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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桃花笑, 8月11日,《中 • 花笑》已放出~
眼儿媚
(媚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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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泊
#1
发表于 2010-8-5 16:48
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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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桃花笑
楔子
纤纤腰,似花娇。
玉人杳,桃花夭。
人低吟,花浅笑。
人约桃花下,恋人亦恋花。
桃花盛开时,人比桃花俏。
[
本帖最后由 眼儿媚 于 2010-8-11 17:0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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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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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泊
#2
发表于 2010-8-5 16:49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上 • 桃
一
“她真的很像很像我的桃,她真的很像很像我的桃呢。”
花笑缓缓地,把这句话写在小小的笺上。
而后,掩笔失神。
桃是个人,花笑也是个人。
桃与花笑是恋人。
二
初春,绿徊。
幽谷。
这是掩藏在群山之内的世外桃源。
三两拨候鸟,成群结队飞过,传播着春天的消息。
一道迂回的山涧,既浅且窄。
潺潺的流水恰恰把幽谷中分为两瓣。
几尾不知名的小鱼在清澈的涧水中逆流而上,未知来去。
正如山涧奔流不息,远达天边。
山涧左岸是整幅荒芜的乱石滩。
各种嶙峋怪石,张牙舞爪地仿佛诉说着荒谷的诡秘。
而区区一水相隔的右岸,却是成片苍翠老林,此刻更显得生气蓬勃。
偶有数抹阳光,如同顽皮的小子闯入谷中。
也再穿不透这些已不知生长有多少年的碧绿罗帐。
空余下点点碎金,挥洒在水面。
闪亮的生命,随涟漪眨动。
别样景致,不禁让人感慨天意奥妙难测。
树林与山涧之间,又为一块平整而细软的土地阻开。
平日,这里长满青青的野草。
现在,虽经过一个寒冬的洗礼,但这些奇异的小精灵已然全员苏醒。
纷纷地又一次抽出嫩芽,似乎很快便将蓬勃起来。
草地上,傲然独立的,是一株桃树。
一株树龄不大的桃树,疑似为外人所植。
西陲边野,本无桃种。
桃树结满桃花。
桃花盛开。
桃花树下,站着一双璧人。
三
桃嫩藕般的玉手,正往桃树枝上缠去又一圈红绳,也缠去又一年爱的印记。
自打这株桃花初长成,已经第四回了。
每逢春暖时节,桃与花笑便会相约桃树之下,共赏桃花,并以这独特的纪念方式寄托着他们的情感。
“一年没见,它又长高些呢。”桃温柔道。
一直陪伴在旁的花笑道:“它现在已经是颗成熟的桃子了,记得去年来看时,它可没长出如此多花儿。”
边说边往树身上各处来回轻轻摩挲,却不意沾下几块花瓣。
“需得小心点。”桃微带嗔责。
突又转念,莞尔道:“你说,桃树上真的有桃花仙子么?”
花笑道:“有,可不就是你?”
桃徉怒,却禁不住嘴边的笑意:“胡闹。”
花笑抬头望向遥远的云端,忆起不远的往事:“五年前,我们初到此地。用关内带来的花种,共同栽下的这株桃花。你当然便是它的守护者。”
尚未等桃应答,花笑又悠然道:“有时候我想,当日如此多的名门公子、武林英豪之中,你又何必偏偏追随我这穷书生出走。”
桃埋下头,轻轻道:“我又不曾悔过。”
花笑道:“可我生恨自己,无法用权势给予你锦衣玉食的荣华,更无法用拳棍给予你强而有力的保护。”
桃趋步走近花笑,去执他手:“我知道的,也只有我知道,你的才情本应名动天下。若非为了我这多事女子,又何必一直隐匿至此?得君如是,吾复何求。”
花笑稍动容,凝望着在侧的美人。
但见桃此间已作一身村妇打扮,虽不施粉黛,仍难掩那倾国颜色。
云鬓撩动,耳后小小一片粉红胎记,宛如那桃花瓣模样,在春风中倍添妩媚。
花笑感慨道:“你这样的人儿,确实不应该过平淡的日子的。”
“若不是经历过许多跌宕,还不知道平凡之珍贵呢。” 桃柔声道,“其实,我更担心你总难以释怀你的道德文章,寻思出去树立一番功绩。”
花笑将手掩入桃细细的发丛中游弋着,而后又低头轻吻了一下桃的额尖:“是的,我想。但你可知,我更乐意将这一切豪气掩藏在这世外的幽谷。只和你一起,我作个教书匠,你作个俏裁缝。走过大地,不着痕迹。”
桃又吃吃笑道:“不事梳妆经久,早就又老又憔悴啦,还俏呢?你也有不正经的时候哪。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中原流传的女红手艺,也总算颇受欢迎。好些闺女妇人整日都在央我教她们哩。至少,我们在此地活下去,挣口饭吃是没问题的。”
然后便宽解花笑道:“其实你也毋须要失望太过,我见边镇上那些小孩子们似乎都挺喜欢你,对你挺尊崇的。或许当中,会有人终得你微言大义,不日即替你声扬青史。”
桃。
花笑。
桃花笑。
桃的笑容总是很特别的。
浅浅的,总是从眉睫先挑一下;眼角再微微一皱,双目弯成一只小小的月牙形状,便知桃要笑了。
天边,云岸。
桃树空谷。
桃花树下,人若桃花。
花笑已看痴。
揣着桃的手又握紧了些,言语含情:“惟愿年复一年,陪你于此桃花树前,新缠上一圈红绳。”
桃听得话中竟带缠绵厮守之意,心内惊喜,闭目虔诚默念:“年复一年,把臂观花;桃树有灵,作吾见证。”
话音落时,暗处,仿佛有星点透着邪欲的精光晃动。
遗憾,桃树边热恋中的两人均未察觉。
[
本帖最后由 眼儿媚 于 2010-8-6 14:2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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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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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10-8-5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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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四
“悠悠的圣山呵,传来飘渺的歌……”
桃唱起当地流行的曲谣。
空气中,顿觉一股甜意弥漫。
分不清花甜、声甜、人甜;或者,情人的心甜。
这种深山俚语,是桃初到边镇后,仅花三数月便掌握了的。
反观花笑虽有才华,倘论语言天赋,却自愧不如桃远甚。
便用中国的词曲作和:一夷一汉、一朴一雅,倒也别具韵趣。
良久。
桃意犹未尽道:“回去罢,今天还得给孩子们讲学呢,莫耽误。”
花笑缓道:“嗯,我没忘。”
此刻,本是中原的春节时分。
然而置身的西陲边野,历法与内地颇有不同。
按照这方的计算,距新年尚余一月左右。
是以桃与花笑,除贪早来此绝世的幽谷中,探看二人手植桃花权当庆祝外,寻常生活并无差别。
他俩安居处,在山涧下首一个小镇。
边镇民风很淳,虽小而不失热闹。
桃与花笑昔日俱是闲散不得之人,喜好在人群当中。
因此,当初逃至小镇,便安顿下来。
反正再往前面只得无际山脉,现在已经走得足够远。
边镇离山谷约有数里来路。
花笑看看日头,估摸返家后尚有时间先吃些东西,待到正午一过再忙。
两人相互依偎着,搀手即欲出谷。
谁料,身后“嗤”的一声冷笑喝断来路。
转瞬间,从那山涧旁、乱石堆、密林丛中,四面八方冷笑声骤然迭起。
六七条身穿劲装的蒙面汉子转将而出,逐步迫近。
竟似以围拢之势,向桃树方向袭去。
“大家只道江湖第一美人桃早已失踪,可经我兄弟连年查探,今回总算是有所斩获。”
“世人怎晓得她遁在这荒山野岭,此刻将行那野合的苟且勾当,无耻之尤?”
“想来也冤,普普通通一个官宦世家小姐,又不会武。却因为才貌俱绝、名气太大为武林中人所窥,生生编排一个‘第一美人’的封号。”
“哪管得这许多,老子在此地守候经久,耐着性子本待看回儿好戏,哪知大半天的淡出个鸟来。”
“甚是,如此美景,如此佳人,若不唐突一番岂非糟蹋?空手而回的买卖我可不干。”
“这株桃花极美,只是尚不及娘子。未知娘子身上的桃花蕊长势如何?且容我探个明白。”
……
蒙面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渐渐地开始夹杂些不清不楚,极尽卑鄙下流之话。
花笑听得心下惊疑。
桃更是既羞且怒,粉白的脸上泛起片片红霞,层层叠叠。
“天,这都是些什么歹徒?他们要……他们要…….”
对方的包围圈渐渐缩窄,距桃树已不过廿步之遥。
花笑仔细端详来者,共计七人,都是身型高大,神态颇带彪悍踞傲,行动也似十分矫健迅捷。
“啊,这绝非本地边民!他们是江湖上的人!”
花笑得此结论后,才猛然醒悟,绝不可吃眼前亏。
忙拉起桃,举步飞奔。
为时已晚,合击之势早成;二人肉随砧板上,如何能够走脱?
止一刹那,蒙面人们话音顿停,竟已然出手!
当先两条恶棍冲上前去,各抓着桃的一腕,往后轻轻一扳。
随即,又有两人从桃的背后伸腿去踢她脚肚。
四人合作无间,一拖一扫,顷刻间,便将桃整个儿仰面带倒地上。
桃挣扎欲起,那边厢花笑亦几番冲杀,要救情人。
无奈一个是懦女子,一个是弱书生,如何抵敌得过这帮穷凶极恶的彪形大汉?
花笑疯狂也似,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扑向对手;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被其余三人轻松拦开,或者打倒。
但只要他爬将起来,他就绝无畏惧。
贼人起初还以此为乐。
他们不忘吆喝伙伴:“喂,别打晕咯。得让这厮好好享受接下来的视觉盛宴。”
后来,居然也惊叹于花笑如同飞蛾向火般的铁血勇烈。
终究有人不耐烦,下得狠手,当胸给花笑一记重拳。
这次,花笑虽神智未失,却再也无力奋发了。
桃已被先前击倒她那四个恶徒中的两个,死死摁在桃花树前。
另外两蒙面客,一个伸手探入桃的双乳间,触及酥胸,急不及待猛搓揉了几把,便要去解她衣衫;一个努力分开桃的两腿,却是要去撕扯她裙裤。
对付花笑的三人也没闲着,此刻纷纷赶来,先用桃身上取下的腰带将她双腕纠缠在桃树根部;又将桃的外衣撕开几张碎布,拿出一块强塞入桃口内,提防其咬舌自尽。
罗裳渐褪。
瞬息,桃无暇玉璧般的胴体,一览无遗。
桃联想到即将要发生的恐怖事情,连打几个激凌,身体不自觉地颤栗着。
她想高呼,无奈嘴巴已被堵住;便似有股暖流在眼眶内反复打转,将要哭出来。
“不!绝不能让这群鼠辈看见我痛苦受辱的样子!”
心中如此呐喊,桃反而圆睁杏眼,注视前方,不卑不亢地与眼前的贼徒们对峙。
蒙面客们见此情状,俱心下一凛:“这娘希匹忒地邪门。”
可这就到嘴边的珍馐佳肴,众人都不愿意放手。
于是尽量避免与桃目光相触,手上动作却更加的紧了。
花笑无助地看着这一切。
他已筋疲力竭,实在无法作出任何抵抗。
唯一能够做的,仅有适时闭起双目。
而正当他要将这打算付诸行动,无意瞥见桃坚忍的眼神。
二人四目相投,电光交集,互有情愫暗暗倾露,只是未知心里各作何等滋味。
即又立时荡开,刻意回避。
似乎这样一来,对方便会懵然不知此际沧桑。
花笑略感惭愧:“不想我还是败与你呢。天上的女子,又岂是常人可配得?我命自不足惜,教现在又怎么能够认栽?是的,我还没输!”当下便定了计较。
花笑心中作最后祈祷:“受难果报,怪滥用情;误了伊人,罪全在我!承蒙错爱,乞求一死报答。惟愿桃今日挨过此劫,好好过活;生生世世,得享天泽,福禄长寿。却尽早忘记花笑这薄幸无德之徒。”
“好了,以长幼顺序,前辈们先上。”一蒙面人盯着桃赤裸裸的身躯,硬咽下口水,狞笑道。
不料平地黑影掠起,竟源自刚刚还濒死般的花笑——不知从何而生出来一股神力,迎头往说话者怀中急撞。
那恶贼仓促之下也是一惊,饶是他应变奇速:右手稍抬,侧身让过,花笑恰似自投罗网般,跌跌撞撞地往前踉跄。
蒙面人顺势抄起五爪,轻描淡写地便望花笑头顶徐徐抹去,一击按中脑门。
花笑似是毫无痛感,反觉得奇经八脉处处通畅,浑身说不出的舒服。
空气中疑有桃花香气弥漫,心神却已恍惚。
迷乱间,花笑隐隐听得群奸中有人起哄嚷嚷。
“你疯了!?仙人抚!?你竟然使出仙人抚!?”
此言既出,蒙面客面面相觑,竟皆默然,经久无人说话。
过了些时,先前为花笑袭击的一人才不紧不慢接道:“呵呵,没错没错。我这采花逐月之仙,就是要那么随随便便一抚,将俊人儿……”
花笑此刻尚不领悟箇中含意,神智将失,后面再听不真切。
止痴痴想道:怕是说这下子甚么仙人抚的,今番要把我打死了吧?唉,可怜了桃,可怜了我的桃…….
花笑沉沉昏睡。
桃花树下,落红点点,已不知是花,抑或……
五
未知经隔多久,花笑方悠悠醒转。
“此间即是阴曹地府么?”
定睛看去,却又不像。
阳光明媚,渐已偏西。
荒谷清幽,身旁小涧、乱石滩、老林子,诸般熟悉景致依旧。
花笑情愿刚刚只是作得一场恶梦而已。
却发现自己跟桃并躺在一起。
桃被取下的腰带,正将两个人手腕交叉共缠。
腰带另一端,往桃树根部缚着。
也不知桃是否醒着活着,直听到旁边喘气之声,鼻息均衡。
花笑且惜且哀,但也略感安心。
花笑尽量坐起,反手勉强伸指,往附近地面搜索。
居然极容易地,摸到一处坚硬的物事,随即搜出块尖锐石头。
花笑用石子割开双腕间一段腰带。
腰带一断,二人同时得脱。
笼牢刚破,血气未畅。
花笑自将四肢轮流转得几转。
很快恢复灵便,就扶着桃齐齐站起。
才发觉桃身子依然光着。
花笑扭过头不看。
寻遍二人身边及散落地面的衣裳,如今已并无一块整布。
还好西面风大,花笑来时,正披有一件长袍。
恰好取之,扔扭着头,将桃全身裹个严实。
此刻再凝望桃。
但见秀发全乱。
脸庞斑驳,俱是些泥垢血污。
美眸低垂,却是愣愣地兀自睁开,足见其实醒着。
只是花笑细声呼唤她名字时,偶有秋波流动,嘴角稍张,却不打话。
哪还有昔日半分焕发容光?
此际所受打击,对她而言实在过于巨大。
“桃,你可要坚强点。”
花笑不忍再看,同时亦内疚难当。
回身步向涧边,以手作瓢地勺了点清水,替桃洗去脸上印渍。
然后自己亦跃入涧中,盘膝而坐;身子微歪,侧卧下来。
任凭流水冲刷,只感到周身酸软无比,想是缠斗过激导致。
涧里都是初融的雪水。
雪水浸身。
刺冷感击打着花笑各处伤痕。
可皮肉的痛楚远比不上内心。
“要我会武,那该多好;或者考取功名,富贵加身,那该多好。”
花笑前番感慨自己无武功权势,难以守护情人。
没想一语成谶,叫他如何不悔?
花笑俯首喝了几口涧水,神智清醒许多。
先前寻死而不得,现下死意已荡然无存。
惟有一股仇恨涌上心头,触动胸膛拳伤,竟吐呕出数升鲜血,染红了山涧。
花笑思量着:留得此命,必为以牙还牙,以血洗血!
于是,从水中抽身。
往桃在处,沉声道:“我要走了,你也走。若找得足以托赖的人家,你便留下。我情愿你恨杀了我,也不求你原谅。不替你报得此仇,我没有颜面再见你。”
说着,顾不上浑身濡湿冰冷。
步履一深一浅,沿水而下。
直至走得远了,方忍不住回头张望。
岂料桃人已不见,空余下那株桃花呆立在风里。
桃花,桃花,你如何忍心,让你的主人在你面前,承受如此灾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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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眼儿媚 于 2010-8-6 09:3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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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中 • 花笑
一
斜日暮,边镇。
数缕飘零的炊烟,尚未散去。
几头疏落的瘦牛正悠然自得地踱步回棚。
沿路归农似投以暧昧的眼光。
连隐在屋内几名妇人也不住推窗探看。
平静的小镇,会不会对任何风吹草动更敏感些?
平时,那些村野娃儿,看见花笑,都会尊敬地打招呼:“花先生”。
如今招呼未知是否经已打过。
哪怕打过,花笑都充耳不闻。
他木然地,回到与桃隐居所在。
一处低矮的茅寮。
遍眼异域风格的碉房,仅有这间小小的草庐显得颇具内地特色。
倒非桃与花笑思乡情切。
而是他们当日实在无多余财帛,去建得好屋。
柴扉虚掩未扣。
花笑推门而入。
房内一铺板床、一个砖灶;数条长凳,几是全部家当。
此外,尚有两方木桌。
木桌一小一大。
较大的一张,被桃辟作妆台。
纵观全屋,灯火器皿为日常必需。
勉强可算奢侈品的:大概空余妆台上整齐摆放,少量胭脂水粉及简单饰物。
当然,还有某样东西除外。
任何人进来草寮,都不能不首先注意到它们。
镜子。
形形色色,尺寸不一的镜子。
从妆台延伸,至小桌、床边、地板。
琳琅满目,铺满几乎全部可以堆放的角落,竟有几百之数。
桃最大的兴趣,是收集镜子。
她认为,镜子能照出人世间最真实的一面。
他们从中原出走,十分仓促。
来不及收拾其他,单恋恋不舍这些珍藏的恩物。
便挑选出最喜欢的一部分带了出来。
长途跋涉,搬到此地。
虽然累得够呛,依然充实满足。
甚至,沿路忍不住,又添置不少。
花笑凝望一面面镜子。
桃娇涩的俏脸似又浮现。
追念她往日诸般好来,愁绪满怀。
禁不住一阵悲凉,犹如刀剐。
镜子尚在,一尘不染。
桃极爱干净。
物事人非。
镜前佳人何处?
盘桓多时。
花笑定下心神,强迫自己又去忆起山谷内的痛苦惊魂,试图寻找复仇的蛛丝马迹。
仇家的形容身法,历历在目。
“那神情身手,绝非泛泛,不是一般地痞流氓、土匪山民堪比。”
花笑进一步证实了对头是练家子的推断。
然后依稀记得,自己最后拿头撞击歹徒,反被一下奇妙手法拍晕那幕。
坏蛋们当时的反应,先是错愕,而又似作若无其事。
反有种说不出的突兀,惹人怀疑。
“什么风月仙轻抚美人的,强辩不甚高明,显得欲盖弥彰。”
花笑沉吟道。
灵光乍现,恍然大悟:“啊,仙人抚!他们说的是仙人抚!这一定是某种武学名词,而且必然极为著名,很可能是独门之秘。所以狗贼失了方寸,原来生怕着了形迹!”
有了这条线索,寻得仇人希望大增,花笑心中好一阵鼓舞。
雀跃过后,却陷入再次失落:“通晓这种功夫的,绝对是顶尖无疑了。寻常汉子我都抵挡不住,如果对方全是高手,要雪恨恐怕是难上加难。”
渺无头绪,惟有见步行步。
天色近晚,花笑心想此地已别无可恋;何况行踪已露,亦不宜久留。
环顾周遭,并无什么需要带走的。
仅仅拿了些火石、笔墨纸砚。
在桃的梳妆镜前取去一支翠玉钗,留作念想。
此刻,方觉两行清泪潸然滑落。
花笑将门锁上,抬步出屋。
于是,他发现一个似有点滑稽的问题:“我该去向何处?”
这里已是私奔之时,所能挑到的最远边境。
花笑黯然长叹,转念一想,人已没入黑暗。
融于夜色,往山的更深处走去。
二
京城。
瓦子勾栏。
说书摊前,人头锦簇。
说书的老人,须鬓花白。
只是在说书时候,会流露不亚青年的神采,仿佛生命之延续。
此刻,说书人正眉飞色舞讲道:“却说桃花笑与爱郎一起,在二人手植的桃花树下立下盟誓。正是芳心暗解之际,柔肠百结之时。二人携手,轻快唱和着爱的曲调,正要寻路出山。却见各处忽闪出来三五条神态猥琐、獐眉鼠目的蒙面汉。其实,说其獐眉鼠目也不算准。毕竟这几个登徒子,俱是当今江湖上,成名的几个豪杰。想是曾经追慕桃花笑美名而不得,方相约一同,行此下作。但见恶徒们将伊人团团围拢,竟欲奸淫。可怜那对走马章台的粉角儿,如何是武林侠客的对手?桃花笑的情人几番冲杀,均被打倒。最后奋起神勇,抱必死之心,埋头向其中一个歹徒怀中急撞。对手也不打话,身子一歪躲避,右掌似不经意间淡淡拍过……”
“啊!仙人抚!”围观群众有人惊呼。
霎时七嘴八舌,议论顿生。
“仙人抚?那不是蓬莱邵家的成名绝技么?”
“闻说邵家武艺,偏向逍遥一路,懿态绝美,却又极其难学。而且,据传当中最精深的招式,只授嫡子。”
“可不是么,单单拿这‘仙人抚’来说,是邵家得以独步天下的点穴技法。五指一张,所按之处敌方毫无感觉。只嗅得花香袭人,心神俱荡;浑身畅快,立马便倒。邵家晚辈里面,如今就得少岛主邵图会使。”
“邵图?你意思是说‘琴王’邵图邵大侠会跟人联合,还参与过那般龌龊事?”
“相传邵家先祖乃是旅居蓬莱,求仙问道之客。胸怀慈悲,不好杀生。是以所创武学,均有点到即止之意。哪怕要人命的功夫,也尽量将对头痛苦减至最低。只是后代……”
“后代怎样?邵大哥游侠江湖,结友天下;急公好义,名声一向极好的。况且,邵大哥人品更是拔尖,尘世多少痴心女子钟情予他?他却何尝动过俗念?”
“我亦耳闻,邵图此人对情事向来淡薄。廿岁那年,便由家中耆宿安排,与世交昆仑山庄的长房华小姐联姻。婚后亦一直恩爱,是武林个个赞羡的鸳侣。”
“哼,伪君子还见得少么?”
“哎,其实,故事中也没指明道姓说的邵图。但内容所述,譬如仙人抚,均疑有所指。特别是主角,不由让人联想起某位绝迹江湖许久的美女,连名字也很像。只是具体情形是否属实,我们这班局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且看之后写故事的人如何圆场吧。”
……
说书人眯着眼,微笑着,看这众生相。
此种情景,他似已习惯。
每当说起桃花笑的故事,听客们必然有如此涌动。
只好不失时机地道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便走下台索讨赏钱。
今天的收获很丰富。
天下说书人,收获丰富的又岂止他一个?
近年来,世上出了一本奇书。
一个署名桃花笑的人,写着一部叫桃花笑的故事,故事的女主角名字是桃花笑。
故事不断继续。
每隔一些时间,必然又有新的章节,通过一种特殊的传递渠道,散落人间。
大家纷纷抄读传阅,洛阳纸贵。
这是现代连载小说的雏形。
在当时却并不常见。
作为说书人,都以能够第一时间讲述该书最新动向为傲。
一说“桃花笑”,当日生意必然很好。
若讲其他,是没人会听的。
如今,从荒村至闹市,自市井到世家。
茶余饭后,人人均以谈论《桃花笑》,尤其是寻找书中影射为时髦。
否则,会被认为是不识潮流、相当失雅之举。
花笑当然听过桃花笑这部书,听过桃花笑这个故事。
不仅仅因为这些统统是他切身经历。
而因为,世间还没有哪个作者,会未听过自己所写的故事。
花笑是《桃花笑》一书的作者。
此间,离桃、花二人幽谷相别,已距数载。
桃,花笑,桃花笑。
花笑将桃与自己,融于一体,塑造出桃花笑这个角色。
署名桃花笑,写着《桃花笑》,故事的女主角名字是桃花笑。
仿佛只有笔下的世界,才使二人不曾分离;仍旧一起,经历着那许多,许多……
故事现在的发展,有些天马行空。
或许是怀恨自己,当初无力救得情人。
花笑写罢树下蒙难、谷中分别的细节。
便让“桃花笑”偶遇隐世高人,得授武术天书。
摇身一变,作了一名女侠。
字里行间,女侠桃花笑勃发英姿,身手了得。
她持一支翠玉钗作武器。
平日,总爱穿一身桃红色衣装。
每逢行事,又以桃红色薄纱披面。
锄强扶弱,救国救民。
接连破得几件大案,又杀死了江湖上好几个有名的冥顽恶霸。
据闻,女侠最痛恨采花之人。
对付一般凶徒,她不过夺命了事。
而对采花贼,则绝无任何心慈手软。
必用玉钗,往其身上轧出三百六十个血洞。
使之饱受折磨,血尽人亡!
每次杀人之后,这位奇女子也会留下自己独有的印记。
桃花。
一瓣新鲜的、淡红色的桃花。
在上面,浅画着一抹弧形的唇印,像是美人的微笑。
……
以上种种,本是花笑自身,为弥补心中遗憾而产生的意淫。
可妙就妙在,与此同时,武林中确实有位奇女子,横空出世。
她勃发英姿,身手了得
持一支翠玉钗作武器。
平时,总爱穿一身桃红色衣装。
每逢行事,又以桃红色薄纱披面。
锄强扶弱,救国救民。
接连破得几件大案,又杀死了江湖上好几个有名的冥顽恶霸。
据闻,女侠最痛恨采花之人。
对付一般凶徒,她不过夺命了事。
而对采花贼,则绝无任何心慈手软。
必用玉钗,往其身上轧出三百六十个血洞。
使之饱受折磨,血尽人亡!
每次杀人之后,这位奇女子也会留下自己独有的印记。
桃花。
一瓣新鲜的、淡红色的桃花。
在上面,浅画着一抹弧形的唇印,像是美人的微笑。
好事者们纷纷传说,一定是那传奇的故事,打动了某位传奇的侠女。
故此,女侠就以桃花笑之名,化身为小说的女主角,替天行道。
甚至,有人大胆预测:所谓女侠桃花笑,正是失踪数年的“武林第一美女”桃本人!
“桃,是你么?那个人,真的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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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眼儿媚 于 2010-8-11 17:0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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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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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5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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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比深山更深的山。
断崖,峭壁。
壁上山洞。
一头孤狼,不知如何攀到这绝境,守在洞口。
贪婪的眼神,朝洞里猎物张看。
口中不住嗬嗬作呼,是作挑衅。
它已几天没有进食。
洞中似有火光。
犬类畏火,火炽热。
应该是这头狼未敢贸然擅闯的缘由。
只是如此险要之地,莫非有什么人,居住其间,生出火焰?
忽然,洞内磷光飞闪,碧影掠过。
一件针刺状的尖锐物事,乘孤狼叫嚣之际,堪堪钉入它喉咙。
那狼剧痛难当,嘶嚎着,往地上一滚。
四条腿伸得几伸,便已不动。
一人自洞里施施然步出。
满身衣裤,不知树皮兽皮织就,想来俱是些山中之物。
见那剪裁,偏偏极其合身得体,隐约仿若中原款式。
这么个野人,穿戴虽然简陋,却十分整洁明净。
观眉宇之间,竟充满书卷秀气,浑似随时准备赴宴般的浊世佳公子。
如此丰采,除却花笑,更有何人?
花笑走近狼身,弯腰蹲下。
伸手去探它鼻息,已是死了。
花笑小心翼翼地,从狼的喉间取出适才打它所用暗器。
竟是昔时从草庐带走——桃的那支翠玉钗!
绿影幽森,一如昨日。
将这又细又脆之物当暗器使用,该是多么可怕的巧劲!?
狼尸上,喉头骨突处,鲜血汨汨流淌。
花笑一怔:“啊,这般好物,须浪费不得。”
居然抓过尸体,往伤处大口吮吸。
经久,血方止住。
花笑放手摆拨,将死狼翻个底朝天。
“狼肉粗是粗点,味道倒还是可以的。”
话语间,执过翠玉钗,熟练地把狼肚中分一划剖开。
“噢,是头瘦狼。不过倒好,省去不少清理脾胃的麻烦工序。”
花笑正待将狼的肚肠先行取出。
突又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唉呀,差点让这泼畜生耽误正事。”
立身即起,望了眼狼尸,叹息道:“我也不想害你性命。可惜接连三日,你都守在这里,赶也赶不跑。”
然后有点不好意思,摸摸头:“而且抱歉,洞里面干粮吃完,我却恰巧饿了。”
“你不知道,我都快成屠狼专业户呢。”
花笑记起,自己第一次猎物。
也是只狼。
那时,他刚刚寻得此处偏僻洞穴。
崖洞宽敞。
冬暖夏凉,适合安居。
洞的周遭,山石巍峨。
毋需雕琢,鬼斧神工,即仿如浑然天成的家具。
花笑初见这神仙洞府,也是看得出神。
以为上苍怜悯他,故有此恩赐。
花笑错了。
他不知道,深山人烟虽渺,野兽还是照常出没的。
野兽很多。
不出三日,他就迎来了一头狼。
狼警觉地打量花笑。
人类,它首次遇见。
但它很快看出,这种奇怪生物至少能吃。
眼前书生不单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好像身受重伤。
吃掉他,应该很容易。
狼逐步靠近,寻找进攻空隙。
任凭花笑如何喊叫威吓,它都不为所动,甚至颇有些轻蔑。
黔驴尚有技力未穷之时。
可叹我们的花少爷连驴子都不如了。
花笑冷汗淋漓,节节后退。
入得洞中,脊上触感微硬,已碰及石壁。
花笑随手抄得几件石块就扔。
但一来本身气劲不足,二来大战伤重,体力尚未复原。
只见飞石去势甚弱,都被狼一一躲闪开,反更激发起其野性。
花笑想起书中说过,犬目尤怕火。
当下刻不容缓,取了外衣。
用火折点着一袂,拿在手上挥舞起来。
狼见状,果然接连倒得几步。
看那孽畜惊惧,花笑胆子既壮。
心道:“权宜之计,岂可持久?须反客为主,不能任由宰割。”
竟自舞动火衣,怪叫冲向野狼。
甩手一扬,带火的一条袖子正中狼身!
恶狼猝不及防,皮肉已被灼伤。
尚未回过神,没头没脑照面又挨一记。
火烧倒属末节。
却见那火衣燃点正旺。
激起浓烟,霎时间呛入那狼口鼻,狼眼被熏。
野狼涕泪齐流,不能视物,骇得掉头逃窜。
慌不择路下,一股脑儿直挺挺地撞向崖洞内一幅巨石。
身躯歪斜,顷刻伏地不起。
花笑“哼”的一声:“来势汹汹,死得却易。”
遂将狼抬至一方石阶之上,思考该如何处置狼尸。
“剥了狼皮作套衣裳很不错呢。只未知道狼肉好不好吃?唉,无所谓追求太多。本以为从此只能拾点果子蘑菇的充饥,如今偶尔打些野味裹腹,便该知足。”
花笑迟疑未决。
不等他计较清晰,那狼已然醒转,也不知先前是否诈死。
狼人立起来,两只前爪直往花笑肩上搭去。
花笑被这一唬,脑后侵凉:“吾命休矣。前番遭贼,求死不能;不意此间,遣这狡猾畜生取去性命。”
正要束手待毙,只闻得一阵骨肉腥臭。
恶狼张开血盘大口,作势要咬。
花笑情急智生。
双臂一箍,与狼成牢牢环抱状,一嘴望野狼咽喉狠命咬下。
狼连声惨呼,喉咙被花笑咬得紧了,化作呜呜哀鸣。
吼叫逐渐衰弱,直至不闻。
花笑前车之鉴,不敢松懈。
仍自大口大口,吸着狼血。
过得半天,直感到双唇麻痹。
也再吮不出什么,才放开那狼。
但见狼身缩作一团,甩手即软瘪瘪地瘫下,竟成了具干尸。
花笑方感不支,无力跌坐于地。
吸血量太多,但觉此刻腹部肿胀;喉头微甜,几欲作呕。
花笑强忍住。
想到刚才千钧一发,也是后怕。
“长此下去,怎吃得消?”花笑沉思道。
便接连几天,在洞的周围,布置下数个土坑陷阱,想来足以抵御禽兽侵入。
慢慢地,对鸟兽脾性掌握透彻。
花笑觉得光是防御不够。
日常食物,有时需靠打猎维持。
现今只是守株待兔。
花笑开始研习捕兽机关。
但机关灵活机动性差。
籍之狩猎,投机意味太大。
他又尝试自备武器。
削了些粗木棍子,配合机关主动出击,在附近山林追捕野兽。
可每每感叹,那些飞禽走兽们行动迅速,神出鬼没,人力难及。
一次百无聊赖。
花笑童心未泯,忆得幼年儿戏,在洞内抛石子自娱自乐。
竟发现投掷准星甚好。
虽然劲度略嫌不足。
但这完全是可以练出来的,而且可以凭巧补救。
准星却是种天份。
花笑把天地万物视同标耙。
每日以石头进行练习,进境渐深。
如是五回寒暑。
山洞里住得久了。
花笑对四周草木鸟兽,也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情。
陷阱、机关早在两年前全部撤销。
当然,那时候花笑的打击技艺,已经炉火纯青。
只为除必要的营养补充,他决不滥杀生灵。
人与兽,两者之间达成默契。
以某种生态平衡,和谐共存,相处融洽。
“其实,猛虎毒蛇有何可怕?它们不过为了果腹,或者为了自我保护,才去伤生。论险恶,又怎比得上人心?”
花笑想得入巷。
老半天,才将自己从回忆抽离,回到真实。
这些年与世隔绝的生活,改变了他的身心,磨砺了他的意志。
十指不沾阳春水,本应写情词艳赋的双手,变成嗜血的凶器。
对桃的无比思念,无限柔情,俱并作满腔仇恨。
林林总总,化为一部奇书,传诵江湖。
花笑知道,他写的《桃花笑》很有名。
人们曾因书里的凄美爱情感动;亦曾为桃花笑的厄运扼腕。
大家心底一直期待着,女主角报仇雪耻一节。
这一幕,迟迟未有出现。
按花笑起初本意,小说创作不过是他聊以自慰的一种宣泄模式。
但流传之后,反响巨大,让他始料不及。
他只好继续写下去。
哪怕编出来的故事比较之前写实,稍显不佳。
众所周知,“桃花笑”劫后变为正义的审判者,警恶惩奸。
这样的套路,仍旧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
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实在太多。
黎庶草民,需要在传奇中寻找慰籍。
让自身看到希望,迎接奔波艰难。
何况,还有那位充满迷团,以“桃花笑”之名任侠仗义的奇女子?
关于现实中“桃花笑”的来历,花笑一头雾水,毫无所知。
只是,由于她的出现,大家更加投入到书本描述,江湖似幻疑真。
渐渐地,众人似乎早已忘却:小说内的桃花笑早年尚有这么一段悲惨经历;尚有一段大仇埋藏内心,依然未报。
花笑呢?
花笑也忘了么?
抑或他的恨意太深,浓得无法化解开,看起来反而像淡忘的样子?
仇入骨髓,固不可忘!
五年过去。
如今,花笑若要狩猎,飞花落叶,均为可用。
虽未至于例不虚发,这暗器造诣无疑很高了。
他最常使的,是一支翠玉钗。
那是花笑最贴身之物。
使用起来自然方便。
打武功初成。
花笑无时无刻,不想过要去寻仇。
但他并无把握。
花笑还没有对付人类的实战经验。
血海深仇,他决不可以冲动轻率,随便以身犯险。
仇人一共七名。
除探知其中一个,会用蓬莱邵家的“仙人抚”外。
其他六人身份,依然茫无头绪。
单一式“仙人抚”。
花笑念及,尚且不寒而栗。
那一拂的手法,与花笑本身暗器技术相较,着力奇巧或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那份气定神闲的风度,花笑自忖难以企及。
最终,他选择沉默。
他隐忍。
花笑仍在等待时机。
正确、适当的时机。
“先将你晾在这里,我可不愿意现在就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过于脏兮兮。”花笑对着死狼说道。
言毕,走入洞内。
洞中,布置得相当雅洁。
而且,有样东西。
任何人进来,都不能不首先注意到它们。
它们形形色色,尺寸不一。
琳琅满目,铺满几乎全部可以堆放的角落,竟有几百之数。
是的,镜子。
这段日子,花笑几次偷偷潜回茅寮。
他居住的断崖,位处西部一带,仍未脱离当日私奔到达的那片山区。
从山洞到小镇去,还算便利。
草庐还在。
屋顶茅草已为风霜所破。
桃确实再没回来过。
一件件旧家私,结起重重蜘蛛网。
一面面镜子,也积满厚厚尘埃。
岁月有痕。
好端端一头小家,败落至斯。
任谁到此,都会触景伤情。
花笑睹物思人。
记得这些镜子都是桃最心爱之物。
若继续安置在茅房,一旦有所损坏,桃归来之日,定然责怪。
便不辞辛苦,将它们陆陆续续带到崖洞。
花笑从山洞里抱出几只活物。
都是些鸽子、喜鹊、鹞鹰之类的雀儿。
翅膀让草杆子扎起。
花笑逐一替群鸟松绑。
从怀内掏出一叠书有文字的纸张。
分为数份,就用草杆往鸟足上綑好。
这是《桃花笑》的最新章节。
“好鸟儿,这几天委屈你们喽。之后海角天涯,想往哪里便到哪里,有缘再会!”
花笑两手一松。
群鸟振翅高飞。
迎向朝阳,飞出群山。
阳光下。
新章节名称,犹可瞥得。
字体以占满整版页面的行草书写。
字色暗红,分外蛰眼。
血,岂非就是暗红色的?
血。
人血。
花笑的血。
花笑长身直立于洞前。
脸上,竟带肃然神圣。
本回目的名字:《第X章•复仇!复仇!》
四
鸟儿捎着书篇,没入云间,霎时不见。
昨夜通宵达旦,时刻提防饿狼滋扰,赶成书稿。
让花笑直觉得十分疲惫。
山中本无日月。
但眼下还未能休息。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他需要下崖去走一趟。
山洞口,大石。
大石可靠。
一条长索,索的一端系在石上,自断崖垂下。
花笑沿索,攀落峭壁。
峭壁底部。
原始老林。
林内湿气甚重,到处毒虫潜伏。
花笑对这片林子似乎相当熟悉。
各处兽穴、蚁窝,明明就在左近,他居然都能正正避过。
因为这些,他全了解。
一头野羚羊,愉悦地跳跃在树林间。
见得花笑,非但不恐。
反而跑到他身旁,伸出舌头,在花笑手背来回地舔了又舔,态度亲昵。
花笑抚摸羊毛:“长角。好长时间不见你呢,怎么跑到林子来啦?老婆孩子们安好?”
羚羊眨眨眼睛回应。
花笑道:“呵呵,你比我幸福多了。唉,我的她,可不知道她好是不好。”
眼内一丝怅然若失,当是忆起桃来。
花笑跟那名唤“长角”的羚羊玩得一阵。
拍拍羊头道:“好啦,我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陪你太久。”
羚羊挨着花笑衣角反复磨蹭,依依不舍。
花笑关切道:“你也早点出去吧,树林危险得紧呢。”
“长角”似通人性。
回身一跃,跳入森林,倏地消失。
花笑一路前进。
与羚羊奔去的方向,背道而驰。
他知道,出得这片林子后,便会到达一处他的魂牵梦萦所在。
现在,他已经来到。
初春,绿徊。
幽谷。
这是掩藏在群山之内的世外桃源。
三两拨候鸟,成群结队飞过,传播着春天的消息。
一道迂回的山涧,既浅且窄。
潺潺的流水恰恰把幽谷中分为两瓣。
几尾不知名的小鱼在清澈的涧水中逆流而上,未知来去。
正如山涧奔流不息,远达天边。
山涧左岸是整幅荒芜的乱石滩。
各种嶙峋怪石,张牙舞爪地仿佛诉说着荒谷的诡秘。
而区区一水相隔的右岸,却是成片苍翠老林,此刻更显得生气蓬勃。
偶有数抹阳光,如同顽皮的小子闯入谷中。
也再穿不透这些已不知生长有多少年的碧绿罗帐。
空余下点点碎金,挥洒在水面。
闪亮的生命,随涟漪眨动。
别样景致,不禁让人感慨天意奥妙难测。
树林与山涧之间,又为一块平整而细软的土地阻开。
平日,这里长满青青的野草。
现在,虽经过一个寒冬的洗礼,但这些奇异的小精灵已然全员苏醒。
纷纷地又一次抽出嫩芽,似乎很快便将蓬勃起来。
草地上,傲然独立的,是一株桃树。
一株树龄十年的桃树,疑似为外人所植。
西陲边野,本无桃种。
桃树结满桃花。
桃花盛开。
……
此景皆稔。
这里,自然是桃和花笑幽会的荒谷。
今天,正是阳历正月初一。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花笑默默念着前人的句子,黯然惆怅。
走到桃花树前。
往树身上各处来回轻轻摩挲,却不意沾下几块花瓣。
“需得小心点。”
耳边,桃的嗔怪似又响起。
一切,仿若昔日重来。
桃树的一枝,缠着数圈红绳。
每逢春暖时节,桃与花笑便会相约桃树之下,共赏桃花,并以这独特的纪念方式寄托着他们的情感。
“年复一年,把臂观花;桃树有灵,作吾见证。”
誓言历历在耳。
红绳已缠过十围。
这些红绳,都非花笑所缠。
从前如是,分别以后亦然。
自从谷中一别,花笑再没有得过桃的音讯。
但这山谷,之后五年,花笑是没少来的。
尤其是他想吃鱼的时候。
方圆百里,就这么一道山涧。
就这道山涧里面有鱼。
至于与桃相约观花的日子,花笑也是忘不了。
每当花开季节,花笑照例赴会。
都会发现,桃树枝上,适时地被人围起一圈新的红绳。
花笑试过暗中查看,究竟是谁来临此地,并缠上这些红绳。
阴差阳错,缘悭一面。
每年他到得桃树前,红绳又已缠好。
“莫非是桃?”
花笑不愿深想。
他发过毒誓。
“我要走了,你也走。若找得足以托赖的人家,你便留下。我情愿你恨杀了我,也不求你原谅。不替你报得此仇,我没有颜面再见你。”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任何猜测都是毫无意义的。
“便当是谁家的孩子闯入,见这红绳好玩,便有样学样罢。”
花笑如此替自己解释。
这实在有些自欺欺人。
红绳,本为桃跟花笑二人的秘密。
深山荒谷,纵然有孩童误进,又如何恰巧红绳都出现在春节时日?
又如何时至今年,红绳数量恰巧是十根?
花笑凝望着这第十根红绳,稍觉落寞:“她来过了,可我还是没能见着。”
但失望之意,很快一扫而空:“如果是桃的话,也许明年就能见到了。桃树有灵,保佑我报仇成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一直在我身边,等待我履行诺言,为她雪恨么?”
花笑傻想着。
忽然,一阵困倦。
彻夜未眠,如今有些昏昏欲睡了。
花笑自嘲道:“老呢,熬不起夜。”
踏前几步,便到涧边。
俯身掏数把山水,清洗脸庞,好让自己感觉精神点。
涧水冰凉清澈。
循涧内惊鸿一瞥,恍惚红光闪现。
一张美人俏脸映入水中。
花笑朝思暮想的脸。
花笑乍惊乍喜。
在湍急的水流里望不真切。
心道:“莫不是已堕梦境?”
直欲回身去看。
对方冷冷地道:“别回头。”
花笑只好按捺不动。
水影中,那人已经披上一幅桃红色面纱。
面纱轻薄。
不掩蛾眉浅画,星眸流转。
难禁风姿卓妁,倾国颜色。
如此美貌,普天之下,舍桃其谁?
“桃!桃!你果然……你真的是我的桃!”
花笑差点从心底处,大声欢呼出来。
百感交集,不知是喜是哀。
天旋地转,头脑胀痛连连。
心潮澎湃,花笑几欲晕倒。
“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
“你可好么?”
“你,恼着我否?”
……
诸般疑问,连珠炮似涌上花笑心头。
这些话,他平日不知念转过几多百遍。
而今久别重逢,反成了哑巴。
满腔衷情难尽诉。
纵使千言万语,此刻无从说起。
花笑尽可能平静的,尽可能淡淡的一句试探:“桃,是你?”
花笑以为,对方必定要考虑很久。
甚至作好,“她不会承认”的最坏准备。
不料那人不假思索,漠然道:“我不是桃,桃不是我。”
随即补充:“我知道你是花笑,写〈桃花笑〉的那个人。桃与花笑,是恋人。”
花笑就着水影,仔细辨认。
那女子相貌长得正如桃般,自己绝不可能搞错。
只是神态冷漠,形容颇憔悴。
带着武林儿女特有的飒爽坚毅,又确实不像桃的小鸟依人。
“弄错了么?她看起来比桃成熟多了。”
韶华易老。
饱经风霜的桃,如今出落得何等模样?
像不像眼下的蒙面女子?
模样可以改变。
一颦一笑,桃旧日种种天真烂漫表情,她的心,可会改变?
“该不会相思入扣,随便见个美貌女子就以为是她?”
花笑迷惑。
流水潺潺。
水中佳人无论是不是桃,愈是望着想着,愈不能肯定。
“啊,有了,胎记。”
花笑突想到此节。
桃的一侧耳后,有小小一片粉红胎记,宛如那桃花瓣模样。
只要见到胎记,任谁也辩解不能。
花笑将目光转向,倒影里面美人项脖。
对方仿似读懂他的心思。
不知有意无意,头发正好撩拨得几下。
一条粉颈顿现。
颈上,茫茫雪白。
“嗯,她好像没有骗我,她不是桃。”
花笑奇怪,自己这次非但不觉得失落,倒有如释重负之感。
对眼前美女,花笑似产生出种别样感知,一时未能道出。
便接着询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我桃花笑。”那人答曰,“我是你笔下的那个人。”
原来,这位酷似桃的佳人,即是近年横空出世,假借“桃花笑”故事行走江湖,名动武林的传奇女侠。
花笑轻描淡写地回应:“哦,原来是你。”
桃,花笑,桃花笑。
桃花笑尽管不是桃。
但她对桃与花笑之间事情无疑相当熟悉,大概也是颇有渊源。
至少,能够一眼认出花笑,并知道这荒谷具体位置的,就非看看小说即能办到。
“她兴许见过桃。桃在中土的名声人脉甚广,难道是桃派她来的?桃回中原了?”
花笑疑窦满腹。
良久。
花笑才问:“你本来似乎不叫这个名字吧?”
桃花笑道:“书中的人,哪有甚么本来名字?”
花笑道:“我们原先认识?你为何要多番助我?”
桃花笑不答。
花笑又问:“之前,替桃缠去那些红绳的,是你?”
对方仍是不应。
花笑问:“你怎么知道红绳所代表的意义?”
桃花笑似有些不快,不耐烦道:“我何曾承认是我所为?“
又是好一阵沉默。
花笑淡然一笑:“噢,是的,你没说过。我唐突了,恕罪则个。只你这次如何突然出现,让我看到?”
桃花笑冷若冰霜:“不是我故意让你看到,而是我本来就想见见你。”
花笑讶异:“为什么?”
桃花笑道:“我知道你打算报仇了。”
花笑更诧:“虽然,我知你极力效仿我书中的行径。却想不到连我即将报仇此节,你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桃花笑不作回应,只问:“你有把握?”
花笑道:“有了几分,未到十足。”
桃花笑道:“唉,有了几分,就跃跃欲试?”
花笑道:“我确实在练习暗器上,下得不少苦功。自觉现在水平,已到能力极限。只怪花笑原本一介书生,五年前的大仇,我亦不想再拖。”
桃花笑道:“其实你毋须妄自菲薄。仙人抚我见过,的确是种了不起的功夫。问题是,需要近身才能施展;而你的玉钗飞梭,却是远程攻势。未交锋已尽占先机,正是克它的利器。”
花笑对涧映长揖:“谨受教。”
桃花笑摆手:“不必谢我,我没打算叫你出手。如同书本写的,继续由我替身帮助你。”
花笑敛颜:“仇深似海,切肤之痛,不欲假手他人。”
桃花笑沉吟许久,肃容道:“就因为是切肤之痛,更应该十拿九稳。不过放心,我会让你亲自雪耻,手刃仇人的。”
然后叹得一声:“只是跟你一样的,其余六个仇人的身份,我尚不知晓。却也无妨,我有办法。”
说罢,展开轻功,飘然欲去。
花笑急忙疾呼:“且慢。”
桃花笑停住身法:“哦?你这人挺婆妈的,唠唠叨叨一点都不干脆利索。说吧,还有什么事问我?”
花笑道:“我是有很多很多话,待要问你。但这次,只想冒昧提一个不怎么过分的请求。”
桃花笑道:“你讲。”
花笑眼露诚恳,一顿一顿地想了又想,沉声道:“你,走之前,可不可以,笑一次给我看?你不用脱面纱,而我,亦止只往水影窥探即可。”
桃花笑微怔。
她想不到,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花笑所提出的,竟是这样一个荒诞要求。
但这个请求,又确实不算太过分。
桃花笑扭捏半天。
终于,咬咬牙,仿佛千钧之力才下定决心。
毅然点头道:“答允你了。”
言毕,嫣然浅笑。
她的笑容很特别。
浅浅的,从眉睫先挑一下;眼角再微微一皱,双目弯成一只小小的月牙形状,便知她要笑了。
一笑之间,桃红色的身影远去。
花笑如同铁石浇铸的人像,亘古耸立。
脚下生根也似,仍自懵懵痴痴地呆站在涧水边。
站在桃花前,站在春风里。
空气凝固,画面定格。
这一刹那,即是永恒。
五
“她真的很像很像我的桃,她真的很像很像我的桃呢。”
花笑缓缓地,把这句话写在小小的笺上。
而后,掩笔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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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眼儿媚 于 2010-8-14 12:3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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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5 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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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依然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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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眼儿媚 于 2010-8-5 17:0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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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5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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