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马岱的回忆
已经是深秋九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我望着庭院里飞舞着的枯黄落叶,凋零满地的菊花,不觉出了神.
“岱弟,你进来一下吧.”卧室里传来大哥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我缓缓步入卧室,病床上的大哥,微笑地看着我,仿佛我还是那个淘气胡闹的小弟.
而我,却无法正视他的双眼,那双曾经令无数女人迷醉的眼睛,如今只是两个失去光泽的空洞.
我不禁开始了回忆,回忆起那如风的往事,我的耳边,似乎又传来西凉人悲壮的军歌.
也不记得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大哥,还很年轻.他是英俊而勇武的.在偌大的西凉,没有一个女人禁得住他的微微一笑,没有一个男人能挡得了他轻轻的一枪.在西凉人的眼里,他是太阳,光荣而骄傲的太阳.
在我年幼的心灵里,大哥的微笑总是和煦得如冬日的阳光一样,他挺拔伟岸的身子为我挡住一切的危险.透过大哥清澈的眸子,我读懂了什么是关切和爱护.在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梦想是能够和自己崇拜的大哥在西凉固守我们兄弟的情谊.
然而,我幼年美好的梦想,后来却幻化成一个个绚烂的泡影,而后又被人无情地击碎.
我永远都几得那个没有光亮的日子,天空布满了乌云,阴沉阴沉的,满城的阴云,似乎要把西凉城压成碎片.曹操的使者来到了叔父的府邸,说是奉了天子之命,要召叔父进京晋见圣颜.谁都知道,这是曹操的诡计,他的目的是要软禁叔父,好控制我们西凉军团.大哥当时表现出无前所未有的激动,他说,他要代替父亲进京.我看到叔父的眼眶沁着泪水,他挥了挥手,色情郑重,显然下了很大的决心:
“孟起,你是嫡长子,是我们西凉天空上的雄鹰.我……我无法……”叔父垂下了头,抹了抹眼睛,“无法让你为我这衰老的生命冒险.好好地守住西凉,绝对不可以向曹操妥协.”叔父的声音有些哽咽.
“可是,父亲……”大哥还是要劝谏,眼泪落下,犹如纷飞的雨点.而叔父,始终不发一语.任儿子的眼泪滴在自己紫色的长袍上.
我跟着叔父来到了京城.我没有想到,叔父竟要冒险刺杀曹操.然而,计划还是被曹贼所洞察,叔父被俘遇害.为了报仇雪恨,我担当着懦夫之名,苟且偷生,桥装打扮,狼狈地逃回了西凉.
看到我的回来,大哥已经从中看到某种的不祥,他紧紧地拉住了我,问道:“岱弟,我父亲怎样了?”
我不知道我的口中是怎样吐出恶噩耗,浑浑噩噩地说了出来.大哥还是听懂了,他后退了几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悲痛已经占满脸庞.他操起银枪,疯狂地使起了叔父以前教他的枪法,眼泪随着身影在空中逸散,把悲哀送到空气的角角落落.大哥停住了枪,仰天长啸,苍凉的声音剑一般地刺向苍天.我抬头望去,天边有一朵乌云,那分明是魔鬼扭曲了的脸.
“曹贼,我誓杀汝!”大哥恨恨地把他心爱的银枪掼在地上,悲愤的双眼昭示着坚定的决心.天空下起雨来,雨水和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看着大哥,我挚爱的大哥,在雨中孑立,像一座永恒的石雕.
于是,怀着家仇国恨,我们点尽了西凉的军马,起兵为叔父报仇.在潼关道上,万马奔腾,西凉人悲壮的军歌在空中回荡,悠悠地打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一路上,大哥的话不多.他只是想,深深地埋藏自己的伤口,好安慰自己,也好安慰别人.潼关的罡风,割面生痛,但脸上再痛,也痛不过一颗滴血的心.
战争开始还是很顺利的,大哥每战必捷,不可一世的曹兵被他杀得丢盔弃甲,就连曹操.也差点被他杀掉.
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兵败如山倒的曹操,顾不得自己手下的性命,仓皇之下,脱袍割髯.大哥一马当先,狠命追击这个奸贼.
“曹贼,快快纳命来!”
大哥的银枪渐渐地向仇人靠近,坐下的良驹发出愤怒的咆哮.仇恨的烈火,仿佛要透过枪尖,喷射到曹操的身上去.
但没有料到,在这关键的时刻,命运的天平还是向曹贼倾斜,遗憾终究要大哥承担.曹洪截下了银枪,奋力地与大哥厮杀.而曹操,在两人厮杀之际,逃离了战场.敌酋败退,我军大获全胜,士兵高呼大哥光荣的称号:“天威神将军, 天威神将军!”全军浸没在一片喜悦当中,大哥的遗憾却与现场格格不入.仇恨的阴霾已经令他忧郁而自责.在他拒绝参加庆功会的那一刻,我发现,大哥的脸庞竟是那样的沧桑.
大好的形势很快就被逆转了过来,韩遂----叔父的义弟,竟然倒戈相向,暗中投降了曹贼.他和他的手下,要谋害大哥.在某个夜晚,大哥意外地撞破了他的奸谋.在军营中的灯火,韩遂的老脸显得分外的妖异.
大哥持剑的手在颤抖,他不想,不敢,不能相信这眼前这个曾经无比疼爱自己的老人,竟然会成为叛徒.他的声音也在抖:“你……你们为何……背叛我!?”
韩遂的老脸闪出了鬼怪的青影,冷冷一笑,向手下做了个“杀”的手势.
“马超,这可怨不得我,谁让你和曹丞相作对?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你还是乖乖投降吧!”韩遂的喉咙竟然发出了胡狼的嚎叫,贪婪和残忍弥漫在空中.
大哥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殷红殷红的,他受不了欺骗和背叛,无边的仇恨激荡在心间.他手中的剑飞旋起来,沾上豺狼肮脏的腥血.
天,越来越黑了,野外传来胡狼的嚎叫和夜鸦的啼鸣.我们的部队在敌军的驱逐下,无奈逃去,追击拦截的士兵,很多昨天还是我们的战友,今天却成了我们势不两立的敌人.他们和韩遂一样,应和起胡狼幽森可怖的叫声:“抓得马超者,官封万户侯!”大哥大吼一声,犹如垂死虎豹的哀啸,他手持钢剑,挥泪砍杀,他亮白的银铠,在这一夜染上了无数西凉人的鲜血.
随着我们狂乱的马蹄声,我们离开了我们的家乡.羌笛的声音渐渐缈远.大哥看着天上的圆月出神,我忽然惆怅地想,西凉的明月,或许此生此世,我们再也无法看到.
陇西.
在曹操的污蔑下,我们变成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的禽兽. 我们又受到了诈降的杨阜和曹军的夹击.大哥率军败走,回到我们屯兵的冀城.不料,城中的将士已经反叛,他们抓起了大哥的妻儿,捆绑到城头上,他们用近乎挑衅、侮辱的口气叫嚣道:“马超背君鼠贼,快快投降,老子饶你妻儿不死.”
“夫君!”
“爹!”
大哥的妻儿呼喊着他,一声一声,在撕裂他的腑脏.他狠狠地抓住枪杆,一声不出,他怒视城头的叛军,犹如一尊盛怒的战神.
“夫君!”嫂子的呼喊再一次揉碎了大哥的心,他的眼神闪过无奈和悲哀.他,马孟起,背负着马氏家族百年的威名.他绝不可以,低三下四地向敌人求饶,辱没家族不多的荣光.
嫂子从城头坠下,她理解丈夫的处境,她还是微笑地看着心爱的丈夫.微笑嫣然,倾国倾城.而后,地上就开放一朵同样嫣然的红莲,凄美绝伦.
“兰儿,兰儿!”大哥无法忍受心爱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他大声唤起嫂子的名字,要把她唤醒.但这终究不可能.英雄泪,再一次在他的脸上纵横恣肆.
城上的叛军狞笑地看着大哥,马孟起啊马孟起啊,多威武的猛将,也有被老子戏耍的一天.
身后杀声震天,来的是曹操的兵马,敌众我寡,大哥不敢久战,他无奈地飞驰而去,凄然地望了妻儿最后一眼,眼中再次闪出泪花.
悲怒交加的大哥终于失去理智,他领兵杀入杨阜等人的府邸.他枪剑齐施,屠杀那些无辜的生命.无数的老弱妇孺,倒在血泊中.我要拉住他,但他天生的神力把我震开,.大哥是西凉孤傲的雄鹰,饱经风霜的他已经不在乎世人的骂名.世人对他的不公和残忍,他要在此刻完全偿还.大哥,已经在命运的折磨中蜕变了,他不再是令人如沐春风的少年,他已变成向残酷命运报复的使者.
转投刘备后,大哥被封为“五虎大将”.但这不过是虚名而已,刘备等人对他根本就不信任,向他投过来是冷漠的眼神.他一直没有机会,去报那刻骨铭心的血海深仇.命运先前给他的是血与火的悲壮,如今却带来云和雨的阴郁.
大哥更加忧郁了,他开始酗酒,在沉醉的世界中寻找死去的父母兄弟和妻子儿女.但我知道,无论他怎样沉醉,他喝酒是喝不出醇厚的,在他的酒杯,装着是永久的苦涩.
“岱弟.你怎么了?”大哥的问话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病榻上的大哥憔悴疲惫,头发斑白,眼角布满了细细的皱纹.
“哦,大哥,我不过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大哥叹了口气,说:“我们马家,剩下的男儿便只有你我了.大哥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你得好好的活下去.”
我的鼻子一酸,说:“大哥春秋正富,勇猛无匹……”
大哥止住了我的话,努力的挤出一丝的微笑,说:“岱弟,生死有命,你也不必安慰我了.大哥一辈子被仇恨羁绊,最终也无法报仇血恨……岱弟,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以后的日子,不要再想报仇的事情了,也不要跟人争斗,好好的活着……”话未说完,大哥开始猛烈的咳嗽,整个身子都在抽搐.
“岱明白,大哥要保重身体啊!”我努力压制眼泪.抑郁和仇恨已经吞噬了大哥的豪情和健康,他过早地衰老了.
“好了,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是,大哥好好休息啊!”
出到庭院,秋风吹起了枯叶和残花,纷纷扬扬,象西凉的风沙.人的生命,终究会象这衰败的植株.而大哥,不正是……我控制不住我的眼泪,让它们随着那枯叶残花纷飞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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