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日本需要什么样的政治家——《哆啦a梦》大长篇之所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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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需要什么样的政治家——《哆啦a梦》大长篇之所未明

转载自:http://blog.renren.com/share/601 ... amp;ff_id=601080435

     传说中的“互文性”之张力在《哆啦a梦》的TV版和剧场版(又称大长篇)之间暴露无遗,这种文本之间的延异(differance)集中体现在野比大雄这一核心人物的德性高低之上。在TV版中的大雄是一个城市流浪者、无产阶级拾荒者(又称吊丝),他受着身体上的暴力压迫与灵魂上的符号统治,这种双重的异化使得他丧失了反思能力,自暴自弃地苟活着。这个人物的塑造典型反映着70年代经济腾飞阶段日本人对过往国家形象的残存记忆,象征着战后日本在暴力(刚田武,或称胖虎)和金钱(骨川强夫,或称小夫)的夹缝中拼命追求个体尊严的历史。而正如历史告诉我们的那样,最终拯救大雄的不是别的,正是“技术”的尖端造物:来自未来世界的人工智能生物,哆啦a梦。

    这是故事的基本背景。我想进一步论证的是:作者藤子不二雄先生们是想要通过塑造大雄这一人物来为日本塑造理想的“政治家”形象。诚然,这样的分析可能会遭到激烈的动漫享乐主义者的抵触。在他们看来,动漫就是娱乐。这显然是无视藤子不二雄左翼立场和日本七八十年代政治经济背景的反智主义。

    首先从“野比大雄”这一人物的名字谈起。在TV版的“大雄的生日”一集里,通过穿越时空,野比大雄得知自己名字的来历:他的父母对他的期许是“伟大雄壮之人”,而他的生日则是8月7日。这能说明什么呢?这个狮子座的“伟大雄壮”男人为何被素来注重人物设定的日本漫画家们搞成一个吊丝呢?毫无疑问这里面有刻意追求喜剧效果的反讽因素,但是我们更可以从中看出,作者对这个人物的期许并不是我们所想的仅仅是一个获得天降守护神(哆啦a梦的名字即是“神赐之守护”的意思)的平凡幸运儿那么简单。事实上,作者是想要通过这一人物长达数十年的成长历程,来实现对日本少年的政治教育。野比大雄,即是日本未来理想政治家的童年形态。这个地方体现出作者的高明来:他以流浪汉小说的喜剧讽刺笔调书写伟大人物的成长历程,一方面给读者带来冲击感,另一方面也极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明确目标。可以说,整部《哆啦a梦》政治寓意极深、但又是看似幼稚梦幻搞笑轻松的“隐微写作”。

    仅仅从人物设定的角度来谈自然是不够的,我们应当分析情节。有三个决定性的证据可以说明野比大雄这个人物绝不一般。首先,为什么未来人会千辛万苦排遣机器人来到二十世纪帮助一个吊丝?众所周知,在二十二世纪有着所谓“时光巡逻队”的执法部门,他们的任务就是防止一切未来拥有时空技术的人穿越到过去修改历史、制造混乱。那么我们可以设想,让哆啦a梦这样一个兜里甚至装着“毁灭地球炸弹”这种强力武器的AI穿越到落后的二十世纪意味着什么。即使按照阿西莫夫三大定律,哆啦a梦本人并不会有野心,但是并不排除他的百宝袋落入恶人之手(事实上在某一集里刚田武就得到了百宝袋,并且试图征服世界)或是他被别有用心之人蒙骗犯罪(哆啦a梦自身心智也并不健全)。那么,未来政府允许哆啦a梦长期穿越到过去并大量使用道具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答案很简单:他其实是在执行某种非常重大的政治任务。而这种任务,很明显就是培养未来的统治者。

    让我们思索一下“未来”究竟意味着什么:在人类政治史上,有许许多多具有统治力的人,其中有一类人具有所谓“卡利斯玛”的特异素质,能够吸引人民跟随他。为什么这种人具有魅力呢?比如摩西,比如马克思——答案很简单:他们能够“预知未来”。无论是通过启示还是通过历史唯物主义,能够向民众宣告“未来”的人就将成为领袖。而我们的主人公正是这样一个拥有预知未来能力的人。野比大雄曾经多次穿越前往过去和未来,并且在不同的平行时空和宇宙空间中结识了不少生死之交,比如植物王国的小树、动物星的小狗等等。这些发生在大长篇里的故事完全不同于TV版中小家子气的四处溜达,而是彰显了野比大雄在不同的历史、空间和文化维度之中游刃有余的外交能力(这在之后我们还会谈到)。最重要的是,他拥有一般地球人所不具备的视野和知识,他知道恐龙是如何灭亡的,知道日本是怎么建立的,更知道二十二世纪的世界局势。这些都是严肃的“知识”,是柏拉图所说的优秀治邦者的崇高德性之一。而哆啦a梦来到二十世纪,传授给他这些知识的根本目的,就是要让他具备一个伟大政治家的基本素养。可以想见,见识过随意门、许愿电话亭和缩小灯的大雄,在未来的政治生涯里将会更加从容不迫地面对技术、欲望等疑难,而其本人也将把这些技术构想和在时空旅行中建立起来的大宇宙观作为福音传授给子民。

    再想想看,二十世纪的人们对于四处走来走去毫不掩饰的穿越者哆啦a梦毫不以为然,上至政府与警察,下至四周的邻居包括知识分子如老师都没有对哆啦a梦的存在表示过半点惊讶。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整个哆啦a梦生活的区域的人们都被未来人在某种程度上洗脑了!这样大的动作是为了什么呢?毫无疑问,这是极为关键、不得不为的政治行动。

    第二个决定性的证据,就是野比大雄的个人素质。按照柏拉图的定义,我们知道一个古典政治家的优秀素养包括:勇气、智谋、节制和正义。这些素养,在tv版的大雄身上很少见到,相反,TV版大雄身上的东方伦理色彩更加浓厚,比如对奶奶的依恋和对父母的孝顺依赖等等。TV版中的小朋友们都是平常的孩子,在5分钟的故事情节中,他们无法完全展现自己身上的古老高尚德性。唯一能够施展的,只有拾金不昧、团结同学等等小品德。在大长篇中则完全不一样,史诗般的构架和激烈的戏剧冲突促使刚田武、骨川、源静香、野比大雄四个人充分地展现了各自的政治素养。

    刚田武英勇善战,在大长篇第一集狗王国的故事中他的形象最为丰满,从一开始对寻宝的野心勃勃到中途的畏缩和精神崩溃再到最后的坚定刚毅,他身上体现出日本传统武家男儿的全部精神。在刚田武那里,平素的称王称霸和战争时期的全力以赴充分反映出一种军国主义破产之后日本人对阳刚之气的追悼。平时渴望争霸、好勇斗狠的这种气质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血气”,而在战斗时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则是当仁不让的勇气。这样的人物在日本的什么群体中最常见到呢?不是自卫队,更不是警察,而是有着数百年传统的古老组织——雅库扎(暴力团)。刚田武这一人物的形象有着鲜明的暴力团成员的印迹,可以说他继承的是日本最勇猛果敢的雄性的武士道政治。

    骨川强夫则是另一个极端。他出身豪门,家财万贯,但是胆小柔弱,天生势利,为了不让他成为典型高帅富而抢走主角的风采,作者刻意让他天生就是矮冬瓜狐狸脸。如果刚田武是在影射暴力团,那么骨川就是在影射资本家。准确地说,是唯利是图的大财团阶层。在TV版中可以看到,凶暴的胖虎有时还比小夫可爱,因为小夫实在是太狡猾奸诈。在他身上体现着一切资本主义的罪恶精神:奢华浪费、炫耀资产和技术(大学生表哥为他的炫耀提供了技术支持)、欺善怕恶等等。大雄因为贫困而被他耻笑为见识低,并认为自己应当被小夫的金钱所奴役并为他搬砖(在某一集里,大雄就曾因为打碎花瓶而被小夫威胁要报告老师而控制)。在左翼作家藤子不二雄先生们那里,小夫这个角色究竟有什么资格站在大雄身边呢?答案很简单:他拥有智谋。小夫因为有钱,所以见多识广,并且擅长推理,能够冷静缜密地分析利害关系,经常想出奇招击败敌人(但更多地是投降认输了事)。尽管他的点子有时是邪恶的,但是有时毕竟能够解决问题。尽管如此,骨川的确是《哆啦a梦》中最为不讨好的角色。这也正与日本的现实状况是一致的:这一代的资本家永远是万恶之源,道德败坏的同时也是懦弱无力、只会吹牛皮炫耀财产的二世祖。

    源静香的姓氏透露出她高贵的出身。作为整部《哆啦a梦》的女主角,她拥有一切女主角的特质:温柔、善良、聪慧、大方……以及最突出的——美丽。这个女神最大的特征在于“节制”。无论是她强迫症般的洗澡习惯,还是她对于小提琴、绘画、蛋糕烹饪等技艺的执着,都反映出她期待着成为一个理想的日本女性。她从来都是带着微笑站在大雄身后,为他打气加油,安抚他的心情。这就与《功名十字路》中的千代具有了同样的人物特征。她是一个典型的操持内外事务的日本妻子,加上她的出身,这一切构成了未来政治家所必须的贤内助的素质。

    那么,在大长篇中无数次扮演领导人角色、并最终以英雄姿态击溃敌人的大雄,他具有什么素质呢?他当然不勇敢(经常被欺负,被妈妈痛骂),也不聪明(常常考零分),更不节制(好逸恶劳、拖拖拉拉),那么他有什么资格领导刚田、骨川和静香呢?答案就是,他是正义的化身。虽然这是一个烂俗的答案,但不得不承认,一切日本少年动漫的主人公都有着这样的政治素质。也就是说,日本人所梦想的政治家,可以懦,可以憨,可以癫,但千万不能“坏”。事实上,野比大雄承担的除了吊丝搬砖的悲惨命运之外,还有着最为宝贵的财富,那就是对万事万物的仁爱。可以看到作者是在儒家与马克思主义的双重影响之下塑造出这样一个人物的:他来自最底层,“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被剥夺了,但是他失去的只是枷锁,他拥有的却是全世界。这种能力就是大爱无疆,大雄能爱路边的野狗,能爱一棵快要枯死的小树,更能爱他的一切敌人(当然是在战胜他们之后),刚田武和骨川强夫总是凌辱他,他相逢一笑泯恩仇;命运对他如此不公,他总是开朗地默默承受。不知不觉,在他身上,一个体会过黑暗之悲哀、又永远充满对光明之向往的人格就此形成。异次元空间和外星人来向他求助,他总是义不容辞地施以援手,他拿着恶魔的护照试图做坏事,却被自己良心所责备。大雄是为数不多的天性良善正义之人,他的慵懒、蠢笨、胆小只是小孩天真,而在他成长之后,我们看到他无时无刻不坚守着其高贵的政治品性。在某种流传已久的说法中,未来的大雄成为了外交官。这丝毫不可信,因为作者事实上本来是要让大雄成为最高决策者,也就是首相。这从大雄的三大技能之中就能看出来:

    一,射击。大雄高度近视,却是神枪手,在大长篇的关键时刻总是能够给予劲敌致命一击。这反映了作者对他的政治要求:他必须是一个具有以赛亚·柏林所说的“政治判断力”的人物,枪枪命中,这是天生的敏感与直觉。

    二,翻花绳。这种女人气十足的伎俩在柏拉图看来一定是堕落的,但是要记住大雄是一个现代政治家,也就是说,他必须拥有说“高贵的谎言”的能力,即模仿成其他德性低的人的能力。大雄虽然平素嘴笨,但是在大长篇的战前动员时总是慷慨陈词、滔滔不绝,令人惊讶地巧舌如簧。可见,翻花绳这种吸引少女围观的技艺所隐喻的是修辞术,这是一个在民主体制下奋斗的政治家进行群众动员的必备技能。

    三,睡觉。大雄能在几秒之内酣然入睡,这正是所谓“钝感力”的体现。日本处于世界政治的风口浪尖,其执政之人必须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浪潮侵袭。在这种情况下,日本领导人必须能够藏拙忍辱。大雄平日的睡觉姿态颇有几分中国古代政治家“隐而求仕”的风范:虽然看似是在胡思乱想打瞌睡,但其实正在养精蓄锐,图谋一鸣惊人。

    可以看到,在野比大雄身上作者寄寓了极大的希望。那么“哆啦a梦”这一辅佐者——帝王师——又对塑造野比大雄的完美政治家形象起到什么作用呢?

    哆啦a梦本来忠于谁?是大雄的孙子世修。也就是说,哆啦a梦是世修“世袭”给其祖父的“家族赠礼”。虽然这与一般意义上的世袭有点不同,但毕竟其中体现出一种血缘性和宗族特色。也就是说,大雄必须首先获得家族的支持。因此,日本未来的政治家必须依然有着中国古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要求,他必须首先寄寓家族的希望,才能寄托国家的希望。

    哆啦a梦来自何处?未来。它带来什么?技术。也就是说,大雄的辅佐者,必须掌握足够的技术和历史知识。日本未来的政治家,必须正视科教文卫问题。同时,他还得时刻对技术和历史主义保持警惕,这体现在大雄并没有利用哆啦a梦的道具作恶的情节里,这正说明大雄充分意识到技术和先知做派的有害之处。大雄在哆啦a梦的刻意诱惑的培育之下,逐渐洞悉了“活在当下”、“面对实事本身”的真理。

   哆啦a梦本人的心性如何?他是一台不合格的保姆机器人,在什么意义上不合格呢?在培养民众的意义上。而哆啦a梦的真正使命并不是培养平民,而是培养政治领袖。这体现在他的三大美德之上。

    第一,忠诚。哆啦a梦从来没有在刚田的武力和骨川的金钱面前低头,从来没有背叛大雄。

    第二,宽容与耐心。无论大雄犯了什么错,哆啦a梦总是本着教育的宗旨对他进行劝诫,并从友谊开始传授大雄一切义理人情之道,直到最后,故意引领大雄前往异空间,授其以外服异邦、内修明德的帝王术。

    第三,谦逊。尽管哆啦a梦也像大雄一样具备吊丝身份,但他从来没有试图抢主人风头。“一铜锣烧足矣”反映出他身上骨鲠之臣淡泊名利的高风亮节,他让大雄使用百宝袋提供的伟大力量获得功名,自己却甘居幕后,这正是一个青史名臣的重要素质。哆啦a梦之于大雄,犹如魏征之于李世民。

    哆啦a梦被严重低估为“不合格”,这其实是他自己隐忍不发、韬光养晦的伪装战略。一来,培养未来政治家的计划一定是秘密进行的,以免遭到日本敌对势力的破坏;二来,野比大雄需要经历一条从吊丝到王者的心路历程,就像炖汤要用小火一样,哆啦a梦对大雄的培养计划也是细工慢活:这把利剑需要精心打磨。

    第三个证明大雄是未来政治家雏形的决定性证据,就是大雄在爱情上的战斗。我们都知道大雄最大的宿敌不是刚田也不是骨川,而是200%高富帅——出木杉太郎。可以说,作者为大雄设定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就是从出木杉那里抢走静香。然而大雄却做到了!我们知道,最能够激发一个男人的一切优点的只有爱情。看看大雄为了获得静香的爱改变了多少,就能明白大雄实际上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静香正是看到了大雄身上具有政治家的一切素质,才决定委身下嫁,进行一笔不小的政治投资。如果我们承认骨川影射资本家,刚田影射雅库扎,静香影射贵族,哆啦a梦影射帝王师,那么出木杉影射的是谁呢?毫无疑问,这个拥有丰富学识、优秀思辨能力和远大抱负的人正是现代精英——知识分子——的象征。在大长篇《创世纪日志》中,未来的出木杉正是一位优秀的科学家。那么,大雄在爱情上战胜出木杉,这隐喻着什么呢?这说明,在作者看来,真正的迎娶贵族之女的实干型政治家比干政的知识分子精英更加高贵,前者才将是未来政治斗争的最终胜利者。大雄的爱情战争其实是权力斗争,而日本未来的选择将是一个拥有传统美德、又具备现代视野与知识的专业政治家而非公共知识分子。这里面毫无疑问有着古典政治与现代政治的博弈,而唯一能够联合统率雅库扎、资本家和贵族的王者,只能是“大雄”这个名字所隐喻的那种英雄人格。

    《哆啦a梦》在某些批评家那里,或许是阶级斗争的历史,但是在我的分析之下,则是一部悠远且精美的政治哲学著作。藤子不二雄先生们数十年的创作动机,也正与哆啦a梦数十年陪伴大雄的用心一致:为日本未来的政治家提供一种漫画意识形态的塑造契机。这样的解读可以让我们洞悉到日本漫画家精微的用心,进而,我们可以开展下一步的对其他少年漫画的政治哲学解读。

[ 本帖最后由 桠枫 于 2012-12-15 14:4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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