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行云流水
性别:男-离线 张洋
(五湖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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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9 12:35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行云流水

发现自己很久没发过贴了,就拿一篇去年年底的旧作来灌水吧,大家多多担待。
行云流水

今年北京的雪下得很大,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一层白雪,远方也是白茫茫的,与初冬淡蓝色的天空融成一片。
我站在一株树旁边。在连日寒冷的北风的席卷下,树干的表层已由深棕转为黑褐。它从头到脚都是光秃秃的,不曾留下一片叶子,只有数根粗枝,在顶端向四周萁张开来,苍瘦而遒劲,倒映在蓝白色的背景下,好似一幅宣纸上的写意。
四周并没有其他的人和物,只有我跟它相对兀立着,我成了它的影子,它成了我的影子。
J市每年也都要下雪,不过是晚一个月罢了。记忆中在我小的时候,每年都会下一两场鹅毛大雪的,能在地上积起三四十厘米厚的软毯,可以供五六岁的孩子在上面恣意玩耍打滚。下雪后,外面天寒地冻,令人视出门为畏途。然而却是家人围桌夜话的好时机。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是必不可少的。一家人从午睡后就开始忙碌,擀皮、调馅、包馅,一样样有条不紊。我自是不甘寂寞的,晃动着小小的身体在大人中间挤来挤去,包出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饺子,向大人们炫耀自己的成果。我们家是四世同堂的家庭,自老奶奶以降,一家四代围坐在一张大圆桌四周吃年夜饭。我总会嚷着要吃我自己包的饺子。其实我包的饺子,十之八九都已经肠破肚烂、尸骨无存了,那幸存的一二,也早已泯然众人矣。奶奶便把最大的饺子夹到我面前,哄着告诉我那是我包的,我自然心安理得地吃了下去,觉得肚子里热烘烘的。
吃完饭后,大人们看春晚,我便一个人在床上活蹦乱跳,玩累了,就埋头躺下去,枕着一夜噼啪的鞭炮声酣然入睡。
大年初一起来,地上铺满了昨夜新落的雪花,混着鞭炮燃尽后的碎屑,红白相间,煞是好看。这大概是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了。不过这种美好的记忆没有持续太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雪开始一年比一年小,由没膝至没胫至没踝,最终连鞋底都漫不过了。雪的形状也由鹅毛转为柳絮,继而就变成了小小的盐粒,被朔风一吹,就无影无踪了。
这两年雪倒是下得很大,今年冰封河北,去岁雪满江南,曾经杏花春雨的江南呵!然而那抹浓郁的年味哪里去了呢?我不知道,也许只是因为,我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天真的孩子了。
                    二
过完年后,春天便接踵而至。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每当此时,爷爷便会带我去逛文化市场。
J市有一处文化市场,位于山脚下,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建立的,然而却将三教九流的人都吸引来此。进去一瞧,满目琳琅,工笔细绘者有之,挥毫破墨者有之,吐火吞剑者有之,戏鸟斗蛐者有之,秦楼弄玉者有之,吴市吹箫者有之,未逢伯乐之千里马有之,不学无术浪迹街头者亦有之,活脱是一幅从《东京梦华录》上拓下来的图景。,其中虽然有各色人等,鱼龙混杂,然而庞大的文化市场却如同一只巨大的染缸,给所有人都铺上了一层灰黄的底色,显出一种沧桑的感觉。这里是老人和老人带的小孩的世界,年轻人大多是不愿来此的。老人和摊贩艺人们讨价还价,锱铢必较,其中自有种怡然自得的情趣。倘若偶尔遇到知音,则二话不说,解囊相赠,就更是一番名士风流了。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在角落中卖唱的瞎子。瞎子的年纪最多也只有三十上下,神色却异常苍老憔悴。他的脸庞是青黄色的,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他的身上穿着一件褴褛的估衣,脚上拖着一双没有底的鞋子,手里却端着一只用蛇皮蒙口的精致二胡。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他幽幽地拉着二胡,翻来覆去只唱这几句,声音沙哑幽咽,凄苦难言,听得高兴的人黯然神伤,听得伤心的人泫然涕下。
爷爷掏出一块钱,让我放到瞎子身前的瓷缸里。我抬头悄悄瞥了瞎子一眼,他木然的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也许在他那失明的眼里,世间万物于吾人何有哉?他只是专心地在拉精致的胡琴,在唱伤心的句子。
我第二年去的时候,瞎子依旧危坐在角落里,翻来覆去唱着那四句,只是比以前消瘦了许多。爷爷又让我给他一块钱。
第三年去的时候,瞎子便不在了。听说他已经死了。
第四年去的时候,很多人都不在了,他们搬到了其他的地方。
第五年爷爷就没有带我去。
我上中学了。爷爷身体不如以前了。曾经红火一时的文化市场冷清了。
我今年又去了一次,文化市场又开始热闹起来。不过换成了一批精装修的店面在卖古玩字画和盗版书碟,不少俊男靓女开着名贵的轿车,到那里去淘宝。
                 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袅袅娜娜的昆腔缓缓飘出,摄取了人的神魄。
爷爷最喜欢听京戏。小时候住在奶奶家,到了夏日夜深人静的夜晚,一架黑色的录音机,咿咿呀呀地放着马连良的《借东风》或是杨宝森的《洪羊洞》。我斜躺在地铺上,光着身子,一只手拿着脆甜的桃子,一只手捧着一本翻烂了皮的《杨家将演义》,听着醇厚悠扬的唱段,憧憬着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离合悲欢。爷爷则坐在椅子上,跟着西皮二黄的神韵摇头晃脑,陶醉其中,仿佛人生之乐,莫过于斯矣。
奶奶是听不懂的。她就坐在我身边,摇着蒲扇为我驱赶蚊子,既为我们高兴而感到高兴,又不知我们因何而高兴。于是我和爷爷就取笑她的浅陋与无知,哈哈一笑中,三人便悄然睡去,不觉东方既白。
后来爸爸也喜欢上了京剧,我们两个就常常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上花花绿绿的人儿舞刀弄枪,听他们咿咿呀呀地唱。而现在我则是坐在电脑前,一边听京剧,一边在网上下围棋。是的,科技的发展给我们带来许多便利,然而我依旧怀念用笨重的录音机听京剧,用厚厚的木棋盘下围棋。
而现在,那架黑色的录音机想必已经报废了。
流年既逝,良宵不再,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一瓶酒下肚,接着微醺的劲力,躺在席梦思床上,唱道:“孤王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貌容……”
四周悄无声息,感到一种莫名的苍凉。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耳边又传来了瞎子幽咽的胡琴声,不绝如缕。仿佛那个可怜的人儿,又在眼前复活了。
                      四
奶奶去世了,在清明节后的一周。
我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泪下如雨。父亲和叔叔,两个高大坚强的中年男子,像孩子一样泣不成声。只有堂弟没哭,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刚刚入学的他,浑不知情为何物,也许在他心中,奶奶只不过去了另一个世界,不久还会回到他的身边,给他讲故事,陪他玩……然而他不知道,奶奶永远回不来了!
望着弟弟,我看到十二年前的自己,十二年,一个依稀的轮回。
奶奶走了,只剩下年逾古稀的爷爷和年届百龄的老奶奶在空荡荡的老屋中相依为命。叔叔家虽然就在隔壁,但叔叔和婶子都要忙于上班,爷爷和老奶奶只好以一种更加原始而简单的生活方式孤独的生活着。
爸爸买了一台三十余寸的彩电放在爷爷屋里,然而豪华的彩电同周围简陋的背景相比,显得是那样的突兀而不和谐。
是的,在传统生活中长大的老奶奶、爷爷、奶奶,都已无法适应这个时代迅猛的发展。
我呢?
我曾经向往的名士情怀,在今天看来是那样的愚蠢和可笑,而我当前正在学习我并不喜欢的专业。但我的抱怨,并不能起到任何效果。我依旧要学习我并不喜欢的专业,我依旧要做一个虚伪的人。在表面上,我很好地适应了这个时代,然而在内心深处,痛苦和孤独注定会成为两种挥之不去的旋律,即使被埋藏得很深。
                  五
这篇拙文中,大概有八分是写实,剩下的二分便是梦境。史铁生在《往事》中说,一个人如果做了一个梦,一辈子都没醒,那这个梦还算是梦吗?同样的,假如一个人活了一辈子,从未做过一个梦,那这一生,还能称之为一生吗?
我认为是不能的。
然而梦依旧只是梦。
雪愈下愈大,我离开了那棵枯树,渐行渐远,走入一片白茫茫中。我和树都失去了自己的影子。
呜呼!行文及此,笔力已穷,仰天一啸,清泪已成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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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未知-离线 逍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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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4 22:13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情由心生,文由心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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