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你好,回忆(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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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19 16:19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你好,回忆(ing)

    1.出租车在一个饭店门口停下。女孩下车,看招牌上闪耀着“24H”。此时夜晚已经完全降临了。近处的光照令远处星空的底子显得更黑,同时也更神秘、更美。对于24小时营业的饭店来说,真正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天气很冷。女孩掏出手机,拨号码,又挂断放回包里。她径直走进饭厅。原来饭厅里面更热闹,她在明亮而温暖的灯光里走上三楼,这里就有些人声鼎沸的味道了。
      再打一次电话。无人接听。她索性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里出来,吧台处站着的男人老L,正在打她的手机。他们笑笑,她在心里算了一下,距离初次遇见已近两年了。
      饭堂里的包间看似一个一个分开,实际上全都连在一起,只用屏风隔开,空间利用非常经济,也营造了热闹的效果。两个人一前一后,默契地穿过热闹的人群。她一边走一边想:好在这是个陌生的城市,一个人也不认识,也不用担心要和谁打招呼。他将她带到一张桌子边坐下。
      这张长方形的桌子,已经坐了满满一圈人。女孩看了一眼,中年人居多。其中一个年纪五十来岁的男人,身边坐着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是这张桌子上最年轻的饭客。
      老L简单对同桌的人说了一句,算是将她介绍给他们。那一桌子人一起停下说话,看了她一眼。其中一个说:“XX就是有女人缘啊”,然后继续说话,吃饭。
      女孩坐在男人旁边。她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这样的场合;这一大桌子的人,也就认识他一个。于是坐在那里,听他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紧挨老L的旁边,坐着一个黑黑瘦瘦的男人,五十岁左右,青色的胡茬子令他看上去有些憔悴。这人说:“我是游泳运动员。”不久,从外面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在“游泳运动员”身边坐下。
      女孩发现她自己正在变得对年龄十分敏感。每看到一个人,她都开始猜测他多大岁数。她默默想,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一桌子中,有一对年龄相仿的夫妻。她猜测,这可能是这群人中最正常的一对。男女都微胖,说话响亮。
      不一会儿,话题转移到生病上。他们讨论到某一个患了癌症的人,手术之后效果如何。又问老L他父亲的病况。女孩知道,老L之前一直为父亲的病奔波,也消瘦了许多。
      大约坐了半个小时,不断添酒,加菜,晚餐并没有出现结束的迹象。不时有人掏出手机,打电话约另外的人前来。女孩默默坐着,一边在想,为什么会坐在这个老L的身边。
      终于有些坐不下去了。她对坐在身边的老L说:“我要回去。”他说:“等一会我送你吧。”她拒绝了,并且坚持要走。老L于是也不再坚持,起身说一定要送她到门口。
      他们再次穿过热闹的人群。都有些怅然若失。在她,则表现出来一种冷淡而坚决的态度。相比里面的喧嚣温暖而言,外头显得寒冷寂静。几辆待客的出租车停在路边。她什么都没说,向他挥挥手就钻进出租车里走了。(待续)


[ 本帖最后由 kundry 于 2012-7-19 16:2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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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0 09:21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你好,回忆(ing-2)

  一路上,她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心里有种失落,也有莫名的快感。知道他也想见她,知道他也会舍不得她走。也知道,她明天早上就将离开这里了。
  当你去一个爱人生活的城市,你会变得怎样?你会沉默,你会期待,你也许什么都不做,但你心里已经想了许多、许多。老L对于她来说,绝对不能算是爱人,——算是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最初的相见,像藏在心头的诗篇,总令人念念不忘。他们都曾多次回忆起那次想见。一次他说,小孩子换牙时,当旧牙已落而新牙尚未长出,他的舌头总会忍不住去舔那个空缺。“我们的遇见,就像那个空缺”,他说。
  那时她还只有二十来岁,在一所大学读研究生尚未毕业。寒假刚回到学校,趁课程尚未开始,独自一人来到温暖的H城。她有一个高中同学在这里,温暖的南国海上的一名士兵。他打电话邀请她过来玩,她正好有空,当天便买了机票飞来了。临走之前,男友陪她到宿舍收拾行李箱,同宿舍的女孩大声同他开玩笑:“别让她走,这家伙在哪里都有情人!”男友也笑了。她问他:“你放心吗?”他拍拍她的头。
  她一个人在H城逛了几天。十分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以随意起居,也可以对着地图随便确定一个地方,便乘公交车轰隆隆赶到那里。她住的宾馆离景区很远,因此生活的气息就更浓厚。她尤其满意的是楼下一家杭州人开的早点店,热腾腾冒着蒸汽的小笼包子,加上很辣很辣的剁椒,令她对每一天的起床充满期待。
  这天,她吃完早饭,便按计划来到一处景点。这里是一座山,并不高,但是关于它的传说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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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6 10:45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3.那天,作家买好公园门票的时候,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一点钟了。好在他自己一个人出来,行动也随意自由,作息时间不规律一点也没有关系。这便是独身的好处,他这么多年来,牺牲了很多东西,才捍卫住这一点宝贵的自由。
  售票处的中年妇女建议他再购买一张索道票,不要看着这山小,爬起来也很高、很累的。作家和气而果断地拒绝了。
  已经接近中午时分,大部分游客已经在山顶休息或者干脆下山了,刚开始上山的却没有几个人。作家离开售票处,上山的台阶刚刚跨出两步,后面一个女孩紧跟了上来。女孩扬了扬手里的票,说自己也没有选择索道,并问他是否可以与她做伴爬这座山呢。作家很愉快地答应了。女孩修长的身材,马尾辫高高束在脑后,很青春的样子,想必没有人会拒绝她那和善的邀请。
  于是一起往山上走。作家一边走,一边回忆在山脚下售票处买票时并未感觉到有这么个女孩存在。或许她刚刚赶到,就很快地追上自己。他想,总归不是坏事。作家虽然独身,但并不离群索居,他有一大帮朋友,也乐于接近一切人。他还常常把他们想象成自己的叙述对象,认真观察他们。他热爱自己这个生活观察者的角色。
  并无很多话。女孩并没有问他他的职业。在他不问话的时候,她就专心走路,好像对了解别人毫无兴趣。他偷偷看了看她正在认真走路的脚,包在一双淡黄色、中等高度的高跟鞋里,走路很稳。她的小腿纤细修长,看上去确实是一双美女的小腿。这小腿走起来非常健康有力,表明她一定经常走路。
  既然她已经邀请他做伴这小小的旅途,他肯定首先已经博得了她的信任了。于是作家觉得,有必要自我介绍一下。他对女孩介绍了自己。在介绍的过程中,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份,原来与他所离开的城市、人群是那么密切。他不得不通过那些人、那些名称来为自己取得定义,来使自己的身份变得明了可信。他一直想让自己彻底湮没在人群中,没想到终究与那些人和事脱不了干系——当然了,他也不曾如愿。他如同这宇宙间的一个点,而那些人就是坐标。作家无奈地想,一个人活在世上是多么无奈的事情:要通过别人,那些爱或不爱的、或者不相干的人才能认识自己。
  他的有些朋友数年来一直过着清贫而落拓的文人生活,而另外一些则已经成为某些领域的专家,他们的名字大而响亮。那些人的名字令女孩有些惊讶,虽然她聪明地什么也没说,甚至脸上也没有明显的表情,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在继续往山上走的过程中,女孩大部分时间还是沉默的。作家经常一个人出来,也经常遇到偶遇的同伴,但一个如此沉默的女孩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她怎么不说话呢?既然不说话,一个人走路不也是一样,干嘛要邀请他一起呢?他觉得是她主动请求和他一路,那必然是一个知道主动的女孩。
  山路旋转,转个弯,前面的台阶上,一对花白头发的老夫妻正在休息。他们一边歇息,一边用乡音大声地讲话,他们是来自中国东北的旅行者。他们见了从下面刚走上来的人一脸亲切。在这个并非节假日的时候,来这公园的皆是外地游客,因为都是外地人,又平添几分亲切,有点同舟共济的味道。于是自然形成了一个四人的上山小队伍。
  女孩安静地走在队伍的后面,一言不发地听作家和东北老人说话。他们聊着一些诸如气候之类的话题。已是初春天气,这海滨小城亦是一种暖洋洋的舒适。山上树木多,有常年青色的树,这绿色如今看来有种陈旧的印象,像一个古板家庭的大门;而春来新绿的树木则呈现出一种蓬勃的朝气。地面上海星星散散地点缀着花朵。
  往上走,这支四人的小队伍又遇见了另外两位老人。几位老人一见面,就亲热地聊开了数不尽的话题。于是很自然地,作家和女孩不约而同地离开了谈论健康和儿女的几位老人,恢复到半个小时之前两人同行的情形。
  从声音洪亮高昂的老人们身旁走出来,两人之间似乎比之前有了一些改变。重新回复到寂静,心里竟觉得有点亲切了,两人都产生一种失而复得的感激。
  他们在静默中很快就到达山顶。那小公园也和一般的公园无异。然而作家还是请女孩帮他拍了几张照片。他喜欢留下一些照片,并非为了证明曾经来过这儿,更想在以后这些照片能帮助想起彼时的心境和心情。作家对女孩说,她也应当留些照片,他可以为她拍。——把影像留在一个陌生人的相机里,有意义吗?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就已经在对着镜头微笑了。
  在端起相机的这一刻之前,作家并没有认真看过女孩的脸。尤其是一同走路的时候,更不好意思往女孩的脸上看。现在,他可以透过相机认真看她了,他惊讶地发现,她的脸从一种默默无言的状态突然生动了起来,嘴角轻快上扬,就像她先前请他同意与她一起上山时候的笑容一样。


[ 本帖最后由 kundry 于 2012-7-26 10:5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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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5 12:48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很清新,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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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8 15:18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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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觉得自己在一瞬间被这笑容里所包含的某些东西击中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思索,端着相机的手同时按下快门。咔嚓,咔嚓。机智,狡黠,灿烂——青春而动人,然而同时也透着一种感伤,这笑容仅仅一闪便逝,却一下子击中了他。
  脸庞,血肉之身的具体呈现之物,它动人的力量,他也并不是没有感受过。
  他已经四十二岁。到这个年纪,他还没有结婚,以后结婚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小了。多少年了,他得到这个自由不容易,也得好好守着这自由过日子。
  他忽然想起来问起这走在身边的女孩子,有男朋友吗。他以一种兄长一样的关怀态度提出他的问题。
  有。
  很好,这样最好。他说。然而心里却渐渐涌起一种苦涩的心情。
  他的这股苦涩不能说是因为她。其实他也觉得,在她这样美好茁壮的年龄,如果没有爱情将会多么令人悲哀。并且,她有了男朋友,他们的相处就会变得更简单,更友好,更单纯。
  只是从这女孩身上,他隐约有种岁月不居的失落。独居这些年,他并不是没有和女性交往过,但很少有女性唤起他心底那种痛楚的柔情!
  他把照相机交给女孩,自己则点了一只烟。只深深吸了几口,便又迷失在回忆里。一瞬间,那些遗忘的记忆碎片又渐渐浮现出来。
  女孩将镜头对准树木,小草,石头,情侣的背影,远处的大海……又对准他。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他在这地方留下一个烟雾缭绕的影像。镜头。他也曾有过镜头前的这样一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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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8 16:28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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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有着年轻女孩纤细柔软的腰肢,和修长美丽的双腿,是作家的回忆中最吸引他的地方。他们曾经亲密无间,也曾怒目相向。现在想来,他们都是文雅的人,很难想象之间也会发生那些琐碎的争吵。现在,他已经想不出那些争吵的原因,也想不起来究竟为什么,到底是什么时候竟然分开了呢。他们曾经在反反复复的纠缠中以为彼此再也分不开,周围的大学同学也都这么说他俩。然而多么真实啊,许多年后,只有他一个人在回想了。
  那天,他跟她说,以后再也不要理他了。不是在争吵之后,他特意挑选不是争吵之后的时间对她说这话,表明是经过认真考虑的。她答应了。后来,她真的就再也没有找过他。他甚至觉得,这个她并不是她。或者说,分开之后,她便已经不再是他概念中的她。不过,她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她从不勉强自己,她一定会想他,那么,她一定也来找过他?
  假如她回来过,会是什么时候呢?为何他竟不知道。
  那么,她也许真的没有来过。最后一次,她终于做到没有回头。因此,这爱情故事也就无以为继。
  时间,于他来说一直都是锋利的。他曾经在纸上不断记下时间,以分钟计,以小时计,以天计,还等不到以年计,便渐渐消泯了痛楚。
  他回来过。他觉得自己不能没有她,于是就回来了。那天空低低地垂着,临近黄昏,他自己也昏昏沉沉。男人在回头的时候总是很难找到成就感,他觉得自己在一个圆周上不停地转了许多圈已经如同废物。那天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来,也不记得究竟见到她没有。一切如同在梦中。
  “你好,请问苏在吗?”
  冷漠的声音说:“没有这个人。”
  然而他又觉得是看到过她的。他走在黄昏里,像一条落魄的丧家之犬!从身边走过的女子,都穿着时髦的裙子,得得的高跟鞋,总之都是一副要去约会的打扮;而每一对走过的恋人中,他总觉得有她。
  可能他们都回去过,只是没有人停在原地。
  也可能这些只是在想象中发生,他们谁都不曾回去。
  “你需要孤独,孤独对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没有孤独,你也就不再是你了。”她说的这话,至今还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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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久没有回忆过,像个赶路的人,只顾闷头向前走;现在才发觉回忆是最难的一件事。他像在水里布下一张网,而所能忆起的事情,像浮在水面的一个个线头。然后,只有线头。无法连缀出真相,无法还原当时的情景。回忆让他更加远离真实,他也无法为自己取得谅解。
  那些真实去了哪里。毫无疑问,它们曾经存在过,但是现在又在哪儿呢?他想起一句话:只有一件事情没有真正发生过,那就是遗忘。也就是说,并没有过遗忘,它们只是暂时去了某一个地方而已。
  他想起刚工作的时候,单位的老何,戴着一双老花镜,近六十岁快退休了,常常给他讲年轻时的事情。他很诧异,老何眯缝着远视的那双眼,把往事说的栩栩如生。怎么记得这样清楚呢?老何哈哈大笑,小伙子,老年人的记忆力啊,就像眼睛一样,远视啦。你现在还没有功夫回想,以后会想起来的。老何说,你以为自己忘记的事情,到时候都会想起来,一件也不落下。
  他已经开始回忆了。但还不能回忆那么清晰,说明老得还不够。他苦笑了。
  他无法为自己取得谅解,也以此为借口一直没有结婚。他弟弟全家在美国,儿子也快十岁,正在读书,所以传宗接代的压力不大。但他不逃避跟女人上床,他曾经很年轻阳刚,总有主动的女性对他表示好感,他自己又有这个需要,有解决的途径,所以干嘛不呢。所以,不能认为他,这个作家,在所有方面都是一个保守、严谨的人。
  只是没有爱情。他已经不奢望爱情。一个人的一生有一次恋爱就足够啦。再多下去,只是复制品。人能够在每一个爱人身上发现的,只是他自己的某一方面而已。而想发现对方却是太难!假如换一个角度考虑,假设人性都是相通的,相同的,那就更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与精力去叩响另一扇门,只是表象的不同而已!形成一个人心理世界的原因都是物质的,物质的是没有意义的,他更关注形而上的问题。比如,他觉得思想的产生就是很神奇的。他看过大脑的解剖图,那组成大脑的,看起来也不过是一团团软哒哒的组织而已,他实在不知道思想如何就从这些液体和固体的世界中产生出来——又是如此轻盈,连影子也触摸不到。没有什么能够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
  ——问谁呢?他想起《庄子》中“罔两问影”的记述,那影的回答——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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