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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意志死亡
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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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3
#1
发表于 2008-11-27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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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志死亡
“怎么样,现在可以把事情的经过清楚地说一下了吧。”这样说着,中年警官端起了茶杯,隔着杯里热腾腾的水汽对我露出了笑脸。这张脸看上去很眼熟,但我实在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的脑子已经被下午那件发生在眼前的离奇事件搞得一团糟了。
坐在一旁的小警察很不耐烦地摊开了笔记本,露出了空白的一页,在此之前的几页恐怕都记满了我之前断断续续说出的毫无逻辑的东西吧。这真的是很抱歉,我并不是要隐瞒什么,完全是因为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本来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就像这个秋天里阳光充沛的午后一样普通,但离奇的结局却一下子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要比坐在面前的两个警察更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于是我反复地回想和复述所有发生过的细节,有些东西是临时想起再补充到原来的证词当中的,这使我所说的那些话毫无章法,也理所当然地为那个年轻警察的记录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幸好,这位看上去有些面熟的中年警官考虑得很周到,他招呼搭档到室外吸烟,留下我在房间里一边喝点有助于安神的热茶,一边好好整理凌乱不堪的思绪。这样我才能完整地、清晰地说一说今天下午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
就像我所说的,这是一个普通的秋日下午,暖洋洋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到铺着干净桌布的餐桌上。抛开枯燥繁琐的工作来到这个安宁舒适的地方,和多年不见的故友喝上几杯,再借着酒劲拍拍桌子、发发牢骚,这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位老朋友的身份显赫得多少会让人有那么一些自卑,不过好在我天生乐观,而且也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吃白食机会的人……总之,我对这个下午的安排非常满意。
在这间餐厅工作的人大概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一位坐着豪华跑车的客人会进来这样寒酸的店里用餐吧?这就是我这位老友的独到之处了:贵为全省首屈一指企业里挑梁的骨干,他却还像以前那样务实,依然不愿意摆架子。这次为了在外出考察时顺路来拜访下我这个多年不见的旧识,他特意选出了这样一家清静的小店。在就座时他也没像其他所谓的企业家那样把司机赶到角落里的小桌子上去,而是随和地招呼司机一起坐下,让那个看起来很爱说话的年轻人也加入到聊天当中。
尽管分别了很多年,经历也不尽相同,但我们这两个志趣相当的人还是聊得很投机。因为还要开车,我匆匆喝下几杯酒后就和他的司机一样捧起饮料桶,只有心情愉快的他始终一杯杯地灌着啤酒。虽有一桌子精致可口的菜肴摆在面前,但最下酒的还是他这十几年来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得来的见闻,在说到尽兴的地方,我和他都会很夸张的一拍桌子,再异口同声地说一句“痛快痛快!当浮一大白!”这最早还是我们当年在学生公寓里摸黑喝酒养成的习惯呢,记得当时这么使劲一拍,很容易就会把花生米拍碎了,要不就是把盛在暖瓶盖里的酒碰洒了,少不得会引起一场争吵。想到一幕幕往事的情景,我和他相视大笑。
开车的小伙子显然是不甘心受到冷落,本来嘛,他这种大人物身边的司机向来都是被前呼后拥惯了的,但他苦于无法融入我们叙旧的语境当中,于是就只好以介绍我那老朋友最近的状况为契机,把餐桌上的话题引向他熟悉的方面。于是我才知道,原来坐在我身边这位文雅睿智的商场儒将同时还是个运动健将,尤其酷爱登山。在闲暇的时候,他没有把精力和金钱花费在高尔夫球场或洗浴中心上,而是顽强地凭借体力和毅力去对抗与征服自然界鬼斧神工造就的崇山峻岭。
登山,这可真是了不起哦。我记得在哪里看过一份数据,说是现代人有91%都患有恐高症。其实仔细想一想,这个数据也挺合理的,就算是没有那种很严重的眩晕、恶心症状,但正常人站在高处也会“居安思危”,担心可能会掉下去发生危险吧,对安全的需要本就是人的基本需要么。像我,擦玻璃时把身子探出二楼窗台都会心跳加速,这不也是很正常的嘛。可这位老朋友竟然会有睥睨高山的勇气,这实在不能不让我对其刮目相看了。
于是,我开始热情称赞他的胆量,司机也不失时机地开始溜须拍马。不过这位老友的头脑还没有被酒精冲昏,他对耳边的这些赞誉之词表现得十分冷淡,还很认真地挥起手,制止我和司机继续说下去。然后他有些兴奋地说了一番话。在当时,我的注意力主要在一些精致的小菜上,没能注意他在说话时的神色,现在回想起来是非常遗憾的。
“你们别瞎说,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爬山么?我那是在找感觉,在找被逼着往上爬的感觉啊。我跟你说啊……”感到他的视线转了过来,我连忙放下筷子,含糊地点了点头。
“我也怕高啊,谁能不怕呢?有人统计,90%以上的人都有恐高症的!”瞧,我们这才叫知交好友,连手头掌握的资料都一样。
“但是你知道么,我在公司里面,还有在整个行业里面,我受到的压力比恐高症严重多了。我们那个企业本身就先天不足,这一点,他都知道……”他指了指司机,看得出现在酒精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他的话多的有些不自然了。他这时说的几句话我就无需重复了吧,无论是什么身份,在酒后发牢骚时说的都是差不多的,无非是自己要承受如何如何巨大的压力、要从庸才中脱颖而出如何如何困难,只是眼前这个人确实有实绩来支撑自己的豪言壮语,让他的话听起来可信得多。大体的意思就是说,他被事业所迫,必须硬着头皮爬上一个又一个高度,所以他也就干脆也在现实生活中开始了登山运动。
当时我突然眼前一亮:这不是个不错的成功典范么?用现实的登山来磨练自身的意志品质,然后在工作中征服一个又一个目标,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具有实践性的通向成功的方法吧?嗯,要是有机会以后倒可以介绍我的一些朋友采访一下这位成功人士,也许能给开创出一门“登山成功学”也说不定呢。
我的老朋友却没有像我那样开始盆算以后的事情,他开始回忆往事了。他说:“我从小就怕高,我上小学时都不敢玩打秋千……你别笑了。对了,我那时还在高处摔下来过呢。我以前都没跟你讲过这件事吧,今天算你运气好,我说给你听听。”
“这算什么好运气?你又不是告诉我哪支股票能涨。”在开了这个并不好笑的玩笑以后,我开始认真听他讲小时候的事情。
“北方天冷,冬天要烧暖气。我们学校地方太小,只能把煤堆在操场里,好几车煤堆在一起,差不多能有一层楼那么高,就像小山一样。操场本来就不大,我们小孩就干脆爬到煤堆上去玩。而一下雪,整个煤堆都被雪盖得严严实实的,雪化了以后就在煤堆的坡上冻出了一片片的冰……”我也是北方人,这样的情景并不难想象。
“我们孩子就把煤堆当作是滑雪道,每天都从缓坡爬上去,再从陡坡的冰上滑下来,全校的孩子都排着对玩这种游戏。可对我来说,那个不是滑雪道,而是滑梯——因为我怕高,不敢站着滑,每次都是坐着滑下去,就是这样有时还会因为控制不了平衡打着转摔出去……”
“好了,别笑了,有一次我可真的摔得很惨。因为我每次都那么坐着滑下去,所以别的人都笑我,别的班的人看到也有笑的,我们的班长就觉得这样我丢了全班的脸,他就让我也站着滑,可是我不敢啊。结果后来有一次班长趁我不注意,把我从冰面上直接推了下去!那次我可真是站着滑下去的,可没划出多远我就失去平衡摔倒了,头和后背重重地砸到冰面上!”
“……别紧张,别紧张,现在当然没事了,要不然我也不能坐在这里了。当时我只觉得后背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推,一点也没感到疼。我爬起来,看到同学们在我身边远远围成一圈,全都是一脸的惊慌失措。当时我想要用和高年级孩子学来的脏话骂班长,可是我无论怎么使劲,都说不出话来……然后不知怎么的眼前的东西就都转起来了,我自己的身体也转了起来,细碎的雪花不停地蹭着我的脸,我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但好像还能看见一道暖暖的阳光从头顶直照下来,身上觉得很轻,很舒服……直到我被一阵摇晃惊醒,我才发现我被同学们抱了起来。后来听他们说,原来我站起来以后就一直口吐白沫,脚下一滑又摔倒了,在雪地里打了个滚。”
“你能想象么,当时那种身体很轻很轻的感觉,一道阳光在头顶上只照耀你一个人,非常舒服,非常满足,怎么说呢,就好像是,好像是人已经死了,灵魂出壳的感觉。说不定,我在当时真的死了呢……”这段梦呓式的话我永远不能忘记,因为这就是那位老朋友人生中的最后一段话。我看见,他的脸上现出了那种很舒服很满足的神情,但他的上身却无力地垂了下来——以一个很不自然的角度垂了下来,那就活像是一本翻开的书慢慢被合上一样。
最终这本记载着“登山成功学”的教科书并没能完全合上。我和司机还没来得及意识到情况不对,我老朋友的脖子就落向了他右手里面刀尖冲上的餐刀。和松垮的身体不同,他握着刀的手却像岩石一样坚定,结果锋利的刀尖直刺入咽喉。刀尖刺入、鲜血喷涌,可那张正对着我的脸上却始终挂着看上去很舒服的表情。我和司机都吓呆了,任由那把刀一点一点地切入颈部……直到它们两者之间最终达成一个可怕的平衡,餐桌上厚厚的台布已经被鲜血淹没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我尽量回想起当时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估计隔壁那个司机的口供里也不外乎就是这些内容。警方迟早会消除对我们两个目击者的怀疑,这点倒是不用担心,但我自己也想为这起离奇的事件找到一个能说得通的解释。可能像刚才那样一个人静静地思考确实对思维是有所帮助,在我这次重新复述案情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你依然认为死者是自杀么?”小警察放下笔,眼神和语气中都透着一股不耐烦。不过我的态度显然还要比他更加无理,为了紧紧抓住在头脑中闪过的那道灵光,我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对于这件事,我有一个想法,请让我说说看……”我虽然能清楚地看到中年警官做手势制止了有点坐不住的小警察,但此时我甚至无暇对他表示感谢,只能集中所有精力追逐着那稍纵即逝的灵感,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起自己的看法。
有这么一个小故事大家可能也听过,一个传令兵穿越火线把军情报知拿破仑,拿破仑看见传令兵浑身流血就问他是不是受伤了,而那个传令兵却回答说“不,我已经死了”,然后就从马背上栽下来断了气。这个小故事所说的是意志对死亡的延迟、或者说抑制作用,只要意志足够坚强,致命的伤害也无法发挥作用。无独有偶,《庄子》当中也说过醉酒的人从马车上摔下去,因为精神专注,所以摔得再重也不会死。这个道理并不能说是无稽之谈,像我就曾听说有人在乘坐火车时高谈阔论,不小心将手臂伸到车窗外,结果在错车时那手臂被齐根削落,但那个夸夸其谈的伤者直到很久后才注意到自己受伤了,此后才觉得剧痛难忍。这不也说明意志对伤痛确实具有压抑的功效么?
而我那位老朋友,他在人生最后所说的那些话恐怕一点都没说错,在那次他重重摔在冰上的时候,他可能就因为头部的撞击“真的死了”。还有,他那种朝着我慢慢倒下来的不自然姿势……说不定他的脊柱也在当时断裂了!对于一个已经死去、没有知觉的人来说,刀锋刺入喉咙自然不会有什么痛苦,也当然就没有挣扎和惨叫,有的只是满脸的安详。
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一个人具有那么强的意志力压抑着死亡的冲动,一直健健康康地生活了二十多年,那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是什么让他有了如此强大的意志力,今天一杯一杯的酒精麻醉终于让他的精神松弛下来,从而导致了这样的悲剧。对了,对一个本该在童年时就不幸夭折的人来说,这还不能说是什么悲剧吧……
说完话以后,我长吁了一口气。可室内的气氛却凝重了很多,只见小警察的头歪的更厉害了,就连中年警官一向和善的目光也变得冰冷起来。“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和其他时候的语调相比,中年警官这已经是在挖苦了,而接下来他走近几步边拍桌子边说的一句话就可以说是在咆哮:“你觉得二十年的致命旧伤重新发作,这样的事情可能么?”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事情就在眼前发生,也不由人不信了……”虽然话说的很不硬气,但我已经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以为也不可能有更好的解释了。“其实我们每一个人也是一样,以前受过伤、或者患过病的地方,现在如果想起来,还是会有不适的感觉,您说难道不是么?”
我还想继续为自己的结论寻找论据支持,但我突然发现中年警官的神色有些不对头。他先是眉头微微挑动,然后双眉紧紧绞在一起,没等我看清他的眼神有什么变化,他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向后靠在桌子上,双手牢牢地捂住心口。
小警察连忙过来搀扶年长的同事,我也想过去帮忙却被制止了。中年警官脸上毫无生气,吃力地用手指了指我说:“他说的是真的,我信了……”话音未落,一道血柱从他的手指缝中激射而出。
我终于想起我到底在哪里见到过这位中年警官了,怪不得我会觉得眼熟,他就是半年前不顾前胸被刺、奋力擒拿持刀歹徒的英雄,那一阵子报纸上的头版头条都是他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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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方二 于 2008-11-28 07:3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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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7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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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把餐桌上的话题印象他熟悉的方面
教主的错别字
教主的小说都有浓浓的和风~~~~~其实我觉得这小说倒是很适合放到我思讨论
话说潘石屹和张朝阳貌似都很喜欢登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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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正了
和风,还浓浓的么……本来我是想学哥特小说的结构啊
最近都是每周值宿的那天写东西……写这种东西听着办公楼内午夜的铃声,那种感觉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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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方二 于 2008-11-28 07:4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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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_Artem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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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8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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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8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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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4 Z_Artemis 的帖子
方教主,就是那个跟黑三儿打架的,造老赵家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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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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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写得不错。。
但悬念不够。。主题太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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