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往事黑白
性别:男-离线 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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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 320371
注册 2009-5-1


发表于 2009-5-1 14:51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往事黑白

往事黑白
  
  文/姜了
  
  国营冰果
  
  
  
  
  
  小孩子张开手,钢蹦儿发潮,有点儿热。卖冰果的把小孩子递过来的钢蹦儿揣进兜,小孩子递上来的眼光也用眼接住,自行车靠紧身体,扭过身,掀开车子后面的箱盖。小孩子的眼光一下扎进箱子,那些家伙隔纸往外钻冷气。小孩子捏稳冰果棍往下撕冰果纸,冰果粉色胴体暴露在光天化日与小孩子的目光里。冰果胴体半截送进小孩子嘴里,冰小孩子,小孩子美得眼发直。凉意在喉咙处,往下凉进食管、心、胃、肚子,往上一路上窜,凉遍后脖梗子,凉掉后脑勺。小孩子用舌头爱那胴体,生怕很快舔光。牙齿暂时闲住,残剩不多的冰果快从棍上掉下来了,小孩子才把所剩无几的冰果咬进嘴。咬冰果棍,想嚼尽渗入棍里的味儿。小孩子的口水往棍里渗。小孩子的心思在吃冰果上,眼里全是冰果,这个时间,太阳能觉出自己在天空移动了几下。小孩子觉得冰果吃完还有下次,还有明个儿,从来不想有些事的突然结束。冰果的叫卖声在村里终止,夏天结束,下个夏天还没到。要是起曝天,卖冰果的上午来。小孩子手里攥钢蹦儿在屋里起急,盼着卖冰果的喊声早点儿响。沉不住气,跑到院门口的路上,张望到村口。卖冰果的人骑自行车,车后面驼箱子,使者般连人带车带冰果箱子扎过来。卖冰果的人若是改道,奔别的村子骑跑,冰果!国营冰果!!的喊声渐远,小孩子的心会被这声音往外薅,冰果箱后面蘸红油漆写的“国营冰果”会把小孩子的眼拉出框。
  小孩子来回在嘴里嗍喇,冰果一口舍不得咬。冰果嚼着吃太奢侈,没一个小孩干得出。
  “国营冰果”到在近前,大人小孩还要问是不是国营的。卖冰果的无论喊出来还是冰果箱后面明晃晃写有“国营”,买冰果的就是不放心。卖冰果的说是,大人小孩才肯掏钱买。不是国营的,就好像是走街窜巷打把式卖艺的,卖它们的主儿,瞧上去眼发贼。吃的冰果再甜,也不是糖甜,搁的都是糖精。似乎国营的像坐地户,知根知底。卖国营的冰果的仿佛是有慈心善目的老者让他装上这东西给众人送好玩意儿来了,人瞅上去冰果吃上去没不放心的地方。我妈说我表弟拿五块钱买一串儿冰果遭糊弄,卖冰果的看我表弟几岁,给他拿一根冰果揣好五块钱故意没找钱。骑车跑掉,喊没喊“国营冰果”不得而知,当时冰果五分儿一个,最多一毛。除了拾元,伍元是大票儿,几岁的表弟郁闷到几岁无人问,这事儿,我妈当笑话讲了。几岁的孩子花五块钱买根冰棍,再没心没肺,不知道五块钱的冰棍咋吃的。我三舅初中毕业没考上重点高中,念初中,附加题一个班没谁做得上来,我三舅做对了小轻松。我三舅到我家,我爸帮忙给他锤巴了个箱子卖冰果。像要把他装箱子里似的,我三舅闷屈,半天没听他冒半句话,脸比箱子里的东西冷。箱子里层絮棉花,包好塑料布,我三舅推车出门,开始一场不情愿的出征。从县里批发一箱冰果回来,我三舅想在他姐家周围的几个屯子开卖,他不敢在他妈家的屯子操练,把脸往哪儿搁的事儿不可控制地往起翻。冰果!国营冰果!!始终没冲出我三舅口。冰果!!国营冰果!!!在我三舅肚子里打转,旋上口腔,蹭到舌尖。我三舅硬生生往下咽,喊五分钱一根!!更不可能。冰果!国营冰果!!五分钱一根!!!得一气呵成,不停顿,顺畅了,是一梭子,卡壳了,喊的、听的、想买的个个心里堵。我三舅堵得慌儿,箱子里的冰果没法沉住气,发软融化。我妈他姐临出门嘱咐过他三弟,卖冰果要喊别不好意思。这话我没必要往心里去,只当耳旁风。我肯陪我三舅走一天,就是惦记多吃几串儿冰棍。听说有的大孩子卖一夏天冰棍能挣一辆自行车,新车骑在路上,很牛气。自行车总得旧,车子崭新,但锃亮的车圈很快锈蚀,前程终归暗淡。我三舅推车看前面几步远处,我俩嘴各自闭牢,只允许气儿出入鼻孔。冰果卖出一根还是两根甚至一根没卖,我实在记不清,化了的冰果吃到嘴没有也没印象。我姑家表妹豪气,去我姑家,表妹带我到镇上批发两大袋冰果,冰果店的门脸儿上未见“国营”二字。冰果几乎没花样,冰凉棒硬就行,拎到我姑家吃个够。
  大人不仅问是不是国营冰果,还讲价。国营冰果好卖,都拿私人冰果店当小作坊一个,似乎感觉小作坊还一个个偷偷摸摸在开。一个卖冰果的小子,身上的半截袖花哨,喊声阴柔,他来过我住的村子几次。记住他的怪动静,“国营冰果”往身体里凉的时日消失。河流向前流顺理成章,想不到某一天它干涸断流。县里正街马路牙子儿上摆有一台冰柜,冰柜旁一个老太太默不作声,有意无意打量行人。冰柜上有白色的“雪糕”二字,这个大家伙是漆有“国营冰果”几字的木箱子六个大不止。
  
  
  
  
  看电影
  
  
  
  
  
  我老舅还没成家,能骑自行车到处瞎跑。快晚上时,我老舅骑车来了,是从三十里外我姥家来的。骑几里土道,颠簸几里土路,但颠簸是在祝他的兴。经过他们镇上,路边的电影院老舅扫几眼,海报上还是老片儿。老舅扒拉饭,眼中闪光,我嘴里动着,听我老舅对我妈说吃完饭要到县里看电影。老舅说他要看《太极神功》,我上小学,心里面开打,想着老舅的自行车后面驼上我,就当驼个包儿,累不着他。我老舅吃完饭飞车而去,我没说出想要和老舅看电影的事。
  邻居女人说她在沈阳的电影院看过《武当》,片儿到小县城来放得等。邻居女人的男人是机关的司机,我想他们到沈阳看场电影很方便。邻居女人的房子卖掉,新邻居家的二儿子是小青年,他说他看《鹰爪铁布衫》里面有“气门”什么的,又说掏裆掐碎睾丸的镜头用捏鸡蛋的镜头代替。心痒,没法跑进电影院被挠挠。
  父母晚上没吵架,我上初中白天路过县里的电影院,看见有新片上演。拿出物理书,假装屋里屋外来回走背书,到一定火候,我这个样儿被母亲看得差不多了,就张嘴说我想上县里看电影。我妈用两个字就灭了我刚生起的火。心凉,猫进自己的屋凉彻底。晚上我妈我爸吵到一定时候,我看机会来了,装出不可忍受的样儿,到我妈跟前,这时我爸坐在西屋的炕沿儿上低头抽烟,我妈站在外屋地儿,我说我出去,我妈没多问。兜里揣块八角钱奔出家门,愈走远,身后的,甩得愈干净。晚上天黑不愿骑自行车,轻松走几里,感应着县里电影院辐射过来的磁力,行进在夜路上,我比金属轻。电影院里,我被电影占有两小时,往回走夜色沉滞,仿佛刻意来阻碍。骨骼在身体里变硬,金属一样。
  面皮白净的青年跷二郎腿,穿皮凉鞋没穿袜子,他在电影公司的院里摆扑克玩。他问我的话比他手里的扑克轻,另一个白脸在电影院的办公室训问我等逃票的几个人。《少林寺》热演,四毛五一张票,一帮人想占便宜,白看电影,绕道厕所走侧门已有几批人成功。偷跑出来,兜里没钱,着急看上电影,随逃票的一干人往里混。逮着带到影院办公室训问。逃票的大人皮了儿,满不在乎。几个小孩害怕,我想我是遭遇了一场灾难。他们说要找学校,我害怕了一段时间,不见有动静,也就安下心来。
  单位同事的老丈人到单位闲坐,他曾是县电影公司的经理,说起以前电影的事最后沮丧:一夜之间,盘锦电视台放《射雕英雄传》,五集连放,第二天没人看电影了。说出这些,他似有心不甘,东山再起,他眼光暗淡,连眼里的灰烬都凉了多年。
  城郊电影院都可满座时,县里的老电影院还没改成戏剧院。两次看《红牡丹》,父亲领我和我妈进城郊电影院看两次这个电影。我乐意看两遍,估计我爸爱看片中女主角,里面的歌儿我更乐听。小学时演节目,一个男同学唱《牡丹之歌》,我还爱听。那个小个同学《牡丹之歌》唱得好,最终人还是没混出名堂。在县里的老电影院和父亲看银幕上有人宰海龟喝血,片中曲是朱明瑛唱的。歌声于我心里开阔,心里种上东西,发芽生长开始繁茂。
  大我两岁的郭姓孩子说旅客戴手铐,我挺纳闷,谜在心里想往开解。村上放关于这个的电影,情节我搞不清,后来看小人书知道那个电影里戴手铐的男主角叫王杰。里面的歌儿继续往我心里种东西,长势不错,听到那旋律我就有情绪。村上放唱戏的电影,银幕前后人满满的。看着看着我睡在我妈怀里,抱回家头沾枕头一下睡着。能跑出去玩时,一个人看露天电影,一大块白布死在两根粗竹竿子上,直到放映机起身,白布才活络开来。风鼓荡,白布上面的人走形,我细听放映机转动的声响,身体里有得是惬意。
  打开电视,看电影。电影如今凑合看。
  
  
  
  
  
  一九八零年某天,坐在箱柜前的老姑父
  
  
  
  
  
  
  
  老式箱柜装包裹衣物,下面四个角垫木块,地面返潮,啥好木料也架不住潮湿的侵蚀。坐炕沿儿,看老姑父从嘴里往出送话儿,他的话儿柔润,还未生棱角,这与多年后他时而憋出的言辞判若云泥。老姑父斜身坐在箱柜前的木凳上,胳膊没往柜上拄。柜面上有一本《中医学》,浅蓝色,皮儿厚书厚。风没从窗户闯进屋,去翻动那本书。《中医学》合紧,平躺,有一副不想随意让人翻看的样子。
  一九八零年的某天,我老姑父闲坐箱柜前,没出去给人打针看病。这之后,他闲暇的时日往起摞,直到摞成老高一堆。这么一大堆东西把他往垮压,想挪挪不动。
  身上挎的出诊箱是我老姑父的几分之一,背在他身上凸显着箱子的大。小记子大箱子,但箱子不是我老姑父身上的累赘。药箱子被迫放下,我老姑父当不成本村的赤脚医生,他觉得身体和闲置的药箱子一样空。另一个人动用何种手段顶了他的差事,我老姑父不多问多想。一九八零年的某天,他惬意地坐在家中的箱柜前,还是本村唯一的赤脚医生,身前身后事没必要费心思。我老姑父进别人家看病打针,好话客气话感激话迎来送去,还有那些目光,令他体内叫做自尊的东西倍受滋养。滋养到一定时候,这使一九八零年的某天,坐在箱柜前的我老姑父略显超然。我老姑父当时稳坐于实木板凳上,正慈心善面,目光所及之物,似乎即将皆为众生。我老姑父被自我感觉笼罩,眼光掠过我,窗外有无限的高远之处,不仅仅限于天空。以后,沮丧裹紧我老姑父时,自有他不愿承受的跌落,他没能力开药店开诊所做买卖,体面的差事想谋谋不到。我爸的话有得叨咕了:当初就没看好他!当初,我爹不同意我老姑和他搞对象。
  一九八零年的某天,我老姑父坐在自家的箱柜前,沉溺光阴里。走家窜户,打针看病抓药,我老姑父享用的抒情小曲不少。镊子剪子玻璃针管在铝制器皿盒子里碰撞,发出的声响儿给我老姑父的耳膜搔痒,并舒服进身体深处。我老姑父用镊子敲掉菲薄的玻璃药水瓶的头儿,只一下,好像巧劲儿寸劲儿他一想用就来,敲第二下既是自己侮辱自己。他为自己的这个洒脱动作得意,接下来用玻璃针管顺畅地吸光药水。玻璃针管举高,眼光瞄上去,向上看时,我老姑父不只是看针管里的药水有无气泡,他甚至妄想一下自己的身体能达到某个高度。
  冬天,我倒满一搪瓷缸子热水,拿玻璃针管抽水玩儿。针管是我爹从我老姑父那新要的,舍没舍脸我管不着,只顾玩痛快。玻璃针管抽热水抽炸了,我爸也不能拿几岁的小孩如之何。我奶我姑我老姑父都在跟前儿。我爸烦劳我爹再要,不过针管玩炸了吓我一跳。我老姑父不以为然,一脸平静,父亲有动怒想发作又不好发作的意思。
  我老姑父在一九八零年的某天闲坐,身旁两个老式箱柜上摆放一本《中医学》,等我老姑父拿起它,它才打开。我老姑父翻几下放下,我耳朵里进来我老姑父温润的声音。箱柜上的东西各有各的位置,它们想不到自己最后被没有理由地挪窝。我老姑父一家搬到新地方,处境并不妙。好在一九八零年某日之前的很多时日以及一九八零年某日之后的不少时日有他好日子过。好在一九八零年的某日,他在自家的箱柜前优雅地坐过。一九八零年的某日,天不冷不热,天晴,风老实没在外头儿折腾。不知魏晋,难得我老姑父气定神闲地和我说两句话。我老姑父搬家后打更捡破烂儿,话在他嘴里是奢侈品。一九八零年的某天前,他在自家的老屋炕上亲过他几岁儿子的小脚丫,子承父业,那是我老姑父当时最低的想法。二十年后,他为五百块钱哭过为儿子哭过。父亲通过一个远亲想为我老姑父的儿子谋一个差事,名额有限,时间紧。那远亲的儿子算一个,还差一个。半夜父亲雇三轮车到几十里外我老姑父家,问我老姑父他家孩子愿不愿意到市里某个大地方谋个差事干。我老姑父一家一时被我爹说动,第二天,一行五人包括我坐车进市里。在市里倒公交,我老姑父买四张票,差一张没买。那个远亲拿话损我老姑父,说他脑袋进水了,连票都买不对。我老姑父低眉顺眼,在座上沉默。没脾气,似乎损他的话能三下五除二地把他挤压到扁到不能扁小到不能小。到那个大地方安顿下来,交五百块钱押金,没过几天,我老姑父的儿子不愿呆了跑回家。五百块钱白瞎了,父亲去我老姑父家问问他儿子为啥没干两天就往回跑。回来说,我老姑父不说话,眼泪有得是掉。
  一九八零年的某天,我老姑父闲坐家中,眼里神情安闲,看长了,目光中似有飘逸。我老姑父给人打针看病,瞅别人发愁痛苦感激流泪。
  我老姑父他哥家条件不错,我叔酒喝高,红头胀脸地说过我老姑父一家穷成王八犊子样也没人管。我老姑父老姑大姑大姑父我爸我妈我在场,我老姑父不吭声,目光像根根早已被扭弯磨秃,再无法硬挺,绝不会像一九八零年的某天,他坐在自家的箱柜前,目光掠过我,望向屋外。那日,我坐在炕沿儿上,瞅近在眼前的我老姑父。现在回想,他那日某时坐成一尊塑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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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男-离线 水镜门生
(虾仁生煎)

许国公
河北东路经略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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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国(正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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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 52409
注册 2005-11-4
来自 五谷轮回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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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 20:55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很有些怀旧味道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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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男-离线 悼红狐

白衣伯爵光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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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 21:08 资料 主页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遥远的事儿,没经历过都。

看了这文突然发现我写那些脱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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