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结荡寇志整合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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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7 03:03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二十八回  打江陵杜壆奋威 战公安李懹殉义



须知这口谕之事,亦假亦真,原本难辨真伪。若立得不是那个人时,任凭杜壆怎说,众人也不相信。他却说出“宋公明”三个字来。正所谓一拍即合,无人不喜,都来祝贺宋江。李助喜道:“头领前日托辞,说武王并无遗命,不敢僭越。如今却名正言顺,那两件事,我等也不须再依从了。便请头领即刻改元称尊,继任楚王。”众人大喜。刘唐道:“可惜那铁牛不在此处。”縻貹问道:“怎地?”刘唐便学了李逵模样,道:“哥哥休说做淮西楚王,便做个大宋皇帝,也肯!”众人都笑出来。

怎料宋江道:“蒙武王不弃,留遗命于我。只是我来淮西时日尚浅,委实难以服众。不如还是权居此位罢。”李助道:“头领说哪里话来。这里诸位,皆是心甘情愿扶头领为主。事不过三,头领已辞了两次,今次莫要再推辞了。”宋江正欲再说。却见杜壆走过去,把丈八蛇矛提起,道:“大王遗命,便是圣旨。今日如有不依从者,便刺他一个透明窟窿。若头领不依,也是此样。”宋江没奈何,只得依从。李助便再请宋江称尊。宋江道:“服丧之期未满,理应万事从简。何况大敌当前,还是尽早商议如何为先王报仇罢。”众皆称是。宋江道:“诸位便随我入帐。”

几个机密头领便重入中军帐。屏去左右,宋江道:“有一件事,不得不教诸位得知。昔日我梁山兄弟三十余人逃出汴京,却未尽数来此。李丞相、縻将军也曾为此责备于我。”李助、縻貹都道莫怪。宋江遂将遍地开花,及裴宣据洞庭之事向众人说出,道:“非是宋江存心欺瞒,也是当时有几个兄弟,不愿寄人篱下。吴学究只得顺水推舟,做了这番谋划。宋江如今既为淮西之主,理应与诸位推心置腹。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却不敢教太多人知晓。”李助道:“好个宋公明,却把我等骗得好苦。”又叹道:“只如此,才是做大事之人。”众人然之。

吴用起身道:“如今裴宣等八个弟兄,在洞庭君山闯出事业。那里却又与此处毗邻。若我说,与其孤注一掷,倒不如举军退入洞庭之中,借八百里湖水阻住陈希真。休养生息,以图东山再起。”李助、刘敏、左谋皆称是,众武将却不说话。宋江道:“学究此言差矣。如今敌我两方实力相若,我又得洞庭支援,无粮草之忧。不如率儿郎们与陈希真决一死战。纵使不幸落败,仍有洞庭这条后路可走。倘若苍天佑我,一战成功,不仅淮西可复,就势直捣东京,也未可知。”又道:“休说如此。即便无洞庭这支人马,胜算不足一成,也是报仇为上。”

李懹、縻貹、谢宇、杜壆几个听了宋江这话,皆欢欣鼓舞,连声称好。杜壆道:“头领这几句直中杜某心坎,早日报先王之仇,才是心愿。”李懹道:“官军前次侥幸赚取荆南,在下本就不服。若论官军本事,沮水便是样例。”吴用道:“既是兄长、诸位都如此说,我也不再多言。便与官军一战罢。”李助道:“吴学究本领,决不在陈希真、史谷恭之下,今次公安之战,还是由学究定计。”吴用遂将昨夜与宋江之谋划托出,众皆称妙。左谋道:“公安这里也有不少水军,不如一并调去洞庭罢。”吴用道:“如此调度,难免动静太大。倒不如只教五个水军将领南下。”左谋点头。于是张横、张顺、闻人世崇、胡俊、胡显五人南下洞庭,助三阮整备船只,以便接应楚军。

是以宋江入淮西,不及一年,便把一干猛将,数万精兵尽收囊中。却不愿再称楚王,只自称淮西王。

不及半月,却有智多星吴用之子吴为,小李广花荣之子花逢春,从梁山千里来投。原来梁山一百八筹好汉,留有子嗣者,亦不在少数。只是去岁梁山破亡之际,玉石俱焚,众家老小存亡未卜。故而宣、郝、单、魏四将涉险山东,除却重整旧部外,便是要寻得关胜之子关铃下落。幸而吴为、花逢春两个,较众好汉之子略为年长,早于徐槐合围梁山之前,便随父从军,于新泰驻守。其后吴用潜回梁山之时,吴为、花逢春仍留守新泰。直至新泰城破,花荣丧于陈丽卿之手,二小将亦不知所踪。直至今日,方才与众人相聚。宋江大喜,便设宴为二人洗尘。吴用吴为父子重逢,自不必说。只是众好汉见了花逢春,便不由得想起花荣来,皆咬牙切齿,誓要斩了那陈丽卿报仇。淮西诸将念及王庆之死,自然同仇敌忾。于是淮西大军七万,在公安摩拳擦掌,只待决战。

八月,朝廷颁下旨来,擢升罗戬为团练使,督三峡两岸诸州军马,高鉴仍官拜河南府尹,督西京,其余宛州、山南、南丰、云安、东川、安德新任太守亦陆续到任。至于猿臂、蒙阴、泾原三路将佐,则有待平定公安之后,量功加官进爵。同时恢复诸镇旧称,至此荆南称江陵、山南称襄阳、南丰称西城、安德称夷陵、东川称清江。《结荡寇志》此后亦如此称呼。

刘锜便率领西城、房州左近泾原军、及降将舒继明,沿宛州、襄阳一线南下江陵。那召忻伤势,亦告痊愈,也带了妻女,随刘锜一路南下。

那吴玠、吴璘兄弟得了朝廷旨意,亦于云安与罗戬作别,沿江东下,于江陵取齐。临别前夜,罗戬设下私宴,再谢吴玠兄弟解围之恩。酒筵之上,吴玠叹道:“昔日王庆发迹房州,应先夺西城、清江,进取云安,全据川口,进而攻占两川,割地称王。若如此,朝廷征剿,势必大费周章。”罗戬道:“惜乎此人鼠目寸光。只顾攻取河南府、江陵府这般重镇,便是舍本逐末了。”吴玠道:“是以团练总督川口防务,日后更要加倍小心。”罗戬点头称是。吴璘道:“我曾闻蜀道之难,今日见之,果然名副其实。遥想公孙述、刘禅、李势、谯纵、王衍、孟昶得如此天险,却不能保守,真愚钝之人也。”吴玠道:“我若能将兵十万保守蜀中,纵他举天下之兵来攻,亦不能撼我分毫。”罗戬笑道:“贤仲昆似有犯忌之语。”吴玠、吴璘亦笑。三人畅饮,尽欢而散。

十日后,猿臂、蒙阴、泾原三路大军近十万,汇集江陵。陈希真率史谷恭、栾廷玉、栾廷芳、陈丽卿,设宴为刘锜、吴玠、吴璘、舒继明、召忻、高梁、苟桓、真祥麟、范成龙诸路将军接风。宴罢,众人都到江陵府衙大堂之上,相商攻取公安之策。只有降将舒继明,不愿与淮西诸将交手,自去襄阳催促军粮了。

召忻道:“淮西虽平,然贼人残党、余孽七八万众纠集于公安,仍然不可小窥。”众人然之。希真笑道:“休说七八万。纵有五十万贼军,我亦可稳操胜券。”刘锜问道:“莫非经略早有攻取之策了。”丽卿嘴快,便将周天火符一事说出。众人大喜。史谷恭道:“我再佐以一番调度,今次可得全胜。”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阵图,与众将布置了一番。史谷恭又道:“只是北面纪山仍为贼人所据,却不得不防。”召忻道:“数月来在床养伤,异常烦闷。便由我夫妇率一队人马,先将纪山取来,免除后顾之忧,如何?”史谷恭道:“纪山易守难攻,人马又不多,是以不乏粮草,不怕围困。”陈希真道:“贼人之中也有多智之人。来日我军南下,纪山人马,想必要来偷袭江陵。我只需在纪山左近设下埋伏,便可全歼纪山贼兵。”史谷恭点头。陈希真便点真祥麟、范成龙二将,率一万官军去纪山埋伏。众人计议已定。陈希真便教人去公安那边下了战书,相期三日后决战。

当夜,召忻夫妇便到史谷恭帐中探视,以询问荆南战况并史谷恭遭擒、遇救一事。史谷恭便将狱中结识萧嘉穗一事说出。召忻夫妇才知萧嘉穗于荆南狱中,早在宋江分兵出城之日,便巧使掉包之计,将史谷恭救出大牢。之后谋划赚取荆南,却是史谷恭的计策了。召忻道:“那位萧英雄侠肝义胆,更兼机敏过人。日后若有缘相见,定当再谢。”史谷恭点头称是,却露出敬佩之色,叹道:“观此人志向,倒正是我辈中人。今次事了,我便当真归隐,不再理会俗事了。”召忻道:“我夫妇亦有此意。”正在此时,一人踱步入帐,笑道:“好个闲云野鹤的世外高人,倒把我这出家人比了下去。”召忻见了陈希真,亦笑道:“道子兄亦是此道中人,不随我等功成身退么?”希真道:“若不为了斩尽这班邪魔,八年前我便应遁入深山,修炼正果了。今次若竞全功,早晚也要辞了经略一职,烟霞作伴,猿鹤为邻。”众人又说了一回,各自散去。

宣和四年八月二十日,大宋军、淮西军于江陵、公安决战!

只说公安城中,点起三路大军。左一路:主将縻貹,参军刘敏,率一万五千人马,副将六员,贺吉、耿文、薛赞、鲁成、季三思、倪慑。右一路:主将谢宇,参军左谋,率一万五千人马,副将六员,柳元、潘忠、刘以敬、上官义、阙翥、翁飞。中路由宋江亲自率领,参军李助,人马两万五千,副将六员,杜壆、马勥、马劲、黄信、燕顺、欧鹏。吴用则率两万淮西军坐镇公安,副将五员,李懹、刘唐、鲍旭、吴为、花逢春。还有李助之子李惇,早一日便匹马前往纪山,襄助袁朗、滕戣、滕戡三将去了。

排布停当,宋江便命人点号炮出城。谁知四座号炮中,一座无故炸裂,一座无缘哑火,前后只得两声炮响,众将都不爽快。吴用急谏道:“此战断乎不利,还请诸位三思。”宋江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吴用道:“上天示警,岂能置之不理?”李懹劝道:“陈希真法术玄妙,史谷恭阵图精熟,却决计料不到我有这冲天梯,方圆百里事物,一览无余。纵有伏兵、陷阱,我等亦可应变。”李助道:“懹儿所言极是,军师勿忧。”吴用无可奈何,只好作罢。

原来吴用虽数次败于刘慧娘之手,却也从那女诸葛处学了一些本事。此一法唤做冲天梯,便是由那刘慧娘飞楼变化而来。乃是于大云梯之上再竖一座小云梯,小云梯之上再起一座飞楼。飞楼上之人可离地百丈有余,观百里之事,再以各色烟火指挥全军进退。就连北面纪山、东南油江口之淮西军,与这冲天梯之间,彼此也看的分明。只是烟火号令繁杂,淮西军中,只有吴用、李助、李懹、李惇、刘敏、左谋六个习得。吴用今次在公安秘密建造此楼,其实不为夺取江陵,他只要万无一失,全师而退。

三路大军出城之后,吴用即传令四门严守,刘唐、鲍旭两人则巡视于城墙之上。那吴用便教人将冲天梯架起,自己亲自登梯督战。谁知他自从号炮示警之后,始终忐忑不安,总觉今番布置之中,似有一处脱卯,却一时间想不出,心乱下一脚踏空,险些摔下梯来。李懹急忙上梯扶住吴用,道:“军师气色不佳,不如先下来歇息。”吴用道:“我若不上梯,何人主持全局?”李懹道:“我亦识得烟花号令,便由我替军师上去。”吴用缓缓点头,忽道:“纪山这支人马,必然在官军算计之内。我本欲教袁朗、滕戣、滕戡三将,趁乱偷袭江陵。如今细想来,纪山左近怕有埋伏。你上梯之后,务必用千里镜仔细查看纪山一带,若有伏兵,便举烟火告知袁朗。”李懹点头应允,遂迈步登梯,直至小云梯顶端。二十个军士早在上面等着,只待李懹在飞楼上坐稳,拽动绳索;楼内也有四个军士,搅起桦车,那飞楼便冲天而起。

再说淮西三路大军齐出公安,向北杀去。那边江陵城中,官军亦作三路,左、中、右向南杀来。且不理会左、右两路,单说南北中路两军,狭路相逢。各自用强弓劲弩射住阵脚。两阵对圆,宋江拍马上前搭话。北军阵中,却是苟桓提刀而出。那苟桓见了宋江,拱手道:“我这一生,本来只佩服张、云、陈三个人。如今却多了一个,便是你及时雨宋公明。”宋江笑道:“愿闻其详。”苟桓道:“你一入淮西,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教那一干猛将俯首帖耳,甘心供你驱策。只是可惜。”宋江道:“可惜甚么。”苟桓道:“可惜你空有万般诡诈权谋,却无真才实料。那些人跟了你,早晚落得如那梁山七十二人一般下场。”宋江转怒,道:“哪位兄弟替我前去,擒了那厮。”

身旁杜壆道:“杜某今日愿显手段,斩下苟桓首级,为我淮西大军祭旗。”说罢骤马提矛出阵。苟桓见了杜壆,道:“久闻杜蛇矛本领,令召氏夫妇称赞不已。今日便来讨教一二。”也纵马舞刀,直入两军阵中。二人刀矛并举,酣战三十回合。苟桓力气不佳,拨马败走。杜壆哪里肯舍?正欲追赶时,官军阵中旗门开处,一员女将跃马提枪而出。杜壆见了,怒发冲冠,不去理会苟桓,反骤马向那女将杀去。此女自然便是那女飞卫了。希真知他射死王庆,被淮西诸将恨之入骨,便教他坐镇中路,相机而动,诱宋江大军深入。果然杜壆见了丽卿,即如疯虎一般,拚命扑来。二人交马才及十合,丽卿右臂伤势初愈,力道不足。拖了枪,望官军阵中便走。杜壆不顾生死,在丽卿身后紧追不舍。

宋江大惊,便欲驱动全军向北掩杀。李助急劝:“须防有诈,速鸣金召回杜壆才是。”宋江尚未开口,身旁黄信向背后一指,道:“哥哥来看。”宋江、李助便扭身向南观看。只见远处公安城中,冲天梯顶端飞楼之上烟火不绝。李助看了,对宋江道:“左右两路,都已冲破敌阵,向江陵杀去。”宋江道:“如此说来,中路岂能落后?”李助劝不得,只有暗中反复背诵土遁口诀而已。宋江驱军北进。那杜壆一枝蛇矛,早将官军阵脚冲乱,淮西大军便趁势杀入。苟桓、丽卿禁止不住,只得命盾牌兵断后,缓缓北退。宋江大喜,拔剑北指,淮西军气势如虹,一步步向江陵逼去。

公安城中,李懹手持千里镜,端坐于飞楼之上。见三路大军齐头并进,心中亦喜。却发觉纪山南麓,果如吴用所言,密密麻麻似有无数人头。李懹又喜又惊,正欲发烟火号令警示袁朗时,眼中所见,顿时教他大惊失色。只在片刻之前,冲天梯下吴用猛然想起一事,手足冰冷,望后便倒。众军士急忙扶住,吴用跌足道:“今番用兵,实是失策之至。那陈希真通晓逼雾之法,如今见了这冲天梯,又岂有不用此法之理?”正说话间,果然白茫茫一片薄雾凭空盖下,百步外已不见人影。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又听见一声闷响。公安城不分东西南北、城内城外,同时火起,顿化作一片火海。

吴用遂仰天叹道:“陈妖道真吾心腹大患也。”身后转出儿子吴为,道:“何不取些黑狗血、大蒜汁来,蘸于箭镞之上,尽力朝天上射去。那妖法自然可破。”吴用怒道:“若那妖道如此不济,我等这数年间,又何必如此辛苦,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吴为背后,花逢春谏道:“聊胜于无,总胜过坐以待毙。伯父还是教我等一试。”吴用见故人之子,便不忍再责,含糊其辞道:“你等自管寻来便是,何必问我。”那两个听了,便点了几个军汉,宰狗、捣蒜去也。

只在此刻,公安城中火起。吴用叫苦不迭,急调众兵士救火,以弹压公安军心。他本料定陈希真纵然法力精深,终不能凭一人之力,袭取公安。谁知一盏茶功夫间,急报如雪片般飞至,报称今次火势绵延十里有余,数十要害之处同时火起,公安四面城门皆被烧毁,城中粮仓房、火药局亦付之一炬。吴用惊道:“此人法力,已不可用常理度之。此城守之无益。传我军令,速命军士们打通出城之路,教公安百姓各自逃命去。其余大小将弁兵丁,都去公安城北集结待命。”军士领命而去。

吴用便点起周围人马,向北而去。及到北门时,正遇刘唐、鲍旭两人领了一众淮西军,大半带伤来见。吴用愕然片刻,忽道:“公安城小壕浅,吾料陈希真志不在此。”急忙唤了七个健壮骑兵,道:“你等速去北面军中,教大王、縻、谢两位将军火速撤军,退入油江口。”七人领命而去。吴用便对刘唐、鲍旭道:“陈希真虽不知洞庭君山之事,却必不耐烦与我等这般转战厮杀。今次怕是早有谋算,欲一战成功,如今公安粮草尽失,军士们又弄成这般模样。我若是陈希真,便在此时派出一队官军,截住我三路大军归路。届时我二十四筹好汉,五万余人马危矣。”刘唐道:“这般传令,却不知何时能递到公明哥哥那里。”吴用恨道:“若非这般大雾,此刻便可教李懹发出烟火,号令三军退却。奈何!”

三人正说话间,那吴为、花逢春二人二骑从城中赶来,吴为对吴用道:“我二人背后箭矢,俱是用黑狗血、大蒜汁浸泡过的。孩儿这便试上一试,如何?”吴用道:“军情紧急如此,再不容你这般嬉闹,还不速速退下。”吴为道:“爹爹何必如此固执?”吴用正没好气时,那花逢春从身后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之上,满满向半空中射去。只见狗血箭划破长空,雾势随即消尽。众皆骇然!饶那智多星平生见识,此时亦惊得说不出话来。刘唐、鲍旭正欲夸赞时,吴为面色大变,手指南方道:“李懹将军危矣。”众人只见公安城中,那百丈冲天梯已被烈火烧损,于半空之中摇摇欲坠。吴用道:“若能速速收了飞楼,或可死里逃生。”刘唐、鲍旭忙拨马向冲天梯疾驰,招呼李懹落梯。

那知李懹自雾散一刻起,便将这战局变数,看的清清楚楚。又见吴用遣七骑北去,更与自己心中所想别无二致。他遂紧咬牙关,对身边二十四人道:“如今淮西大军命悬一线,我李懹一身安危,实在不足为道。你等可怕死么?”二十四人齐道:“愿与将军同死。”李懹垂泪道:“我淮西走卒,尚有此番豪气。今次虽败,却必有复兴之时。”便教身边四人将烟花燃起,依法射出,号令宋江、縻貹、谢宇、袁朗诸路大军,速退油江口。只在此时,冲天梯一脚烧断。那百丈长梯,便随竹木断裂之声坠下。可怜李懹及二十四人,尽皆砑成齑粉。

吴用悲愤不已,抽出贴身铜链,高声喝道:“李将军舍身殉国!接应我淮西三军,我等亦义不容辞。如今都随我北去,务必杀出一条血路来。”刘唐、鲍旭、吴为、花逢春四个,皆随声附和。吴用便点集公安守军中未带伤者五千余众,向江陵杀去。


本回死亡人物:李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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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阻淮西道子逞法  入洞庭公明折兵



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李懹拼得一死,却换得陈希真、史谷恭全盘计划付诸东流。适才雾起,宋江众人本就心怀忐忑。此刻接了号令,军令如山,又岂有不退之理?宋江急令李助鸣金收兵。杜壆不得已,只好撇了陈丽卿,引军折返。丽卿、苟桓见宋江大军未至江陵,便折回公安,知情况有变,却不敢轻易追赶,只得命人速报江陵,教史谷恭率兵来援。

再说吴用率公安军向北杀出,果不出所料,大军北行才及十里,前面早有一众官军挡住去路。旗门开出,一将挺枪跃马而出,正是铁棒栾廷玉。吴用使刘唐出阵,步战敌住。二将枪刀并举,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官军阵中,又有栾廷芳舞双刀杀出。鲍旭见了,也是步战出阵,拦住廷芳。那鲍旭武艺,比不得刘唐,平日里惯做乱军中厮杀。此时阵前捉单,才及十合,便被那栾廷芳弄得头昏眼花,渐渐不支。南边阵上花逢春见了,便对吴用道:“不如侄儿前去相助。”吴用点头。

花逢春遂提枪拨马,正欲上前助战时,却听得北面人喊马嘶之声,二栾后阵大乱。遥遥望见一将,挥动丈八蛇矛,骤马踏阵而来,正是淮西都督杜壆。吴用见宋江大队折回,心中大喜,命人击鼓,驱动公安军合围二栾。那栾廷玉见势不妙,虚晃一枪,望西面逃走,刘唐急拦不得。廷芳欲走时,却被鲍旭狠扑过来,不顾生死,一剑将廷芳战马前足削断。只在此时,廷芳双刀齐落,右刀正中鲍旭头颅,将他砍死于两军阵前。可怜丧门神上得梁山,身先士卒,大小百战,屡立战功;值此中兴之际,却死于此处。

再说栾廷芳跌落尘埃,才挣扎起身时,对面杜壆已至。廷芳料今日势难幸免,抄起双刀,便要和杜壆兑命。却听身背后弓弦响处,一支羽箭正中廷芳右肩,乃是小将花逢春所施。廷芳剧痛之下,猝不及防,被杜壆蛇矛穿胸透入,登时死于非命。杜壆先前战丽卿不得,时才又见鲍旭身死,此刻悲愤不已,双手紧攥蛇矛,却不拔出,直将栾廷芳尸体高高挑起。远近官军见了,无不骇然,再也无心恋战,分作东西两面退去。

宋江、吴用两军汇合。宋江见鲍旭殒命,失声痛哭,道:“都是我不听军师之言,急欲报仇,却害了鲍旭兄弟性命。”吴用劝道:“生死有命,哥哥也不必太过悲伤,如今速去洞庭为上。”宋江点头,命人裹好鲍旭尸首,却道:“北面袁朗,自有他路南归。只是东西縻貹、谢宇两军,尚不知胜负如何?不如我等屯扎于此,以为接应。”吴用道:“若如此说,便请哥哥先走。小弟与杜都督在此留守。”宋江不肯。二人正说间,东面烟尘起出,谢宇已率右军杀回。

众人相见,宋江便问起右路战事。参军左谋道:“我右路大军北上直取江陵东门,正遇吴玠所率官军。两军对阵,那吴玠敌谢将军不过,引军败走。我大军追出十数里,却见公安城中烟火,正是命我退军之意。不料吴玠早命其弟吴璘,暗中分兵从他路抄回,截住我军归路。全仗谢将军勇猛,我军才得以突出重围。只是阙翥、翁飞二将,及五千军兵,皆陷于阵中,多半不能保全。”宋江听罢,不由得长叹一声。吴用道:“我中路大军完好无损,右路却弄成这般模样。由此可见,那陈希真平日全仗妖术破敌,远比不上这吴玠将军。他昔日飞渡瞿塘峡,这份胆气、见识,那些雷将又有哪个能及?若是左路军遇上刘锜,想必亦难全身而退。”

果然片刻之间,縻貹、刘敏率左军败回,刘敏禀道:“我左路大军奉命北上取江陵西门,正遇刘锜所率官军。我知那刘锜取房山、破南丰,并非易与之辈。却不想今日刘锜军一触即溃,縻貹将军因此轻敌,率军深入敌境。比及瞧见烟火号令时,我便传令退军。大军方才掉转头,怎料那些先前早已溃散的刘锜军,竟复聚拢,狠命朝我军杀来。我军一时间进退失据,只好借縻貹将军勇武,向南死命杀出。点计人马,已不足一万,耿文、薛赞二将在乱军中马踏身亡。”吴用叹道:“也罢,总算折损无多。幸而时才李懹将军舍身拼死,否则今日我大小三军定然覆灭。”他便将李懹之死向众将说出。宋江以下大小将佐,无不感激涕零。

宋江手中宝剑离鞘,忿然道:“不若重整旗鼓,前去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也算对得起死去的众位兄弟。”吴用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报仇之事,还是从长计议为上。”李助道:“今日我军士气已落,此时拼命凶多吉少。大王若真为死去兄弟着想,便应举军退入洞庭。懹儿九泉之下,也得瞑目了。”杜壆、縻貹、谢宇三将亦劝,杜壆道:“都是我等武将急于报仇,才落得今日败绩。如今想来,还是求缓为上。”宋江缓缓点头,默然不语。吴用便传令三军,急速退往油江口。

大军方抵公安左近,前面旷野之上,有二人拦住淮西军去路。宋江打马上前,认得其中一个,便是那平生的劲敌陈希真。宋江喜道:“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若斩得你,大小也算做全胜。”陈希真打了个稽首,笑道:“你若真擒得住我,我来此,莫非送死不成?今番前来,我不过是要赞一赞头领的本事。”宋江强压怒火,道:“此话怎讲?”希真道:“你才入淮西,未及一年。便能教那些能人异士,个个为你所用。方才那李懹拼死护主,倒叫我不得不说声敬佩。非是佩服他,实是佩服头领。”宋江剑指希真道:“呔!陈希真,我与你,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今日你既然前来送死,我又岂能放过!”言罢便命大军左右包抄,阻住陈希真归路。环视左右时,一将提槊而出,正是大将谢宇,拍马直取希真。

希真道:“徒儿还不出手。”身后之人,正是那个郭京,念念有词,摇动手中宝剑,只见一团黑雾,直向谢宇扑去。谢宇只嗅到一股血腥之气,便觉头脑昏沉,身子几乎离鞍。淮西阵中花逢春见了,忙拈弓搭箭,将黑狗血箭射出。只见黑雾散处,羽箭正中郭京右腕,宝剑随即坠地,清脆有声。


宋江众人见妖法得破,尽皆欢喜。那谢宇便抖擞精神,骤马挺槊,向希真杀去。吴用却猛省一事,料定黑狗血前后两次成功,皆因施法者乃郭京之故。急忙高声喝道:“陈希真厉害无比,请谢将军速回。”谢宇听了,心中疑惑,正欲勒马时。对面陈希真抽出松纹剑,呼一声“疾”,便从谢宇头顶落下天雷来,晴天霹雳般,将谢宇连人带马震得粉碎。此法唤作“天雷震”,乃是那五雷都箓八十一法之中,最厉害三法之一。若非陈希真吸得西门子千年功力,也不能施出此法。

宋江见谢宇阵亡,愤恨之余,一口鲜血喷出,险些坠下马来。心想自己辛苦大半载,才教这一干猛将对自己心悦诚服。淮西众将之中,尤以杜壆、袁朗、縻貹、谢宇、酆泰、马勥、马劲、滕戣、滕戡九将,最为勇猛,皆是自己日后大业栋梁之才。前日在南丰折了酆泰,宋江便悼伤不已。今日谢宇又死在面前,教宋江如何按耐得住?那宋江令旗一指,淮西众军兵都红了眼睛,饿虎般向陈希真扑去。

陈希真不慌不忙,将头上发髻解开,无数青白长丝,随即散下,对宋江道:“罢了。有道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我数年怨恨,便就此了结罢。”摇动松纹剑,头上便升起一团白气,雾气之中,现出一粒红丸,如鸡卵般大小,滴溜乱转。花逢春见了,心道:“此红丸大有玄妙,且待我破之。”又将狗血箭搭起,窥准红丸尽力射去。哪知羽箭未及红丸,便由原路径直弹回,花逢春急躲时,却听身后“唉呀”一声,一名小校应声而倒。身旁吴用道:“狗血秽物,本就对付不了陈希真这类妖怪。贤侄日后莫要再用,以免反受其害。”花逢春惊魂未定,连忙点头称是。

那边淮西军兵,已将希真团团围住。为首一将,乃是淮西将刘以敬。他不忿谢宇阵亡,便抢先前来报仇。怎料那粒红丸,从希真头顶直劈出去,将刘以敬打落马下,七窍流血而死。众军兵大惊,却见红丸漂移不定,如同鬼魅一般,人来打人,马来打马。顷刻之间,已连打淮西兵士四五十人。但凡中丸坠地者,无不登时毙命。直吓得众人你推我桑,都离开希真十数丈远,再不敢上前。希真正杀得性起,见淮西军不再向前,笑道:“宋公明,你撞上这颗戮魂珠。明年今天,便是你的祭日。着!”话音未落,那戮魂珠便隔空向宋江打来,正中宋江眉心。淮西众将大惊,都救之不及。却见戮魂珠在宋江泥丸宫前,先是凝住不动,须臾竟化作两道红光散去。希真大惊,悲道:“可怜我七七四十九日心血,都在这戮魂珠上,却不想一朝失察,竟被这厮所破。”

宋江不解其意,犹然蒙在鼓里。吴用却道:“好个得道之士。可惜我梁山兄弟,上应天星,如何能自相残害?”宋江听了这话,扭头去看吴用。吴用道:“若我所料不错,这戮魂珠便是用我公孙胜兄弟失落的一魂一魄祭炼而成。哥哥你乃是天魁星下凡,一百八魔星之首,自家魂魄,又如何伤得哥哥分毫。”宋江方才恍然大悟,便对陈希真道:“兀那妖道,倘若黔驴技穷,乖乖束手就擒便是。”希真冷笑一声,将手中松纹剑绕身连转三圈后,朝头顶上方一指,便听得轰鸣之声由远及近。眨眼间,无数落雷、火块如雨点般砸下,足足覆盖一里方圆。此法唤作“火雷轰”,亦列于五雷都箓三大绝学之中。

雷劈火烧之下,淮西大军五万余众,哭天抢地,觅子寻爷,都不顾军令约束,四散奔逃。宋江诸人,亦无技可施,皆不知所从。其中一块火从天直落在鲁成头顶,将他烧得满身是火,堕于马下,眼见得活不成了。宋江仰天长呼道:“不想竟落得如此窘境!事势至此,不如就死。”举宝剑便向脖颈中抹去。吴用急止道:“哥哥务要以大局为念,万勿轻生。”李助道:“不如我助大王,借土遁先走?”吴用点头。宋江欲再言时,早被李助拦腰抱下。那李助抓起一把土,念诵口诀,带了宋江向东南疾走,霎那间便出了险境。

却不知这“火雷轰”之法,不比那“天雷震”、戮魂珠,最是耗费法力心血。饶是陈希真这般道行,此刻也已呈枯竭之相。他见宋江逃走,索性就坡下驴,连忙收了“火雷轰”大法,也抓起一把土,欲追赶李助、宋江。谁知徒弟郭京,将希真一把拉住,道:“不知师父何往?”希真道:“自是去捉拿宋江归案。”郭京道:“师父务要带上徒儿,否则黑狗血来时,徒儿如何抵挡?”希真叹道:“不想你随我多年,竟然如此不济。”只得拉了郭京,同离此地。

不想陈希真受此一阻,出阵之后,便不见了李助踪迹。只得一路向南,直遁到大江北岸,却隐约望见油江口一带,大小战船艨艟,不计其数。希真吃惊不小,转念一想,便对郭京道:“原来宋江早将根基扎在这洞庭湖中,我确有失察之责。这里许多船只,想必便是接应淮西大军的。”郭京道:“如今怎样?”希真道:“我此刻便渡江,深入洞庭湖中,擒拿宋江。你则速借土遁折回,前去刘锜军中报信,教他务必率轻骑前来油江口,截住淮西军归路。纵然我今次捉宋江不住,也能将淮西数十将佐于此一网打尽。”郭京点头,却只是不走。希真怒道:“旷野之中,也有人暗放狗血箭不成。若延误了军机,定要拿来祭旗。”郭京不敢多言,抓土转身便走。希真见他离去,也念动避水诀,分水踏浪渡江,寻宋江、李助去了。

单说淮西大军经此一劫,死伤不计其数。吴用见希真遁走,长舒一口气。众将渐渐聚拢,正欲收拾败残人马时,却听得北面鼓炮声响,似有官军杀至。杜壆拍马上前,对吴用道:“败局虽定,军师安危,仍重如泰山。不如我与縻貹将军,先去抵挡一阵,军师率了其他众将,速去油江口逃生罢。”吴用道:“我怎忍心如此?”縻貹道:“军师昔日教我,两军交战,不能胜时,务要留存实力,以图东山再起。军师身系淮西复兴重任,切勿轻言‘同死’二字。”吴用只得点头应允。


于是杜壆、縻貹提了蛇矛、大斧,双双上马,领了一千敢死之士,慷慨而去。吴用便整顿人马,正欲前往油江口时,却有镇三山黄信挺身而出,对吴用道:“难得杜、縻二位将军视死如归,我等梁山好汉又岂能落于人后?小弟愿再领一支人马,北上接应二将。”刘唐、燕顺、欧鹏三个听了这话,也来请令。吴用略一沉吟,道:“几位兄弟这番话,反教我想起一件事来。我等这般举军南下,倘若局势有变,难免有覆没之险。却不若如此这般。”便点了马勥、马劲、柳元、潘忠、刘唐、黄信、燕顺、欧鹏八将。吴用道:“你八个先留在此处,纠集败残军士。一盏茶后,便兵分两路,马勥、马劲、柳元、潘忠四位将军,率军直奔油江口,若见官军阻我归路,便以生力军助我突围,否则便随我渡江。刘唐、黄信、燕顺、欧鹏四位兄弟,则率军北上,助杜壆、縻貹二人脱困。突围之后,可一路西去,绕路回返洞庭。”众将领命之时,花逢春道:“刘叔父乃是步将,不如由我前去。”刘唐自然不允。

故人之子,那吴用又哪里舍得让花逢春前去?只是形势所逼,他梁山好汉定要身先士卒。刘唐步战,的确不宜用去驰援,且一旦被围,脱身亦非易事。吴用便暗中立誓,倘若花逢春此战有失,他定要自尽谢罪,相从花荣于九泉之下。遂道:“贤侄所言甚是。形势紧急,刘唐兄弟不必多言。此番南下油江口,便由你护定刘敏、左谋两位军师。”刘唐只得依允。于是吴用、刘唐、刘敏、左谋、吴为、季三思、倪慑、贺吉、上官义九个,率了些残兵败将,寻路直奔油江口。马勥、马劲、柳元、潘忠、黄信、燕顺、欧鹏、花逢春八将,则依计原地待命。

先说杜壆、縻貹二人,引了一千死士北上,片刻便与官军大队相遇。那边为首将领,正是铁棒栾廷玉。廷玉见了杜壆,也不搭话,挺枪便刺。杜壆武艺,本不在栾廷玉之下,却不想廷玉为报弟仇,招招以死相拼,全都是兑命的路数。二人战不十合,廷玉腿上,早吃一矛,翻身栽落马下。杜壆也被五指开锋枪刺中左肩,疼痛难忍。官军大队人马一齐杀出,都去抢栾廷玉。杜壆急切杀他不得,只得兜转马头,回归本阵。縻貹便挥动大斧,率先突入官军阵中,那一千敢死之士,也都随之冲出。栾廷玉早被抢出乱阵,见縻貹勇不可挡,忙教手下兵士分左右两面抄出,将縻貹、杜壆一千人围在垓心。縻貹大喝一声:“今日有死而已,诸位何不努力。”催动战马,专捡人多处砍杀。杜壆扎了伤口,使单手舞动蛇矛,也在那里死战。

淮西军此刻皆以一挡十,奋战约一盏茶工夫,阵势犹然不乱。廷玉忿怒,也要上前厮杀,无奈腿上负伤,一时间骑不得马。他心念一动,便传下令去,一面教官军且战且退,左右分开;一面教弓弩手备足箭矢,欲以乱箭射杀敌军。杜壆见了官军调度,已知栾廷玉计谋,喝道:“敌人欲以弓箭取胜,速随我缠住官军右队,休教其脱身。”縻貹听了,拨马向西,引军死死逼住栾廷玉军右队。栾廷玉身边一个旗牌谏道:“何不教弓弩手不分彼此,只顾乱箭射去,管教取了杜壆、縻貹性命。如此便可为二将军报仇了。”廷玉听了,怒道:“若如此,廷芳九泉之下,便能瞑目了么?此等狠毒计策,休得再提。”那旗牌只得诺诺而退。

只在此时,南面一彪人马鼓噪杀来,为首的,便是黄信、燕顺、欧鹏、花逢春这几个梁山好汉。杜壆、縻貹骤得援手,精神倍增。须臾两拨人马回合,黄信道:“军师众人已然平安南下,如今我等不必再与官军纠缠,向西突围便是。”杜、縻二人点头。众人便合兵一处,那縻貹一马当先,长斧每次挥动,便有一颗人头飞出。官军抵挡不住,只得纷纷退开。栾廷玉大惊,忙教官军结队追击。那个旗牌便再度相谏,廷玉道:“誓不为此不义之事。”说罢忍痛提枪上马,率军向西面掩杀过去。花逢春见了,急忙抽弓搭箭,远远觑准栾廷玉飕的一箭射去。廷玉猝不及防,左肩早着,再度坠马。官军见主帅如此,阵势大乱,被淮西军破阵而出,整军向西退走。

栾廷玉正懊恼时,西北号角声起,江陵大队人马杀至。领军的,乃是召忻、高梁、陈丽卿、苟桓这几个,廷玉大喜。只见江陵军以骑兵为先,铺天盖地而来。杜壆、縻貹几个,面面相觑。黄信道:“若再被官军裹住,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也。”燕顺道:“如今只能让骑马的全力突围,却顾不得那些步军了。”欧鹏道:“小卒们纵然遭擒,也不是死罪。”杜壆点头,传令步军原地束手就擒,马军则全力向西奔逃。不期官军骑兵早到,陈丽卿单骑当先,将淮西马军冲为两段。官军大队随即而至,将大半数马军斩杀殆尽。除却杜壆六人外,只透得三十余骑出来。

杜壆切齿道:“大仇近在咫尺,却不能斩他为武王报仇,真气杀我也。”花逢春亦道:“父仇不共戴天,如何不报?”说罢便欲拨马杀回。縻貹道:“我这里却有一条计,定能将那婆娘斩杀。如此这般而已。”众人听罢大喜,纷纷离去。只有縻貹一人兜转马头,来到官军阵前二十丈立定,横了大斧,喝道:“兀那女将,你可知我是哪个。”陈丽卿见了縻貹,片刻迟疑,猛然想起祝永清来。縻貹笑道:“女飞卫不如过来送死,我也好帮你夫妻合葬。”丽卿听了这话,抽箭便射,縻貹急躲时,头盔已落尘埃。縻貹心中暗惊,掉头便走。丽卿提了梨花枪,催动穿云电,出得阵去,在后面死死追赶。高梁大惊,忙道:“妹子切勿轻出。”话音未落,丽卿一骑早已绝尘而去。高梁急忙点了两百骑兵,与召忻随后跟出。只留下苟桓,助栾廷玉在此整顿残局。

谁知那匹穿云电,并非凡品,縻貹坐下高头卷毛黄马,虽不如丽卿那匹枣骝,也胜过官军骑兵普通马匹。因此縻貹、丽卿二人越追越远,渐渐将召忻夫妇大队甩开。高梁焦躁,便要单骑追出。召忻见了,对高梁道:“淮西数月厮杀,娘子多受辛苦。不如今次由我前去,娘子随后赶来。”说罢拿稳溜金镋,催动黄膘马,直直追赶下去。高梁无奈,只得与那两百骑兵一处,缓慢跟来。

那縻貹与陈丽卿一前一后,行至一小片山林左近。丽卿已将縻貹追上,手中长枪,只在縻貹背后晃动,却听得林中弓弦声响,一支羽箭直奔丽卿咽喉射来。正是小将花逢春为报父仇,埋伏于此。怎知陈丽卿张开樱口,将那箭轻轻衔住,随即抽出宝雕弓,就用这支箭,朝縻貹射去。縻貹不及防备,肩头中箭,伏鞍退走。山林之中,花逢春提弓挂箭而出,背后众人,便是杜壆、黄信、燕顺、欧鹏这三十余骑。丽卿喝问道:“来将何人?”花逢春道:“我正是小李广之子逢春。今日便要与你斗箭,以报亡父之仇。”

也不知花逢春青出于蓝,能否胜得丽卿,且看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鲍旭、栾廷芳、阙翥、翁飞、耿文、薛赞、谢宇、刘以敬、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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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6 07:24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三十回   追穷寇丽卿遇险  战群英高梁殉节



却说陈丽卿要报夫仇,单骑深入,为杜壆等三十余骑所围。那小将花逢春便要和丽卿斗箭。燕顺道:“不如合三十余人之力,全力并了那婆娘,也省得节外生枝。何必讲什么江湖规矩?”逢春道:“若一起拥上,却恐那婆娘惧怕,生了逃窜之心。我等半日厮杀,皆人困马乏,杜、縻二位将军,又都带伤,未必拦他得住。”杜壆点头,道:“小将军说的也是。我等只在一旁压阵,若生变故,再围杀那婆娘不迟。”于是花逢春提弓挂箭,直取丽卿。

那陈丽卿适才报仇心切,一时间冲昏了头脑,误中埋伏。正寻思如何脱身时,却听了花逢春斗箭之议,心中暗喜,盘算了一番,对花逢春道:“不知小将军要如何斗箭?”逢春道:“父仇不共戴天,你我不要规矩,除死方休。”说罢抽出羽箭,开弓便射。丽卿不慌不忙,轻舒玉臂,绰箭在手。不料对面弓弦响处,第二箭早到。丽卿见花逢春使出连珠箭的手段,全然不惧,就用手中这支箭,将第二箭轻轻敲落。谁知逢春早先见了丽卿衔箭、反射縻貹的本事,料定自己技艺,比之丽卿尚有不足。今次斗箭,便使出了家传之密羽箭法,抽箭、搭箭、施箭一气呵成,羽箭便如同连弩般向丽卿射去。那女飞卫打掉第二箭时,第三箭又到。

丽卿大吃一惊,一时间不及备防,勉强把身子往后一仰,堪堪躲过此箭。逢春见他仰身,那第四支羽箭,便向丽卿马头射去。谁知那匹枣骝马十分通灵,不待第四箭到,长嘶一声,驮着丽卿便向侧面跑去,那支箭再次落空。借此机会,丽卿腾出空来,便握紧逢春那支羽箭,又从自己箭袋中抽出一支箭,齐齐搭在宝雕弓之上,窥准逢春射去。那边逢春第五箭早到,正与自己第一箭箭镞相对,双双坠地。丽卿另一支箭,却长驱直入,将逢春手中画鹊弓,劈成两段。

众人正瞠目结舌时,那女飞卫也使出连珠箭法来。他头一箭不射逢春,反倒向縻貹射去。那縻貹正在一旁观战,怎料得那婆娘自斗箭伊始,便一直在暗中盘算自己?仓促间,急躲不迭,项上中箭,往后便倒。黄信见了,急忙和两个军士上前扶住。杜壆将手一招,那三十余骑,并燕顺、欧鹏、花逢春,都拿了兵器,一齐冲杀过去。丽卿手中羽箭,却似飞蝗价射出,杜壆、燕顺、欧鹏、花逢春四个,尚能凭一身本事,躲过丽卿弓箭。那些军兵们却避之不及,早被射倒了七、八个。

杜壆见众人近丽卿不得,忙将自己腰间雕弓解下,递与花逢春,道:“小将军可用弓箭绊住那婆娘,我便可寻个机会上前厮杀。”说罢,忍住左肩疼痛,大喝一声,提蛇矛直取丽卿。逢春会意,觑定丽卿一箭射去。不想丽卿手段高强,也不理会逢春羽箭,照旧一箭向杜壆准准射来,待逢春箭到时,款扭蛮腰,将那箭轻轻躲过。这边杜壆骤马冲出,却不防备那女飞卫施箭仍能如此精准,避之不及,左臂上正中。好在他左肩早被栾廷玉刺伤,本也无用,依旧单手提矛,冒死向陈丽卿冲去。花逢春知杜壆命悬一线,只得再施密羽箭法,箭如连珠般向丽卿射去。那花逢春手段,虽不及丽卿,却仍教那女飞卫一时间顾此失彼,若要备防逢春密羽连珠,便不能阻挡杜壆近前;若要射杀杜壆,自己也难免丧身于逢春箭下。无奈之下,丽卿只得见好就收,借躲避密羽箭之势,掉转马头,往东便走。

众人哪里肯舍,都驱马紧追。逢春知丽卿身手,躲避自己弓箭易如反掌,便抱定了射人先射马的念头,一面追赶,一面将手中密羽,不停歇般向丽卿坐骑射去。丽卿知他射马,暗中冷笑,凭风声判定羽箭来势,左右上下轻轻提动缰绳。那穿云电一面闪转腾挪,躲避逢春羽箭,一面驮着丽卿越走越远,竟将众人渐渐抛开。众人心中焦躁,便有摩云金翅欧鹏,也从腰间解下弯弓,搭了一支箭,窥准丽卿马股,直直射去。可惜穿云电虽然通灵,终不比习武之人灵动。骤然间陈丽卿听出风声有变,知又有冷箭射出,无奈此时那畜牲四蹄早已扬起,半空之中避无可避,欧鹏那支箭,正中马腿之上。那穿云电吃了痛,落蹄不稳,便连同陈丽卿一起,双双跌落尘埃。

众人大喜,正欲上前将丽卿乱刃分尸时,那婆娘早已挣扎起身。众人惧他弓箭厉害,都在马上将自己弓箭解下,对准丽卿,乱箭齐下。陈丽卿再不及弯弓搭箭,只得将那枝梨花枪舞得密不透风,拨打众人乱箭。杜壆则趁此机会,单骑突至丽卿近前,举蛇矛便刺。众人见此,都收了弓箭,将陈丽卿四面围住,大刀、长枪皆往那婆娘身上招呼。只有欧鹏唯恐百密一疏,一枪刺入穿云电脑中,先将那匹宝马杀死。丽卿见穿云电身亡,悲愤不已,反倒打消了逃走的念头,梨花枪如飞花滚雪一般,与众人在那里死斗。杜壆等人,一时间竟杀他不得。

忽听东面马蹄声响,一员大将手提溜金镋,催动黄膘马赶来,正是召家村村主召忻。杜壆见了,便撇了丽卿,迎面拦住召忻。他二人昔日在西京城外,曾有过一番交手。是以二人今日见面,也不搭话,抖动各自兵刃,便战做一处。只是那杜壆厮杀半日,此刻气力不佳,又兼左臂带伤,蛇矛运转不灵,战不十合,被召忻用溜金镋将他虎口震裂,几乎落马,只得伏鞍向南败走。便有几个淮西马军,前去拦截,都被召忻舞动溜金镋,打破脑袋而死。那边花逢春、燕顺、欧鹏几个,亦战陈丽卿不下。眼见得大好局势,就要付诸东流了。

此时却听得东北面喊声连天,不知从何处杀出一彪人马来。为首一员短髯大将,面如重枣,目若朗星,提一杆大刀,高声喝道:“贼婆娘休要张狂,梁山泊好汉美髯公朱仝在此。”话音未落,身边早闪出一员小将,摇动手中长枪,直取召忻。召忻见了,只得先撇下杜壆,提镋拦住那员小将便斗。二人镋枪相交,召忻大惊,已知此人武艺,相去自己无多。那朱仝却率了几员武将,一齐向陈丽卿扑来。燕顺、欧鹏认得其中一个,乃是梁山好汉插翅虎雷横。

召忻见此,无心再与那小将纠缠,便要杀过去,相助丽卿脱身。谁知朱仝那队人马中,又杀出三个大虫来。召忻不识,杜壆等人却知为首那个使一双水磨炼钢挝的,便是淮西上将袁朗;身后两人,一个使三尖两刃刀,一个使一条虎眼竹节钢鞭,乃是纪山将滕戣、滕戡兄弟。那员小将见来了援手,精神倍涨,手中枪舞得如银蛇般灵动,召忻吃他绊住,抽身不得,被袁朗、滕戣、滕戡三个,分后、左、右三面围定。五人转灯般杀了一轮,召忻便知今日凶险,犹胜昔日召村一战。当日他夫妻二人联手,与林冲、鲁智深、武松三个英雄大战十日,胜败不分。今次召忻以一敌四,有死无生,只能盼高梁那两百骑兵早一刻来援了。

只是袁朗几个分兵纪山,朱仝、雷横驻守洞庭,却如何于此处出现?原来铁面孔目裴宣等人坐镇洞庭,大半年来暗中招兵买马,水陆两军,已有八千余众。那裴宣治军,端的赏罚分明,又从洞庭军中,提拔出马军头领两人,唤做雷亨、严奇;步军头领兄弟两人,唤做崔庆、崔安;水军头领兄弟两人,唤做高老龙、高老虎。半年前,洞庭来了一个少年英雄,名唤王佐。此人仪表非俗,更兼文武双全。裴宣甚是喜欢,便教他做了钟相的副手。又有杨么之二弟杨凡,在昆仑山学了一身好本事,数月前艺满出师,便来洞庭投奔其兄。他年方一十八岁,却弓马娴熟,武艺超群,连朱仝、雷横两个,也不是对手。洞庭之人,都唤他做“小霸王”。

前日吴用遣张横、张顺、闻人世崇、胡俊、胡显五个水军头领南下君山,教洞庭水军于两军决战之日前往油江口接应。裴宣便遣阮小五、阮小七、高老龙、高老虎,与张横五人前去油江口;只留下阮小二率少量水军,驻守洞庭。水军调度停当,杨么便向裴宣谏道:“两军决战,胜负实难逆料。万一战局有变,淮西大军,怕是未必能全数安抵油江口。不如再遣一支人马,由陆路支援公安,也好防患于未然。”裴宣然之。便教朱仝、雷横、杨么、杨凡、雷亨、严奇率领两千陆军,绕路前往江陵、公安一带埋伏;只留崔庆、崔安,助裴宣、钟相、王佐把守君山本寨。

再说袁朗、滕戣、滕戡三个,与五千淮西军留守纪山,以为犄角。决战前日,吴用又遣了李助之子李惇襄助袁朗出谋划策。不想数个时辰之前,公安冲天梯上放出烟花,李惇知乃是“谨防伏兵,火速退军”的号令,便和袁朗商议对策。袁朗道:“如今诸路人马,齐向油江口退去,官军必会追赶。若我引此处人马,直抵江陵城下,纵然取不得城池,也可打乱官军部署,助我淮西大军退回油江口。”李惇道:“然而此处伏兵,却不可不防。不如我设一计,先将这伙人除去,再奔袭江陵不迟。”袁朗点头。于是李惇教滕戣、滕戡二人,引大军先从隐蔽小路绕出纪山,再教袁朗引五百精兵,多带旌旗以虚张声势,浩浩荡荡,开营门杀出山寨。自己则与李助的两个徒弟,唤做余尚文、余尚敬的,将一应松香、桐油、硫黄、焰硝等引火之物,遍涂于纪山营寨木门、栅栏之上,又在寨中设了几处地雷,只待官军上钩。

那边官军早已探知袁朗出营。真祥麟便与范成龙计较,由自己分一半人马,径去抄袭纪山大营;范成龙则率另一半人马,截杀袁朗一军。此等调度,自然正中李惇下怀。那真祥麟引五千军突入纪山空营时,地雷轰炸,官军死伤无数,乱作一团。余尚文兄弟又施法纵火,将纪山营寨,烧成一片火海。比及真祥麟率残军突出纪山大营时,李惇、余尚文、余尚敬三个,早借土遁逃之夭夭了。范成龙则率了五千官军,围杀袁朗。袁朗知敌众我寡,便教纪山军结成圆阵,原地死守。范成龙驱动大军,攻了两盏茶工夫,滕戣、滕戡率生力军从背后杀入。官军腹背受敌,死伤甚多,范成龙见不是头,引军夺条血路,望江陵而走。

纪山军大获全胜,袁朗便整顿人马,前去急袭江陵。怎料那史谷恭接了真、范手下败军的回报,已知袁朗计谋,便命人多备连弩,在江陵左近布下埋伏。他手下之蒙阴军,端的是训练有素,竟在袁朗大军赶至江陵之前,将阵势排布停当。待到袁朗发觉中伏时,纪山军退之不及,大半被连弩射死,袁朗、滕戣、滕戡率小股人马死命杀出,又被史谷恭驱动蒙阴军截杀一阵,竟至全军覆没,只透得袁朗、滕戣、滕戡三人出来。

三人逃出生天,不敢停歇,向西南策马飞逃。不期逃至朱仝那枝伏兵左近,为洞庭军所擒。幸而朱仝、雷横昔日在汴梁脱困时,认得袁朗的样貌。朱仝便亲自为三人解了绑缚,教众人前来相见。袁朗三个正没好气,也不搭理众人,都坐在地上休息。不久,哨探来报,说淮西大军为陈希真妖术所破,伤亡枕藉,杜壆一枝人马,正往这边赶来。朱仝、杨么便调动洞庭军,前去接应。幸而来得及时,杜壆等人,才不致反被丽卿、召忻所害。而与召忻力战数合不落下风的那员小将,自然便是小霸王杨凡了。此处对应前文。

这一来,丽卿、召忻二个,已入死地。这边召忻狠斗袁朗、杨凡、滕戣、滕戡四员猛将,早已数次险象环生,肩、腿之上,几处中伤。他料定今日必然不免,索性忘却生死,声如虎吼般抡动溜金镋,前、后、左、右抵挡挝、枪、刀、鞭四般兵器,一时之间,那四人倒也奈何他不得。

那边陈丽卿步战花逢春、燕顺、欧鹏众人,也杀得头目昏花,筋力疲乏。朱仝、雷横、严奇、雷亨几个,又领了一队骑兵杀来。丽卿见了,已知定数难逃。他不比召忻狠辣,心念一松,被花逢春抢入,一枪刺中大腿,翻身便倒。朱仝一众人,此时也已杀到。却有雷横身旁一员使斧偏将,纵马抢入战团,伸左手将丽卿提起,放到自己身前马背之上。右手中长斧,就半空中划了一个圆圈。花逢春、燕顺、欧鹏急忙举兵刃抵挡,却觉一股大力,自虎口传入。逢春、欧鹏两个,手中枪拿捏不稳,双双脱手落地。只有燕顺勉强握住朴刀,饶是如此,虎口中也渗出血来。

花逢春、燕顺、欧鹏中伤,只得四散分开,便有两三个马军前去拦截,都被那将用长斧劈死。他便趁势杀出战团,携了陈丽卿,望东南方向空处便走。淮西、洞庭数千人马,那边只得杜壆一人,却又身负重伤,如何拦截得他住?被那将轻易突围而去。杜壆看明那人样貌,忿然道:“此人便是那日杀害大王的帮凶,如何身在洞庭军中?”朱仝等人羞愧不已。雷横道:“都是我等急于用人,见此人颇有勇力,便留他在军中做个偏将。谁知却是官军的细作。”

众人正说话间,东面鼓角声起,一枝人马杀奔而来,正是高梁与那两百骑兵。洞庭军中杨么见了,急忙将令旗挥动,列阵相迎。高梁远远望见丈夫被困垓心,死战不得脱身,心急如焚,忙令人对空射出响箭;又教两个军士,速回苟桓那面,搬取救兵。他便指挥手下骑兵向西掩杀。洞庭军弓箭手在前,只一通乱箭,将官军数十人射倒。剩余骑兵,已冲到洞庭军阵前。那杨么一声令下,弓箭手齐齐退去。草地之上,露出一队步兵,都拿了钩镰枪,不计生死,只往骑兵马腿上砍去。接阵之处,一时间血肉横飞,人喊马嘶之声不绝于耳。杨么又点了一队弩手,将官军残余骑兵,射杀殆尽。

高梁万不想洞庭军如此悍勇,又兼调度有方。两百骑兵,倾刻之间便灰飞烟灭。没奈何,挂了右刀,右手紧紧按于豹皮囊之上。拍动银合白马,由南面绕路向召忻那里兜抄过去。那召忻正自死战,见高梁竟不顾性命,冒死杀来,由不得心神激荡,大喝道:“娘子速回,不必管我,来日为我报仇便是。”高梁哪里肯听,依旧策马疾行。杨么令旗挥动,便有一队军士抄过去,将高梁去路拦住。那女高梁不待对面将阵势列好,从皮囊中拿出三柄飞刀,用“三花盖顶”的手法掷出。只见三道寒光划过,三个弓手咽喉上正中。洞庭军中,便是一阵惊乱。三刀又出,洞庭军中,又倒了三个弩手。高梁早到洞庭军阵前,便有几个钩镰枪兵过来,往他坐下马腿上招呼。高梁伸左手,只一刀,将近前的一个军士砍翻,右手随即抽出刀来。只见他双刀上下飞舞,招无虚发,硬生生砍出一条血路来。杨么大惊,只得命洞庭军四面包抄,欲将高梁退路截断。

召忻见了,知高梁一旦陷入重围,便再无生还之理;寻思唯有自己一死,或可使高梁中途折返。于是他荡开袁朗双挝,使尽平生力气,举溜金镋向杨凡砸去。那杨凡急躲不迭,只得奋力横枪抵挡。只听得镗啷一声,杨凡手中枪,竟被打成两段。溜金镋来势受阻,仅将杨凡胸口划伤。滕戣手中三尖两刃刀,便砍在召忻背后黄金锁子甲上。那召忻世代名家,身上那件黄金甲亦非寻常,滕戣此刀本该致命,却只砍开半重铠甲。只是滕戡手中虎眼竹节钢鞭又到,打在召忻背上,直将他打得骨断筋折,口喷鲜血,栽落马下。杨凡捂紧胸口,提了半截枪,拍马赶上,对咽喉里便刺。可怜召忻英雄半世,今日化作南柯一梦。

高梁见丈夫身亡,心如刀割,悲恸不已。回想他夫妇多年情深,不由得便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只顾向前拼杀。朱仝、雷横、严奇、雷亨几个,早率了那队骑兵拦住去路。高梁也不搭话,又是六把飞刀掷出,六人翻身落马,再摸皮囊时,只得飞刀四柄。高梁便将左右双刀挂好,伸手将余下飞刀拿起,对准朱仝、雷横、严奇、雷亨四人咽喉标去。四人大惊,严奇、雷亨急忙闪身躲避,却被飞刀插中肩头,伏鞍便走。朱仝、雷横两个,举手中兵器抵挡。一柄飞刀正中朱仝大刀之上,直荡出两丈开外,火光四溅。雷横手中朴刀,却只刮中飞刀尾处。那飞刀便对准他脑袋标去。雷横急转头时,被飞刀擦中左脸,鲜血淋滴,伤口足有数寸长短。

朱仝见三人带伤,只得咬紧牙关,独自提刀去战高梁。那高梁翻手将日月双刀攥紧,骤马直取朱仝。两人交马,朱仝便抡开大刀,照高梁头顶劈去。高梁任由那大刀劈下,不去躲避,反摆开右刀径向朱仝腰间砍来。朱仝怎料以高梁如此武艺,一出手竟是这般兑命的招式?他自然不愿白白送死,便欲将大刀收回。只在片刻犹豫之间,高梁陡然举起左刀,趁他分心,力道不纯之机,使了个“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左手划了一个半圆,将朱仝大刀拨开,压在自己刀下。朱仝大惊,急收刀时,却被高梁左刀卡住,高梁右刀,他便避无可避。只得顺着右刀来势,拼着左肩挨上一刀,向右面滚鞍落马逃走。

高梁也不去杀他,直向召忻奔去。召忻那里,杨凡带伤,早已退在一旁。袁朗、滕戣、滕戡三人,见高梁冲来,便各持兵器,分三面拦住。高梁不待三人近前,便抡起日月双刀,竟如飞刀一般,分左右,向滕戣、滕戡坐骑标去。两人仓促间不及备防,都被明刀砍死战马,双双坠地,显然跌得不轻。他夫妇二人之间,便只得袁朗一人。那袁朗将双挝举起,喝一声“着!”,望高梁打去。此时高梁手无寸铁,如何抵挡得袁朗那对钢挝?却见高梁趁二马错蹬之机,翻身跳下战马,向召忻尸身飞奔过去。袁朗双挝,只打在高梁坐骑背上。那匹银合白马惨嘶一声,死于非命。前路已无阻碍,高梁便赶到召忻身旁,双手将他尸身抱住,轻声道:“如今战事已了,你我二人,这便去东浦隐居罢。”说罢,抱起召忻,望东面便走。

洞庭大军,早在杨么调度之下,分东西南北四面,将他二人团团围住。弓弩手早将箭矢搭好,只待杨么一声号令,便要万箭齐发。杜壆见此情景,念及与他夫妇数次酣战,一时不忍,起了恻隐之心,对朱仝道:“据我所知,他夫妇二人,从未害过一个梁山好汉性命。所杀数人,也都是我的部将。如今召忻已死,那高梁早已心如死灰,料想日后不能再度为害。否则他适才若要取将军性命,本是易如反掌之事。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由他去罢。”朱仝一时无语,却听对面杨么高声道:“杜将军此言差矣,两军阵前,生死攸关,怎好做妇人之仁。纵然今日饶了这妇人,大宋朝廷也决计不会放过我等。况且官军大队人马,片刻便至,又何必节外生枝,以致贻误战机。”杜壆尚未开言,只见杨么把手中令旗一挥,大小箭矢,四面八方,向召忻夫妇射去。

高梁不闪不避,抱了丈夫尸身,径直往东面走去。也不知中了多少弓箭,那高梁脚步,竟不见缓慢,足足走了数十丈远,方才听得扑通一声,夫妇二人,双双仆倒于地。他二人终不得归隐东浦,名扬万古,也是召忻不听当年仙圣之言,贪不知止,不能急流勇退之故。杜壆长叹一声,就马鞍之上,向他夫妇尸身拜了两拜。朱仝见今日斩杀召忻夫妇,已竟全功,便招呼杨么收兵。那杨么便收了阵势,举军向北面山林中退去。

好一片绿芜芳草地,复又寂静无声,只得行雁阵阵,一抹残阳。


本回死亡人物:召忻、高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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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15:50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三十一回  四太子力救女飞卫 吴学究强渡油江口



召忻、高梁双双阵亡!洞庭、淮西人马便聚做一处。杨么派出五股马军,皆用树枝拴住马尾,分做东南、正南、西南、正西、西北五路退去,以乱官军视听。大军则退入北面山林之中。那杨么仍不放心,教弓弩手据住上山要路,以防万一。点视大小将佐,几乎个个带伤。那镇三山黄信早将縻貹项上羽箭拔去,用束缚兜住,教四个军士慢慢抬上山来。众人都来探视。杨么看了一回,从怀中取出金创药来,替縻貹敷上,道:“幸而縻将军躲得及时,弓箭射得偏了,不致坏了性命。只是若无良医调治,颈伤恐难以复元。日后武艺上难免大有折损。”杜壆道:“我淮西这里,故武王之表弟范全,乃是梁山神医安道全的徒弟,想必治得此伤。只是南丰一战后,此人不知所踪,生死未卜。”縻貹却缓缓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众位不必介怀。如今还是早日回归洞庭为上。”众人点头,便商量起南归之策来。

却说陈丽卿被使斧将抢出战团,看那人时,正是昔日于凤皇山救过自己性命的“宗弼”壮士。丽卿心中大喜,却无暇感激兀朮,对他道:“召将军为救奴家,如今身陷重围。还望宗壮士将这匹马借我一用,我去救他出来。”兀朮道:“娘子这番心思,本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敌众我寡,纵然再寻得一匹好马,我与娘子同去救人,怕是只能再送上两条性命。”丽卿道:“明知如此,奴家也一定要去,否则便是不义之徒了。”兀朮道:“娘子若当真重义,便应速回官军那里,搬大队人马回来营救。”丽卿道:“只恐那时便来不及了。”兀朮道:“若果真如此,娘子留得性命,也好日后为他报仇。”丽卿适才心乱,此刻听了兀朮这话,也知他所言非虚,只得依从。也不知是形势紧急所致,或是个中更有其他缘由,二人分前后,共乘一马,由东南方向绕路前往苟桓、栾廷玉处。至于男女授受,亲与不亲,便无人理会了。

二人行了二十里路,前面烟尘滚处,远远望见一彪人马,打了泾原军的旗号,列队前来。丽卿大喜,便教兀朮催马,一同前去相见。哪知兀朮道:“我二人如此这般,唯恐人多口杂,于娘子日后不利,还是就此作别罢。”丽卿怅然道:“多谢壮士细心。只不知,今后可有再见之日?”兀朮从腰间摘下一块令牌,递给丽卿。丽卿见那牌子三寸见方,正面刻了一只苍鹰,苍鹰之上,镶了一颗东珠,约有半寸大小,晶莹剔透。兀朮道:“此鹰唤做海东青,产于塞外混同江、东海之间。娘子若是有心,拿了这块令牌,前去塞外,大小关隘便畅通无阻,届时在下必会倒履相迎。”丽卿道:“据我所知,塞外便是那金国地界。莫非你竟是女真人的大官不成?”兀朮道:“在下确有难言之隐,往日便不敢轻易吐露身份,还望娘子恕罪。如今你我也算生死之交,便说与娘子一人得知罢。”丽卿道:“壮士但说无妨,奴家决不教第三人知晓便是。”兀朮点头,道:“实不相瞒,我正是当今大金皇帝御前四太子,完颜兀朮。汉名便唤作宗弼。”丽卿听罢大惊,道:“不想你竟是女真王子。失敬,失敬。”兀朮笑道:“娘子客气。女飞卫大名鼎鼎,我这个小王子,岂能相比。若说失敬,还是兀朮多些。”丽卿正欲再言时,马蹄声响,泾原大军已近。兀朮便翻身下马,拱手道:“在下就此别过,请娘子珍重。”丽卿回个万福,道:“四太子保重。”那兀朮便提了长斧,径直向南面小路走了。

丽卿长叹一声,不及多想,泾原军前锋已至。带头的正是赵撙、韩直,见了陈丽卿,倒吃了一惊,急忙下马施礼,遣人回中军禀报。不多时,刘锜率阎充、耿训赶至。那个陈希真的首徒郭京,竟然也在刘锜军中,随他一并前来。丽卿便将自己轻率出击,以致召忻深陷重围一事说出。刘锜听罢大惊,连忙催动大军,与陈丽卿一处,往西北召忻被困处去了。

原来泾原刘锜,于公安烟花号令起时,率本部人马,先胜了縻貹、刘敏一阵。之后驱军南下,欲乘胜追击淮西败军时,郭京借土遁赶至,告知油江口洞庭水军之事。刘锜便率轻骑奔袭,先吴用一步,赶至油江口,果然远远望见无数战船艨艟。刘锜便唤弓骑兵于江边布下阵势,拦住洞庭水军登岸之路。张横、阮小五、张顺、阮小七等一干水军头领见了,皆大惊失色,却又不知淮西大军动向,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眼睁睁任由泾原军将阵势摆定。

此时吴用、刘唐这枝败残人马才到油江口,见去路已被官军阻住。刘唐道:“事已至此,不如索性杀将过去,未必不能突围。”刘敏道:“军师曾教二马、柳、潘四将押后,想必片刻即至。不若待两军合兵一处,再行冲锋不迟。”左谋道:“我看还是此刻便联合对面水军,两面夹击,先将官军阵势冲乱。马勥等人到时,便可催动生力军,一鼓破阵而出了。”吴用点头,道:“左先生所言甚是,若不先将官军力气溜乏,我这一番布置,便当真无用了。”于是命人射出响箭,知会对面水军,又教贺吉、上官义、季三思、倪慑四将,率淮西军冲击刘锜阵势。刘唐道:“军师莫要小看刘唐,为何不教我前往?”吴用道:“你且养精蓄锐。待会突围,还要让你护围刘敏、左谋两位军师。”刘唐只得领命,悻然道:“日后俺也要练成一身马上功夫,做个马军头领,才叫威风。”吴为拍马上前,道:“若是叔父要学骑术,小侄倒愿效劳。”刘唐尚未搭话时,却听得吴用喃喃自语道:“怕是我等日后都要习些水性了。”

刘锜见淮西、洞庭两面夹击,对众将道:“淮西军已是强弩之末,料也无害。还是阻截洞庭水军登岸为重。”便遣阎充、耿训北上,缠住淮西残军。自己则亲率赵撙、韩直、郭京等人,往油江口压阵。果然淮西军兵力疲惫,被阎充、耿训率军裹住,一时间冲突不入。

那边张横、阮小五、张顺、阮小七接了吴用号令,便命大小战船、艨艟,向油江口聚拢。却被泾原军弓矢所阻,水军急切登不得岸。活阎罗阮小七大怒,点了些不怕死的水军,并头领高老龙、高老虎,都跳入江中,由水底凫向岸边。刘锜远远见了,已知小七打算,便命弓骑兵暗中戒备。比及阮小七众人从水底冒出头时,泾原军乱箭齐发,将这队水军大半射死江中。阮小七、高老龙、高老虎三个,都带伤从水底逃走。短命二郎阮小五便趁此机会,命洞庭水军拼死将战船划至岸边,分一半人,由张横、张顺、胡俊、胡显、闻人世崇率了,都拿了藤牌抢上岸去。刘锜亲自抽弓搭箭,一箭竟将闻人世崇手中藤牌射穿,咽喉上正中,倒地而死。

谁知洞庭水军不退反进,仗着藤牌护体,不计生死般向泾原军大阵冲去。官军箭矢耗损大半,再不能阻挡洞庭水军。张横、张顺、胡俊、胡显等一众水军,都登上江岸。刘锜见了,命弓骑兵后退,教骑兵摆成锋矢之阵,横冲直撞而来。可怜洞庭水军,衣甲单薄,哪里挡得住这些骑兵?一时间死伤惨重。张横、张顺几个,都混在乱军中厮杀。阮小五在江上,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正在此时,北边号角声起。马勥、马劲、柳元、潘忠率援军赶至,驱生力军冲入泾原军阵中。阎充、耿训不能阻挡,被淮西军破阵而入。吴用便教贺吉、上官义、季三思、倪慑断后,由刘唐护住刘敏、左谋二人,吴为则提了一条丈余长的家传铜链,亲自护定吴用,随二马、柳、潘四将向江边突围。泾原军吃这股生力军杀入,阵势大乱,首尾难顾。马勥、马劲早已杀至江边,救出张横、张顺、胡俊、胡显等人。阮小五见了,便率另一半水军抢上岸去,接应淮西将士渡江。刘锜见淮西军突围成功,叹道:“方知智多星用兵,果然人如其名。今日擒他不得,日后又要大费周章了。”

话音未落,东北边号角再起。刘锜听罢大喜,道:“好个吴晋卿,来的正是时候。”果是吴玠率本部人马赶至。他见了此处战局,命吴璘统率步兵从后面阻截淮西军,自己则提了大刀,率骑兵横里冲出,欲将淮西军拦腰截成两段。便有淮西将上官义前去拦阻,交马不及十合,被吴玠大喝一声,斩于马下。淮西军兵慌乱之下,扎不住阵脚,被吴玠率军突入,将淮西人马冲成南北两段。

北面贺吉、季三思、倪慑三将见不是头,只得转身向西北便走,却被吴璘率军拦住去路。三人不敢纠缠,马不停蹄,夺路死命杀出。身边军士,十之八九,皆被吴璘军或杀或擒,没入阵中。贺吉、季三思、倪慑众人脱困,却不敢走阳光大道,专拣僻静小路躲避官军。末了去深山老林中避了七、八日,才寻个机会,兜圈子逃回洞庭君山。南面吴用众人,仗着二马、柳、潘这枝生力,眼见得便要逃出生天,却不料半路里杀出吴玠这彪人马。一时间措手不及,后队已被官军冲乱。吴用知此时性命攸关,再不敢回头与官军缠斗,急忙传令全军向前,朝江边逃命而走。不料吴玠于乱军之中认出吴用,早挑了三、五个马快的骑兵,觑准吴用,一齐舞动大刀长戟,抢先杀奔过来。

吴为见了,教随人扶吴用先走,自己则掉转马头,截住吴玠等人厮杀。吴玠左右,早抢出那几个骑兵来。吴为使转神威,舞动铜链,将几个从骑,一一打下马来。他初战得手,精神振奋,拍马舞链直取吴玠。那吴玠不慌不忙,举刀格住吴为铜链,任由那链将刀头缠住,顺势伸左手,将铜链一端抓牢。吴为大惊,急忙用力,欲将铜链扯回。却怎料力气不如吴玠,险些被他拖离鞍鞯,只得撒手,弃了铜链,拨马便走。吴玠骤马急追。刘唐见了,叫刘敏、左谋二人先行,让过吴为,提朴刀将吴玠拦住。那赤发鬼刘唐果然悍勇,与吴玠步马相交,两刀卷舞,战十余合,不分胜败。此时左近淮西军兵,已被官军斩杀殆尽。官军骑兵,便从三面围拢上来擒捉刘唐。说是迟、那是快,小将吴为复又折回,将腰间另一条软索解下掷出。刘唐伸手抓住,被吴为拖离险境,飞身上了吴为战马,向南逃走。

吴玠哪里肯舍,招呼众人追赶吴为、刘唐。不料南面马勥、马劲两个,举两柄大砍刀,率了一队敢死勇士,从东南、西南斜刺杀回。吴玠众人挡不住二马勇猛,吃他们一连砍翻了十几个骑兵,只得眼睁睁任吴为、刘唐突围而出。马勥、马劲两队马刀兵杀入,将官军队伍冲乱,兜了一圈,又分做西南、东南杀出,往油江口去了。吴玠叹道:“草寇之中,颇有勇悍之人。今次若不能一举翦除,来日必为国家祸患。”

于是梁山、淮西大小将领齐聚油江口。只是那刘锜引了泾原军,步步进逼,死缠烂打。淮西、洞庭两军几次冲突,始终不得全师而退。阮小五见了,喝道:“江边厮杀,若不拚命,要我等水军何用。”说罢便领了另一半生力水军,弃舟登岸,与泾原军死命相搏。刘锜见洞庭水军发狠,也大喝一声,亲自拍马提枪上前,与阮小五斗在一处。张横、张顺、胡俊、胡显等一众败残水军,则趁此机会,引吴用、刘敏、左谋、吴为、刘唐、马勥、马劲、柳元、潘忠等陆军将士先后登船,扬帆南去。众水军见吴用等人脱身,都且战且退,一一跳入江中,凫水走脱。只有阮小五,被刘锜绊住,却如失水蛟龙一般,斗不数合,被一枪刺中大腿,翻身便倒。众官军上前捆捉时,却从江里钻出阮小七来,一把将哥子拉入水中,逃命去了。

刘锜知本部将士皆不识水性,追击不得,只得作罢收兵。须臾吴玠赶来,与刘锜合兵一处。二人面面相觑半晌,吴玠道:“今日贼人本已大败,孰料士气不衰。方才这番激斗,贼人前仆后继,舍死忘生,反倒教人起了敬佩之心。”刘锜道:“我等日后治军,亦应如此。”吴玠点头。二人不知北边军情战势,便商议了,留吴玠、吴璘在此整顿人马、清理战场。刘锜则率部下四将,与郭京一处,引一队骑兵北返。

此后事情,看官已知。刘锜便与陈丽卿相遇,听了召忻深陷重围一事,急忙催动大军,马不停蹄,赶至召忻受困之处。却见苟桓早率了一军,在那里扎住阵势。刘锜、陈丽卿便驱马上前,与苟桓相见。才知召忻夫妇二人,早已双双战死。刘锜悲伤不已。陈丽卿想起高梁往日好处,又念及今日之事,实是因自己轻率所起,悔恨交加。翻手将梨花枪对准自己咽喉,便要自戕谢罪。刘锜大惊,急忙拦住丽卿,道:“女飞卫万不可如此。”丽卿道:“我若不死,日后九泉之下,如何有脸去见他夫妇。”刘锜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手刃贼人,替他二人报仇,才是正途。”丽卿一怔,梨花枪从手中落地。片刻工夫,上前抱住高梁尸身,放声大哭。

刘锜见他绝了自杀之念,方才放心,便转过头来,问苟桓道:“将军不知这伙贼人去向么?”苟桓道:“我适才引军来此,见他夫妇二人阵亡。本欲立即率军追击,便教军士四面去探察贼军去向。谁知军兵回报,那群贼人竟兵分六路而去。我为免有失,不敢冒然分兵。故而停留于此。”丽卿一旁听了,忽然提起梨花枪,翻身上马。苟桓忙问:“姑娘何往?”陈丽卿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对苟桓道:“自然是率领本部人马,六路分兵追赶。总胜似你这般苟且偷生。”苟桓吃了这句,涨红了脸,不知如何解说。

刘锜上前,拉住丽卿马缰,劝道:“女飞卫莫急。若我所料不错,这领军之人,决非等闲之辈。此次定是遣出无数小股马军,四面逃走,以乱我军视听。我若当真分兵六路,每路人马,便不足五千。五路不打紧,只是其中一路必与贼人大队相遇。据你适才路上所说,这伙贼人,足有两、三千之众。那时敌我人数相当,胜负未知。再者,若贼军寻险要之处,设下埋伏,我军这路人马,便要重蹈召氏伉俪之覆辙了。”丽卿道:“将军适才劝我报仇,如今又阻我报仇。究竟要怎地?”刘锜道:“女飞卫听我一言。贼人今日四面窜走,擒捉着实不易。不若任其尽数逃回洞庭,再整军将其一网打尽。此徐槐制梁山之法也。若要报仇,实不必争在今日。”丽卿听了这话,心中明白,道:“刘将军所言甚当,小女子受教了。”便罢了追敌之念。

于是丽卿、苟桓、刘锜合兵一处,返回公安左近,希真施“火雷轰”之处。栾廷玉在那里,指挥官军,已将此处清理停当。众人相见,栾廷玉得知召忻夫妇死讯,亦叹息不已。说了几句话,廷玉便道:“今日大获全胜,实是仰仗主帅法力通天,于此处将数万贼军一举击溃。只是我半生戎马,却从未见过如此多俘虏,倒有些手足无措了。”说罢便往东面一指。众人只见官军弓箭手、盾牌兵四面,围定一片平地。平地之上,黑压压聚了无数淮西军,皆缴了器械。其中带伤者十之八九,都躺在那里呻吟。

丽卿咋舌道:“怕是不止两万人。”栾廷玉道:“适才计点过,一共两万九千余人。”刘锜道:“按大宋律法,这些人或判充军,或服劳役,罪不致死。”栾廷玉道:“这数万之众,充军也好,劳役也罢,总要抽调出些官军来监管此事。只是如今战事未了,人手不足,恐怕要将他们暂时监押于此了。”苟桓摇头,道:“淮西连月鏖战,粮草匮乏。若是都押在军中,却哪里去寻许多粮米来。何况一旦有变,这几万人造起反来,又怎生是好?”丽卿忽道:“这些人都是害死玉郎和高梁嫂的帮凶。若依我,一并砍了,才解心头之恨。”刘锜惊道:“杀俘之事,自古不祥。更何况这些人本来都是我大宋百姓。女飞卫巾帼英雄,切勿这般说话。”丽卿不忿,道:“几个大男人,却在这里婆婆妈妈,十分无趣。本夫人不奉陪了。”说罢竟带了自己的一队亲兵,护送召忻夫妇、并栾廷芳的尸首,先行回江陵去了。

众人奈何不得他,只好任之离去。栾廷玉道:“此等大事,看来只好等主帅回来,再做决断了。”刘锜、苟桓点头。刘锜见天色将晚,便提议大军先去公安屯扎一夜。正议论间,南面号角声响,吴玠引兵北返,队伍后面,又押了一队淮西俘虏,少说也有一千余众。苟桓皱眉道:“白天怕说人,晚上不讲鬼。正愁没处打发这些人,便又多了些吃白饭的。”栾廷玉道:“我大军粮草俱在江陵,随行将士仅有三日干粮。说不得,只好教这三万人先饿上一晚了。”

于是廷玉、苟桓、刘锜、吴玠整兵一处,催动大军,连同那三万俘虏一处,马不停蹄赶至公安城外。那公安城被陈希真使周天火符焚烧,城郭毁损,街道房屋一片狼藉。合城军民,早已南逃半日有余,只剩下些鸡鸣狗盗之徒,在城中趁火打劫。栾廷玉先入公安,巡看虚实时,便将那群不法之徒一并拿下。廷玉审问了两句,不由分说,命人推出公安南门,尽行斩首,首级皆号令于城门之上。刘锜此时方引本部人马进城,劝阻不及,便与栾廷玉争执了数句,又见了公安城这般模样,心中烦闷,脱口道:“若只知一味杀戮,不顾百姓生死。这官军、贼军,怕是一般无二了。”说罢寻个借口,竟与吴玠率泾原军,于城外扎营休息去了。公安城中,便是由栾廷玉、苟桓所率官军驻防。那三万俘虏,囚于南门内三座大宅院之中。苟桓拨了一千五百盾牌兵、一千五百弓弩手,四面围定,小心看守。那郭京则辞了众人,只身南下,寻陈希真去了。

至此公安大小战事,皆告一段落。吴用、杜壆、贺吉几路人马,或早或晚,皆安然抵返君山,不必细表。只说那时李助携了宋江,借土遁率先逃走。陈希真跋山涉水,一路南下,紧追不舍。那李助道行本就浅薄,又多了一个宋江,自然行走不快。好在陈希真适才驱动“火雷轰”之法,法力耗费甚巨,也行走的慢了。三人脚前脚后,足足赶了三个时辰,李助甩不脱希真,希真亦追不上李助。

看看天晚,三人已到岳州地界,一片树林之中。那宋江不留神,脚下拌蒜,竟跌倒在地。希真大喜,忙抢步上前,抡松纹剑便砍。李助急举金剑,使出剑术相迎。希真冷笑,念声:“疾!”那口金剑离了手,落在地上。希真迈一步进,却知李助并非寻常人,唯恐一剑杀他不得,便暗中捏了一个定身的咒语,举剑望李助咽喉便刺。说也不信,那咒语一出口,希真便觉全身上下一阵酸麻,半点动弹不得。

李助被希真破去剑术,料定必死无疑。谁知那松纹剑离自己咽喉不过数寸时,却停在那里,纹丝不动。李助借此良机,往后连退两步,后面宋江早已爬起,一把将他扶住。二人今日吃陈希真连番施法,早成惊弓之鸟,哪里敢轻举妄动。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转身望洞庭方向,夺路便逃。直跑出两三里开外,李助方才想起自己有道术在身,急忙抓了一把土,携宋江凭土遁离去。


本回死亡人物:闻人世崇。上官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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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母夜叉大破都箓法 屈原公深入洞庭湖



单说陈希真为捉宋公明,莫明其妙中了自家定身咒语。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却听得有人在自己头脑中说话:“道子兄别来无恙。如今遭自家妖法反噬,滋味如何?”希真闻声骇然,分明便是那镜中仙西门先生,自思:“那日明明收了此人魂魄,得了他千年法力。他却怎能于此时复苏?又用这等斗转星移的伎俩,将我定在此处,坏了国家大事。”正思间,又听得头脑之中,那西门子道:“那日若不将计就计,你又如何能平白无故,得了我这千年法力?偏巧你今日大开杀戒,将法力、真气耗得一干二尽,我那三魂七魄,你便再也压不住了。”希真大惊,口中默道:“这妖怪怎知我此刻所想。”西门子笑道:“慌得什么。你我魂魄合二为一,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那些鬼怪主意,我自然知晓。”希真怒道:“休要得意,看我如何制你。”急忙将都箓大法中的镇魂诀念出,欲将西门子魂魄重新封住。

那西门子千年道行,法力深厚,却苦于在镜中成仙,无处修习诸般施法之术。希真那日所以能将他制住,却是仗了自己道术繁多精巧的好处。正如学成十八般武艺之人,与空有蛮力的莽夫比划,无有不胜。怎知那西门子自入窍以来,几月间耳濡目染,竟将希真大小法门绝学,一一学全。今日陈希真滥用妖术,荼毒生灵,一时间油尽灯枯。西门子便趁此良机,破了希真的印诀,脱窍而出。

此时希真用都箓法制他,显然再无胜算。须知这道门法术,最讲相生相克之理,并无破解不了的学问。那西门子与他心思相通,希真每施一法,西门子便用克制的法门回敬。那希真连施七法,皆被西门子牢牢压制之后,便将此事因果想通,登时骇然,叹道:“逐年打雁,今日反被雁儿啄了眼。罢了,我虽制不得你,你却也制不得我。”西门子笑道:“我制你作甚,只须与你耗在这里。你毕竟血肉之躯,解不开这定身咒,挨上几日,活活也饿死了。”希真听了这话,心里登时凉了半截,服软道:“上仙大人大量,小道往日多有得罪之处,莫怪。”西门子道:“你也是半仙之体,当知这杀生大戒,何时可破,何时却万万不能破。公安一役,你坏了道门规矩,已然定数难逃,我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求我何用。”希真霎时心如死灰,呆在那里。

忽听树林之外,有人轻咳一声。希真斜眼观瞧时,只见林外走近一个道人,七旬上下年纪,身长八尺,精神矍铄,面貌魁梧,目有余神,须垂银白,端的是仙风道骨。见了希真,打了一个稽首,道:“道友以静制动。这松纹剑稳如泰山,却自有一番威势。好剑法,好剑法。”希真听了,尴尬不堪,登时羞得满脸通红。那道人又道:“既是同道中人,便助你一臂之力罢。”说罢将手中拂尘向希真一抖。希真便觉身子一松,整个人随即跌倒在地,却发觉那定身咒早被那道人解开。

希真大喜,连忙起身,正欲拜谢那道人时。却不想西门子借了希真的身体,朝那道人发了一个“天雷震”。果然便有一道天雷,往那道人头顶落下。道人笑道:“五雷都箓法这等雕虫小技,也好用来班门弄斧么。”不慌不忙,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瓶,对准希真,道声:“收。”那西门子三魂七魄,竟然从希真窍中吸出,都被装入瓶中。那道天雷,此时方打在那道人头上。道人头顶,现出一朵庆云,将天雷须臾化于无形。

陈希真躲过一劫,惊魂未定。却听那道人说道:“这上古灵体,便由我拿了去,祭炼宝贝。如何?”希真忙道:“老师活命之恩,弟子尚未拜谢。此等小事,又岂有不从之理。”那道人道:“你那千年功力,得而复失,也不妨事么?”希真道:“我自得之,我自失之,不妨事,老师不必再提了。只是还未请教老师道号,当真失礼。”那道人长笑一声:“我与你并非无缘。仔细论来,倒可算作是同乡。”希真大惊,道:“老师莫非便是曹南山上笋冠仙人!久仰之至。”那道人笑道:“仙人二字,实不敢当。”

希真再次施礼,道:“弟子受命征剿淮西,历时四月有余,犹未竟全功。还望老师指示迷津,点拨弟子一二。”笋冠仙道:“道友乃是这世间罕有的得道高士,应知急流勇退的道理。”陈希真道:“弟子非不知,奈何天子受命,推拒不得。今次淮西事了,也要寻个仙山,烟霞作伴,猿鹤为邻。”笋冠仙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递给陈希真,道:“这道地灵符便赠与你罢。”希真喜道:“据弟子所知,持此神符,虽千里之遥,却能缩成尺寸长短,刹那可至。”笋冠仙道:“你持了此符,便可随时抽身而退。”希真连忙道谢。笋冠仙道:“道友好自为之,吾去也。”希真未及答话,那笋冠仙早已化风而去,隐约间只听得什么“功名浮云”、“富贵粪土”。希真叹道:“真世外高人也。”正欲折返江陵时,忽然一个转念道:“且慢。如今我虽失了那西门子千年法力,又兼气衰力竭,却得了这道地灵符,无人能奈何得我。倒不如就此前去洞庭湖,探看贼人虚实,也好为来日进兵做些准备。”想及此处,便望洞庭湖方向,借土遁去了。

那笋冠仙远远见了,叹道:“此人执迷不悟,怕是要渐入魔道了。”却听身后一人道:“笋冠道兄又何必多此一举?”笋冠仙回头看时,只见身后站着一个老者,拄一枝过头藜杖,穿一领旧葛道袍,首顶竹冠,脚踏麻鞋,腰悬两个葫芦,也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笋冠仙打稽首道:“原来是天台山通一道兄来了。”这老者正是那徐和的师父陈念义,当下回了一个稽首,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那陈道子用我道门正法,屠戮生灵,已是在劫难逃之人。你纵然指示于他,也是无用。”笋冠仙道:“都是同教门人,既然见了,又怎能不提点一二?”陈念义笑道:“道兄果然非为救他而来。”笋冠仙道:“实瞒道兄不住,那西门氏乃上古灵虚之体,若就此与那陈道子同归于尽,着实可惜。不如取来,也好祭炼件宝贝。”陈念义道:“也罢。赵宋气数将尽。五年后宋亡金兴之际,难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之徒,偏要逆天而为。届时你那宝贝,倒有大用。”笋冠仙道:“天意不可违,也轮不到我等去操那份闲心。道兄若有空暇,可愿移步我那曹南山上。你我品茗手谈一番,岂不美哉?”陈念义道:“甚好。请道兄前面带路。”笋冠仙点了点头,使了个缩地之术,顷刻便回到曹南山上。童子急忙出迎,道:“天台山陈通一道长,早在里面等候多时了。”笋冠仙摇头苦笑,入内去了。

却说陈希真借土遁赶往洞庭,行了二十里路,便觉腹中好生饥饿。自言自语道:“自卯时出了江陵,此刻已近未时。如何不饿?只是这荒山野林,又哪里去寻些饮食来。”想到这里,便收了土遁,欲在这林中寻些野味来食。猛一抬头,却望见远处依稀有灯火之光。忙奔过去,竟是一家村店。只是天色晚了,外面见不到人。

希真大喜,便走过去叩门。里面一个店小二模样的,出来开了门,见了希真,问道:“道长打尖,还是住店。”希真打了一个稽首,道:“吃个晚饭便走。”小二便将希真迎入。希真见这荒村野店,倒收拾的十分整齐。里面稀稀落落,坐了几个客人。角落里,三五个远行客商,在那里猜拳吃酒。希真暗自点头,找了一个干净的坐位坐下。小二道:“道长吃甚么?”希真道:“不要酒。只做份饭,再弄些下饭的牛肉、菜蔬来。”小二道:“道长不知,这里做的是小本生意。如今已是未牌时分,牛肉便卖完了。若要荤腥,除非宰只鸡去,如何?”希真道:“我有急事,等不得。”小二道:“若如此说,店里还剩些冷馒头,热了与道长吃,怎样?”希真皱了皱眉,道:“也罢。热些来吃。”那小二应了,转身进去。

进到里面,转出一个妇人来。着一件绿纱衫儿,下面系一条鲜红裙子,见小二风风火火,问道:“慌急甚么。”小二道:“外面来了个道人,要了二十个白面牛肉馒头。”那妇人问道:“怎生打扮?”小二道:“打扮倒不出奇,只是浑身上下都是尘土,倒像是赶了一天的路。我看他未必便是好人,不如下手做了?”那妇人道:“当家的有分寸,有三等人坏他不得。这第一,便是云游僧道。由他去罢。只是近日兵荒马乱,买卖也赚不得几个钱。那二十个牛肉馒头里,将就混十个‘黄牛肉’的进去。却将那十个好的,都放在那道士一边,管教他觉不出来。”小二点点头,笑嘻嘻的去了。工夫不大,那小二把一盘馒头进来,放在希真桌上道:“白面牛肉馒头,共二十个。”希真点头,又要了一碗清水,便先从怀中掏出钱来,递与小二道:“多的不必找了。休来絮烦,我吃完便走。”小二称谢,连忙退开。

希真便把那盘馒头拖过近前,心念一动,先取一个拍开看了,摇头笑道:“太平世界,又哪里有这许多没本买卖。”他也当真饿了,便将那二十个馒头,一口气吃了个干干净净,喝了水,起身便走。这时店门开处,一个中年汉子迎面而入,见了陈希真,略微一沉吟,抄起朴刀,喝道:“好个贼道,今日便教你有来无回。”说罢举刀望希真便砍。希真急忙躲过,抽随身松纹剑敌住,认出这人正是梁山好汉菜园子张青。二人斗不两合,从店后冲出五七个人,都拿了家伙来并陈希真。为首一个,果然便是那母夜叉孙二娘,骂道:“早知是你这贼道,使药麻翻了,也不必枉费了那些个人肉馒头。”

希真听了,魂飞魄散,便觉腹中如翻江倒海一般难过,哇的一声,竟吐出一粒红丸来,鹅卵般大小,晶莹剔透,直溜溜滚到北面墙边去了。他知自己数十年道法,连同五雷都箓法在内,尽被那人肉馒头破去,登时泪如雨下。正要和张青夫妇搏命时,却隐约见店内那几个食客、商人都抄了家伙,从四面围将过来。希真身心俱疲,料今日决计讨不到好去,便抱定了一个念头,舞动手中长剑,一连砍翻了两个伙计,冲到东面墙边,越窗而走。

张青、孙二娘连忙招呼众人前后冲出。那陈希真跳出窗外,却正好摔在马厩里面,沾了一身马粪。他哪里顾得这许多,急忙牵过一匹马,跳将上去,冲去马厩,望北便逃。孙二娘见了,起一声号哨。那马养的熟了,听了主人号令,长嘶一声,将希真掀在地上。张青、孙二娘众人,便都聚拢上来。那希真急得小便禁止不住,顷刻间尿了一地,忙从怀中取出笋冠仙那道地灵符来,望江陵方向招展开来。

转瞬之间,希真便觉前面山河道路,收缩成尺寸大小,如西洋画一般。江陵不过一步之遥。希真跨步便走,却被孙二娘赶上,一朴刀砍在大腿上。希真负痛,脚下便虚了,只跨得半步,跌在公安城外。他徒弟郭京,正巧在公安城外寻找,却见师父从南面呼啸而来,摔在自己面前。郭京急忙将希真扶起,道:“师父神功,似又上层楼了。”

希真惊魂未定,听了徒弟这话,气急败坏,一个耳刮子早打在郭京脸上,破口骂道:“我把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平日里不学无术。今次抓不住宋江,皆是拜你所赐。”郭京惶恐满面,道:“师父不知,这猪羊狗血、蒜汁、屎尿一干秽物,乃是我等术士的克星。受制于此,也情有可原。”希真骂道:“我这道门正法,岂是那些妖法可比。那些秽污,怎么单单制得了你,却奈何为师不得?”郭京这才发觉希真周身上下,臭气难当,急掩鼻道:“师父适才说自己也未曾擒得宋江。如今这般模样,却不是着了道么?”希真哪敢说实话?支吾道:“今次便放他一马。公安这边战事如何?”

郭京便把召氏夫妇阵亡,刘锜、吴玠大战油江口之事如实说出。希真听闻召忻、高梁双双阵亡,不悲反怒。又听了三万俘虏一事,嗔道:“既然碰巧撞将上来,定要将那三万人尽数斩绝,好来祭奠我召忻、高梁、栾廷芳三员大将。”郭京道:“可那西军刘锜,似乎对师父火焚公安之举,颇有微词。适才我大军进驻公安,栾廷玉将军不过杀了几个蟊贼。那刘锜竟因此与他争的面红耳赤,反率自家人马,于城外安营去了。若师父当真斩杀了那三万俘虏,只怕那刘锜、吴玠便要回返泾原去,也不好说。”希真微一沉吟,道:“我倒有个一举两得的主意。你这便回公安城中,去找苟桓将军,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郭京道:“唯恐弟子法力不济,反误了事情。不如还是师父亲去罢。”希真怒道:“你若不去,便将你逐出师门。”郭京忙道:“弟子遵命,去便是。”

希真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道:“你速速作法,将这符纸烧了。”郭京不知希真是何用意,不敢再多嘴,只好依希真所言施法。法毕。希真便催促郭京速行。郭京道:“弟子今次去作那等伤天害理之事,必会大损阴德。还望师父多传些真本事给我,也不枉了。”希真道:“你若做成此事,我便将六丁六甲法传于你。”郭京大喜,再四拜谢,道:“谢过师父大恩大德。今后更要为师父再做件大事,也好求师父将方才那飞仙之术传于弟子。”说罢,便借土遁回公安去了。

希真见郭京离去,在附近林中寻了个僻静之处,将其师张真人早年传他的入门道法练了一遍。胸中焦闷,果然减了几分。暗叹道:“方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都是我急于求成,不仅与那千年法力失诸交臂,更落得如今这般下场。若要从头练起,纵使轻车熟路,也要二十年方可复元功力。却哪有那般心力?”又叹:“郭京这孩子心思不坏,对我也算孝顺。只是他资质根骨太差,胆子又小,终究难成大器。今次就算损了道行,坏了法力,反倒可以早日省悟,弃了道门。我再举他做个太平武官,岂不妙哉!”

正寻思时,听得林外有人道:“不知恩师唤弟子何事?”希真大喜,道:“你今次从江陵土遁来此,竟不足一个时辰。看来为师传你的道术,又精进了不少。不错,不错。”那人道:“师父过奖了。”希真道:“我诸多弟子之中,不论道法、智计,你皆属第一。今次为师便有件要紧事,托付于你。”那人听了,战战兢兢道:“师父只管吩咐,弟子屈原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希真道:“不怕说与你知,为师数十年道法,如今毁于一旦了。”

那个陈希真的二徒弟屈原公听罢大惊,忙问端倪。希真便将今日之事,择紧要处说出。屈原公道:“想是师父那颗红丸,落入贼手。要弟子盗回么?”希真不语,却问屈原公道:“你看这淮西战事,究竟如何了局?”屈原公沉吟片刻,道:“宋江今日一败,损兵无数。如今若论兵力,我军已是以五敌一之局。虽然如此,弟子却要劝师父以平定淮西全数城池,并斩杀贼首王庆为名奏请朝廷,以便就此罢兵。”希真听了,喜道:“好徒儿,真个被你猜中。为师今次,便要教你深入洞庭,却不是盗回红丸。”屈原公道:“莫非教弟子毁了那红丸。”

希真点头,道:“你毁坏红丸,那伙贼人必然重用于你。日后官军攻打洞庭,你也好做个内应。如何?”屈原公道:“内应之事,弟子原本担得起。”希真不解,问道:“怎叫原本担得。”屈原公反问道:“师父那颗红丸,系毕生功力之所在。若就此毁弃,岂不可惜?”希真道:“纵使夺回红丸,再费尽精力收回窍中,最多亦不过补回我五年功力而已。我若重练道术,实不争这几年。”屈原公道:“话虽如此。那些贼人看来,这份礼物,却与昔日阮招儿的那颗人头无二。”希真听了,由不得倒吸一口凉气。

屈原公续道:“那个阮招儿,面目如真祥麟将军一般。那年真大义将军便用他的人头,以假乱真,骗得宋江信任,终于赚了兖州城池。那吴用经此一跌,必然对非他梁山之人,十分提心。饶是如此,那个西洋军师白瓦尔罕,以及呼延绰将军,仍先后弃暗投明,归了朝廷。若我今次大张旗鼓,作法毁了那红丸。虽然必得洞庭贼人重用。只怕那吴用此后便是剜出一双眼睛,也要在背后死死盯住弟子。师父大计,已然先输了五成。”希真道:“你既说出这番话来,便知今次行此反间计之人,非你莫属。为师计策,确有不周之处。你若有良策,说来听听。”

屈原公道:“若依弟子,便要去洞庭做一名马前小卒。一两年之内,先将洞庭诸贼的脾气、秉性摸清。再觑些机会,有的放矢、渐露锋芒,教那些贼人亲自提拔我做个头领。如此一来,吴用必不疑我。我再施反间、离间之计,无有不成。”希真大喜。屈原公又道:“师父若是还要那颗红丸时,弟子定然设法为师父盗回。”希真摇头,道:“不必节外生枝。”屈原公点头,便要向希真辞行。希真却道:“贤徒休辞劳苦,先回江陵,替为师取身干净道袍来。”屈原公心中暗笑,嘴上自然应允,作法回江陵去了。

又过了近三个时辰,早已是八月二十一日,鸡鸣天晓之时。屈原公方从江陵回转。希真见他早改作壮汉打扮,暗赞不已。那屈原公伺候希真换了衣裳,忽道:“适才弟子在江陵,撞见了一件大事,不得不如实禀告。”希真忙问何事。屈原公道:“弟子替师父取衣裳时,远远望见史军师那边灯火通明。于是好奇心起,便悄悄摸去观看。”希真道:“想是那史谷恭因召氏夫妇阵亡,做场法事祭奠他二人。”屈原公点头,道:“如师父所说,正是那史谷恭在做法事。弟子见此,本欲立时离去。却隐约间听他对身边四个人道:‘料主帅早晚必然退兵,我留此无益,不如就此归隐罢。’那四个人,乃是蒙阴的偏将召勇、召猛、高明、高亮,都是召忻、高梁的族弟。那召勇便道:‘先生若就此离去,我蒙阴将士日后何去何从。’史谷恭道:‘退军之后,无论朝廷作何封赏,你四人只许图利,莫要图名。须得率蒙阴全军,回返召村。’那召猛又问:‘回召村之后,又听何人调遣。’史谷恭道:‘召兄膝下,仅有一女风儿,当不得蒙阴重任。遍寻召村英雄,唯有高梁嫂的亲侄,开平王高怀德嫡孙宠儿,能担此任。’那高明又道:‘只是我那族侄,如今尚在外面学艺未归。’史谷恭道:‘我今次归隐,便先去寻访他,教他回召村便是。’那史谷恭与四将又说了几句,竟带了两个童子,径直出江陵西门去了。弟子有要务在身,哪里敢现身劝阻。”

希真听了,叹息不已,道:“人各有志,强留不得。只是如今少了史军师,这洞庭之役,更要从速了结。你这便依计去罢。”屈原公便跪下,磕了四个响头,道:“弟子告辞了。”希真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道:“洞庭贼人之中,若论道术,原以公孙胜最为厉害。只是此人一魂一魄已被我散去,再也为害不得。其余贼众里,便是那个金剑先生李助,有点鬼魅道行。我这张纸上面,乃是破解他剑术的咒语。你拿去练熟了,他便奈何你不得。”屈原公连忙谢过希真,只身前往洞庭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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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8 17:44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三十三回  陈道子构陷泾原将 栾铁棒出走江陵城



陈希真见屈原公离去,又吐纳了一课,方起身回返公安。才至城外,便被巡哨的军士撞见。那几个兵勇见了希真,急忙上前道:“启禀主帅,大事不好了。”希真忙问其故。那些人道:“昨夜不知是哪位将军下令,竟将那三万俘虏尽数斩杀。如今刘锜将军大发雷霆,正与苟桓、栾廷玉将军在城中争执不休。还望主帅速去调停。”希真点头,教人牵过一匹马来,径直入城去了。

入得城中,果然远远望见刘锜、吴玠、苟桓、栾廷玉几个将领,聚在一处争辩。希真走近,那四位将军见了,急忙上前参拜。希真便先问过公安昨日战事。听闻苟桓说出召氏夫妇死讯时,又假意哭了一回。这才问起三万俘虏一事来。刘锜道:“那三万俘虏,本是由苟桓将军派人监押。谁知昨夜竟尽数死在城南宅院之中。杀俘之事,自古不祥。今次他若不交代个清楚,我怎肯罢休。”苟桓道:“那三万人,确是由末将遣人囚于城南三座宅院之中。只是末将未得主帅军令,怎敢擅自下令杀俘?主帅若不信,那三千看守的兵士,皆是人证。”希真道:“诸位不必动气,我等去那几座宅院前看看便是。”众将点头,都与希真一同前往。

离那几座宅院尚远时,便是一股焦臭气味,扑面而来。众人掩鼻上前,看了一回,又问过守宅军士。才知昨夜竟有人传了陈希真的帅令,并遣下两队蒙面之人,去宅院东西两侧,用无数火鸦,内藏火药,一股脑射到宅院里面各处房屋之上。又命苟桓那三千盾牌兵、弓箭手死死堵住宅院前后大门。凡有淮西俘虏冲出,一律射杀。那三座宅院房屋甚多,是以火势十分浩大。三万人避无可避,纵然冒死突出,又都被官军乱箭杀死。不消两个时辰,尽数死于非命。

希真听罢,勃然大怒,教人将那三千人中为首的偏将唤来,斥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伪传本帅军令。”那个偏将战兢兢道:“乃是栾廷玉将军的副将袁望。”栾廷玉听了此语,大惊失色。希真便问他道:“袁望何在?”栾廷玉急命人去唤。不久那人回报,称那袁望自今日卯时点兵起,一直不见踪迹。希真面色铁青,不由分说,命人将栾廷玉捆了,道:“私传军令,乃是必死之罪。既是你副将所为,此事你也逃不开干系。人来,先打栾廷玉五十背花,以儆效尤。”

刘锜见了,反起了恻隐之心,上前劝希真道:“廷玉将军昨日力战群贼,身上两处带伤。还望经略暂且饶过他。待捉住袁望,查明此事,再罚不迟。”希真沉吟片刻,道:“既是刘将军求情,便先打二十。其余的都记在账上。”有几个军兵应了一声,上前将栾廷玉拖走。廷玉大呼冤枉。希真身后,闪出郭京来,对栾廷玉道:“冤枉、袁望。私传军令,正是那个袁望所为。栾将军喊他作甚。”廷玉哭笑不得,双臂被绑在木架之上。过来两个行刑的军士,抡起水火棍便打。

却听得一声“棍下留人”。那两个军士急忙停手。希真转身看时,乃是范成龙从江陵匹马前来。见了众人,滚鞍下马道:“不知栾将军犯了何事。”希真便将袁望私传军令一事说出。范成龙道:“末将来此,原是为禀明主帅。昨夜史谷恭军师不知何故,竟不辞而别了。”众人皆惊。那陈希真也跟着众人又惊了一次,教人取来纸笔,草草写了封劝慰信,命军中文书抄写成数份,教几个骑兵拿了,分头去寻史谷恭下落。范成龙又道:“另一件事,说也蹊跷。末将来公安途中,下马休息了一次,竟在路旁林中发现了那袁望的尸首。”众人听了这话,都转头看他。希真便问:“你可知那袁望因何而死。”范成龙道:“被人一箭射穿咽喉。”希真又问:“此人尸首,你可曾带回公安?”范成龙道:“末将军务在身,只带了那枝羽箭回来。”说罢,便将羽箭呈上。众人上前观看,只见箭杆之上,竟刻了“泾原刘锜”四个楷字。

众人见了此箭,都甚为惊叹。只有苟桓对刘锜怒目而视,道:“昨日栾将军斩了几个鸡鸣狗盗之徒。你竟借机生事,将本部人马拉出城外安营。如今看来,却是存心陷害。借出城掩人耳目,先盗了主帅的兵符,再买通袁望嫁祸栾将军,最后来个杀人灭口。端的是天衣无缝的妙计。”吴玠在一旁,面如喷血一般,怒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单凭一支羽箭,这栽赃的本钱,为免下得太低了。”两人争做一处。

此时又有军兵上前禀告。原来那两队蒙面之人纵火后离去,却遗落下若干兵器、火具于宅院东西两侧。已被官军一一拾来,列在众人面前。吴玠冲过去,抄起一柄短刀,且惊且怒。希真不发一语,引众人连看了十件兵器,三件乃是无字的杂牌军器,其余七件,竟然都刻有“泾原”字样。苟桓冷笑一声,对陈希真道:“今次主帅若不秉公处事,我也誓不罢休。”吴玠道:“我泾原军若要嫁祸于人,何必用自家军器。再者,若真是我等存心害人,又怎会如此不小心,故意留这许多把柄与你。如今之事,怕是有人嫁祸在先罢。”

苟桓未及回话。希真道:“官军纪律,每逢大小战后,清点战场。除却所缴贼人劣质马匹、兵器之外,一应官马、官刀、箭矢,须得物归原主。你那些泾原军器,他栾廷玉、苟桓,又从何得来?刘将军、吴将军,如今铁证如山,本帅着实帮你等不得。”吴玠大怒,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又要上前与希真理论。却被刘锜拦住。那刘锜正色严辞,对希真道:“既然‘铁证如山’,若按军法,经略大可立即将我二人推出斩首。此乃行军打仗平常之事。便是当今圣上,也问责不得。只是末将乃是西军将领,不归陈经略直属。今次奉命助攻淮西,我这枝泾原军,与猿臂、蒙阴两军,似有主从之分,实则互为友军,平起平坐。经略若要彻查此事,须得表奏朝廷,将此案移交大理寺办理才是。”希真道:“刘将军所言不错。此等大事,本帅怎敢不依国法,冒然僭越。”刘锜拱手道:“既如此,末将告辞。经略若要攻打洞庭,调遣便是。”说罢,竟与吴玠率了几名亲随,出城回本寨去了。

苟桓、范成龙、郭京几个,气忿不已。苟桓道:“不想这刘锜竟如此目中无人。若不将这场官司打到底,难解我心头之恨。”希真一面命人将栾廷玉解下,一面对众人道:“众位息怒。如今官、贼两军对峙,凡事还应以军务为重。今日之事,待我等回京之后,再说不迟。”说罢便传下军令,只留下两员偏将,五千人马驻守公安。其余大小将士,即日折回江陵。

却说刘锜、吴玠返回自己营中。吴璘、阎充、耿训、赵撙、韩直几个,听闻此事,皆要发作,被刘锜喝住。吴玠道:“虽然那陈希真今日奈何我等不得。然世事难料,须早作防备才是。”刘锜道:“若认真打起官司来,我等不过是西军一般将领,如何斗得那陈希真过。为今之计,只好求小种经略相公相帮了。”吴玠等人然之。于是刘锜便遣吴璘火速返回西北,将此事原委,报与种师中得知,好教他及时从中斡旋。

此事暂告段落,诸路人马即日回返江陵。八月二十二日,希真亲自主持法事,祭奠召忻、高梁、栾廷芳,及此战阵亡大小将士。二十三日,犒赏三军,大开筵宴,庆贺此次公安大捷。酒筵之上,希真教人取来笔墨纸砚,书写报捷表章。说是今次征战,历时四月有余;淮西城池,业已悉数平定;并阵斩贼首王庆云云。写毕,又从怀中拿出两封密奏,命使者快马送入汴京。

当晚,希真便将栾廷玉、苟桓、真祥麟、范成龙、陈丽卿、刘锜、吴玠诸将召入江陵府衙之内,相商西征事宜。众人落座,希真道:“公安一战,我军大获全胜,斩杀贼寇数万之众。本应乘胜追击。无奈今次平定淮西,能征惯战之将,折损颇多;前日史谷恭军师又弃我而去。不得已,只好奏请朝廷,暂且罢兵。待到来年养足气力,多造艨艟战船,再来平定洞庭不迟。”栾廷玉起身道:“主帅此言差矣。此战过后,那宋江龟缩洞庭一隅,将领多半带伤,人马不足两万。不如趁此良机,倾全军之力,破釜沉舟。必可将贼人一网打尽。”希真道:“兵家大事,谋定而动。依你所言,纵然能伤敌一千,我亦先损八百。又有何益?”廷玉又道:“若要谋定而后动,主帅智计,不在史军师之下,必有破敌良策。”希真道:“征战数月,军力疲惫。何况贼人占据洞庭地利,水军众多。洞庭湖又不比梁山泊般容易攻取。还是从长计议为上。”

廷玉正欲再言,苟桓对栾廷玉道:“主帅谋略深远,栾将军何必执拗。来年破敌,又有何不可?”却见那女飞卫拍案而起,怒道:“爹爹若要退兵,我夫家兄弟两个,刘家父子三人,召氏兄嫂,还有那栾二将军的血仇,难道就此罢休么!”希真道:“女孩家晓得甚么。两军决战,又不是江湖儿女厮斗,岂可将‘报仇’二字,时时挂在嘴上?”丽卿道:“既如此,孩儿不孝,先行一步了。”希真怒道:“你自去寻仇,别怪我丑话在先。若是死了,不要指望我来收尸。”丽卿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姓陈,我自姓祝。死了也不由你来操心。”说罢竟独自离去。

众人惊愕不已。廷玉见他父女反目,不再说话。希真强压怒火,转身对刘锜、吴玠二人道:“大军就此罢兵。不知二位将军意下如何?”刘锜淡然道:“经略主意已定,末将无有不从。”希真点头,对众人道:“既然如此,还请诸位回营,整饬本部人马。待朝廷旨意颁下,即行退兵。”众将接了军令,一一退去。

希真见众人离去,又想起陈丽卿来。正恼时,却见栾廷玉去而复返。希真不耐烦,道:“此事已成定局,栾将军不必再说了。”怎料那栾廷玉从腰间抽出佩剑,不由分说,上前便砍,希真急忙闪过。廷玉欲再砍时,苟桓从外面抢入,也抽出佩剑,将廷玉宝剑架住。希真既惊且怒,道:“栾廷玉!你莫非要造反不成。”廷玉见杀希真不得,仰天长叹一声,左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道:“主帅可知此信之上,所载何事?如今细细想来,真教人寒心不已。”希真、苟桓听了此语,各自惊讶。

栾廷玉说罢,格开苟桓佩剑,退了两步,举剑将左臂上大袖割断,与那封信一起,扔到希真面前,道:“我栾廷玉今日便与你恩断义绝。今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行我的独木桥,再无半点瓜葛。”希真未及答话,那栾廷玉早已转身而出,单枪匹马出了江陵城。希真不解其意,便将那封信拾起。不看则已,一看此信,只吓得手足冰冷,呆若木鸡。书信便从指间滑落。

原来此信正是昔日赛大虫之友李子龙留与栾廷玉的密信。信中所书,便是赛大虫如何得了希真密令,陷害刘麒;又如何被希真灭口;以及李子龙与栾廷玉作别之语,北上投奔刘慧娘之事。只是信中李子龙、刘慧娘的名姓,早已被栾廷玉撕去。饶那陈道子平日里如何乖猾,此时亦束手无策。身败名裂与否,全在栾廷玉一念之间了。正胡思乱想间,却听背后苟桓道:“信中所写,莫非竟是真的么?”希真急忙转头去,那封书信,已在苟桓手中。

希真听了这话,急忙辩解道:“不想这栾廷玉报仇心切,怪我不肯发兵,竟不知何时造出此等假信来。那刘麒乃是我的亲外甥,害他作甚。苟公子切莫轻信谣言。”苟桓正色道:“小人弟兄两个,昔日蒙恩公活命,万死不能相报。信中之事,真也好,假也罢,不干我事。怕只怕此事万一讹传出去,恐于恩公不利。还是早想个对策为妙。”希真道:“清者自清,难道天下之人,都是不明理的么?”苟桓道:“虽然如此,我有一计,能封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希真忙问何计。

苟桓道:“数月之前,我等尚在汴京。那时刘广将军之二弟刘豫、三弟刘益,曾先后来京,欲借其兄名爵,求个一官半职。”希真道:“此事我亦有所闻。只是我那连襟与他两个兄弟一向不甚亲近,他二人又本事平平。故而并未应允。”苟桓道:“朝廷上月虽然降下恩旨,追赠刘广公爵之位。只是如今他刘氏一门,人丁凋零。这个御赐的莒国公,怕是要让刘麒的三岁遗孤刘进承袭了。恩公不如趁此机会,在皇上那里,给那刘豫、刘益谋个出身,教刘豫入京,辅佐刘进,主持莒国公府大局,也免得那刘氏孤儿寡妇,受人欺负。如此一来,不仅刘家上下感激恩公;世人也必然不疑忌此事。”希真道:“苟公子此计甚妙,如此确可封住世人众口。只是尚有一人,一旦轻信了那栾廷玉的谣言,却大为不妙。”

苟桓道:“栾将军虽然无故记恨恩公。只是以他往日为人,倒不至于将此信四处散布。而恩公忌惮之人,想必便是刘慧娘了。”希真点头,道:“我亦知那栾廷玉光明磊落。只是怕那个写信的,也是猿臂旧人,识得我那甥女。若此人前去造谣生事,岂不烦心。”苟桓道:“栾廷玉丧弟未久,就算真有这伪造密信之人,此时亦到不了河东。不如遣范成龙快马前去,抢先将此事知会慧娘。慧娘先入为主,必不疑心恩公。”希真叹道:“只怕此人早在一月前,便已将此事告知慧娘了。”

苟桓凛然一惊,心道:“主帅适才一口咬定此信乃是伪造,却又如何说出‘一月之前’这般确凿时日。此事必有重大隐情。只是我受他大恩,纵使真有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也要保得恩公周全。”连忙问希真道:“如此怎生是好?”希真沉吟片刻,道:“我自有计较在此,你不必费心了。总之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万不可教第三人知晓。”苟桓正色道:“恩公放心。若苟桓泄露此事,教我异日肠穿肚烂而死。”希真急止,道:“何必立下如此恶誓。”二人又说了一回,苟桓告辞而去。希真却头痛不已,心道:“若我那甥女得知此事,以他慧眼神通,我从今往后,再无宁日矣。如今只得将错就错了。”遂连夜唤了一个叫做艾华的亲信,教他北上河东,行刺慧娘。艾华欣然领命而去。希真心下稍安,闭门从头练功去了。

须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那边刺客未至,这边刺客,已然先来了。

却说那个房山降将舒继明,本在襄阳催督粮草。得知刘锜、吴玠被希真诬陷之事后,义愤填膺。竟只身一人,离了襄阳,抱定了一个念头,一路奔江陵而来。也是机缘凑巧,行至长林镇东,竟与吴璘相遇。那吴璘今次受命折返西北,见了舒继明,便劝他道:“将军一时义愤,擅离职守,其罪不小。不如索性与我同回西北,去见小种经略相公。他颇有爱才之心。将军在那里,必可大展宏图。”舒继明道:“昔日刘锜将军劝我归宋,本是因那段太公而起。如今陈希真所作所为,又与那段太公有甚么分别?我纵然能在西军那里混个出身,也不过是大宋治下将官,早晚必为那奸贼所算。既如此,吴璘兄又何必劝我。”吴璘道:“是非曲直,自有公道。更何况小种经略相公何等人物,岂是那老贼能比?”继明道:“我意已决,今番前去江陵,别过刘锜将军之后,便去乡下隐居。再不必互相猜忌,看他人脸色做人了。”吴璘见留他不住,只得与继明作别。

舒继明别了吴璘,一路上马不停蹄,八月二十三日已至江陵。他趁官军筵宴防备不周,怀揣利刃,潜身于江陵府衙花木之中。继明直等到夜半人静,见栾廷玉、苟桓先后离去,又挨了两盏茶工夫,方才现身而出,欲将希真刺杀。此时希真正静坐练功,断无还击之力。谁料天意不灭希真。继明刚到希真内室门前,却听见身后有人走近。那舒继明今次行刺,本抱了必死之心。情急之下,索性不顾身后之人,使全力将房门撞碎,揉身上前,窥准希真举刀便刺。身后那人右手飞刀早出,不偏不倚,划中继明右腕,单刀脱手落地。好个舒继明,不退反进,忍住痛踏步向希真逼去。那人一时间投鼠忌器,不敢再发飞刀,只得抽出宝剑,随后跟上。谁知舒继明失了兵刃,知行刺之事已败,此一招只求脱身。那人救人心切之际,却不想继明忽然倒错步,反身朝房外翻出。急将手上青錞剑挥出,剑锋于继明额头半寸前划过。舒继明冒险成功,头也不回,飞身向宅院西墙奔去。

那人不追继明,反朝希真望去。那陈道子此时面色祥和,气韵悠长,不觉外物。那人轻叹一声,道:“数桩血海深仇未报,爹爹何必退兵?今日一别,杀不得那七个人,誓不相见。”说罢朝希真深鞠一躬。转身观瞧时,见舒继明已至墙边,他暗中祷道:“高梁嫂在天之灵,祝我一刀成功。”话音未落,右手飞刀再出。继明乃是沙场战将,闪转腾挪本非其所长。纵身越墙时,被飞刀刺中大腿,翻身栽于墙下。那人上前,右脚踏在继明胸前,举青錞剑将继明蒙面挑开。

继明抬头看时,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女飞卫陈丽卿。适才他父女二人反目,那丽卿本负气出走。却因一时心软,偷偷摸回来,欲再见父亲一面,是以阴差阳错,救了希真性命。哪知见了至亲,丽卿反倒思念起祝永清来。他终是巾帼英雄、女中丈夫,矢志复仇,竟毅然与父亲作别。那七个仇人,乃是宋江、杜壆、縻貹、袁朗、李逵、杨么、杨凡,都是官军阵亡诸将的元凶。

不想陈丽卿此时见了舒继明,反倒想起一件要紧事来。收了宝剑,对继明道:“刘锜将军于我有恩。我今日便饶你性命,自去吧。”继明道:“你父陷害有功之将,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今次我若逃走,他日也定要寻个机会,复来行刺。”丽卿冷笑道:“既然饶你不死,却一再死缠烂打,你这人也算无趣。”说罢头也不回,飞步而去。继明仰天长叹,寻思一番,自道:“今日死中得活,全因刘锜将军之故。此等人中豪杰,理应誓死追随。”又不欲因自己擅离职守,连累刘锜,竟依了吴璘之言,扎好伤口,连夜朝西北而去,投种师中去了。

再说那陈丽卿离了江陵府衙,直奔自己居所。高梁之女召风儿,与丽卿同住。丽卿连夜将风儿唤醒,道:“两日来诸事繁忙,反倒忘却了你娘留下的遗书。”风儿大惊,道:“娘亲亡于沙场之上,如何留下遗书?”。丽卿流泪道:“此书乃是以鲜血写于你父战袍之上。”风儿道:“听闻娘亲破阵而入,抢了父亲尸身。东行百步,乱箭穿身而死。难道这遗书竟是那时所写?”丽卿再忍不住,抱住风儿,失声痛哭不止。

二人哭了一回,召风儿止了泪,道:“姨娘请讲。”丽卿道:“你娘遗书上写,‘秘笈藏于衣甲中,枪棒之法留于风儿,飞刀之技传于丽卿;风儿拜刘锜为义父……’书尽于此。”风儿道:“娘亲一向仰慕刘锜将军,教我拜了义父,也是托他照顾之意。”丽卿点头,叹道:“高梁嫂真神人也。还望在天之灵,保我报仇成功。”二人收了泪,出城投刘锜大营去了。


本回死亡人物: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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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3 18:22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三十四回  承遗命风儿认父  念旧恩廷玉毁书



却说刘锜、吴玠,那时出了江陵府衙。一路之上,吴玠道:“以五敌一,纵使将才稀缺,取胜亦非难事。也不消他陈希真谋划,单是你我,便足以剿灭洞庭之贼了。此人今次行事,未免过于谨慎了。”刘锜自出得府来,一直不语,听了吴玠这话,道:“若我所料不错,他今次退军,必有重大隐情。”吴玠道:“观他先前行事,倒颇有君子、大将之风。公安战后,却性情大变,陷害你我在先,怯战退军在后。如此说来,怕是那日此人于公安阵上,遇了些大变故。”刘锜霎时间想明一事,对吴玠道:“公安之战,陈希真使出通天法力,重创淮西贼军。之后作法追击宋江,本应易如反掌,却两手空空,直至次日方回。由此度之,必是此人追击宋江之时,遭遇了不寻常之事。回想公安战前,那陈希真穿的乃是一领紫绢道袍;前日追敌归来时,著的虽然仍是件紫色道袍,袍上绢花图案,却大相径庭,决非之前的那领。”吴玠知刘锜因姿颜俊美,平日里衣着穿戴,甚为讲究。是以深信其言,道:“究竟是何变故,竟教此等得道之士,方寸全乱?”刘锜道:“若我所估不错,此人法力,已被破去了。”

吴玠大惊,道:“将军何出此言?”刘锜笑道:“我非修道之人,原本猜不到此节。只是昨日此人做法,祭奠召氏夫妇之时,却耍了些什么白纸现字、喷火吐雾的把戏,全是江湖上糊弄小孩子的玩意。我看穿之后,便一直寻思就中缘由,此刻方豁然开朗。”吴玠道:“原来如此。陈希真前日陷害你我,以我本来所想,乃是那些‘雷将’利欲熏心,要抢我等淮西军功。如今看来,却是那陈希真因道法被破,又怪我等言语之间,讥讽他火焚公安、不顾黎民生死,趁机泄愤罢了。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那夜三万俘虏惨遭屠戮,号哭之声必然十分凄厉。如何我等于公安城外,竟全然不觉?”刘锜道:“若有人作法,阻我视听,亦非难事。”吴玠道:“陈希真道法全无,如何施法?”刘锜道:“听闻那日安营扎寨之后,那个郭京曾只身南下,去寻他师父。前日清晨杀俘事发后,他却与苟桓站在一处,此时陈希真尚未返回。郭京未得恩师音讯,反倒先一步折回公安,这施法之人,必是此人无疑。定策之人,想必便是陈希真了。”吴玠恍然大悟,道:“刘将军一番话,教我茅塞顿开。那陈希真虽然诡诈,郭京却是个浑人。我等只要暗中详查此人,必可将此案翻转,洗雪我二人冤屈。”二人理清头绪,意志复振,欢喜回营。将阎充、耿训、赵撙、韩直四将召入内帐,连夜布置翻案计策。

谁知陈丽卿携了召风儿,深夜来投。刘锜亲自出迎,将二人接入中军大帐。丽卿便将高梁遗书之事说出。刘锜感怀故人,长叹道:“此等女英雄,真乃上上之人也。”他本就对高梁敬重之至,当即便应允,将风儿收做义女。风儿悲喜交加,纳头便拜。礼毕,刘锜对风儿道:“蒙阴万余将士,早晚也要归你统率。此地事了之后,你便返回蒙阴么?”风儿道:“史军师安排,将蒙阴军交与我表弟高宠统领。女儿从今往后,便跟随爹爹了。”刘锜大喜,道:“如此甚好。能抚养故人之女,也算了结了我一桩心事。”

吴玠在侧,问丽卿道:“女飞卫今日与令尊反目,不知从今往后,何去何从。”丽卿不答,反将舒继明行刺之事说出。刘锜、吴玠一齐大惊,双双谢过丽卿不杀舒继明之恩。丽卿反鞠一躬,道:“我父今次确有得罪二位将军之处。只是子不言父过,我不便劝阻。今日放了舒继明,就算还刘将军前日阻我自尽,这份人情了。”刘锜点头,道:“既然女飞卫如此直爽,我也不得不以实言相告。”于是便将适才与吴玠所议之事,向丽卿讲出。丽卿听罢,大惊失色,一时间言语不得。

良久,刘锜道:“百事孝为先,我劝女飞卫还是回去,早些与令尊和解罢。”丽卿道:“我父如此对待将军,将军却以德报怨,真真惭愧之至。”刘锜道:“君子坦荡荡。你父这般待我,我日后与他对簿公堂便是。又何必因你父女二人反目,沾沾自喜呢。”丽卿道个万福,再谢刘锜好意,却道:“只是夫仇未报,委实寝食难安。既然我父决意退军,奴家只好自去洞庭君山上报仇了。”刘锜道:“女飞卫当真要潜入洞庭,刺杀宋江么?须知那洞庭君山四面环水,出入决非易事。贼人之中,更有武艺精湛者十数人。切不可因一时之忿,酿成大错。前番召氏夫妇之事,女飞卫难道忘记了?”丽卿道:“此去君山,奴家原本没想活命回来。我若殒命洞庭,我父又怎能坐视不理?势必全力兴兵报仇,荡平君山。”

刘锜、吴玠怎料丽卿竟出此语,皆惊愕不已。刘锜道:“女飞卫此言差矣。我官军如今将才不足,若失了女飞卫这等上将,加之因怒兴师,原本是兵家大忌。攻打洞庭,结果可想而知。那时旧仇未报,新恨又添,可是女飞卫所愿?”丽卿默然。刘锜暗中使个眼色,吴玠亦上前相劝。丽卿轻叹一声,道:“两位如此厚意,奴家又怎能不从。今次回去,便要相劝我父,不再为难两位将军。若我父一再相逼时,定要从我那郭京师兄身上,寻些把柄出来,助两位将军洗冤。”刘锜、吴玠连忙道谢。丽卿又叮嘱风儿道:“从今往后,务要侍刘将军如生父一般。”风儿点头应允,又与丽卿哭了一回。丽卿方与众人作别,回江陵去了。

刘锜见丽卿离去,便教人安排营帐,与风儿安歇。风儿走后,吴玠对刘锜赞道:“好一个邪不胜正!这一番攻心之战,当真大妙。”刘锜道:“将帅同心,乃是取胜根本。陈希真若明此理,何愁洞庭不定?如今却要利用他女儿,为自己洗冤。虽然句句皆出肺腑,仍然着实可叹。”吴玠亦点头叹息,便辞了刘锜,回自己营帐去了。先按下二人不提。

却说丽卿别了刘锜、吴玠、召风儿,返回江陵府衙,已近卯时。那陈希真恰好修练道法完毕,见了丽卿,破口骂道:“你这贱人,既然嫁了出去,还回来作甚。”丽卿道:“爹爹失了法术,脾气反倒愈发大了。”希真惊骇不已,却不欲再对丽卿隐瞒,道:“你从何得知此事?”丽卿便将刘锜之语说出,道:“纸里包不住火。爹爹要急速退军,怕是由此而起。”希真道:“既然你已知就中缘由,再不要阻我退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我练好道术,建成水军,再来扫平洞庭不迟。”丽卿道:“人心齐、泰山移。还望爹爹放过刘锜、吴玠二位将军。彼此同心协力,纵然没有道法、水军,亦可平定洞庭。”希真叹道:“你有所不知。适才栾廷玉将军,也因退军一事,与爹爹割袍断义,弃我而去了。”丽卿大惊。希真又道:“再者,前日我曾密奏朝廷,说明退军之事。想那圣旨不日便至。那时君命难违,也只好收兵回京了。”

丽卿闷闷不乐,道:“既如此,女儿留此无益,先回汴京去了。”希真点头,道:“也好。你离京日久,也是时候去照看我那一对外孙儿女了。看你一夜未眠,且下去休息了,明日我教郭京用土遁送你回去。”丽卿满面愁容,面色凝重。希真料他因儿女之事,又思念起祝永清来,便安慰了他几句。那丽卿辞了父亲,回自己居所去了。

希真见丽卿离去,寻思道:“若那刘锜将我失却法力之事宣扬出去,不说别人,单是梁山群贼,定要暗算于我。”想了一回,提笔写了一封密奏,教人将郭京唤入,对他道:“丽卿明日便要回京。我念他连日辛苦,教你作法送他回去,如何?”郭京喜不自胜,点头应允。希真便将密奏拿出,道:“再教你办一件要紧事。今次回京,务必将此奏送入宫内,教皇上亲阅。”郭京道:“师父曾说,要传我六丁六甲之法,不知这……”希真摇头苦笑,便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道:“这里便是那六丁六甲之法,你拿了去,当日夜修习,勤练不辍。”郭京连忙跪下,朝希真磕了六个响头,欢欢喜喜去了。

次日,丽卿便与郭京一齐辞别了希真,返回汴京。那郭京今次得了希真密令,本欲取路唐州、郾城,直抵汴京。孰料丽卿定要绕路清平岭,再去祭拜永清。郭京只得依他,用土遁法将丽卿遁起,一连走了三个时辰,才抵达荆门军的长林。郭京法力浅薄,此时已气喘不止,只得与丽卿在长林寻了一间酒店,坐下打尖休息。一路之上,郭京口不能言,直到此时,二人才闲聊了几句。丽卿便旁敲侧击,询问起那日杀俘之事来。谁知这个郭京外表木讷,却滴水不漏,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此事。丽卿奈何他不得,十分不快,胡乱扒了几口饭,便催促他速速上路。

二人当晚赶至襄阳。二十六日,丽卿准备了冥香、纸钱,与郭京辰时上路,午时便寻上清平岭,来到祝永清坟墓之前。此番拜祭,丽卿心境,却与前次大为不同。那时女飞卫南下寻仇,趾高气昂。孰料先在长坂桥失手被擒,险些丧命失身;后在公安城外冒然出击,致使召氏夫妇阵亡。两番受挫,又兼陈希真法术尽失、性情大变,丽卿嘴上不说,实则心乱如麻。便在永清墓前祷告:“夫君在上,丽卿如今进退失据,还望夫君指条明路于我。”说也奇怪,丽卿话音未落,那郭京竟立足不稳,跌倒在地。丽卿听了声响,转头看时,郭京背后包裹散开,希真的那封密奏,从包中掉出。郭京一霎时手忙脚乱,欲将那信收好。丽卿见那封信一端用红蜡牢牢封住,心头一震,知父亲又有图谋。便抢步上前,劈手夺来,就要撕开观看。

郭京大惊,知蜡封一旦损坏,此密奏便无法送入宫中。情急之下,使出一招黑煞罡风。一团黑气便向丽卿脸上打来。丽卿只觉一股腥臭之气,难闻至极,急躲时,郭京将密奏抢过,捏土遁诀,望岭下便走。丽卿急追不上,一时间怒气冲天,便从腰间抽出飞刀一柄。未及出手时,却见岭下闪出一个大汉,举手中铁枪望郭京腿上便打。郭京翻身便倒。大汉上前,伸出左足,将郭京胸口膻中踩住。丽卿见此人,却是铁棒栾廷玉。

原来廷玉别了希真,寻思良久,欲往西北边塞,投奔故友飞天虎扈成。临行之前,便要依次前往栾廷芳、祝万年、祝永清坟前祭拜。故而他今日也上了清平岭,却远远见了丽卿、郭京。廷玉本不欲上前见面,孰料丽卿与郭京大打出手。公安杀俘之事,原是希真定策,苟桓、郭京施行。廷玉并不知情,却与刘锜一样,也在疑心那郭京从中捣鬼。急忙飞步上前,将郭京擒下。

丽卿又惊又喜,道:“那封密信关系重大,栾将军快夺了来。”廷玉点头,却见那郭京因膻中受制,施法不得,索性将那密信揉做一团,张口吞了下去。廷玉大惊,连忙使左手掰开郭京嘴巴,伸右手扣住喉咙。那郭京烦恶难当,当即吐了一地。廷玉掩鼻将密奏拾起,毁了蜡封,拆开观瞧。信中所载,竟是陈希真密奏徽宗,说泾原军滥杀无辜,败坏大宋仁德,求请徽宗授他生杀大权,以便整肃泾原军纪,安抚淮西百姓。

廷玉看了此信,怒不可遏,挺手中铁枪,要取郭京性命。丽卿急忙劝住廷玉,问道:“不知信中所载,究竟何事?”廷玉吃他一劝,反倒静下心来,寻思道:“我与那陈希真,终究相交数载。今日事不关己,又何必坏他父女之情。”想到这里,便将手中密奏撕成粉碎,转身下岭去了。

丽卿见栾廷玉离去,便转身问郭京道:“栾将军如此恼怒,师兄可知缘故?”郭京道:“师妹你也看见,那密奏乃是用蜡紧紧封住。所载之事,我实不知。”丽卿道:“这密奏可是我父亲与你的。”郭京不语。丽卿便将右手按在青錞剑上。郭京无奈,只得点了点头。丽卿自思道:“看来我父自公安战后,暗地里果然做了不少‘好事’。”说罢将宝剑抽出,指住郭京咽喉,道:“我只问你,那日公安杀俘一事,究竟何人所使,何人所为?”郭京迟疑片刻,道:“若是换了别人,我便告诉与他。只是不说与你。”丽卿怒道:“莫非我便杀你不得?”郭京道:“你与恩师,本是至亲父女。我若当真说了,岂不教你进退两难么?栾将军适才所为,怕也是这个意思。”

丽卿听了这话,呆在那里,宝剑缓缓落下。郭京忍住胸口疼痛,勉强站起身来,道:“我这人本领低微,相貌偎催,师妹一向是不入眼的。只不过由我去欺师灭祖,说来总比由你去忤逆不孝好些。刘锜、吴玠二位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师妹还是置身事外罢。”丽卿似懂非懂,叹道:“趁我主意未变,师兄快走罢。”郭京道:“却不知师妹何日回京?”丽卿不理他,转身向永清墓前走去。郭京道:“既如此,多多保重。”说罢扶住胸口,缓缓下岭而去。

宣和四年九月三日,朝廷圣旨降下。赠谥召忻;加栾廷芳爵位一等;召忻追封侯爵,高梁追封一品夫人。因淮西平定、贼首王庆伏诛,册封陈希真为开国郡王,念其年事已高,着其留京专任同知枢密事一职,仍领淮西经略使。加封苟桓为江陵太守、真祥麟为岳州太守、范成龙为鼎州太守。猿臂军一分为三,由三人分率,三面扼住洞庭宋江,守卫附近城镇。待来年练成水军,再议南征。蒙阴军、泾原军,各归本镇。刘锜、吴玠,虽有功在先,却因涉公安杀俘一案,责令克日回京,交由大理寺彻查,再定功罪。栾廷玉、舒继明,擅离职守,但念其前功,不再追究其罪。其余陈丽卿、郭京、阎充、耿训、赵撙、韩直、召勇、召猛、高明、高亮诸将,皆论功行赏,不提。

希真听罢,知那蠢徒并未将自己后一封密奏送出。虽悔恨自己用人失当,却不得不接下圣旨,随即传令,犒军三日。酒宴之上,希真方从天使口中得知,那种师道、张叔夜、云天彪三路大军,皆未凯旋。那陈道子法力已失,定力全无,听了此报,骄傲不已。竟在酒席筵上夸夸其谈,几至失态。刘锜、吴玠见了,对视摇头苦笑。吴玠道:“此人盛名之下,其实难符。栽在他手里,却教人好生不服气。”刘锜道:“此事未有定论,吴将军不必心急。”吴玠点头,却叹息不已。

九月六日,希真便与天使、刘锜、吴玠一同进京面圣。苟桓、真祥麟、范成龙与数万猿臂军分驻江陵、岳州、鼎州三处。阎充、耿训、赵撙、韩直四将,辞别了刘锜、吴玠,携了召风儿,率两万泾原军,回西北戍边。而近两万蒙阴军,则由召勇、召猛、高明、高亮率领,返回召村去了。

话休絮烦,希真众人不日安抵汴京。徽宗大喜,亲自设御宴慰劳希真,却将刘锜、吴玠投入大理寺中候审。希真自密奏一事失败,杀不得刘、吴二人,便旁敲侧击,推举刑部尚书盖天锡出审此案。那徽宗本来没甚么主意,自然应允。希真又趁此机会,举荐刘豫。恰逢山东镇抚将军张继,前日递了病本,辞官归乡去了。徽宗念及刘广一门忠烈,便教刘豫前往山东,接任镇抚将军一职。刘广之三弟刘益,则调入汴京,主持莒国公府大局。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那盖天锡此时尚随张叔夜征辽未返,故而此案只得暂且押后审理。到了十月,噩耗传来,盖天锡死在征辽阵上。事见征辽篇中。那徽宗却得种师中举荐,改命太常少卿李纲审理公安一案。

李纲,字伯纪,号梁溪先生。为人刚直不阿,故而屡犯权贵,仕途坎坷。当时接了此案,看过卷宗,便教人张贴榜文,定于十月十五日,公审刘锜一案。陈希真得知盖天锡阵亡事后,措手不及,几次暗中通款,那李纲只是闭门不见。又兼女儿丽卿、徒弟郭京,自江陵一别后,音讯全无。他去永清府上问尉迟大娘及桂花四个丫头时,也都说丽卿并未回府。希真因此烦闷,却料定诸多“证据”在手,李纲翻案不得。心念一动,于十月七日始,在府内闭关七日,重炼五行遁术。

十月十五日,李纲于刑部大堂公审公安一案。苟桓、范成龙、以及当日那几个官军偏将、校尉,早被传至汴京,与刘锜、吴玠,都在堂下立着。唯有陈希真已是郡王爵位,搬了椅子,坐在右首一边。堂外熙熙攘攘,数千汴京百姓,闲来无事,都赶来看热闹。未至午时,鸣锣声响,尚书左丞张邦昌,受了徽宗圣旨,特来监审此案。李纲使人又搬把椅子。那张邦昌见希真右面就坐,忙上前施礼,左首一边就坐去了。

午时三刻,李纲敲了醒木,升堂问案。希真先将公安之事“一五一十”说出。苟桓出头,与刘锜、吴玠各执一端,互不相让。希真见李纲委决不下,便道:“证物俱在,尚书大人看过便知。”李纲点头。众衙役便将那支刘锜羽箭,及西军兵器、火具呈上。李纲看了一遍,对希真道:“不知枢密大人可有干证?”范成龙听了这话,上前一步,咬定羽箭确是于袁望咽喉上所得。而袁望假传军令一事,自有那员偏将见证。至于兵器、火具,当日众目睽睽,倒不必细审了。

李纲听了对证,转头再问刘锜、吴玠。刘锜道:“我等当夜驻扎城外,于此事半点不知。尚书大人再问下去,也是这话。”希真道:“那夜泾原军大营离公安不过一里之遥。二位将军当真不闻半点动静?”吴玠道:“明人不说暗话。枢密大人明知故问么?”希真成竹在胸,便对李纲道:“那夜火势浩大,据猿臂这边军士所言,号哭之声响彻不绝。刘、吴二位将军,却推说不知。此等不合常理之语,尚书大人明察秋毫,必有决断。”李纲笑道:“枢密大人、张大人不必心急。我这里有个江湖把戏,倒也有趣。不如弄来耍耍。也好教书吏们理理文案,再断案不迟。”张邦昌事不关己,正自燥闷,听了李纲这话,连声称是。希真等人无奈,只得依从。

李纲便吩咐下去,教衙役们分开堂外百姓,于院中置大鼓一面。一个衙役上前击槌,响声振振,满堂皆闻。百姓群中,一人缓步而出,走到大堂门口,遥遥对李纲施了礼。从腰间抽出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希真等人见了,大惊失色。那人正是郭京,当时施了个绝音法术。堂上众人,再听不见鼓声。心里那面鼓,却七上八下,咚咚乱响。只有那张邦昌,兀自点头喝采不迭。

郭京上前直口供道:“诸位适才所见,便是小人当夜所施的绝音术。是以刘锜、吴玠二位将军,及泾原全军将士,便听不到号哭之声。”希真强压怒火,道:“逆徒今日莫不是疯癫了,口出狂言。”郭京把心一横,索性将那夜公安城外如何遇见希真,希真如何教他施法盗取泾原军器,如何与苟桓串通一气、害死袁望、屠杀淮西降卒,又如何施法、教刘锜众人全然不觉,向李纲全盘托出。

希真听了,气得面如喷血,手脚冰冷。苟桓对李纲道:“此人定是受人唆摆,故而于此胡言乱语。尚书大人莫要听他一面之辞。”范成龙亦道:“此等惊天言语。若无他人旁证,如何心服口服?”话音未落,堂外一女子喝道:“旁证在此!”不知此女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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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李伯纪明断开封府 陈希真大闹野猪林



却说刑部大堂之上,一时间剑拔弩张。堂外一女子挺身而出,来至堂上。不是别人,正是高梁之女召风儿。李纲问了名姓,惊道:“不想竟是召氏夫妇遗孤。”召风儿慌忙回礼。尚未开言,苟桓道:“尚书大人有所不知,此女如今已拜刘锜为义父。更何况他年方一十三岁,小孩子的证词,如何作准?”范成龙亦来附和。召风儿不慌不忙,向众人施了一回礼,道:“众位将军及义父大人,皆是风儿的长辈至亲。风儿今次来此,无意冒犯。只是月前我家史军师送了封信与我。今日带来,用作呈堂证供。”说罢,便将书信呈上。

李纲前日得了郭京投诚,本料定翻案之事,十拿九稳。不想苟桓、范成龙,抵死不认。那李纲智勇兼备,只是应变不足。正不知如何了局时,接了史谷恭密信,看过一遍,心里石头方才落地。遂将密信递与张邦昌。张邦昌抬眼观瞧,信中写道“八月二十日戌时,陈丽卿扶召兄夫妇尸身回江陵。余连夜做法,超度二友。奠礼毕,辞别蒙阴众将。二十一日,南下三十里,于林中休憩。见范成龙从江陵赶至,与栾廷玉部将袁望、苟桓部将吴义会于林内。吴义递与范成龙一角文书、一支羽箭。范成龙观毕,竟解下雕弓,以此箭将袁望射死。羽箭正中咽喉之上。范成龙拔出羽箭,与吴义先后离去。”又说“猿臂内讧,事不关己。奈何刘锜、吴玠,竟因此事牵连。他二人忠勇可嘉。自西征以来,先解召氏夫妇西京之困,其后取房山、渡瞿塘、袭南丰,屡立功勋。余实不忍坐视不救,故作此书与汝。非万不得已之时,切勿轻举妄动。”云云。

那张邦昌看了此信,惊骇不已。李纲叫了一个书吏,将此信高声读出。希真一干人听了,直吓得汗流浃背,魂不附体。范成龙高呼冤枉,对李纲道:“此信难辨真假。望尚书大人明察。”李纲便教人核对。一盏茶工夫,书吏道:“此信字迹、图书,与史军师今次西征所书布告、军令、书信一般无二。”苟桓、范成龙自然不服,仍在那里狡辩。

希真吃郭京背叛,方寸早乱,怎料又冒出一个史谷恭来。正在踌躇无计,却见人群之中,一个大汉戴了毡笠子,压低了,看不清脸。那人知希真看他,便将毡笠微微掀起,递个眼色,复又放下。希真见了,却是铁棒栾廷玉,由不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自思道:“若此人狗急跳墙,将我暗算刘氏父子一事于堂前供出,如何是好?”寻思良久,忽然起身对李纲道:“尚书大人不必再审了。郭京之言、史谷恭之书,句句属实。”满座皆惊。

希真续道:“此事确是我一手谋划。苟桓、范成龙二位将军,依军令行事而已。还望尚书大人手下留情。”李纲道:“既然枢密大人亲口认罪,此案便可告一段落了。只是枢密大人因何定计陷害同僚,可否告知一二,也好让下官酌情。”希真道:“我无话可说,尚书大人自行斟酌罢。”

李纲暗自长舒一口气,与书吏们商议了片刻,道:“刘锜、吴玠有功无罪,当即释放。苟桓、范成龙、郭京于公安所犯罪状,本系出自军令,不予追究。只是苟桓、范成龙二人,于刑部大堂之上,胡言乱语,藐视国法。依律贬官一级,革去江陵太守、鼎州太守之职。郭京、召风儿检举有功,各赏银二十两。刘锜、吴玠西征战功,及苟桓、范成龙未来官职,则有待吏部议拟。至于陈希真,不顾军机重事,诬陷同僚,暗害部将,按大宋律历,当腰斩弃市。”

此语一出,苟桓几个,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希真万不料李纲如此判决,便将这几日重习的土遁咒诀捏起。却听李纲续道:“只是陈希真为征西统帅,功高德勋。此案又系征西旧事。功多罪多,已非本官所能裁决。只得上呈朝廷,由天子圣裁。陈希真则由刑部暂时收监。”言罢重敲惊堂木,结案退堂。

希真舒了口气,自思道:“都说那李纲刚直不阿,今日反倒乖巧,推了个一干二净。既然交由天子裁处,想必无事。那天牢倒是个僻静之所。不如趁机将五行遁术炼的再纯熟些,有益无害。”想到此处,心下稍安。两个狱吏上前,给希真上了长枷。那希真昂首阔步,随狱吏往堂外便走。苟桓、范成龙急忙凑上前去,谢过救命之恩。希真见二人面露难色,知今次苟、范二人革职,三面合围洞庭之计,亦告破败。寻思道:“如今自身难保,还管什么洞庭。”生了一个念头,对二人只说两个字:“猿臂。”转身时,见郭京低头不语,不敢与自己对视。希真道:“好徒弟。不想以你这般资质,也有出师之日。前途不可限量呀。”郭京哪敢说话,急退两步。刘锜上前,向希真拱手,道:“大人今日之举,倒也英雄得了。末将尚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希真道:“刘将军但讲无妨。”

刘锜道:“末将未至淮西之时,便久仰大人盛名。直至公安战前,仍对大人十分敬重。公安陷害一事,实与大人往日作为大相径庭。如今细想来,决非因争功之故,必有重大隐情。大人可否告知一二?末将或可向朝廷求情,减免大人罪责。”希真道:“好个刘信叔,来日必是国家梁栋。”说罢长笑一声,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此案就此了结。苟桓便依了陈希真的意思,奏请朝廷,愿与真祥麟、范成龙回山东为官。十日后,吏部拟定,刘锜、吴玠各加官两级,仍回西北;苟桓贬为猿臂寨知寨,范成龙贬为新柳知寨,真祥麟调任兖州太守,猿臂军皆调回山东,驻扎于猿臂、新柳、兖州三处;郭京则调入汴京,做了禁军中一名武官;江陵太守,则由张俊出任,监视洞庭贼寇。那张俊,字伯英,凤翔府成纪人。亦是盗贼出身,后来受了朝廷招安,也立了些许功绩。赏罚已毕。刘锜、吴玠便带了召风儿,返回西北。不必细表。

单说徽宗因希真一事,与李纲、张邦昌二人,于内廷密议。张邦昌之意,是教徽宗待张叔夜、云天彪回朝之后,再行议论。李纲则力主将希真贬官一级,削爵一级。徽宗不能决断,只得教二人退下。正烦恼时,贴身宦官引道士张如晦求见。这张如晦,却是那林灵素的弟子,自灵素离京之后,代其师主持宫中道家诸事。徽宗见了张如晦,便问何事。张如晦道:“启奏陛下,我师于神霄宫中,已修养一年有余,功力也恢复了大半。前日听闻陈道子一案,便欲求见陛下,说有要事奏报。”徽宗大喜,道:“汝师如今身在何处?快快请来相见。”张如晦道:“去岁我师离京,外人看来,却是为陛下所逐。今次相见,须在隐秘之处,不可教外人知晓。”徽宗点头。

又三日,林灵素潜回宫中,与徽宗会于密室。若说徽宗心腹,今时今日,便要首推这位通真达灵先生。二人相见,徽宗如何不喜?寒暄已毕,灵素道:“陈希真本得道之士,却心术不正,陷害朝廷将官。若陛下仍用此人为官,朝野上下,必遭非议。”徽宗道:“总是有功之臣,实不忍如此。”灵素道:“陛下可知那陈希真曾大义灭亲,斩了亲外甥刘麒之事?”徽宗点头。正欲赞叹时,灵素道:“如今外面有个传言,说那陈希真斩杀刘麒,竟是为一己之私。”徽宗大惊。

灵素又道:“今次征西,猿臂诸将一十二人,共有六人身死。传言所说,陈希真早已算定此数,却不知所指何人。沮水战后,那陈丽卿曾被贼人所擒。希真为免女儿遭难,便设计斩了刘麒,又连带害了刘广性命。”徽宗怒道:“若传言当真属实,此人万死难辞其咎。”林灵素道:“陛下息怒。此类传言,虽未必空穴来风,却不可用以定罪,否则亦会落人口实。”徽宗道:“杀不得,留亦不得,如何是好?”灵素沉吟不语。

却听密室之外,张如晦小声道:“启奏陛下,尚书左丞张邦昌有密奏送至。”徽宗道:“拿来朕看。”张如晦便将此奏从门缝中塞入。徽宗看了密奏,点头道:“张子能这封密奏倒点醒了朕。陈希真此人,断乎留不得了。”灵素问道:“不知奏中所言何事?”徽宗道:“前日陈希真认罪伏法之后,李纲、刘锜曾两次问他,究竟构陷他人,所为何来?那陈希真却拒不作答。如此不清不楚之辈,教朕如何信任?又何以担当大任?”林灵素道:“怕是有甚么苦衷,难以启齿。陛下不如亲自问他。”徽宗道:“卿言甚是。明日我便摆驾天牢,亲自审问。”灵素道:“万万不可!此人如今虚实难测。陛下不如起一道密旨,教他回书便是。”徽宗点头,便依林灵素,写了密旨一道,教张如晦送入天牢。

看官须知,那张邦昌本来提议,等张、云二人回京,再议希真功罪。却如何又有了此道密奏?前文书曾说,蔡京之子蔡攸,自其父死后,便在邦昌府中做了幕僚。他因父亲之死,深恨种师道、陈希真、张鸣珂三人。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今次得此良机,又岂肯干休?张邦昌听了蔡攸唆使,便暗中摆了希真一道。

于是张如晦持徽宗密旨,入天牢来见希真。希真接了密旨,竟涕泗横流,对张如晦道:“皇恩浩荡,果真不忘有功之臣!我这便回奏天子,述说就中缘由。”张如晦点头,候在一旁。希真抬笔,只一盏茶工夫,回奏便一气呵成。张如晦接过,封好了。向希真打了一个稽首,转身离去。希真自思道:“那赵佶是个没主意的。看了此信,纵然不许我功罪相抵,也不会重责于我。待我来年扫平洞庭,生擒宋江之时,再重振我陈某人的声威。”想到此处,长笑一声,复又叹道:“其实若论智计、武功,我也不输于他人。都怪我因法力尽失,一时间方寸大乱,不能乘胜追击,失了破洞庭的大好机会。又迁怒旁人,以致一错再错,才有今日之耻。”他胡思乱想了一回,方才收敛心神,修炼道法去了。

却说那个张如晦,返回宫中,不见徽宗,反将希真回奏交与林灵素观看。灵素看罢大喜,道:“此贼合休。”张如晦问道:“师父如何这般说?”灵素道:“陈希真在信中说,他于洞庭湖误中贼人奸计,毕生法力被破。又因俘虏一事,与刘锜、吴玠意见不合。那时他心智大乱,一时性起,才有了公安之事。又说外面传言,皆是小人构陷,不可当真。信尾说自己对大宋忠心,日月可鉴。”张如晦大惊,道:“他道法深厚,何人能破?”灵素道:“据我所知,陈希真必是破了大荤。”张如晦笑道:“原来这厮吃了人肉。”灵素道:“若天子看了此信,怕要心软,便饶了此贼。”沉吟片刻,道:“你暂时收好此信,只对天子说,那陈希真仍旧冥顽不灵,一语不发。”张如晦点头,道:“师父何不教弟子毁了此信,一了白了。”林灵素不答,反道:“天子不见此信,必然恼怒。我再添一把火,管教那陈希真不能在汴京立足。此人一旦离京,我便寻个僻静之处,一并结果了他。”张如晦道:“若此人法力尚在,师父危矣。”林灵素笑道:“若他法力尚在,你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再向天子呈上此奏。那陈希真便犯了欺君重罪,也难逃一死。至于为师,自能脱身,不必挂念。”张如晦大喜,依计去了。

果不出灵素所料。徽宗听了张如晦之言,震怒不已。灵素又趁机煽风点火。徽宗便写下两道圣旨,加了玺印,教宦官送与吏部、刑部。十月二十九日,吏部拟决,削去希真一应官爵。消息传至天牢,那陈希真登时心凉了半截,旋即想道:“张叔夜、云天彪远征未归,张鸣珂、高鉴这些知己好友,亦不在朝中。想来必有小人当道,蒙蔽圣聪。什么天子圣明,不过是云天彪那些人嘴上的鬼话罢了。事已至此,何不早谋后路?”虽这般想,却心有不甘,便把今次毁他一世英明的,从刘锜、吴玠、李纲起,什么宋江、孙二娘,什么郭京、史谷恭、栾廷玉,骂了个通通透透,一直骂道陈丽卿身上去。想起女儿,希真自思道:“我落得如此田地,原是因他而起。若非为救这个孽障,何以鬼迷心窍,害了刘家父子。”思及此处,猛然间想明一事。

原来引他行差踏错之人,竟是那个镜中仙人西门子。那夜希真得了永清噩耗,喷了一口血,洒在乾元镜上。乾元镜即是西门子,什么折将数目之天象预警,全是此人所为。想明此事,希真反倒糊涂起来。那镜中仙与他原本无怨,又因何害他。一时间理不清头绪,不敢多想,又去修炼五行遁术去了。

次日,左相太宰白时中、李邦彦、张邦昌联名上奏,说陈希真陷害忠良,又错失良机、冒然退兵,虽有多年战功,仍然功不抵罪。十一月初一,刑部签下文书,论希真罪状,该脊杖二十,刺配沧州牢城。可怜希真年逾花甲,却晚节不保,被刺了面颊,钉了七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两个防送公人,乃是张千、李万,那年押解宋江去江州的,监押了希真,定于二日后起程。

初三日,张千、李万押了希真,出了刑部大牢。却见尉迟大娘、桂花、佛手、玫瑰、薄荷几个,周身缟素,前来为希真饯行。希真大惊,忙问:“祝家府上,没了甚么人?”桂花道:“五日前没了二夫人。”这个二夫人,便是祝万年的夫人、栾廷芳的外甥女秦氏。万年排行第二,故而称他做二夫人。

希真叹道:“万年死得凄惨。害的那妇人数月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如今倒也是个解脱。”桂花道:“还有一事,不得不说。前日老爷才出事,金平、金成二个孩子,便被人抱走了。”希真骇然。桂花道:“那人留了一张字条,我等却看不明白。”希真道:“字条何在。”尉迟大娘便将字条展开,放在希真眼前。佛手、玫瑰、薄荷,走过去,给张千、李万倒酒。

希真看了一回,笑道:“这是蝌蚪古篆,你等自然不识。字条上说,带走金平、金成的,乃是栾廷玉。”桂花道:“栾大将军哪里识什么蝌蚪古篆。”希真道:“写这张字条的,必是史谷恭无疑。若得他照顾,再加上栾将军的一身武艺。那两个孩子,倒得了个好去处。”感叹了一回,又问:“我那孽障,这些日可曾回府?”尉迟大娘道:“前日河东军报,说小姐单枪匹马,去那边助阵云将军,大战田虎、卢俊义去了。”希真骂道:“这贱人死性不改。”桂花道:“小姐再立些功勋,也好教朝廷早日免了老爷罪责。”希真道:“不去管他。我走之后,你等好生看管我那一对外孙便是。”众女齐声答应。张千、李万喝过酒,便来催促上路。希真只得别了众女,随二人东去。

三人出了刑部,不免穿街过巷。汴京百姓,都在希真背后指指点点。有人叹息,亦有人痛骂。希真只充耳不闻。到了东门,却见一个人,赤裸了,背上负著一把荆杖,跪在那里。希真见了,喝道:“莫非是我那好徒儿。”此人果是郭京,见了希真,愈发不敢言语。那希真低声说了几句,两个公人上前,抽出郭京背上荆杖。希真道:“种的因,结的果,我也不怪你。你今后好自为之,莫要折了我的名声。”郭京早泣不成声,只在那里磕头。希真再叹一声,与张千、李万,出城去了。

京东一带十一月天气,严寒愈甚。希真虽有武艺在身,毕竟年迈,又兼失了道法。披枷带锁行了二日,打熬不过,便央求张千、李万缓行。两个公人倒也通融。又行了四日,每日只走五十里路。初九日起了身,张千却对希真道:“莫怪小人多嘴。似我等这般走法,元旦也未必到的了沧州。这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若再下了雪,枢密大人岂不更添辛苦?”希真道:“公人说的是,今日便多行些路罢。”李万道:“大人莫忧,等到僻静之处,我与你开了枷,也舒舒筋骨。”希真连声称谢。

于是三人行了大半日,已近申时时分。却望见前面烟笼雾锁,一座猛恶林子,险峻异常。希真倒吸一口凉气,道:“这是个甚麽去处?”张千道:“这林子唤做野猪林。”希真道:“莫非便是昔日林冲遇险之处?”张、李二人点头。希真道:“听闻这里坏过不少英雄好汉。”那两个不理他,只顾走路。

三人入得林中,李万忽道:“说起这林教头,大人与他似乎积怨颇深。我曾听人说,那年争夺八十万禁军教头时,大人的亲生兄弟陈希义,便坏在林教头手里。大人昔日与梁山作对,怕是也因此而起罢。”希真道:“那伙水洼贼寇,人人得以诛之。决非为私仇而起。”张千道:“这般说。大人昔日,便是为公不为私了。”希真道:“正是这话。”李万啐了一口,道:“林教头被那高俅逼上梁山,你陈希真也是被高俅逼走,在那猿臂寨里做了山大王。又有甚么分别?”希真吃了一惊,道:“二位公人如何替贼寇说话。”李万续道:“也不瞒你,我二人当年从宋押司那里,受了不少恩惠。今日便在此结果了你,替天行道。”说罢提水火棍,望希真脑袋上劈去。希真急躲时,腿上却着了张千一棍,往后便倒。二人大喜,奔上前去,双棍一齐劈下,却被希真使行枷挡住。那希真一身武艺,却非等闲之辈,一记扫堂腿,将二人踢翻在地。随即翻起身来,望李万头上一脚踏去。那李万横棍便挡,却被希真将水火棍踩做两截。两截短棍,都刺入胸中,登时毙命。

张千骇然。希真冷笑道:“你料我年迈,行了这大半日路,必然气力不加。却不知以你等这般武艺,实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何况我非林冲,又岂会任人宰割?”张千默然不语,却忽然从腰间解下行枷钥匙,丢入一旁山谷之中。希真惊怒不已。张千抡动大棍,往希真胯下便打。被希真横起一脚,将水火棍踢在一边。张千叹道:“今日杀不得你,来日宋押司必为我等报仇。”说罢竟转过身,尽力朝一棵大树上撞去,脑浆迸裂而死。

希真摇摇头,自思道:“不想宋江收买人心,竟到了这般地步。此贼一日不除,大宋永无宁日。只是如今我杀了这两个公差,朝廷再也不能相容。那宋江是死是活,与我已无半点干系。”正盘算间,却听得不远处,有人说道:“道兄别来无恙么。”希真扭头观瞧时,见林灵素、张如晦二人,一前一后,已至身前。希真认出林灵素,登时魂不附体、万念俱灰。

不知希真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张千、李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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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林通真失恨五雷法 陈道子巧结荡寇志



却说陈希真大闹野猪林,杀了张千、李万两个。不想林灵素、张如晦师徒二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于此时现身。希真见了“钦差”张如晦,已知自己狱中回奏,必是被二人拦下,并未上呈御前。其后种种免官、刺配之事,不言自明。

只见林灵素近前一步,道:“你我恩怨,今日便做个了结罢。”希真故作愕然道:“我与道友素未谋面,莫不是认错了人。”林灵素笑道:“陈道子休想蒙混。就算你我从无瓜葛,撞见你杀了公差,也要擒下你,去朝廷那里领功。”希真道:“那边那个张如晦,可是你的高徒。”灵素身后,张如晦向希真稽首道:“晚辈不才,正是通真先生的徒弟。”希真摇摇头,对林灵素叹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都是为当今天子效力,道友却从中作梗,暗进谗言,又买通了两个公差害我性命。反怪我谋杀公人么?”林灵素抽出拂尘,向希真喝道:“果如你所言,那刘锜、吴玠何罪?你却为何加害。”

希真听了这话,不再言语。心知与林灵素一战,在所难免。他道法已破,双手又吃重枷枷住,钥匙也被那张千丢于山谷之中。平生凶险,莫过于此。只得将脑汁绞尽,盘算起制敌之策来。那林灵素又道:“去年被你所伤,损了我不少修为。你我二人,早已势如水火。如今风水轮流转,你法力已失,尚不引颈受戮么。”

希真见那林灵素只在那里说话,却不施法伤他。料定自己回奏中,所言法力丧失之事,灵素并不确信。想及此处,希真灵光闪现,索性孤注一掷,伸右脚贴地踢出,扬起尘土来。随即叠起印诀,借土遁朝灵素师徒冲去。那两个不知希真底细,又慑于他往日声威,不敢造次。灵素闪在一旁,拈个金刚诀,护住周身上下。张如晦毕竟年轻,情急之下闪避不及。只得借希真这阵尘土,也施土遁,往后退却。希真见冒险成功,连忙收了遁诀,一面向后退去,一面故意大声喝道:“如此土遁之术,却是班门弄斧。须知这阴阳五行,本是相生相克。且看我木克土之法。”说罢,双手按住枷面木头,口中念念有词。只见这野猪林中树木,都拔地而起,从四面飞来,将张如晦团团困住。灵素大惊,不及细想,脑中只记得希真那句“相生相克”。忙将拂尘抖动,施出五雷法,运罡气吹入震位。只听豁琅琅一声,凭空起了一道青天霹雳。雷亦属金,金克木。雷声响处,那些树木纷纷散去。

陈希真法力虽失,两月以来,却日夜不辍,将金木水火土五行遁术反复练习。虽然较之往日功力,相去甚远。然而骤然施用,反将灵素师徒二人唬住。以希真往日法力,搬运树木,围困敌人,本来易如反掌。比及灵素施五雷法时,方知希真今日所施木遁之术,其形初具,其神不足,不过幻术而已。

怎料希真志不在此!他如今法力不济,一线生机,全在那一身武艺上。只是他年老力衰,虽有技艺在身,却无力挣开重枷。今次诸般布置,却是为借灵素这一雷之力,反败为胜。他本是雷将降凡,得了这声霹雳助他威势,精神倍长。借雷势大喝一声,使出全身气力,双手上下一扭。那七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竟分作两半。此时希真已退回原地,便随手将张千所遗水火棍抄起,如蛇矛般舞动,向灵素二人冲来。

林灵素见希真如此,恍然大悟。怎奈张如晦见希真如此悍勇。慌乱间,将灵素所授五雷法祭出,一个掌心雷朝他打去,正中眉心。灵素急阻不住。那希真吃了这道雷,如有神助般,三步并作两步,已至灵素近前,举棍便刺。灵素大惊失色,万千道法,到此半句也说不出。急举拂尘抵挡时,却被希真拨在一边。希真踏上一步,再复一棍,硬生生刺入灵素小腹之中。

那水火棍足有寸半粗细。灵素吃他刺入腹中,疼痛难忍,一时间却不得死。悔之不及,叹道:“原来你法力失却之事,果属实情。那六六雷将传言,却非无中生有。不想今日失足,竟成千古之恨。”希真道:“可惜你堂堂神宵教主,竟不知错在何处。我自猿臂起家,数年间大小战阵无数,临敌制胜之策,岂是你这烧丹炼汞、捉鬼画符的方士能比?”灵素恨道:“便活不成,也要拉你作陪。”说罢,使左手攥紧水火棍,强忍痛楚,口中念念有词。希真不敢大意,急要拔出棍时,却被灵素施法,粘住棍端,拽不脱。欲撒手时,这一端也被灵素法术粘住。那林灵素右手掌心,却现出红焰来。

希真登时惊骇不已,知林灵素欲施三昧真火,与自己同归于尽。匆忙间,用力压住水火棍,喝一声,飞起一脚,踢中灵素胸口。只听喀嚓声响,水火棍断成两截。那林灵素便如断线风筝般,摔出一丈来远,直撞到张如晦身上。手中三昧真火,却随即喷出,将希真花白须发,烧坏了一半。

那希真躲过一劫,见灵素躺在那里,腹上创口已被豁开,流出半截肠子。便拿了半截断棍,踏前一步,对灵素道:“你死到临头,答我一事。我二人去年斗法,全是因你欲私入天牢而起。那时天牢之中,囚禁了宋江一干反贼,与你何干?你去天牢,所为何来,又是何人所使?”灵素惨笑道:“此等宫闱秘密之事,如你这般草民,少知为妙。”陈希真自挨了雷劈,较之平时,多了一分勇力,却少了一分沉稳。听了灵素这话,气血汹涌,将胸中积怨,一股脑迸发出去,怒道:“果然是那昏君先听了你这妖人的谗言,又宠信什么李邦彦、张邦昌、许贯忠一班小人。以致我在山东数年辛苦,毁于一旦。”林灵素一字一顿,苦笑道:“就算是昏君无道,奸佞横行。你又能如何?”希真听了这话,一时呆了。

那个张如晦,适才见希真如天神般勇不可挡,早已心胆俱裂,瘫在一旁。直到师父撞过来,才添了一份勇气。上前抱住灵素,念动土遁咒诀,往西便走。希真正在出神呆想,追之不及。便再施木遁之术,驱动树木围住张如晦。无奈他法力其实不济,如今已被灵素师徒看穿底细,再无用处。被张如晦带了林灵素,轻易穿树离去。希真见留了活口,无可奈何。自思道:“天下虽大,再无我容身之处了。如今却哪里去?”寻思一番,只有去猿臂寨苟桓处安身避难了。想到此际,从张千、李万包袱里找了几件干净衣服,又寻山泉洗净了脸,装扮做公人模样。捏个遁诀,从南面出野猪林去了。

却说林灵素师徒二人,逃出野猪林。灵素再支撑不住,呻吟着,教张如晦停步。张如晦见师父命在顷刻,痛哭不已。灵素强提一口真气,道:“我死之后,可将那串七宝数珠藏于青牛观中。若朝廷他年索取,汝即献上,可保我神宵派百世兴旺。至于其余法宝、书籍,汝辈可罄我所有,分之。”张如晦道:“师父曾卜过一课,说自己坟墓,在温州城南山上。”灵素点头,道:“此处离温州山遥路远。汝将我烧化,来日将骨殖入棺。至城南山,遇地坼处,即是穴也。可就坼处掘深五尺,见龟蛇便下棺。”言罢,闭目而逝。

张如晦哭了一场,将灵素法体烧化,收拾好骨殖。即作法起身,返回汴京宫中,将野猪林之事奏与徽宗得知。徽宗览奏大怒,当即发下海捕文书,但有捉得陈希真者,赏黄金五百两,官加三级。虽如此,唯恐陈丽卿作反,与白时中、李邦彦、张邦昌等人商议了,批下圣旨。说念及永清、万年,皆殒于王事,陈丽卿又嫁入祝家多年,故而不追究其株连之罪,云云。是以尉迟大娘、桂花、佛手、玫瑰、薄荷诸女,以及金兴、云儿两个婴孩,平安无事。

又隔几日,张如晦尊林灵素遗命,携灵素骨殖回温州青牛观,与众师弟将灵素所遗法宝、书籍平分。择了日子,将灵素骨殖入棺,至城南山。果然地自发坼。张如晦依言,掘深五尺,却不见龟蛇,只有个香木匣儿。张如晦移开木匣,下视其穴,深不可测,遂与师弟们下棺葬埋。事毕,众人返回青牛观。张如晦打开木匣,见旧书一本,乃是灵素昔日从赵升处所得之《五雷玉书》,即前文所言之五雷通真大法。张如晦自道:“师尊仙逝,却留下此书与我。誓必学成此法,寻那陈希真报仇。”想到此处,便翻开观看。只见第一页上写道:“生封侯,死立庙,未为贵也。封侯虚名,庙食不离下鬼。愿作神仙,予之志也。”张如晦大惊,知此语乃是灵素少年,为苏轼书僮时,答东坡先生之语。

张如晦想了半晌,方才省悟。叹道:“师尊平生大志,本是驱佛兴道。可惜为‘富贵’二字所累,虽法力无限,终被陈道子所害。冤冤相报,非吾辈所为。还是清心寡欲,弘我神宵教派为上。如此,也是师尊本来夙愿。”一念之差,竟将《五雷玉书》焚毁。那张如晦抛下大仇,反教神宵派得了数百年兴旺。次日平明,灵素入棺之处,四望坦然,不知葬所。

再说陈希真,离了野猪林之后。昼伏夜出,行了二日,又到了故地柳浪浦。乃是去年希真荡平梁山,班师回朝时,与永清、丽卿射雁之处。希真无心感怀旧事,只要找个藏身之处,守到天黑便好。正在山林间寻查时,却被一物绊了一跤。希真弯下身,将那件物事拾起。看罢,惊奇不已,竟是丽卿去年一箭三雁,所遗失的那支御赐金鈚箭!

见了此箭,希真不由想起那日之事来。自思道:“自这金鈚箭遗失以来,便运势不济。今日失而复得,莫非是峰回路转之意?”又想:“那日永清一箭,射中大兴客栈招牌之上,即‘大金兴’也。我那外孙,也因此得名。之后反复圆光,都是一个‘金’字。难道竟与塞外金人有关系么?”想到此处,忽将金鈚箭抛至空中。那箭转了两转,平平落下,直指东北。正是女真金国的方位。

希真又惊又喜,知自己所料不错,从前种种昭示,皆是金兴之兆。他得了天机,叹道:“原来种师道预防之事,果然不错。金人早晚入寇中原,乱我大宋江山。”又一转念:“我有今日,全是因那个乾元镜中仙而起。镜中之事,未必可信。”猛一低头,见那支金鈚箭分明便是一个指引路径的模样。希真心念一动,按金鈚箭指向,往东北走了几步。一株大树,拦住希真去路。树下有洞。希真伸手探入,寻出一卷书来,名曰《荡寇志》。希真知此书来历,乃是黄牛道人所著,三本道家奇书之一。登时大喜,道:“原来那镜中仙诸般引诱,全是为此。”

此时希真身后,有人咳嗽一声。希真吓了一跳,转身看时,见一个道士,骑黄牛而来。那牛双角之上,分系酒一壶,铁笛一枝。那道士进前,牛背上对希真稽首,道:“你莫非便是陈希真么。”希真见自己扮作公人,仍被他人喝出名姓,魂不附体,勉强还礼,问道:“道兄如何知我姓名?”那道士笑道:“我那本《荡寇志》,原来和你有缘。妙!妙!妙!”希真大惊,道:“前辈莫非便是黄牛道人。”那道士点头,道:“黄牛不中听,如今我叫做忽来道人。”

希真听罢,连忙拜倒在地,道:“不知前辈降临,有何指教?”忽来道人扶起希真,道:“你可知那本《荡寇志》么?”希真道:“此书乃是前辈所著,道家三大奇书之一。”忽来道人笑道:“书名荡寇,即荡平天下贼寇之意。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逆天之辈,即为贼寇。你持此书,当日夜勤练。不出三年,便可尽复从前法力。”希真大惊,道:“那乾元镜仙莫非竟是前辈指派,特来引我寻得此书?”忽来道人道:“你自有缘,干他甚事。”希真道:“虽如此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有吩咐,晚辈无不效劳。”忽来道人道:“天象昭示,宋亡金兴。想必你已知悉了。”希真叹道:“原来果有此事。”忽来道人道:“我道家向来顺天应人。既然天意如此,那赵佶又如此般薄情寡义。你可愿与我一道,助金攻宋,秉荡寇之志,得成正果么。”

希真听了此语,正色道:“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纵然天命难违,终是夷夏有别。希真可以叛宋,却决不助金。”说罢,竟双手捧起《荡寇志》,欲将此书送还。忽来道人吃了一惊,见希真执意不从,不敢再劝。掐指算了算,对希真道:“你且将此书收回,听吾一言。”希真便收好《荡寇志》。那忽来道人道:“你不欲随我助金,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只是你我相识一场,总要指条明路与你。你既决意叛宋,何不趁此宋金交恶,天下大乱之机,兴兵自立,与宋、金三分天下呢?”长笑一声,道:“好自为之。”骑牛飘然而去。

希真倒吸一口气,呆立在那里,沉吟半晌,方才苦笑道:“叛宋不助金。不兴兵自立,又能如何?”便暗自盘算了一番,豁然开朗。心想自己误打误撞,竟在山东布下了好大一盘棋。自思道:“若金人南侵,中原必乱。那时我以猿臂为本,再扶刘豫为主,割据山东。如此有名有实,必成一番大业。”思及此处,喜不自禁。便在柳浪浦休息了一日,依旧昼伏夜出,沿八年之前离京逃难旧路。于柳浪浦直奔虞城,再跨过砀山,由江南界过微山湖,出山东峄县至沂州,已入腊月。此时希真道法,小有成就,因此潜入猿臂,丝毫不被查觉。

苟桓、真祥麟、范成龙见了希真,二话不说,将其藏匿于猿臂寨中。直至宣和五年,希真才将兴兵自立之事说与三人得知。那三个,本就是啸聚山林之徒,听了希真之言,无不欢喜。希真便教苟桓于济南府安插亲信党羽,暗中牵制刘豫。又教真祥麟去九仙山,范成龙去高平山,请魏辅梁、真大义、徐和出山相助。于是希真等人,在山东一带,图谋不轨,看管牢记话头便是。

按下希真不提,却说当日公安战后,宋江、李助二人,得了西门子之助,方逃脱希真追赶。行至洞庭湖时,被巡哨水军擒住,推至阮小二面前。阮小二见了宋江,惊喜不已,忙教人松绑。两乘轿子,将二人抬上君山。裴宣、钟相、王佐等人,将宋江、李助迎入聚义厅,扶宋江坐定中间交椅,纳头便拜。至此洞庭诸路将士,亦归宋江统属。

数日之内,吴用、杜壆、贺吉诸路人马,亦先后安抵。点计水陆军士时,已不足三万;君山上几十将佐,大半带伤。众人惨败之余,早成惊弓之鸟;不知官军动静,急遣人四面探听,不敢有分毫懈怠。却有菜园子张青自岳州赶回,说出希真误食人肉包一事,并将那粒红丸献出。众人听罢,也不放在心上。只有李助大喜道:“那陈道子乃是正宗玄门弟子。若吃了人肉,只怕一身法术,就此废去。纵然官军即刻进兵洞庭,我等亦不必惧怕。”吴用点头,附和道:“果真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佛道出家之人,却在公安大开杀戒。此番遭遣,并非人谋,实乃天算。”宋江众人听了,都喜不自胜。希真红丸,便交由李助看管。

又数日,探马来报,说希真、刘锜等人奉旨回京。只留下苟桓、真祥麟、范成龙,分驻江陵、岳州、鼎州,三面围定洞庭。众人知官军罢战,心下稍安。宋江便召集诸位机密头领,相商日后攻守之策。那杨么自告奋勇,欲率人马去君山西面古楼寨守御,以为犄角。吴用初到洞庭,不愿强宾欺主,遂从其所请。遣杨么镇守古楼寨,杨凡、崔庆、崔安副之。其余马步三军,自在君山把守。水军头领三阮、二张、胡俊、胡显、高老龙、高老虎九人,则引洞庭水军,巡视君山四周水面,防备官军。

再数日,范全来投,宋江便问来由。范全道:“南丰城破后,跳护城河逃生。后为房州旧识孔目薛枞所救,方才保住性命。”宋江道:“薛枞何在。”范全身后,闪出一人,拜倒道:“小人薛枞,久闻哥哥大名。特来相投。”淮西诸将,因范全等一干裙带,皆是阿谀奉承之辈,都不喜他,转头去看别处。唯有杜壆,想起縻貹颈上箭伤,说服众将,留下范全调治。那范全果然得了安道全不少本事,薛枞亦识药理。只二十日,二人便将縻貹箭伤治愈。于是前嫌尽释,众将欣然接纳范全、薛枞入伙。

到了十月底,李纲结了希真、刘锜一案。苟桓、真祥麟、范成龙与数万猿臂军皆被调回山东。江陵太守,改由张俊出任;洞庭周围官军,亦减了一半。宋江松了一口气,依吴用之意,将杨么弟兄召回君山,再议洞庭日后兴衰大事。众人坐定,裴宣道:“昔日柴大官人攻取洞庭,曾以南面衡山为本。如今官军三面合围之计已废,不若遣几个头领,去衡山立寨,招兵买马,以壮洞庭声威。”吴用道:“裴宣兄弟所言,深得我心。朝廷数年来穷兵黩武,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依加亮之见,非三年五载,不能兴兵南来。我洞庭须得趁此机会,聚集人马,备足粮草、战船,再与官军决一死战。”宋江点头,道:“不知哪位兄弟愿去衡山?”

只见一人上前道:“小弟愿往。”众人看时,乃是洞庭旧将钟相。钟相道:“若论荆湖两路地理,在座诸位,却无人比得上钟某。”宋江尚未决断,吴用却道:“衡山之事,干系甚大。不如由裴宣兄弟前去那里主事,钟相、杨么副之。”杨么听罢,忙道:“我若去衡山,古楼寨何人镇守?”却见朱仝离座,道:“确如军师所言,衡山草创,须得裴宣、钟、杨这般才智过人者主持大局,方能胜任。古楼寨弹丸之地,由我和雷横二人镇守,足矣。”杨么便不再言。于是吴用定计,遣裴宣、钟相、杨么、杨凡、王佐、严奇、雷亨、崔庆、崔安九人去衡山;西面古楼寨,则由朱仝、雷横二人把守。

宣和五年,公孙胜、李逵、戴宗自二仙山罗真人处返回。三人此去,历时半年有余,却在幽燕之地,做出一场大事来。看管莫急,其后自会交待。

宋江、吴用见公孙胜安然无恙,尽皆欢喜,连忙设宴庆贺。却有李助,自得了希真红丸,知此丸系希真毕生法力所在,四、五月来日夜琢磨,欲设法将其摄入自己窍中。无奈法力低微,始终不能成功。吴用便请宋江作主,教李助拜公孙胜为师,一齐参详此物。李助大喜。此时裴宣自衡山来书,说近日从所招新军之中,提拔了一个头领,唤做屈原公的。宋江看罢书信,大喜道:“想我梁山昔日百八好汉。如今洞庭之上,却凑齐了五十四位英雄,已是一半之数。不如再排座次,重立石碣,也是一桩美事。”吴用、公孙胜众人,皆连声称好。不知众英雄如何序位,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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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宋公明再排座次  刘慧娘一打壶关



却说公孙胜、戴宗、李逵三个好汉,自蓟州回归。裴宣又得了屈原公。计点大小头领,共是五十四员,恰为从前一半之数。那宋公明心血来潮,便要再排座次,重立石碣。吴用、公孙胜皆点头称是。于是宋江下了淮西王钧旨,定于宣和五年四月十五日,五十四筹好汉,共聚君山。

是日,洞庭湖、古楼寨、衡山诸将,皆返回君山。山寨中,杀牛宰马;聚义厅内,大排筵宴。好生热闹。众人就座,宋江亲自举杯,敬了一回酒,道:“我等梁山兄弟,自前年遭难,四散飘零。幸有淮西众位英雄相扶,才得以恢复元气。无奈去岁公安一战,被陈妖道所算,几致覆灭。若非诸多洞庭好汉,早在这君山创下事业,宋江已为泉下之鬼,又如何与众位兄弟相聚于此?”李助起身道:“大王休要如此说。我淮西将士,早已是大王下属。又何来相扶相助一说。”裴宣也道:“这君山基业,原是柴大官人所创。大官人走时,曾吩咐明教洞庭籍的教众,留此随我梁山众兄弟立业。可见这基业,本就属梁山所有。梁山又以哥哥为尊。‘洞庭好汉’之语,不必再提。”吴用道:“二位说的是。梁山、淮西、洞庭,本是一家。公明哥哥排座次、立石碣之议,也是为此。”李助、裴宣及大小头领,皆连声称好。

宋江道:“前番梁山大聚义,乃是天罡地煞百八魔星,合当聚会。虽如此,仍落得前年那般惨淡。今次聚义,不讲天时,只谈人和。你等须依我三件事。”吴用道:“哥哥但说。我等无有不从。”宋江道:“第一件,君山聚义厅,如今改作平均堂,也是钟相兄弟‘等贵贱、均贫富’之意。”钟相大喜,忙起身道:“多谢大王错爱。”宋江又道:“第二件。替天行道,休要再提。只在山顶之上,立一面杏黄旗,上书‘吊民伐罪’四个字。”吴用道:“哥哥如此布置,民心必服。”宋江续道:“既然人和为上。这第三件,从今往后,我与众位兄弟间,我不自称‘孤’,众位兄弟也不得称我做‘大王’,俱以兄弟相称。”众皆拜服。于是洞庭五十三人,除却李惇、吴为、花逢春几个晚辈,都称宋江为兄长。

首位既定,众人参拜已毕。宋江道:“淮西旧将,原以李丞相为首、杜都督次之。洞庭故人,又多是裴宣兄弟提拔。诚所谓鼎分三足,缺一不可。便由李助、裴宣二位兄弟,坐这第二把、第三把交椅。”裴宣听罢大惊,急忙道:“哥哥休要惊杀我。小弟在梁山时,也不过是地煞末流。若非军师器重,又怎能花开洞庭?何况洞庭一路,原本以朱都头为首。小弟宁死,不敢居位于吴、朱二位哥哥之前。”李助也道:“我既拜公孙先生为师。怎能僭越?”宋江只得道:“既如此。便请杜壆、朱仝两位兄弟,来坐这第二、三位。”杜壆道:“杜某一介武夫,胸无点墨。这第二、三把交椅,还须由智谋之士去做。”朱仝道:“梁山序位,吴学究、公孙先生皆在小弟之前。哥哥适才说鼎分三足,便是吴学究坐第二位、公孙先生坐第三位。皆大欢喜。”李助、裴宣、杜壆都来附和。

吴用、公孙胜推辞不得,只得坐了第二、第三位。众人又是一回谦让,李助坐了第四位、朱仝坐了第五位、杜壆坐了第六位。到裴宣时,他苦苦推让道:“昔日东京劫法场之时,縻貹、袁朗两位兄长,出力甚多;于小弟也有活命之恩,不得不让。”众人没奈何,教縻貹坐了第七位、袁朗坐了第八位。裴宣又道:“有戴院长、雷都头诸位天罡哥哥在此。这第九把交椅,小弟仍旧坐不得。”宋江道:“旧日序位,虽有先后之分;此后功劳,亦有轻重之别。裴宣兄弟若再推辞,做哥哥的这淮西王位,也不要了。”裴宣只好从命,坐了第九位。

宋江又道:“洞庭基业如此兴旺,钟相、杨么两位兄弟功不可没。杨么之弟杨凡,又有斩杀敌将召忻大功。裴宣兄弟之下,便是你等三人罢。”钟相推辞道:“十年之前,小弟年纪尚幼,便听过戴宗、刘唐、李逵三位哥哥大名,如雷贯耳。还有雷横哥哥,若非他前年在华容道上,恶斗明教叛逆司行方。柴教主便性命不保,取不得洞庭,也没有今日这番基业。有他几位在此,我等怎敢忝居高位?”宋江正欲劝说,李逵在下面嚷道:“推来让去,好生无趣,却凉了这些好酒菜。若依俺,宋江哥哥便做皇帝;吴先生、公孙道士还做丞相、国师;我们都是将军。一同喝酒吃肉,岂不快活。”宋江怒道:“这黑厮不长进,又来胡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不分长幼尊卑,如何理政治国,又如何调兵遣将。”

吴用连忙上前,喝住铁牛,对众人道:“既然都推我坐了第二位,我又任军师一职。第十位以下,便由我定个座次。也免得自家兄弟,争来让去,枉惹人耻笑。不知众兄弟意下如何?”钟相等人,都点头称是。吴用道:“这第十把交椅,便让戴宗兄弟来坐。十一、二位,则是钟相、杨么二位贤弟。之后是刘唐、李逵、杨凡、雷横。梁山新人、旧部,梅花间竹,互有高下。”宋江道:“军师早这般说,也省去我等不少力气。”吴用又道:“刘敏兄弟,原是昔日淮西楚王麾下,一镇诸侯太守。更有左谋兄弟,旧日虽任参军之职,去年与官军鏖战时,却助我良多。这十七、八位,便是这两个。”宋江点头。吴用便滔滔不绝,将后三十六位,依次说出。众皆欢喜。宋江便唤来石匠,于平均堂前,立下石碣一块,上书五十四人名姓:

宋 江  吴 用  公孙胜  李 助  朱 仝  杜 壆
縻 貹  袁 朗  裴 宣  戴 宗  钟 相  杨 么
刘 唐  李 逵  杨 凡  雷 横  刘 敏  左 谋

马 勥  马 劲  滕 戣  滕 戡  阮小二  张 横
阮小五  张 顺  阮小七  王 佐  柳 元  潘 忠
贺 吉  黄 信  欧 鹏  燕 顺  范 全  薛 枞
张 青  孙二娘  胡 俊  胡 显  吴 为  李 惇
花逢春  季三思  倪 慑  严 奇  雷 亨  余尚文
余尚敬  崔 庆  崔 安  高老龙  高老虎  屈原公

分定次序,众人开怀畅饮,尽醉方休。

第二日,吴用便执军师令,定下各人司职。计开:

淮西王:宋江。(于君山之上,营建淮西王府。)
总军师:吴用。
副军师二员:刘敏、左谋。(依吴用本意,称左右副军师。因左谋姓氏之故,作罢。)
正法师:公孙胜。
副法师:李助。

马军五虎上将:朱仝(兼任古楼寨正统领)、杜壆、縻貹、袁朗、杨凡(兼任衡山寨马军正将)。
马军十骠骑兼先锋使十员:马勥、马劲、滕戣、滕戡、柳元、潘忠、贺吉、黄信、欧鹏、燕顺。
步军正统领:刘唐。
步军副统领:雷横(兼任古楼寨副统领)。
水军头领五员:阮小二、张横、阮小五、张顺、阮小七。

总探声息头领一员:戴宗。
守护中军马军饶将一员:花逢春。
守护中军步军饶将一员:李逵。
远探出哨头领二员:季三思、倪慑。
行文走檄调兵遣将一员:吴为。
定功赏罚军政司一员:李惇。
专治诸疾内外科医士二员:范全、薛枞。
专工监造大小战舡二员:胡俊、胡显。
专祈风调雨顺法师二员:余尚文、余尚敬。
专以酒店打听声息头领二员:张青、孙二娘。

衡山寨正统领一员:裴宣。
衡山寨副统领二员:钟相、杨么。
衡山寨参赞军务头领一员:王佐。
衡山寨马军偏将二员:严奇、雷亨。
衡山寨步军头领二员:崔庆、崔安。
衡山寨水军头领二员:高老龙、高老虎。(由吴用调去衡山,统领湘水水军。)
衡山寨哨探头领一员:屈原公。

传令完毕,众头领接了兵符印信,各归所拨寨分。当夜,宋江便与吴用、公孙胜二人,再议未来军政大事。宋江道:“虽说今次聚义,定了序位职分。然洞庭基业,仍须招贤纳士,才是兴旺之本。万不可局限于五十四之数。”吴用道:“哥哥说的是。便一如梁山旧事,于君山之上,也设一座招贤堂,广揽天下英雄入伙。”宋江点头。吴用又道:“这里军政,仍循去年旧策,于洞庭、衡山两处,招兵买马、积攒钱粮便是。只是我昔日遍地开花之计,尚余五路人马。须得统一筹划,方可遥相呼应,以期来日一战成功。”宋江道:“我闻江南一路,李俊兄弟,已是太湖盟主。更有柴大官人,统领明教,早晚威震天下。只不知北面三路如何?”公孙胜道:“我在河北,也有半年光景。”便将卢俊义、樊瑞、史进三路近况说出。

究竟公孙胜所言何事,宋江、吴用如何定计,关系河北战事,只得押后再说。书到此处,陈希真、宋江、王庆、裴宣四股势力,业已交待清楚。希真于猿臂寨中,修炼荡寇大法,谋划作反举事。梁山、淮西、洞庭,则合三为一,于洞庭湖、衡山两处,招兵买马,以图对抗官军。不提。《结荡寇志》之淮西篇,亦至此告终。

揭过淮西战事,再说南起黄河、北至燕代,自宣和四年四月起。大宋种师道、张叔夜、云天彪三路人马北伐;金主阿骨打,亲率女真诸部南侵;契丹辽国,及河东田虎之晋国,则守土应战;更有卢俊义、樊瑞两股人马,游走其间。此番大战,精彩犹胜淮西。看管稳坐,听我慢慢道来。

却说晋王田虎,自宣和三年南侵不成,反被云天彪借黄河决堤之机,取回泽州,斩杀钮文忠、方琼、褚亨等十一员将领。田虎只得舍南逐北,派孙安、卞祥,夺了太原府、辽州和平定军土地;又迁都太原,营建城池;与太行山卢俊义结成盟好。卢俊义便与田虎呼应,自称赵王。

宣和四年,田虎见太原城郭已固,便召集文武,再议入寇。国舅邬梨、枢密官范权,只知附和田虎。孙安料定宋廷早晚北伐,与其冒然南进,不如固守河东。欲进言时,被乔道清使个眼色,只得作罢。众人议定,田虎便遣先锋董澄,副将沈骥、耿恭、安士荣、于玉麟,偏将十二员,乃是:

杨 端  郭 信  莫 真  盛 本
赫 仁  曹 洪  石 逊  桑 英
张 礼  赵 能  寇 孚  陈 凯

共率晋军两万,攻打泽州。又命孙安、乔冽,五万晋军,备足粮草,只待泽州捷报,便倾力南下,渡黄河,直取汴京。

那董澄,身长九尺,膂力过人,使一口三十斤重泼风刀。得了田虎命令,整兵南下,不日已至泽州。守将宗泽,兵寡将微,不能尽守所辖诸县,只得弃了高平、陵川,合兵死守泽州城。董澄便命沈骥、张礼、赵能,驻守高平;耿恭、寇孚、陈凯,驻守陵川;自己引安士荣、于玉麟等十将,围住泽州城池,连日攻打。此宣和四年三月间事也。

宣和四年四月四日,种师道、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四路大军,同日离京。希真一路,不必重提。其余三路,则分道北上。单说云天彪一军,不十日,已渡过黄河,兵近泽州。探马回报,说晋将董澄,攻打泽州甚急。天彪便欲提兵救援。刘慧娘道:“公公不必心急。媳妇闻老将宗泽,颇识兵法。少说一月之内,泽州城万无一失。”天彪道:“我儿既如此说,必有妙计。”慧娘道:“先分出两军,绕过泽州。一路取高平,一路取陵川。”风会道:“去年大破钮文忠之时,贤侄女曾施此奔袭之计。今番再用,恐被董澄识破。”慧娘道:“形同势不同。泽州之局,攻守互易。若董澄已得泽州,前车之鉴,必增兵高平、陵川。我重施故技,定然无功。只是如今泽州尚在我手。大军渡河,董澄必料我先救泽州之急。高平、陵川,反是我囊中之物了。”天彪等人大喜。云龙道:“若取了两城,复又折回泽州;爹爹再提兵北上。如此般三路夹击,董澄死无葬身之地矣。”慧娘笑道:“官人此言差矣。我今次用兵,非为区区董澄,实欲夺取壶关。”众皆大惊。

慧娘续道:“三晋险阻之地连绵不绝。比之昔日梁山,犹为易守难攻。壶关更是河东第一险峻处。若今次冒然胜了董澄,壶关贼人必然惊觉。我再行攻取,势必迁延时日,徒损气力。壶关之敌也好、董澄这枝贼军也罢,本就是一张棋盘中的棋子,孰先孰后,倒要计算清楚。”云天彪道:“我儿所言甚是。以奇袭高平、陵川之军,再袭壶关,确是妙计。”慧娘道:“虽如此,壶关离此地尚远,不知端倪,实难定计。媳妇只得亲去一趟,以期临机应变。”天彪点头,对云龙道:“慧娘既这般说,我儿同去。”云龙连忙应允。天彪便点将分兵,教风会、闻达、欧阳寿通领一万人马,袭取高平;云龙夫妇、唐猛,率一万人马,袭取陵川。慧娘又道:“公公只须如此如此,董澄必败。”天彪拈须赞叹,道:“我得女诸葛在此,何愁三晋不定。”众人又商议了一番,各自安歇。

当晚,云龙、风会两枝兵马,分东西两面,绕路往高平、陵川袭去。四月十五日傍晚,风会一军,已至高平城下。他便传下将令,命军士依刘慧娘图样,用毛竹装成穹庐二十辆。此穹庐,乃是昔日吴用攻打猿臂寨新柳城时,青眼虎李云所用攻城栽埋地雷之法。此法以毛竹制成穹庐,内衬生牛皮、乱发、丝绵,极易搬运,且不惧炮石。每庐之内,本设掘子军二十名、地雷兵二十名。去年攻打泽州,云天彪用的便是此法。今次慧娘因奇袭之故,弃去掘子军,只用地雷兵三十名。风会驱动穹庐,鼓噪而进。高平城上,晋军怎料官军从天而降,一时间措手不及。守将沈骥,只是命军士推下千斤石,俱被穹庐顶上毛竹弹开。二十辆穹庐,片刻便冲至城下,埋好钢轮火柜,一一退开。

城上守军,到此束手无策。只听轰天震地一声响亮,高平南面城墙塌陷。沈骥、张礼、赵能没奈何,纠集守军来与官军厮杀。欧阳寿通一马当先,提了铁鞭,引军杀入城内。沈骥见了,挺一支出白点钢枪来迎。两将战不十合,沈骥力怯。张礼、赵能便分左右夹攻寿通。寿通力敌三将,鞭法犹然不乱。风会提了九环泼风大砍刀,早到近前。只一刀,先斩了赵能。沈骥、张礼大惊,欲退走时,张礼吃欧阳寿通一鞭打在背上,栽落马下,眼见得不能活了。只有沈骥一人,匹马单枪,逃出战团。转过两条街巷,才弃了马,乱军中徒步离开高平城,投董澄去了。高平遂为官军所得。

再说云龙、刘慧娘、唐猛一军,也是四月十五日,晚风会两个时辰,抵达陵川城外。慧娘度了形势,知陵川城池不固。便请唐猛趁夜色,潜入城中内应。唐猛欣然应允。云龙道:“今夜月色昏暗,贼人的确不易发觉将军。却只恐将军也看不清贼人布署。倘若城墙之上,布有竹刺、蒺藜,岂不伤了将军?”唐猛笑道:“小将军有所不知。”将随身宝刀抽出。那宝刀乃是用豹角所制,不仅坚利无比,黑夜中,竟闪闪有光。云龙夫妇大喜,再不挂心。

于是唐猛潜入陵川城下,翻入城内,如入无人之境。慧娘算准时辰,便教军士敲锣打鼓,直冲陵川南门。守城晋军尚在梦中,霎时惊醒,无暇顾及首尾。唐猛冲至城门内,砍翻守门军士,将官军放入。晋军登时大乱。守将寇孚,急引兵杀至。不想唐猛从昏暗处跳出,就从马背上将寇孚扑倒,一刀取了性命。陈凯见不是头,急率部下越城而出,却被刘慧娘预先伏下之连弩射死。耿恭转投西门而走,出城后行不十里,被云龙拦住去路。两人交马,约十五回合,云龙卖个破绽,也喝一声:“下去!”耿恭翻身下马,官兵一齐上前捆住。云龙知其父一向仁义,自己仰慕已久。便学样子,上前招降。耿恭道:“将军既如此说,我怎好不降。”云龙欢喜,连忙教人松绑,随后整军入城。陵川亦为官军所得。

却说那壶关山形似壶,汉时始置关于此,因此叫做壶关,也是隆德府(即昭德城)门户。田虎因此关险要,拨了八员猛将镇守。那八个,乃是:

山士奇  陆 辉  史 定  吴 成
仲 良  云宗武  伍 肃  竺 敬

壶关主将山士奇。原是沁州富户子弟,膂力过人,惯使一条四十斤重浑铁棍;因杀人惧罪,遂投田虎部下,受兵马都监之职。东面抱犊山,与壶关互为犄角。山上寨中,却有三条好汉,唤作唐斌、文仲容、崔埜。寨主唐斌,原为梁山大刀关胜结义兄弟,与宣赞、郝思文,旧日亦有往来。那年田虎举事时,曾命山士奇率兵攻打抱犊山。唐斌势孤,又兼山士奇颇有诚意,便勉强降顺,做了田虎附庸。只是山、唐二人,相识多日,彼此间倒起了些敬重之心。

那刘慧娘得了陵川,连夜与云龙、唐猛,谋划取壶关之策。云龙道:“风二伯伯那边,从高平城一路北上,便可直抵壶关。陵川与壶关之间,却有一座抱犊山,拦住去路。据说守御得法,实不易攻取。”慧娘寻思一番,笑道:“取壶关之计,便落在这抱犊山上。”遂将计策说出。云龙、唐猛,皆赞叹不已。唐猛便再度请缨,欲潜入抱犊山中,行里应外合之计。慧娘也知今次夺取抱犊山,非此人不可,只得点头应允。那唐猛不辞劳苦,即刻出帐,教人选了一匹快马,趁天色未明,出陵川城往抱犊山去了。唐猛走后,慧娘留在帐中,作书信与风会,授以夺壶关之策。云龙则依慧娘之计,去城中选了两个贪生怕死的俘虏;又教七八个官军军士,扮作晋军,一齐去抱犊山唐斌处求援。

刘慧娘作书已毕,正欲唤人递书时。云龙回帐,看见慧娘于烛光之下,美艳不可方物,不由得动了那个念头。却听慧娘说道:“奔波一日,总觉有些疲累。官人来看,此信可有脱卯之处。”云龙接了信,草草看了一遍,只道:“此计大妙!”慧娘便唤入探马一名,教他将此信送与风会。探马得令,收好书信出了大帐。

那时帐中,只有云龙夫妇二人。云龙过去,从后面抱住慧娘,道:“鞍马劳顿了整日,也是时候该歇息了。”慧娘力弱,推不开云龙,只得道:“适才计策之中,似有一处不妥,总要再思虑周详些。”云龙道:“娘子用计,向来成功。”说罢竟将慧娘抱起,望内帐便走。慧娘急忙低声道:“此乃用兵之时,如何行得此事?若是教老爷得知,怕是要重责于你。”云龙道:“娘子莫要推辞。你不见丽卿姊姊,已近临盆。我二人也该早作打算了。倘若云家有后,爹爹又怎好怪罪?”慧娘无奈,只得依从他。于是两人双入内帐,琴瑟相鸣,成就一夜好事。


本回死亡人物:张礼、赵能、寇孚、陈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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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4 09:33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三十八回  耿恭血溅抱犊寨  董澄身陷泽州城



却说云龙终是青春年少,自离京以来,寡了十数日。今次得了机会,怎肯放过?不顾军务缠身,却只恐辜负了良宵美景。抱慧娘入鸾帐时,左手早插入慧娘里衣,只轻轻一拽,罗带已松,薄衣分左右褪下,露出无限春色。慧娘登时羞红双颊。云龙心性荡漾,再把持不住,置慧娘于绣床之上,只顾欢娱,极尽人间之乐。刘慧娘向有佛缘,本不以色欲为事。只是古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云龙以此为藉,慧娘却恐有违妇道,不得不从。云龙肆意妄为时,慧娘不愿尽欲穷欢,只做假意逢迎,紧守心头一丝清明。那云龙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往复数次,方肯罢休。再看慧娘时,早已朦胧睡去。

十六日寅牌时分,刘慧娘有事在心,再睡不着。只好躺在床上,将先前所定之取壶关策略,反复计算。想了一回,慧娘复又困倦,当不的云龙鼾声,便转头朝里壁去睡。谁知那云龙竟于此时醒转,从后搂住慧娘,又欲行事。慧娘吃痛,从梦里惊醒,告饶道:“好冤家,我非不从。只是今日攻取抱犊山,你尚要冲锋陷阵,此时还是将养气力为上。你我夫妇,来日方长,无须争这一时半刻。”云龙道:“爹爹治军谨严。若明日得胜,爹爹必然来此,我便再不敢与你同帐共眠了。好慧娘,作成好事,无负良时吉日。”一面说,却不肯停歇。慧娘再忍耐不住,娇语起来。二人又颠鸾倒凤了一回,云龙终气力难支,沉沉睡去。

夫妇二人,直睡到巳时,方起身梳洗。依慧娘计策,各去城中点齐五千人马。云龙一军出陵川北十里左右,寻险要处埋伏。慧娘则率军绕路抄出,逼近抱犊山下。降将耿恭,不知心腹,慧娘教他跟随云龙出兵。却暗中唤了四个人,死死盯住耿恭,以防有变。

再说寨主唐斌,坐镇抱犊山中。自辰时起,便有晋军陆续从陵川逃至,或说陵川已被官军偷袭得手,或云耿恭死守孤城、危在旦夕。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唐斌不能决断,只教抱犊山兵士,整军待发。直至申牌时分,才有晋军持耿恭手书上山,求请援兵。唐斌与田虎缔盟,并非三晋将领。田虎本来多疑,是以陵川之围,唐斌不敢不救。于是抱犊山一半人马,随文仲容、崔埜二人下山,往陵川而去。二人走后,唐斌在山上,忐忑不安。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晚,忽听得山下鼓角齐鸣,小喽罗来报,说官军不知从何而来,竟聚在抱犊山东南面,片刻就要攻打。唐斌大惊,急忙调遣兵士,紧守山中险要之处。方布置停当,又有小喽罗急报,粮仓失火。唐斌转头看时,登时心凉了半截,只见寨后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唐斌只得点了一队喽罗,去那边捉拿纵火奸细。自己则手提长矛,亲自去东南面,阻挡官军攻山。

原来慧娘今番用计,乃是连环之策。先教耿恭写下求救文书,再让陵川降卒,混杂些官军奸细,陆续去抱犊山上,两面述说,以乱唐斌心思。陵川一战,总免不了有些漏网之鱼,逃到抱犊山上,说实情与唐斌得知。慧娘如此设计,果然令那唐斌举棋不定,真伪难辨。捱到申时,才将耿恭书信送上山去。唐斌便遣文仲容、崔埜,救援陵川。文、崔二人,引军下山约二十里,南面一声梆子响,云龙所率半数伏兵冲出,矢石齐发,抱犊山军大败。文仲容、崔埜不敢再救陵川,正欲回军,却见抱犊山上火起,看官亦知是唐猛所为。二人齐惊,催马整军急行,不及五里路,云龙另一半伏兵杀出,截住二人北归之路。二人知形势紧急,只得望西面死命杀出,往壶关山士奇处求救去了。

诸多变故,皆在刘慧娘算计之内。文、崔二人,三更左右赶到壶关。山士奇知抱犊山乃是三晋同盟,自己又与唐斌交好。二话不说,点了仲良、云宗武、伍肃、竺敬四将,一万人马,去解抱犊山之围。命陆辉、史定、吴成紧守关隘。文仲容、崔埜,亦留在壶关休息。山士奇大军,离开壶关约莫半个时辰。壶关左近,风会所率,袭取高平那一万官军,早结成穹庐四十辆,从南面铺天盖地而来。

攻关不比攻城,火药、地道之法,不能穿山破岭,因此无用。风会便在每庐之内,设勇士四十名,都拿了慧娘依白瓦尔罕所录之《轮机经》改造的机簧标索。此机簧标索,如同钩挠套索般作用。其理却大为不同。乃是用十字菱梭一枚,置于枪铳之中。再以机括射出,力道强劲无比,能将菱梭钉入山石之内。菱梭之后,结有长索,可以由此攀缘而上。三晋一带多山,如壶关般大小关隘甚多。慧娘恐用兵之时,不及搭建云梯,因此造成此索,以便奇袭、抢关之用。

此时月色昏暗,副将陆辉于壶关之上,分辨不出攻关物事,无从应对。四十辆穹庐,瞬间冲至关下。那风会一声号令,一千六百名官军勇士,射出机簧标索,随即蚁附登山直上。陆辉命人扔下木石、滚油。无奈壶关山石嶙峋,不比一般城墙光溜齐整。木石、滚油,不能十分奏效。风会又教关下官军尽熄火烛,用数百连弩手、鸟枪手,远远立定,矢石雨点价向关上打去。关上晋军,看不清矢石来势,守城之时,中伤者甚众。

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刘慧娘连环谋划,无非是要山士奇分兵抱犊山。那壶关虽然雄伟,也不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总须调派兵士,把守各处要害。如今被士奇带走半数人马,风会强攻之下,陆辉顿觉人手不足。勉强支撑了两盏茶工夫,被官军两处攻入。陆辉急教史定、吴成,率兵去缺口处截杀。两军关上关下,又混战了一盏茶,史定被关下鸟枪铅子击中大腿,几个晋军搀扶了,败入关内。陆辉只得亲自前去,顶替史定厮杀。连文仲容、崔埜,都在关上助战。关下风会见了,知大局将定,一面命闻达督催连弩手、欧阳寿通督催鸟枪手,一面又添了两千勇士,冲至关下,沿标索攀山附石,抢占壶关。却听人喊马嘶之声,不知是哪里晋军,从风会背后杀至。

原来慧娘虽将山士奇引出壶关,却总要先士奇一步,攻下抱犊山寨。否则今次谋划,不算十全十美。于是唐猛纵火焚烧山寨粮仓之后,便潜入东南面紧要之处,等待慧娘攻山号令,里应外合。云龙逼走文、崔二人,也依慧娘之言,引军至抱犊山西北面,助慧娘夹攻山寨。却有一事,慧娘不敢大意,因而迟迟不下攻山之令。他只恐过早攻下山寨时,免不了抱犊山中,走脱一二喽罗,送消息与山士奇得知。士奇若就此折回壶关,风会腹背受敌,便是前功尽弃了。有此一事,慧娘只命官军在山下虚张声势,却不攻山。

谁知陵川降将耿恭,对云龙道:“小将军容禀,那唐斌本非田虎部下之将,今次抗拒天兵,实出于不得已。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他来降;兵不血刃,献上抱犊山。”云龙道:“慧娘军令,此时不宜打草惊蛇,以免全盘有失。”耿恭道:“唐斌若归顺天朝,手下喽罗,必然跟随。官军却免了一场厮杀。聊胜于无,有何不可。”云龙昨夜纵欲,又奔波了一整日,此刻头痛欲裂,不愿多想,对耿恭道:“将军所言不错,是我多虑了。”便教耿恭去招降唐斌。

耿恭得令,骤马来至抱犊山下。慧娘所遣的四个人,也骑了马,紧紧跟随。山上喽罗见了,喝住耿恭。耿恭道:“我乃陵川耿恭是也,今已归顺天朝!有句话,要说与你家寨主得知。速去叫他前来相见。”喽罗便回寨通报。不多时,唐斌全身披挂,来至西北山门前,提矛指耿恭骂道:“背主奸贼,尚有何面目来此!”耿恭道:“若不是看壶关山将军面上,唐寨主又如何肯相助田虎。自己尚非死心塌地,却来如此说我,羞也不羞。”唐斌怒道:“你自己反复无常,干他人何事?休要强词夺理!”耿恭道:“我今次前来,非为他事。寨主不如与我一道,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如何?”唐斌骂道:“呸!若非守寨要紧。定要刺你个透明窟窿。”耿恭破口大骂,道:“贼骨头,恁得却生个鼠胆。你既不降,敢与我在此放对么。”转身对那四个人道:“还请四位稍退,待我引他出来。”那四个没奈何,只得调转马头,先后退开。唐斌见耿恭落单,自思道:“今日中了刘慧娘奸计,抱犊山未必保全。不如先斩了这厮。”想及此处,骤马提矛,出寨门直取耿恭。

二将交马,未及三合,耿恭拨马往西面斜刺里败走。唐斌紧追出二十丈远,猛省道:“莫要中了埋伏。”正欲掉转马头时,耿恭勒马,回头再战。唐斌举矛,对咽喉里便刺。耿恭横刀架住,对唐斌道:“刘慧娘设计,引出文、崔二将。乃是要他二人去壶关求援。”唐斌抽出长矛,喝道:“山将军前来解围与否,总是和你无干。”耿恭道:“若山将军分兵前来,壶关危矣。”唐斌略一吃惊。却听耿恭续道:“由此往西,乃官军薄弱之处。寨主急速冲出,截住山将军援兵,以保壶关周全。”唐斌正一头雾水,哪里肯信?慧娘那四个人,远远听见耿恭说话,大惊失色,都提了兵器,骤马向这里杀来。

唐斌见四人援手,大喝一声,手中长矛翻动,望耿恭心窝刺去。耿恭叹息不已,知一旦山下官军觉察有变,唐斌又被那四个人缠住,自己今次义举,便再无半点用处。紧咬牙关,将唐斌长矛荡开,垂泪道:“今日以死为鉴,唐寨主务必听我言语。”说罢将大刀架在自己颈上,只一勒,死在唐斌面前。唐斌见耿恭尸首,翻下马去,幡然醒悟。往山寨中大喝一声:“全军弃寨出击。”拨马往耿恭所指官军薄弱处急冲下去。那四个人,便在后面紧追不舍。云龙在山下见了,已知形势有变,仗自己马快,率先拍马舞刀,前去阻拦唐斌;并吩咐手下官军,四处包抄堵截。寨中喽罗,得了唐斌号令,都舍了抱犊山大寨,一股脑随唐斌杀出。

只说唐斌,单骑冲出,被云龙一马当先,横里截住。唐斌没工夫与他废话,借居高临下之势,举手中长矛,使全力向云龙刺去。云龙摆刀抵挡,心中暗笑道:“耿恭乃是我手下败将,尚且不输于你。你又能奈我何?”却听兵器撞击之声,云龙只觉一股大力,沿虎口直传至腰间。两面肾囊,剧痛无比,登时坐不稳鞍桥,倒撞翻下马去,也不枉了那一夜风流快活!唐斌十万火急之事在身,见对面官军,蜂拥而至,实无暇去取云龙性命。往空处直奔下去,破阵而走。官军追之不及,只得先救了云龙,整军与山上贼军混战。

云龙忙命人传紧急号令,与刘慧娘得知。慧娘即刻与唐猛里应外合,从东南面攻破抱犊山寨。随即引军杀至,又将云龙这里贼军击溃。夫妇二人相见,云龙便将耿恭、唐斌之事说出。慧娘骇然,道:“山士奇若得了唐斌消息,必然回军。风二伯伯腹背受敌,休说取不下壶关,恐有全军覆没之险。”云龙道:“为今之计,只得点齐此处军马,前去壶关。从背后掩杀山士奇一阵,以解风二伯伯之危。”慧娘白了云龙一眼,道:“官人虚弱,还是安心在这抱犊山将养罢。”便欲亲自整兵往壶关救援,却觉下身疼痛难禁,几乎跌倒。只得对唐猛道:“唐将军能否不辞劳苦,去壶关走一遭?”唐猛暗道:“大敌当前,你二人却不忘风流快活,纵欲如此。”起了轻蔑之心,面上却不言语,只点头应允。慧娘便点了五千人马,由唐猛率领,往壶关去了。

却说唐斌骤马狂奔了一个时辰,才将山士奇截住,以耿恭之语,说与士奇得知。士奇听罢,恍然大悟,对唐斌,及仲、云、伍、竺四将道:“我今日救人心切,却几乎误了大事。”竺敬拍马上前,道:“莫非壶关果真有事。”士奇点头,道:“唐兄莫怪,失了抱犊山是小。若壶关有失,三晋之地,从此门户大开。我大晋危矣!为今之计,只有速回壶关,顾不得抱犊山了。”唐斌然之。于是山士奇引了一万晋军,复又折回,从风会大军背后,不由分说,破阵而入。

那风会奇袭壶关,眼见成功。却吃山士奇、唐斌从后面杀来,登时腹背受敌。风会知慧娘今次谋划脱卯,仍不甘心就此收兵。命人传令,教闻达、欧阳寿通火速抢关,自己则提了九环泼风大砍刀,率余众截住山士奇。两阵对圆,风会拨马上前,喝道:“江南风云庄风会在此!来将何人,速速报上名头。”对面山士奇当先出马,大喝:“认得壶关山士奇么。”风会道:“既是壶关主将,敢来决一死战?”士奇不再搭话,舞动手中浑铁棍,直取风会。风会抢上去,与士奇二人,两骑相交,战三十回合难分胜败。

风会何许人也?想当年在西灏山口,与秦明、鲁智深、武松三人,连战五日,也是胜负不分。若使出十分本事,士奇未必敌得他过。只是此刻战局,还是攻打壶关要紧。风会于此,拖住山士奇便是。是以手中泼风刀,只用八分力气,与士奇刀来棍往,不思进取。又拖拖拉拉,打了十余回合。却听壶关左右,两声炮响,喊杀之声震地价响起。乃是壶关仲、云、伍、竺四将,依士奇之计,率晋军从东西两面,绕过风会,直扑壶关关下,将风会与闻达、欧阳寿通间往来道路截断。风会知局势有变,却被士奇使浑铁棍架住砍刀。士奇笑道:“风老英雄休要做此儿戏之举。我若不事先准备,怎肯与你在此纠缠?”风会大怒,道:“纵取不下壶关,斩了你,也不算亏。”舞动大砍刀,使出浑身解数,与士奇死斗。唐斌见了,恐士奇有失,骤马提矛助战。三匹马丁字儿摆开,战做一处。饶风会武艺,也只能与二人绷成平手。两边军士,都随了主将,一齐混战。

却说闻达、欧阳寿通,正在催督官军抢关。壶关四将率生力军杀来时,二人仓猝之间,手脚忙乱。闻达便去关左,敌住仲良、云宗武;欧阳寿通则往关右,迎战伍肃、竺敬。关上官军,失了弓弩、鸟枪庇护,转胜为败,反被陆辉、吴成率晋军夺回两处缺口。闻达、欧阳寿通见不是头,知再不退军时,全军都要葬身在这壶关之下。只得忍痛鸣金,弃了壶关,率残兵四散逃走。仲良、云宗武放过闻达,引兵先夺了壶关关下。可怜机簧标索之上,尚余数百官军将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被关上陆辉,命人推大石打死一半;余下一半,勉强退下标索,又被仲良、云宗武率众杀死。俱作南柯一梦!

伍肃、竺敬,见仲、云二人抢占关下,商议了,也要擒官军一将,好为耿恭报仇。于是引军紧追欧阳寿通不舍。寿通大怒,故意岔进一条小路,放缓而行。伍肃仗得胜之势,要干功勋,放心纵马赶去,却不防欧阳寿通骤然掉转马头,望自己头顶一鞭打来。伍肃急躲之间,钢鞭正中肩头,翻身落马。寿通跳下马来,鞭交左手,抽腰刀割了伍肃首级。后面竺敬见了,心头无明业火烧起,从腰间取下弓来,觑定欧阳寿通一箭射去,正中寿通右臂,腰刀坠地。竺敬骤马舞刀,上前来杀寿通。寿通带伤,不敢纠缠,左手倒提钢鞭,望一处密林徒步便走。山林深密,不便行马。竺敬只好弃了战马,率一众步兵追赶。却被寿通三转两转,逃至漳水边,凫水而走。竺敬不识水性,无奈何引兵折回,收了伍肃尸首,退上壶关。

只有风会,正与山士奇、唐斌厮杀时,听了壶关那边鸣金之声,知闻达、欧阳寿通已败。他无心恋战,便欲突围,却吃士奇、唐斌率军裹住,不能得出。危急之时,南面一枝人马杀来。为首却是一员步将,舞一扇偃月铜刘,逢人便砍,逢马便搠。晋军不能抵挡,分两面退开。风会抬头看时,正是唐猛,得了慧娘军令,前来救援。风会大喜,与唐猛合兵一处杀出。士奇、唐斌见壶关之围已解,不欲画蛇添足,引军回关去了。

于是壶关、抱犊山众将齐聚关上。副将陆辉,已率人将两处缺口修葺完好。史定大腿上中了铅子,早回关内休养去了。整点人马时,士奇方知伍肃为欧阳寿通所杀,叹道:“云天彪手下,颇多能征惯战之人。随便一个风会,武艺已在我之上。从今往后,我等须要紧守关口,不可轻易下关厮杀。”众将称是。唐斌道:“今日若非耿恭将军义举,此关已非我所有了。”士奇然之,便教全军举哀,祭奠耿恭。奠礼毕,陆辉谏道:“壶关之围虽解,董澄大军,尚在泽州。以刘慧娘用兵本事,董澄早晚必为官军所败。倒不如点一枝军马,接应董澄上关,以免其覆没之危。”士奇道:“将军所言甚是。”一面遣人往泽州探听消息;一面传令全军休息,以待来日厮杀。

不出陆辉所料,董澄大军,果为云天彪所败。四月十四日,天彪渡过黄河,刘慧娘定下袭取壶关之策。十五日夜间,慧娘、风会两路人马,取了陵川、高平。天彪那边,早遣哈兰生、孔厚、哈芸生、呼延绰四将,引军一万,截住董澄西北面归路;毕应元、杨沂中、沙志仁、冕以信,亦是引军一万,截住董澄东北面归路;又依慧娘计策,命人趁天黑之时,以神臂弓将书信一封,射入泽州城内。

十六日晨,沈骥自高平逃回,将官军偷袭之事,报与董澄得知。董澄本欲即刻退军。怎知部下军兵来报,说:“安士荣、于玉麟二将,今晨引军攻打泽州,几乎成功。泽州北面城墙,已有多处打破。”又有哨探回报,说:“官军大队人马,自渡了黄河,一直按兵不动。适才尚见云天彪、傅玉二人,在那边营中巡视。”董澄大喜,遂绝了退军之念。命沈骥与杨端、郭信二将,紧守此处大营。自己则率余下晋军,与安士荣、于玉麟,分正北、东北、西北三面,全力进攻泽州城池。又厮杀了一个时辰,东北角上,安士荣、石逊、桑英三将登墙成功,夺了东北箭楼,随即破城而入。泽州北面官军见一处失守,都弃了北门,以及西北箭楼,一哄而散。

那董澄围攻泽州,已有一月。泽州城四面城墙,本有多处残缺。是以今日得手,董澄坦然不疑。便欲传下将令,整军入城。部将曹洪急谏道:“将军不可冒然行事,须防有诈。”董澄不听。曹洪道:“将军若定要入城,便留小将在此处看守,也好有个照应。”董澄应允,拔他一千兵士。余下的,都随了董澄、赫仁,冲入泽州。行不多时,却听东北、西北两声天崩地裂般响亮,两角箭楼轰塌,城砖、巨石满天飞转,安士荣、于玉麟两军,死伤枕藉。偏将莫真,被一块大石击中头颅,脑浆迸裂而死。

城内城外伏兵四起。西北角上,宗泽部将呼延次升率泽州兵马杀出;天彪部将皇甫雄率青州兵马从城外杀至。于玉麟无心恋战,领了偏将盛本,夺路便走。皇甫雄便挥军掩杀,晋军折损无数。于玉麟,盛本,率少数残军突围,往西北投晋州孙安去了。东北角上,泽州守将范世延从城内杀出,天彪部将马元则从城外抄入。安士荣引军急退时,副将石逊、桑英颠入城内陷坑中,被两边伏兵搠死。安士荣冲至城外,却遥遥望见一枝人马,往泽州北门包抄而去。士荣大惊,暗道:“若被官军截住北面归路,董将军休矣。”遂不顾生死,率残部望那枝官军杀去。马元一军,本欲防备晋军从东北面突围,因此不及拦阻。

果然是老将庞毅,得了天彪将令,欲断董澄北归之路。却被安士荣及时赶至,率众缠住。二将交马不三合,士荣知庞毅本领,远在自己之上。只是军情急紧,不得不以死相拼。又力战了三十余合,才被庞毅寻个破绽,一刀将士荣砍于马下。士荣虽死,却拖住庞毅,让出董澄一条逃生道路。只不知董澄如何逃出,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耿恭、伍肃、安士荣、莫真、石逊、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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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围端氏董澄遭擒  斗神螯麒麟解困



单说董澄中军,昂然入城。却被东北、西北地雷轰炸之声,惊得魂飞魄散。此时城内鼓角喧天,一员老将横枪跃马而出,正是泽州留守宗泽。时当正午,老宗泽日光映耀下,更显威风凛凛。董澄至此,犹欲死战。不想宗泽二子宗颖、宗方,引两队弓箭手,伏于左右民居屋顶之上,望晋军队伍中乱射。董澄左臂之上,早着一箭,不敢再战,急忙掉转马头,率军死命往北门冲突。宗泽骤马追击时,偏将赫仁,不识好歹,上前截住。未及三合,被宗泽一枪穿肋刺死。董澄却得此间隙,杀至北门。谁知北门城楼之上,早伏下一队军士,见董澄杀回,便将千斤重闸坠下。幸被曹洪及时发觉,上前冒死托住。手下晋军兵士,急使攻城大木,架住闸板时,曹洪力尽,喷血而死。董澄见曹洪丧身,悲伤不已。却不及哀悼,即刻率残众冲出泽州城。幸而安士荣死战庞毅,董澄一军,方才一路无阻,安抵晋军大营。

沈骥、杨端、郭信见九员晋将,只得董澄一人回来,尽皆惊骇。董澄摇头叹气道:“云天彪用兵,果然名不虚传。”沈骥道:“今日大败,此地实不宜久留。若论远近,我等应投壶关山士奇去。只是如今高平、陵川已失,北上壶关之路,必然受阻。不如去晋州,与孙安将军合兵。”杨端道:“泽州西北八十里处,端氏县城,尚在我军手里。此时前去,正好赶上宿头。”董澄称是,命全军拔寨,望端氏而去。

前文述及,董澄若往东北,过丹水,直走壶关。必被毕应元、杨沂中、沙志仁、冕以信一枝伏兵截住。如今董澄投端氏来,途中却早伏下哈兰生、孔厚一万人马,守株待兔。果然哈兰生那里,哨探来报,说董澄大军,正往此处前来。哈兰生大喜,孔厚便命哈芸生、呼延绰二将,左右设伏。呼延绰道:“董澄此来,今夜必在端氏过宿。与其中途邀击,倒不如借此机会,围住端氏县城,管教其插翅难飞。”孔厚道:“此计大妙。只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先分一半人马,去端氏左近埋伏。再遣人到毕应元处,教他率军前来,一齐合围端氏。”众人依计而行。

再说董澄万余人马,奔走半日,安抵端氏县。正欲整军进城时,沈骥道:“官军所以能袭取高平、陵川,原是我军哨探不足之故。今夜在此休息,却须探查清楚,以免敌人偷袭。”董澄点头,忙遣出数十哨骑,打探官军动向。泽州、高平二城,一在端氏东南,一在端氏东北。是以哨骑侦探,只留意东面。端氏西面五里,即是沁水。哈兰生、孔厚预伏之兵,却凭借捍水橐籥,早在董澄抵端氏之前,便渡过沁水。董澄、沈骥,一时思虑不周,以致数十哨骑,劳而无功,都寻不到官军踪迹。董澄却放心催军入城。

是夜三更,哈兰生、毕应元、孔厚、哈芸生、沙志仁、冕以信、呼延绰、杨沂中八将,并两万人马会于端氏城外。八将之中,论官爵,以毕应元居首。应元道:“我等若此时围而攻之,取胜不难;昏暗中,却难以擒杀董澄。不如趁此夜黑之时,先守住城外各处要害。待明日天亮,再教贼人得知我军动静。不但董澄可擒,万余贼众,也休想走脱半个。”众人大喜。毕应元便安排下各路将佐军马。人皆衔枚,马皆勒口,趁月黑时,将端氏城池团团围住。

十七日寅时,毕应元传下烽火军令,四面官军,逼近端氏。城上值夜晋军见了,都呆在那里,半晌方敲钟示警。董澄、沈骥、杨端、郭信,都从梦中惊醒。急忙披衣贯甲,登城观看。官军前锋,已至城外一箭远处。众人面面相觑,尽皆骇然。沈骥却道:“诸位勿忧。如今形势,官军若下令攻城,我军得了地利,未必便输。”话音未落,官军前队陡然停步,角弓上弦,长刀出鞘。俄而,后队官军搬来鹿角、拒马,将其一字排开;又在拒马之前,遍撒铁蒺藜。沈骥大惊失色,道:“官军若行此长围之计。我万余人马,早晚饿死。”董澄道:“事已至此,不如趁官军此刻立足未稳,我等点兵,分四面突围。总胜过困守孤城,坐以待毙。”沈骥道:“何必鱼死网破?孙殿帅五万大军,现在晋州。不如求他援手,解端氏之围。”董澄道:“谁能突围而出,往晋州求救?”沈骥道:“非将军不可。”董澄点头,道:“取我大刀来。”手下军士,忙将那把三十斤泼风刀递上。沈骥道:“端氏西面,有沁水阻路。不如从北面突围。”偏将郭信道:“小将愿引一军,先杀出东门,扰乱官军布置。”董澄应允。

于是郭信引一千军士,开东门出城。官军措手不及,被郭信一军冲开鹿角、拒马,阵势登时大乱。毕应元在远处高阜上见了,急忙挥动令旗,命南、北两处官军往东门助战。沈骥在北门城楼上,见城外官军,调离半数。便教军士开了北门,先放出两队弓弩手,朝官军队中一通乱射。官军稍退时,城中敢死之士冲出,拨开鹿角、拒马,清出一条大路。那董澄全身披挂,倒提泼风刀,骑了一匹好马,急驰而出。官军阵上,沙志仁、冕以信双双拍马挺枪,拦住去路。三人狭路相逢,沙、冕二将,一左一右,双枪并刺。董澄舞动泼风刀,使全力磕开二人兵器,从中间夺路便走。沙、冕二人,料不到董澄这般大力,转回枪头时,已被董澄撞出。身后官军,皆挡不住董澄勇猛,被他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望北离去。沙志仁、冕以信只得率军截住余下晋军混战。沈骥见董澄逃走,急忙鸣金。城外晋军死士、弓手,便纷纷退回。

东门城楼之上,杨端听了北门鸣金之声,知董澄事成,也鸣起金钹,召郭信回城。谁知官军阵中,抄出一队人马,将郭信一千军马裹住。为首一将,银甲金刀,直冲过去。郭信拍马捻枪迎住,战不五合,被那人一刀砍翻,死于马下。杨端在城上看见,忙问左右:“此何人也?”左右道:“此人唤做杨沂中,据说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令公之孙。昔日钮文忠将军,便死在他手上。”杨端大怒,道:“伤我二将,今日正好报仇。”见那杨沂中在城下催动人马,驱杀郭信部众;连忙拈弓搭箭,对准杨沂中头颅,飕的一箭射去。沂中听得弓弦响,分辨来势,顺手绰住羽箭。口中大叫一声,往一边便倒,那匹马却向前狂奔。杨端大喜,一时不及防备。杨沂中已近城下壕沟旁,就使杨端此箭,流星般射回。杨端急躲不迭,咽喉上正中,栽落城下而死。

晋军尽皆失色!城楼上军士,急将乱箭射下。杨沂中连斩二将,今日志得意满,舞动金刀拨打雕翎,从容退走。城上守军见杨沂中如此利害,只顾紧守城门,哪敢开门接应城外兵士?城外近千晋军,遂被杨沂中驱动官军,须臾斩杀殆尽。此时沈骥已从北门赶至,得知杨端、郭信二将阵亡,痛惜不已。便唤来守粮官,问道:“城内还余多少粮草?”守粮官道:“最多可支五日。”沈骥叹道:“只盼董澄将军,早日将救兵搬来。”传下军令,五日之内,务要死守端氏。按下此处慢表。

却说董澄单刀匹马,突围而出。行不十里,四下战鼓齐起,三队伏兵杀出,截住董澄北、东、西三面去路。北面队中主将,提一柄独足铜人,纵马而出,对董澄笑道:“汝等雕虫小技,如何逃得过毕大学士法眼。”董澄道:“看你兵器,定是哈回子无疑。未知有何见教?”哈兰生喝道:“无知匹夫,你既至此,还不下马就擒?”董澄把心一横,道:“多说无益。你若是个英雄,休要倚多取胜,敢与我斗三百合么?”哈兰生尚未搭话,西面队中,一人挺双鞭出马,对哈兰生道:“小将自投青州军来,未立尺寸之功。今日愿生擒董澄,献与云经略。”说罢将双鞭摆开,直取董澄。

董澄喝住那将,道:“爷爷刀下,不斩无名之辈。”那人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河东呼延绰的便是。”董澄骂道:“卖主求荣之辈,有何面目在此耀武扬威?”呼延绰道:“我不与汝做口舌之争,只在手底下见个真章。”骤马上前,举鞭望董澄头上便打。董澄忙横刀敌住。二人战做一处,约二十回合,只得平手。东面队中主将,便是哈兰生胞弟哈芸生,高叫:“呼延将军少歇,看我来斗这厮。”呼延绰听了,卖个破绽,勒马回阵。芸生挺手中五股托天叉,上前力战董澄,又是二十回合,胜败不分。

董澄昨日攻打泽州之时,左臂曾受箭伤,自思道:“如此车轮战法,纵然人马不乏。臂上旧伤,早晚迸裂。不如拼死兑他一将,也不枉了。”想及此处,故意露个破绽,诱哈芸生来刺自己胸口。手中泼风刀,直望芸生脑袋上削去,欲与他同归于尽。后面哈兰生看见,连忙叫道:“芸生低头!”哈芸生听了,急忙俯身时;董澄大刀,砍在自己盔缨上,把整个头盔掀落。芸生手中钢叉,却因此刺得偏了,只将董澄左面腰肋划破。董澄见此计落空,不顾安危,使左臂夹住那把钢叉。哈芸生大惊,撇了钢叉,拨马便走。董澄顺手抄起钢叉,对准芸生后心掷去。那边哈兰生早已催马冲出,赶在二人之间,举铜人将钢叉打落。哈芸生才得脱险,回归本阵时,兀自喘息不已,半晌方定。

垓心之中,董澄冒死行险,方将芸生击退。哈兰生舞动铜人,又至近前。此时董澄已与二将战了四十回合,身上两处带伤,力气不济,如何敌得兰生过。二人战不三合,哈兰生趁二马错蹬之机,尽平生气力,抄起铜人,直向董澄腰间打来。这架式有个名头,唤做“躲人不躲马”。董澄没奈何,横起大刀,奋力架住兰生铜人。只听镗啷啷一声响,董澄左臂旧伤迸裂。剧痛之下,双手拿捏不住,泼风刀落地。哈兰生兜转马头,伸左手抓住董澄后心,竟将他提离鞍鞯,就势摔在地上。喝一声:“绑了。”十数名军士上前,将董澄捆个结实。哈兰生便对董澄道:“你一日之内,连斗我青州数员大将。我敬你是个英雄,既已被擒,可愿归降?”董澄道:“麾下多人因我殒命。我宁死,不做此不义之举。阁下休要再费唇舌。”哈兰生摇头道:“也罢。”命人押解了董澄,即刻起程,回返端氏城外。

于是三队官军列阵南归。沿路行不数步,转过一道弯。却见前面多了一人一马,横一枝长矛,挡住去路。哈兰生三将见了,又惊又喜。兰生知那人本事,远在董澄之上,低声对哈芸生、呼延绰二人道:“此人手段高强,不可轻敌。便由我先去缠住他,你二人各率一队军士,左右抄到背后。听我号令,不分兵将一齐上前,擒住便是。”二将点头。哈兰生便提了独足铜人,打马上前,拱手道:“员外别来无恙。”

对面之人,正是玉麒麟卢俊义。他上月底得知官军不日北犯,只身离了太行山,前去晋州与孙安、乔冽商议对敌方略。三人议定,卢俊义便要先去泽州一带,打探官军军情,再经由壶关,折返太行。却于此处撞见哈兰生、哈芸生、呼延绰三个,车轮战擒了董澄。卢俊义见官军用兵,神速如此,吃了一惊。本不欲打草惊蛇,只是董澄乃晋军猛将,如何不救?连忙催马横矛,截住哈兰生一众归路。

卢俊义见哈兰生出阵,自思道:“我去年得了恩师图谱、心法,数月以来武艺大进。此等乌合鼠辈,败之不难。只是今次河东河北战事,繁复至极。没来由在此显露武艺,坏我大事。今次只救出董澄便罢。”思及此处,也拱了拱手,叹道:“之前种种恩怨,卢某本不欲追究。不想山高水长,终是有此一日。还望哈团练恕我不敬之罪。”哈兰生道:“员外过谦了。我虽有巨万家财,见了朝廷悬赏,犹然动心。今日撞见员外,正好去做笔买卖,员外又岂有失敬之处?”卢俊义笑道:“既然你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罢!哈团练若到了森罗殿上,莫要在阎罗面前,状告与我便是。”哈兰生左手合胸,道:“哈某信奉真主,阎罗王不干我事。员外大可放心。”说罢右手将铜人抄起,骤马直取卢俊义。卢俊义则提沥泉神矛,催动坐骑迎住兰生。那匹马,浑身雪白,只有九处斑点,也能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唤做九朵葵花兽,乃是卢俊义前日拜访晋州之时,孙安所赠。

二人便一来一往,盘旋战了三十二回合。那卢俊义只用七成技艺。饶是如此,手底神矛,如长蛇般灵动异常,舞得眼花缭乱。兰生使尽平生本事,连变一十六种解数。两般兵器,始终碰不到实处。手中铜人犹如抽刀断水一般,好不厌烦。此时哈芸生、呼延绰两队人马,已经抄至卢俊义左右背后。兰生心生一计,卖破绽,拨马退出战团,对卢俊义道:“且住!你我这般缠斗,也不是头。不如改作文斗?”卢俊义道:“怎般唤做文斗?”兰生道:“员外棍棒天下无对,气力上想也不差。你立定战马,不许躲避,硬接我三记铜人。但要接得住,哈某便下马认输。任凭他人如何与员外争斗,我只袖手旁观。如何?”卢俊义笑道:“这弓马武艺,你擅力,我擅技。又怎肯舍长取短?只是我今日以一敌三,所俱者,车轮战也。若我果然接下三记铜人,哈团练可要恪守诺言,勿负古兰教义。”哈兰生道:“这个自然。”说罢催开战马,退出半箭之地,心道:“休用古兰经来压我。待会吃了我三记蟹螯神力,管教你虎口崩裂。纵我不再出手,你也插翅难逃了。”便抡起铜人,喝声:“员外小心了。”纵马向卢俊义冲来。

哈兰生此等伎俩,卢俊义明知是计;更有哈芸生、呼延绰两队人马,已至自己背后,卢俊义亦非不觉。却一口应承兰生文斗之约,何也?原来那两队人马之外,另有二十几个军士,押解了董澄,从呼延绰那边远远地,绕过卢俊义往端氏进发。卢俊义暗中算定一条计,勒住坐骑,双手攥紧矛杆。那哈兰生借了马力,使七十五斤铜人,运足玉蟹右螯之力,朝卢俊义打来。卢俊义横起沥泉神矛,奋力一架。镗的一声响亮!饶九朵葵花兽这般神驹,也被震的长嘶数声,硬生生退了两步。卢俊义只觉胸口气血翻涌,急忙按周侗所遗之内功心法,将真气运转一大两小三周天,方才清爽,却暗叫声:“惭愧。”那哈兰生蟹螯神力,当真非同小可,适才震落董澄泼风刀,也不是全因车轮之故。这回兰生使足十成气力,卢俊义仍能架住,不落半点内伤。其故有三:一是周侗神功,他勤习半载,确实大受裨益;二是坐下九朵葵花兽,稳住卢俊义下盘;三便是手中沥泉神矛!这神矛非金非铁,据说是巨蟒所化,故而其质刚中带柔,矛尖兼有奇毒。抵挡兰生铜人时,此矛也助卢俊义卸了一成力道。他这一声惭愧,便是为这三件事之故。

哈兰生一击不成,不胜惊骇。他本以力大见长,若论武技,适才那番较量,已见高下。如今卢俊义硬吃了一记铜人,犹然气定神闲。便知卢俊义力气,也不输自己多少。兰生遂起了畏惧之心。无奈兰生一人一骑,已冲到呼延绰、哈芸生之间,若此时下令群殴,对面无得力战将,卢俊义势必轻易突围而去。只得咬了咬牙,将马头兜回,舞动铜人,又朝卢俊义打来。两人二度较力,叮当一响。兰生纵马趟过去,回头看时,卢俊义矛交左手,右手紧按胸口,随即一口鲜血喷出!

哈兰生见卢俊义受伤,转忧为喜。此刻兰生、芸生、呼延绰三人恰将卢俊义丁字围住,兰生之前合围谋划,本是绝佳机会。谁知哈兰生要竟全功,见卢俊义面色惨白,几乎坐不稳鞍桥;便料定他气力已竭,决计挨不住第三击;竟不发围攻号令,独自举起铜人,三度向卢俊义冲锋。心中暗喜道:“我今日力败玉麒麟,必可名动天下。”

怎料二马尚未错蹬,卢俊义使左脚轻踢马腹,那九朵葵花兽嘶喊声中,往右边横里跳开数步。哈兰生已将铜人举起,作势往右边砸下。孰料卢俊义连人带马,忽地往自己左边跳去。一半门户,登时大开。兰生骇然,却勒不住马,急忙收回铜人,护住左边要害。只是他双臂力气相差悬殊,左手使不动铜人,单凭右手防护左半身躯,实力已大打折扣。卢俊义此时若是使出绝顶技艺,两三招之内,取哈兰生性命,不在话下。他却碍于自己失约在先,不愿授人以柄,暗叹道:“此等蹩脚英雄,只能‘独当一面’。今日且饶他不死,日后必有收他之人。”仍然以右手护紧心口,左手挺沥泉神矛,望兰生脸上刺去。兰生急使铜人抵挡时,卢俊义转手使矛杆,打在哈兰生马屁股上。那匹马吃痛,往右前哈芸生阵中猛冲过去。芸生一队人马,登时大乱。

卢俊义不趁势突围,反掉转马头,向呼延绰那边杀去。呼延绰见了,举双鞭相迎。身后官军,亦随之冲出。二人尚未交马,卢俊义便厉声喝道:“反复小人,尚有何面目见我!”那呼延绰投诚官军,自有其一番道理、一套说辞,本不惧怕与梁山旧人对质。只是卢俊义这般喝问,呼延绰纵使不心虚胆怯,或多或少,也有急于辩解之意,却因此分了心神。两马已然交错,卢俊义猛地大喝一声!呼延绰只觉脑中嗡嗡做响,竟被卢俊义用神矛矛杆敲落马下。此一喝,唤做“义愤填膺”,乃是昔日林冲拿手本领,擒敌斩将,全凭此技。亦录在周侗图谱之中,故而为卢俊义所习。

卢俊义复又一击,惊了呼延绰坐骑,将背后哈兰生那队官军阵势冲乱。他不愿教官军得知神矛毒性,便催动坐下九朵葵花兽,不用矛尖伤人,将手中沥泉神矛如棍棒般打出。他棍棒神技天下无双,如此运用,更加得心应手。端的是人来打人、马来打马。硬杀出一条血路,直望董澄那边冲去。卢俊义于乱阵之中冲突时,官军不能放箭。此刻却恐误伤了押解军卒,又不敢放箭。卢俊义遂轻易抢近前来。那二十几个押解军卒大惊,便有几个胆大的,抽出腰刀来,上前去杀董澄。都被董澄踢翻在地。卢俊义挂了神矛,伸手将董澄抓起,放在身后。仗九朵葵花兽脚力,绝尘而去。

哈兰生此时方将坐骑勒住,见卢俊义救了董澄,双双离去。怒发冲冠,眼中冒火,兜马回阵。官军已将队伍重新聚拢,虽伤了数十人,却无一个送命。哈芸生见了哥子怒火,忙上前劝道:“枉那卢俊义天下闻名,却临阵食言,暗算兄长。今日虽败,却非兄长之过。”哈兰生道:“临阵制敌,却不防备敌人使诈,失却胜机。又被他轻易突围,救走董澄。所谓奇耻大辱,不过如此。”芸生道:“所幸不伤一人,总算无损。”兰生道:“卢俊义此举,实是羞辱我军。”芸生不敢再劝,却见兰生打马来到呼延绰面前,道:“其实今日之辱,尚有个蹊跷在此。”忽然指呼延绰道:“便是你这两面三刀之人,故意将卢俊义放走。人来,将此贼与我拿下。”也不知呼延绰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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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日走横岭义收秋凉 夜奔壶关勇战四将



却说呼延绰被哈兰生喝令拿下,连忙辩解:“适才一战,小将确是着了那卢俊义的道儿。人有错手,还望将军宽恕。”兰生道:“你并非庸碌之辈。卢俊义本事再强,终是有伤在身。一合之内,如何便分高下?却不是通敌么。”呼延绰欲辩无辞,只道:“小将委实问心无愧。将军若要发落,且请自便。”兰生忿然,不顾忌讳,道:“梁山降将,终是难知真伪。”呼延绰听了这话,直气得面孔紫涨。芸生急忙上前,对兰生道:“伏击事败,兄长不如早回。至于呼延将军之事,来日由云经略裁处便是。”兰生点头,教人押解了呼延绰,折返端氏城外。

毕应元早率大军相迎,见了这般景象,大惊失色,忙问其故。兰生便将前事说出。应元听罢,道:“哈将军差矣。呼延将军一片忠心,不必相疑。今日不过事出意外而已。”兰生道:“毕将军既如此说,自有道理。我也不再相逼。”毕应元急忙命人松开绑绳,好言安抚了呼延绰,对众人道:“如今董澄逃走,不出数日,必有援兵来此,营救端氏一干贼众。我等只须将计就计,城外设伏便是。”众皆称好。毕应元便教兰生、芸生、沙志仁、冕以信,引正一村回回兵,去端氏西北布置;其余将领,都在端氏城外严守;又写下书信,送与泽州云天彪处。

十七日当晚,云天彪接了壶关、端氏两处军报。知刘慧娘一打壶关失利,折了数千人马,叹息不已。却从毕应元书信中,读出重大隐情,急将傅玉唤入,道:“今日端氏城外一战,那呼延绰颇有可疑之处,毕将军因不欲声张,故而先将此事压下。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处置?”傅玉道:“泽州南面,有一处唤做天井关,乃是太行山南麓第一险要。不如教那呼延绰把守,他必欣然前往,却省了我等不少麻烦。”天彪大喜,道:“真是妙计。贼人若未失泽州,这天井关本是三晋第一要冲。如今泽州已为官军所有,天井关便是鸡肋一般。呼延绰若真心向宋,守住天井关,总可稍解我背后忧虑。他若存心背叛,献了此关,我只须引军严守泽州,断了天井关北面道路,关内人畜,早晚饿死。”傅玉道:“正是此意。”天彪点头,又与傅玉议了一回。

十八日晨,天彪传下将令,仍教宗泽引二子镇守泽州,其部将呼延次升调任高平,范世延调任陵川;毕应元总督端氏攻防军务,将佐四员:哈兰生、哈芸生、沙志仁、冕以信,并两万人马;其余孔厚、杨沂中、呼延绰,则调回中军。午时,孔厚三人赶回泽州。云天彪升帐,检点兵马,先教呼延绰引一千军士,南下守御天井关要害。呼延绰果然不疑,欣然前去。天彪便率官军六万,将佐六员:傅玉、庞毅、孔厚、杨沂中、马元、皇甫雄,北上抱犊山,与慧娘合兵一处,谋取壶关。

不提天彪大军,只说当时卢俊义救走董澄,右手从腰间抽出小匕首,反手将董澄周身绳索割开。董澄在马上拜谢道:“赵王大恩,小将没齿难忘。只不知赵王胸口伤势如何?”卢俊义笑道:“我故作此伤,原是教哈兰生、呼延绰二人反目,并不碍事。”董澄大喜。卢俊义便问起泽州战事。二人直赶出二十里路,方才停下休息。卢俊义道:“刘慧娘用兵,神鬼莫测。我恐壶关有失,必须亲自前去探看。”董澄点头,道:“赵王放心前去,我自往晋州求援。”卢俊义道:“你此去晋州,也有两百里路,不可无马。说不得,只得送你一程。”董澄再谢。二人沿沁水北上,直至冀氏县城,此城已是田虎属地。临别之前,卢俊义叮嘱道:“官军之中,颇多诡诈之人。你去晋州,万不得催促孙殿帅发兵。一切只听乔冽军师安排。”董澄应允。卢俊义遂一人一矛一骑,出冀氏往东,投壶关而去。

东行三四十里,有个去处,唤做横岭堡。卢俊义爱惜马力,知这九朵葵花兽驮两人奔走半日,便在堡下寻个山林僻静处,坐下休息。却隐约望见一个孩子,四五岁年纪,赤身裸体,从南往北一晃而过;忽然失了踪迹,似落入陷坑中一般。卢俊义连忙起身,欲去看个究竟。不想南面跑来一人,短衣麻鞋,身后背个竹篮,气喘吁吁。见了卢俊义,也不理会,只顾前去。到那孩子失踪之处,方将竹篮卸下。卢俊义近看分明,那里却是个地穴,深不见底。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口袋,撒出粉屑来,异香扑鼻。一柱香工夫,小孩竟从穴底跳出,被那人伸右手一把抓住。孩子一面哭,一面开言求饶。那人哪管这些,左手从腰间解下绳子来,作势要捆。

卢俊义大怒,喝道:“拐带孩童的泼贼,休得无礼。”抢步上前,朝那人脸上便打。那人吃了一惊,急躲时,手下一松,被那孩子挣脱,飞也似往北逃走。那人亦怒,对卢俊义道:“你干的好事。”提起双拳,打向卢俊义胸口。卢俊义见招拆招,护住前心。不期上面只是虚招,那人转动身躯,伸脚往下三路扫去,直踢中卢俊义左腿。卢俊义一时大意,吃了亏,腿上酸麻不已,急使右脚跳开两步,道声:“好俊的功夫。”运内力冲开腿上足三里,上前去,与那人在林中放对。

此一回,卢俊义却使出那天下无对的相扑本事。饶是如此,那汉手脚功夫,都往自己身上大穴招呼。直斗到二十合开外,方才将他掀翻在地。卢俊义赞道:“却与我那小乙本领无二。”那人躺在地上,听了卢俊义这话,道:“你莫非便是梁山上玉麒麟卢俊义么?”卢俊义身在晋地,也不怕他,答道:“正是卢某。”那人急忙翻身拜倒,说道:“员外在上,请受小弟一拜。”卢俊义问道:“愿闻阁下姓名。”那人道:“小弟姓秋,单名一个凉字。祖贯东昌府人氏。梁山好汉紫髯伯皇甫端,却是小弟的师兄。”卢俊义道:“既是梁山旧人师弟,快快请起。”说罢伸手扶起秋凉。二人即以兄弟相称。

卢俊义道:“贤弟既是紫髯伯师弟,却如何使得这般好拳脚?”秋凉道:“我二人已故师父,原是个跌打兽医,专在燕云医马。因此师兄便学成兽医本事,我只习得拳脚功夫。只是政和四年,我机缘巧合,得遇一位高人,便跟他学了八年医药之术。”卢俊义道:“不知那位高人名姓。”秋凉叹道:“恩师姓钱,名讳一个乙字。可惜前年抛下小弟,仙游去了。”卢俊义亦叹,道:“名医钱仲阳,卢某闻大名久矣。却不想已驾鹤西去了。”忽道:“令师行医,向以幼科见长。贤弟适才擒捉那个孩子,莫非竟是与他疗治伤病么?”

秋凉道:“却误会了。员外与官军多年厮杀,必然深知刘慧娘这个女子。”卢俊义苦笑道:“女诸葛大名,岂止知晓,实是切肤之痛。”秋凉道:“员外可知此女于重和元年时,曾得过一场大病?几乎送了性命。”卢俊义拈须道:“此事愚兄亦有所闻。那年我梁山营造奔雷车,大败云天彪、陈希真,末了却被刘慧娘坏了大事。后来才知那妮子重病之事,众兄弟也惋惜了一场。”秋凉道:“女诸葛那病,原是定数难逃,必死之疾。”卢俊义讶然道:“却如何活了性命?”秋凉道:“因那孩童之故。”卢俊义大惊。秋凉续道:“那个孩子,并非寻常小儿。乃是一枝千年人参成精,形如婴孩而已。”卢俊义恍然大悟,道:“莫非刘慧娘便是饮了那参仙之血,故而起死回生?”秋凉点头,道:“小弟去年从恩师药典之中,得知了擒他之法。因此便去高平山中捉那参仙。追踪数月,辗转千里,今日本要得手。”说到此处,秋凉便叹息了一声。卢俊义道:“不想竟是如此,愚兄当真罪过。”

秋凉道:“员外说哪里话来。实不相瞒,小弟久慕大名。只是去年艺成,梁山却被官军围困,欲投无路。年初员外称雄太行山时,小弟便要前去入伙。擒捉参仙,实是为寻个见面之礼,献与员外。若员外定要因参仙之事自责,不如纳小弟入太行,坐把交椅便是。”卢俊义大笑道:“贤弟精擅医药、相扑之术。这身本事,还说要借参仙为投名状。莫羞杀了愚兄。”秋凉再拜道:“如今小弟便是太行山自家弟兄,员外但有用小弟处,无不效劳。”卢俊义叹一声,道:“愚兄这就要去壶关之上,助晋军抵挡官军了。”秋凉道:“员外如此叹息,便知壶关战事,势如燃眉。小弟愿同去助守。”卢俊义道:“却有两件事,非贤弟不可。”秋凉忙问何事。

卢俊义道:“日后两军大战,总免不了意外变故。你若当真擒下参仙,有益无害。”秋凉道:“北面三十里,便是精卫填海之发鸠山。参仙因灵气之故,必投此山。既员外如此说,小弟这便起身,去发鸠山上,早晚擒捉了那物。”卢俊义走过去,将沥泉神矛交与秋凉,道:“我这沥泉神矛,矛尖之上,自带蛇毒,毒性难测。你此去发鸠山,闲来无事之时,替我参详一二。”秋凉接了矛,道:“此两件事,皆是小弟本份,员外放心。只是员外无神矛在手,来日对敌,却不稳便。”卢俊义笑道:“我尚有朴刀一把,料也无妨。”秋凉便辞别了卢俊义,往北面投发鸠山去了。

卢俊义直休息到酉牌时分,方才催马东行。只一个时辰,便奔走一百五十里,已近壶关。却见关南无故起了几座大营,都是官军旗号。卢俊义大惊,不敢冒然入关,拨马上个小山坡,观看关前形势。望见官军营寨,分左、中、右三座,牢牢锁住关南要路。壶关之上灯火,却是依晋军式样排布。卢俊义以手加额道:“原来壶关尚在我手。”盘算路径,欲寻小路绕到关前。却嫌夜色不黑,恐为官军发觉。便解了葵花兽銮铃,去密林深处,睡到丑时。方起身,牵着马,往西摸黑走了一二里路。正对官军西面营寨后门,营中大纛旗迎风摆起,看分明是一个“闻”字。

原来刘慧娘袭取壶关不成。十七日天明,便传下军令,命风会在壶关关前下寨,扼守关南各处要路;自己则与云龙屯兵抱犊山。等待云天彪大军,再议攻取之策。风会得令,便和唐猛率军折回关前,扎下一座营寨。关上山士奇,只遣出几队哨骑,打探泽州董澄消息,却不敢下关搦战。风会遂据住关南要路。晨时,欧阳寿通逃回。风会便分他一枝人马,去东面又立一座营寨。巳时,闻达亦回。风会再分一军,教他去西面,再扎一座营寨。是以壶关之前,有此三座军寨。

卢俊义见了,怒道:“若是他人,绕路不妨事。这个闻达昔日在大名府,武艺上受过我不少点拨。却不思报恩,与那梁中书陷害于我。此等为虎作伥之徒,如何肯饶。”想到此节,翻身上马,挺朴刀直取官军西营后门。此时大军都在熟睡,后门上两个值夜官军,朦胧地见一人一骑,破营而入。尚来不及喊叫,被卢俊义掷出两柄匕首,插中咽喉而死。卢俊义便推倒后门左右篝火,顺手抄个火把。就营中四处,点起火来。军寨内大乱,遂有军士从梦中惊醒,营帐中探出头。卢俊义挥动朴刀,看一个砍一个,见两个砍一双。只是混乱中寻不见闻达大帐,于是单骑直入大纛旗下,一刀砍翻,将大旗揽入手中,望营北正门冲杀过去,砍坏神臂弓三架。正门官军,七七八八聚在那里,拈弓搭箭朝卢俊义射去,皆被他用左手上大纛旗卷落,纵九朵葵花兽,破阵杀出。大刀闻达,此时方才全身披挂,跨马提刀赶至。一面吩咐军士,将敌军偷营之事报与风会得知,一面与十余骑兵,望卢俊义追来。

卢俊义知闻达追上,虽然心喜,却恐被官军大队缠住,不敢转身厮斗,催马望壶关疾行。闻达坐下卷毛赤兔马,也不比寻常。他便盯紧卢俊义,在后面急追不舍。只苦了那些骑兵,任凭如何纵马加鞭,也跟不上二人。卢俊义、闻达并两匹宝马,霎时便与众人分开。卢俊义知机不可失,回马摆旗横刀,拦住闻达,喝道:“闻将军别来无恙么?”

那闻达昨夜壶关督战,末了又从乱军中逃回,巳时方至风会营中,辛苦至极。故而日间扎营,一时疏忽,布了个顾前不顾后的阵势。卢俊义从营后冲入,营前冲出,虽杀个通透,闻达却只顾自责,并不以踹营之人武艺为念。此时见了卢俊义,唬得魂不附体,不敢搭话,回马便走。本来二人武艺,并非云泥之别。若是他人见了卢俊义,定要上前一斗,如同哈兰生一般。只是闻达与卢俊义,相识二十余载,彼此熟稔。闻达明知不是卢俊义对手,不走更待何时?

卢俊义哪里肯舍,拍马紧追。谁知闻达年少之时,曾在天彪父亲云威处学过两年刀法。后来征讨梁山,与天彪、风会日夜切磋,于刀法上也有进益。单有一招拖刀之法,与武圣关刀不同,颇具独到之处。那年嘉祥城外,双擒水火二将,便是此招。卢俊义却从未见过。此时闻达吃卢俊义逼迫得紧了,只得冒险行此拖刀计,辨清马蹄声响,算准步数,将手中大刀抡转,望卢俊义胸口砍来。

苍鹰搏兔,尚须全力。卢俊义欺闻达非己敌手,又兼踹营成功,志得意满,却不防备闻达拖刀之计。比及寒光闪至,已然不及拦挡,慌乱间急忙勒马。不想那九朵葵花兽也有三分灵性,闻达抡刀砍来时,便有避让之意。是以卢俊义一拉缰绳,葵花兽竟骤然停步。闻达大刀,就卢俊义胸前半尺,堪堪划过。闻达一击落空,收刀不及。那卢俊义坐骑骤歇,人却停不住,借势举起朴刀,望闻达刀柄上只一磕,大刀落地,随手抡动大纛旗,将闻达打下马去。卢俊义叫声“惭愧”,打马上前,弃了大纛旗,伸手望闻达勒甲丝绦只一抓,提上葵花兽。官军十余骑,此刻方至。卢俊义使朴刀逼住闻达,官军不敢上前,眼睁睁任由二人一骑往壶关离去。

那闻达手上,有梁山侯健、陶宗旺两条人命,今番遭擒,知性命难保,叹道:“员外武艺,闻某一向佩服。只是今日一战,却不服气。”卢俊义道:“休要激我!若不是我一时不备,你再回去练上二十年,也非我敌手。”闻达道:“员外如此,岂不惹天下英雄耻笑?都说你是浪得虚名。”卢俊义笑道:“虚名而已,不过是天下人错爱罢了。更何况今日之事,闻将军巧使拖刀计,却因卢某宝马神骏,反胜为败。只是我不说出,天下又有何人知晓?”闻达怒道:“不想堂堂河北三绝,竟是如此奸猾之徒!”卢俊义正色道:“你家主帅,暗使傅玉奸贼,伤我关胜兄弟,又如何说?更有你那好友李成,害我杨志兄弟,便是我大名府英雄所为么?”闻达听了这番训斥,低头不语。卢俊义却自思道:“我一番话,虽令他语塞。然而我两日来恃勇轻敌,万不足取。今后对敌,必尽全力,也不藐视了天下英雄。”

须臾,二人已至壶关。卢俊义报上名姓,唤山士奇来见。一盏茶工夫,山士奇、唐斌、陆辉众将,方才顶盔披甲,登上壶关。卢俊义道:“关上可是山士奇将军么?速速开门,放我入关。”山士奇、唐斌,皆久闻玉麒麟大名,却从未谋面。夜色中,本不敢轻易开门。只是去年他二人与乔道清、孙安、卞祥、马灵诸人相约弃暗投明之时,也曾遣人两度暗上太行山。唐斌之偏将文仲容,遂与卢俊义相识。那文仲容挑了灯火,认得分明,对诸将道:“果真是赵王亲临,山将军勿疑。”士奇大喜,便欲传令开关。

谁知下面闻达听了,压声对卢俊义道:“员外大计将成,此番功劳不小。”这话不低不高,恰被关上诸将听见。陆辉忙对山士奇道:“将军且慢。人心毕竟难测,须防有诈。”士奇亦心疑此事,于城墙上欠身,对关下卢俊义道:“此时开门,唯恐敌军乘虚而入。若是员外亲临,还望恕罪一二。”卢俊义心下怒极,往闻达后颈上只一掌,那闻达登时晕厥。卢俊义遂对山士奇道:“也罢。山将军毕竟身肩重任,还是谨慎为上。不如教人放下钩索,先将此人坠上关去。我自在关下待到天明便是。”士奇应允,命军士抛下两条钩绳。卢俊义接了,都挂在闻达勒甲绦上,使全力托住闻达身躯,向上一送。关上晋军趁势拉住,慢慢提上壶关。卢俊义便横起手中朴刀,勒马向南立定。

壶关之上,偏将仲良、云宗武,昨夜曾与闻达厮杀。此时见了,如何不识?急忙禀道:“此人便是官军大将闻达,如假包换。”唐斌道:“敌人再不济,总不至以闻达为饵,赚取壶关。定是赵王擒了此人,前来相投。”士奇点头,却听警报声起,壶关远处,十数火把耀出一枝军马,打了风会旗号,望关前聚拢。陆辉上前,谏道:“形势未明,山将军不可轻举妄动。”士奇道:“那风会若要赚关,又怎会故露踪迹?此番我等失计,得罪赵王,其责不小。”陆辉道:“今日之事,末将愿领全罪。只是官军已然近前,宁失礼于赵王,也不敢冒然开关相迎。”士奇踌躇不已。唐斌道:“事已至此,只教弓弩手远远护住赵王,以待天明。我等再赔罪不迟。”众人然之。

关下卢俊义隐约听了,心道:“今日定要显些手段,也教三晋诸将不敢轻视。”拨马上前,指风会道:“你若是个英雄,也来与我战三百合。”风会道:“你把我闻达将军怎样?”卢俊义道:“若赢得我手中朴刀,还你闻达。”风会拱手道:“便来讨教卢员外武艺。”舞动手中泼风大砍刀,拍马前来。关上山士奇见了,急令军士擂鼓助威。那两个便在关前厮杀。卢俊义知风会武艺,犹在哈兰生、闻达之上,打足十二分精神,以刀对刀。二人斗三十回合,风会气力犹在,技艺却穷,数次险象环生,已萌退意。只是被卢俊义朴刀缠住,急切抽身不得。众从骑投鼠忌器,亦不敢以弓箭相助。风会无奈,将几十斤大砍刀舞得密不透风,勉强支撑。

不多时,唐猛率军赶至,看明关前形势,抡动六十五斤偃月铜刘,拍马上前助战。卢俊义已与风会战至六十回合,见了唐猛,也不慌乱,自道:“此人只擅步战,马上功夫却逊。”待吃了他一记铜刘,心中暗笑道:“官军阵中,颇多蛮力之流。须不知兵器愈重,愈难久持。也罢,且看你撑得几时。”那风会得唐猛援手,寻个间隙,脱身退在一旁。卢俊义便单搦唐猛,二十回合,兀自气定神闲。唐猛钺法散乱,只仗一副神力,与卢俊义缠斗不休。

那边风会喘息已定,遥遥见壶关之上,也是剑拔弩张之势,便教手下军士,回营调兵,防备壶关晋军冲突。自己则大喝一声,提刀上前,与唐猛双战卢俊义。三匹马丁字儿摆开,又厮杀三十余合,欧阳寿通领兵亦至。他右臂昨夜为竺敬所伤,运转不灵,只得以左手提鞭,纵马助战。卢俊义吃风会、唐猛两人围攻,已成平手。见欧阳寿通前来,反而再添一番豪气,将数月所习之周侗刀法,竭力使出。风会、唐猛、欧阳寿通三个,走马灯般,往复攻杀近百回合,犹战卢俊义不下。壶关上下晋宋两军,都看的呆了。也不知此战怎生了局?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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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11:53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四十一回  擒风会卢俊义扬威 陷孔厚云天彪失恨



却说卢俊义力战三将,只朴刀一口,敌住九环泼风大砍刀、偃月铜刘、八楞虎眼钢鞭三般兵器,往来已有两百余合。壶关之上众将,早叹服不已。山士奇便对唐斌道:“不想这赵王竟如此英雄!今日宁教壶关涉万一之险,也要发兵前去救应。”唐斌连忙点头。陆辉道:“将军所言虽是,然敌军虚实未定,不可大意。”士奇喝道:“赵王今日以身犯险,皆是因我等一时不明之故。倘若始终按兵不动,一旦赵王有失,壶关虽得保全,却只恐太行之众,从此离心。我三晋失却东面屏藩,你可担待得起?”陆辉道:“我问将军,那女诸葛可在对面军中?”士奇、唐斌听了这话,哑口无言。知刘慧娘用兵如神,此时冒然杀出,纵使舍了壶关,亦未必护得卢俊义周全。

陆辉续道:“只盼赵王神勇,能捱到天明时分。那时再引军杀出,可保壶关无虞。”士奇叹道:“罢了!若赵王不能回关,陆将军便提我头颅,去太行山上谢罪。”偏将竺敬上前,道:“末将倒有一个折中之策。可选壶关精兵三千,各持盾牌出关;却不上前厮杀,只列阵守住关前要害。如此,赵王若要脱身,退回阵中便是。那时便放赵王一人入关,其余军士,依旧结阵死守,直至天明。”陆辉、唐斌皆称妙。士奇道:“既如此,我亦披挂出关,接应赵王回来。”陆辉不能劝阻。于是山士奇点了吴成、仲良、云宗武、竺敬四将,并三千精锐,出关列阵。阵势摆布停当,士奇便抄起浑铁棍,纵马往垓心杀去。

看官却知,那刘慧娘远在抱犊山,不在官军阵中。风会见识不足,也是碍于夜色,恐晋军以卢俊义做饵,引诱官军,不敢教部众轻易上前。他料定以三敌一,总是有胜无败。谁知壶关关门大开,山士奇一马当先,舞动铁棍杀来。此时风会三人,将卢俊义丁字围定,风会在南,便率先觉察异变。他知士奇本事不弱,一旦援手,三人必败无疑。慌乱之下,急忙连声大喝,好教背后官军一齐杀出。却被卢俊义趁此间隙,奋力格开唐猛铜刘,反手朝欧阳寿通砍去。

那欧阳寿通左手使鞭,毕竟灵动欠佳,又兼与卢俊义战了许久,身心已疲。勉强提鞭抵挡时。不料卢俊义手中朴刀,途中变势,往下一沉,砍入寿通左腿,将他掀下马去。唐猛大惊,翻身下马,抱了寿通便走。风会急忙拨马上前,阻住卢俊义追击去路。怎料士奇已至,抡动浑铁棍,望风会头上便打;卢俊义亦挺起朴刀,往他胸口砍去。风会见不是头,举泼风刀架住卢俊义刀口,借势滚鞍落马。士奇铁棍,正打在马背之上。那匹马惨嘶一声,眼见得活不成了。

卢俊义待要追时,风会坐骑尚未倒毙,恰将去路挡住。卢俊义大喝一声,左手紧提缰绳。那九朵葵花兽已知主人心意,纵身一跃,从风会坐骑身上跳过。卢俊义人借马势,使朴刀逼开风会手中大刀,伸左手抓住腰间,往后一拖,生擒过马。众官军见主将被擒,哪敢上前,都随了唐猛,败归本营。

士奇大喜,翻身跳下马去,望卢俊义纳头便拜,道:“赵王神威,今日方得亲睹。适才末将多有不敬之处,但凭赵王发落,无不遵从。”卢俊义笑道:“今日之事,本是卢某冒失。将军身系壶关主将,若论轻重缓急,自是守关为上,何罪之有?”士奇拜谢。卢俊义便押了风会,与山士奇一齐入关。壶关之上,陆辉见大获全胜,教人鸣金。吴成、仲良、云宗武、竺敬四将,约束军士,缓缓退入关中。

众人分宾主坐定,山士奇便叫诸将上前,一一与卢俊义相见。卢俊义本欲教众人与己,彼此间只以兄弟相称。转念却想,昔日梁山宋公明便是这般,虽得弟兄们亲近些,终非长久之计。若要得成大事业,实宜早定尊卑。遂欣然受了赵王称呼,只碍于晋王田虎面上,不以“孤”自称罢了。

礼毕,士奇道:“今日赵王神勇无敌,连擒敌军二将。但不知如何发落?”卢俊义道:“诸位将军,可知泽州战事么?”士奇道:“昨日也曾遣人打探,只是未得消息。”唐斌道:“赵王从南面来,想必已知。”卢俊义点头,便将泽州、端氏之事说出。众皆大惊。士奇道:“看来这风会、闻达,轻易杀不得。不如索性送还二将,以解端氏之围。”卢俊义道:“理虽如此。然一并归还二人,终是心有不甘。”唐斌道:“我听闻风会、闻达二人,与那云天彪皆有渊源。大致论来,都算是一家兄弟。”卢俊义道:“江南庄上,风云际会。云天彪与风会相交数十载,彼此情如手足。而那闻达则不过是云威昔日一名学徒,并非云天彪心腹之人。我等若肯放了风会,云天彪必然撤围端氏。至于闻达,我自有用处。”陆辉道:“壶关与端氏,相隔百余里。其间高平城,又被官军夺去。今次交换,实颇有不便之处。赵王之意,莫不是先放了风会,再教官军自解端氏之围。我有闻达在手,也不怕云天彪失言。”卢俊义笑道:“陆将军有所不知。云天彪此人,忠厚其外,实则奸诈之徒也。果真如此,他必寻个缘由,舍了闻达性命,激得官军同仇敌忾。如此一来,端氏之围不解,我三晋诸军,反受其害了。”士奇、唐斌皆道:“赵王既这般说,必有妙策。”

卢俊义道:“晋州孙安、乔道清五万大军,早晚东进,与官军决一死战。我等不如顺水推舟,将那风会送至孙安军中,以助其解端氏之围。”唐斌道:“甚妙。孙将军若与云天彪阵前交换,更为稳便。”卢俊义续道:“西面战事若起,较之此地镇守关隘,更有用到我处。明日我便起程,押解那风会往孙安军中,也好助他一臂之力。”士奇道:“云天彪、刘慧娘觊觎此关久矣。若赵王离去,实乃我壶关憾事。”卢俊义沉吟片刻,道:“也罢。既如此,我便作书一封,教太行山神机军师前来,助你等守关如何?”士奇众人大喜,皆道:“朱军师排兵布阵之法,天下闻名。他若肯来此,我壶关无忧矣!”于是卢俊义写下亲笔书信,教竺敬带了,往承天军寨请朱武前来。竺敬去后,众人忙了整夜,倦怠至极,各回关内休息,不提。

却说对面官军营中,直至午时,云天彪六万大军,陆续赶至;云龙、刘慧娘接了唐猛急报,亦从抱犊山赶来。天彪、慧娘得知风会、闻达,皆被卢俊义擒去,大惊失色;急召大小将领,商议应对之策。众人议了一个时辰,慧娘道:“幸得孔叔叔、毕先生用计,在端氏困住万余贼军。事已至此,撤围端氏,以换回二将,方是上策。”天彪点头,教云龙作书。那云龙硬着头皮,搜肠刮肚,挤出一篇文书。天彪看了言辞,倒也恳切工整,道:“哪位将军愿去壶关递书?”孔厚自到营中,便为欧阳寿通医治腿上刀伤,此时已毕。听了天彪这话,道:“我在军中,不过押司书吏一名,手无缚鸡之力,贼人伤我无用。不如由我前去递书罢。”天彪叹道:“也只好如此。先生此去,务必小心。”孔厚遂辞了众人,亲往壶关下书。

壶关之上,只有偏将史定,前夜被鸟枪铅子打伤,是故昨夜未曾登关,今日便在关上督军;见了孔厚,教军士放入,请进客厅,递上茶水。却说:“赵王卢俊义,并壶关主副守将山士奇、陆辉,因昨夜劳累,皆在关内休息。小将位卑职微,不能做主。”孔厚没奈何,只得在厅中苦等。直盼到酉牌时分,天渐昏暗,那山士奇方才抻懒腰、打哈欠,入厅来见。

二人见礼,孔厚递上文书。士奇览罢,笑道:“云天彪好大的口气!泽州、端氏一战,他不过侥幸得手。你道我三晋英雄,真个便解不得端氏之围么?你去说与云天彪得知,若要放那二人回去,除非他即刻卷旗收兵,归还泽州。宋、晋两家,从此以黄河为界。”那孔厚早将士奇几代祖宗,骂了一遍,却道:“山将军何必漫天要价,到头来鱼死网破,于你我两家又有何益?”士奇未及言语,堂后一人,挑帘而入,喝道:“莫说是漫天问价。明日便拿他二人祭旗,又待怎地?”孔厚认得那人,正是玉麒麟卢俊义,道:“我道是谁?既是卢员外,又岂肯行此不智之举。”卢俊义冷笑道:“数日开战,尔等斩杀我十余晋将、几千晋兵之时,可有半点怜悯意思?两国相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我既擒了风会、闻达,休说杀剐,便是拿去蒸了煮了,也是自家事情。”

孔厚听了卢俊义此语,吃了一惊,自忖道:“人心难测,这人虽是富豪之身,终是在贼窝里混了许多年头。怕他认真做出来,还是及早脱身为上。”思及此处,拂袖道:“员外既这般说,我亦无话。这便回去,教我家经略整饬人马,与你等决一死战。”卢俊义道:“天色已晚,孔先生何必心急,不如暂留一夜,明日再行。”孔厚道:“员外此举,却非英雄所为。”卢俊义道:“昔日徐虎林曾言,卢俊义三字,不脱强梁之名。既是贼寇,又何必如你家主帅一般,大奸似忠、大伪若善?”

孔厚仰天叹道:“误入贼穴,失策之至。今日有死而已。然朗朗乾坤,邪不欺正,你等授首之日,亦不远矣。”卢俊义转怒道:“想那陈希真,于魏河、蒙阴擒我梁山兄弟,之后百般刁难,无所不用其极。更有祝、栾诸贼,藐视法度,滥用私刑,残害我孙立、石秀、杜兴三人性命。”言之此处,声色俱厉,头上束发丝带,竟自断裂,散落万千青丝。孔厚锐气,已自先衰。卢俊义道:“明天壶关城头,便将风会、闻达、孔厚三个奸贼,鱼鳞细剐,以奠我孙立、石秀、杜兴三位兄弟在天之灵。”说罢右手一挥,仲良、云宗武左右冲出,不由分说,将孔厚结实捆住。再看他时,手足冰冷,两眼上插,早已晕厥。

仲、云二人,将孔厚拖走。士奇问卢俊义道:“赵王此话当真?”卢俊义挽了头发,顺势束起,道:“适才被那厮一激,倒也动了些无名。然端氏万余儿郎,性命攸关,怠慢不得。明日还是依计而行。”士奇道:“虽如此,然无故扣住孔厚,恐那云天彪不肯与我干休。”卢俊义道:“将军只须如此。”士奇大喜,道:“此计大妙!”又说了一回,各归本帐。

十九日晨,那云天彪果然按耐不住,催动数万官军,关前列阵。山士奇等壶关诸将,亦登关来见。天彪全身披挂,依旧是坐下大宛马、手中偃月刀,先报上自家名姓,指山士奇道:“看旗号,定是壶关主将山士奇无疑了。”士奇道:“正是在下。云经略有何见教?”天彪道:“我那孔厚昨日下书,所议之事,你等不依便罢。却为何不放他回来?你若做不得主,教卢俊义答话。”士奇笑道:“经略莫恼,你那孔先生昨日感了风寒,上不得软轿。没奈何,现在壶关卧床。至于书中所议,暂缓两日如何?”天彪正色道:“你等行此龌龊,当真不怕我破釜沉舟,荡平壶关么?”士奇道:“道是强宾不压主。若要攻关,谁来怕你!莫在壶关之下,尽毁一世英名。”天彪勃然大怒,便要下令攻打。身后傅玉忙低声道:“主帅不可。慧娘在抱犊山营造器械,如今尚未完备,还是从长计较。”天彪乃止,整军悻悻回营。

到官军大营辕门时,云龙、慧娘接入。天彪叹道:“田虎、卢俊义之流,无非草寇。明知如此,仍欲不失于礼,教孔厚递书。再丧一臂,吾之过也。”云龙道:“爹爹不必懊恼。我等早晚踏平河东,了此仇怨。”天彪问慧娘道:“不知一应攻关器械,几时完好?”慧娘道:“前次夜间抢关不成。媳妇意思,便以云梯之法,辅以连弩。先射住阵脚,教关上贼军扔不得木石、滚油。我军再以机簧标索攀附而上,定可成功。如此要我新法云梯二十四架,却只办得八架。”天彪道:“贼人失信,忠义之士无不切齿。以此同仇敌忾之心,奋死一战,未必不能成功。”慧娘沉吟片刻,道:“公公且缓两日,我这边催促督造,总可再得八架。后日便与贼人决战。”天彪点头。众人都摩拳擦掌,只待厮杀。

翌日天晚,壶关偏将竺敬,不用两昼夜,已将神机军师朱武,从承天军寨接至关上。众人见礼毕,分宾主坐下。朱武问过壶关形势。山士奇道:“赵王昨日亲自押解风会,已经往晋州去了。”遂将卢俊义所留计策说出。那计策也无十分玄妙之处,不过是先使山士奇拖延云天彪两日,好让晋州军于沁水、鹿台山布下阵势。待云天彪负气攻关之时,再将闻达放回,教其不得一鼓作气,只能折返沁水,撤端氏围城之军,以换回风会。

朱武听罢,尚未开言,身后一小将道:“我听说那闻达乃北京名将,本领不低,又有梁山血债。如何轻易放回?若要教官军丧气,放回孔厚便是。”士奇众人见他背口宝剑,精神抖擞,都不认识。唐斌问朱武道:“此何人也?”朱武道:“他是我梁山浪子燕青之族弟燕起,也是大名府人氏,故而识得闻达名号。知员外在太行山,十数日前便来相投,却又与员外错过了。”士奇道:“梁山燕小乙,端的是条好汉,只可惜丧在那欧阳寿通手里。既是烈士亲眷,坐下说话。”便有军士掇把椅子与燕起坐了。燕起道:“小可此来,早晚斩了欧阳狗贼,报此家仇。”众人纷纷点头,赞许其志。士奇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赵王去年得了一杆神矛,矛尖毒性难测。日后战场之上,若伤了官军大将,那孔厚医道了得,怕他竟将此毒解去。既然今次他撞上壶关,便索性放了闻达,却扣住孔厚。一来不落云天彪口实;二来便是因那神矛之故。”燕起道:“原来如此,还是我家员外周到。”

朱武听他几人说话,一直眉头紧锁,明知燕青尚在人世,也不说破,旋即叹道:“员外计策,其实太过凶险。幸而云天彪、刘慧娘过于谨慎,今日不来攻关。否则一旦敌军鱼死网破,我又不在此处。失了壶关,三晋大局,已不在掌握之中了。”士奇道:“朱军师既已来此,便请主持壶关防御。”朱武拱手道:“朱某义不容辞。只是我今次行踪,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教官军得知。”士奇道:“壶关大小三军,俱在关上屯扎,断然不会走漏消息。”朱武道:“我这便乔装,去各处巡视一回,以保壶关守备,万无一失。明日官军来或不来,都放回闻达,教云天彪退军。”士奇点头应允。众人一齐,陪朱武查勘壶关防御去了。

又一日,云天彪得刘慧娘昼夜督造,已备足新法云梯一十六架。他便催动官军,浩浩荡荡,杀奔壶关而去。谁知尚未摆好阵势,关上山士奇探身道:“云经略也忒心急了!那孔厚先生委实病重。何必妄动刀兵?”云天彪举偃月刀指士奇喝道:“贼子休要猖狂,今日拼了三人性命,也要横扫壶关。”士奇笑道:“经略且慢,书中所议之事,其实早已商定。只是碍于孔先生病势,不敢放他回去。既然经略急躁,我便将闻达放归,替换孔厚如何?”也不等云天彪回话,教军士将闻达推上城楼,加了两条长绳,缓缓坠下壶关。

天彪无奈,只得唤两个骑兵,去关下接闻达回阵。那闻达见了天彪及众将,羞愧不已,不教军士松绑,跪在天彪面前,道:“都是末将贪功冒进,被卢俊义所算;乃至牵连风会、孔厚两位将军;更教经略大军,不能放手攻打壶关。我罪该万死,还望经略惩治。”天彪正没好气,却道:“卢贼本领高强,此事原本怨不得你。速速回营休息罢!”闻达低头不语,军士们上前,解了绑绳,扶他回官军大营去了。

天彪送走闻达,打马上前,出本阵数步,对山士奇道:“既然信中之事,山将军已与孔厚说好。我也不欺你,这便传下军令,先教毕应元撤了端氏之围。不出数日,待你等得知端氏消息,再还我风会、孔厚二将如何?”身后云龙急止道:“爹爹休要大意!倘若自解端氏围城,贼人复又失信,扣住两位叔叔,如何是好?”天彪喝道:“枉我二十余年教诲!如你这般胡乱揣度,已然先失了‘信义’二字。还不与我退下!”云龙诺诺而退。

壶关之上,唐斌笑道:“云经略阵前教子,当真令人动容。只是端氏一城,尚在我手,胜负未知。以此相挟,便要换回二将,欺我河东无人么?”天彪道:“唐将军,此地不是抱犊山,你作不得主。不知山将军怎说?”士奇道:“经略言重了。士奇之上,还有我家晋王、赵王。此等大事,我又如何作主?”天彪烦躁不已,道:“卢俊义何在?”士奇道:“我家赵王早与孔先生议定,端氏之围,只换得你一人回去。孔先生既然卧病,将风会放归如何?”天彪沉吟不语。士奇道:“经略若不肯,便请摆阵厮杀。至于风、孔二人,若运气好时,或可收得全尸,也未可知。”天彪忙道:“罢了。如你所言便是。”士奇道:“经略果然爽利。只是我家赵王前日押了风会,绕路往晋州去了。”天彪怒道:“你等莫不是消遣我。”士奇道:“不敢。此地不是端氏,走马换将,诸多不便。赵王意思,请经略移驾沁水,再行交换。”天彪暗叹一声,对山士奇道:“既如此,云某就此别过,后会有期。”随即鸣金收兵,退回南面营中。

士奇众将,皆长舒一口气,折回壶关府衙。朱武道:“云天彪虽去,吾料刘慧娘必不肯干休。壶关守御,依旧不敢怠慢。”士奇道:“全凭军师主持。”朱武道:“除日夜加紧防备外。明日起,我便在壶关之内,操练八卦阵法。倘若来日交锋,关上守军当真抵挡不住女诸葛器械时,便以此阵冲出壶关退敌。”陆辉赞道:“军师安排,攻守兼备。胜我辈多矣!”朱武遂教陆辉主持关上守御军务,文仲容、崔埜副之。八卦阵内,朱武居中,八门守将,乃是山士奇、唐斌、史定、吴成、仲良、云宗武、竺敬、燕起八个。不提。

却说云天彪退军回营,召集众将中军议事。众人脸上,皆有忿色,老将庞毅道:“山士奇、唐斌鼠辈,欺我太甚。适才经略何不索性攻关,斩了两个狗头。”傅玉道:“老将军不必动怒,今日云梯数目,毕竟不足。冒然一搏,一旦失手,悔之晚矣。”慧娘问天彪道:“公公如何打算?”天彪道:“贼人固然可恶,却先将闻达放回,不失信义。我等再行攻关,已无必胜之理。何况卢俊义已至晋州,若引军东进,毕应元未必敌他得过,非我亲去不可。今日这顺水人情,实出无奈。”云龙道:“爹爹若去沁水,何人主持壶关攻略?”慧娘已知天彪意思,道:“我一介女流,不宜奔波。又兼一应攻关器械,非我监督不可。公公放心前去,壶关之事,媳妇主持便是。”天彪点头,道:“何人留此,任你点选。”慧娘道:“卢俊义勇猛,马军将领,还是随公公前去。只留相公与唐将军即可。”唐猛心道:“众人都走,却教我留下,好不晦气。”急忙禀道:“前日输在卢俊义手上,以致风会将军失陷,至今惭愧。愿随经略去,寻卢俊义报仇。”天彪道:“军国大事,并非私怨。壶关山岭相连,自有用你之处。”唐猛不敢再言。于是云天彪拨两万官军与云龙、慧娘、唐猛三人,留此攻打壶关。其余傅玉、闻达、欧阳寿通、庞毅、杨沂中、马元、皇甫雄,近六万人马,与云天彪一齐西进沁水决战。

正所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知卢俊义、云天彪如何厮杀,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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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8 08:25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四十二回  焚端氏乔冽回风  战沁水天罡仗剑



不觉又是两日光景,云天彪大军安抵端氏城外。毕应元率哈兰生、沙志仁、冕以信迎出,众将齐入中军大帐。天彪便问起此地近况。应元道:“贼人伪殿帅孙安五万大军,此时多在沁水西岸之沁水城屯扎。城南二十里,另有一处,唤做鹿台山,那孙安分出一军,扎下山寨,以为犄角。”天彪道:“芸生将军如何不在?”哈兰生道:“自分兵此地,毕将军料晋州贼军,早晚东进。便遣我兄弟二人,攻取沁水、阳城两处。孰料贼军又以董澄为先锋,先据住沁水城池,末将因此退回。吾弟却取得阳城,现在那里把守。”天彪道:“卢俊义可在对面军中?”应元道:“经略怎知?”天彪便将壶关之事说出。毕应元、哈兰生几个,皆惊讶不已。

言未毕,已有军兵来报,晋州军遣使者前来递书。天彪心知肚明,将使者唤入,接了书信,果然是兑换风会之事。天彪教人赏那使者一份酒食,道:“你先下去休息片刻,待我等议定方法,写下回书,由你带回。”使者应了,抱食盘出了大帐。毕应元道:“我军数日以来,已在端氏四面,布下无数工事。何况沁水之西,直至阳城,都是官军营盘。若真将端氏城池送还,这数日辛苦,全要拱手让与他人。我等就此退回泽州、高平么?”天彪不语。傅玉道:“贼人只说要那端氏万人平安,与城池并无干系。何不放开端氏西面防御,沁水上设三座浮桥,教那沈骥引军西归。如此一来,我军便得了端氏城池,这数万大军,也有驻扎之地。”天彪大喜,道:“此计大妙,深得我心。只是如何交换?”傅玉道:“可先放半数贼军回去,以示诚意。再教贼人送还我风会将军,我等便放回另外半数。”天彪点头,随即作书,教使者带回。

此法本无不妥之处,卢俊义、孙安、乔道清自然应允。四月二十四日,官军便放开端氏西面,天彪唤沈骥城头相见,说明换将之事。沈骥苦守端氏七日,粮草早尽,万余晋军及数千百姓,皆饥肠辘辘,苦不堪言。城上几个偏将听了天彪之言,都不胜欢喜。沈骥却不相信,仍教军士死守城门。天彪身后,欧阳寿通裹伤而出,指沈骥道:“楼上之人,可是当日高平城手下败将么?我家经略主帅宽仁厚德,失陷一人,便以万人相换。卢俊义、孙安,亦不多言。你区区偏将,恁得不识好歹。”天彪喝住寿通,对沈骥道:“你看远处旗帜,可是你家主帅么?”沈骥教人取千里镜来,看明孙安旗号,道:“云将军果不欺我,便依你所言,教半数部众出城。”却暗中命百名死士,看紧西门,点了半数体弱无力之人,送出端氏。

那五千人,怎有力气行走?天彪无奈,教人煮了一百锅淡粥,分与众人喝了,方才勉强送过浮桥。孙安早遣董澄、于玉麟、盛本迎住,都调回沁水城中休养去了。卢俊义遂唤入风会,送还九环泼风大砍刀,并赠一匹战马,教他回归。风会至沁水旁官军营寨时,天彪早率众将出迎,置酒压惊,抬回后军营帐休息。天彪即至端氏西门外,请沈骥数千军西归。

沈骥引军出城时,傅玉独在天彪身侧,叹道:“若非孔厚先生陷在贼手,此时引铁骑冲杀,可收全功。”天彪道:“来日方长,必有复仇机会。我闻田虎手下,文推乔冽、武推孙安。梁山余孽,于此无非卢俊义一人。那三人都在对面,若能一网打尽,河东不战自定矣!”遂调度大军,进驻端氏县城。

对面军中,卢俊义、孙安、乔道清、董澄诸人,早备下饮食,迎接端氏守军。孙安对沈骥道:“将军坚守孤城七日,无损河东英雄名声!”沈骥道:“终是赵王神勇,我等万人,方得重见天日。”卢俊义道:“将军谬赞。”乔道清道:“沈将军这便引军回沁水城将养,坐看我等来日杀敌。”沈骥道:“实不瞒诸位,末将已在端氏城中,留了份大礼,送与天彪老贼。”众人忙问何事。沈骥道:“自董澄将军走后,不知前途。数日来,早在端氏城门、府衙、粮仓、武库重地,埋下无数地雷、干柴芦苇、硫黄焰硝。只待城破之日,与官军玉石俱焚。适才换将之时,欧阳寿通骄纵可恨,我便留下十七名敢死之士,伏在引火之处。听我手中响箭号令,即施火焚。”众人大惊。沈骥道:“只是迁延时久,官军早晚觉察。若要火攻,宜早不宜迟。”卢俊义道:“此计虽好,却怕殃及城中百姓,也无故害了那十七人性命。”乔道清却道:“云天彪那厮极会用兵,我等本无必胜之策。若能借沈将军之计激怒此人,来日两军决战,便可占尽先机。至于端氏百姓,成大事者何拘小节?况且引火之处,不是民居聚集之地。城门失火,未必便殃及池鱼。”卢俊义点头,道:“以先生见识,何时施火?”乔道清道:“就在今夜。”众人商定,返回沁水城中。

这个乔道清,俗名唤做乔冽。陕西泾原人,与孙安算是同乡。其母怀孕,梦豺入室,后化为鹿。梦觉,产冽。他好使枪弄棒,遇崆峒山异人,传授幻术,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江湖人称幻魔君。旧时曾往二仙山罗真人处访道,真人怪他魔心太重,不肯接见,却传他四个字,“遇德魔降”。后来在亢阳祈雨,库吏侵克赏银,被乔冽打死。他因此化名乔道清,夜走威胜。未几,随田虎起兵,推荐孙安有功,任军师左丞相之职。那时田虎对他言听计从,晋军亦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孰知自据五府五十六县以来,田虎连纳邬、范二妾,宠信邬梨、范权二佞,不思进取。道清心灰意懒,已萌退意。平日里寡言少语,大小征战,并不热心。去年卢俊义北上太行,与孙安、卞祥结义。道清知此人英雄,遂生拥立之心。故而今次官军来袭,道清一反故态、请缨出征,一来远离太原是非之地,二来也好探看卢俊义盛名之下、其实若何?

是夜,乔道清取来沈骥响箭,独自一人,借土遁潜入端氏城西南角。披发仗剑,踏罡布斗,祭起风来。此法有个名头,唤做“回风反火”。自端氏西南起风,至东南角左转,至东北角复又左转,直至西北角上,再复吹回。法毕,道清便将响箭射出。须臾,城中大乱,四处哔剥爆响,黑烟红焰卷起无数。俱是呼兄唤弟,觅子寻爷之声。风借火势,城中往复兜转。天彪众人,忙了整夜,直至天色微明之时,方将大火制住。计点军马、器物,损折不小。天彪忿怒,命人即刻写下战书,要求三日之后,与卢俊义决战。

乔道清见尽收全功,依旧捏个遁诀,返回沁水城中。只可叹卢俊义教他火焚端氏,却从未料此回风之法。端氏百姓,死伤或房屋烧毁者,不计其数。罗真人说乔冽魔心太重,亦非虚妄。

二十五日,天彪战书,送至沁水城中。孙安看罢,便问卢俊义定何主见。卢俊义道:“今次晋州大军,贤弟为统帅,乔先生次之。我虽贵为大晋赵王,却只是临阵助拳之人。军机大事,乱不得主次。”孙安道:“兄长所言甚是。既如此,我即批下战书,三日之后,与那云天彪分个输赢。”遂问乔道清对敌之策。乔道清道:“官军北渡黄河以来,云天彪青州中军,尚无一战。既有赵王在此,三日后,与他斗将便是,也可趁机探察青州军虚实。”卢俊义、孙安称是。

闲文少说。已是四月二十八正日。青州、晋州两军,驱动儿郎,于沁水城东、沁水河西,摆下阵势。泽州败退四将:董澄、沈骥、于玉麟、盛本,分列卢俊义左右。孙安本部将佐,梅玉、金祯二人,借与卢俊义助守太行。其余秦英、陆清、毕胜、潘迅、杨芳、冯升、胡迈、陆芳、姚约九将,一齐上阵。更有乔道清手下偏将四员:雷震、倪麟、费珍、薛灿,都在后面押阵。只有团练聂新、冯舾,留在沁水守城。

两边射稳阵脚。云天彪跃马横刀,喝道:“梁山余孽、宛子城副贼何在?”卢俊义提刀拍马出阵,拱手微笑道:“数月不见,云将军无恙乎?”天彪怒道:“呔!梁山贼子、河东匹夫!想那些端氏子民,昔日于你也有助守之功。尔等昨夜诡计焚城、残害百姓时,竟无半点怜爱之心么?”卢俊义听罢,心中疑惑,回头目视乔道清。乔道清道:“此人一向夸夸其辞。据闻今次朝廷四处发兵,之前廷辩,直把他旧日恩主老种相公说到哑口无言。赵王又何必与他逞口舌之快?”卢俊义转头对云天彪道:“既然将军也怜惜百姓涂炭之苦。细想来,总是我等厮杀之故。倒不如你我二人,不要帮手,就在这两军阵前捉对,一战定下乾坤。你若胜得我,我便劝晋王散去河东数十万军马,我等皆退入深山,永不出世。我若胜得你,你便卷旗收兵,退回河南,如何?”天彪未及答话,晋军阵中,早是一片喝采之声。

云天彪拈须笑道:“不想匹夫竟做此无稽之谈!何人愿率先出马,斩此狂悖之人?”天彪背后,老将庞毅驱马纵到垓心,横起点钢大斫刀,道:“贼子先胜我手中钢刀,再出痴语不迟。”对面也抢出一员偏将,乃是孙安部下秦英,道:“杀鸡焉用牛刀?老匹夫!我来斗你。”卢俊义知庞毅本事高强,除开自己,只有孙安敌他得过。却不及拦阻,秦英已至庞毅近前。那老庞毅也不搭话,只一招“力劈华山”下去。秦英举枪挡时,只觉两臂酸麻,钢枪几乎落地。被庞毅反手一刀,斜肩砍落马下。天彪便命人击鼓,以壮庞毅声威。

孙安见了,摆开一对雌雄双剑,拍马而出。卢俊义道:“贤弟系三军统帅,岂可轻出?”孙安道:“老贼坏了自家部属,非吾亲去报仇不可。兄长且为我压住本阵。”卢俊义应允。孙安便纵马直取庞毅,双剑并举。庞毅急使大刀架住,问道:“来将通名!”孙安道:“本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泾原孙安便是。”庞毅喝声:“来的正好。”奋力绷开孙安双剑,抡刀便砍。二人就在两军阵前,翻翻滚滚,连斗五十回合,不分胜败。卢俊义、云天彪,皆暗自称好。

那孙安自乐平山一战,败于卢俊义之手。数月以来,勤练武艺不辍。这几日,又与卢俊义数度切磋,已颇明以柔克刚之理。他见庞毅刀法,都是刚猛路数,是以五十回合之内,不与他争勇斗狠,只用些轻巧招式,耗费对手力气。五十回合开外,忽然变换旗鼓,大开大阖,招招都是杀手。他满拟再用十数回合成功,不想那庞毅果是老当益壮,直到一百回合,方才力尽,慌乱间仍能虚晃一刀,拨马败退。幸亏孙安此人,一向谨慎,追赶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庞毅拖刀之计。

果然天彪诸将,但凡使刀者,皆晓拖刀之法。老庞毅见孙安将近,大喝一声,奋余威翻手一刀,却被孙安使右手雄剑架住。孙安左手雌剑,随即朝庞毅胸口挥去。怎料对面风声起处,官军阵里傅玉使流星飞锤打来,呼啸而至。孙安收势不及,急躲时,左肩正中,雌剑落地。他也顾不得斩杀庞毅,掉转马头急退。董澄一骑杀出,保护孙安回阵。

那云天彪见孙安败走,急忙传令,全军趁胜往西掩杀。官军大将之中,风会、闻达身体不佳,欧阳寿通伤未痊愈;庞毅与孙安苦战,已然退回阵后;傅玉则跟随天彪左右,坐稳中军。引军冲阵者,无非哈兰生、沙志仁、冕以信、杨沂中、马元、皇甫雄几人。那边乔道清喝道:“你等鼠辈纵然得胜,亦不过是使诈暗算罢了。这便要冲我阵势,欺河东无人么?”也挥动令旗,教晋军往东冲杀。两边混战方起,董澄已护孙安退回,面露悲愤,对卢俊义众将道:“想我大晋,连丧钮文忠、方琼、褚亨、耿恭、安士荣、伍肃、秦英二十余人。却不曾斩得官军一将。今日孙将军又遭此等卑劣暗害,当真恨杀我也!”说罢虎吼一声,回马提刀,望官军队伍中杀去。沈骥、于玉麟、盛本、陆清、毕胜、潘迅、杨芳、冯升、胡迈、陆芳、姚约十二个,都随董澄冲出。

卢俊义见董澄如此,拍马缓步上前,扶定孙安,道:“二弟伤势怎样?”孙安面色苍白,缓语道:“性命无碍,却只恐两三月内,不能随大哥杀敌了。”卢俊义弃了朴刀,道:“二弟借剑一用。”孙安道:“哥哥何必舍长取短?”卢俊义道:“宝剑既出,岂能不饮血而归?”孙安便将雄剑递过。卢俊义接了宝剑,催九朵葵花兽斜刺冲进战团。正遇沙志仁、冕以信两个。那两人不识好歹,分左右夹攻,一人一枪,朝卢俊义刺去。今日之势,卢俊义已无再留余地之理。待双枪刺近,喝声“义愤填膺”,宝剑就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圈。沙、冕二人,握不住军器,两条铁枪齐齐脱手。二人惊骇,急欲走时。卢俊义纵马赶上,一剑挥去,冕以信头颅飞出。

沙志仁得此间隙,屁滚尿流,纵马往东狂奔。卢俊义也不理会,反驱动葵花兽,抄他路杀至孙安遇袭之处,弯腰将地上雌剑拾起。复又望西杀回,截住沙志仁归路。此时宋、晋两军,多有罢手者,都朝卢俊义这里观看。哈兰生、杨沂中几员勇将,又被董澄诸人缠住,救援不得。眼睁睁见卢俊义借二马错蹬之机,伸手抓住沙志仁胸口,高喝一声,使全力望空中一抛。跌落时,卢俊义举雌剑望上一分,将沙志仁劈成两半。

雌雄双剑齐饮血!两军大小将士,无不骇然。官军气势,顷刻土崩瓦解。天彪急教傅玉鸣金,马步三军,不计折损,往东便走。乔道清挥军掩杀一阵,斩首三千,得胜掌鼓回城。

天彪部众,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逃回本寨。计点军马之时,哈兰生哭上帐来,道:“卢俊义坏我正一村两位团练,主帅定要许我明日寻他报仇。”天彪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军休要烦恼。我见那卢俊义武艺,营中诸将,无人及得。力拼无益,还是从长计议为好。”傅玉亦劝道:“料此人有勇无谋。何况今日我打伤孙安,折其一臂。余下将佐,再无能争惯斗之人。倘能定下妙计,胜之不难。”哈兰生心下稍宁,退在一旁。

此时风会、闻达、欧阳寿通三个,知官军大败,急忙赶来。傅玉便将适才战事说出。风会沉吟片刻,对天彪道:“卢俊义本领虽高,却也非天兵神将。以为兄武艺,尚能三十回合,不落下风。贤弟若真与他单打独斗,虽然终究不敌,然五十合内,必可全身而退。”傅玉道:“必输之局,战之何益?”风会答道:“那强贼今日既放出话来,要与主帅捉单,一战定乾坤。我若写下战书,准其所言,此人必然应允。那时主帅只须略战数合,便败归本阵。卢俊义如不舍弃,势必追赶。我等便可设下圈套,擒杀此贼了。”傅玉称赞道:“确是高见。”闻达道:“如若此人不追,为之奈何?我大军当真卷旗收兵不成?”风会道:“主帅毫发无伤,平安退回。自然算作平手。”大帐末尾,杨沂中道:“主帅安危,系泰山之重。窃以为,不到万不得已,不必行此险招。”

天彪听罢众人说话,拈须道:“杨将军多虑了。如你所言,我既为三军统帅,只能运筹帷幄。却要这一身武艺何用?那时傅玉将军带好三个飞锤,为我押阵,料无大碍。”傅玉拱手道:“这个自然,主帅大可放心。”天彪问风会道:“兄长如何设计,擒此强贼。愿闻其详?”风会道:“如我估计不错,卢俊义一旦得胜,必会驱军掩杀。贤弟诈败之时,前军人马都随你退走。却在中军遍设连弩手,都用药箭。此人倚仗武艺,怎不一马当先?待前军散尽时,数队连弩手都朝卢俊义射去,一弩九矢,他纵有通天本事,亦难逃此劫。”天彪大喜,道:“此人一除。今次征剿河东,再无忧矣!”又商议了一回。天彪批下战书,五月初一,与卢俊义阵前单挑。

使者走后。众人议定,除毕应元镇守端氏外,风会、闻达、欧阳寿通三人,连同老将庞毅,都在营中留守,调养气力。前军由傅玉押阵,马元、皇甫雄两员步将副之;中军连弩手,由哈兰生督领;杨沂中,则留在后军接应。众将遂纷纷散去,各归营帐休息。杨沂中出了大帐,见远近无人,低声叹道:“此计看似稳妥。一旦有变、必遭反噬。”却被欧阳寿通听见。寿通自忖道:“若风会之计不成,连弩手无功。贼军长驱直入,此处营寨,未必抵挡得住。沁水河西,怕是都要失守。不如来日,只身一人伏在沁水河上。如若时来运转,必可立得大功一件。”他如何埋伏,暂且不提。

却说晋军大胜回城,祭了秦英亡魂,便排下筵宴,庆贺此功。正酣饮间,军兵来报,说城外来了一个江湖郎中,身边带个小孩,提长矛一柄,求见赵王。卢俊义、乔道清众人,皆半醉半醒,听不见军兵传报。只有孙安因肩上重伤,不能饮酒,起身道:“待我前去看过。”那军兵便前面带路,引孙安去见那人。二人相见,孙安双目,不离那人手中长矛,讶道:“我兄长之沥泉神矛,却如何落入你手?”那人道:“如此说,阁下便是孙安将军了。”孙安点头,便问那人名姓。那人见孙安左肩上下,包头络手,二话不说,抢步上前。左右军士,遮拦不住。孙安重伤在身,行动不便,竟被那人一招制住。孙安正在懊悔,那人却用“分筋错骨”之法,就孙安肩上用力一扭,复又一合。孙安只觉两阵钻心彻骨痛后,连肩带手,反倒舒泰不已。晋州军兵,此时都拿了枪戟上前,被孙安喝止。那人撕去孙安肩头包络,就囊中取出药来,敷上去,道:“将军此臂,不消一月,便可运转如初、上阵厮杀了。”孙安大喜。后面众人已至,卢俊义叫道:“莫不是我秋凉兄弟么。”

此人果是秋凉,擒了参仙,探知卢俊义行踪,便来晋州相投。众人说罢前事。卢俊义苦笑道:“贤弟何必太急。”孙安道:“无妨。非常之人,必有异举。”又道:“这孩子便是参仙么?”秋凉未及答话,参仙在那里,不住点头。卢俊义、孙安、乔道清都笑。秋凉笑道:“不知何故,此子似与我有缘。自从今次擒住,竟始终不离不弃。”不待秋凉续话。那乔道清念动真言,施个咒诀,复又掐指算了两遍,对秋凉道:“你与此子,确有缘分。不如索性收了,做个徒弟。”秋凉道:“此子看似幼年,其实已有千年岁数。实不敢收他为徒,不如做个兄弟罢。”参仙道:“哦。”众人皆笑。卢俊义道:“贤弟得此义弟,可喜可贺。只是也该为他取个名字,日后也好称呼。”秋凉道:“前日擒他之时,恰有树上桃花一叶,落在此子头顶。就叫他‘落花’罢。”众皆称好。落花道:“嗯。”

此时天彪使者赶至,递上战书。卢俊义看罢,批复“善。”使者离去,秋凉便将沥泉神矛递上,道:“此矛解药,小弟已调制完好。如今可物归原主了。”卢俊义接了沥泉神矛,道:“云天彪!来日便以你血,饮此神矛!”


本回死亡人物:沙志仁、冕以信、秦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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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云经略惨做丧家犬 卢员外幸成漏网鱼



五月初一日,宋、晋两军再度列阵于沁水城东,各自扎住阵脚。乔道清低声对卢俊义道:“云天彪武艺,决非赵王敌手,此去有胜无败。却不可冒然单骑陷阵。”卢俊义道:“先生说的是。我不过抛砖引玉而已,今日若要收得全功,还看先生道法神通。”乔道清点头。卢俊义便催动九朵葵花兽,横沥泉神矛,直入垓心,唤云天彪出战。那云天彪不慌不忙,从五百名校刀手中,拍大宛白马,倒提偃月钢刀,缓缓而出,道:“贼子休要逞能,如今便与你一战。”两边军士,都为自家喝采。

这一战,不愧为天彪扫北,第一号厮杀。二人双马错蹬,架住兵器。卢俊义道:“青州众将,皆非吾敌手。今日你若再败,便及早退回青州,也免得在此丢人现眼。”云天彪冷笑道:“某家出山,平生未尝一败,何惧之有?”卢俊义喝道:“关胜兄弟,你在天之灵,今日看好此贼!”说罢双手一翻,神矛如怪蟒一般,吐信便刺。云天彪道声:“来的好!”手中偃月刀倒转,似青龙盘旋,敌住卢俊义。二人使出浑身本领,往复连战十合。两边兵将,只见一对兵器,龙蛇卷舞,直看的眼花缭乱,张口结舌。

两人又战了十五回合,那云天彪依风会谋划,不欲纠缠,有心败走。却被卢俊义看破,纵马上前,大喝一声,挺矛直刺。怎料云天彪不惧他这“义愤填膺”,张开卧蚕丹凤,运足气力,一刀反扫,将神矛格开数尺。卢俊义吃了一惊。那云天彪一击得手,壮起冲天胆气,迎头赶上,使出祖传绝技之“风云三击”,滚汤泼雪般,望卢俊义头、胸、腹三处砍去。卢俊义暗道:“此人也非浪得虚名,堪称官军翘楚。”叹口气,使出周侗图谱中第一绝学,唤做“麒麟奋蹄”。只听得“当、当、当”三声响,卢俊义抖沥泉神矛,连挽四朵枪花,将云天彪三击退去。第四朵,正刺在天彪右臂之上。

云天彪大意失荆州,忙虚晃一刀,拨马便走。孰知整条右臂,霎时之间,再无半点气力,偃月刀径直脱手。卢俊义驱马追赶。官军阵上,傅玉见天彪命在顷刻,急将第一支飞锤摔出。此等伎俩,岂能屡次得手?今日决战,卢俊义见傅玉押后,便分出半成心思,提防他手中暗器。见飞锤打来,头只一低,从容躲过。傅玉见一击不中,抖手便是第二击。卢俊义冷笑一声,身形一晃,矛交左手,伸右手抓住锤链。傅玉心神淆乱,第三支飞锤,不觉飞出。卢俊义抡动手中飞锤,就势摔回。二锤撞做一处,镗啷声响,直及数里之外。傅玉胆寒心碎,不知进退之时,那云天彪已借这三锤间隙,飞马逃出数丈远。不想此时毒血攻心,双锤撞击之声,直冲耳鼓。天彪登时晕眩,倒撞落马。

傅玉大惊,无奈腰间飞锤用尽,急切救不得云天彪。却早见马元、皇甫雄两个,引五百校刀手一齐冲出,直向天彪抢来。卢俊义勒马喝道:“你二人,不于此时反戈,更待何时?”皇甫雄挺身上前,道:“自投诚以来,经略待我等不薄。人各有志,员外不必多言。”卢俊义叹声“罢了”,骤马前冲,手中神矛一紧,将皇甫雄刺死。那马元早抱起云天彪,跑至傅玉近前。傅玉提天彪上马,掉头往官军阵内便走。风会本意,教前军人马,都随天彪诈败,引卢俊义至中军伏兵处。怎奈天彪中矛落马?事关主将生死,前军将士,只好奋勇向前。五百校刀手便将卢俊义围住。卢俊义见此,从腰间抽出钢鞭一条,矛挑鞭打,就五百人中,横冲直撞,无人拦他得住。

乔道清知机不可失,披散头发,挚起松纹古剑,望东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喝声:“疾!”须臾,天昏地暗,日色无光。手下偏将雷震、倪麟,双骑齐出,都抽宝剑,让开卢俊义,分东北、东南,将无数飞砂走石,铺天盖地,往官军队里打去。青州前军登时大乱,阵势全无,向东败走。董澄、沈骥、于玉麟、盛本、陆清、毕胜六将,跟在雷震、倪麟之后,挥动两万人马掩杀。

那卢俊义亦不遑多让,早将五百校刀手杀散,一马当先,望傅玉直追。傅玉、云天彪,二人一马,本无脱身之理。只是官军溃散时,人马乱窜,卢俊义径直追赶不易。两人方才得脱,逃至中军哈兰生处。兰生正在那里督战,见前军已败,急忙教连弩手扣好箭矢。只待卢俊义冲至,一举射杀。谁知玉麒麟未到,乔道清偏将费珍,引潘迅、杨芳、冯升三将,一万人马,从南面山中杀出;偏将薛灿,引胡迈、陆芳、姚约三将,一万人马,从北面林内杀出。晋军人马未至,漫天砂石已来。众连弩手先被打倒一半。须知连弩非比寻常弓箭,一旦扣紧,除非将箭矢射出,不能松弦。人既跌倒,手中连弩,大多坠地,机括震动,药矢不分前后左右上下,胡乱射出,误死误伤者,不计其数,尤以马军为甚。青州中军,亦瞬时土崩瓦解。云天彪尚在傅玉马背上昏迷,右股之上,早中一箭。傅玉、哈兰生再顾不上寻仇,双双滚鞍下马,抱了云天彪,鼠窜而走。风会连弩妙计,至此无用!

天彪中军既乱,费珍、薛灿率两万晋军,分南北杀至,渐渐合拢。可怜官军被驱赶做一处,顷刻尸骸枕藉。天彪前军溃退马步军士,接踵又至。却怎知此处归路,已然阻塞难通?官军进不得、退不得,马嘶人喊,乱做一处。只是死伤甚众,重重叠叠,青州军败不走、逃不脱,晋州军亦杀不进、冲不入。卢俊义虽勇,坐骑肋下不生双翼,也不能飞渡尸山血海。只得估摸傅玉去向,拨马绕路,独自一人,往沁水边兜抄过去。

原来泾原乔冽魔心未除,今番排兵布阵,只知一味杀戮,却不晓凡事须留余地之理,反教卢俊义失了擒杀云天彪良机。沁水县城,孙安使夹板绑了肩头,登城观望两军厮杀。见晋州军借乔道清法术神力,围剿官军,摇头道:“乔先生因小失大了。”急教秋凉骑匹快马,将自己所虑之事,说与乔道清得知。那乔冽听罢,恍然大悟,叹道:“终是旁观者清!我将青州前、中两军围困此地,官军生路已断,必做困兽死斗。若青州后军来援,两军前后交错,我不能从容施法,胜负实难逆料。”忙将手中令旗挥舞。费珍、薛灿两军,分南北绕回,让开官军东归大路。

此时傅玉、哈兰生抱了云天彪,已至后军。杨沂中急忙救下三人,教军士备马,送回沁水大营。他见官军前、中两军被晋军团团围住,不忧反喜。正欲引军夹击时,晋军前面人马,分左右退去。官军残众,便如漏网之鱼一般,从缺口处蜂拥而出。杨沂中知反胜之机已失,又恐溃败官军,将己队冲乱,急引青州后军人马,望沁水营寨撤走。乔道清远远见了,连声赞叹孙安不已,摇动松纹古剑,持咒掐诀。费珍、薛灿、雷震、倪麟四人,使宝剑借乔冽法力,再祭漫天砂石,望东打去。董澄、沈骥十二将,催动晋州大军,只在后面缓缓逼近,直将青州三军赶回沁水大寨。

大营之中,风会、闻达、庞毅,一早探知官军兵败,尚欲坚守。却有军士护云天彪、傅玉、哈兰生回归。傅玉不识沥泉神矛厉害,只知天彪误中自家药箭,命在旦夕!急唤军士取解药搭救。谁知天彪竟悠悠醒转,唤风会近前,有气无力道:“贼人倚仗妖术利害,此营已不能保全。兄长速传我军令,教人于沁水河上多设捍水橐籥,全军退回东岸为上。”风会点头,依令而去。傅玉已将弩箭解药取来,与天彪服下。不料汤药落肚,云天彪再度昏厥。

众人大惊!还是老将庞毅,觉察天彪右臂有异,撕开衣甲,见臂上神矛伤处,血呈碧绿之色。傅玉怒骂:“无耻之尤!那卢俊义虽为梁山贼子,也算名满天下之辈,却做起这般勾当来?”庞毅正色道:“将军差矣。刀箭喂毒,实是兵家常事。我等今番亦用药箭,却如何说?”傅玉摆手道:“非也。卢俊义若无暗算主帅之心,何以先前无缘无故,扣住我家孔厚先生?今日之事,还是他们理屈。”庞毅无语。闻达在一旁,自思道:“想我昔日在风云庄习武,云大哥何等光明磊落之人!可这几年来征剿梁山、河东,主帅诸般行事,看似冠冕堂皇,实则猥琐龌龊。那年暗算大刀关胜,我亦看不过去。若不是傅玉这厮唆摆,主帅何至于此?这厮今日若是为主帅中伤,乱了方寸,说出这等昏话,还则罢了。如不然,着实可恨至极。”傅玉见众人不再言语,拱手道:“事已至此,我只得先行一步,护送主帅回端氏,再寻良医。诸公保重。”说罢与哈兰生抱起天彪,率先离去。庞毅、闻达便与风会一处,指挥官军横渡沁水。

此时杨沂中已率青州残余人马退回。步将马元,亦从乱军中拾得性命。沂中见大营内官军慌慌张张,做渡河之状,急问缘由。庞毅便将天彪军令说出。沂中暗叹:“我此刻本有守御之法,可惜无用。”复又转念:“也罢。他既是三军主帅,成败利害系于一身。我等将佐,尽心竭力即可,又何必强逆其意,自讨苦吃?”遂不多言。于是官军尽弃沁水河西营寨,借捍水橐籥逃至对面,据住河岸。伤者皆入端氏城中调养。

乔道清见官军如此,喜出望外;却不欲节外生枝,只驱动晋州军,夺了沁水西岸便罢。诸将聚齐,单单少了卢俊义。雷震禀道:“我见赵王单枪匹马,往南去了。”乔道清皱眉:“难道他竟要涉水截杀云天彪不成?”忙道:“赵王安危,泰山之重。哪位将军愿去接应?”董澄、沈骥上前,道:“我二人受赵王大恩,都愿前往。”乔道清道:“二位将军可兵分两路。一路用骑兵,沿沁水南下;另一路用步兵,避开对面官军,见机渡河。此去只要寻得赵王行踪,保他周全。却不可贸然与官军厮杀。如遇大变故,可举烽火、放响箭为号,我即引军来援。”二人得令。秋凉亦请缨道:“沁水两岸,颇多山林湿地,骑兵不易出入。不如小弟也去,好多个帮手。”乔道清点头,教三人点五百轻骑、一千步兵,向南接应卢俊义去了。

三人既走,董澄副将于玉麟对乔道清道:“宋军虽弃了此处营寨,尚有哈芸生盘踞阳城。不如趁其新败,首尾不能相顾之时,速遣一枝人马,将阳城团团围住,以雪前日我万余军马受困端氏之耻。”乔道清大喜,道:“将军高见。”便教于玉麟、盛本,并自己手下雷震、倪麟,一共四将,引晋州军一万五千,急袭阳城。孰料先前败残军士,亦有逃回阳城者,将沁水战事报与哈芸生得知。芸生寻思,此城孤悬沁水西岸,终不能守;竟弃了阳城,率守军尽数离去。于玉麟、盛本二人,遂分出五千人,守住阳城;雷震、倪麟引余众折返。不必细表。

单说玉麒麟卢俊义,两军阵上吃云天彪走脱;料想乔冽法术通神,官军必弃河西营寨东去。果如乔道清所料,卢俊义一人一骑,欲借宝马神速,先行绕路渡过沁水,伏于往端氏必经之路左近。出其不意,若能截杀云天彪最好,否则趁乱再斩一将,亦可锦上添花。比及赶至沁水岸边时,河水甚宽,九朵葵花兽不能飞渡。卢俊义苦笑道:“沁水南入黄河,我却舍北逐南,不去北面上游渡河,当真失计。”却不愿弃此良机,便纵马南下,搜寻船只渡河。

行不三里,望见芦苇丛中,横了两只渔船。卢俊义唱个喏,道:“船家何在?”篷内渔人探出头来道:“客官往何处去?”卢俊义知此地离官军几处营寨皆远,那渔人又是晋南口音,坦然不疑,道:“船家可送我人马渡河?”那渔人道:“蓬船狭小。人渡得,马却渡不得。”卢俊义迟疑片刻,心道:“若弃了九朵葵花兽,纵然过河,却如何截得云天彪住?”转念道:“以我如今本事,一杆朴刀,足以横行天下。倘撞上官军大队,夺匹战马,又有何难?至不济,无功而返便是。”遂翻身下马,随手轻拍马背。九朵葵花兽颇通灵性,若是平日,自会寻路返回沁水城中;今次却不依从,衔住卢俊义衣角,不肯离去。卢俊义大怒,喝道:“贱畜牲恁般无礼!”举拳作势要打。那神驹长嘶一声,沿沁水径直北去了。

卢俊义赶走葵花兽,见渔人已将蓬船划近,踏步登船。渔人点开竹篙,搭下橹,往东岸咿咿呀呀摇去。行至一半,渔人忽地放下橹,将蓬船横在河心。卢俊义心头一凛。那渔人道:“客官莫惊。我看这里流水,下面定是条大鱼无疑。且打上来,明日去端氏城中卖。”说罢便将鱼网撒下。卢俊义急道:“船家,我亦知你日尝打鱼为生。只是今日我有要紧事,卖鱼能得几个钱?加百倍算还你无妨。”渔人大喜。

不料水底下钻出一个人来,抡把鬼头刀,就势将那渔人砍下船去。卢俊义大惊。水下那人探出身,伸手扶住船舷,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卢俊义,前次你砍我一刀,今日正好报仇。”正是天彪部将欧阳寿通,特地伏在此处,果然时来运转,地利占尽,大功即在眼前。道是:

芦花荡里一扁舟,俊杰哪能此地游?义士手提三尺剑,反时须斩逆臣头。

卢俊义得周侗图谱心法,武艺一日千里。自下太行山以来,先是每战不尽全力,壶关外几乎为闻达拖刀计所伤,幸得葵花兽之助,反败为胜。是为第一劫。卢俊义平生最忌“水”字,今番深陷绝地,不是欧阳寿通撞运,也非卢俊义不识葵花兽示警天意;实是他自恃武艺高强,以身犯险,必然之局。是为第二劫。河东之役,这员外不历三劫,难知争战之理。看官记下此语便罢。

再说卢俊义被欧阳寿通截在沁水河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却不愿束手就擒,道:“欧阳将军要立功勋,何必枉伤无辜?你等官军,与强梁又有何分别?”寿通提起鬼头刀,道:“贼子休要胡说。哪来的无辜之人?适才若非我眼明手快,几乎被那鱼网罩住。分明便是你自家贼兵,扮作渔夫,助你渡河。”卢俊义听欧阳寿通口舌利便,实不输于天彪、傅玉,再不多说;左手把住船舷,右手举沥泉神矛便刺。寿通使力推动蓬船,借势翻身,钻入水下。

卢俊义见一击不中,索性踢开船蓬,抖动神矛,再使“麒麟奋蹄”绝学,矛尖似梨花瑞雪一般,往蓬船四周水下点去。寿通知卢俊义不识水性,本要教其受那翻船落水之厄,此时却不能近前;他唯恐生变,憋口气直入蓬船底下,欲使鬼头刀凿漏船底。卢俊义虽晓其意,神矛不能转弯,阻他不住。唯有孤注一掷,算准欧阳寿通身位,提神矛往下猛刺。只听喀嚓声响,神矛穿透船底,直逼寿通胸口。怎奈水中不比陆上!眼见寿通在劫难逃,他却弃了鬼头刀,使双手攥住矛杆,顺势凫下,用力将神矛左右摇动。卢俊义登时立足不稳,危急间大喝一声,运内力贯入神矛之中。寿通只觉一股剧震,自矛杆传入,喉中一咸,急忙撇开神矛,从水下往西面游走;钻出水面时,喷出一口鲜血来;却不惊反喜,笑道:“如今蓬船已漏,你除非肋生双翅,早晚必为我擒。”

可怜河北旱地英雄,不敌山东水中好汉!卢俊义此时纵有通天本领,亦难脱困,遂道:“罢了。想我卢俊义曾受三死之灾。若非小乙、石秀、贯忠三个兄弟挺身搭救,何来今日?只恨鞑虏早晚南侵,我堂堂七尺之躯,却死非其所。惜哉!”欧阳寿通也不上前,只等卢俊义落水;听了那番话,道:“好事不过三。员外瞑目便是。”卢俊义长叹一声,束手待毙。

不料此船未没,背后又摇出一只小船来。船上人青面獠牙,如鬼似怪,骇人不已,冷笑道:“今奉阎罗大王法旨,特地勾你来也。”卢俊义将死之人,倒也不怕,对那人道:“还请上仙引路,也免这溺水之苦。”那人反指欧阳寿通道:“河中自有溺死之鬼,卢员外不必担忧。”卢俊义恍然大悟,面露喜色。寿通听了这话,怒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何人装神弄鬼?”那人道:“我这鬼魅尚不怯白日。你若身正影直,何惧之有?”寿通喝道:“管你甚么牛头马面。今日遇见我这河中太岁,只好再做个水鬼。”分波踏浪,直取青面人。

谁知船后机括声响,一道寒光闪来。寿通知是暗器,入水躲避时,却见一物,状似刘慧娘机簧标索一般,直射入卢俊义蓬船桅杆之上。那青面人随手绰住绳索,将两船拉近。卢俊义横矛当胸,使左臂揽紧桅杆,任凭河水灌入船舱,却无半点愁容。寿通大惊,知敌人救兵已至,却惧怕卢俊义武艺,打定主意,只重拾鬼头刀,去将另艘蓬船凿漏,便是上策。方才扭动身躯,青面人身后,又转出一人,喝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寿通定睛看时,竟是梁山浪子燕青!

去岁东京劫法场时,那燕青也曾于高楼之上,力阻陈丽卿施放冷箭,行迹早为徽猷阁诸将得知。却有欧阳寿通,分明在水泊后关亲斩燕青,如何肯信?若说燕青未死,他便犯了冒功欺君之罪,又如何敢信?遂力排众议。众人捉不着燕青正身,此事也无人再提。因此燕青今日现身,反教寿通魂飞魄散、心胆俱落。那小乙袖中川弩早出,寿通不及躲,幸得一阵风浪起,弩箭只中左肩。寿通忍住痛,欲扑入水中逃生时;背后卢俊义怀抱蓬船桅杆,已被青面人拉至;不由分说,举沥泉神矛便刺;也因浪急之故,只将寿通胸口划伤。好个欧阳寿通,虽两处带伤,仍仗水中本领,从水下潜身凫去。

此时两船靠紧,卢俊义挽索登舟。燕青上前欲拜,被卢俊义扶住。卢俊义道:“你我虽为主仆,这许多年来,每历生死,实与兄弟无二。我又得你数次舍身相救,如何还肯受此大礼?”燕青只得起身。那青面人见他主仆重逢,也将面具撕下。不是大名许贯忠,又是哪个?卢俊义拱手道:“贯忠兄弟大恩,我也不必再谢。你二人,这便与我同回沁水城罢。”燕青道:“可惜逃了欧阳寿通,我行迹已露,隐匿无用。从此便随主人,同赴水火。”许贯忠道:“员外名震太行山之事,小弟已有所闻。只不知员外在此招兵买马,所为何来?”卢俊义道:“如今之势,宋金早晚交恶。那时女真南下,宋廷却未必抵挡得住。为兄今日所为,便是要兴一旅之师,与女真人誓死周旋,以期保境安民。”许贯忠道:“适才员外于危船之上叹息,小弟已知尊意。也不瞒员外,小弟自诩看破世事,平日做为,无所羁绊。今日却要为这句‘保境安民’,在员外麾下效犬马之劳了。”卢俊义大喜,道:“我得贯忠兄弟相助,再无忧矣!”三人开怀大笑,点篙西归。卢俊义太行山事迹,前文已述。却不知许贯忠、燕小乙数月如何?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皇甫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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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宋徽宗醉论风月牌 许贯忠身陷元阳谷


却说宣和三年九月十一日,许贯忠、吴用两头定计,将三十六梁山好汉,尽数救出。贯忠却因劫持帝姬一事,痛失佳偶,不得不与茂德帝姬一双劳燕,分飞于汴京大梁门前。徽宗为帝姬之故,特赦贯忠死罪,并赐他一块令牌。三个月之内,宋境城池、关隘畅通无阻。九十日之外,他便是十恶不赦的朝廷钦犯。茂德此后,自锁于深宫之中,寝食俱废,不必多提。

那时贯忠惆怅不已,虚提缰绳,不加一鞭,任由坐下马弛出大梁门。也不辨方向,胡乱走了小半个时辰。不经意间,却抬头看见自己所造竹城腾空,方才清醒过来。自思道:“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二人情意如此,安知不能终成眷属?他乃是金枝玉叶,天子的掌上明珠。皇帝再气不过,却未必责罚。茂德既无恙,我亦要留下这七尺之躯,好于来日与他相会。”想到这里,心内方才畅快些。又思:“竹城已然安离汴京。今次谋划,总算成功。便去元阳谷中,与老师、员外、小乙众人会合罢。”正欲拨马转北行走时,却觉身后一阵风拂过。贯忠急转头看,只见对面山上,树木杂草,随风摇晃。

草木皆兵!许贯忠却想明一事,登时冷汗如雨,自道:“老师、小乙等人,此刻都在暗处躲藏。独我一人,这般光明正大,出了大梁门。那刘慧娘智计,较之吴学究,尚要高出一线,必会遣人蹑我踪迹。我若去了元阳谷,众人危矣!退一步想,那些人恨我入骨。寻个僻静处,将我或擒或杀,又有那个知晓?”想明此节,拨马上了官道,往西直奔中牟而去。一个时辰,抵达中牟东门。贯忠祭出徽宗令牌,城门官不敢拦阻。他便纵马入城,寻了间大酒楼,拴好马。大摇大摆,二楼靠窗明亮处坐下,要了一桌上等酒食,只顾开怀大嚼。酒足饭饱,贯忠下楼,小二牵过马来。贯忠却指后槽上一匹马道:“五两银子,将那匹换与我。”小二连声答应,接了银子,跑去替贯忠牵马。贯忠换了马,扬鞭出城,复又沿官道大路西去。

果不出贯忠所料,徽宗于大梁门驱逐贯忠时,刘慧娘便教康捷暗中跟紧贯忠,或取他性命,或将那伙人一网打尽。许贯忠出城之后,神志不清,几次走入山林小路。那康捷若于此时加害,原本易如反掌。他却念及慧娘计策,总指望能从贯忠身上,引出同谋之人。谁知贯忠霎时省悟,只拣人多处行走。康捷无奈,只得驾起风火轮,远远跟随。直至中牟县城,再寻不到暗算机会。他便趁贯忠吃酒之时,在那匹马身上做个手脚。却被贯忠识破,换马离了中牟县。

康捷至此,便绝了一网打尽的念头,只欲伤他性命。于是二人分先后,一路西行,又至郑州。天色已晚。那许贯忠骑马进城,竟转入烟花巷中,一家唤做“倚翠楼”的,门前停下。两个龟奴上前,与贯忠牵马。贯忠昂首直入,大堂之内,叫了一群粉颈酥胸、桃腮杏脸的佳人,饮酒填词,不亦乐乎。康捷远远看了,呲开獠牙,怒道:“这厮在大梁门前,与公主海誓山盟。此刻竟于此寻花问柳!果真贼性难改。”复又转喜,道:“今日杀之有名矣。”见贯忠众目睽睽之下,无处遁形。康捷急忙作法,三转两转,到郑州府衙前,亮了腰牌。太守听说,连忙出迎。康捷教太守点兵,暗中将倚翠楼团团围住,只等自己号令,冲出抓人。太守应允,康捷即刻返回倚翠楼,望见许贯忠仍在吃酒,心下安定。

那许贯忠直到三更时分,才唤来鸨母,点了一个有姿色的姑娘,一齐上去睡觉。康捷见二人摇摇晃晃,搂抱着爬上楼去。暗喜道:“此贼合休。”忙施展轻身功夫,翻上楼顶,踏瓦寻贯忠而来。未及绣阁,隐约见那粉头一脸浓妆,袅袅娉娉而出,摇下楼来。康捷直潜至绣阁之上,里面灯火已熄,又不见粉头返回;料想贯忠醉酒,睡在房内;连忙纵身跳下,破窗而入,往床边抢去。谁知房内地上,早伏下绳索数道,黑灯瞎火,教康捷如何察觉?扑通一声,绊倒在地。却惊醒绣床上一个赤裸女子,见康捷人不似人,鬼不像鬼,只顾抱被高叫。康捷借月色,看清此女容貌,分明便是许贯忠先前挑选的粉头,大呼上当;急起身时,却将另外两条绳索拉动。墙边两只大柜,连同数十瓷器,就势倾倒。可怜康捷身长不及六尺,骨瘦如柴,登时被埋做一堆,不见首尾。

早有龟奴数个,闻声而至,抢入房中。见了此间情景,及二人模样,还有何话要说?都抄了家伙,一拥上前。想康捷何等本事?几个龟奴,本来不在话下。怎知贯忠此番布置,貌似粗简,实则暗藏玄机;区区几道长绳,便将其双脚缚住。那康捷愈挣愈紧,周身反被碎瓷割破数处,一身武艺,到此无用。众龟奴擒住康捷,一顿乱拳棒,直将他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幸而那郑州太守机警,察觉倚翠楼情形有异,率兵赶至,方才救了康捷性命。

康捷英雄半世,哪里受得如此羞辱?当即教太守点兵,要擒倚翠楼一干男女。太守低头附耳道:“不知用何罪名?”康捷方才想起许贯忠有御赐令牌在手,一时语塞。太守道:“再则,今夜之事,若张扬出去,恐于将军名声不利。”康捷只得作罢;与太守返回府衙,却教书吏写下文书,言明许贯忠入青楼狎妓之事,递与汴京张叔夜处;自己则留在郑州养伤。

张叔夜得了此报,教云天彪、陈希真同议此事。那云天彪听了,勃然大怒,道:“他纵然当不得驸马,总不至于未及一日,便行此污秽之事。此贼万死犹轻,明日便要奏明天子,收了御赐令牌,海捕此人。”这三人中,反是陈希真略解青楼韵事,却不直说,只道:“统制莫怒!他也是被康中候逼迫的紧了,才行此下策。天子面前,不敢强谏。”张叔夜沉吟片刻,道:“昨日汴京之事,天怒人怨。此时天子尚在气头上。索性趁此机会,除了这贼,以免我等后顾之忧。”天彪然之,希真亦不再劝。

于是三人次日联名上表,以许贯忠郑州狎妓事,奏请徽宗削其免罪令牌,即日擒拿归案,明正典刑。徽宗览表毕,竟踌躇不决。殿角有谏官出班,奏曰:“此人纵有弥天大罪,然前夜之事,不违律法。况且金口玉言,岂能随意更改?切不可因一人之故,折损我大宋国威。还望陛下明鉴。”徽宗点头,道:“卿言甚是。”又对张叔夜三人道:“许贯忠这负义之人,卿等再不必挂心。只尽心搜捕宋江、卢俊义众贼便是。”三人连声喏喏。天子卷帘,众官退散。天彪、希真侧目斜视,见那谏官一身正气,惊问何人。张叔夜道:“此人便是润州陈东。年初剪除王黼、梁师成、李彦、朱勔四贼,他实居首功。”天彪、希真称赞了一回。

是夜,徽宗移驾李师师处。二人过了三巡酒,听徽宗说了些前日汴京太庙、法场之事,师师劝了一番。徽宗叹道:“七日之前,朕还在此处亲许二人姻缘。今时想起,既恨且伤。”师师道:“如此说。陛下今日大殿之上,不依张叔夜所请,倒不全为陈东所言,也是因茂德之故了?”徽宗道:“爱卿聪明,胜内廷诸嫔妃多矣。只是朕另有缘由,卿可猜得?”师师百思不解。徽宗微醉,道:“张叔夜三人,不过是一众武夫,只知横出直入,又怎解风花雪月?那许贯忠也是风流人物,前夜所为,皆是柳耆卿故事。我若因此毁弃前言,直枉了烟月牌中,多年行诣。”又饮了一巡,叹道:“世多陋俗之人。只恐千年百载之后,私妓盛行,无复平康风雅事矣!”师师十分欢喜,叩谢道:“陛下此言,折杀我等。”二人换盏再三,徽宗恨伤之意渐消,一夜欢愉不提。

只说许贯忠巧使伪娘之计,脱了天罗地网,便去元阳谷中,与众人会合。今次却扮作一名小客商,昼伏夜出,避过官军眼线。赶到元阳谷时,已是九月十四平旦时分。贯忠不见周侗、卢俊义、岳飞、燕青众人,便直入旧山寨分金厅中,点了火折,看到燕青所留记号,才知众人早已平安散去,心下稍定。

贯忠正欲离开元阳谷,却听见谷南鼓角齐鸣,似有人马入谷。他曾是禁军参将,知是官军号角,哂笑道:“如今太平无事,无非要搜寻我等踪迹而已。又何必未及日出点卯,敲锣打鼓,摆出此等阵仗。这打草惊蛇之计,岂不教人趁黑走脱么?”不慌不忙,自思:“此谷北面,尚有一条小路。昔日许平升、韩同音盘踞元阳谷,重和元年为徐槐、任森、颜树德攻破;火万城、王良携那西洋军师白瓦尔罕,便是由此逃脱。”欲行此小路时,北面号声又起。贯忠往窗外看,元阳谷四面八方,都是火把,将山林大小道路封锁;人喊马嘶,合围而来。贯忠跌足道:“那里是甚么搜山。分明是早见此谷有异,料定我等平日聚在此处;却不及擒住老师、员外,便在此设下罗网,等我回来。今次当真大意了。”一时无计,只得退入分金厅中内室躲避。

果不出许贯忠所料。自东京劫法场后,官军遣出数队人马,遍寻梁山残众行踪。其中一队,乃是由玉山郎祝永清所率。当时甄礼宅院之内,永清两支羽箭,阻不住竹城升空,懊恼不已。因而今番搜捕,最是争先。前一日寻至元阳谷时,周侗、卢俊义、岳飞、燕青等人早已离去。永清却从些蛛丝马迹之上,得知端倪。身后众亲兵之中,有个头目颇得永清赏识,唤做王峥,当时叹道:“可见贼人巢穴,正在此处,我等却来得迟了。”祝永清道:“诸贼虽去,尚有许贯忠,未必得知此处情形;或早或晚,总要返回。除非好运气,半路上被贼党截住;否则这元阳谷,便是其葬身之地。”王峥道:“许贯忠有御赐免死金牌,如何杀得?”永清笑道:“给他十块金牌,这荒山野岭,杀也杀了。”便用一千军士,埋伏于元阳谷左近深林之内,坐等许贯忠自投罗网。又授以密计,教王峥引十人,藏身于分金厅内室之中。

祝永清今番布置,其实颇多漏洞。若许贯忠细看山寨内外人马痕迹,必知官军大队曾经来此;当即穿林逃走,永清人马,不及合围,以贯忠本事,脱险决非难事。只是祝永清料定贯忠不敢白日回谷,纵有些许人马痕迹,亦不碍事。果然贯忠于平旦时分返回,天色未明,看不清谷内形势;点起火折,反成了谷外官军讯号。祝永清便调动军士,将元阳谷四面围定。半数人据住要路,举火照明,以防许贯忠趁黑逃脱;自己则率另半数人杀向山寨,直取分金聚义厅。

许贯忠再陷天罗地网,却祸不单行,一入内室,便被地下绳索绊倒。王峥众人,都是永清亲选,武艺不俗之辈,抡长刀一拥而上,欲将贯忠乱刃分尸。好个许贯忠,处乱不惊,只在倒地一瞬,便将贴身宝剑抽出,斩断脚下绳索;随即翻身一滚,顺手砍倒王峥,退入屋角。贯忠乃是武状元出身,如今抢下地利,舞动宝剑,大开杀戒,连斩七人。剩下三个,不敢上前,夺路逃出内室,直至分金厅外。祝永清见了,怒道:“我猿臂军中,无怯阵之人。”命手下弓箭手将三人射死。贯忠见永清这般狠辣,倒吸一口凉气。却听永清传令,教百名弓箭手架起火箭,焚烧分金厅。

贯忠骇然,匆忙间不及多想,见那个头目王峥被砍翻在地,尚在挣命;走过去一把提起;将他推入分金厅,与祝永清相隔十数丈立定;使宝剑架在王峥脖颈上。贯忠对永清道:“若要这头领活命,便让出一条生路。”那王峥却不知永清预先设下这条火焚之计,此时见了厅外阵势,心头一震;才知今日永清一箭双雕,不论成败,都要自己性命。只听祝永清叹道:“王峥兄弟,此贼有御赐免死金牌在手,此刻不取其性命,只恐夜长梦多,又生变故。今日只好委屈兄弟了。你死之后,你之父母,即是永清父母;你之子女,即是永清子女。”还未说完,却听王峥惨然笑道:“我那妻子,也是你祝永清的妻子么!”

此语一出,众官军连同许贯忠在内,尽皆哗然。说是迟、那是快,祝永清抽弓搭箭,觑准王峥咽喉,飕的射去。却是许贯忠,翻手使宝剑打落羽箭,拉住王峥背心,退入内室。永清当即传令,命弓箭手将火箭雨点价射出。须臾,分金厅卷入烈焰当中。永清仍不甘心,教人将乱箭射入火海。直将此处烧成一片白地,十几人尸骨成灰,方肯干休。至于王峥适才之语,已教众军士心下嘀咕,永清恐欲盖弥彰,不多言语,只教官军退出此谷。

那许贯忠本是不该杀之人,永清无心邀功,却唤了两个亲信,速回猿臂寨中,做件大事。何等大事?说来看官不信。原来祝永清六年前娶了丽卿。二人乃是一对金童玉女,都是青春年少,贪恋鱼水之欢,也是常情。只是陈希真一心要修道成仙,也有点化他二人之意。是以一再叮咛,教永清、丽卿勿以色欲为事。又兼与梁山连年交战,戎马倥偬,不便行事。因而二人合卺六载,方有子嗣。

丽卿自幼丧母,由希真养大。平日除却练武,便是听父亲说些清净无为的道理。他又是女儿之身,清心寡欲,并不为难。只苦了永清,自小随母学习诗词翰墨,未及弱冠,已熟识风花雪月之事。如今血气方刚,那里打熬得住?三年前,陈希真兵败汶河渡,丽卿身负重伤,半年之内,不能与永清同房。那祝永清再耐不住,终于做出苟且事来。

再说那个头目王峥,粗通文武,却修得桃花好运,娶个娇妻美眷,唤做尤可儿。这娘儿虽比不上陈丽卿、刘慧娘美艳,也在二九妙龄,别有一份妖娆。更有一样,便是那件事上,好似婆惜、金莲、巧云一般。王峥却是个不争气的,与及时雨、病关索、三寸丁谷树皮一样不济。丽卿养伤之时,永清亦在猿臂寨相陪。那王峥却随希真屯兵在外,单留可儿独守空房。正是前世孽缘,如何逃脱?这两个撞做一处,好比干柴烈火,无所不为。若论心思,永清胜张文远、西门庆、裴如海百倍,设下诸般机巧,与可儿偷欢三载,不被世人所知。

直至宣和三年,梁山败亡,永清随军征讨,数月不在猿臂。今次却轮到王峥回寨养伤。可儿嫌丈夫无用,白日里不敢言声,却在梦里把个“玉郎”叫得亲热。教王峥如何睡得着?揪起那婆娘,一顿好打。可儿只得如实招来。王峥听是祝永清,没奈何,只得忍气吞声。不想可儿被打之事,竟被永清知晓。永清惟恐事败,毁去自己英名。便借今次搜捕许贯忠之机,陷害王峥性命。末了又遣那两名亲信,去猿臂寨将可儿杀死,以斩草除根。

须知害人终害己!祝永清机关用尽,始终棋差一招。却说那许贯忠拉王峥退入分金厅内室时,寻思今日除非上天入地,难脱绝境?抱定一个念头,对王峥道:“祝玉山果然豺狼野性。也罢,我纵然不免一死,又何必拉你作陪?”说罢走到东墙边,拽动机关,内室西北角地板,竟陷下一处,露出二尺见方地道之口。贯忠对王峥道:“头领由此下去,便可直抵山寨辕门营房中,免却焚身之灾。”王峥道:“王某谢过许参将恩德。”却见贯忠不入地道,反往分金正厅走去,忙道:“参将何不同由地道脱身?”贯忠道:“辕门营房,早被你等官军据住。我若由那里出去,也是死路。”话音未落,几股热气,由门窗冲入。王峥急忙上前,扯住贯忠往地道便走,道:“参将速去地道躲避,我有话说。”贯忠却见一条火梁坠下,横在内室与正厅之间。贯忠跌足道:“今次却断了生路也。”王峥愕然。贯忠无可奈何,只得先与王峥退入地道之中。

看官要问,这许贯忠果真精通地道之术,何以将地道挖至辕营房内?若改道偏僻之处,此次本可平安脱笼。原来此内室地道,乃是元阳谷贼首许平升、韩同音挖掘。贯忠以元阳谷为根本,救援梁山好汉,心思都在汴京牢狱中;如何又有多余力气,经营这里。入地之法,已然不稳;尚有一上天之法,可使贯忠脱身。那许贯忠于御苑观孔明灯后,悟出飞天法门,除却竹城之外,还有一物,贯忠叫他“风火天翼”;状似鸟翼一般,可借风火之势,冲天飞走;却只供一人驱使,置于分金厅内。不料王峥枉做好人,坏了贯忠大事。

再说二人退入地道,喘息方定。王峥道:“参将有所不知,我与那祝永清,颇有芥蒂。今次是他存心害我。我若走辕门营房出去,也难逃他毒手。”贯忠苦笑道:“非也!祝永清害你之心,我岂不知。只是此等卑鄙心思,官军大众,却如何知晓?头领出去,那些官兵,必无军令擒拿于你。头领再推说奉了祝永清密令,往汴京禀报此地道之事,便可脱困也。”王峥大惊,道:“不是参将这等神机,怎能救出宋江众人。”贯忠道:“既知吾计,头领速去。你我就此作别。”王峥道:“却不知参将如何脱身。”贯忠便将“风火天翼”之事说出。王峥叹道:“却是我误了参将。”随即正色道:“我若走辕门营房逃生,祝永清必知地道之事。如此则参将危矣!今日生死相随。”贯忠道:“甚好。虽入险境,却多一患难之友,夫复何求?”言未毕,却听房屋崩塌之声,分金厅连同内室,都被大火烧倒。

贯忠道:“为今之计,只有封死地道入口。待大火烧尽之时,教那祝永清于瓦砾之中,不能发觉此处。我等再待谷内官军散尽,由辕门营房脱身。”王峥回头看地道入口,隐隐见火光暗红之色,道:“那里炙热无比,人不能近,如何封堵?”贯忠道:“多亏我为救梁山英雄,预先留下二十斤火药,藏在地道里面。如今却派上用场了。”王峥道:“火药轰炸时,祝永清听见声响。如何不疑?”贯忠道:“山贼寨中,藏有些许火药,因火炸裂,亦不足为奇。”说罢从一处墙洞里拎出一支木桶,教王峥去地道深处,伏身躲好,以免为气浪所伤。贯忠则挑出药线,将木桶放在地上,一脚踢开。那木桶晃晃悠悠,直向地道入口处滚去。贯忠快步退后,正欲伏身时,却见王峥昏在那里,大惊道:“许平升、韩同音,不擅地道通风之法。现今烈焰在上,浊气却沉积于此,不能散去。不消祝永清下来,吾命休矣!”

不知许贯忠、王峥怎地活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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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贯忠险取轮机经  燕青偶遇西辽主



话说许贯忠身陷元阳谷地道内,命在旦夕。那桶火药,已滚至地道入口处,遇火而炸,砖土灰石乱飞,转瞬即将入口封死。一股气浪,亦沿地道急冲而至。贯忠明知低洼处已被浊气充满,却由不得多想,摒住呼吸,俯伏在地。待气浪过后,贯忠再翻身而起;摇晃王峥时,仍不见醒转,心道:“此地已不能久留。只有仗这身武艺,冒死冲出辕门营房,或有一线生机。”正思间,见一处内壁,因火药轰炸之故,略微凹陷。贯忠福至心灵,抢近一脚,踢在内陷之处。那墙壁竟随即碎裂开来,露出长长一条通道。

贯忠又惊又喜,不问吉凶,抱起王峥,往通道内便走。呼吸之间,愈觉气爽。行约十数丈,抵达二丈见方,一间地室之内。贯忠见对面墙上,挂着一幅西洋画。画上西洋男子,衣不蔽体,绑在一横一竖十字木架之上。许贯忠见多识广,知画中人乃是欧罗巴国圣人,名唤“耶稣”。便知此间地室,必是那个西洋军师白瓦尔罕所建。贯忠环顾四周,发觉除却来路,竟无他路离去,一时吃惊不小。却听见王峥呼吸呻吟之声。贯忠知那西洋人深晓攻战器械之法,故而地室通气顺畅,王峥早晚苏醒;自己身上又颇有些干粮清水,足可在此支撑两三日。他便不再心急,就地坐下,在那闭目养神,将息气力。

过不多时,贯忠想明一事。那白瓦尔罕掘此密室,非为逃生之用。不过是由旧有地道一侧,另挖出密室一间;再将连接之处,用砖墙封砌。如此说来,必是为藏宝无疑。贯忠心道:“昔日徐槐攻克元阳谷,那白瓦尔罕与火万城、王良走得仓猝。纵有宝物藏于此,也来不及拿走。”思及此处,贯忠登时起身,将此间地室又看了一回。便走到那幅西洋画前,将画布撕下。果然画布之后,墙壁上挖了一个小拱门。拱门之内,放置锦盒一个。贯忠正欲取下盒子时,猛想起白瓦尔罕本事,自思:“此盒乃是那洋鬼子所置,安知没有玄机。”遂不敢轻易碰那锦盒。却不知王峥已然醒转,看了地室情形,见贯忠如此,道:“参将为何不打开一看。”贯忠道:“头领有所不知,此盒左右,恐有机关暗算。”王峥昂然道:“王某受参将大恩,尚未报还。愿替参将取此锦盒。”说罢抢步上前,伸手将锦盒取下。

贯忠自不愿让王峥冒此风险,匆忙间拦阻不住;却见王峥无事,心下稍安。谁知那王峥不知深浅,见盒上无锁,顺手便将盒盖掀开。只听绷簧声响,一支小羽箭,应弦而发。王峥那里躲得过?当时被羽箭穿右胸透过。贯忠大惊,欲扶王峥时;那王峥疼痛不已,知自己性命难保,见锦盒之中,乃是一叠羊皮纸;咬紧牙关,索性将其一并取出。盒底又是两支羽箭弹出,直向王峥咽喉、左胸打来。贯忠此次却防备在先;急忙飞起右脚,将王峥踢在一旁。羽箭只将王峥左肩划伤。

王峥随即仆倒在地。贯忠上前扶住,见他奄奄一息,却道:“我本是该死之人,并无怨恨。却望参将应许一事,虽死无憾。”贯忠道:“头领但说,无有不从。”王峥指胸口箭伤之处,一字一顿道:“我怀中有书信一封,本欲托付一个结义兄弟,替我做件要紧之事。”贯忠道:“头领莫不是教许某送信。”王峥摇头,道:“我那兄弟,本领有限得紧,未必办成此事。今日便要将信中之事,托于参将了。”贯忠点头。王峥又道:“参将阅过此信后,亦可交与我那结义兄弟,也好多个帮手。”贯忠道:“却不知那人名姓。”王峥不答。贯忠再看他时,早已西去了。

王峥既死。贯忠与他只片刻相识,虽叹息不已,却不十分悲怆。取出王峥怀中书信,借地室通风处一缕朝阳,拆开细阅;才知那王峥之结义兄弟,唤做宇文铭,乃是祝永清帐下一名亲兵。再往下看,方知祝永清勾搭王峥妻尤可儿一事。贯忠哂笑道:“祝永清是风流之人,必擅风流之事。那女飞卫虽然美貌,行为却与男子无二。教祝永清如何不见异思迁?我若是陈老希,便将女儿嫁个杀猪武夫,才算般配。”看到最后,又知除尤可儿外,王峥尚有一双父母,并两岁孩儿,唤做王宋宁,都在猿臂寨。

原来王峥得知永清、可儿通奸,他也是七尺男儿,忍得一时,终究难忍一世。却念及父母、幼子,不敢造次。自思父母皆患病在身,未必捱得年底过。便写下书信,教宇文铭先携宋宁远走高飞,保存王氏一脉。待父母百年归寿后,即与永清兑命。至于妻子尤可儿,死有余辜,不用多问。

孰料祝永清先下手为强,王峥又因误中机关丧命,临死前只得将此事托付于许贯忠。贯忠盘算,祝永清既然做出暗算之事,王峥父母、妻儿,势必危在旦夕。想到这里,贯忠知此地不可久留。先收好王峥书信,及锦盒内所藏羊皮纸书,便将王峥尸首抬到旧地道轰塌之处掩埋。细听地道之上,已无人声。贯忠为防万一,再度退回地室,拿出羊皮书来观看。

却见第一页上,写着几个弯弯曲曲的番字。贯忠虽然不识,大约猜知,似乎是大西洋欧罗巴国文字。翻至第二页,仍是密密麻麻,整篇番文。贯忠心道:“必是白瓦尔罕所遗手卷。莫不是甚么‘圣经’么。”耐下性子,再翻开一页,除却番国文字外,羊皮纸正中,竟是一幅机关器械图样。贯忠眼前一亮,霎时大喜,接连翻过几页,虽不识半个字母,却寻到奔雷车、沉螺舟、亚尔几默特火镜法图式,已知此书必是欧罗巴人阳玛诺所著,西洋奇书《轮机经》!

许贯忠如获至宝,却知若要应用此经,除非将其译为汉文方可。一时无计,早将《轮机经》翻至末页,乃是一幅地图,也是番文标注。贯忠认明图上山川地势,知地图最右端,便是大宋。大宋北面,即是契丹辽国。契丹之左,依次是西夏、回鹘、黑汗诸国。再往左看,又有番国无数,贯忠都不认识。契丹之右,却无女真金国。显然此图做成之时,女真人尚未崛起。贯忠看罢,自思:“既得此图,待王峥事了,我便离开大宋,由西夏、回鹘、黑汗,一路西去,直至欧罗巴国,寻访精通此书文字之人,译了此经。那时再回东土,必有一番成就。”

贯忠计议虽定,仍不敢贸然离开。当下无事,将《轮机经》反复翻看,又想起地图上遗漏女真国细节,猛然弄清一事。原来此书所用羊皮纸,纸质上乘,色泽古朴。宋人深谙造纸术,取材都用木竹,反不擅提制羊皮之法。此书所用羊皮,应是数十年至一百年前,欧罗巴人所制。如此说来,此本《轮机经》决非白瓦尔罕手抄;推算年头,似乎便是阳玛诺真迹。只是贯忠听闻,白瓦尔罕被刘慧娘设计擒去后,曾被问及《轮机经》来历。那白瓦尔罕先说,此书不立书册,自己记熟在胸;再将全书录出,译成汉文,供慧娘使用。阳玛诺、亚尔几默特、唎哑呢唎皆未踏足元阳谷,所谓不立书册之语,必是白瓦尔罕扯谎无疑。

贯忠想明此节,暗中赞叹:“都说那白瓦尔罕只懂营造攻战器械,不晓兵法韬略。今日来看,却不尽然。此地室、地道,构建甚是得法。若非机缘凑巧,被我用火药炸开连接岔口。找寻此处,谈何容易?白瓦尔罕耗费心机,将真经藏在这里,分明是不欲教世人习学了去。可笑那刘慧娘枉称女诸葛,竟被这洋鬼子诓骗。所得译本,定是半真半假之赝品不错。”还在胡思乱想,却听室外地道内,脚步声响,直往地室而来。吓得许贯忠魂不附体,急忙提剑在手,伏于门边。

片刻工夫,果有人闯入地室。贯忠不问青红皂白,剑分上中下,两虚一实,往那人身上招呼。谁料那人也非等闲之辈,双脚扣紧地面,使个“铁板桥”,将三剑堪堪躲过,随即一个鹞子翻身,退开数尺之外,喝道:“好个没分晓的许贯忠!”贯忠定睛看时,却是自家弟兄,唤做浪子燕青的。他兀自心跳不已,劈头骂道:“你这厮何必性急,当真吓杀我也!”燕青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抢劫天子,尚且不惧,此时却恁般胆怯。休要多说,快与我走。”贯忠点头,跟紧燕青,沿地道直至辕门营房,见远近官军早已散去;知自己因贪看《轮机经》之故,几乎误了逃走良机,惭愧不已。

二人既脱险地,退至元阳谷山林僻静处,诉说数日往事。原来周侗、卢俊义、燕青、岳飞、王贵、汤怀、张显几个,劫了东京法场,十二日齐聚元阳谷时,不见许贯忠。燕青便独自留下,探查消息。他料定贯忠早晚回谷,一直留在左近等候。谁知祝永清率官军大队,十三日晚骤然杀至,将元阳谷围个水泄不通。燕青无可奈何,只得躲到远处观看形势。许贯忠误投罗网时,燕青拦阻不及,眼睁睁看他身陷绝境之中。正欲挺身相救时,却想起旧地道一事,连忙暗自祷告,望许贯忠籍此避难。直到日出左右,分金厅化作一片白地,祝永清引军退出此谷。辕门左近一队官军,亦随之离去。燕青不敢大意,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见官军不再折回,方才摸到辕门营房之内,拽动暗格活枨,打开地道这边入口。进去走不多时,寻不到贯忠,却见地道另一端,已被碎石封住。燕青大骇,才发觉旧地道一侧,另有分支。急忙奔入,却把许贯忠好个英雄,吓成半死。

这时许贯忠惊魂方定,对燕青道:“适才三招拆过。我见小乙哥武艺,似乎略有进益。”燕青道:“许兄所言是极。都是老师恩惠,传我图谱一本与我。”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本图册,腰间解下软剑一柄,却道:“许贯忠跪倒接剑。”贯忠何等聪明,登时会意,望东北大名府内黄县方向跪下。燕青避在一侧,见贯忠拜了三拜,才将软剑、图谱递与贯忠,道:“这是老师从西域所得剑谱,并软剑一把,柔可绕指。许兄勤习苦练,必成一代剑客。”贯忠接了,垂泪道:“老师恩德,我等没齿不忘。”因剑谱出处,想起《轮机经》事来。便从十一日汴京劫持帝姬,泪洒大梁门起,将巧躲康捷、受困元阳谷、白瓦尔罕地室、王峥之死、阳玛诺《轮机经》诸事,和盘托出。

燕青听了,感慨万分。既叹贯忠与茂德劳燕分飞,赞他青楼伪娘妙计,又笑那白瓦尔罕,把个经书机密,梁山、官军两面隐瞒,到头来却死得不明不白。待贯忠说完,燕青道:“王峥真义士也。但要救他一家老小时,小弟决不推辞。”贯忠道:“此事本来不难。却恐祝永清心狠手辣,即刻遣人加害。我等便不及了。”燕青道:“若如此,小弟立即动身,官道上劫匹快马,赶去猿臂寨。他人不敢说,那两岁孩子,管他龙潭虎穴,定然救出。”贯忠知他本事,大喜,道:“我有一计,可在汴京拖住祝永清,教他抽身不得。”三言两语,说出计策。燕青点头,旋即叹道:“却不知你我二人,何日再见!”

贯忠道:“小弟此去西域,求取《轮机经》真解。不消三年五载,必然回来。那时你我联手,重出江湖,定有一番作为。”燕青道:“许兄若回东土,便去汴京青楼之上,留个记号,好教小弟得知。”贯忠点头应允。燕青道:“山水有相逢,后会终有期。小弟就此作别,许兄保重。”说罢转身穿林而去。贯忠拱手相送。他二人君子之交,自不必如世人一般,恁多俗礼,惺惺作态。

先说浪子燕青,别了许贯忠,闪转腾挪,抄小路出了元阳谷;直至汴京东北官道上,一边埋伏。候不多时,转出三人,都做契丹人打扮。头一个,着件绿袍,年轻俊朗;中间一个穿红,鼻直口方,英气逼人;后面那个,则是一领锦袍,形状甚是威猛。三人都骑高头大马,由南向北飞奔。

燕青见了那三匹马,甚是肥壮,喜不自禁。不由分说,横里冲出,飞起一脚,将最前那个绿袍之人踢翻马下。燕青借势跳上马背,正欲策马奔走时,那个红袍之人抽出马鞭,只一鞭过去,打在燕青所劫之马后股上。那骏马长嘶一声,提起两支前脚,直立起来。燕青坐不稳鞍桥,滚落下去。红袍人不肯舍,抡长鞭往燕青身上招呼。任凭小乙如何灵巧,竟躲不过此鞭,腰肋上早着。那长鞭雷霆又至,燕青只得使出周侗所授之“燕行”秘法,贴地滑走。不料后面锦袍之人,吆喝一声,翻身下马,提刀上前。只一合,不偏不倚,逼住燕青咽喉,喝道:“贼子瞎了眼,也不看是何人大驾,便来行凶!”举刀欲落,红袍人道:“且慢。此地乃是宋境,安知不是计。我等不宜轻举妄动,以免落人口实。只将他送去官府便罢。”

燕青心头一凛,勉强道:“三位英雄,容小人申一言,死亦无憾。”红袍人点头,道:“有话但说。”燕青道:“今日非是小人有要紧事在身,急欲寻匹好马,赶去山东救人,不敢得罪三位。事已至此,三位若念及小人苦衷,许我五日,救出那无辜之人,必然束手来投。那时要杀要剐,悉从尊便。”红袍人笑道:“我观你仪表不俗,武艺又好。适才言语,也算诚恳。既然是个英雄,不要你性命,只留下名姓,便放你去。”燕青心道:“我若实说,他三个听了燕青之名,如何肯放。若不说,倒枉了那首领一番义气。”锦袍人见他沉吟不语,压低刀口,割在燕青喉咙上,隐约见血,喝道:“我家主人这般待你,却如何不识好歹?”红袍人摆手道:“他必有难言之隐,故而不说。”

燕青听罢,不知所措时,锦袍人早将钢刀收起。燕青跳起身来。红袍人咕咕噜噜,又说了两句契丹话。先前被燕青踢翻之绿袍人,竟将自己坐骑牵过。红袍人接了缰绳,对燕青道:“既如此,你骑了此马,速去救人便是。”燕青至此,感激涕零,拱手道:“三位如是慷慨,小人不敢不以本名相告。实不相瞒,我便是梁山上一筹好汉,人唤浪子燕青的。”却听那锦袍人道:“我闻浪子燕青,数月之前,已死于欧阳寿通鞭下。你休要冒名,诓骗我等!”

忽地一阵嘈杂之声,道旁飞起数十雀鸟。燕青道:“我走江湖,行得正,坐得直。何用冒他人名姓?”说罢撕条衣角,蒙住双眼,从怀里取出那张川弩来。听声辨位,一连三枝短箭,都不放空,射下麻雀三只。那三人皆惊。锦袍人不再多言。红袍人正欲说话时,那绿袍人抢先道:“你可是北京城内,卢员外府中,使川弩的燕大郎么。”

燕青自数年前随卢俊义,离了北京大名府,几曾听人这样称呼,登时便想起一个人来,道:“莫不是员外旧时点拨过武艺的萧琰兄弟么?”这绿袍之人,果真叫做萧琰,少年时,曾在卢俊义府里,学过三年枪棒,故而与燕青相识。燕青却不知其出身何如。此时看他穿戴,想起契丹辽国中,颇多“萧”姓之人,似有所悟。二人相认,略叙了些阔别的话。燕青欲求红袍、锦袍二人姓名。官道南端,却有马蹄声响。红袍人道:“既是萧琰故交,上马说话。”燕青知他好意,与萧琰共乘一马,随红袍人、锦袍人往北离去。四人行了一程,将至陈桥镇,乃是宋太祖黄袍加身之地,寻个偏僻之所,下马休息。

路上相叙,三人已知燕青大概。此时红袍人鼓掌道:“好个金蝉脱壳之计。无怪大前日汴京变乱,不知何方神圣,救走宋江众人。竟是燕英雄所为!”燕青否认不得,又不愿说出周侗、许贯忠名姓,以免节外生枝,只拱手道:“不敢。”随即叹道:“想我也是大宋子民,却不容于国家,反要三位契丹英雄援手。愿求尊姓大名。”红袍人正色道:“燕英雄身负大罪,犹以实名相告。我等亦不能隐瞒。”指锦袍人道:“这位便是大辽幽州南院大王耶律淳帐下都统军,唤做兀颜光。”燕青大惊,急忙拱手见礼。却不知这兀颜光,实是北辽第一上将,十八般武艺,无有不通,兵书战策,尽皆熟闲。今日燕青失手,躲避红袍人长鞭之时,一招即为兀颜光所制,也不冤枉。

兀颜光还礼毕,红袍人又指萧琰笑道:“可知你这旧日相识,又是何人?”不及燕青说话。萧琰道:“辽国南院大王,便是小弟的姑丈。”燕青惊讶道:“贤弟莫非竟是辽国母族嫡亲。”萧琰点头,道:“往日多有语焉不详之处,还望兄长见谅。”燕青道:“不怪。”望红袍人道:“他二人都是不凡之辈。阁下犹能凌驾,必是辽国皇族无疑。”红袍人赞道:“不愧是梁山浪子,名不虚传。我便是大辽南院左军元帅,耶律大石是也。”燕青听过,只躬身施礼,却不下拜。大石虽然显贵,也知宋辽有别,急忙恭敬回礼。此位耶律大石,文韬武略,冠居辽邦。一身骑射功夫,不在兀颜光之下。更有一样,那契丹辽国开国二百载,却只得一位进士,便是此人。大石日后横扫西域,立西辽,延契丹国祚百年,都是后话。

燕青已知三人来历,对耶律大石道:“小人今日事急,不能久留。日后若有用得着小人之处,必来报答。”大石道:“燕英雄事成之后,可否来幽州一叙。”燕青点头。大石解下腰牌,递与燕青,又教萧琰拿出一身契丹绿袍,教兀颜光牵来大石自己那匹契丹骏马。大石道:“有此三样,你由官道直入山东,无人能阻。我再教萧琰送你一程,助你渡过黄河。”燕青惊喜,急忙拜谢。知事不宜迟,穿绿袍扮作契丹人模样,系好大石腰牌,翻身上马,与萧琰寻官道而去。兀颜光见燕青离去,谓大石道:“他虽是萧琰故交,言行间却无十分敬意。元帅何必如此厚待?”大石道:“我大辽如今风雨飘摇。能招致一二南国英雄,去我军中效力,何乐不为?”兀颜光拜服。却不知燕青此去猿臂寨,如何救人,下回分解。


笔者按:所谓欧罗巴语文,即当时欧洲通用之拉丁语文。

本回死亡人物:王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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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6 15:44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四十六回  郓州道错识武二郎 新柳城醉打燕小乙



话说燕青别过耶律大石、兀颜光,与那萧琰马不停蹄,直奔曹州黄河渡口。一路上,燕青观萧琰眉宇间,似有哀伤之色,远不若其旧日于大名府一般,便问缘由。萧琰道:“我契丹立国两百余载,却有倾覆之危了。”燕青道:“此乃塞外之事。我不过大宋草民一介,道听途说,只知女真人崛起混同江,与你契丹人厮杀数年而已。却不知近事如何?愿闻其详。”萧琰叹道:“女真人果然悍勇。自天庆五年,阿骨打僭号以来,屡战屡胜。我契丹东京、上京先后失守。如今女真人复又蚁聚,兵锋直至大定府。若再失了中京,大辽休矣!”燕青道:“当真紧急若此,你那南院左军元帅、都统军,不去幽州守土,来大宋何干?”

萧琰道:“大郎可知‘约金攻辽’故事?”燕青道:“可是奸臣蔡京、童贯旧日拙计。”萧琰点头,道:“天庆年间,那童贯出使大辽。却有个燕云人,也算辽国大族,唤做马植的。私会童贯,献了这‘约金攻辽’之策。宋辽百年盟好,就此毁弃。去岁,童贯、王黼等数贼伏诛,宋朝皇帝本欲尽复澶渊旧盟。近日却有消息,说自平定你家梁山以来,南朝内乱已息,竟要重拾童贯旧策。欲教马植复出,由海路出使女真,早晚夹攻大辽。”燕青道:“你等今番来此,那昏君怎般说?”萧琰一怔,旋即悟道:“梁山英雄,都是万金悬赏之海捕大盗。却如何不叫他做‘昏君’。”续道:“今番入汴京,耶律元帅递上国书,宋朝皇帝却推辞不见。只教个唤做贺太平的大官,与我等拖延时日。”燕青道:“这贺太平,京里人都叫他‘贺鼻涕’。推脱延迟功夫,当真十分了得。”

萧琰又道:“谁知你等前日大闹东京,宋廷乱了方寸。那鼻涕虫索性以此为由,教我等暂回辽国。耶律元帅见此,已知联宋无望。想我大辽不日即有兵戈之祸,元帅、都统军,都要回幽州去,整饬人马,与女真人决一死战。我亦是大辽宗亲,如何寝食得安?”燕青劝慰再三,道:“兄弟不如早教父母亲眷,乔装南下避乱。万一事变,亦可在此做个富家翁,免却家亡之祸。”萧琰道:“我萧氏一族,与大辽皇族盘根错节。当真国破,岂能尽免?我亦别无他想,惟尽臣节而已。”燕青佩服不已,一时无话。

却见萧琰忽将坐骑勒住,燕青急忙收缰。萧琰道:“小弟有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燕青道:“但说无妨。”萧琰道:“大郎如今,不能容于南朝。何不凭这一身本领,北上幽州,效力辽国。我家元帅、都统军,必然重用。那时与女真人决战,也好成就一世名声。只不过我大辽今非昔比,女真入寇之时,大郎亦有性命之忧。还是独自斟酌。”燕青笑道:“我本是淡泊之人,非是我家主人上了梁山,一生一世,不离大名府半步,更何来名声之说?”萧琰早知燕青性情,摇头叹息。燕青却道:“话虽如此,果真事急之时,往幽州相助,两肋插刀,也不推辞。只是‘重用’二字,不要再提。”萧琰见招揽无功,只得作罢。

二人复又催马急行。又半日,已至黄河渡口。萧琰知燕青救人要紧,连忙寻来渡口武官,换了文牒。武官便调遣船只,送二人过河。二人渡了黄河,直抵曹州驿所。由此东去猿臂寨,已是一马平川。燕青便道:“贤弟保重!为兄就此别过。”萧琰亦道保重。燕青见他不舍,道:“今番事成,便去幽州探望。”萧琰大喜。燕青遂翻身上马,望东离去。萧琰拱手作别。

单说燕小乙一路东去,不眠不休;直至九月十五日鸡鸣时分,已入山东郓城地界。左手边一条岔路,曲折向北。由此而去,不消两个时辰,即至梁山。燕青不禁感怀,自道:“昔日若非吴学究赚取我家主人上山,我在大名府逍遥自在一世,岂不快活?话虽如此。七年前,那水泊梁山之上,一百八筹好汉,十万人马,何等兴旺!公明哥哥却不能趁机进取,反致败亡,着实可惜。”摇头叹了一回,知自己有要事在身,不能去水泊睹物思人,打马望东欲行。却听耳畔风响,一人一马从后面抄出,驰入北面岔路而去。燕青扭头看时,见那人雄伟异常,脊背上透出打虎般威势,好似那人一样。燕青登时骇然,也不多想,忙兜转马头,往北急追不舍。

谁知小乙接连奔走一日夜,早是人困马乏。饶那契丹马神骏,驰入岔路五、六里,追赶那人不上。燕青恐失了机会,又怕在这官道之上,冒然露出身分,于己不利,便学契丹人说汉话腔调,不分平仄,大声道:“好汉留步。”那大汉听了,勒住马,转头来看燕青,却不认识;见他做契丹人打扮,鼻孔朝天般哼了一声,拨马欲去。燕青见他相貌,并非梁山打虎英雄,惆怅不已,转念道:“昨日在曹州渡口,那武官对我二人何等卑微?尽丢大宋颜面。这壮士虽不是我武松哥哥,倒也有些气概。”遂有结交之意,又不知从何说起。便施个契丹礼,胡诌了一个辽国大官名姓,道:“观好汉气宇不凡,如何却对我这外邦之人不敬?”那大汉喝道:“都是朝廷软弱。容你等这些番胡,在我大宋官道之上,横行无忌。宁有是理?”

燕青听了这话,暗自喝采不已;定要激得他说出名姓,以便日后换回汉家装束,结识此人。仗自己那说得诸路乡谈,省得诸行百艺市语的本事;辨明那人口音,故作轻蔑,道:“原来是太原府上人氏。想是被那田虎逼得走投无路,故而来此营生。却迁怒我这外邦人。”那汉略吃一惊。燕青又道:“若是个英雄,便留下出身名头。待我日后会齐自家兄弟,再来寻你。”那汉听言,说道:“你既要邀取帮手,我亦不惧。只去泰安州里,打听‘擎天柱’任原的名号,无人不知。”燕青牢牢记下,打马回转。任原却道:“再送你一句话。叫做‘相扑世间无对手,争交天下我为魁!’来年三月二十八,天齐圣帝降诞之辰。那时我在泰山庙上立下擂台,搦尽天下相扑之人,不论南北之客。你那些兄弟里面,若有精擅此技者,一并叫上,来我台前受死。”燕青今日遇上任原,本来甚是敬重。孰料他说出这番话,反教小乙起了一个心思,头也不回,道声:“必来讨教。”纵马加鞭离去。

经此一阻,燕青回转岔路口时,耽搁有一盏茶工夫。却见两个官军,快马东向。燕青认得是猿臂寨服色,暗叫惭愧。好在那二人都骑劣马,燕青与他们相隔二十余丈,不紧不慢,也跟随得住。如此般行走至正午时分,将近兖州,官道前后无人,右面却是一片荒丘。燕青算好机会,从怀中取出川弩,提马逼近,对准一人背心,一箭射倒。不待另一个声张,又是一箭过去,射翻那人坐马。那个军士摔落尘埃,头盔跌在一旁。燕青收了川弩,催马过去,一把抓住头发,提上自己马背,往荒丘深处便走。

到了僻静所在,燕青将他扔下马去。那军士惊魂不定,跪倒求饶道:“番爷饶命。”燕青皱眉,心道:“好说歹说,这人也是大宋兵勇。见了番邦之人,竟如此不济。那任原虽然坐井观天,却强他百倍。”不欲与他多言,喝道:“你今日奔走,可是前往猿臂寨么?”那军士不住点头。燕青又问:“何人所使?”那军士道:“冠军大将军、京畿五城兵马大总管。”燕青怒道:“如何恁多罗唆。究竟何人?”军士连忙道:“便是我猿臂寨少将军祝永清。”

燕青听罢大喜,近前一步,抽出腰间契丹弯刀,亦是耶律大石所赠,对那军士问道:“祝永清今次遣你去猿臂寨,所为何事?”那军士战战兢兢,见了那口刀,明晃晃地,只得硬起头皮道:“少将军教我二人,往猿臂寨送信与总管侯达。”燕青也知侯达此人,世代惯烧磁器,本是猿臂磁窑总局头目。如今希真大军入京,走了二陈、三刘、二祝、二栾、苟、真、范一十二将;苟英、王天霸、谢德、娄熊又皆亡故,留守猿臂寨众男女之中,倒以此人地位最高,故而暂且统领猿臂守军。燕青不多细问,便教那军士将书信承上。那军士转了两圈眼珠,道:“番爷容禀。那封密信,却在射死那人身上。番爷若要,须得折回官道去取。”

燕青冷笑一声,收了那契丹怪调,重操北京大名府口音,字正腔圆道:“你欺我外邦之人,不识宋朝军兵服色号衣。若有机密书信,祝永清不交与你这正牌校尉,反放在那个死鬼杂牌校尉身上么?”那军士大惊,知欺瞒不住,连忙交出怀中书信。燕青毁去蜡封,看了一遍。原来祝永清欲杀尤可儿灭口,却恐更多人知晓;故而不用这两名亲信动手,只托侯达操办此事。燕青览毕,暗喜道:“这厮也有今日。”将书信收好,留作日后鉴证;又想起一个人来,对那军士道:“你可识得宇文铭这人,现在何处?”那军士道:“他是少将军帐下亲兵。上月攻打梁山时负伤,如今在新柳家中养病。”燕青又问明街巷所在。抬眼看那军士时,料想祝永清早晚得悉书信被截一事,这人性命难保;倒不如此时与他来个痛快,也免却自己行藏暴露之险。想到此处,紧一紧手中弯刀,道:“你知我是何人?”那军士心里一凛。燕青道:“洗净耳根听好,做鬼时,也不枉了。我便是梁山好汉,天巧星浪子燕青。”那军士只知燕青已死,听他如此说,登时张大嘴巴,不能言语。弯刀早穿胸而过,添个透明窟窿。

好爽利小乙!杀了那个军士,拭净弯刀血迹,择他路绕回官道上,往猿臂寨而去。及至猿臂寨外张家道口,已是十五日黄昏时分。燕青下马,步行入禹功山内,拣个草长偏僻之处,拴好那匹契丹马,任他吃草休息。自己则换好夜行装束,直上山顶。正是昔日陈希真布置九阳神钟处。如今战事已息,那里无人把守。燕青寻思,自己截住祝永清书信,救人一事,已非十万火急。正巧那宇文铭现在新柳,不如先找他出来,交代王峥死讯、遗书。待救出王宋宁之后,也好托他抚养。算计停当,挨到二更左右,施展轻身功夫,缒入新柳城中。

比及转入那军士所说街巷之时,却见那里并非独门独户,乃是一间简陋大宅院,里面无数房屋。燕青翻上一处屋脊,看见多处灯火未熄,人声喧杂,尽是吃酒、赌博之声。燕青不禁叹道:“正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若我梁山此时还有一支人马,直取猿臂,胜负未可知也。”又想道:“按王峥遗信所讲,宇文铭似无妻子,不必置办房室。此宅院必是猿臂寨军兵一处寓所无疑。欲寻他踪迹,却要多费周章了。”

燕小乙今夜行事,只要快刀斩乱麻,实不欲久留此地。当即潜身于宅院内一处茅厕左近,树多丛杂之地。等待片刻,果见一人跌跌撞撞,踉跄前来。燕青揉身上去,欲擒住逼问时,那人早已扑通倒地,鼾声连绵。燕青无奈,又等了一盏茶工夫,方才来了第二个人解手。燕青不由分说,上前去,抽刀架住那人脖颈,拖入树丛之中。那人酒意不深,尚能对答。却不是祝永清直属,不识宇文铭何人。燕青手起刀落,不留活口。怎料那宇文铭实是人卑位低,燕青又擒了三个人,都不知宇文铭何许人也。燕青跌足叹道:“遁入百万军中,刺杀上将,亦无这般难处。”他也一不做、二不休,弯刀起处,再取三条性命。

如此五次三番,始终问不出宇文铭所在,以燕青之机巧心灵,亦不免焦躁,苦笑道:“都为那三、四个男女,本是猿臂寨头目王峥的家小,却杀了七个猿臂军士。若非王峥舍却性命,助贯忠得了轮机经在先。我今日所为,教人如何敢信?”又道:“虽说猿臂寨与我梁山仇深似海,也不用这等手段报复。”遂绝了寻找宇文铭之念。欲按王峥遗信中所写街巷门牌,直去他家中,搬取老小。

燕小乙盘算已定,纵身提步出了树丛。不料面前一股怪风扑来,燕青往后急躲,堪堪避过。才看见早先那个醉汉,不知何时酒醒,竟抄起一根大树枝,足有一丈半长短,上面丫丫叉叉,密密麻麻尽是绿叶,望自己打来。燕青躲过一击,那醉汉不依不饶,舞动树枝,逼住小乙。燕青只有弯刀一口,长短悬殊;虽左闪右转,砍掉丫叉数只,一时间仍落下风。见那醉汉手上树枝,全无半点章法可循,燕青暗自赞叹,道:“昔日武行者醉拳,所以独步天下,今日方知缘由。去年秦封山一战,武松哥哥若醉酒在先,何惧唐猛、庞毅、闻达那车轮伎俩!”虽赞此技,不愁赢不下眼前这人。躲闪之际,退至一株大树跟前,伸左脚踏在树干上,借力翻身跃起,跳过那一丛丫叉绿叶,不偏不倚,右脚点在醉汉手中树枝之上。

这一翻腾,精巧至极,管你有招无招、真醉假醉,我只踏足上去,扎稳根基;那时踢咽喉、砍首级,都可一击成功。谁知那醉汉力气,实不足武松两成。燕青右脚踏上树枝时,醉汉一招刚使满,吃不住燕青身重,树枝登时脱手。燕青一脚踏空,随即跌落在地。那醉汉倒不含糊,见燕青倒地,抡右脚胡乱飞出,正踢在燕青右腕上,将那口弯刀打落。

这便做:乱拳打死老师傅。以燕小乙本领,与这人缠斗到这般地步,委实颜面扫地。他只得使出卢俊义亲传之相扑本领,伸左手顺势拉出那醉汉右脚,往右一送,将他拖翻在地;刚巧跌在弯刀之上,腰肋间划出一条伤口。燕青就势起个鹞子翻身,骑在醉汉背后。只是弯刀已被醉汉压在身下,燕青又右手带伤,单手使不得弩,欲要取他性命,却不容易。惟有从腰间抽出弩箭一支,对准醉汉后心便刺。

正要做个了断时,那醉汉开口道:“且慢。报个名姓上来,也教我死得明白。”燕青见他一个微末军士,言行倒也爽利。急忙停手,将自己名头说出。醉汉吃惊不小,道:“梁山已然败亡,你既侥幸逃生,不去寻个地方,安度余生;深夜入我新柳军营,刺杀军士,意欲何为?”燕青听他这话,又想起宇文铭一事来。问他道:“我今夜来此,本是要寻个叫做宇文铭的军士,乃是祝永清帐下亲兵。我见你是条汉子,若知此人所在,便饶你不死。”

那醉汉听了“宇文铭”三个字,闷哼一声,嘿道:“我这无名小辈,祖坟上冒了青烟。必是往日攻打梁山时,误伤了什么太公、娘子,竟教梁山上有名头领,亲来寻仇。如此死亦无憾,燕头领动手便是。”燕青欲求谨慎,道:“休要冒人名姓?”那醉汉道:“宇文铭何等身分,还要他人冒名?你且看我腰牌便知。”燕青点头,伸手摸出醉汉腰间锦牌,果然写着某营某房宇文铭字样。燕青喜出望外,道:“不枉我两日奔波辛苦,好歹寻你得到。”宇文铭喝道:“既然验明正身,速来杀我。”燕青道:“不急就死。你可有一个金兰兄长,唤做王峥的?”宇文铭惊出一身冷汗,道:“我与王兄长结拜一事,只有天地知晓。你却从何得悉?莫不是我家兄长今次上京,已遇不测了么?”

燕青翻身跃起,从怀中取出王峥遗信,道:“宇文兄看过此信便知。”宇文铭挣扎起身,接过书信,借月光略看了两行,神色大变。燕青见他胸口之上,兀自鲜血淋漓,犹然不声不吭,甚为敬佩。撕下一条衣襟,道:“先将伤口裹住,细看不迟。”宇文铭竟不理会,一口气将书信阅毕。方才伸手接了燕青衣襟,却不裹伤,任由鲜血流出,问道:“我那结义兄长,现在何处?此等猿臂内事,又如何烦劳燕英雄亲来?”燕青叹口气,遂将元阳谷地道之事说出。

宇文铭一面听他说话,一面包裹胸口刀伤。听至王峥因开启锦盒之故,误中机关而死时,喷出一口血,整条伤口迸裂开来,随即摇摇欲坠。燕青见他伤重,只得上前,施重手点了他胸口数道大穴,止住血流。宇文铭神志稍清,缓慢道:“八年前,我只是蒙山上一名猎户,因追捕獐鹿缘故,误坠山崖之下。幸得义兄相救,我二人亦因此结拜。那时祝永清尚在五郎镇做防御,义兄不过是他标下军士。因他治军甚严,不许军士私下结党。故而结义之事,从未说与外人得知。后来祝永清归顺陈希真,义兄也随他去了猿臂寨。”燕青道:“原来如此,你二人恐祝永清猜忌,所以八年之前,你并未投他帐下从军。”宇文铭点头,续道:“五年前,家母仙逝。我方去猿臂寨中,在王天霸将军帐下,做个军兵。直至三年前,天霸将军殁于汶河渡之役,才被编入祝永清营中。我弟兄二人,见多聚少,都是拜那祝永清所赐。”

燕青听宇文铭说罢往事,叹道:“祝永清罪恶,何止于此。”宇文铭道:“此人勾引义嫂之事,当真骇人听闻。无怪义兄抱定一死,作书托孤于我,也要与他兑命。只可惜祝永清恶人先下手,枉费了义兄一番布置。”燕青摇头,又从怀中取出所获之永清密信,递与宇文铭,道:“世人谓‘冥顽不灵’,说的便是祝永清之流。”又将官道截书之事讲出。

宇文铭看罢密信,沉吟片刻,忽然跪倒燕青面前,道:“好汉在上,昔日猿臂寨与梁山为敌,多有得罪之处,望祈见谅。”燕青道:“好说。”伸手欲扶他起来。宇文铭不肯,道:“还有一事,望好汉应允。”燕青便问何事。宇文铭道:“我在祝永清帐下多年,深知此人秉性。他欲取义嫂性命,早晚不肯干休;也不会顾及义兄父母、幼子安危。只求好汉今夜便助我前去,救出义兄一家老小。那总管侯达不得祝永清书信,必然不及防备。我等连夜混出新柳城,亦非难事。”燕青道:“我之本意,亦是如此。”

当时正值深夜,新柳城中,人声渐息。忽有呼喊之声,由东面传来。二人不约而同,都望那边看时,见红了半面天空,哭天抢地之声愈大。宇文铭惊道:“那里正是义兄住处。莫非祝永清早就伏下人手,行此伤天害理之事么?”燕青道:“宇文兄稍待,我去去便回。”宇文铭本欲跟随,却禁不住胸口疼痛,只得留下休息。

那燕小乙仗轻身本事,抄起弯刀,沿房檐屋脊直奔东面失火街巷。看了街口石碑,正是王峥信中所说住址。燕青急忙冲入巷子,见好一场大火,殃及北面一半民居。又及夜半时分,只有不多人逃出,在那里杯水车薪般扑火。燕青便想起宇文铭醉酒模样,已知官军一时半会,不能聚集来此营救。寻至王峥住处时,是间平常双层阁楼,早被烈火盖住。燕青见前面不能突入,抄路转至屋后,果然那里火势略缓。燕青心道:“贯忠托我此事。今日纵然拚死,也要将孩子抢出。”欲突入火中救人时,却见楼上窗户推开。一个美貌妇人,倚在那里,怀抱一子,尚在睡梦之中。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笔者按:天庆,辽天祚帝耶律延禧年号,大致对应宋徽宗政和年号。天庆五年即政和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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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荡》全人物表

名片基本格式:序号,姓名,字,号,别名,人物关系,结局

按在《结荡》中出现顺序排序。
(人名)系未出场或已阵亡人物,仅存在与对话或旁白中

001,张叔夜,字嵇仲
002,宋江,字公明,号呼保义、及时雨,梁山108将之一、淮西王
003,云天彪,36雷将之一
004,陈希真,字道子,36雷将之一
005,傅玉,36雷将之一
006,云龙,云天彪之子,36雷将之一
007,刘慧娘,号女诸葛,刘广之女,36雷将之一
008,风会,36雷将之一
009,闻达,号大刀,36雷将之一
010,哈兰生,号哈回子,36雷将之一
011,欧阳寿通,36雷将之一
012,毕应元,36雷将之一
013,庞毅,36雷将之一
014,孔厚,36雷将之一
015,唐猛,36雷将之一
016,刘广,36雷将之一,被袁朗所杀
017,祝永清,号玉山郎,祝万年之弟,36雷将之一,摔死于清平岭
018,陈丽卿,号女飞卫,陈希真之女,36雷将之一
019,苟桓,36雷将之一
020,栾廷玉,号铁棒,36雷将之一
021,祝万年,36雷将之一,被宋江所杀
022,栾廷芳,号双刀,栾廷玉之弟,36雷将之一,被杜壆所杀
023,真祥麟,36雷将之一
024,刘麒,刘广长子,36雷将之一,按军规斩首
025,范成龙,36雷将之一
026,刘麟,刘广次子,36雷将之一,被李逵所杀
027,贺太平,号贺鼻涕,36雷将之一
028,盖天锡,36雷将之一
029,邓宗弼,36雷将之一
030,辛从忠,36雷将之一
031,张应雷,36雷将之一
032,陶震霆,36雷将之一
033,金成英,36雷将之一
034,杨腾蛟,36雷将之一
035,韦扬隐,36雷将之一
036,李宗汤,36雷将之一
037,王进,36雷将之一
038,康捷,36雷将之一
039,张伯奋,张叔夜长子
040,张仲熊,张叔夜次子
041,清万年,宋山东制置使
042,(花荣),号小李广、神臂将军,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043,赵佶,宋徽宗
044,(赵匡胤),宋太祖
045,卢俊义,号玉麒麟、河北三绝,化名李进义,梁山108将之一、赵王
046,吴用,字学究,号智多星、加亮先生,梁山108将之一
047,公孙胜,号入云龙、一清先生,梁山108将之一
048,柴进,号小旋风,化名柯引,梁山108将之一
049,朱仝,号美髯公,梁山108将之一
050,雷横,号插翅虎,梁山108将之一
051,史进,号九纹龙,化名史斌,梁山108将之一
052,戴宗,号神行太保,梁山108将之一
053,刘唐,号赤发鬼,梁山108将之一
054,李逵,号黑旋风、铁牛,梁山108将之一
055,李俊,号混江龙,梁山108将之一
056,穆弘,号没遮拦,梁山108将之一
057,张横,号船火儿,梁山108将之一
058,张顺,号浪里白条,张横之弟,梁山108将之一
059,阮小二,号立地太岁,梁山108将之一
060,阮小五,号短命二郎,阮小二之弟,梁山108将之一
061,阮小七,号活阎罗,阮小五之弟,梁山108将之一
062,朱武,号神机军师,梁山108将之一
063,黄信,号镇三山,梁山108将之一
064,宣赞,号丑郡马,梁山108将之一
065,郝思文,号井木犴,梁山108将之一
066,单廷珪,号圣水将,梁山108将之一
067,魏定国,号神火将,梁山108将之一
068,裴宣,号铁面孔目,梁山108将之一
069,欧鹏,号摩云金翅,梁山108将之一
070,燕顺,号锦毛虎,梁山108将之一
071,鲍旭,号丧门神,梁山108将之一,被栾廷芳所杀
072,樊瑞,号混世魔王,梁山108将之一
073,李忠,号打虎将,梁山108将之一
074,朱贵,号旱地忽律,梁山108将之一,被陈希真所杀
075,李立,号催命判官,梁山108将之一
076,石勇,号石将军,梁山108将之一,破天牢时被炸死
077,张青,号菜园子,梁山108将之一
078,孙二娘,号母夜叉,张青之妻,梁山108将之一
079,段景住,号金毛犬,梁山108将之一,跳飞城而死
080,(柴荣),周世宗
081,李师师,
082,许贯忠,号活地图
083,张鸣珂,
084,张邦昌,字子能
085,李邦彦,字士美,号浪子宰相
086,(蔡京),宋奸臣,死于《荡寇志》
087,蔡攸,蔡京之子
088,种师道,
089,林灵素,字岁昌,号通真达灵先生,神霄派教主,被陈希真所杀
090,周侗,号陕西大侠、铁臂膀,七十九岁染风寒痰涌而终
091,岳飞,字鹏举
092,(林冲),号豹子头,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093,燕青,号浪子,
094,田虎,
095,扈成,号飞天虎,
096,尉迟大娘,
097,王贵,
098,张显,
099,汤怀,
100,(徐槐),字虎林,18散仙之一,死于《荡寇志》
101,(李固),卢俊义管家,死于《水浒传》
102,(梁世杰),蔡京女婿,死于《荡寇志》
103,(史文恭),曾头市教师,死于《水浒传》
104,(高封),高俅之弟,死于《荡寇志》
105,王庆,楚王,被陈丽卿所杀,谥武王
106,李助,
107,縻貹,
108,袁朗,号握笔将军
109,柴桂,柴进之侄
110,甄礼,
111,钮文忠,晋军泽州守将,被杨沂中所杀
112,王吉,晋军泽州偏将,被庞毅所杀
113,张翔,晋军泽州偏将,被欧阳寿通所杀
114,沈安,晋军泽州偏将,被闻达所杀
115,秦升,晋军泽州偏将,被哈兰生所杀
116,苏吉,晋军泽州偏将,泽州城破时阵亡
117,方顺,晋军泽州偏将,泽州城破时阵亡
118,卢元,晋军泽州偏将,泽州城破时阵亡
119,石敬,晋军泽州偏将,泽州城破时阵亡
120,方琼,晋军泽州偏将,被风会所杀
121,褚亨,晋军泽州偏将,被傅玉所杀
122,杨沂中,
123,宗泽,
124,茂德帝姬,宋徽宗之女
125,赵桓,宋徽宗太子,宋钦宗
126,赵构,宋徽宗第九子,宋高宗
127,(凌振),号轰天雷,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28,桂花,
129,佛手,
130,玫瑰,
131,薄荷,
132,(安道全),号神医,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33,(百瓦尔罕),紫盖山西洋军师,死于《荡寇志》
134,方腊,明教教主,被韩世忠所擒
135,韩世忠,字良臣
136,梁红玉,韩世忠之妻
137,辛兴宗,
138,关铃,关胜之子
139,关胜,号大刀,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40,马植,化名赵良嗣,
141,(童贯),宋奸臣,死于《荡寇志》
142,(王黼),宋奸臣,死于《荡寇志》
143,耶律延禧,
144,陈东,
145,卞祥,
146,孙安,
147,(索超),号急先锋,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48,(董平),号双枪将,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49,邬梨,
150,范权,
151,梅玉,
152,金祯,
153,乔冽,号幻魔君,化名乔道清
154,马灵,
155,山士奇,
156,唐斌,
157,梁兴,
158,(鲁智深),号花和尚,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59,(陈达),号跳涧虎,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60,(杨春),号白花蛇,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61,种师中,种师道之弟
162,石宝,号七杀神
163,翟源,
164,乔正,
165,费保,号赤须龙
166,倪云,号卷毛虎
167,卜青,号太湖蛟
168,狄成,号瘦脸熊
169,刘赟,号飞龙大将
170,卫忠,
171,许定,
172,杨虎,
173,花普方,
174,许宾,
175,何进,
176,方七佛,方腊之弟
177,邓元觉,号宝光如来
178,谭稹,
179,王禀,
180,刘延庆,
181,杨惟忠,
182,刘镇,
183,杨可世,
184,赵明,
185,黄迪,
186,马公直,
187,冀景,
188,吕师囊,明教北路军统帅,被金成英所杀
189,朱言,
190,吴邦,
191,陈十四公,
192,富裘道人,
193,金芝公主,化名金志方腊之女
194,方杰,方腊之侄
195,娄敏中,
196,祖士远,明教方台山守将,被杜微所杀
197,浦文英,明教司天监,被包道乙所杀
198,王寅,
199,庞万春,号小养由基
200,杜微,
201,雷炯,
202,计稷,
203,司行方,明教护国大将军,被金芝公主所杀
204,厉天闰,
205,沈寿,
206,夏侯成,明教洞庭湖守将,被白钦所杀
207,包道乙,明教方台山守将,被庞万春所杀
208,郑彪,明教方台山守将,被乱箭射死
209,白钦,
210,厉天佑,明教君山守将,被朱仝所杀
211,张韬,明教君山守将,被雷横所擒后斩首
212,薛斗南,
213,钟相,
214,杨幺(么),
215,奚胜,楚将,死于乱军之中
216,罗戬,
217,刘敏,号刘智伯
218,闻焕章,
219,党世英,
220,党世雄,
221,丘岳,
222,周昂,
223,王焕,
224,徐京,
225,王文德,
226,梅展,
227,张开,
228,杨温,
229,韩存保,
230,李从吉,
231,项元镇,
232,荆忠,
233,刘梦龙,
234,牛邦喜,
235,叶春,
236,酆美,
237,毕胜,
238,段鹏举,
239,陈翥,
240,吴秉彝,
241,韩天麟,
242,李明,
243,王义,
244,马万里,
245,周信,
246,哈芸生,哈兰生之弟
247,沙志仁,正一庄都团练,被卢俊义所杀
248,冕以信,正一庄都团练,被卢俊义所杀
249,呼延绰,呼延灼之弟
250,马元,号锦鳞蟒
251,皇甫雄,号飞廉清真山头目,归降云天彪,被卢俊义所杀
252,召忻,18散仙之一,被杨凡所杀
253,高梁,号堆花镜面女,召忻之妻,死于乱箭之下
254,史谷恭,
255,花貂,蒙阴军副将,被杜壆所杀
256,金庄,蒙阴军副将,被酆泰所杀
257,召风儿,召忻之女
258,祝金兴,祝永清之子
259,祝云儿,祝永清之女
260,张寿,楚将,被祝永清所杀
261,鲁成,楚将,被陈希真火雷轰所杀
262,郑捷,楚军方城山守将,被栾廷玉所杀
263,顾岑,楚军方城山守将,被召忻所杀
264,寇猛,楚军方城山守将,被高梁所杀
265,季三思,
266,倪慑,
267,韩喆,楚将,被祝永清所杀
268,班泽,楚军宛州守将,被刘麟所杀
269,谢义,猿臂军偏将,中流矢而死
270,娄彪,猿臂军偏将,被钢轮火柜炸死
271,(谢德),猿臂军偏将,死于《荡寇志》
272,(娄熊),猿臂军偏将,死于《荡寇志》
273,龚端,楚军西京守将,死于乱军之中
274,范全,王庆表弟
275,杜壆,
276,谢宇,楚将,被陈希真天雷轰所杀
277,贺吉,
278,郭矸,楚军偏将,被刘麟所杀
279,陈赟,楚军偏将,被祝万年所杀
280,耿文,楚将,死于乱军之中
281,薛赞,楚将,死于乱军之中
282,段二,楚国舅,被陈希真所擒后凌迟
283,柏仁,楚军光化军守将,被苟桓所杀
284,张怡,楚军谷城守将,被栾廷芳所杀
285,阙翥,楚将,死于乱军之中
286,翁飞,楚将,死于乱军之中
287,钱傧,楚军偏将,被栾廷玉兄弟所杀
288,钱仪,楚军偏将,被栾廷玉兄弟所杀
289,左谋,
290,诸能,楚军偏将,被祝永清所杀
291,李懹,李助之侄,坠冲天梯而死
292,马勥,
293,马劲,
294,滕戣,
295,滕戡,滕戣之弟
296,伍信,楚军西京偏将,被召忻所杀
297,(武松),号行者,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298,酆泰,楚将,凤凰山下自杀
299,卫鹤,楚将,死于乱军之中
300,卓茂,楚将,被高梁所杀
301,寇烕,号寇鬼王,楚将,被吴玠所杀
302,刘锜,
303,吴玠,字晋卿
304,高鉴,
305,姚平仲,
306,宇文铭,报名龙套
307,(王良),号擎天铜柱,紫盖山头目,死于《荡寇志》
308,丘翔,楚军均州守将,被刘锜所杀
309,方翰,楚军均州守将,被刘锜所杀
310,段太公,楚国丈,被舒继明所杀
311,段五,楚国舅,死于乱军之中
312,舒继明,报名龙套
313,(解宝),号双尾蝎,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314,(火万城),号扫地龙,紫盖山头目,死于《荡寇志》
315,秦氏,祝万年夫人,祝万年死后数月忧郁而死
316,祝金成,祝万年长子
317,祝金平,祝万年次子
318,段三娘,楚王后,自杀殉夫
319,李惇,李助之子
320,龚正,楚军安德守将,死于乱军之中
321,施俊,楚军东川守将,死于乱军之中
322,梁永,楚军荆南守将,被萧嘉穗所杀
323,柳元,
324,潘忠,
325,(白胜),号白日鼠,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326,赛大虫,猿臂寨小头目,饮毒酒而死
327,(强大力),号平地雷,猿臂寨头目,死于《荡寇志》
328,萧嘉穗,号雨客先生
329,真大义,18散仙之一
330,阎充,
331,耿训,
332,吴璘,吴玠之弟
333,闻人世崇,楚水军都督,被刘锜所杀
334,胡俊,
335,胡显,
336,刘以敬,楚将,被陈希真戮魂珠所杀
337,上官义,楚将,被吴玠所杀
338,李雄,楚军南丰守将,被高梁所杀
339,毕先,楚军南丰守将,被高梁所杀
340,赵撙,
341,韩直,
342,完颜兀朮,化名宗弼,金四太子
343,密林星,报名龙套
344,庞泰表,庞泰述四弟,被金兀朮所杀
345,(庞泰述),帮闲,死于《荡寇志》
346,完颜阿骨打,金太祖
347,西门子,号镜中仙,报名龙套
348,李子龙,报名龙套
349,郭京,
350,罗真人,
351,吴为,报名龙套,吴用之子
352,花逢春,花荣之子
353,杨凡,号小霸王,杨幺之弟
354,雷亨,
355,严奇,
356,崔庆,
357,崔安,崔庆之弟
358,高老龙,
359,高老虎,高老龙之弟
360,王佐,
361,余尚文,
362,余尚敬,
363,刘永锡,号笋冠仙,18散仙之一
364,陈念义,号通一真人,18散仙之一
365,屈原公,
366,(阮招儿),娈童,死于《荡寇志》
367,召勇,召忻族弟
368,召猛,召忻族弟
369,高明,高梁族弟
370,高亮,高梁族弟
371,(高怀德),宋开平王
372,高宠,高梁之侄
373,袁望,栾廷玉部将,被范成龙所杀
374,刘豫,刘广二弟
375,刘益,刘广三弟
376,刘进,刘麒之子
377,艾华,报名龙套
378,张继,宋山东镇抚将军,辞官归乡
379,李纲,字伯纪,号梁溪先生
380,吴义,
381,张俊,字伯英
382,张如晦,
383,白时中,
384,张千,防送公人,野猪林中自杀
385,李万,防送公人,被陈希真所杀
386,(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先生
387,黄牛道人,号忽来道人
388,魏辅梁,18散仙之一
389,徐和,18散仙之一
390,薛枞,
391,董澄,
392,沈骥,晋军高平守将,
393,耿恭,晋军陵川守将,抱犊寨前自杀
394,安士荣,晋军董澄副将,被风会所杀
395,于玉麟,
396,杨端,晋军端氏守将,被杨沂中所杀
397,郭信,晋军端氏守将,被杨沂中所杀
398,莫真,晋军偏将,被大石击中而死
399,盛本,
400,赫仁,晋军偏将,被宗泽所杀
401,曹洪,晋军偏将,托千斤闸力尽而死
402,石逊,晋军偏将,跌入陷坑而死
403,桑英,晋军偏将,跌入陷坑而死
404,张礼,晋军高平守将,被欧阳寿通所杀
405,赵能,晋军高平守将,被风会所杀
406,寇孚,晋军陵川守将,被唐猛所杀
407,陈凯,晋军陵川守将,被连弩射死
408,(李云),号青眼虎
409,陆辉,
410,史定,
411,吴成,
412,仲良,
413,云宗武,
414,伍肃,晋军壶关守将,被欧阳寿通所杀
415,竺敬,
416,文仲容,
417,崔埜,
418,(秦明),号霹雳火,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19,宗颖,宗泽之子
420,宗方,宗泽之子
421,呼延次升,
422,范世延,
423,落花,
424,秋凉,报名龙套
425,(皇甫端),号紫髯伯,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26,(钱乙),自仲阳
427,(侯健),号通臂猿,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28,(陶宗旺),号九尾龟,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29,(李成),号天王,18散仙之一,死于《荡寇志》
430,(杨志),号青面兽,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31,(孙立),号病尉迟,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32,(石秀),号拼命三郎,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33,(杜兴),号鬼脸儿,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34,燕起,燕青之弟
435,秦英,晋军孙安部将,被庞毅所杀
436,陆清,
437,毕胜,
438,潘迅,
439,杨芳,
440,冯升,
441,胡迈,
442,陆芳,
443,姚约,
444,雷震,
445,倪麟,
446,费珍,
447,薛灿,
448,聂新,
449,冯舾,
450,(梁师成),宋奸臣,死于《荡寇志》
451,(李彦),宋奸臣,死于《荡寇志》
452,(朱勔),宋奸臣,死于《荡寇志》
453,(许平升),号千丈坑,元阳谷头目,死于《荡寇志》
454,(韩同音),号冰山,元阳谷头目,死于《荡寇志》
455,(任森),18散仙之一,死于《荡寇志》
456,(颜树德),18散仙之一,死于《荡寇志》
457,王峥,
458,尤可儿,王峥之妻
459,(阎婆惜),宋江之妻,死于《水浒传》
460,(潘金莲),武大郎之妻,死于《水浒传》
461,(潘巧云),杨雄之妻,死于《水浒传》
462,(杨雄),号病关索,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63,(武大),号三寸丁谷树皮,武松之兄,死于《水浒传》
464,王宋宁,尤可儿之子
465,(阳玛诺),欧罗巴人氏,《轮机经》作者
466,(亚尔几默特),欧罗巴人氏,擅造“火镜”
467,(唎哑呢唎),欧罗巴人氏,白瓦尔罕之父
468,萧琰,报名龙套
469,耶律大石,
470,兀颜光,
471,任原,号擎天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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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未知-离线 刘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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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 09:45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结荡》全单挑谱

无视一切直接放暗器的单挑战例,如:陈丽卿、花逢春斗箭

1回,祝永清 平 扈成,数合(夜战、步战;陈丽卿助战,扈成逃走)
3回,岳飞 败 卢俊义,二十合+三合(步战)
3回,卢俊义 败 岳飞,不十合(步战)
3回,陈希真 平 林灵素,数合(斗法;林灵素误中乾元镜,水遁)
4回,庞毅 杀 王吉,回合数不详
4回,欧阳寿通 杀 张翔,回合数不详
4回,云天彪 败 钮文忠,三十余合
4回,闻达 杀 沈安,回合数不详
4回,哈兰生 杀 秦升,一合
4回,钮文忠 平 傅玉,二十合(方琼叫停)
4回,风会 杀 方琼,一合(方中飞锤在先)
4回,风会 平 褚亨,十合(褚勉强)
4回,傅玉 杀 褚亨,一合(褚与风会战十合在先)
4回,杨沂中 杀 钮文忠,一合(钮措手不及)
5回,卢俊义 败 栾廷玉,不十合(栾落马、受伤)
7回,韩世忠 擒 方腊,数合(步战、方受伤)
8回,卢俊义 败 卞祥,二十合+两三合+两三合(步战;卢有所保留、用计)
8回,卢俊义 败 孙安,二十合+五七合(步战;卢用计)
8回,卢俊义 败 孙安、卞祥联手,三十合+一合+一合(步战)
9回,卢俊义 败 梁兴,一合(梁落马)
10回,史进 平 扈成,六十合(史有所保留)
10回,石宝 败 穆弘,二十余合(穆力怯)
13回,司行方 败 柴进,不五合(柴落马)
13回,司行方 败 金芝公主,一合+一合(金芝落马)
13回,朱仝 败 薛斗南,回合数不详(薛步战、受伤)
13回,司行方 平 雷横,二十合(步战;雷力怯,三阮、张青夫妇参战)
13回,雷横、三阮、张青夫妇联手 败 司行方,三四十合(司受伤)
13回,金芝公主 杀 司行方,一合(司受伤再先)
13回,朱仝 杀 厉天佑,三十合
14回,云天彪 败 种师道,数合(舌战)
15回,祝永清 杀 张寿,不十合
15回,祝永清 败 季三思,十合
15回,祝永清 败 倪慑,不十合
16回,召忻 杀 顾岑,回合数不详(不多时)
16回,高梁 平 寇猛,回合数不详(寇被飞刀所杀)
16回,栾廷玉 平 郑捷,回合数不详(郑无心恋战,被飞锤打死)
16回,栾廷芳 平 鲁成,回合数不详(鲁无心恋战)
16回,縻貹 平 祝永清,二十合(双方各有三将参战)
16回,贺吉、郭矸、陈赟 平 祝万年、刘麒、刘麟,约三十合(祝、二刘诈败)
16回,縻貹 败 祝永清,三十合以上(祝伤未痊愈、诈败)
16回,刘麒、刘麟联手 杀 郭矸,三十合(刘麒绝杀)
16回,祝万年 杀 陈赟,二十合(陈中祝永清冷箭)
16回,縻貹 败 祝永清,二十余合(縻拼命、祝落马)
17回,召忻 杀 伍信,不十合
17回,杜壆 平 召忻,一百余合(高梁放飞刀)
17回,酆泰、卫鹤、卓茂 平 召忻、花貂、金庄,回合数不详(杜参战)
17回,杜壆 杀 花貂,一合(冲阵)
17回,酆泰 杀 金庄,一合(横里拦住)
17回,召忻 败 酆泰,一合(趁酆双简未起)
17回,杜壆、卫鹤、卓茂联手 平 召忻,回合数不详(召落下风)
17回,高梁 杀 卓茂,一合(卓措手不及)
17回,高梁 败 卫鹤,一合(卫落马)
17回,杜壆 平 召忻、高粱联手,回合数不详(寇烕放火)
17回,杜壆 平 刘锜,三五合(杜无心恋战)
18回,贺吉 平 真祥麟,三十余合(贺无心恋战)
18回,祝永清 杀 韩喆,不三合
19回,滕戣 平 祝万年,三十合(滕戡助战)
19回,滕戣、滕戡联手 平 祝万年,回合数不详(祝无心恋战)
19回,滕戣 平 刘麒,二十合(刘无心恋战)
20回,欧鹏 平 祝万年,二十余合(燕顺参战;祝气力衰竭、欧险象环生)
20回,欧鹏、燕顺联手 平 祝万年,二十余合(黄信参战;祝稳占上风)
20回,张横 擒 史谷恭,一合(水战)
20回,欧鹏、燕顺、黄信联手 平 祝万年,百合之上(张横、鲍旭参战)
20回,黄信、张横、鲍旭联手 败 祝万年,回合数不详(张、鲍步战;祝落马)
20回,谢宇 平 栾廷芳,回合数不详(谢无心恋战)
20回,宋江 杀 祝万年,一合(祝无战斗力)
20回,栾廷玉 败 燕顺、欧鹏联手,一合(气力不加,双双落马)
20回,栾廷玉 擒 燕顺,一合(燕步战)
20回,燕顺 擒 史谷恭,一合
22回,袁朗 败 陈希真,不十合(陈身受重伤在先;蛇矛落地、人吐血)
22回,袁朗 败 刘麟,数合+十合(刘步战)
22回,袁朗 败 陈丽卿,七十合+十余合(陈身体虚弱;枪落地、人晕倒)
24回,刘广 败 黄信,不十合(黄右腕带伤)
24回,谢宇 平 刘广,四十合(刘死战;袁朗参战)
24回,袁朗 杀 刘广,一合(突袭)
24回,刘锜 平 舒继明,五十余合(刘诈败)
25回,刘锜 平 李雄,十余合(李力怯;毕先参战)
25回,刘锜 平 李雄、毕先联手,回合数不详(高粱参战)
25回,高粱 杀 李雄,一合(冲阵)
25回,刘锜 败 毕先,回合数不详(毕大惊)
25回,高粱 杀 毕先,一合(毕中枪在先)
25回,阎充、耿训 平 王庆、段三娘,二十余合(王、段无心恋战)
25回,高梁 败 王庆,十余合(王落马、受伤)
25回,杜壆 平 高粱,三十合(高诈败,飞刀不中;杜诈败,铁弹中高左肩)
26回,兀朮 败 酆泰,六十合(酆右手简落地,左手简自杀)
26回,陈丽卿 败 段三娘,二十余合(陈右臂有伤;段自杀)
28回,杜壆 败 苟桓,三十合
28回,杜壆 败 陈丽卿,十合(陈右臂伤初愈)
29回,栾廷玉 平 刘唐,三十余合(刘步战,栾廷芳、鲍旭参战)
29回,栾廷芳 杀 鲍旭,十合(鲍步战;栾落马)
29回,杜壆 杀 栾廷芳,一合(栾步战,中箭在先)
29回,杜壆 败 栾廷玉,不十合(栾拼命;栾落马,杜左肩受伤)
30回,杜壆、花逢春、燕顺、欧鹏联手 平 陈丽卿,回合数不详(陈步战,召忻参战)
30回,召忻 败 杜壆,不十合(杜受伤在先)
30回,召忻 平 杨凡,回合数不详(袁朗、滕戣、滕戡参战)
30回,召忻 平 杨凡、袁朗、滕戣、滕戡联手,回合数不详(召死战)
30回,花逢春、燕顺、欧鹏联手 败 陈丽卿,回合数不详(陈步战、受伤,兀朮参战)
30回,兀朮 败 花逢春、燕顺、欧鹏联手,一合(花、欧枪脱手)
30回,召忻 败 杨凡,一合(杨枪断受伤)
30回,滕戣 败 召忻,一合(召无战斗力)
30回,滕戡 败 召忻,一合(召落马)
30回,杨凡 杀 召忻,一合(召无战斗力)
30回,高粱 败 朱仝,一合+一合(高拼命)
31回,吴玠 败 吴为,一合(吴为失兵器)
31回,吴玠 杀 上官义,不十合
31回,刘唐 平 吴玠,十余合(刘步战,混战,吴为救刘脱险)
31回,刘锜 败 阮小五,不数合(阮步战)
31回,陈希真 败 李助,一合(斗法,西门子定身陈)
32回,陈希真 平 西门子,回合数不详(斗法,笋冠仙参战)
32回,笋冠仙 擒 西门子,一合(斗法)
32回,陈希真 平 张青,不两合(步战,孙二娘等五七人参战)
32回,陈希真 平 张青、孙二娘等人联手,回合数不详(步战,陈无心恋战)
33回,栾廷玉 平 陈希真,一合(步战,苟桓参战)
33回,栾廷玉 平 苟桓,一合(步战,陈希真叫停)
36回,陈希真 杀 林灵素,一合+一合+一合+一合(斗法,步战)
37回,欧阳寿通 平 沈骥,不十合(沈力怯,张礼、赵能参战)
37回,欧阳寿通 平 沈骥、张礼、赵能联手,回合数不详(风会参战)
37回,风会 杀 赵能,一合
37回,欧阳寿通 杀 张礼,一合
37回,唐猛 杀 寇孚,一合+一合(夜战、唐步战)
37回,云龙 败 耿恭,十五合(云卖破绽、耿落马)
37、38回,云龙 平 刘慧娘,N合(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往复数次+又颠鸾倒凤了一回
38回,唐斌 平 耿恭,不三合(耿诈败、自杀)
38回,唐斌 败 云龙,一合(云一夜风流在先
38回,风会 平 山士奇,三十合+十余合(风未用全力,唐斌参战)
38回,风会 平 山士奇、唐斌联手,回合数不详(双方退兵)
38回,欧阳寿通 杀 伍肃,一合+一合(伍措手不及,竺敬射伤欧阳)
38回,庞毅 杀 安士荣,不三合+三十余合(安拼命)
39回,宗泽 杀 赫仁,未及三合
39回,董澄 平 沙志仁、冕以信,一合(董无心恋战)
39回,杨沂中 杀 郭信,不五合(又射死杨端)
39回,董澄 平 呼延绰,二十合(哈芸生叫停)
39回,董澄 败 哈芸生,二十合(董拼命受伤,哈失兵器,哈兰生参战)
39回,哈兰生 擒 董澄,不三合(董车轮战、受伤在先)
39回,卢俊义 平 哈兰生,三十二合(卢用七成技艺,哈叫停)
39回,卢俊义 平 哈兰生,一合+一合(文斗,卢诈伤)
39回,卢俊义 败 呼延绰,一合(卢大喝,呼延落马)
40回,卢俊义 败 秋凉,二十合开外(步战)
40回,卢俊义 擒 闻达,一合(闻拖刀不成)
40回,卢俊义 平 风会,六十合(风勉强支撑,唐猛参战)
40回,卢俊义 平 唐猛,二十合(唐钺法散乱,风会参战)
40回,卢俊义 平 风会、唐猛,三十余合(欧阳寿通参战)
40回,卢俊义 平 风会、唐猛、欧阳寿通,两百余合(山士奇参战)
41回,卢俊义 败 欧阳寿通,一合(欧阳落马)
41回,卢俊义、山士奇 败 风会,一合(山杀风马)+一合(卢擒风)
42回,庞毅 杀 秦英,一合+一合
42回,孙安 败 庞毅,一百合(庞拖刀不成,傅玉流星锤伤孙)
42回,卢俊义 败 沙志仁、冕以信,一合
42回,卢俊义 杀 冕以信,一合
42回,卢俊义 杀 沙志仁,一合
42回,秋凉 擒 孙安,一合(孙重伤在先)
43回,卢俊义 败 云天彪,十合+十五合+一合(双方放必杀、云右臂中枪,中毒)
43回,卢俊义 杀 皇甫雄,一合
43回,卢俊义 败 欧阳寿通,一合(卢步战、欧阳水战、吐血)
43回,卢俊义 败 欧阳寿通,一合(欧阳伤左肩在先,再伤胸口)
45回,许贯中 平 燕青,一合(步战,燕叫停)
45回,燕青 败 萧琰,一合(燕步战偷袭,萧落马)
45回,耶律大石 败 燕青,一合(燕落马)+一合
45回,兀颜光 败 燕青,一合(步战)
46回,燕青 败 宇文铭,回合数不详(步战)

[ 本帖最后由 刘冠章 于 2010-2-2 10: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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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 09:46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结荡》简明时间线

《结荡》简明时间线

政和四年(约合公元1114)
秋凉巧遇钱乙,学八年医药之术(40)

政和五年(约合公元1115)
十二月初一,方腊借摩尼教之名起兵(11)

政和八年(即重合元年,约合公元1118)
陈希真兵败汶河渡(荡);祝永清通奸尤可儿(44)

政和某年
某月某日,许贯中中举武状元(2)

宣和元年(即重合二年,约合公元1119)
王宋宁出生(45)

宣和二年(约合公元1120)
五月,方腊与官兵会战江宁府(11)
七月,张叔夜奉旨征讨方腊(11)
八月,江宁府会战双方伤亡惨重,张叔夜生力军围困清溪帮源洞(11)
九月,张叔夜逐渐收复失地(11)
十月,张叔夜苦战方七佛(11)
十一月,方腊遗命“金克木”(12);韩世忠生擒方腊(7、11)
十二月,张叔夜结束南征(11);韩世忠缘定梁红玉(7)

宣和三年(约合公元1121)
五月,金芝公主驻军衡山(12)
上半年某日,王峥得悉祝尤奸情(44)
七月初三,燕青偷梁换柱离梁山,前往南丰求王庆(2)
七月初六,张叔夜打破梁山(荡寇志)
七月初十,徽宗收到攻破梁山的捷报(1)
八月初,张叔夜择吉日班师回朝(引)
八月初十,徽宗收到邓辛张陶平了盐山、虎翼山、蛇角岭的捷报(1)
八月十五,太祖显灵提及“誓约”(1)
八月十六、十七日,徽宗议释柴进(1)
八月十八,宁陵东郊柳浪浦恭迎天使,陈丽卿射雁,乾元镜预示凶兆(引);汴京地区始降暴雨(1)
八月二十二,许贯中酒楼遇周侗、岳飞(1)
八月二十五,两处急报飞抵汴京,陈希真阻黄河决堤之势,云天彪北上征剿田虎(1)
八月二十八,祝永清献计,使康捷决黄河北岸堤坝(1)
八月二十九,张叔夜大军抵达雍丘(1);黄河北岸决堤(3)
八月三十,张叔夜大军抵达陈留,康捷决堤归来,暴雨停歇,扈成行刺祝永清夫妇失败,周侗劫走卢俊义(1)
九月初一,张叔夜面圣受封,元阳谷周侗师徒相会,许贯忠酒楼遇燕青,燕青留字陈希真,陈希真斗法林灵素两败俱伤(2);黄河北岸洪水稍退(3)
九月初二,林灵素离京,周侗换出柴进,公孙胜魂魄归位(4)
九月初三,贺太平等人回到京城,钮文忠折将退守泽州城,刘慧娘动身回京,卢俊义潜返京城遇燕青(4)
九月初四,云天彪攻陷泽州(4)
九月初五,刘慧娘抵达汴京(4)
九月初六,李师师绣阁设宴(4)
九月初七,云天彪率军拔营回京(4);许贯忠初遇茂德帝姬悟“飞城”(5)
九月初八,众外援齐聚甄礼家,周侗入狱和吴用定计,陈希真恢复功力(5)
九月初九,公孙胜炼好禁咒符(5)
九月初十,云天彪率军抵达京城(5)
九月初某日,柴进初遇金芝公主(12)
九月十一,群雄劫天牢,梁山好汉脱困,吴用在梅山定下发展方略(6、7);康捷奉命跟踪,许贯忠巧使为娘计(34)
九月十二,梁山好汉兵分五路,周侗师徒各奔前途(7);张云陈联名上表,宋徽宗妙论风月事(44);燕青留守元阳谷(45)
九月十三,祝永清伏兵元阳谷(44、45)
九月十四,王峥遗书宇文铭,许贯忠巧取轮机经(44);燕青路遇耶律大石(45)
九月十五,燕青路遇任原、夜探猿臂寨(46)
九月中下旬,汴口渡樊瑞聆密赵良嗣(8)
九月底,隆虑山卢俊义遇樊瑞(7、8)
十月中旬,乐平山卢、孙、卞三结义(8、9)
十月二十日,宋江轻取宛州(14)
十一月初一,柴进率明教教众南下广西(14)

宣和四年(约合公元1122)
正月,云天彪发表《春秋大论》(14)
三月中旬,董澄军围攻泽州(37、38)
三月底,卢俊义往晋州与孙安、乔冽商议对敌方略(39)
春,赵良嗣与金主签密约后回朝(14)
四月三日,陈希真旧宅设家宴(15)
四月四日,四路军马离京,天下大乱(15)
四月六日,陈希真大军抵达颖昌,祝永清驰援汝州(15)
四月七日,陈希真大军抵达方城山(15)
四月上旬,燕起投卢俊义(41)
四月十四,云天彪军渡黄河(37、38)
四月十五,风会军取高平、云龙军取陵川(37)
四月十五夜至十六凌晨,云龙一夜风流(37、38)
四月十六,沈骥自高平逃回,刘慧娘一打壶关,董澄兵败泽州(38)
四月十七,刘慧娘分兵三寨(40);围端氏董澄遭擒,卢俊义单骑救董澄(39);卢俊义收秋凉、擒闻达,云天彪收到壶关、端氏两处军报(40)
四月十八,云天彪调兵遣将(40);卢俊义擒风会、陷孔厚、请朱武(41)
四月十九,云天彪索要孔厚未果,卢俊义解风会往晋州(41)
四月二十,陈希真分兵取山南、西京(16);朱武、燕起至壶关(41)
四月二十一,山士奇释闻达,云天彪军西进沁水(41)
四月二十二,朱武操练八卦阵守关(41)
四月二十三,云天彪军抵端氏城外(42)
四月二十四,云天彪撤端氏西面之围以换风会,乔道清回风焚端氏(42)
四月二十五,云天彪下战书,孙安批复(42)
四月二十八,沁水之战晋军大胜,欧阳寿通埋伏河上,秋凉、落花来晋州相投(42)
四月某日,兀朮南下(26)
五月初一,沁水再战,云天彪受伤中毒,卢俊义重逢燕青、许贯忠(33)
六月六日,祝永清殒命清平岭(19)
八月,朝廷颁旨封赏(28)
八月二十日,大宋军、淮西军于江陵、公安决战(28、29、30、31);陈希真法力尽失(32),史谷恭不辞而别(32、33);宋江逃入洞庭湖(36)
八月廿一日,屈原公前往洞庭湖卧底(32);陈希真、刘锜反目(33);史谷恭目睹袁望之死(35)
八月廿二日,陈希真主持法事祭奠亡灵(33)
八月廿三日,陈希真设庆功宴,陈希真、陈丽卿反目,陈希真、栾廷玉反目,舒继明刺杀陈希真未果(33)
八月廿四日,召风儿拜刘锜为义父(34)
八月廿五日,陈丽卿、郭京抵达襄阳(34)
八月廿六日,陈丽卿祭拜祝永清,念旧恩栾廷玉毁书(34)
八月下旬,吴用、杜壆、贺吉诸路人马先后安抵洞庭湖(36)
九月三日,朝廷加封陈希真等人(34)
九月六日,陈希真等动身进京(34)
九月上旬,宋江召集诸位机密头领,相商日后攻守之策(36)
九月中上旬,范全投宋江、医治縻貹箭伤(36)
九月底或十月初,縻貹箭伤痊愈(36)
十月某日,盖天锡死在征辽阵上(34)
十月七日,陈希真闭关重炼五行遁术(34)
十月十五日,李纲于刑部大堂公审公安一案(34、35)
十月廿五日,公安之案了解,徽宗内廷密议(35)
十月廿八日,徽宗密会林灵素,张如晦天牢见陈希真,祝万年夫人过世(35)
十月廿九日,吏部拟决,削去陈希真一应官爵(35)
十月三十日,白时中、李邦彦、张邦昌联名上奏贬陈希真(35)
十月底,裴宣分兵衡山(36)
十一月一日,刑部判陈希真刺配沧州(35)
十一月三日,陈希真启程(35)
十一月五日,陈希真请求缓行(35)
十一月九日,陈希真大闹野猪林(35、36)
十一月十一日,陈希真柳浪浦遇忽来道人、得《荡寇志》(36)
十一月十二日,陈希真取道山东(36)
十一月中旬,张如晦毁《五雷玉书》、葬林灵素(36)
腊月,陈希真潜入猿臂寨(36)
某月某日,周侗因跑马染了风寒,痰涌而终(7)

宣和五年(约合公元1123)
某月某日,陈希真兴兵自立(36)
某月某日,公孙胜、李逵、戴宗自二仙山罗真人处返回(36)
四月十五,君山排座次(37)
四月十六,吴用定下各人司职,淮西篇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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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 10:19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一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闰月备注
政和四年  
政和五年  
政和八年  闰九月小十一月朔改元重和
重和元年            
重和二年            二月庚辰(初四)改元宣和
宣和元年   
宣和二年  
宣和三年闰五月小 
宣和四年  
宣和五年  
本表依据陈垣《二十史朔闰表》整理得到,仅供教头参考,尤其注意闰月和小月月底,以免时间轴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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犇牛休走,与我等一齐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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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 16:09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催更是理所当然不可不戒的要催,咳咳

但私以为教头也是出于以下几点考虑才迟迟没有推出更新吧

一者,教头海外漂泊多年后重返祖国怀抱,无论是适应生活环境、还是稳定工作状态,想必都要消耗大量时间

再者,即便教头的时间宽裕了,从前一阵子停笔的状态重新找回创作热情,也需要内因外因一起来推动吧

三者,即便教头的新篇章已经写好了,还是要按照承诺首发于江东,教头是重承诺的人,但江东现在的状态……

所以,与其催教头更新,还不如杯葛老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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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 16:14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QUOTE:
即便教头的新篇章已经写好了,还是要按照承诺首发于江东,教头是重承诺的人,但江东现在的状态

事有变,从权即可。
教头不会拘泥此等小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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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 18:00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UOTE:
原帖由 刘冠章 于 2010-2-2 16:09 发表
催更是理所当然不可不戒的要催,咳咳

但私以为教头也是出于以下几点考虑才迟迟没有推出更新吧

一者,教头海外漂泊多年后重返祖国怀抱,无论是适应生活环境、还是稳定工作状态,想必都要消耗大量时间

再 ...

老牛竟敢为浇头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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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未知-离线 刘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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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 22:50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回复 #86 梁山虎骑 的帖子

不然,此非曲意辩护

由虎骑唱白脸、刘某唱红脸,或者催更效果更好也说不定呢?

好在有小轩另开书场反荡扫雷,此坑暂且放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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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男-离线 云淡羽翾
(玉山狼祝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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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4 00:22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老牛头恁般苦力,不如与俺做个反荡人物死亡记录,免得一时不慎,教你的龙套连续领两次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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