是顾奇珍走了狗屎运,而不愿去想起这个废柴是因为拿到了第一轮比试的第一名才有轮空的机会。
直到颜若云走上高台,那些敌视顾奇珍的人才暂时停止了对他的腹诽。
今天,高台上只有一名执事,冯无衣、项东流和其余的五名执事都坐在高台下面。
颜若云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衫,站在高台上,衣袂随风微微飘起,大有将欲乘风归仙境去的味道。
她的对手是排名第二百四十七名的一名男弟子。
第二百四十七名,也就是过关弟子中的最后一名。
这名叫范闲的弟子只有化湖四层的修为,是用了折纸的法子才幸运地将锡箔掷出一百丈零三尺一寸的。
能进入第二轮,他已经心满意足。对上颜若云,他只希望自己能多撑几个回合。
所以他一听到执事喊开始,就飞快地拱了一下手,算是与对手见礼,然后上跨一步,手中的刀闪电般斩向颜若云的咽喉。
他出招虽然又快又狠,却不是为了伤害对手,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攻击根本不会给对手造成伤害,只是希望能让对手腾不出手来进攻而已。
颜若云果然没能腾出手来,她规规矩矩地还礼之后,范闲的刀已经快到了身前,只能用手上的两把短剑堪堪封住这一刀。
“一招了。”范闲暗喜。
不过,颜若云腾出了脚,秀气的脚连踢了三次。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看清了:颜若云第一脚踢在了范闲的右肋上,使得他向台下的方向倾倒;第二脚踢在了范闲左腿膝盖内侧,使得他倾倒得更快;第三脚与其说是踢,不如说是推,在范闲已经离地的左脚脚底一推,将他送下了高台。
三脚都不重,所以范闲一跃就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他没有再跃上高台,而是拱了拱手,以示谢意,然后转身走了。
被打下高台者败。
“颜若云胜!”台上的执事刚报出结果,台下就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大叫。
一招取胜!璇天之花的表现实在太精彩,难怪男弟子们兴奋得不停地大叫:“颜若云,必胜!颜若云,夺魁!”
大叫声直到第二对弟子上台才停下来,这还是因为白毓明在第二对弟子之中。
白衣胜雪的白毓明登台后,台下很多女弟子的脸上都泛起了异样的神采,她们中的大多数虽然没像男弟子们看到颜若云一样狂热,但脸上拼命做出矜持姿态的努力终究掩盖不住双眼的激赏。
这是大多数,还有极个别。
极个别泼辣大胆的女弟子挥动着手,喊着白毓明的名字,就像喊着无所不能的上天一样。
白毓明的对手是第一轮比试中第一个出场的魏翘。
魏翘显得很客气,没有像范闲一样急于抢攻,而是抱着玄铁棍规规矩矩地拱手为礼,然后才将玄铁棍斜竖在胸前,摆了个守势。
白毓明也很客气,连肩后背着的长剑都没拔出,双脚纵跃如行云,右手衣袖轻挥似流水,飘然之中向魏翘靠近。
“水袖!”台下有人惊呼。
水袖是项东流当年纵横中原的绝学,此时却在白毓明手中施展了出来。
魏翘早有准备,将玄铁棍舞得密不透风,像是在身前布了一道玄铁墙。
水袖固然厉害,也难突破这堵墙。
白毓明像是看不到这一点,衣袖仍是直取魏翘前胸。
魏翘见白毓明如此坚决,也不敢大意,运转真元,将玄铁棍舞得更快。
玄铁棍带出的罡风将远在数丈之外的裁判都吹得须发轻飘,声势很是不小。
白毓明的水袖虽迅捷飘逸,终究还是没能突魏翘身前这堵移动的玄铁墙,只能缠在棍上。
衣袖与棍纠缠在一起,白毓明很难不跟魏翘纠缠在一起。接下来,就算白毓明能够靠真元的浑厚夺取玄铁棍,这第一招也算魏翘接下来了。
对这一代弟子来说,接下白毓明一招,无疑也是个很值得夸耀的荣誉。
魏翘看到了希望,但仍不敢大意,一面向后拉扯着玄铁棍,一面提防着白毓明的左手。
魏翘的慎重并非多余。就在衣袖缠上玄铁棍的一刹那,白毓明的左掌击出,想从魏翘的右手上方穿过,直取他的右胸。
以白毓明的修为,这一掌若击中,绝对能将魏翘打下高台。
魏翘既有提防,又岂会被轻易击中?
他右手松开玄铁棍,四指并拢,斩向白毓明的左腕。
白毓明左掌虽快,魏翘的右掌却是举手就到。
手腕若是被对手斩中,就算真元再怎么深厚,也难免受伤,白毓明只得罢手。
他罢的是左手,而不是右手。
就在魏翘右掌斩出的时候,白毓明右手的食中二指已隔着衣袖斩断了玄铁棍,斩向了魏翘的咽喉。
“剑指!”有人叫道。
剑指,那不是与水袖齐名的绝学之一吗?白毓明怎么连这也会?
不仅台下的很多人不明白,就连魏翘也不明白。
不过下一刹那,看着自己咽喉上如剑诀般的两根手指,再看看左手中的半截短棍,魏翘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撑过白毓明的第一招。
被对手逼住要害者败。
“白毓明胜!”裁判喊话,白毓明收手,魏翘拱手转身。
裁判喊得中气十足,白毓明收得优雅从容,更难得的是魏翘,被人一招击败居然还能微笑着拱手转身。
最难得的是他不仅能微笑着接受速败,还站在高台上高喊:“我虽然败了,但败得光明磊落,不像某人那般无耻。”
魏翘的喊话赢得了台下一片喝彩。
昨天顾奇珍无耻地夺取了第一轮的第一名,林烈又压制着人们的议论,白毓明、颜若云二人拥趸积压的愤懑无法宣泄,如今被魏翘在台上这么一喊,这些拥趸自是倍感畅快,又是鼓掌,又是喝彩,又是吹口哨,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丁点儿修士的风范。
见众人喝彩,魏翘更兴奋了,指着台下的顾奇珍高喊:“你!顾奇珍,大比结束后,敢跟我比一场吗?谁输谁离开璇天宗。”
于是,演武场再度沸腾了,“白毓明第一”、“颜若云夺魁”、“顾奇珍无耻”的喊声此起彼伏,偶尔还有一两声“魏翘纯爷们”的称赞声传出,直把中原第一修真宗门的演武场嚷得跟俗世中的集市一样人声鼎沸。
顾奇珍好不容易在比试开始后清静了一会儿,看颜若云、白毓明的比试正起劲,想不到麻烦又不找自来了,很是无奈,摇了摇头。
他摇头是因为无奈,魏翘却理解为他不敢接受挑战。
魏翘不依不饶。
因为他很憋屈。
他憋屈是觉得顾奇珍第一轮比试的法子太无耻,若非顾奇珍拿了第一,他就不会第二轮就遇上白毓明,也就不会一招落败。
无论对手是谁,一招落败总是没面子的事情。
他想在顾奇珍身上找回面子。
击败顾奇珍,逼这个废柴离开璇天宗,想来一定会得到更多人的赞赏。
至于败给顾奇珍,这种可能魏翘连想都不会去想。就算顾奇珍进境再快,也很难修到化湖七层;就算修到化湖七层,他也没有自己专属的功法。
正是有了这种考虑,魏翘不给自己留一点儿余地:“如果你能在我手下支撑三十息,就算你赢。敢不敢应战?”
魏翘不给自己留余地,是为了不给顾奇珍怯战的余地。
顾奇珍仍未答话。
魏翘嘿嘿冷笑,道:“不敢应战也行,只要今天站在这台上承认自己是废柴、耻辱、笑话就行。”
昔日的天才少年,集宗门上下期望于一身,耗费了宗门大量的资源,此时竟不敢与一个普通的同龄者一战。很多人认为这的确是个笑话。
顾奇珍这次忍不住,终于想说些什么了,但是张了张嘴,像是还没想好怎么说,身边脸色铁青的林烈就喊道:“一言为定!大比结束当天,按大比规则。”
本来魏翘还担心顾奇珍不敢应战,此时见林烈代为答应,满心欢喜,忙道:“一言为定!谁输谁离开璇天宗。”
说完,就跃下了高台,像是生怕对方反悔一样。
这种弟子间的比试不仅不违反门规,反而是长老们最愿意看到的。至于比试的赌注,只要不是自残肢体或危及性命,宗门也不会过问,因此长老和执事们并未干涉。
顾奇珍虽不愿与人比试,怎奈林烈已经答应,魏翘也已跃下高台不知去向,更何况颜若云正饶有兴趣地望向这边,“不比”这两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比试就这样约定了。
一场小小的风波过后,第三对弟子都跃到了高台上。
其中一个是身材不高但凶名在外的林烈,另一个是身材高大却畏畏缩缩的青年。
林烈一身黑色劲装,手持一柄长刀,双目如电,显得很是凶悍。他对面那个大个子手中的狼牙棒虽然很吓人,脸上却露出了怯意。
还会是一招决胜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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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秋风沉醉的晚上
林烈虽然很烈,但不笨,也不粗鲁。他之所以常常不计后果地与人打斗,是因为受不得被人欺负。他自己受不得被人欺负,更受不得顾奇珍被人欺负,因为顾奇珍是他的兄弟。
这些年来,林烈与别人打斗近百次,其中大多数是为顾奇珍出头。他也知道,若是自己被人欺负,顾奇珍也一样会为他出头。
林烈不喜欢被人欺负,也不喜欢欺负别人。所以他对站在对面的大个子只有战意,并无敌意。
对于敌人,他从不施礼;对于比试的对手,他从不缺礼数。所以他向大个子正经八百地拱了拱手,然后不丁不八地原地站着,刀尖指地,等着对方出手。
大个子用颤抖的双手捧着狼牙棒,也拱了拱手,然后也站在原地。
过了数息,他运转真气,想要出手,但一看见林烈凌厉的眼神,心中一虚,终究还是没敢动手。
像是恼怒于自己的怯懦,大个子的手和腿颤抖得更厉害了。
林烈看着大个子随着双手的颤抖而摇晃不已的狼牙棒,笑了。
这一笑,神情不再严峻,更不再显得凶悍。大个子,还有台下的很多人才知道,当神情不严峻的时候,林烈一点儿都不可怕。
林烈一笑之后,大个子终于鼓起了勇气,挥动手中的狼牙棒,向林烈拦腰扫去。
大个子虽然胆子有点儿小,这一招可不含糊。
这一棒看似很简单,没有虚实的变幻,也不可能藏有厉害的后手,只是直来直去的一击,有去无回。但正因其简单直接,才更加刚猛凌厉。
沉重的狼牙棒,刚猛的一击,除非手持同样的重兵器,而且身负远高于对手的修为,否则根本无法硬接。
无论是林烈的长刀,还是白毓明的长剑,硬接这样的一招都不会占到便宜。
不过,若换做白毓明,他可以用水袖缠住狼牙棒。
林烈没有水袖这样以柔制刚的手段,所以不能硬接。
不能硬接,能不能后退?
能。但后退之后就是第二招。对大个子来说,能在“拼命的林烈”手下撑到第二招已经是一种成功;对骄傲的林烈来说,有白毓明、颜若云的一招取胜在前,他绝不容许第二招才能取胜。
尽管他无意侮辱对手,但也无意让招。在林烈看来,让招其实也是对对手的一种侮辱。
所以他没有后退,而是迎向了大个子。
林烈的速度一直很快,这次仍旧很快,至少要比大个子的速度快了三倍。
数丈的距离,在两人相向一跃之间很快就要消失,眼看狼牙棒下一刹那就要扫中林烈的腰。
正在这时,林烈双腿一曲,跪在了地上。
人虽跪下,前冲之势并未停止。
所以,狼牙棒擦着林烈的头皮扫了过去,几绺发丝随风飘落。
同时,林烈的刀尖指在了大个子的心口上。
“林烈胜!”
又是一招。却没有喝彩。
除了两位长老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震惊了。让他们震惊的不仅是林烈对大个子那凌厉一击妙到毫巅的破解,最让他们震惊的是林烈竟然为了一招取胜豁出自己的性命。刚才若是狼牙棒再向下稍稍一沉,林烈性命就将不保,可他竟然敢去搏。
果然是“拼命的林烈”!
只有顾奇珍知道,林烈方才这一招能够施展出来,是因为他有高超的应变能力,是因为他有远超同侪的实战经验,更是因为他有绝对的自信。
所以顾奇珍率先回过神来,喊了一声“林烈无敌!”
接着,方才被林烈冒险一击吓得脸色苍白、眼泪都快要掉下的陆无双也跟着喊了一声:“林烈!”
于是,很多人都跟着喊起了林烈的名字,像陆无双所喊的一样,后面没有“无敌”两个字。
尽管林烈的表现很精彩,但没人认为他是无敌的,因为有白毓明在。
顾奇珍也不再坚持喊“无敌”两个字,因为他也怕人们由无敌联想到无耻,然后再响起“顾奇珍无耻”这个认同度极高的喊法。
接下来的比试波澜不惊,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第四对上场的弟子终于打破了一招决胜负的前例,在简俊处处留着余地的打法下,他的对手坚持了三招才败下阵来。
对简俊的对手来说,坚持三招并不能算是一种荣耀,因为简俊虽然很强,但毕竟不是这代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白毓明,也不是为了速胜敢于搏命的林烈。
第五对及以后决出胜负都在三招以上。到了后来,差距越来越小,甚至出现了百招以上才决出胜负的。
直到月上柳梢,第二轮的比试才全部结束。
这一天,顾奇珍很开心。他不仅又看到了颜若云,而且看到了数百名同门在比试中千差万别的手段。对他来说,无论是白毓明、颜若云、林烈等杰出弟子的高明招数,还是那些默默无闻者的求胜手段,都有值得借鉴之处。
比如,白毓明行云流水般的水袖、无坚不摧似的剑指,颜若云精妙变幻的连环三脚,大个子对林烈时的刚猛一击,林烈惊险之极的跪地滑行……
当然,还有邓卜的坚定意志。
邓卜在第一轮比试中排名一百二十五,在第二轮的对手是第一轮排名一百二十四的一名弟子。比试一上来,邓卜就被对手击伤了右手。但他硬是咬着牙用受伤的右手握剑,在越战伤越多,直至遍体鳞伤的情形下,苦战一百四十五招后险胜对手。
第三轮,顾奇珍的对手正是邓卜。
对这个对手,顾奇珍很尊重,但并不畏惧。
他不畏惧任何人。在这一点上,他与林烈一样。这也正是两人能成为好兄弟的缘故之一。
稍有不同的是,林烈有意将这一点流露在外,而顾奇珍刻意将这一点深藏在内。
正因为毫不担心次日的比试,顾奇珍在离开演武场时居然还有闲心望了一眼颜若云。
此时,与一群女弟子有说有笑地前行的颜若云碰巧回头向这边看了一眼,看见顾奇珍关注的目光,她嫣然一笑,眸明齿皓。
于是,他醉了。
秋风沉醉的晚上。
大比的第三天,人们到演武场来的比以往更早一些。因为顾奇珍将在今天的第一场比试中出场。
对这个集“昔日天才少年”、“宗门废柴”、“第一轮比试第一”于一身的弟子,很多人都很好奇他在比试中会有怎样的表现,不管是想要看他笑话的人还是对他寄予厚望的人。
当顾奇珍和邓卜双双跃上高台之后,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包括那些原本打算要用喝倒彩干扰顾奇珍比试的人。
因为邓卜的装束震撼了所有的人。
他的全身几乎都被裹了起来,只露出双眼和左手,就连右手都被厚厚的纱布缠得有钵盂那么大,和右手缠在一起的还有一柄长剑。
看来,这位意志坚定的年轻人已经无法单凭自己的手稳稳地握剑了。
观者无不动容,顾奇珍也不例外。
看到顾奇珍眼中的震撼和不忍,邓卜很平静,淡定却又不容置疑地道:“我是为了取胜才来比试的,绝对不会让你。所以你也不必让我。”
说完,就飞身挥剑刺向顾奇珍,而顾奇珍此时还没来得及对他说的话进行思考。
见对方飞身攻来,顾奇珍担心后退避让会陷入被动,只好拔出腰间的短剑迎了上去。
邓卜挥剑快,顾奇珍挥剑更快。两剑相交,“嘡啷”一声,邓卜的长剑断为两截,手中只剩下一尺多长的断剑。
被顾奇珍短剑的锋利惊得微微一怔之后,电光石火之间,邓卜就恢复了平静,挥着半截断剑向顾奇珍斩去。
顾奇珍已经明白了邓卜刚才那番话的意思,见对方苦苦支撑也实在痛苦,倒是很想速胜,索性对着断剑狠狠斩去。
又是“嘡啷”一声,断剑又被斩去了半截,只剩下不到一尺长的剑身。
邓卜不动声色,又挥起断剑刺向顾奇珍。
顾奇珍没练过精妙的剑法,难以在化解邓卜这一剑的同时精确地将短剑抵上他的心口或胸口,挥起短剑再次斩向断剑。
断剑变得更短,这次只剩下三四寸长的剑身。
邓卜一咬牙,第四次挥剑刺向顾奇珍。
顾奇珍的短剑又一次斩向断剑。
这次,断剑齐柄而断。
邓卜仍是不屈不挠,左手变剑诀为拳头,击向顾奇珍。
如果顾奇珍还用短剑去斩,邓卜的拳头势必会与胳膊离别。因此,顾奇珍只好后退。
顾奇珍后退之时,对方的拳头也刚好停止前冲。
“你还是让我了。”邓卜看着自己缓缓收回的左拳,苦笑道。
“我没有让你。”顾奇珍硬生生止住后退之势,又想了想,像是在思考适当的措辞,顿了顿才道:“只是不想流血。”
他不想自己流血,也不想别人流血。这次是后者。
“抱歉,我一出手就很难停下来。”邓卜虽然说的是一旦出手就难以停止,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是斗志一经点燃就会难以控制,所以尽管不想借着别人的同情占便宜,也难免给人不知进退的感觉。
“我也很抱歉,弄断了你的剑。”顾奇珍不想他难为情,赶紧岔开了这话题。
邓卜看出了顾奇珍的用意,笑了。这一笑显然牵动了脸上的伤,嘴里“嘶嘶”地狠吸了几口冷气,才悄声道:“你用不着抱歉,这一场比试我下了重注赌你赢,虽然赔率不高,赢的钱也足够买一把更好的剑了。”
一听邓卜赢了钱,顾奇珍来劲了,心道:这一局我费了那么大劲,却让你赢了钱。不分给我一点儿,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顾奇珍正想跟邓卜提分肥的打算,却瞥见裁判疑惑的目光瞟了过来,连忙装模作样地抱拳道:“邓师兄,承让!”
邓卜心领神会,左手往裹得像熊掌一样的右手上一搭,也算是抱拳:“顾师兄,多谢手下留情!”
裁判喊了声“顾奇珍胜”之后,顾奇珍就扶着邓卜下了高台。不过任顾奇珍舌绽莲花,邓卜就是不肯答应分肥,最后只得到他一个大比之后请吃烤羊腿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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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血拼
顾奇珍虽然胜了,但胜得并不漂亮,特别是与紧随其后出战的颜若云、白毓明相比,只能算徒有蛮力的莽汉。
第二场比试,颜若云一上来就抢攻。在她手中两把短剑一串眼花缭乱的攻击下,对手手忙脚乱,在第三招上就被其中一把短剑指住了咽喉。
第三场比试,白毓明仍是没有用剑,也是在第三招上,用衣袖将对手卷下了高台。
第四场比试终于没再上演速战速决,林烈施展开了天罗刀法,足足用了十多招才将对手击败。
对于林烈大失水准的表现,没几个人感到意外,他们知道林烈是想以此告诉大家:胜就是胜,至于漂不漂亮,根本不重要。
因对手之间实力差距较大,接下来的二十多场比赛仍是波澜不惊,排名靠前的弟子都赢了,而且都赢得毫无悬念。
直到第三十九场比试,本轮才出现第一次难分高下的比试。
这场比试的两名弟子,一个赤红脸庞,身材显得甚是健硕,比裁判还要高上半头;另一个皮肤微黑,虽不及对手健硕,也算得上精壮。
赤红脸庞的弟子是罗凤歌,皮肤微黑的弟子叫陈默。顾奇珍和林烈认得罗凤歌很久了,对陈默却都是毫无印象。
罗凤歌的修为是化湖期六层,在十八岁以下弟子中算是不错了。很多人都认为对上首轮排名一百六十三的陈默应该是手到擒来,孰料双方比斗了三十招之后,罗凤歌不但没赢,就连上风都没占到。
这时,顾奇珍听到身边有人小声说起陈默,一听才知道,陈默竟然也是化湖期第六层的弟子,只因运气不好,首轮用折纸法掷锡箔只掷了个第一百六十三名,不过第二轮轻取了那个首轮排名第八十六的化湖四层弟子。
台上,同为化湖期第六层的两个对手已经拼了五十多招,仍然难分轩轾。
罗凤歌的双钩虽然割伤了陈默的左腿和前腰,陈默的长剑也刺伤了罗凤歌的右臂。
鲜血顺着伤口流下,二人根本无暇顾及流血带来的疼痛和将可能出现的虚弱,仍是全神贯注地攻击着对手的防御、防御着对手的攻击。
与白毓明、颜若云、林烈三人相比,罗凤歌与陈默的招数算不上精妙,也算不上惊险,却很激烈。几乎每一招都会带来武器的交击或手脚的碰撞,稍有不慎就可能再添新伤。
这种争斗比拼的不再仅仅是真元和招数,而是真元、招数、意志等等,包括决断。
是的,包括决断。因为实力太过接近,很难把握出手的后果,全力以赴可能会给对手造成不可治愈的创伤,有所保留则可能输掉比试。如何决断,对双方都是考验。
一百招之内,双方的斗志还都很旺盛,没有人示弱;决断也都很果敢,没有人缩手缩脚,只是罗凤歌显得更阴狠,陈默显得更勇猛。
一百招之后,罗凤歌仍然阴狠,陈默却越来越不勇猛了。罗凤歌仍是对陈默的要害处一点儿都不回避,甚至有时还有意攻击咽喉、心窝、下阴这些部位。陈默却开始刻意回避对方的要害,有时明明看到对方的要害之处出现了空档,也不去攻击,而是转而攻击其他部位。
于是,陈默又陆陆续续地添了十几处伤口,虽然不算太重,却使得他的身手显得更不灵活。
罗凤歌也添了两三处伤口,不过伤得比对手还轻,连身手的灵活都不怎么受影响。
看到对方出手越来越慢,罗凤歌心中暗喜:三招,只要再三招就可以取胜!
第一招——上穷碧落下黄泉。两柄铁钩一上一下攻向陈默,上面一柄铁钩划向咽喉,下面一柄铁钩划向下阴。
这一招很凶,也很阴。
陈默若要破解这一招,最好的法子是以守为攻,利用长剑比双钩长的优势攻对手的要害,逼对方回钩自保,对方的攻势自然瓦解。
可是陈默不愿攻罗凤歌的要害,没有选择以守为攻。他也知道挡是行不通的,在真元和招数难分高下的情况下,一柄长剑只能挡住一柄铁钩,对另一柄铁钩的攻击很难防御。
他选择了躲闪,长剑虚刺一招,身子纵向右方。
罗凤歌早就在等着他这一纵。几乎就在陈默一纵的同时,罗凤歌的双钩如闪电般划向陈默的右方。
这是第二招——电闪雷鸣日月高。
这一招并不算阴,但是快,而且准。
快是出手的速度快,快得陈默不及抵挡,只要再次向右一纵,想要躲过这一招。
准是罗凤歌看得准,不仅看准陈默会用躲闪化解那一招“上穷碧落下黄泉”,而且看准他会向右纵身。
习惯于向右躲闪的人很多,远不止陈默一个。因为自己的右侧是对手的左侧,通常来说受到的攻击会相对少些,除非对手是左撇子。在两人交手的一百多招里,陈默的躲闪也多是向右方。
在罗凤歌又快又准的攻击下,陈默显得惊慌失措,虽是奋力一纵躲开了,但脚步已乱,心应该更乱。
于是,罗凤歌使出了第三招——疏影横斜,如临渊观水一般低头弯腰,手中双钩却如疾风一样斩向对手的下盘。
陈默接连两次躲闪后,已到躲了高台的边沿,脚步不仅凌乱,而且虚浮,别说是对手对症下药的凌厉攻击,就是辟谷期弟子随手一推,也能将他推落台下。
于是,正如罗凤歌数息前设想的那样,陈默在连环三招的算计下,从高台上跌落了下去。
尽管陈默落下高台时还勉强刺出了一剑,但这一剑只是在挡住了一柄铁钩的攻击后嵌在了地面上,当它的主人落下的时候,只留下剑柄还有些颤动。
罗凤歌对此很满意。
只有对手的强大才能更加衬托出自己的不凡。罗凤歌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没理由对陈默的这一击不满。
罗凤歌也相信,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并不多。
然而,就在裁判喊出了“罗凤歌”三个字的时候,罗凤歌感到有些不对了,因为台下的人都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急忙后退。
可惜,后退仍是晚了。陈默的右手已经锁住了他的咽喉。
台上的人不清楚为什么,台下的人看得一清二楚——陈默在罗凤歌使出疏影横斜水清浅后,轻巧地借着长剑下刺的反弹之力,团身翻下高台,然后双足在高台下的柱子上一蹬,又返身跃上高台锁住了对手的咽喉。
裁判也似被陈默精巧的算计惊呆了,直到数息之后才喊出“陈默胜”三个字。
罗凤歌也感到不可思议,呆了半天,直到听见裁判的判决才惊魂若定地跃下高台。
不知是太疲惫了,还是太沮丧了,罗凤歌下台的时候居然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幸亏他修为不浅,晃了几晃之后,在众人的扶持下,终究还是站稳了脚步,摇摇晃晃地挤进来围观的人群。
在罗凤歌下台之后,又沉寂了数息,呆若木鸡的人群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呼。
在势均力敌的比赛中获胜,的确是一件令人敬佩的事情,更何况遇上的是一位无下限的对手?
其实,若论无耻,顾奇珍掷锡箔的法子比陈默胜罗凤歌要光明磊落一百倍,然而没有一个人敢说陈默无耻,因为他的勇猛和对手的无下限已经使他获得了所有人的同情。
可能是受到了陈默的激励,接下来的二十多场比赛,大部分都很激烈,至少有七八场出现了流血,甚至其中一场还因裁判施救不及而导致一名弟子腿骨骨折。虽然出现了流血的场面,但参赛者无论胜负似乎都显得很满足。胜者荣耀,败者欣然。
第三轮的比试虽然只有六十二场,但争斗远比第二轮激烈,百招以上的对决出现了近十次,因此这轮比试结束时,夜幕也已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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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困局
大比第四天。顾奇珍仍是第一场出赛,对手是一位名叫董伯羽的弟子。
董伯羽是个化湖期八层的弟子,比试首轮扔锡纸的距离是一百二十三丈六尺一寸,而且是两次折纸不成,用锡纸团扔出的。在第二轮、第三轮都是轻取实力不俗的对手。
遇到董伯羽,很多人都认为顾奇珍将止步于第四轮。就连陆无双也持这种观点,不过碍于林烈,不好说出来罢了。
到目前还对顾奇珍有信心的,除了他本人和林烈之外,怕是没几个人了。
自信满满的顾奇珍上台后,没有打量董伯羽,而是向演武场的一个角落望去。
颜若云每次都站在这个角落,今天也不例外。
今天,颜若云身着一身水绿色衣衫,脚穿一双白色皮靴,在周围四五名女弟子的簇拥下,显得很是英姿飒爽。
像是看到顾奇珍在望自己,颜若云嫣然一笑,随机转向身边的一名女弟子低声说笑起来,只是一双桃花眼却不时瞥向高台上的顾奇珍,似乎极为关切。
顾奇珍见颜若云关注自己,不由得心花怒放,向董伯羽拱了拱手之后,就挥剑向他去。
董伯羽本来对顾奇珍蛮重视的,好歹人家也是首轮第一名,而且几个月前还连续突破境界,声势一时无两。但今天看他上台之后,先是眼神游移不定,往台下乱瞟,全无尊重对手之意,此时又轻慢地拱手、轻率地出手,董伯羽很生气。
他决定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废柴,于是出手就用了最强的手段。
在顾奇珍的短剑刺来时,董伯羽右手的衣袖中飞出了一条黑的长龙。
这条长龙是一根铁链。
铁链做工很粗糙,绝对不是炼器堂的高手所制。用料也很一般,只是一般的寒铁,比俗世的那种锄头铁锹的材质略为好上一些。唯一引人注意的是特别粗,至少有一般铁链的三倍粗细。
正在向前冲的顾奇珍自然发现不了这么多细节,所以不会将这根铁链的古怪放在心上,仍是挥剑斩去。
管它铁链粗还是细,我只是一个“斩”字。
看到顾奇珍一往无前的姿态,董伯羽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这与他预想的一模一样。
对于顾奇珍,他在首轮比试结束后就开始仔细琢磨了。在多方打听了这位当初的天才少年、如今的宗门废柴事迹后,董伯羽又认真观摩了顾奇珍第三轮的比试。
在对顾奇珍的修为、心性、出手习惯有了大致的判断后,他花了不小的代价请炼器堂的一位执事连夜打造了这条铁链,专门用来对付顾奇珍。
本来,他不打算一上来就用这条铁链,以免被对手察觉后起不到太大作用,此时见对手如此托大,不仅不再担心起不到最好的效果,反而很急切地想速胜对手,给这个轻慢的家伙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董伯羽最擅长的武器是长鞭。这条铁链虽不及他日常用的那条乌金软鞭趁手,但用起来并不别扭,更重要的是不怕顾奇珍手中那把短剑不讲道理的乱斩。
董伯羽不仅不怕顾奇珍斩他手中这条铁链,反而怕对方不斩,所以出手第一招就是用铁链卷向了短剑。
顾奇珍不知对手心中打算,见铁链卷来,不免大喜,暗道如此以来必然速胜,台下伊人自会更加激赏。
二人心中所想均是甚美,眼前情形变化却是出人意料。
出乎董伯羽意料的是,顾奇珍的短剑在迎上铁链的一刹那虽没能将其斩断,但在被铁链卷住之后,又是奋力一划,在发出一串令人牙酸的声音之后,终究还是将铁链割断了。
出乎顾奇珍意料的是,这铁链很难斩断,一开始动用五六成真元的情形下,只能斩出裂痕,后来几乎催动了全部真元才割断铁链。
更要命的是董伯羽的招法居然很精妙,前一段铁链虽被斩断,他手里剩下的铁链仍如毒蛇一般卷住了顾奇珍的短剑。
顾奇珍只好奋力再割。
然而,就在顾奇珍竭力要将短剑摆脱被缠得时候,铁链的另一端又卷向了他的脖颈。
顾奇珍发现形势不妙,但为时已晚。只得一边右手短剑奋力后拽,一边左手攥住缠在脖颈上的铁链。
后拽短剑若能再次割断铁链,顾奇珍自可摆脱困境。即便割不断铁链,也有机会形成各持武器比拼真元的局面。
比拼真元正是董伯羽最想要的结果。
通过几日来的打听和观察,董伯羽看出顾奇珍并不会太精妙的招法,自进入化湖期之后,打斗全靠并不高深的青云剑法斩对手的武器。
针对顾奇珍的这个打法,董伯羽专门打造了这条铁链。其实董伯羽知道如果用大锤或狼牙棒之类的武器,更能克制对手,只不过自己没练过锤法,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铁链虽不算非常沉重坚硬,但其胜在灵动柔韧,不易削断,更何况这条铁链比普通铁链要粗得多。
有了这条铁链,董伯羽已经有了六成胜算。如果再加上对顾奇珍修为的推断,胜算就有了八成。董伯羽认为顾奇珍的修为很可能也就是化湖期七层,顶天了也不过化湖期八层。
即便顾奇珍是化湖期八层,董伯羽岂非也是化湖期八层。两个化湖期八层比拼真元深厚,脖颈被缠住的那个自然要吃亏不少。
所以,当铁链缠上顾奇珍脖颈的时候,董伯羽觉得自己的胜算已经有了十成。
他一边奋力向后拉着铁链,一边盯着顾奇珍涨得通红的脸道:“顾师兄,我很尊重您,所以必须全力以赴。请您见谅。”
话说得缓慢而有力,显得说话的人很诚恳。
顾奇珍没有答话,不知是因为脖子被勒得无法出声,还是全力对敌顾不上答话。
无论如何,在潇洒从容这方面,董伯羽终是胜了一筹。
数息之后,在董伯羽的奋力后拽下,铁链更紧了,顾奇珍攥住铁链的左手有些发白。
董伯羽盯着顾奇珍扭曲得有些变形的脸,道:“比试而已,顾师兄实在撑不住的话,就放开短剑,我马上收回铁链。”
放开短剑虽然会输,总比被勒死的好。
放开短剑,输;不放短剑,死。这是一个困局。
这个困局只有顾奇珍才能解开。
顾奇珍很难去解这个困局:不用那个法子,只能输;用了那个法子,很可能被人看出服用过凝血丹的端倪。
仍是困局。
解开困局也无法寄希望于裁判。裁判虽有保护比试弟子的职责,但这种陷入僵持的局面,除非有一方示意认输或是大比主持、总监中的一人下令,否则裁判也是不得出手干预的。
项东流和冯无衣无意下令终止这场比试。
一个心想:“他怎么可能死?”
另一个心想:“他是不会死的。若是真的死了……嗯,今天的天空真蓝!”
困局无人去解,除了顾奇珍自己。
又过了数息,顾奇珍脖子上的铁链缠得更紧了,呼吸显得更急促了,似乎马上就要窒息的样子。
董伯羽盯着顾奇珍有些发青的脸,道:“一场比试而已,何苦因此送命呢?”
顾奇珍这次虽仍是没有表示,但表情已经有些变幻,显是内心开始挣扎了起来。
董伯羽此时也真的希望对手能够认输,否则他也只好松开铁链了。毕竟,他也不敢真的将顾奇珍勒死。
就在此时,顾奇珍的左手食中二指突然一并,在咽喉前一划,缠住脖子的那段铁链应声而断。右手短剑一抖,缠住短剑的铁链也断了。
剑指!
他怎么也会剑指?
很多人不再在乎这场比试的胜负,因为在顾奇珍用那一指划断铁链的时候董伯羽就输定了。
董伯羽虽然修为不弱,但对上一个能使出剑指且修为不算太低的对手,也只有被虐的份儿。
因此,他很识相地扔掉手中的铁链,跃下了高台。
主动下台就是认输。随着董伯羽跃下高台,这场比试的胜利自然就属于了在鬼门关前散了一圈步的顾奇珍。
没有喝彩,也没有掌声。有的只是震惊和不解。
震惊的是演武场上的绝大多数人,不解的是项东流和冯无衣。
无论是震惊还是不解,都只有一个原因——想不通顾奇珍为什么能使出剑指。
此时的演武场上,只有一个人知道原因。那就是顾奇珍自己。
因为他知道原因,而且担心原因被别人知悉而使自己陷入另一个困局,所以在跃下高台之前,低头捡起了几段被他手指划断的铁链,藏在了衣袖里。
第四轮的第一场比试就如此精彩,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同时,人们也有理由期待接下来的比试更精彩,他们认为至少接下来的三场比赛应该更精彩。
接下来的一场,颜若云对黄世武。
黄世武跟董伯羽一样,也是化湖期八层的修为,首轮比试运气不佳,但凭着实力连胜两轮,得以进入第四轮。
不过遇上了颜若云,这位运气不佳的黄世武也只能延续糟糕的运气,在第五招上就输掉了比试。
第三场,白毓明对郑琴。
郑琴也是化湖期八层的修为,首轮比试取得第二十九名,因此第二轮的对手很弱,轻易取胜;第三轮的对手也不算强,五十招之内又胜了对手。能够进入第四轮,已经算是不错的表现了。
所有的人都认为,这场比试胜负没有悬念。唯一的悬念是,这位身材瘦削、举止稳重的弟子能不能逼得白毓明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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