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结荡寇志整合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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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荡寇志整合贴

结荡寇志



清人俞万春有一部小说,唤作《荡寇志》。其优劣如何,不言自明。我也有组书评,唤作《评荡寇志系列》。如若看官之中,有不曾看过他那《荡寇志》的,便来读读我这书评,也能明了俞万春心迹。若仍觉不扫胸中郁闷时,再去将这本《结荡寇志》一读,便有天大的怨气,也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本书名为《结荡寇志》,即了结荡寇志之意。金圣叹腰斩水浒,那《荡寇志》便从七十一回写起,直至一百四十回,天下太平。我偏不遂他意,也要腰斩荡寇,接《荡寇志》一百三十七回之后,所谓张、云、陈荡平梁山,东京献俘之前,续笔翻案。却嫌回目太多,改《荡寇志》一百三十八回为《结荡寇志》第一回也!

《评荡寇志系列》链接http://www.xycq.net/forum/viewthread.php?tid=155345&extra=page%3D1%26amp%3Bfilter%3Ddigest

《结荡寇志》旧版讨论贴http://www.xycq.net/forum/viewthread.php?tid=161162&extra=page%3D2%26amp%3Bfilter%3Ddigest
以及http://www.xycq.net/forum/thread-206232-1-1.html

3楼至63楼,为旧版结荡寇志的整合贴。

64楼开始,为新版结荡寇志的整合贴。

[ 本帖最后由 宇文铭 于 2013-2-23 15: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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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结荡寇志目录

第一回  柳浪浦女飞卫射雁 大兴栈陈道子圆光
第二回  陈希真重坠红尘世 祝永清大闹刘家庄
第三回  决黄河祝玉郎献计 纵囚徒栾铁棒失机
第四回  栾廷玉义释飞天虎 陈希真智识玉麒麟
第五回  铁臂膀血战轮囷城 云天彪一打泽州县
第六回  许贯忠献技金环巷 宋徽宗惊梦太祖约
第七回  梁山泊燕子巧脱笼 乱草冈大鹏初展翅
第八回  汴京城许贯忠定计 抱犊山燕小乙解围
第九回  燕小乙东京立重誓 许贯忠曹县说群英
第十回  许贯忠巧使连环计 卢员外义激老英雄
第十一回 两兄弟鏖战元阳谷 众英雄齐聚汴京城
第十二回 许贯忠巧施计中计 李先生暗设谋上谋
第十三回 避邪巷陈希真收徒 春阳楼祝永清遇艳
第十四回 宋徽宗摆宴集英殿 铁臂膀中伏珠月楼
第十五回 王节度舍命助周侗 林灵素施法斗希真
第十六回 求避祸林灵素遭贬 斩来使杨腾蛟奋威
第十七回 许贯忠帐中惊恶梦 小旋风牢内遇杀劫
第十八回 柴旋风初显复国志 朱神机暗设脱困图



旧版结荡寇志目录
引子     柳浪浦女飞卫射雁 宁陵驿陈希真圆光
第一回    践祖约徽宗开天恩 决黄河玉郎献狠计
第二回    栾廷玉义释飞天虎 许贯忠智脱玉麒麟
第三回    汴京狱妖道入缚  梁山寨巧燕脱笼
第四回    老周侗勇为单丝线 女诸葛智布天罗网
第五回    双英巧定连环计  群雄勇劫死囚车
第六回    三好汉血染开封府 两鸳鸯泪洒大梁门
第七回    智多星分兵五路  铁臂膀遗书三篇
第八回    樊魔君文韬隆虑岭 卢员外武略乐平山
第九回    太行山玉麒麟创业 凤翔府九纹龙除名
第十回    穆弘受擒乌龙岭  李俊结义榆柳庄
第十一回   混江龙智取洞庭山 张嵇仲险夺帮源洞
第十二回   方腊梦托水边木  柴进缘定树上金
第十三回   众英雄聚会华容道 小旋风夺取洞庭湖
第十四回   承遗训柯引掌明教 怀鬼胎吴用赚宛州
第十五回   乱天下徽宗分四路 平宛州永清立首功
第十六回   虎钤阵扬威隆中  祝玉郎逞勇山南
第十七回   史谷恭斗阵败奚胜 寇鬼王驱火迫高梁
第十八回   劫粮草吴用设计  中埋伏永清丧身
第十九回   卜吉凶宝镜示警  斗气势二刘失机
第二十回   及时雨力斩祝将军 船火儿计擒史书记
第二十一回  思后路李助连宋江 望前途吴用算王庆
第二十二回  俏丽卿情寄清平岭 勇袁朗血战长坂坡
第二十三回  念亲情麟弟丧命  失军机麒兄亡身
第二十四回  萧嘉穗智赚荆南城 舒继明怒反房山寨
第二十五回  吴玠刘锜双建功  杜壆酆泰齐救驾
第二十六回  凤皇山丽卿遇兀朮 南丰城三娘殉王庆
第二十七回  陈道子单捉入云龙 宋公明三辞淮西主
第二十八回  打江陵杜壆奋威  战公安李懹殉义
第二十九回  阻淮西道子逞法  入洞庭公明折兵
第三十回   追穷寇丽卿遇险  战群英高梁殉节
第三十一回  四太子力救女飞卫 吴学究强渡油江口
第三十二回  母夜叉大破都箓法 屈原公深入洞庭湖
第三十三回  陈道子构陷泾原将 栾铁棒出走江陵城
第三十四回  承遗命风儿认父  念旧恩廷玉毁书
第三十五回  李伯纪明断开封府 陈希真大闹野猪林
第三十六回  林通真失恨五雷法 陈道子巧结荡寇志
第三十七回  宋公明再排座次  刘慧娘一打壶关
第三十九回  围端氏董澄遭擒  斗神螯麒麟解困
第四十回   日走横岭义收秋凉 夜奔壶关勇战四将
第四十一回  擒风会卢俊义扬威 陷孔厚云天彪失恨
第四十二回  焚端氏乔冽回风  战沁水天罡仗剑
第四十三回  云经略惨做丧家犬 卢员外幸成漏网鱼
第四十四回  宋徽宗醉论风月牌 许贯忠身陷元阳谷
第四十五回  贯忠险取轮机经  燕青偶遇西辽主
第四十六回  郓州道错识武二郎 新柳城醉打燕小乙
第四十七回  须防美妇蛇蝎意  难躲玉郎豺犬心
第四十八回

[ 本帖最后由 林冲 于 2014-5-23 13: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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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柳浪浦女飞卫射雁 宁陵驿陈希真圆光



大宋宣和三年八月初旬,燕国公张叔夜荡平梁山,擒得宋江等三十六人,择了吉日,班师回朝。中军参赞大臣,并各队领队大将及二十万天兵,均从曹州起行,云天彪、陈希真率领部下督阵的文员武将随从。当时发炮起马,第一拨,左营十二员军将云天彪、傅玉、云龙、刘慧娘、风会、闻达、哈兰生、欧阳寿通、毕应元、庞毅、孔厚、唐猛,分领天兵六万;第二拨,右营十二员军将陈希真、刘广、祝永清、陈丽卿、苟桓、栾廷玉、祝万年、栾廷芳、真祥麟、刘麒、范成龙、刘麟,分领天兵六万;第三拨,中营军将十二员贺太平、盖天锡、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金成英、杨腾蛟、韦扬隐、李宗汤、王进、康捷,分领六万人马。三拨共军将三十六员,人马十八万。第四拨,张叔夜率领二子伯奋、仲熊,分领中营亲军二万人马,解着宋江等三十六贼一齐起身。大小三军齐掌凯歌,鼓乐喧阗,队仗纷纭,戈甲庄严,旌旗明丽。正当天晴日晶,秋风高爽之时,大队得胜军马耀武扬威,浩浩荡荡,出了曹州南门。山东制置使清万年率领所属文武官员肃具仪注,出郊饯送。张叔夜辞了清万年,率领众将军马奏凯东行。清万年自在曹州办理善后事宜。张叔夜大军一路向东京而去,地方沿途迎送,说不尽那一切威武荣耀。

八月十八日,车马行到宁陵,朝廷天使已到,慌的云天彪、陈希真、贺太平、张叔夜急忙列队,在东郊柳浪浦恭候。天使读了些奉天承运之类的话,赐每位功臣锦袍一领,金鈚箭一枝。众人谢了天恩,当晚就在宁陵驿馆休息,大军便驻扎在城外。

傍晚时分,夕阳如火。陈希真带了女儿女婿,三人重游故地柳浪浦。希真对二人叹道:“想我父女二人,昔日从东京逃亡,便途经这柳浪浦。这一条便是通往归德府虞城县,绕去沂州的大路。可见做人难,择路更难。”永清笑道:“卿姐也同小婿讲过这段故事,可叹那宋江等人终是择错了路,才落得今日的下场。”丽卿听了这些话,却不上心。

突然一阵雁声,正是那北雁南飞的雁阵。丽卿想起旧日逃亡时节,射虫蚁儿的故事来,便道:“如今天下太平了,还说这些做什么,玉郎不如和我比射雁,也看看你手段有无长进。”永清笑道:“连小李广都伤在卿姐的手下,我怎敢班门弄斧?”丽卿嗔道:“没出息的玉郎!”说罢纵马上前,取出那御赐的金鈚箭来。希真大惊:“此乃御赐之物,只能供于庙堂之上,怎敢轻用?”丽卿兴起,又怎听得。只见他左手托弓,右手却不搭箭,只是扯动空弦。那雁听了弦声,误以为弓箭已到,阵势大乱。丽卿此时方才搭箭,满满的一箭射去,竟然三雁齐坠!

希真、永清骇然!陈希真捻须暗喜,永清赞道:“卿姐箭术,看来又上层楼了。”丽卿则笑嘻嘻的下马,前去拾雁。到了跟前,正弯腰去拾时,忽见的眼前金光一闪,丽卿应光而倒。二人大惊,忙赶上前去,永清扶起丽卿,见他双目紧闭,面如淡金,气息全无。陈希真目光却始终不离那三只大雁,祝永清随即望去,却发现三雁散落地上,那枝金鈚箭却踪迹不见。

陈希真不及多想,口中念念有词,对准丽卿额头一指,只见丽卿仍然闭目,但面色渐和。希真道:“如今乾元镜不在我身边,需赶回宁陵去拿。何况回到宁陵,也好教孔厚来诊视。”永清点头,抱了陈丽卿翻身上马,陈希真骑一马牵一马,匆匆向宁陵驶去。行了三里,发现右首有一家客栈,名“大兴客栈”。希真道:“天色渐晚,你带了丽卿,且在此处停下。我用土遁之法,速回宁陵取乾元镜并带孔厚回来。”说罢借土遁去了。

祝永清进了客栈,抱着陈丽卿,早进了一间上房。此时永清急也不是,不急也不是,坐立不安。一炷香左右,忽听得梁上隐隐似有声响,忙仗剑出去查看。只见一个黑影从梁上跳下,向客栈大门奔去。永清不敢离开,情急之下只好抽弓搭箭,将他那枝金鈚箭全力向那黑影射去。只听得金木相击之声,黑影却踪迹不见。永清定睛看时,那金鈚箭正射中客栈门前的招牌之上,“大兴”两字之间。

正呆看时,陈希真携孔厚迎面而来,希真乍见了那金鈚箭,虽有疑虑之意,但不及多想。三人同回客房,孔厚搭了脉诊视片刻,突然转忧为喜,起身向希真、永清贺道:“恭喜二位!”希真已经会意,见永清还一脸的疑容,笑道:“傻女婿干的好事。”永清方悟,还是问道:“可他为何只是昏迷不醒?”孔厚道:“不妨事,此乃时才射雁时动了胎气,一时昏厥过去了。待我回宁陵开一贴药,保管固本培元,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女飞卫。”永清这才放心。这时门外人声喧杂,原来真祥麟、范成龙等人率大队人马赶来,四平八稳的把陈丽卿接回宁陵去了。

当晚夜深,希真心中疑虑金鈚箭之事,始终无法安枕。遂起身打开乾元宝镜,披发仗剑,作起那五雷都箓法来。一盏茶时分,陈希真定睛向镜中望去,只见金光万道,双目几乎不能睁开。陈希真凝神定志,便不觉金光刺眼,透过金光,但见平原之上,片片残骸尸骨;山岭之间,阵阵血雨腥风;都市化作残垣断壁,乡间变成废井荒田。不觉之间,心中如打鼓般疼痛,心脏似要破膛而出。陈希真不敢再看,忍着痛收了法诀,镜中幻想消散,他却一口鲜血喷出,洒在了乾元镜之上。

陈希真捂紧胸口,粗气兀自喘个不停。见镜上之血缓缓流下,渐渐地呈现出脉络来,那些血脉之路又渐渐地清晰。希真望去,赫然便是一个斗大血红的“金”字。

外面突然一声霹雳,暴雨满天扑来。


[ 本帖最后由 林冲 于 2010-3-19 13:0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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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践祖约徽宗开天恩 决黄河玉郎献狠计



七月初十日,徽宗早已收到了攻破梁山的捷报。到了八月十日,捷报再次传来,原来是邓辛张陶平了盐山、虎翼山、蛇角岭。此时山东、河北一应强梁寇盗扫除尽净,四方道路平通,商旅行李游行无碍,一应城乡村落,士民老幼,共享升平,安居乐业,所有营汛兵弁,个个韬戈束甲,从此不复用兵,万姓、三军欢呼动地。

徽宗大喜之余,这几日就罢了每夕微行的惯例,安然就寝于本宫之中。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徽宗与群臣赏了明月,志得意满,带了三份醉意,回到本宫。朦胧胧只见一人,身穿皇袍,端坐于龙榻之上。徽宗大惊,醉意全消,怒道:“何人胆敢身披皇袍,僭越规制?”但见那人语定神闲道:“不肖子孙赵佶,亡我大宋百余年江山,还敢口出狂语吗?”徽宗定睛瞧时,却觉得此人与本朝太祖画像上之人颇为相似,心里十分嘀咕,不敢再言。听得那人又道:“亡国之期将至,切勿忘吾之誓约!”语气颇威严。徽宗抬头欲语时,那人已是踪迹不见。

徽宗一惊之余,突觉头疼欲裂,旋即又糊涂起来,隐隐约只记得“誓约”二字。独自进入寝殿夹室之内,揭开一个用黄布盖住的石碑,只见上面分明写道:“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连坐支属;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徽宗心有所感,快步走出寝殿,唤道:“快拿那日张叔夜的奏章来!”贴身宦官忙呈上奏章,但见上面著梁山俘虏三十六人:呼保义宋江、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入云龙公孙胜、小旋风柴进、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横、九纹龙史进、神行太保戴宗、赤发鬼刘唐、黑旋风李逵、混江龙李俊、没遮拦穆弘、船火儿张横、浪里白条张顺、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神机军师朱武、镇三山黄信、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铁面孔目裴宣、摩云金翅欧鹏、锦毛虎燕顺、丧门神鲍旭、混世魔王樊瑞、打虎将李忠、旱地忽律朱贵、催命判官李立、石将军石勇、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金毛犬段景住。

徽宗看到“柴进”二字时,心中一凛,自思道:“这柴进乃是周世宗之后裔,虽犯不赦叛逆之罪,按祖训仍然只能赐他狱中自裁。只是此事已经天下震动,法外开恩又何以服众?”左思右想之下,不觉心乱如麻,遂叫了几名近臣、内侍,连夜出东华门,去那李师师处排遣了。一见玉人,烦恼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二人过了三巡花酒,徽宗酒后不觉话多,竟把那烦心之事全盘托出后,沉沉睡去。那李师师却独自揣摩起那太祖誓约来。毕竟此等惊天大秘密,百余年间,只有十数人知晓,他李师师骤然听到,如何不惊?又兼关心之余,自己心中竟盘算起如何处理柴进之事了。不觉之间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已近四更天,师师也打熬不住,渐渐昏沉了起来。

忽听得远近似有洞箫之声,萧声深邃悠长,实乃平生所罕闻。师师不觉移步窗前,挑帘向萧声处望去。但见对面楼上端坐一白衣男子,手持长萧。目炯双瞳,眉分八字,三牙掩口髭须,相貌极其俊逸。

李师师不觉凝目呆视,那白衣人一曲奏完,突然转过头来,对李师师问道:“姑娘似有重重心事,难以开怀。”师师一惊,终是冰雪聪明,随口应到:“贴身婢女犯下大错,责罚不是,不责罚又难以服众,故此烦恼。”白衣人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安知来日没有回报。”师师道:“何以服众?”白衣人对道:“置他于千里之外,神鬼难知。”李师师一征,似有所悟。这时屋内徽宗有翻身之声,师师遂对那白衣人报了一笑,转身去了。白衣人将自己桌上残酒一饮而尽,苦笑道:“我自己之事眼见得千难万险,倒替他人分起忧来了。”言罢离座,也下楼睡去了。

却说李师师回到房内,伏侍徽宗起来准备早朝。徽宗别了师师,上了暖轿,回转皇宫而去。忽觉怀中似多了一物,忙掏出看时,但见一方绣帕,上面端端正正的绣了一行字,“践约何如报恩”。

早朝之上,徽宗开言道:“朕念梁山贼寇小旋风柴进乃是世宗之后,朕不忍加刑,欲法外开恩,将他刺配千里之外,众卿以为如何?”只见龙图阁直学士张鸣珂出班奏道:“梁山为寇十余载,祸害无穷。柴进既为世宗之后,不思报恩,反屈身从贼。前日梁山城破,柴进身披黄金甲,仍做困兽犹斗之状。依臣之意,决不能赦。”尚书左丞张邦昌奏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欲报后周之恩,有何不可?”张鸣珂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周世宗之后又怎能徇情?”语气十分硬朗。徽宗一时语塞,又不能当众拿出太祖誓约来。碰了一鼻子灰后,草草退朝。

徽宗无奈,只好闷坐于宫中。正心烦意乱间,有宦官来报,尚书右丞李邦彦入内请安。原来这李邦彦,字士美,怀州人,时人称为浪子宰相,也是一代风流人物。风姿秀美,质性聪悟,为文敏而且工;每将街市俚语,集成俚曲,靡靡动人。此时揣中了徽宗之意,荐道:“何不请尚书左丞张邦昌前来相议?”张邦昌,字子能,永静军东光人。时才与张鸣珂廷辩,为李邦彦所觉,遂推荐给了徽宗。

须臾,张邦昌入宫,道:“陛下欲报后周之恩,此乃千古美事,张鸣珂怎敢阻挠?陛下可知张经略的意思?”徽宗道:“张叔夜是他的族叔,想必意见无二;那贺太平是个出了名的鼻涕虫,虽不会反对,让他支持也难。”李邦彦道:“又听闻盖天锡与柴进有仇,他这一关更是难过。”张邦昌道:“请陛下给臣一天时间,来日必有良策。”徽宗点头。

不想已故太师蔡京之子蔡攸,昔日卖父免罪,被张邦昌留在自己家中做了幕僚。当晚,张邦昌与蔡攸相议此事。那蔡攸昔日情急卖父,实属无奈,事后反而念起了老父的好处来,因此深恨种师道、陈希真、张鸣珂三人。如今听到张鸣珂反对之事,他定要支持。沉思了片刻,对张邦昌道:“若要遂了圣意,只能用偷梁换柱之法了。”于是在张邦昌耳边说了半晌。

十七日,李邦彦、张邦昌见了徽宗,将蔡攸之法托出,徽宗暗暗点头。众人正得意之时,一人自外进谒。众人看时,正是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林灵素,字岁昌,温州永嘉人,神霄派教主,能行五雷通真大法。此时乃是徽宗心腹,因此出入内廷,并不忌讳。徽宗也道:“达灵先生乃朕之心腹,你等但说无妨。”张邦昌遂将计划说与林灵素。林灵素听罢笑道:“此计大谬,想那陈希真是何等人,他有一乾元宝镜,柴进假死,瞒得了常人,却瞒不过此人。且问你如何偷梁?又如何换柱?”众人骇然。

林灵素道:“陈希真能知万里之事,偷梁换柱之法万万不可行。陛下先耐了性子,等张经略大军回京后再慢慢计议。否则难免惹人怀疑。”李邦彦道:“但此事若不能瞒住那陈希真,柴进终不能救,怎生是好?”林灵素道:“非也。我的五雷通真大法,亦非比寻常。待我先祭炼数日,管教神不知鬼不觉,早晚救了柴进。”众人大喜,各自散去。

次夜。雷声震震,雨点扑天盖地而来,汴京很快就浸在一片烟雨之中了。

却说那夜偶遇了李师师的白衣之人。这几日为了某事在汴京奔走,四处打探,脸上难见笑容。以后又赶上连日间大雨滂沱,他也被困在酒楼之中。无奈之下,只能整日以酒度日。夜间暴雨之声不绝于耳,害得他连洞萧也懒得吹了。只是偶尔想起那晚与李师师的邂逅之时,嘴角旁到能露出一丝微笑。

二十二日,白衣人正在那里喝闷酒,忽见得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后面跟了一个年轻后生,双双身披蓑衣,快步走入店来。老者叫道:“倒酒!”,声如洪钟,极其浑厚。白衣人一见那老者,急忙上前拜道:“老先生一向可好?”老者吃了一惊,点了点头。白衣人会意,忙让店家将酒食搬到自己的客房之中,请二人入内。关了房门,白衣人急忙跪倒,道:“老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老者将白衣人扶起,道:“你我并无师徒名分,我怎能受得起这礼?”白衣人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老师曾点拨我武艺、兵法,于此一论,老师就是老师,弟子也称得上弟子了”。老者摇头苦笑。这时白衣人见那后生,二十岁上下年纪,堂堂正正、一表人才。忙问道:“这是何人?”老者道:“这是我十余年前收的义子,今年刚好一十八岁。”那后生上前对白衣人施礼,称“师兄”,白衣人还礼。

三人入座,叙了些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老者问道:“如今这种时候,你来东京做甚?”白衣人对道:“老师来做什么,弟子就来做什么。”老者没好气说道:“只是能耍贫嘴。”酒过三巡,白衣人问道:“老师此来,可有方法搭救他?”老者长叹道:“他终是国家祸患,纵有方法营救,我又岂能因私废公?”白衣人道:“他终非首恶,老师难道忍心看他受那凌迟之苦吗?”老者道:“我想是自己福薄,正式收下的两个徒儿,一个忧郁身死,另一个如今又身陷囹圄。此时有义子在旁,可以安享晚年,本来也应该满足了。”

白衣人见此事尚有挽回余地,劝道:“倘若天意如此,我等又何必逆天而为?但如今本应普天同庆之际,却连日大雨瓢泼。可见苍天尚有悔意,老师何不成全?”那后生也道:“爹爹别再犹豫,师兄性命要紧。”老者叹道:“也罢,但愿天不我欺。”二人大喜。老者对那后生道:“既然我已有臂助,你前途无量,此事最好不要直接参与了。你立即离城去北门外元阳谷,会合你那三个义弟,准备接应我们。”那后生只得依言离去。

这时老者对窗长叹:“若此事做错,来日我必自裁以谢苍天!”白衣人顿时错愕,旋即向老者展开一图。老者看了一会儿,指图说道:“从此处入手,如何?”白衣人摇头道:“对方非泛泛之辈,若从此处动手,虽能成功,对方事后必然四处搜寻,于我们未必有利。”老者不语。白衣人续道:“不如从此处入手,对方纵然发觉,但离京城如此之近,必不敢轻易惊动他人,反而会暂时瞒住此事,我等则溜之大吉矣!”老者点头,道:“你如此才干,不能为国家所用,竟在此作偷鸡摸狗之事。”白衣人拈须长笑。

需防隔墙有耳,此处一切真名略去。

谁知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竟无法停歇。连日之间,京东一带已成泽国。张叔夜大军被绊在宁陵,无法前行。陈丽卿早已醒转,知道自己之事后,竟然连日躲在驿馆房间里,人都不敢去见。祝永清日夜呵护,倒也算尽心尽责了。

怎料祸不单行,二十五日,两处急报飞抵汴京,一是吃连日暴雨,黄河已有决堤之势;二是河北田虎趁势造反,连破州县,河东一路告急。

消息传到宫中,徽宗大惊失色,急召大臣廷议。张邦昌奏请,提议让张叔夜分一军直奔河北平贼,再分一军沿河修筑堤坝。徽宗准奏,这时张鸣珂奏道:“如今大雨瓢泼,宜速请大法师林灵素作法祈晴。”徽宗一面准备拟旨给张叔夜,一面宣林灵素上殿。

今日林灵素面色略显苍白,语气也十分无力,对张鸣珂道:“贫道只懂祈雨之法,不知祈晴之法。祈晴之法,还得有劳张经略右军大将军陈希真。”张鸣珂道:“前日听闻,陈希真在宁陵吐血重伤,恐怕不能施法。”林灵素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贫道不懂祈晴之法,若懂时,便是折尽阳寿也要施法。”张鸣珂无以应对。徽宗于是连下三旨,飞递宁陵。

张叔夜接旨后,与众人相商。由第一拨云天彪一路十二员武将、六万人马,北上征剿田虎;第三拨贺太平一路十二员武将、六万人马,前往黄河修堤;陈希真则作法止雨。希真只好带伤连夜作法祈晴,忙了一夜,翌日果然雨散云收。云天彪、贺太平两路人马北去,张叔夜另着康捷四处连接消息。

众人不敢耽搁,立即押了宋江等人,向汴京而去。本来大胜之余,普天同庆,朝廷准他慢慢回京,享尽那沿途迎送的荣耀。可惜迭变陡升,也顾不了这许多了。更何况到处都是泥沼,那排场似乎也无从谈起了。

谁料到了傍晚,阴云再次合拢,骤雨又止。陈希真那日在宁陵深夜圆光重伤,法力已损,身体尚未复原,又经了一场法事,已然困顿之极。此时也只得紧咬牙关,再度作法。不想天公始终不肯作美,连续三夜法事,到了二十八日,总是得半日晴天、半日暴雨,大军勉强挨到了襄邑,云天彪、贺太平两路人马也无法远行。

张叔夜只好坐在营中纳闷,突然间康捷转回。原来黄河决堤在即,已经刻不容缓了。张叔夜目视陈希真,希真叹道:“法事屡屡不能成功,此乃天意为之。天要下雨,人力岂能阻之?”张叔夜道:“如今十万火急,道子兄切勿推却。”陈希真自思道:若不在宁陵受伤,法力不打折扣,止雨自然不成问题。如今之计,除非不顾伤势,强用五雷都箓大法,虽可止雨,但功力却永远不能复原了。于是左思右想,始终不能回答。

突然祝永清离坐道:“不才倒有一计,可以三全其美。”众人忙问,祝永清道:“可让康中侯速率人飞抵黄河北岸,决了北岸的堤坝。如此一来,一可使南岸无忧、汴京无忧,二可阻挡田虎进军。如此之后,一来泰山大人可以慢慢施法止雨,二来贺大人可以从容加固南岸堤坝,三来等舅父大人兵到北岸之时,亦可以借水势瓮中捉鳖矣。”希真称是。

张叔夜心中凛然一惊,又如同打翻的五味瓶一般炸开。沉吟了片刻,话已到嘴边,却终于改口对康捷道:“康中侯可依计速去,拿上我的令牌,北岸诸县官员必可拨派人手助你,此事刻不容缓。”康捷拱手一别,接了令牌,取风火轮踏上便走。坐上伯奋、仲熊皆有不平之色,张叔夜则呆坐椅上,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半晌无言。

于是荡寇大军向东京前进。一路上,张叔夜似乎对沿途夹道欢迎完全失去了兴趣,连连催动大军急行。二十九日到了雍丘,三十日到了陈留。此时康捷回转,说是黄河北岸河东一路的堤坝已经人为决口,张叔夜教康捷再探。当夜大军驻扎于陈留城外,来日便可以献俘馘,君臣宴太平了。徽宗也已经得到奏报,大喜之余,传令礼部,准备好一切迎接人员事物。看来也是佳期将至,这几日雨势逐渐小了下去,三十日时已经完全停歇了。

夜间,伯奋、仲熊入帐,问道:“父亲这几日何故闷闷不乐?”叔夜道:“当然为是决堤之事。”仲熊道:“祝永清那厮,那条计也忒狠毒了。”叔夜道:“那日情急,万事不及多想。一旦南岸决口,汴京震动,后果则更加不堪设想。那条计虽然狠毒,当时也别无他法了。”伯奋道:“话虽如此,但如此一来,河东一带,百姓难免怨声载道。”叔夜道:“正是这般说。我这两日细细思来,总觉得不妥。田虎未必势大,何必用洪水去对付他。如今河东民心不稳,若被反田虎利用,趁机收买人心,我等就得不偿失了。”仲熊道:“这如何是好?”叔夜:“我左思右想,只能来日奏请天子,减免河东数年赋税一途了。”伯奋、仲熊然之。

当夜,张叔夜父子三人在帐中谈话。陈希真则静心打坐,回复真气。祝永清这几日寸步不离陈丽卿,不断的用甜言蜜语哄他开心。到了初更时分,军营已经是一片寂静了。

不知不觉已经三更,祝永清正睡间,隐隐听得似乎有走动之声。他毕竟习武多年,又是夜宿城外,比常人较为警觉,此刻竟完全的醒了。正在此时,帐外突然有一只黑影晃动,看身形与那日宁陵城外大兴客栈的黑影极其相似。永清大惊之余,立即翻身坐起。那黑影已用刀划破营帐,冲了进来。祝永清情急之下,使枕边佩剑,与那人黑暗中斗了数个回合。丽卿已经起身,拈架上梨花枪来助战,帐外尉迟大娘也闻声赶到。蒙面黑衣人见不是头,一个鹞子翻身,刀锋撕裂帐顶,冲天而去。

此时整个军营已被惊动,值夜的将军正是铁棒栾廷玉,忙率巡夜分队赶来。却被黑衣人砍翻了一个骑兵,抢马夺路而逃。栾廷玉大怒,掂五指开锋浑铁枪,匹马追去。祝永清整衣而出,俄而张叔夜、陈希真、刘广等人先后赶到。这时突然见刘麟慌慌张张的飞跑过来,向张叔夜禀道:“刚才我查点后营囚车,发现卢俊义的车里空空如也,卢俊义不翼而飞了。”众皆大惊。

不知卢俊义为何人所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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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栾廷玉义释飞天虎 许贯忠智脱玉麒麟



玉麒麟卢俊义不翼而飞,把个张叔夜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忙问:“其他囚车如何?”刘麟道:“其余三十五人尚在,我哥哥已经派人将后营团团围住了。”陈希真道:“那黑衣人跟此事脱不开关系,可加派人手追赶。”张叔夜急令栾廷芳、祝万年领两队轻骑向黑衣人逃跑方向追赶。此刻整个军营灯火照如白昼,张叔夜等人也已赶到后营。陈希真叫人先将宋江三十五人囚车移向中营,自己仔细在后营一带察看,忽然脚下似乎踩到了一物,喜道:“有了,经略可挖开一看。”张叔夜命军士掘开此处泥土,发现此处竟有一半丈余宽阔的陷阱,赫然便是刘慧娘陷地鬼户的式样!

张叔夜不识此法,倒不觉怎样。陈希真、祝永清等人则十分骇然。祝永清翻身跳下陷坑,片刻后上来,道:“原来此坑中另有地道,地道设有支架,壁上有夹板、油纸之类。虽然遭连日暴雨,地道内也只是略微潮湿。”张叔夜、陈希真忙命一队步兵下去探勘,祝永清则自告奋勇,亲率军士而去。

不多时,听得似有轰鸣之声,片刻地道之中竟有水流急涌而出,张叔夜等人大惊失色。水越涌越多,已在后营之地汇成一片汪洋。兵士们急忙去拆卸营帐,好在张叔夜一向治军甚严,大军临危乱而不惊。这时有兵士尸体不断漂出水面,其状惨不忍睹。众人猛想起祝永清尚在地道之中,说时迟那时快,刘麟卸甲已纵入水中。丽卿此时也闻讯赶来,见不到祝永清,焦急之下,伏在父亲怀中哭泣。

刘广道:“难不成是这伙贼人将地道挖到汴水河边,待玉郎一到,便掘开了堤坝,将水灌入地道之中?”张叔夜点头,忙传苟桓、真祥麟、范成龙领骑兵,沿地道伸展方向,向汴水方向搜寻,三人领命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刘麟驮祝永清浮出水面,丽卿大喜。众人看祝永清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待丽卿探他口鼻时,发现他已然断气。丽卿当即晕倒在地,被尉迟大娘扶走。陈希真则用左手掐住永清右掌,口中念念有词,猛提一口真气,由右掌注入永清丹田之中。如此三次,永清方才苏醒,被人送进暖帐中去了。刘麟也喘得不轻,也被军士们扶回帐去了。

这时马蹄声响,栾廷芳、祝万年两队轻骑返回,栾廷玉赫然也在其中。只见廷玉下马,跪倒在张叔夜面前道:“一时不慎,马失前蹄。竟被那贼人逃走,末将特前来领罪。”张叔夜扶栾廷玉起身,温言安慰,教他下去休息。陈希真见又失了一条线索,心中郁闷。不久苟桓、真祥麟、范成龙率军回营,苟桓道:“末将追到汴水,那一带杂草丛林密布,黑夜之中实在无法搜寻,只好在那一带安置了两队人马,另着两队人马渡过汴水,以待天明了。”张叔夜道:“也罢。只能先让军士封锁住此处路面,明晨传陈留太守仔细搜寻了。”

众人这时都到祝永清帐内,见丽卿已经醒转,坐在一边。但见永清开言,凄惨对众人道:“我领军士沿地道行走,下行了大约二三里,竟然没了道路。正在疑惑之时,只听的一声轰鸣,水已涌了过来。若非刚才麟哥哥相助,吾命早休矣。纵然如此,刚才身陷水道之中,万念俱灰,此刻想起还心有余悸。”伯奋、仲熊自思: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突然陈希真跌足道:“中贼人计矣。按玉郎的说法,此地道显是预先未曾挖通,并且不断下行,应该是通向汴水之底,想必离河底还差丈余宽。待玉郎一到,贼人便炸塌河床,将水灌入地道。否则若按襟丈的说法,玉郎可以从另一端逃生也。”张叔夜问道:“贼人如何能将火药置于水中?再者,怎能将地道挖得如此精准,倘若挖得不深,便是火药也不能炸塌河床;倘若再挖深些,岂不连自己也淹了?”刘广道:“水底火药之法不难,小女慧娘便深谙此法。容我日后慢慢说与经略。”陈希真道:“至于地道,显是此贼深识地理探勘之术,不想梁山竟有如此外援!”刘广道:“可惜慧娘不在此处。”张叔夜亦叹。

陈希真道:“如此一来,炸河床之人必非劫走卢俊义之人。而真正劫走卢俊义之人,必是先潜伏在一旁。近日来连日暴雨,汴水水位较高,所以水能冲上军营,引起我军大乱。于此混乱之际,想必此人早已逃之夭夭了。”张叔夜眉头深锁,不置一词。丽卿却道:“幸好水位较高,否则我们一时看不见水,玉郎就更危险了。”陈希真也不理他,却忽对张叔夜道:“经略请帐中说话。”

中军大帐内,张叔夜屏去左右,只剩张叔夜、陈希真、刘广、伯奋、仲熊五人。希真道:“卢俊义被劫,经略有何打算?”众人不语。叔夜道:“行军打仗,倒不为难。若是满世界去搜寻这一两个人,加之线索已断,绝非易事。”希真道:“明日献俘盛典,天子必率众在城外迎接,此事现在着实不宜声张。必设法先压下此事,一不教天子担忧,二不使献俘大典成为笑柄,三也全了经略此次大功。”叔夜道:“道子兄所言虽是,但如今整个军营已知此事,恐怕无法压住。”希真道:“此事不难,只求经略和我做场戏而已。盛典之后,我再设法慢慢擒出此贼。”遂低声向众人说了一计,众人赞许。

九月一日,十五人都穿上了御赐的锦衣,大军浩浩荡荡的向汴京前行。徽宗今日也起了个大早,与群臣先会集大殿,一切礼仪人事早已安排停当。时辰一到,徽宗命驾郊迎,在京大小文武各官一齐随驾出城,只见威仪严肃,礼制辉煌,那些神龙卫士、金枪班、羽林军,一切威严仪仗,扈从圣驾,齐到东郊。张叔夜等十五人已在东郊恭候圣驾。可惜荡寇三军此时只得一军,虽然队伍整齐,却未免寒酸了些。而张叔夜、陈希真等人显然气色不佳,祝永清更是连站立都勉为其难。

当时齐在东郊,徽宗法驾到来,齐呼“万岁”。大经略张叔夜先行进见,拜跪礼毕。徽宗降座,亲与张叔夜解甲,亲赐御酒慰劳,叔夜谢恩。徽宗覃敷恩礼,遍劳将官,众将各各谢恩。此时鼓乐悠扬,仪文炳焕。那些赞礼官、司仪官都侍立御前,一切内官侍臣趋走御道之旁,宣召赏赍,纷纭络绎,非常闹热。

那宋江等人,披了发,塞了口,关在不多不少三十六辆囚车里,远远列在御道之外。众臣陪着徽宗,近前观看。徽宗抬眼一一望去,目光竟停在柴进身上,许久方肯移开,见最后一辆车上赫然写着“卢俊义”三个字。

此时快使飞报御前,报称中军参赞大臣贺太平等十二人已经连日加固了黄河南岸堤坝,不日回京。徽宗大喜,即刻册封张叔夜为开国郡王。张叔夜跪倒谢恩,奏明了减免河东数年赋税一事。徽宗降了天恩,即日起免河东赋税三年,之后减税三年,张叔夜叩谢天恩。不多时徽宗回銮,经略率领功臣进了城。各盗犯尽交刑部监禁。各官员朝请圣安毕,回寓不题。

而百里之外,一人悠悠醒转,却发觉自己已身离囚车,躺在一张藤床之上。这人当然才真是河北三绝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了。卢俊义睁开双眼,发现站在他面前的赫然便是自己的授业老恩师周侗!一旁站了一人,身着白衣,认得是浪子燕青的生死之交,大名府人许贯忠。后面又站了四个年轻人,在那里傻笑,却不认识。刹那间恍如隔世,不觉潸然泪下。

师徒叙了礼,周侗指那几个后生向卢俊义道:“这是我十余年前收的义子岳飞,旁边红袍的是王贵,绿袍的是张显,白袍的是汤怀。”岳飞、王贵、张显、汤怀都上来与卢俊义见礼。卢俊义看那岳飞,着实是一表人才,想师父晚年能得如此佳儿,也暗自替周侗高兴起来。岳飞日后大名鼎鼎,威震华夏,当然是后话了。

书到此处,不得不说一下周侗和许贯忠这两位高人。

原来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武艺之高,当世实在不敢做第二人想。有燕行、缩骨、龟息三法,不由法术,纯以武功得之。他是卢俊义、林冲、岳飞的授业恩师,于燕青、许贯忠也曾点拨过许多。更善于因材施教,所以卢俊义、林冲和岳飞,武艺路数截然不同。只是他一贯来无影、去无踪,传艺一两年便往往自行离去,直到晚年遇见岳飞,才在河北大名府内黄县安定下来。因此卢俊义和林冲,上梁山之前从未谋面,加之二人均沉默寡言,竟然不知彼此同出一师。此时卢俊义才得知林冲竟是自己的师弟,二人却已阴阳相隔,他百感交集之下难免又涕泗横流了。

至于大名府许贯忠,也是一等一的高人。他兵法、武艺、谋略样样精通,琴棋书画无所不晓,精通契丹、女真、党项、吐蕃、蒙古各国语文,端的是文武全才。最难得的是深晓天下地理,曾遍游名山大川,卢俊义、燕青都称他“活地图”。政和年间,似曾应举,得了个什么武状元之名。梁山被徐槐围住以后,许贯忠便在梁山之外谋划捞出卢俊义和燕青。他料到大军得胜后必从宁陵、陈留一路沿汴水返京,认真勘探了地形后,结合了张叔夜的一贯扎营之法,在陈留附近预先挖下了通向汴水的地道。看官若问地道如此大工程,他许贯忠一人如何挖得?恕我不能相告,以后自明。

至于陷地鬼户,是他亲自前去白沙坞,即当年刘慧娘大胜奔雷车处,观看实物所悟而得。可惜不能得刘慧娘亲授,他所悟之陷地鬼户,较正宗的其实似是而非,不堪大用。但用于救人却足可胜任了。可惜他武艺并非登峰造极,虽然思得营救办法,却不能身体力行,幸好那日偶遇周侗。

三十日晚,周侗先藏于地道之中,三更时翻出陷地鬼户,正好身处关囚车的大帐之中。他从众多囚车车底滑到卢俊义的囚车之旁,先点晕了卢俊义,运功用缩骨法将其拉出车外,用黑布包住,如提婴儿般再滑到最外一辆囚车车底。恰巧此时发生了黑衣人夜袭之事,周侗抓这次机会,快速用燕行法翻出大帐,伏于一颗大树之上。整个过程天衣无缝,连近在咫尺的宋江、吴用都没能发现。

许贯忠此时则身在汴水南岸。地道的另一端通向汴水,许贯忠预先在河边埋下了大缸,所以祝永清一到,他便知晓。立即用水底雷之法,炸塌了河床。而这水底雷之法,则是他亲自前去大汶河,即当年刘慧娘用水底连珠炮之法擒三阮之处,打捞炮弹残骸所悟到的。水底连珠炮之法远比陷地鬼户简单,所以一想便通,甚至被他举一反三,将水底连珠炮改成了水底雷。等到水淹官军大营,一片混乱之际。周侗才携卢俊义逃离了是非之地,如此才有元阳谷的师徒相见。

卢俊义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突然叹道:“惭愧!”众人不解。卢俊义道:“天幸刘慧娘昨夜不在军中,听闻他黑夜间视物如同白昼。昨夜若他在时,则陷老师于万险之地了。而贯忠的地道、水雷之法,本取自于他,他亦未必不能识破。”许贯忠大惊,忙对周侗道:“弟子罪该万死。”周侗却道:“那日你用天意来劝我救他。看来天意果真如此,你倒也不必自责了。”


看官莫急,此处我不得不先交待一事。却是那夜行刺祝永清夫妇的黑衣人,却与卢俊义获救一事毫无关系。至于此事被周侗利用,也是碰巧之事。以周侗的本事,抓别的机会逃出大帐本也不难。

当时那黑衣人一路策马狂奔七里,终于被栾廷玉追上。栾廷玉看二马已近,手中飞锤已出,黑衣人累了一夜,闪避不及,飞锤正中左肩,翻身落马。栾廷玉纵马上前,挑开黑衣人的蒙面,那黑衣人也看清了栾廷玉的面容。两人一齐大惊!

栾廷玉道:“哪知事隔多年,你我竟还能相见。”黑衣人道:“往事不堪回首,今日能死在你的手里,我也算无憾了。”突然怒道:“只是你那日总不该袖手旁观,坐视吾妹阵亡。”栾廷玉叹道:“令妹之死,事起突然,实属刀剑无眼,我亦深感遗憾。”又道:“如此说来,贤弟两次行刺他夫妇,也属人之常情了。”黑衣人一征,道:“苍天无眼,我终是不能成功,多说无益,快动手吧!”

栾廷玉撇了枪,竟将那黑衣人扶上马,说道:“令妹之死,我毕竟有负于你,今日还贤弟一个人情,你自去吧!”黑衣人道:“我日后免不了还要行刺他夫妇,你还要放我?”廷玉道:“人情已还,你我从此各不相欠。若贤弟能转了念头,你我日后自然还是兄弟。若贤弟不能回头,日后相见各行其事就是了。”黑衣人道:“好!你栾廷玉倒也算条好汉,兄弟一场,我也不愿累你。我今天可以对天发誓,只你栾廷玉在他夫妇身边一日,我便一日不去行刺他们。”廷玉大喜,拱手相谢。

黑衣人策马欲行,忽然问道:“兄长怎说我曾两次行刺?”廷玉道:“那日在宁陵城外大兴客栈,难道不是贤弟?”黑衣人道:“不想他夫妇仇家恁的许多,不知最后将死于何人之手!”纵马长啸而去。

却说周侗师徒在元阳谷相会,叙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叙了多年离别之情。

岳飞道:“车马早已准备停当,我们是否应速离此地?”周侗点头,对卢俊义道:“我们还是回大名府内黄县去,贤徒同去隐居,如何?”只见卢俊义忽地起身,跪在周侗面前,道:“弟子和梁山众人,终是兄弟一场,如今他们还身陷囹圄,祸在眉睫,我岂能独活?”周侗大惊。许贯忠道:“员外何必如此,须知那宋江、吴用正是当日害你家破人亡之人。”卢俊义道:“宋公明、吴学究,于我有恩亦有仇,恩仇已然相抵,本来就两不相欠。”许贯忠不解道:“员外何意?”

卢俊义道:“恩师可知徐虎林这个人?”周侗道:“徐槐徐虎林,一人之力横空出世,毁你梁山十年基业,天下闻名,哪个不知?”卢俊义道:“昔日徐虎林曾经上梁山游说我悬崖勒马,恩师可知此事?”周侗点头,道:“你当时为何不索性遂了他的意,总胜似今日身败名裂。”卢俊义道:“当日徒弟也曾心动,差点下山追随他而去。”众人惊讶。许贯忠道:“不想还有此事?员外最后为何未能成行?”卢俊义道:“宋公明、吴学究虽害我在先,但事后倾寨救我之恩,我不敢忘却。上山之后被委以重任,这等知遇之恩我亦不敢忘却。恩大于仇,所以我明知梁山必败,也要与之共存亡,如此才算还请了宋公明和吴学究之恩。”许贯忠道:“那员外为何还要去营救宋江。”卢俊义道:“我非是为救宋江、吴用,而是为救梁山众兄弟。‘恩’字已还,这‘义’字也要还。”许贯忠道:“不想员外如此重义?贯忠愿竭力相助。”

众人目视周侗。周侗却道:“话虽如此,但你怎保宋江等人一旦获救,日后不祸国殃民呢?”卢俊义不语。许贯忠想起周侗那日在汴京酒楼内发过的誓言,忙接道:“老师怎知张叔夜不祸国殃民呢?”周侗一征。许贯忠道:“张叔夜前日为了阻挡田虎进兵,命人决黄河北岸大堤之事,老师如何说?”周侗叹道:“我平日一向敬重这位张嵇仲,决堤之事,的确出乎意料。”许贯忠道:“可见天意如此,造化弄人。以前那陈希真也曾落过草,今天不也一样以国家梁栋自居?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等人一向口称‘天道人心’,若果有‘天道人心’,为何我等机缘凑巧,竟能救出员外?”周侗道:“此事我便不加阻拦,但让我出手相助,却还是办不到。”岳飞、王贵、张显、汤怀也都焦急起来。

许贯忠道:“昨夜能救员外,一得益于天意助我;二得益于老师能出手相助;三得益于我预先布置了地道;四得益于敌人行军在外;五得益于只救员外一人。如今要救好汉们,却有诸多不利之处,其一、我们已然打草惊蛇;其二、众人关入天牢,防备森然,且天牢为大石所筑,地道之法再不可行;其三、救一人容易,救众人难;其四、大刑之期将至,时日无多;其五、刘慧娘早晚回京。若老师不肯相帮,我们纵有其志,也只得放弃了。”岳飞、王贵、张显、汤怀依次跪下求情,许贯忠也跪倒在地,周侗只是不许。

卢俊义道:“恩师救我出来,对徒弟已然关怀备至,纵使不帮徒弟,徒弟仍然对恩师之恩感激涕零。恩师不必再为徒弟费心了。”众人错愕,周侗也是不解。卢俊义续道:“但恩师总该看在一个人的面上再出手一次。”周侗问道:“何人?”卢俊义走到窗边,开窗向东望去,长叹一声,向东长鞠一躬,垂泪道:“为了林教头与梁山的一场情义。”众皆动容流泪。

周侗拭了泪,对卢俊义道:“也罢,我便冲这个‘义’字再出手一次,但你须应我三个条件。”卢俊义问道:“哪三件事?”周侗道:“第一,此事半由人事半由天,不管救得救不得,你都得无怨无悔,决不可殉义。”卢俊义感激道:“谢恩师,这个徒弟应下了。”周侗道:“第二,倘若侥幸成功,你须和那宋公明众人分道扬镳,从此再无瓜葛。”卢俊义道:“若能成功,卢某‘义’字已还,从此再不相欠,这个徒弟也应下了。”周侗道:“第三,我义儿鹏举早晚会应举投军,报效国家。若宋江等人日后仍然落草,危害天下,难保不会与我儿为敌。你须答应我,那时决不可相助宋江,至多两不相帮!”卢俊义心中一凛,但转念想,天下又怎会有如此巧事,道:“既已互不相欠,这个也是自然,徒弟应下了。”周侗道:“你去立个誓。”卢俊义便立个了誓道:“若我有违此三事,日后众叛亲离,孤死于塞外苦寒之地。”周侗点了头,众人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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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汴京狱妖道入缚 梁山寨巧燕脱笼



却说卢俊义应了周侗三事,周侗便问许贯忠道:“你可有营救之法?”贯忠道:“纵然老师出手,此事亦是难上加难,好在云天彪一日不返,封赏、大刑就只有拖后一日。总之天无绝人之路,先容我去汴京打探二日,再作决断。我想此处还算安全,暂住二日不妨。”于是许贯忠别了众人,往汴京去了。

周侗这时起身对卢俊义道:“多年不见,看看你武艺如何?”卢俊义不语。周侗笑道:“试试便知,你且与鹏举比比我看。”说罢领众徒弟出了屋子,扔给卢俊义、岳飞二人各一根杆棒。岳飞听到义父让自己和天下闻名的师兄切磋武艺,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正是麒麟对大鹏,好一场比试。斗到二十回合,卢俊义买个破绽,先引岳飞来攻,正欲趁势反攻岳飞时,却不料岳飞此棒递的太过迅猛,纵然能打到岳飞,却免不了先挨上岳飞一棒。一时间无法多想,只得变招欲扫开岳飞杆棒。如此一来,卢俊义招落被动,被岳飞连连进逼,三招后一棒点中卢俊义右肩。

周侗摇头道:“不想你武艺竟如此退步!”岳飞道:“想是师兄连日受尽囚车之苦,不能施展开手脚的缘故。”卢俊义道:“非也。师父面前怎敢不尽力。”周侗道:“不然,若论招式,你反胜鹏举半筹。”卢俊义道:“徒弟也感武艺不如从前,还望恩师指点一二。”周侗道:“观你使棒,可以用‘行尸走肉’来形容,毫无生气可言。”卢俊义一惊,随口叹道:“想是我困顿梁山多年,那点当年的精气神已被耗光了。”周侗道:“你救了宋江之后,还有何打算?”卢俊义摇头道:“徒弟也不知。我已不能容于大宋,日后只能隐居山林之中了。”周侗道:“你空有一身武艺,前路却断,意志消沉,武艺缺少灵气。鹏举武艺本虽不如你,但他志向远大,前途无量,所以武艺尽能施展,你可明白?”卢俊义道:“弟子纵然明白,也已晚了。”周侗道:“你去把鹏举想成那李固、梁中书,再去比过。”

二人重拾杆棒,再度交手。突然见卢俊义大吼一声,抡棒向岳飞扫来。岳飞骇然,原来卢俊义招式虽然未见大变,但棒棒生猛无比,顿觉难以招架。战不十合,被卢俊义将手中棒挑飞,直摔出十余丈远去。

卢俊义叹道:“想当年曾头市生擒史文恭之后,武艺便一年不如一年,方才才重拾旧日威风。”周侗道:“如此才是天下闻名的河北三绝玉麒麟。”岳飞已将自己杆棒拾起,道:“原来师兄武艺如此厉害。”周侗道:“天无绝人之路,贯忠所言,并非无理。你即已绝路于大宋朝廷,可谨记我一言‘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卢俊义恍然大悟。周侗道:“我有一心法口诀,你可每夜静坐念诵,可以调理气血,恢复意志。而你意志一旦恢复,纯以武艺来说,我也未必及你。”说罢传诵口诀。卢俊义谨记之后,便倒身向周侗拜谢道:“师父再造之恩,徒弟永生不忘。”

却说陈希真,虽然当夜用假卢俊义稳定住了军心,暂时压住了此事。却对张叔夜道:“若贼人从此远走高飞,我等倒也奈何不了他们了。本来我若能施五雷都箓大法,可借乾元镜圆光找出线索,可惜内伤至今未愈,五雷都箓大法不敢强行催动。为今之计,只有企盼贼人还有救宋江等人之意,我们在天牢附近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便是了。”张叔夜道:“我却料贼人意只在卢俊义,必不肯再救宋江。否则怎肯轻易打草惊蛇?”陈希真道:“经略所言不差,但我料救卢俊义之人虽无此意,但卢俊义本人则未必肯休。梁山贼人虽然种种恶行,但始终沆瀣一气,最讲所谓江湖义气。若我所料没错,此事必有下文。”

于是到了东京,宋江等人打入天牢后。张叔夜,陈希真便在天牢附近伏了重兵,设了机关。哪知当晚徽宗设下了御宴,在宫中款待十五位功臣,张叔夜等人当然领旨。傍晚时分,众人正穿戴整齐从汴梁驿馆中准备起行前往皇宫,陈希真却发觉自己门檐上多了一张字条,上写道:“谨防贼人今夜劫狱。”

御宴之上,徽宗见只到十三位功臣,忙问张叔夜何故。叔夜简单禀明了昨夜陈留一事,道:“右军参谋官兼第一队副将军祝永清身受重伤,经略右军大将军陈希真为其每晚作法疗伤,半步离开不得。”徽宗道:“梁山副贼失而复得,实乃万幸。”忙命人记下祝永清、陈希真功劳,众人欢宴不提。

陈希真哪里是在为祝永清疗伤,分明穿了夜行衣,离天牢半里之外隐伏呢。二更左右,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出现,从车上跳下四个人往天牢方向走去,行为举止颇为神秘。宋时不比汉唐有宵禁一说,尤其是开封,夜市十分的繁荣。虽说如此,天牢附近入夜后却仍然极少有人走动。陈希真因此大为紧张,手也下意识的握紧了宝剑。

正犹豫间,只听的“嗖”的一声,天牢外的一盏长明灯熄灭。天牢营门大乱,无数兵丁涌出,值夜的将军骑了马,四处都点燃了灯球火把、亮脂油松。陈希真一时无法看清是何物将长明灯熄灭,只得死死盯住那群神秘人。见那四人又匆匆忙忙地上了车,马车掉转头离去,他立即暗暗蹑踪而去。希真本是东京人,所以对街道布局十分的熟悉,因此并不用贴身紧跟,仍不会失了敌踪。他跟了三五里,突然间发现自己和马车之间闪出一人,在四处东张西望。希真急忙隐蔽,只见那人走向前去,也上了那辆马车。希真暗叫惭愧,险些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他怎料真正的黄雀此时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希真正在得意间,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寒意,急闪身时,宝剑贴身砍过。希真出了一身冷汗,这时看见欲刺杀他之人,竟也是一身夜行打扮,同样蒙了面。只好翻身与那人连拆了数招,一时间难分胜败,希真怕失了那辆马车,索性虚晃一招,借土遁继续追去了。

刚刚迫近,马车中一人飞身跳出,一身道士打扮,也蒙了面。那道士口中念念有词,抽出拂尘,凭空向希真打来一道火柱。希真晓得这是三味真火,双手画起印诀,念动真言,运口罡气吹入坎位,右手对火柱挥去,火柱被他召来的神水熄灭。如此一阻,马车和背后行刺之人已是双双不见。希真已被那道士缠住,心想欲得线索只有擒住此人一途了。

两人如此召神唤鬼了数个回合,法力不相上下。希真见战不下那道士,忙祭了一宝,即当年高封所用的拘魄金绳,将那道士牢牢的捆在地上。那道士见是不过普通的拘魄金绳而已,口中念了一个解绳诀,拘魄金绳应诀而解。只见他随手抄起金绳,竟然反向希真掷来。陈希真心中暗笑,忙将左手结个真武诀向那金绳一指,当年他用此法反捆高封,端的是十分高明。谁知那拘魄金绳这次没有倒飞回去,反而把希真困了个结结实实。希真见真武诀失效,大惊之余,只好念了一个缩骨诀,欲脱绳而出。那道士不慌不忙,口中念了缩绳诀,希真愈缩,金绳捆的愈紧,两下一来,竟将希真捆成了一只大粽子!

希真狼狈之极,只好孤注一掷,暗中将真气布于怀中的乾元镜上。乾元镜属金,与那拘魄金绳同类,不能作用。若然对方不再理会希真,只在一旁念诵缩绳诀,希真便永远不能脱身了。幸好那道士见希真已经动弹不得,竟挺身上前,运动真气,一拂尘向希真抽来。希真挺身向迎,拂尘正好抽在了乾元镜上。只见万道金光向那道士射去,一声巨响,那道士竟被震出十余丈之外,同时似有一物从乾元镜中飞出。那道士摔在地上,口喷鲜血,不待希真上前,咬牙纵入汴水之中。

希真料他必借水遁而去,却由于自己连日来真气消耗剧烈,也是一口鲜血喷出。正欲解拘魄金绳时,竟然发现一口真气也无法提起,顿时被拘魄金绳活生生勒住,深陷肉内。他怕挨到天明,被路人看见自己的窘态,只好索性就地打滚,骨碌碌的滚到了路边的草丛里。时值九月深夜,又加之连日暴雨,草丛里十分湿冷,希真又冷又疼,凄惨惨的挨了半夜。到了五更天,才运出一口解绳诀,脱了窘境。刚刚从草丛中爬起来,就发现有人喊马嘶之声,原来是祝永清见希真一夜未归,领了一队士兵前来找寻。但希真在湿草里泡了半夜,叫祝永清一时之间哪里找的到?直到此时,两人方才相见,永清忙将希真裹好,弄了辆马车,接回驿馆去了。

陈希真对祝永清说了夜里发生之事,续道:“云统制一时未必回京,封赏大礼押后,宋江等人也一时不会受刑。我外伤不紧要,但内伤已重,不得不在静室中修养调理七日。这七日内,贼人必然还会设法劫走宋江。观贼人能力,纵使贺、盖二人能回京,也未必管用。为今之计,只有教刘慧娘火速回京,他智计更胜于我,必能将贼人一网打尽。”永清点头。陈希真又道:“今日与我斗法之人,若我估计不错,竟是天子的法师林灵素!此事大有文章,你要加以注意,却不必声张。日后暗中告诉慧娘就可以了。”永清应允。希真苦笑道:“若非我圆光受伤一直未愈,怎也不至于着了那厮的道。”说罢长叹不已。

那道士果然就是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徽宗欲私放柴进,林灵素设计,让徽宗初一晚大宴功臣,自己则带了徽宗的手谕连夜去天牢,欲用一个酷似柴进的死囚,去换真的柴进。那知未到天牢,远远就看见天牢已经大乱,无数兵士在那里乱走。由于是为天子做事,林灵素不敢有所疏忽,便宁可浪费了这次机会。于是他率众掉头离去,暗中使了一个人在后面察看有无追踪之人。那人在后面跟了三五里,竟没有发现跟在后面的陈希真。林灵素正庆幸时,突然听到后面有打斗之声,随后发现一人竟土遁追来,只好全力相搏。懂法术之人本就不多,他二人又皆名闻天下,岂有互相不知之理?结果两败俱伤。

当夜,在徽宗密室,林灵素对徽宗道:“不想那陈希真如此厉害,我受了乾元镜一击,功力已然大损,除非回神霄宫去修养三年,否则不能复原。陛下可索性借口将我治罪,贬我离开京城,也免得让陈希真等人沿此线继续追查下去。”徽宗颇为伤感,道:“如今如何才能救出柴进?”林灵素道:“陈希真此次也不可能好过,几日之内必然在疗伤,倒不能阻碍我们了。”徽宗怒道:“他欺君枉上,竟然托词为祝永清疗伤,暗中却监视天牢,着实可恶!”林灵素道:“陛下倒不便以此事怪罪于他。”徽宗点头。林灵素又道:“我想云天彪至少初十日才能返回,陛下此后可夜夜宴请众功臣,直到功臣全数回京。八九日之内,总有机会成功。不过明夜倒不宜再次出手了。”

初二日,徽宗竟在朝堂之上,宣布了林灵素的罪状。说他前日止雨无能,又兼妄议迁都、与皇太子赵桓争道,但念前功,削其一切封号,立刻逐出京城,贬回温州。于是林灵素当堂被两名兵士叉出大殿,扔上驴车,即日离京了。祝永清见此条线索亦断,心中不乐,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苦苦等待刘慧娘了。

退朝之后,李邦彦说有密奏呈上,徽宗览罢大喜,随即宣张邦昌、李邦彦和那写密奏之人入内。徽宗见那人的穿戴,知道是一名平时没有上殿资格的中级军官,似乎认得,却想不起来名姓。这时李邦彦道:“这是政和元年的武状元,大名府人。当时不肯贿赂蔡京,后来被他压挤,最后只落了个禁军南营偏将之职。十年间十分平庸,只在前年从种师道去征辽国,立了些功劳,现任禁军南营参将。”徽宗点头。那人跪倒道:“禁军南营参将许贯忠参见陛下。”

那许贯忠奏道:“陛下可知陈留卢俊义被劫一事?”徽宗点头,道:“那卢俊义不是又被陈希真擒回去了吗?”许贯忠道:“末将不敢欺主,现身在大牢中的卢俊义并非其人。”徽宗大惊。许贯忠又道:“末将没有妻室,所以孤身一人在京中某酒楼里挂单。近日末将有恙在身,一直在酒楼中休养。昨日盛典时,恰巧奏凯大军和宋江等贼人的囚车从我那酒楼前经过。末将本是大名府人,早时曾经与那卢俊义有过些交往,自然便愿看卢俊义两眼,谁知却是个冒牌货。”

看官当然知道献俘之时,许贯忠还在城北元阳谷中,但大牢中卢俊义确是冒牌,又有谁能比他还清楚。他近日倒的确未在军营之中,只不过另有原因罢了。身为参将,许贯忠自然要带兵出城操练行兵布阵、安寨扎营,甚至挖地道、筑土闉一类了。陈留地道一事,自然不言自明。

初一日,许贯忠从元阳谷返京。一时之间也寻思无计,又到了李师师青楼对面的酒楼里饮酒。正值正午,酒楼上客人不多,忽然走进来一个青衣人,到了他的对面坐下。许贯忠见并不认识,心中纳闷,但也不去管他。青衣人也叫了酒,饮了一会,无意间撸去了袖子,被许贯忠看见了臂上的刺青。这一看让许贯忠大惊失色。二人互相使了颜色,都到了许贯忠的房内。才掩上门,许贯忠便将那人一把抱住,道“莫不是在梦中相见?”青衣人笑道:“面具不敢撕去,只能和兄长这般相会了。”

这人不是别人,行得端,坐得正,正是梁山泊好汉天巧星浪子燕青!

那燕青不是在梁山破关之日,被欧阳寿通一鞭打着囟门,脑浆迸裂了吗?你想那燕青何等本事,怎会在数合之间被欧阳寿通杀死?事也凑巧,破关三日前,宋江带了史应德,从山后密道偷偷离山。虽然事先并未告知任何人,也还是被镇守后关的燕青看见。首领遁逃,本也是无奈之事,所以燕青倒也不去多想,却有一个燕青的伴当劝他离山。燕青眼见梁山失败已不能挽回,只好答应了那伴当的请求。于是偷梁换柱,燕青也从密道离开了梁山。那伴当带了面具,假扮成燕青,终死于欧阳寿通之手。燕青离了绝地,也如许贯忠、周侗一般,谋划营救众人。他知此事非数人能为,遂孤身前往南丰去求淮西王庆。

那王庆前些年占据房山,后来朝廷东南用兵,遂被他于宣和元年间趁机发难,拜李助为军师,自称楚王,占据了宋朝六座军州。乃是:南丰、荆南、山南、安德、东川、西京。燕青见了淮西王庆,便求他相助去救宋江等人。不料王庆不愿冒险,虽整日好酒好菜的款待燕青,却始终不肯答允。燕青见他丝毫没有相助之意,只好离了南丰,欲北上去求田虎。

这时追出一个先生,正是王庆的丞相李助。他刚从外镇返回南丰,得知此事,便立即相劝王庆,道宋江无兵无地,若能救出,其将正好能为我所用,这王庆才应允此事。于是李助选了两员勇将,一个脸横紫肉,眼睁铜铃,正是骁将縻貹,使一把长柄开山大斧;一个赤脸黄须,九尺身材,正是上将袁朗,使两个水磨炼钢挝。李助又挑了两千勇士,由縻貹、袁朗带领,分数日从各门暗暗潜入汴京。李助本人则和燕青一路,都装扮了,先行返回汴京打探消息。

李助重新做了卖卦先生,专在市井中游走,借机勘探汴京的地理。燕青则潜伏在烟花巷中做了个端茶递水的小厮,指望从寻花问柳的官员们口里探出些东西来。也是机缘巧合,中秋之夜,徽宗和李师师夜话之时,许贯忠身处对面的酒楼之上,而燕青则身在李师师的绣阁之外。此后他便留意与此,可惜再未探得任何私密,倒是与那李师师有了数面之缘。他本是个风流美男子,却装扮成了相貌略有缺陷的平常人,但师师却对他十分和蔼,并不厌弃。

许贯忠见了燕青,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而燕青得知了卢俊义之事,自然同样欣喜若狂了。燕青这时告诉贯忠,徽宗有赦免柴进之意,并欲瞒住张叔夜等人暗中行事。贯忠于是向燕青说出了一计,两人又商量了许久,才分别离去。

之后,燕青先送给了陈希真一张字条,提醒他谨防贼人今夜劫狱。夜里时分,燕青却隐藏在天牢附近,等林灵素的马车到来时,先打草惊蛇,使得林灵素被迫离开,然后跟在陈希真身后,促成了二人的决战后,溜之大吉。许贯忠则立即返回元阳谷,向众人布置了营救的计划。当晚又返回了汴京他落脚的酒楼,在对面的青楼里发现了常客李邦彦。两人本来就算认识,这次许贯忠有意贴近,在诗词上下足了功夫,弄得十分的投缘。酒过三分,许贯忠屏去左右,向李邦彦说出了卢俊义之事的真相,并献上了一计。

在宫中,徽宗也听到了卢俊义之事后,虽一言不发,但面上已见怒色。李邦彦先让许贯忠暂避,独自对徽宗道:“陈希真乃有功之臣,瑕不掩瑜。况且卢俊义他自得之,他自失之,陛下怎好为了此事伤了功臣的面子。”徽宗道:“难道竟坐视不理?”李邦彦道:“微臣有一顺水推舟之计可以两全其美。那卢俊义逃之夭夭,如今再怪陈希真也是无用。不如今夜大张旗鼓,前去认人,却让许参将故意反将冒牌认成真货。如此张叔夜、陈希真必然感激陛下。”徽宗道:“此乃收买人心之计,的确使得,但何谓两全其美?”李邦彦道:“今夜先宣布了张叔夜、陈希真的罪名,我们前去认人,谁敢拦阻?避嫌之下,可以名正言顺逐去天牢中一切人等。此时不换出柴进,更待何时?”徽宗大喜。于是唤了许贯忠,说明了不欲深究此事之意。此计本就出自贯忠,他如何能不应允。

贯忠此时却道:“末将近日赋闲在家,作了几笔拙画。陛下若不嫌弃,末将愿献给陛下,也算为这次盛典添彩了。”李邦彦也极力推荐。徽宗展开画卷,看后赞叹不已。他三人都是诗词书画的行家,一下子竟捅开了话题,直到正午时分,李邦彦和许贯忠方才出宫。

也不知柴进如何救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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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7 02:46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四回  老周侗勇为单丝线 女诸葛智布天罗网



却说徽宗、李邦彦、许贯忠定下调包计策。到了傍晚,李邦彦便亲自前去驿馆宣读圣旨,说卢俊义真假可疑,特命其同乡许贯忠前往辨认云云,令十五人不得离开半步。张叔夜等人明知卢俊义是假,如此一来,慌得众人在驿馆乱作一团。陈希真在静室内打坐,倒省去了这次烦恼。隔了两个时辰,竟然传来了意外之喜,卢俊义如假包换,张叔夜等人不仅无罪,反而有功,众人惊喜参半。叔夜却对众人道:“此乃天子量我等有功,不愿揭开此事,皇恩毕竟浩荡!”众人都面朝皇宫跪下,遥望谢恩。

谁知计中有计,换出的的确是柴进,换入的却并非那个死囚。那死囚本来扮成一个李邦彦的随从,和许贯忠一起去天牢行事。刚到天牢,李邦彦首先下车,前去宣读圣旨。许贯忠和那个死囚随后下车,只在这一刹那,那死囚只觉得脚上一紧,被人横拖了出去。车底却钻出一人,衣着扮相都和那死囚极其的相似,若无其事的跟着李邦彦、许贯忠进了天牢,替那死囚换出了柴进。许贯忠立即去宫中“报信”,李邦彦则带了柴进,揣了徽宗派他去应天公干的圣旨,星夜出了汴京南门。

柴进被蒙在鼓里,心中十分疑惑。此时李邦彦才开口,道:“天子念及世宗恩德,不愿加害于你。故派我来前来,暗中救出大官人,这是天子的亲笔。”说罢递给了柴进一封书信。柴进览罢,顿时痛哭流涕,哭罢对李邦彦道:“天子恩德,柴进决不敢忘。”李邦彦道:“此事天子也担了风险,大官人此去,切勿再踏入中原了。”柴进道:“柴进愿遵圣意,前往南宁我侄柴桂处,从此隐姓埋名,此生决不踏足中原半步。”李邦彦点头。

车行了十里,前面有一人牵了马在那里等着。李邦彦道:“大官人骑了此马,这里是通关的文书,一路南行便再无阻碍。”柴进又谢了李邦彦,下车上马,独自南去了。

却说柴进行了五里,隐约间看见前面站立一人。他此时不愿见生人,忙策马扬鞭,欲飞驰而去。不料那人却开口道:“大官人别来无恙!”柴进定睛看时,那人竟是自己在梁山的好友——玉麒麟卢俊义。他二人同是富贵中人,卢俊义被赚上梁山后,心中难免郁郁寡欢,除了燕青,倒是和这位柴大官人最为投缘。二人前些日在囚车之中,倒可以经常“相见”,可短短三日,两人再度再见之时,已经是沧海桑田了。

二人叙了这三日之事。卢俊义道:“大官人竟不顾兄弟情义了吗?”柴进叹道:“天子对我当真不薄,我已经羞愧难当。何况以我微薄之力,又怎能救得出公明哥哥。”卢俊义道:“也罢。你终是天子所救,于情于理也不能再出手了。”柴进道:“员外有几分把握能救出公明哥哥?”卢俊义道:“此事半由人,半由天,卢某只能尽力而为,以全了梁山的一场情意。”柴进道:“想我当年广召天下宾客,如今虽然落难,愿效死力的恐怕也还不少。员外可去汴京城中,找一个叫甄礼的商贾,若是出钱,他必会倾囊相赠;若是出力,他必会誓死相从。”说罢给了卢俊义一句接头的暗语。天色已经微明,卢俊义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官人前去一路顺风了。”柴进道:“员外也多多保重。”二人洒泪而别。

初三日汴京平添了一番热闹,却是中军参赞大臣贺太平等十二人回京,徽宗在大殿亲率在京大小官员设宴接风。柴进之事已了,徽宗昨夜也已经告了太庙,祭了太祖皇帝,心中十分畅快,宴席间和张叔夜、贺太平等人谈笑风生,关心了陈希真伤势,又立刻着人打探云天彪的战况,好早日回京封赏,了结梁山一事。

我也趁机说说河北战事。先说河北田虎这厮,是威胜州沁源县一个猎户,有膂力,熟武艺,专一交结恶少。后来捏造妖言,煽惑愚民。掳掠财物,侵州夺县。宣和元年以来,先是徐槐围攻梁山,张叔夜征剿方腊,后来张叔夜大军围剿梁山。朝廷连年对东南用兵,田虎趁机扩张,三年内打破了五州五十六县。那五州:一是威胜军;二是汾州;三是隆德府;四是晋州;五是泽州。那五十六县,都是这五州管下的属县。田虎就威胜军起造宫殿,伪设文武官僚,内相外将,独霸一方,称为晋王。兵精将猛,山川险峻。

再说云天彪六万人马,先在黄河南岸扎住营寨。八月二十九北岸决堤,到了九月一日,北岸洪水稍退,云天彪即引军北上。只见河东一带已成废墟,大军行到卫州,地方官员禀报,田虎军先锋伪枢密钮文忠坐镇泽州,其两路来犯之军慑于洪水,已经退却。云天彪立即提兵直取泽州,第一阵,庞毅刀劈偏将王吉,欧阳寿通打死偏将张翔。第二阵,云天彪大战钮文忠三十余合,钮文忠力怯,败退时阵脚被冲乱,被闻达斩了偏将沈安,哈兰生一铜人打死偏将秦升。钮文忠折了四将,正欲整军再战报仇,忽听闻官军两路奔袭,傅玉、风会夺了陵川,云龙、刘慧娘得了高平,后路已断,吓得魂不附体,无奈之下只得龟缩于泽州城中。时为九月三日。

这时祝永清的信使已到,说了卢俊义、林灵素之事,请刘慧娘火速回京。天彪见战局已在掌控之中,便命云龙带了慧娘,找了一个理由,让他们前行赶回东京了。

天彪则继续围攻泽州,连攻两日,用火鸦烧了泽州东门,铁穹庐配合钢轮火柜之法轰陷了城南城墙。钮文忠死命冲出,乱军之中又折了偏将苏吉、方顺、卢元、石敬,云天彪遂得泽州。

却说钮文忠逃出泽州,手下只剩方琼、褚亨,兵士不满两千。文忠叹道:“可惜晋王迟迟不肯发兵相助,故有泽州之失。”方琼道:“如今却只能先回壶关了。”文忠道:“壶关天险是我屏障,云天彪兵力不多,未必敢强攻壶关。”于是催军前行,正行间,忽听的前面梆子声响,一彪人马拦住去路。正是云天彪属下傅玉、风会,从陵川发兵,阻击钮文忠。文忠大怒:“云天彪欺人太甚,真欲赶尽杀绝不成!”抡三尖两刃刀直取傅玉,二人刀枪齐举,战在一处,二十回合不分胜败。方琼叫道:“钮将军少歇,我来战那厮!”说罢捻枪替回钮文忠。那边风会见状,也提了九环泼风大砍刀,来换傅玉。钮文忠回归本阵,那傅玉退了半箭远,却突然掉转马头,抡圆了一飞锤摔去,正中方琼右肩,被风会趁势一刀砍于马下。

褚亨大怒,挺枪欲报方琼之仇,无奈官军气势大增,风会一马当先,率军漫山遍野的杀来。钮文忠残兵气势已泄,不多时已被官军驱散,褚亨勉强与风会战了十合,被前来接应的傅玉一枪穿胸而死。钮文忠无心恋战,夺路而逃。

傅玉、风会大获全胜,却失了钮文忠,心中不甘,纵马紧紧追赶,但不及文忠马快,眼见得鞭长莫及了。这时前面出现一将,跨下马,手中金刀,钮文忠措手不及,被那将一刀劈于马下,割了首级。傅玉、风会来见那将时,那将道:“小人山后杨沂中,乃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愿投云统制麾下效力。今日得了此头,正好作见面之礼。”傅玉、风会大喜,遂引杨沂中去见云天彪。天彪亦喜,道:“不愧是名门之后,身手不凡。”遂任命他做了一员偏将。

这时朝廷下了旨意,说壶关天险难攻,命云天彪火速返京接受封赏,待梁山之事了结后,再图河北不迟。云天彪接旨,将泽州防务移交给了奉命前来的老将宗泽。那宗泽此时已年逾六旬,仍然气度不凡。天彪不敢造次,以晚辈之礼参见,二人说了些防务上的事,天彪拔营起寨,率军返回汴京。时为九月七日。

却说云龙带了慧娘,自九月三日起程,九月五日抵达汴京。早有官员迎入,二人上金銮殿参见了徽宗,说了些河北的近况。退下之后,便去和返京的众人相见。

众人几日不见,自然有些话说,无非是河北战事和希真、永清的伤势。虚礼过后,众人各自休息。祝永清带了丽卿来见云龙夫妇,私下将卢俊义、林灵素、许贯忠之事全盘托出,慧娘沉思了片刻,对永清道:“此事大有蹊跷。”永清道:“愿闻其详?”慧娘道:“第一、卢俊义被劫,决非普通贼人所能为。那陈留地道按经略所讲,工程也算巨大,又地处官道附近。虽不知卢俊义为何人所劫,但地道为何人所挖,一查便知。两者之间,若非同一人,也定有莫大的关联。”永清突然省悟,道:“连日好似被蒙在鼓里,女诸葛果然出手不凡。”慧娘又道:“第二、林灵素一事,若天子不闻不问,倒也罢了。可事情竟如此凑巧,林灵素一暗访天牢,天子就立即贬黜林灵素,显似早有串通。”云龙道:“难道林灵素是天子所指派?”丽卿道:“皇帝要见谁,下道旨就见了,还这样遮遮掩掩的干什么?”慧娘道:“我不敢妄加猜测,但天子此后又故意赦免了我们丢失卢俊义之罪,是何用意?”永清道:“难道不是因天子念及我等功高,不忍牵连?”慧娘道:“此事我也难以猜出,但若能查出是何人密奏天子卢俊义之事,于我们却不无坏处。”众人点头。慧娘道:“还有那李邦彦、许贯忠,都是可疑之人。为今之计,我们一查挖掘地道之人,二查密奏卢俊义事之人,三查李邦彦,四查许贯忠。贺枢密使在东京人熟路广,由他出手,此事三日之内必然水落石出矣。”

这时云龙道:“贼人说一千道一万,不过还是想营救宋江等人,不如我们在天牢那里做些文章,引贼人出来?”慧娘道:“奇不胜正。我教经略明日奏明天子,在天牢增添重兵,四班轮换,夜间也照如白昼。备足盾牌手、弓弩手,我再在四角设四门飞天神雷。到了正法之日,也用重兵将三十六贼团团裹住,法场上我也设四门飞天神雷。如此一来,贼人便不能救出宋江。我却从贺枢密一边,早晚能查到些蛛丝马迹,擒了他们,又何必拿宋江作赌注,冒什么风险呢?”云龙、永清都拜服。

那个本是盖天锡的亲信,后被推荐给贺太平,并在童贯一案中立下大功的高鉴,两日的明察暗访后,便向张叔夜、贺太平、刘慧娘等人禀明道:其一、地道乃是禁军南营参将许贯忠所为;其二、密奏天子卢俊义之事的也正是这个许贯忠。

贺太平道:“此事再无疑问,劫走卢俊义的也必是这个许贯忠。”众皆然之。张叔夜道:“如今我们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必可以一举拿下这个许贯忠了。”刘慧娘道:“非也,此时并非擒拿许贯忠的最佳时机。第一、事情虽然作实,但许贯忠若矢口否认自己与劫卢俊义一事无关,一时间也未必能搬得倒他;第二、密奏天子一事,虽然查明,却不便明说,无法作为呈堂证供。”盖天锡道:“以我多年审案经验,若张鸣珂肯相助,却不难作成此事。”慧娘道:“慧娘非是怀疑盖检讨的才能,而是此时并不宜揭开此事。一者、许贯忠明明可以借卢俊义一事将经略陷于不利之地,却故意放过,是何用意?”张叔夜道:“难道不是天子量我等有功,手下留情吗?”。

慧娘道:“经略所言亦有道理,但慧娘总觉并非如此简单,不过做臣下的不宜揣测圣意,此事姑且搁下。二者、据高通判所言,天子近日与那许贯忠颇为亲密,若我等轻举妄动,万一天子出面干涉,许贯忠最多不过落得个贬黜,我们却失了一个筹码。”盖天锡点头。慧娘道:“三者、纵然天子不出面,我们擒了许贯忠,若不能找出其同谋及卢俊义,亦不算全胜。为今之计,还是重兵严防天牢及法场。如此一来,许贯忠、卢俊义必须出手,否则宋江必死。但若出手,必然露出马脚,那时宋江仍然必死,我们却有机会挖出卢俊义了。”

贺太平道:“女诸葛所言极是。若卢俊义此时远走高飞,我等的确只能无可奈何了。如今若能引出卢俊义,则远胜许贯忠;至不济也能确保宋江众贼不失。”慧娘道:“我恐行刑当日,法场之上,贼人重演江州劫法场一事。我已在法场东西南北四座高楼上置了四座飞天神雷,为保万无一失,另教丽卿姐姐和他那四个丫头,当日去那法场附近的高塔之上,若有人敢来劫法场,立即一箭射杀。只是这神箭一事,务必万分保密。”张叔夜道:“好!女诸葛这招奇不胜正一出,我等已置于不败之地了。这神箭更胜飞天神雷,妙在不知不觉中。”

却说那日李邦彦的偷梁换柱之计被许贯忠等人暗中掉包,换出的是柴进,换入的却是周侗。李邦彦本来找了个死囚,让他先替换柴进,后自缢狱中,家人则得了赡养银子。那死囚本就逃不过一死,岂有不从之理。如今被卢俊义拉出,又额外得了一笔银子,让他远走高飞,就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周侗入狱,实乃万险之策,但若说在狱中连接众人,出狱入狱传递消息,便绝无第二人选了。反正他神功盖世,至不济也可以独善其身。初二当晚,周侗便施展缩骨法,游走于各牢房之间。众人自卢俊义被救出之日起,本就怀了一份脱笼的指望,如今得知柴进也被救出,心中甚喜。周侗是梁山卢俊义和林冲的恩师,所以众人也都称他为师。

当日在元阳谷,卢俊义曾提议,让周侗在狱中将一切计划说与吴用得知,他久与官军斗智,虽然胜少败多,终是经验丰富。果然吴用对周侗道:“贯忠先生前计虽巧妙,却未必能瞒过那刘慧娘。若那婆娘回京,必可洞悉一切来龙去脉,早晚会怀疑到贯忠先生身上。如此一来,后计便未必顺利了。”周侗皱眉道:“也是,一旦此事被官军得知,劫法场定然没有胜算了。”吴用道:“官军一日不知那王庆派来的两千精兵,劫法场一事便并非全无胜算。只是劫法场纵然侥幸成功,离开东京却难。这东京不比江州,城高壕深,他只须在那日派重兵严守诸门,休说两千精兵,两万也未必能冲突出去。”周侗道:“我明晚设法出狱,将先生之语说与贯忠得知,也看看外面有什么异动。”吴用道:“也只能先如此了,老师明晚一切小心。”

不想双喜临门,也是天意相助梁山好汉。初一夜陈希真与林灵素夜战之时,林灵素聚集真气的拂尘击中了陈希真的乾元镜,结果由乾元镜拘住的一物飞出,却正是那日被陈希真摄得的公孙胜魂魄。初二夜,魂魄运转一周天,刚好归位,公孙胜也随即苏醒。公孙胜又念动真言,解开了缚在樊瑞身上的真武诀。

公孙胜问周侗道:“老师真欲出狱和员外等传递消息?”周侗道:“若我趁黑运功,纵有千万官军,出入此天牢亦非难事,却只担心一事。”公孙胜问道:“何事?”周侗道:“闻有一刘慧娘,生一副慧眼,能黑夜辨锱铢。若他黑夜之中监视天牢,倒是十分棘手。”公孙胜笑道:“此亦不难,如今陈希真重伤,官军中再无法术神通者,我起一道隐身符,作法于老师身上。如此老师便可瞒过刘慧娘,平安出入天牢了。”周侗大喜。公孙胜道:“此后却是由樊瑞来起隐身符了。我生辰竟被陈希真那厮得知,所以当日着了他的道。如今需静坐五日,用法术把我的生辰移走,从此他便不能用追魂摄魄之法拘我了。”周侗道:“公孙先生若能不受制于那陈希真,我等便又多了一分胜算。”公孙胜道:“劫法场之时,若陈希真复原,实是我方大患。我先移了生辰,然后全力祭炼一道禁咒符。虽终究不能奈何他,也教他一时三刻内不能施法妨我。”周侗大喜。于是自此日起,公孙胜每日作法,先按下不提。

九月三日,卢俊义装扮了,潜入东京许贯忠落脚的酒楼,找许贯忠说了柴进南去之事。许贯忠道:“员外打眼的紧,实不宜多在外面走动,那个叫甄礼的商贾,还是由我去见。”卢俊义道:“说的也是。”贯忠道:“事不宜迟,早一刻动手,便可提前一刻定计。我即刻去见甄礼,员外在此稍候,片刻有一人求见。”卢俊义道:“天下虽大,却想不出还有何人要见我。”贯忠道:“员外稍后便知。”说罢离了酒楼,去拜会那甄礼去了。卢俊义喝了会儿闷酒,正在那里纳闷,忽然间房门推开,一人扑倒在地。我即不说,看官也知是何人。他主仆喜极而泣,自有一番滋味。

此后数日,虽然许贯忠和吴用两头运筹,无奈那刘慧娘把阵势布的滴水不漏,一时之间,竟彷徨无计。

徽宗自从识得了这琴棋书画无所不晓许贯忠,如获至宝。尤其是贯忠的山水画,自成一派,与众不同。他那日献给徽宗的山水,乃是一幅三晋地图。纯论画工,已是大家手笔。更难得的是,此图极为写实,可用作行军打仗的地图,值此田虎作乱之际,就犹为珍贵了。于是徽宗夜夜与贯忠和李邦彦把酒赏画,竟把那张叔夜扔到了一边。

六日夜,徽宗一时兴起,竟把酒宴设在了李师师的绣阁之上。徽宗、贯忠、邦彦、师师坐定,只听师师唱道: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酒过三巡,徽宗早带了几分醉意,叹道:“我爱那李后主词藻之美,虽是亡国之君,却是性情中人。我大宋江山秀美,纵千枝笔,仍不能绘尽;万张嘴,仍不能唱尽。可笑那张叔夜、云天彪那些个尧天舜地、仁义道德。忠心虽可嘉,却并非我辈中人。”李邦彦道:“尧、舜虽好,却也未必懂得风雅。”徽宗对许贯忠道:“许爱卿之才,朕甚为喜欢。朕欲将爱女茂德帝姬许配于你,如何?”贯忠大惊,跪倒道:“臣之德行,怎能配得上公主金枝玉叶?”徽宗道:“爱卿勿谦,我那茂德儿已到出阁的年纪。那张叔夜等人纵然功劳再大,终都是些一勇之夫。若说当我茂德儿的驸马,那些人当中也就什么玉郎祝永清配得,可惜还是有妻室的。”李邦彦道:“茂德帝姬才貌双全,确是得许参将这样的风雅之人相配。”徽宗点头:“明夜我宫中设宴,叫你和茂德儿相见。”

时已三更,众人尽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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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7 02:46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五回  双英巧定连环计 群雄勇劫死囚车



九月七日,即是云天彪拔营起寨,率军返京之日;也是刘慧娘得知许贯忠一事之日。徽宗在御苑设了小宴,许贯忠只得前往。众人落座,徽宗指一黄袍少年对贯忠道:“这便是太子赵桓,平日里诗词书画一贯怠慢。今日我教他出来,也让他受些熏陶。”贯忠于是拜见了太子。

徽宗道:“近日许爱卿惹的朕一时技痒,作了幅汴京秋色图,众卿都来看看。”李邦彦赞叹不已;那赵桓却是勉为其难,唯唯诺诺;独有贯忠道:“陛下此处着墨过重;而此处若能加些淡云,就更妙了。”徽宗点头称道。

那徽宗并非圣明天子,平时里最喜阿谀奉承。但于诗词书画上,却十分认真。想是他书画上造诣太深,自然谦逊;而做天子道行又太浅,难免浮夸起来。于是徽宗重铺画卷,赵桓研墨,贯忠抚琴,邦彦吟词,一幅《汴京秋色图》大功告成。

这时御苑内点起了孔明灯,环佩声响,一人挑珠帘,移玉步,走上前来。贯忠看时,只见一美貌佳人轻声道:“儿臣参见父皇。儿臣今夜借孔明灯许了愿,祝我大宋国泰民安,父皇万寿无疆。”徽宗笑道:“茂德儿怎么今日想起许愿了?”茂德双颊微红。赵桓插道:“皇妹想是害了病吧?”茂德嗔道:“父皇还不管教下皇兄。”徽宗大笑,对贯忠道:“许爱卿,这就是朕的茂德帝姬。”枉贯忠半世见识,到此也弄得如醉如痴,语无伦次。御苑内才子配佳人,不知又惹得后世那些说书人多少碎语闲言了。

既是这天堂般的画卷,何必又要再回人间。

内侍急报徽宗:“云天彪大获全胜,得了泽州。现已全军拔营返京,九月十日便可抵达汴梁了。”徽宗大喜。贯忠却似从梦中惊醒,算来大刑之日已然无多了,一时之间,贯忠竟呆在了那里。众人以为他痴迷于帝姬,倒也不觉有异。

也是福至心灵,贯忠猛然思得一计,心中豁然开朗。对茂德道:“帝姬这孔明灯能否借贯忠一观。”茂德点头。贯忠纵身飞起一丈余高取下一灯。茂德见贯忠文武全才,心下更是欢喜。贯忠道:“这灯竟能做得如此玲珑剔透,贯忠斗胆,也想借此灯许愿。”茂德道:“许兄请便。”徽宗见二人如此投缘,十分畅快,连连与李邦彦、赵桓把盏,不觉间又有了醉意,酒宴散去,贯忠、茂德二人作别。

八日一早,贯忠、卢俊义、燕青、李助、縻貹、袁朗、岳飞、王贵、汤怀、张显,都聚在甄礼家中,贯忠将计策全盘托出,众人赞叹不已。燕青道:“此计虽妙,但难在刘慧娘设下的重重重兵,突围并非易事。”贯忠道:“我这计只得一半。今晚见了老师,让他将此计说于吴学究得知。另一半全靠智多星了。”

当晚,周侗将计策送入牢中,吴用整整想了两个时辰,对周侗道:“此计半由人半由天,就算去了刘慧娘这层,仍不超过五成的把握。只不过我等本已必死,情愿孤注一掷。但老师实不能再以身犯险了。”周侗道:“若无我在,法场之上便没了内应。我有缩骨法在身,不但能独自脱笼,到时再放出几条大虫,里应外合,胜算才能更大。”吴用道:“加亮谢老师大义。”周侗道:“目前这些梁山好汉中,何人力气最大?”吴用道:“力气最大首推黑旋风李逵。只是那李逵当年在汶河渡,左手手筋被召忻割断,前日虽被老师用神功接上,我只恐仍然无力,当不得重任。除他之外,当属赤发鬼刘唐、九纹龙史进、丧门神鲍旭了。”周侗道:“公孙先生和樊先生必有脱笼妙术,到时有他二人相助,我先放出刘唐、史进、鲍旭三条大虫,抢些长刀大斧,护住囚车。便可一一解救众人了。”吴用道:“如此便多了些胜算,但刘慧娘的重兵必须设法除去,否则我等仍难逃力尽身亡的下场。在下已经思得一计,可破刘慧娘重兵。”周侗道:“学究何计?”吴用道:“他刘慧娘自恃奇不胜正,我偏要出奇制胜。我梁山好汉身为朝廷重犯,本就是重中之重。但若有一事能重过我梁山好汉,刘慧娘亦不得不分兵他向。”周侗道:“何事?”吴用笑道:“就是当今的赵官家。”

吴用续道:“不管天大的事,若官家被人劫持,刘慧娘还能屯兵监视我们吗?”周侗正色道:“万万不可。我救你等,是冲了一个‘义’字。不管怎样,天子决不能有失。”吴用道:“老师先听我慢慢道来,我吴加亮保证不伤天子半根毫毛。”周侗道:“学究请讲。”吴用道:“贯忠和天子走的紧密,实乃我等之幸事。大刑之日,天子必然御驾亲往观看。若贯忠先生能在半路将天子拿下,刘慧娘必然分兵相救。”周侗道:“贯忠不过一人,官军再多亦无用处,刘慧娘何必分兵?”吴用道:“这群什么官军,加亮早已看得明白,皆是谄媚之辈。若他分兵相助,就算天真的塌下来,亦非他之过;若不分兵相助,万一天子有失,纵然杀尽我等,也难逃大罪。他们为了乌纱,又何必一心为难我等。何况官军之首乃是张叔夜,这人精忠为国,加亮决不怀疑。但越是如此,越不敢怠慢天子了。再者,王庆那两千精兵,不必都去法场,只留两百足矣,剩下的都去劫持天子。天子被大军劫持,张叔夜、刘慧娘还能留在法场吗?至于天子本人,不过是借用罢了,贯忠还要借他脱身呢。”周侗道:“所谓投鼠忌器,你还是立个誓来。”吴用道:“若此役有伤天子,便教我等不能脱笼而出。”于是周侗又将吴用的计策送出牢外,说与许贯忠得知。

此时已近五更,许贯忠却独自一人对窗叹息。自思道:谁想这卧底之计,竟换来天子如此待我。若就事论事,那吴用的计策倒的确可行,只是此刻我于心何忍!一时心中郁闷,只能借酒消愁。

到九日晚,许贯忠和吴用已在两头将计策定死。周侗不愿岳飞露面参与此事,所以岳飞、王贵、汤怀、张显四个,只管在城门放火,旨在扰乱视听。周侗再次出入天牢,并按许贯忠先前的计策,出重手将那个假卢俊义点死。然后将“卢俊义”扮成“柴进”,自己则去做了“卢俊义”。公孙胜早炼好了禁咒符,对周侗道:“此符虽然威力强大,但难在必须紧贴在陈希真身上方能奏效,我左思右想,只能求老师出手了。”周侗应允。

九月十日,云天彪等十将回京,徽宗照例设宴接风。功臣齐集,天子论功行赏,大犒从征军士,抚恤阵亡家属。各功臣有爵者晋爵,无爵者赐爵。命将三十九臣画入徽猷阁,以张叔夜为领袖,亲提御笔题签:

中书政事府同平章事、殿帅府掌兵太尉、开国郡王张嵇仲
左龙武大将军、辅国公张伯奋,
右神武大将军、定国公张仲熊;
中书政事府参知政事、吏部尚书、魏国公贺太平,
骠骑大将军、知枢密事、越国公云天彪,
辅国大将军、同知枢密事、鲁国公陈希真,
镇军大将军、河北留守司、顺诚侯刘广,
镇军大将军、山东留守司、壮勇侯傅玉,
冠军大将军、京畿五城兵马大总管、智勇侯祝永清,
忠孝武烈一品夫人陈丽卿,
云麾大将军、京畿五城兵马副总管、果勇侯云龙,
忠智英穆一品夫人刘慧娘,
辅国大将军、兵部尚书、南阳侯金成英,
端明殿大学士、刑部尚书、宣城侯盖天锡,
忠武将军兼领左神武大将军、建威侯邓宗弼,
壮武将军兼领右龙武大将军、扬威侯辛从忠,
宣威将军兼领左羽林大将军、怀远侯张应雷,
明威将军兼领右羽林大将军、定远侯陶震霆,
山东镇抚将军、宣化伯风会,
河北镇抚将军、怀化伯苟桓,
定远将军、兵部侍郎、宣威伯杨腾蛟,
龙图阁大学士、刑部侍郎、济阳伯毕应元,
西城兵马司总管、忠勇子祝万年,
南城兵马司总管、平南子庞毅,
河北天津镇总管、归化子哈兰生,
山东马陉镇总管、长城子刘麒,
左龙武副将军、高阳子韦扬隐,
右龙武副将军、中牟子李宗汤,
山东兖州镇总管、襄武子栾廷玉,
河北大名府总管、忠毅子闻达,
卫尉兼焕章阁直学士、任城男真祥麟,
大司农兼天章阁直学士、范阳男范成龙,
东城兵马司总管、协忠男栾廷芳,
左神武副将军、武阳男刘麟,
右神武副将军、武定男欧阳寿通,
殿中侍御史、谏议大夫、昌平男孔厚,
振威将军、致忠男王进
游击将军、奋勇男唐猛
游骑将军、新城男康捷。

共三十九幅功臣图像,御笔又亲题赞语,都送入徽猷阁以垂不朽。

随即庭讯宋江等人,有司来报,梁山贼人柴进已于昨夜自尽于狱中。那新任刑部尚书盖天锡正欲说话,不想徽宗抢先开言:“盖爱卿劳苦功高,此案还是由旧有官员处理罢。”盖天锡只得诺诺。那“柴进”的尸体被旧有的刑部官员抬出,草草火化了事。于是天子依议,即于九月十一日恭诣太庙献俘,并将宋江等三十五人凌迟于东京市曹,众皆舞蹈谢恩。

是夜,李助选了两百敢死之士去劫法场。却暗中对縻貹、袁朗道:“怎料事情变化如此之快。我舍了两千精兵营救宋江,本意是将梁山英豪为我所用,但这终究还是下策。若明日能杀了天子,才是大大的上策。”縻貹道:“天子是我等脱身的筹码,怎能说杀便杀?”李助道:“明日你二人率两百精兵前去法场,那一千八百人则我带去太庙去劫天子。你等尽力和宋江等人一块脱身,我则见机行事,在最后一刻杀了天子。而以我的道行,想脱身却并非难事。如此一来,也只有舍了许贯忠和那一千八百兵士了。可一旦天子归天,大宋必乱,我大楚便有机可乘了。”縻貹、袁朗点头称是。

大宋宣和三年九月十一日,秋高气爽。九百一十一个刀斧手雄赳赳,气昂昂,拥了宋江等三十五人,向法场徐徐而去。徽宗皇帝则带了诸皇子、帝姬,祭告太庙平灭梁山之事。祭礼后,诸帝姬返宫,皇子们则要和徽宗前往法场会见张叔夜等功臣,再对宋江等人施刑。

巳时,徽宗龙辇出了太庙、皇宫,四平八稳的在御道上向南缓行。忽然御道左侧一声巨响,不知谁在御道旁布下了火药地雷,竟将御林军队炸开了一个缺口。无数花脸长汉都抽出了军器,向徽宗龙辇冲来。最当先一个先生,一把剑如掣电般舞将来,其锋锐不可当,御林军纷纷倒地。但究竟是天子驾前,前面御林军刚被冲开,后面的又围了上来。随徽宗驾的邓、辛、张、陶四将纷纷抽出军器,向那先生杀去。徽宗正在暗喜,不料身前随驾一人拔剑离鞍,转身跃起,一剑向徽宗刺去。

那人正是河北许贯忠!贯忠欲劫持徽宗,飞身跃起,正在转身之际,目光下意识向御道右侧的人群中扫了一下,蓦然看见茂德帝姬竟然女扮男装,混在皇子的队伍里,一双美目正向自己望来。贯忠本欲用剑先指住徽宗,再行挟持,不料茂德这一眼竟如磁石一般,霎那间将贯忠吸住,这一剑就此失去了准头。贯忠只听得“噗哧”一声,手中宝剑竟刺入了徽宗身旁一名侍卫的腹中。徽宗早已大惊,口上连喊“护驾”,身子却一头栽下龙辇。三名贴身护卫如狼似虎般扑向贯忠。如此一来,劫持徽宗一计便彻底无望了!

护卫们混乱之下,都抢去保护徽宗,皇子队伍那边防卫竟然出现瞬间的空档。亏贯忠应变神速,右脚刚刚踏在辇上,便向左一个鹞子翻身,向皇子队伍扑来。他本欲擒了太子赵桓来替代徽宗,那知太子身旁一人挺身而出,拔剑向贯忠砍去,正是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赵构武艺虽远不及贯忠,但横剑在前,贯忠杀他容易,要擒他却着实不易。而赵构身后,赵桓等诸皇子已经开始退却,挟持之计眼见得就要功败垂成了。

怎知诸皇子之中,一人并未随众退却,身下马似乎反向前移了两步。贯忠情急之下孤注一掷,纵身跳上那人身后马背,剑指那人咽喉,左手随即将他挟住。再定睛看那人时,赫然便是与自己订下半世姻缘的茂德帝姬!

那公主自见了许贯忠,由不得不日思夜想。今日好容易得了良机,他便想出了这个女扮男装的法子,以期能多看随御驾的许贯忠两眼。那知天意弄人,两人竟如此相见。于是只在那一瞬间,两人似又离开了人间,飘入那《汴京秋色图》般的画卷之中了。

宋军只好纷纷退下,李助率楚军将帝姬的马团团围住。徽宗道:“许贯忠你这忘恩负义的叛贼,意欲何如?”贯忠自劫了帝姬,心神错乱,只好由李助对徽宗道:“陛下速将城西大梁门打开,放我等出城。”

徽宗正欲开言,忽然远处火药轰天炸响,东西南北四面火起,整个汴京似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徽宗不知到底来了多少敌军,一时慌乱,险些又摔下辇来。身边贺太平早已派人速传张叔夜引兵救驾;盖天锡则命御林军将楚军封锁,原地待命。双方一时间剑拔弩张。李助见硬拼不能突围,道:“我给陛下一个时辰,陛下若仍不放我等出城,休怪玉石俱焚了。”李助本来意图杀死徽宗,谁知阴差阳错,许贯忠只劫持了一名帝姬。杀之无益,他只能先谋求脱身了。

再说张叔夜押了宋江等人的囚车,离法场尚有二里路程。先听到连连炮声,不多时,急报已经递来。他来不及细想,将此处交给祝永清统领,留下两千官军、九百一十一个刀斧手和祝万年、栾廷玉、栾廷芳、苟桓、真祥麟、范成龙等六将,大队人马则向事发方向蜂拥而去。刘慧娘也知事情紧急,无奈之下只得随张叔夜去了。

张叔夜、刘慧娘刚刚离去,祝永清便下令囚车队伍停下。他眼中突然露出一丝杀气,道:“帝姬被人劫持,形势紧急。如今大局为重,犯不上为这些贼人多耗心血了。众刀斧手听我号令,将宋江等三十五贼就地正法!”

永清话音刚落,只听得东西南三声炮响,三股花脸长人恶狠狠向囚车冲来。正南一将,威风凛凛,跨下马,手中一杆长枪,正是河北玉麒麟卢俊义;正东一将,使一把长柄开山大斧,正是淮西骁将縻貹;正西一将,使两个水磨炼钢挝,正是淮西上将袁朗。

永清大惊,忙令祝万年、栾廷玉、栾廷芳敌住三将。正转身再欲催动刀斧手行刑时,囚车中三人已经脱笼而出,正是周侗、公孙胜、樊瑞三个。樊瑞念念有词,顿时间天昏地暗,一股狂风扑过,风中似有无数鬼兵杀来。公孙胜则使个拘魂道法,顷刻间众刀斧手只觉四肢酸麻,刀斧纷纷落地。周侗却施展燕行、缩骨法,迅速将刘唐、史进、鲍旭三个大虫放出。官军东西南三面被缠,囚车阵中又被樊瑞的妖术所阻,祝永清忙催军厮杀,一时间便疏忽了北面的防守。果然此时北面也杀来一股花脸长人,趁势冲入囚车队中,一面砍杀众刀斧手,一面劈开囚车救人。那三个大虫也都拾起了长斧,加入战团厮杀。

南边栾廷玉大战卢俊义,他满拟先将卢俊义缠住,再借着兵多杀散敌军。却不料卢俊义两月不见,武艺突飞猛进,不十合被卢俊义一枪刺入大腿,摔下马来。卢俊义无暇顾他,指挥手下楚军东西冲突,祝万年、栾廷芳不能抵挡。卢俊义与縻貹、袁朗合兵一处,向囚车方向杀去。

囚车这边,梁山好汉已被全数放出,朱仝、雷横、黄信、宣赞、郝思文、单廷珪、魏定国、欧鹏、燕顺拿了兵刃,和众兵士向北冲突。队伍中间,李逵、穆弘、李俊、阮小二、张横、阮小五、张顺、阮小七护住了宋江、吴用、戴宗、朱武、裴宣几个没力气的,随即跟来。李忠、朱贵、李立、石勇、张青、孙二娘、段景住这几个散在楚军中间厮杀。周侗、公孙胜、樊瑞、刘唐、史进、鲍旭则留在后面,死命截住祝永清的大军。

官军纵然兵多,却被妖术所困,加上道路狭窄,一时间竟无法冲破。此时卢俊义、縻貹、袁朗从祝永清队伍后面杀来。永清两面受敌,又兼对方勇不可挡,苟桓也受伤坠马,终被梁山好汉、楚军聚在一处,向北面无官军处退去了。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疾”,霎那间拘魂道法消散、凄风残雨无踪。一道士提剑赶来,正是那法力尽复的陈希真。他初一夜身负重伤,在静室中修养调理了七日,初八夜终于大功告成,功力甚至恢复到了上月宁陵驿圆光之前的程度。无奈与林灵素一战,乾元镜被他打出了一道裂痕,希真只得用了两日补镜,十一日清晨才告成功。这时才发觉公孙胜的魂魄早从乾元镜中走失,希真怕公孙胜从法场逃走,遂不敢轻举妄动,而是辞了凌迟大典,暗中重行追魂摄魄之法,欲再次将公孙胜的魂魄抓住。希真忙了一上午,连催七次不能成功,才知生辰八字早被公孙胜移走。惊怒之下,仗剑向囚车队伍赶来,欲当面作法拿下公孙胜,正好赶上劫法场一幕。

官军士气大震,祝永清、陈希真合在一处,身先士卒,率军向北追来。真祥麟、范成龙二将则各率了一军,绕东西两路,欲从后面阻截众人。

周侗见陈希真仗剑冲来,手中便握紧了那道禁咒符。公孙胜、樊瑞早已会意,祭起两道黑雾直取希真。陈希真艺高人胆大,挥剑施法,将两道黑雾驱散。正得意时,却发现一老者疾速向他冲来,手中持了一道黄符。希真大惊,无奈刚才驱雾,一口真气已出,一时间真气无法回转,只能眼睁睁被那老者冲到身前,用黄符向自己身上拍去。值此千钧一发之时,不知从哪里“嗖”的一声,一箭射向周侗而来。

不知周侗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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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三好汉血染开封府 两鸳鸯泪洒大梁门



那陕西周侗果然武艺高强,凌空翻手将那冷箭接住。只是这一耽搁,陈希真得了喘息之机,他已知这老者武功已经登峰造极,一时间不敢造次。这时身后官军已经向周侗扑来,希真索性向右前方跃出一丈余远,避开了周侗的禁咒符。

那知敌方一人转身向自己扑来,希真尚未落地,不能躲避,只好一剑向那人刺去。那人却并不躲闪,被希真一剑刺入腹中。与此同时,又是嗖的一箭射来,本来能正中那人咽喉,可那人来势被希真这剑所阻,冷箭偏差了少许,射中了那人的肩窝。那人身中两创,其势不衰,竟牢牢将陈希真抱住。希真大惊,那边周侗趁势向自己扑来,只得吸一口真气护住自己身体,却被周侗将个禁咒符牢牢的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好在这招真元护体,能让自己瞬间刀枪不入,好歹保住了性命。待希真抽出宝剑时,周侗早已将那人抱起,回了本阵。

宋江等众人看那人时,正是梁山草创时期的功臣,地囚星旱地忽律朱贵。朱贵道:“哥哥不必悲伤,梁山大业为重。想我梁山好汉被他们杀伤大半,不争朱贵一个。哥哥来日能为我报仇,我朱贵亦含笑九泉了。”言罢阖然长逝。他今日拼了一死,助周侗破了陈希真的法术,为梁山血染汴京,英雄死得其所!宋江见折了一个兄弟,捶胸痛哭。众人急忙架走了宋江,继续向北杀去。

陈希真连连催动真气,竟然不能提起。他知此咒只能封他施法一时三刻,倒不至有损功力。他法术被封,但武艺尚在,和祝永清率官军向北死死追赶下去了。

梁山众人继续向北冲杀。此时官军东西两路,真祥麟、范成龙已经绕过梁山众人,从北面率军杀来。这里卢俊义、縻貹、袁朗都弃了马,引众人转入了一条小巷。待众人都进入后,早埋伏于此的一个勇士打了火石,点燃了一支药线。原来许贯忠早在数个关键地点埋下了火药,这条巷子口便算一处。只等众人一入巷子,便引燃了火药,以期截阻官军。哪知这药线刚刚烧到一半,嗖嗖两箭连珠,一支冷箭将药线射灭,另一支将那勇士射死。官军前锋已经离此不到二十步;事起仓促之下,公孙胜、樊瑞又都在队伍的另一端,中间隔了许多自己人,无法施法点火,形势已是十分危急。

此时地丑星石将军石勇挺身而出,一个地滚翻滚到药线附近,抢了火石重新打火。又是一支冷箭射来,却只射中石勇大腿,将他钉在地下。石勇忍了痛,冒死将那药线引燃,官军此刻虽到,已无法阻挡火线。须臾间,轰天震地一声响亮,巷口附近民居墙砖四处乱飞,乱石砸死官军无数。石勇被炸得血肉横飞,死在当中。却足以含笑九泉,去面对当年和他同去郓城,舍身轰城的凌振了!宋江见又折了一个兄弟,昏倒在地,被众人抬走。梁山众人得以突围而去。

陈希真大怒,一面命信使飞传汴京诸城门,严加把守;一面向张叔夜请求援军。自己则整编了一下手头的官军,寻他路向宋江众人杀去。

算来先后五支冷箭,让梁山折了朱贵、石勇两个头领。梁山众人虽蒙在鼓里,看官却知是那女飞卫所为。那刘慧娘曾在法场四面布下了四座飞天神雷,又将那算筹之法教给了数人,以便放射神雷。可惜囚车在法场东面路上被劫,南、西、北三架神雷距离太远,就有正东一架神雷可用了。于是正东炮台的炮手在法场被妖术笼罩时,便算定了发炮方位,欲一炮将囚车附近的梁山众人炸死。谁知一人从天而降,从身后取了一支水枪,乃是按圣水将军单廷珪之法打造,将水柱射入炮管之中。众炮手大惊,那人转身跳下高楼,随手三只弩箭,三名炮手应弩而倒。

这样刘慧娘的所谓高空封锁,只剩下陈丽卿等人的神箭一环了。也是由于囚车于半路上被劫,桂花、佛手、玫瑰、薄荷四个丫环无法射到囚车附近。但陈丽卿于妖术笼罩囚车之时,无法看清细节,迟迟不敢出手。到了他父亲作法驱散了妖术之后,才大展神技,前四箭箭无虚发。

到了第五箭,陈丽卿欲射杀石勇时,耳听身后似有一物向他射来。丽卿知下面石勇处,此时事关全局,泰山之重,不能不顾。何况弓已拉起,只得将身体迅速后仰,一箭射出。谁知那弩箭并非射他身体,实是取他手腕。丽卿右手手腕上被那弩箭射中,自己发出的弓箭也因此出现偏差,未能立取石勇性命,局势是以不得扭转。丽卿大怒,忍了痛,左手抽出佩剑,向那人杀来。那人却不屑与丽卿纠缠,两弩箭齐发,趁丽卿闪避时,借势翻出高塔。丽卿却猛然从那人的身形和弩箭上想起,此人竟是梁山好汉浪子燕青,心下骇然。

那燕青身手敏捷,又兼身份隐秘,除了周侗一系,连宋江等人都不知他尚在人世,所以最容易独自逃离汴京。因此他今日带了水枪,专门去阻挡飞天神雷放射。谁知神雷
虽灭,他却发现不远处的高塔上,冷箭频频射出阻杀己军。于是撇了水枪,上好了弩箭,施展轻功向那高塔寻来,于千钧一发之时阻挡了陈丽卿。他却知单凭一己之力,未必能胜得了陈丽卿。何况丽卿右手已伤,不能继续施放冷箭,他又急于脱身,实犯不上与陈丽卿纠缠。于是逃出高塔后,自己在汴京藏了一夜,又趁夜离开了汴京,往元阳谷去了。可惜他此次侥幸成功,身份却被丽卿得知,也算美中不足了。

却说许贯忠、李助,以及不到一千八百的楚军,挟持了茂德帝姬,和徽宗的御林军在御道上僵持。张叔夜、刘慧娘闻讯率大军赶来。还在路上时,慧娘便已思得一策,低声告诉了张叔夜。叔夜点头,让云龙、慧娘飞赴大梁门布置了。于是张叔夜率军赶到御道,跟徽宗、贺太平、盖天锡等人低声说了慧娘之计,徽宗心情稍宁。不想这时法场方向炮声连连响起,半盏茶的功夫后,又听得轰天一声巨响。众人知法场有事,商议之下,教刘广父子率五千精兵前去法场相助祝永清。

这边御道之上,依然剑拔弩张。看看已近午时,李助不得不拔剑向徽宗道:“看来陛下爱女之心,不过如此,玉石俱焚,正在此刻!”张叔夜急忙催马向前道:“勿惊,大梁门已经大开,二位请便。”他挥动令旗,宋军南北分开,让出了通向大梁门的一条宽宽大路。许贯忠、李助、众楚军于是向大梁门慢慢前进,宋军则在东面隔开了二十丈的距离,步步进逼。不多时,大梁门已到,李助见城门大开,心中甚喜,分了六百人在前面开路,后面是自己和挟持了茂德帝姬的许贯忠,剩下的楚军断后。这大梁城门门道只有两丈余宽,所以楚军一入门道,便只能以十人为一排前行。气氛仍然紧张,先是开路的六百人出了城门,然后是李助,再后就是许贯忠和茂德帝姬了。

许贯忠和茂德帝姬的马刚刚走到城门门道的边缘时,茂德突然打破两人的僵局,轻声对许贯忠说道:“许兄真想带我私奔,离开这深不见底的皇宫吗?”那茂德年方二八,正是情窦初开之时,突然间得了心上之人,今日又如此相见,如此“亲密”相处了整整一个时辰,一时意乱情迷,早已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语音清纯温柔,把个许贯忠弄得怦然心动,不觉间拉了一下缰绳,那马竟停下了。

只在此刻,城门之上传来一声闷响,前面李助忽然间立脚不稳,险些摔倒。一条巨大的火梁随后从城门上径直扔下,直直向茂德的头上砸去。许贯忠已然来不及细想,抱定了不能让帝姬有失的想法,双掌托起帝姬,全力把他向前推出,自己则借势向后退去。两人刚刚分开,那条火梁便狠狠地打下,将那匹马劈成了两段。正在此刻,一青面獠牙之人从北面急冲过来,拦腰将帝姬抱走。这便是那刘慧娘时才定下的计策,本来万无一失,谁知两次阴差阳错,只能算是侥幸成功罢了。

官军中那个殿中侍御史、谏议大夫、昌平男孔厚医术精深,虽比梁山安道全略逊半筹,但若说起药理,反倒高他半筹。孔厚曾研制出七种奇妙药丸,其中一种叫“一点头”,这次为刘慧娘所用。一粒“一点头”被装入鸟枪的铅子儿里,打下城门后炸开。这“一点头”无色无味,能令人瞬间昏厥,之后却于人并无任何后患。而药力之短,不过是能让人点一下头罢了,所以孔厚称之为“一点头”。

慧娘原本想先炸开一粒“一点头”,利用李助、许贯忠昏厥的这一转瞬功夫,让康捷将帝姬抢回。再立即扔下一条火梁,即能干扰李助、许贯忠阻挠康捷,更可以将楚军东西隔断,以便分头歼灭。计非不妙,可天晓得就在城上士兵打下铅子儿,火梁脱手的一霎那,许贯忠竟然将马勒住。“一点头”只伤了李助一人。而那条火梁本来要打在许贯忠的身后,却变成了正打帝姬的头顶。

刘慧娘几乎弄巧成拙伤了帝姬,却不料阴差阳又错,帝姬竟被贯忠所救。骤生陡变,楚军被割成两段。只听城门内外一声号令,云天彪在此埋伏的大军四面冲出。李助见不是头,纵身跳入护城河,借水遁逃生去了。云天彪则号令弓弩手万箭齐发,可怜楚军一千八百勇士,到此一场春梦!

诱使张叔夜成功分兵,吴用的出奇制胜之计已告成功。就算今日自己死在此处,亦算不算失败。想到此处,许贯忠长啸一声,将佩剑扔下,含笑束手就擒。只是一盏茶的功夫,楚军或被射死,或受伤后被擒,已经是全军覆没。贯忠放弃抵抗,终被云天彪部下杨沂中所擒。

这时大梁门城下的火梁已被官军熄灭,楚军的尸体也被陆续清走。突然陈希真的信使已到,徽宗、张叔夜、刘慧娘等人皆惊。平日面上温和的徽宗,显是连遭巨变,也失去了一贯的涵养,对张叔夜大声道:“就算把东京城的每寸地皮翻开,也要挖出宋江等人!”张叔夜连忙调配人手,一面加强各个城门的防御;同时加派兵力,火速驰援陈希真。

却不知谁一声惊呼,徽宗等人扭头看时,却发现那茂德帝姬不知于何时、从何处拿了一把利剑,横在了自己颈上,立于大梁门之外。

徽宗惊道:“茂德儿这是为何?”只听那茂德毅然说道:“儿臣恳请父皇放了许贯忠。”众人愕然。盖天锡上前道:“帝姬,国法不可废。这许贯忠行刺天子,劫持帝姬,已是难逃一死了。”茂德对徽宗道:“父皇时才也看到,正是许兄为了救儿臣,才会被父皇所擒。纵然国法不可废,也该将功折罪了。反是他们,设计欲用火梁打死儿臣,又该当何罪?”众人不敢再言。还是贺太平老练,道:“帝姬所言亦有道理,不如将许贯忠先送入大狱,交给刑部审理。”茂德摇头道:“我不管什么国法。儿臣要父皇此刻就放了许兄,否则儿臣立即自刎于此。”徽宗爱女心切,忙道:“你等速将许贯忠给朕放了。”

这时康王赵构突然低声对徽宗说道:“父皇且慢,皇姐宅心仁厚,未必知这许贯忠心里到底想些什么。父皇放他可以,却不能让他接近皇姐,否则若他狼子野心,再度挟持皇姐,我等这一场就鸡飞蛋打了。”徽宗点头,对茂德道:“茂德儿你先把剑放下。父皇既已答应你放了许贯忠,金口一开,便再无更改之理。只是许贯忠这叛贼负朕,朕自然不会再将你许配与他,那婚约也就此取消。”

贯忠心中一震,随即恢复宁静。自思今日一波三折,终能逃出升天,已属万幸之事。至于那婚约,根本就未在他心中真实的存在过。本来就是有缘无分之事,也谈不上什么遗憾了。

可徽宗这话在茂德心中,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炸开。他今日经历了几番生死,尤其是时才城门下的生死一线,早已抱定了和贯忠浪迹天涯的决心。却没想到为救贯忠,竟被徽宗抢先将话头堵死。正欲再开言时,徽宗举起一块令牌,对许贯忠道:“你拿这块令牌,出入我大宋关隘便畅通无阻。朕给你三个月时间离开大宋,三月之后,你便是大宋的钦犯了。”贯忠点头示谢。茂德见事情已无挽回余地,心神激荡之下,宝剑坠地,两行热泪缓缓流下。

早有宫女们过来将茂德扶走,云天彪亲率侍卫们左右保护。杨沂中给许贯忠松了绑,有人牵了一匹马,让贯忠骑上,放他出城。两人在城门外擦肩而过时,茂德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道:“茂德此心已属许兄,非许兄不嫁。今生若已无缘,但求来世了。”贯忠也心如刀绞,终于开口道:“贯忠亦非帝姬不娶,只求他日有缘再会了。”汴京秋色,北雁南飞,两人就此作别,连徽宗都发出了一声长叹。

再说宋江众人暂时摆脱了陈希真、祝永清的围追。周侗便对众人拱手道:“此处大局已定,我又记挂贯忠那边,只好就此作别了。以我武艺,离开汴京绝非难事,大家到不必挂念了,各自保重罢!”宋江等梁山好汉纷纷上前拜谢救命之恩。周侗又对卢俊义道:“俊义切勿忘吾前言。”说罢纵身跳到巷子旁的屋顶上,施展燕行法迅速离去。等周侗到了大梁门附近时,许贯忠已经平安离开,于是他也和燕青一样,趁夜寻机会离开了汴京,去元阳谷回合岳飞等人了。

而梁山好汉们则被卢俊义带入了一间大宅院里。一人迎出,正是那柴进的好友,富商甄礼。众人草草叙了礼,卢俊义抱拳对众楚军道:“卢某在此谢过众位壮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若能回报,卢某定当万死不辞。如今只能就此别过,请诸位随甄先生速离此地。”宋江、吴用也都上前答谢。

甄礼立即带了这剩下的一百余楚军,从这寨子后院的地道内离开了。地道的另一头,是另一处宅院,却已在另一处街区了。他甄礼是东京的地头蛇,朋友多,仆人多,房产也多,到了第二处宅院,甄礼再将楚军分散、更换了衣服、洗净了劫法场时脸上的油彩,先后离了这间宅院,沿小巷走到下一处宅院,再入地道。如此反复数次,反复分割楚军,反复错开顺序,众楚军又都是些面生之人,不太引人注目,甄礼便将他们分散到汴京各个角落了。以后又熬了些时日,都慢慢的分散离开了东京。至于甄礼本人,被查出参与此事后,在朋友家中匿藏了一年,才找了机会,离开东京,往南宁投柴进去了。而縻貹和袁朗,劫法场时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便不能用此法脱困,只得和宋江并作一路了。

看官这里不禁要问,那宋江等人究竟如何脱身?且容我慢慢道来。

甄礼离开后,卢俊义也将众人带入后院。众人见院中立了一座丈二见方,高三尺的小竹城,竹城下有底,侧面则有一门可以供人出入。一十六根粗绳系在城墙上,粗绳的另一端连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布袋,布袋挂在院后的房顶上,袋口正圆,径二丈四,用长竹条绷紧了张在那里。宋江等梁山三十三人、縻貹、袁朗都登上了竹城。这时混世魔王樊瑞,吸一口真气,向离地吹去,双掌向袋口挥出一道火柱,不多时,那布袋居然被胀的浑圆,径十丈有余,高高竖在竹城上面。

这便是许贯忠当日在御苑,观茂德帝姬的孔明灯后,所悟出的脱笼之物。贯忠叫他作飞城,后世欧罗巴人则称之为热气球。飞城、热气球、孔明灯其状各异,其法却同,具是借了热气上浮,冷气下沉之理。贯忠初七晚御宴时思得此法,遂连夜计算了竹城、布袋的大小重量,叫甄礼打造了三日乃成。只是飞城不比孔明灯,许贯忠一时间无法弄到能将飞城抬起的巨大蜡烛、火炉,只好求诸于公孙胜、樊瑞的法术了。此事公孙胜、樊瑞二人缺一不可,缘这纵火法,虽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法术,却也颇耗费真气。公孙胜、樊瑞二人须轮流施法,方能支撑下来,更不要说到了半空之中,若天风不顺,还须一人掌火,一人掌风。时才陈希真法术被禁,公孙胜、樊瑞却不施法助梁山好汉逃走,正是为修养真气之故。

不料万事俱备,那竹城竟然纹丝不动,远处已经有官军喊杀的声音传来。众人大惊,这时吴用猛省,道:“诸位快将手中军器扔出城外。”众人纷纷将兵器抛出,犹以縻貹的开山大斧和袁朗的水磨炼钢挝最为沉重。这一项,却是许贯忠当日不慎漏算掉了的。

竹城终于拔地而起,缓缓上升,陈希真、祝永清也在此时破院而入。官军在院外看见竹城时,早已是全军皆惊。希真忙命弓弩手,将弓弩箭矢雨点般的砸了上去。竹城城底吃了箭,愈来愈沉,先停止了上升,悬在了半空之中,最后居然又缓慢下降,眼见得要下去自投罗网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好汉挺身跳下竹城,那句“众位哥哥保重”犹自飘在半空之中。正是梁山最后一号好汉,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竹城立即复又冲天而起,段景住则重重的摔在地上,被冲上来的官军乱刃砍死。宋江见连折了三个兄弟,怒发冲冠,指陈希真骂道:“狗道士,我宋公明誓将汝碎尸万段!”

竹城继续上升,祝永清翻上屋顶,拉满弦,一箭饱饱地射来,竟将竹城射透,正中城内縻貹的大腿上。但根本于事无补,竹城升势不衰。希真道:“贤婿速射缆绳。”永清省悟,遂瞄准了城墙上的粗绳,又一箭狠狠射去。无奈飞城此时已离地更高,那箭飞到离粗绳三尺处,强弩之末,箭势已衰,掉头扎在了竹城之上。陈希真仰天长叹,道:“古人何必有插翅难飞一语。”汴京城也已然轰动,人人对天仰视。刘慧娘又赞又叹:“此乃孔明灯之法,不想白瓦尔罕之后,贼人中又出此等人物。”

竹城再无阻碍,挣脱樊笼,向九霄云外飞去!


本回死亡人物:朱贵、石勇、段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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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智多星分兵五路 铁臂膀遗书三篇



梁山好汉鸟脱樊笼,竹城升到高空之上。樊瑞收起了一半法力,使竹城不再上升;公孙胜则吸一口真气,向巽地吹去,半空中祭起了好大东风,整个竹城便向西飘去。下面众人正在叹为观止,却有一员偏将对张叔夜说道:“经略何不引轻骑追击,想它竹城沉重,虽可升天,却也未必能够久持。”张叔夜视之,乃上年征方腊时,立了首功一件的韩世忠。叔夜然之,忙点了无数轻骑,冲出大梁门,望那竹城方向,紧紧向西追去。

说起这位韩世忠,我不得不多说几句。韩世忠,字良辰,延安人,风骨伟岸、目瞬如电、挽强驰射、勇冠三军。上年随张叔夜从征方腊时,不过是一名小校。那方腊的巢穴,在清溪县帮源峒,曲径通幽,官军一时间寻他不着,遂赏金百两求之。当时韩世忠挺身而出,只带了同伴数人,由村妇口中得知方腊所在。遂批亢捣虚,寻得方腊后,亲自格杀数十人,大喝:“叛贼速来受缚!”数合内刺伤方腊,活擒而出。

这本是天大的功劳一件。谁知大军北返,夜泊京口,韩世忠偶遇了娼女梁红玉。这梁红玉虽为娼女,却颇具胆识,文武皆通。二人是文君逢司马,红拂遇药师,一见钟情,世忠即以擒方腊所得赏金将梁红玉赎出。却被宋廷大将辛兴忠撞见,责他违犯军令,定要惩罚,还是张叔夜将这事圆下,把擒方腊之功冒给了辛兴忠,世忠则留在身边,做了一名偏将。韩世忠虽失功绩,却喜得佳偶,可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张叔夜当即亲自为二人主婚,世忠、红玉喜结良缘,遂成一时佳话。

无数轻骑追出汴京,盯住竹城死死追赶,一时间倒也算是紧紧相随了。无奈竹城于空中是海阔天高,轻骑队追过了京西大路后,横在面前的不是高山,就是大河,几转之后,只得目送飞城西去了。

凌迟大典惨淡收场,徽宗闷闷不乐。那个什么有三十九幅功臣图像的徽猷阁也无人愿去理睬了。李邦彦自知有失荐之罪,索性主动出击,负荆请罪,只被削了一级官阶。茂德帝姬则终日一言不发、寝食渐废,徽宗由此便深恨许贯忠。张叔夜等人则从被俘的楚军口中得知王庆也曾参与法场、御道之事,遂奏请朝廷征剿。徽宗以官军连年东南征战为由,暂罢兵事,待来年春暖,再征剿田虎、王庆不迟。

却说竹城之上,众人初脱险境,早已萎顿不堪,都在闭目休息,公孙胜、樊瑞则在勉力支撑。縻貹早拔出了腿上的弓箭,恨道:“早晚砍了祝永清这厮狗头,好报我这一箭之仇。”宋江对縻貹、袁朗道:“宋江承蒙楚王不弃,两位英雄舍命相救,之后情愿归附楚王,以效犬马。”袁朗道:“早闻宋公明重义,如此最好,也不枉了那些送命的楚军将士。”吴用道:“等竹城着陆,为防官军缉捕,我等最好还是分成数股逃生。所以还是请两位先行禀告楚王,我等则随后分头赶来。”縻貹、袁朗点头答应。吴用对神行太保戴宗道:“兄弟此时能施神行法么?”戴宗点头,道:“当日甲马虽被那康捷夺走,却不妨事。只要公孙先生为我写几道神行符,我念了神行咒语即可。”吴用问道:“最多可载几人?”戴宗道:“若算上在下,最多可载四人。”吴用又对縻貹、袁朗道:“这位戴院长,想必二位早有所闻。如今教他施了神行法,与两位将军先行返回淮西。一可尽早将消息送给楚王;二也可保两位将军安全。毕竟前路仍然艰险,我实不忍二位再为我等涉险了。”縻貹道:“难得吴军师如此细心,我等恭敬不如从命了。”袁朗亦谢了吴用。吴用环顾四周,对镇三山黄信道:“兄弟勿辞劳苦,也与戴院长走上一趟。”黄信道:“军师尽请放心。”

未时,竹城已到了京西一百余里的梅山。公孙胜、樊瑞真气几乎耗尽,只好慢慢收了法术,将竹城稳稳的落于梅山之上。吴用引火将竹城付之一炬,宋江则率梁山众人依次跪倒,就着这熊熊烈焰,先向梁山方向拜祭了往日阵亡的七十二筹好汉,又向东京方向拜祭了朱贵、石勇、段景住三个新亡的英雄。

这时卢俊义起身向众人长鞠一躬,道:“公明哥哥,吴学究,众家兄弟。卢某昔日死战梁山,并与之共存亡,于‘恩’字上已无亏欠;今日一场血战,相助救出众家兄弟,于‘义’字上亦无亏欠,恩义已然两清。卢某与縻将军、袁将军萍水相逢,并肩大战,荣幸之至,但我与楚王可以说是毫无瓜葛。俗话说,人各有志,卢俊义志不在此,今日只能与诸位分手,各奔前程了。”众梁山好汉大惊。李逵嚷道:“柴大官人走了,如今员外也要走,俺何日才能杀回东京,砍了那些鸟人的狗头?”几个性直的好汉也来相劝。无奈卢俊义去意已决,宋江见挽留不住,只得对卢俊义道:“员外去罢。我想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兄弟们总有再见之时。到那时,也未必不是一件快事。”卢俊义道:“谢公明哥哥成全。”于是再向众好汉长鞠一躬,独自向北去了。

卢俊义走后,戴宗烧了神行符,将另外四张绑在自己和其他三人腿上,做了神行法,与縻貹、袁朗、黄信三人,前行往南丰去见王庆了。

于是梅山之上,还剩下二十九筹好汉。吴用对众人道:“我等梁山好汉,与官军鏖战七年,全军覆灭。不想天意难测,竟然起死回生。众家兄弟此刻有何打算?”黑旋风李逵嚷道:“俺自然要杀回东京,砍了那狗皇帝的鸟头!”刘唐、鲍旭等几个莽撞的也来附和。只见神机军师朱武道:“我等虽然仍有三十一个好汉,但无兵无地,无论复兴还是复仇,都是一个‘难’字。”铁面孔目裴宣道:“何况我梁山能征惯战之将,基本丧失殆尽,时才又走了卢员外,纵然有兵有地,仍是一个‘难’字。”李逵道:“难、难、难,老子不耐烦。”宋江道:“想必军师早有谋划?”吴用道:“我问诸位兄弟,如今全数归附王庆,究是妥也不妥?”九纹龙史进道:“终是寄人篱下,供人驱使。”美髯公朱仝道:“义字难违,我等却不能不去。”

吴用道:“此去淮西,不利之处有三。其一、王庆之心难测,终难逃‘利用’二字,否则绝不会花大本钱来相救我等。其二、我等一旦供他驱策,定然要为他冲锋陷阵、攻城略地,难免又会有弟兄损伤,到头来无非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其三、我等兄弟并作一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赌注未免太大了。”宋江道:“那依军师之意?”吴用道:“王庆这边祸福难料,决不可下太大赌注。哥哥受他救命之恩,自然要亲自前往,众兄弟却不必都要跟去。”宋江道:“王庆若见我人头不全,如何肯干?”吴用道:“在下自有应对之词。哥哥你想,这救出我等的又非全他王庆一家之力,何况全盘布局,皆出自许贯忠兄弟。我若只有半数好汉前往,他王庆亦无法以理压我。况且时才卢员外之事,王庆二将也看在眼里。有道是人各有志,他王庆能强求哥哥,又岂能强求所有人。”宋江道:“如此虽然说得通,但我众家兄弟刚刚九死一生,难道就此分道扬镳了?”吴用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说出一个计策:“在下这计,叫做‘遍地开花’之计。”

宋江问道:“何谓‘遍地开花’?”吴用道:“投淮西的算是第一路,自不必说;我想卢员外、柴大官人皆是智勇之士,早晚开天辟地,弄出番家业来,纵使不能视为己军,亦可为友、为援,这便是第二路、第三路;山东、河北一带,尽为官军所控,但我梁山根基在此,昔日的梁山旧部,少说也还有十万之众,诚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纵不能东山再起,至少可以召集些旧日的将士来,这便是第四路;关西一带,地临西夏,民风粗狂,朝廷一向掌控不利,若能在那里安下几个好汉,总能落地生根,这便是第五路;江南一带,早被花石冈弄得民怨沸腾,方腊虽灭,民心却决计不稳,若也在那里插下几个弟兄,总可开枝散叶,这便是第六路;此去南方千里,岳州一带,便是那八百里洞庭,遍地湖泊港汊,远非梁山水泊所能比,正是我等英雄用武之地,宏图再起之所,这便是第七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能七路遍地开花,远胜昔日局促梁山一隅之局。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能耐我何?”

吴用语惊四座,众好汉纷纷交口称赞。吴用道:“话虽是如此,但万事总有个天时、地利、人和,不能随意指派。诸位兄弟心仪哪路,都说来听听。”李逵道:“反正俺只和公明哥哥一路,别的不去管。”吴用笑道:“铁牛自然和公明哥哥同去淮西。此路凶险,我和公孙先生也得同去。”李逵道:“你这牛鼻子偏偏跟俺一路,实在扫兴。”众人都大笑。丧门神鲍旭道:“我只和铁牛哥哥做一路杀。”锦毛虎燕顺、摩云金翅欧鹏道:“我等亦愿随公明哥哥。”浪里白条张顺道:“张顺也愿跟着公明哥哥。”宋江道:“戴宗、黄信两位兄弟,想必是也在我这路了?”吴用点头,却道:“都随了公明哥哥,还要我这计做什么。哪位兄弟愿往他路?”

只见丑郡马宣赞问道:“军师,梁山被陷之后,据说兄弟们的家小是死的死,逃的逃,故主之遗腹子关铃也生死不明。末将心念幼主,愿走山东一路,以便借机找寻。”昔日关胜部将井木犴郝思文、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也愿同往。吴用道:“山东一路,凶险更胜淮西。我教樊瑞先生与你们同去,万险之时也好脱身。”四将称谢。是为山东一路。

混江龙李俊上前道:“江南一带,我总是地头厮熟些,便是我去罢。”催命判官李立道:“我愿和李俊哥哥一路。”吴用点头,道:“此路张横兄弟原本也去得,只是我不忍他兄弟分别,张横兄弟便去淮西,江南一路还是由穆弘兄弟前去相助李俊兄弟。”没遮拦穆弘、船火儿张横上前领命。是为江南一路。

九纹龙史进道:“如此便是我去关西。若论起来,朱军师,李师父也去得。”打虎将李忠道:“好。我便和大郎一路。”朱武道:“想我当年和大郎在少华山风光一时,虽已事隔多年,总有些人脉在那里,或可借此起家。”吴用喜道:“如此此路何用十年立业!” 是为关西一路。

吴用道:“洞庭一路,是我梁山未来根本。若立洞庭,不得不依靠水军,三阮可愿前去?”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都道愿去。赤发鬼刘唐道:“既是阮氏三雄前往洞庭,我刘唐也愿前去。”吴用自思:洞庭一路立业为主、不用厮杀,须得一冷静沉稳之人主持大局。赤发鬼莽撞,还是留在自己身边为上。遂道:“淮西早晚和朝廷开战,我还要用你厮杀。” 刘唐道:“军师既然如此看重我,我便和公明哥哥作一路了。”吴用道:“朱仝、裴宣听令。你二人也去洞庭一路,如何?”二人应允。插翅虎雷横道:“既然朱都头南去,我也愿去洞庭。”吴用点头,道:“张青夫妇也去。“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也接了令。吴用续道:“洞庭一路,乃是重中之重,若基业初成,水上由三阮统领,陆上由朱、雷二都头统领,裴宣兄弟专管一切政事,张青夫妇则在外打听声息。若遇大事,必先由众人共同相商,方可决断。”众人允诺。是为洞庭一路。

于是众好汉兵分五路如下:

淮西路:宋江、吴用、公孙胜、戴宗、刘唐、李逵、张横、张顺、黄信、燕顺、欧鹏、鲍旭;
山东路:樊瑞、宣赞、郝思文、单廷珪、魏定国;
关西路:史进、朱武、李忠;
江南路:李俊、穆弘、李立;
洞庭路:裴宣、朱仝、雷横、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张青、孙二娘。

九月十二日一早,山东路樊瑞五人先和众人在梅山话别,由广武山先抵河北,于怀州附近入了太行山,先按下不提。

其他众人则分成数股,继续西行,却不敢在大路行走,只得穿山越岭,沿梅山、嵩诸山、玉仙山、嵩山主峰、到了少室山。再往西便是王庆所占的西京了,所以宋江一路别了众人,先入西京,见了守将龚端、奚胜后,便择日在楚军的护送下,去南丰见王庆去了。

其余三路沿北邙山、二崤山一路西行,到了渑池。关西一路于此作别,经由陕州,再过了潼关,已是华山山麓了。其余两路则沿熊耳山南行,经由白亭镇,辗转到了武当山。转向东南,沿谷山、伏龙山、石梁山、章山,南下江陵府,已是洞庭湖畔了。江南一路则由此分手,沿江东下,顺风顺水到了江南。

花开七朵,不得不各表一枝,总之都是宣和三年末、四年初之事,看官只管牢记话头便是。

话说卢俊义别了梁山众兄弟,独自一人折返汴京北面的元阳谷,与周侗等人相会。不料九月十二日,众人如约齐集谷中时,许贯忠却迟迟未至。

众人不敢久留此地。燕青道:“不如由我留在此地探查?”卢俊义道:“也好。不过如今官军已经势如疯虎,小乙万事小心。“周侗道:“俊义你有何打算?”卢俊义道:“恩师武功盖世,徒儿自然放心。众师弟们并未露面,也自然无事。只是徒儿不得不和恩师作别了。”岳飞道:“师兄何出此言?与我等作一处隐居,岂不美哉!”卢俊义叹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终是朝廷要犯,决计不能再连累大家了。我意欲北上,经由太行山,前往燕云十六州,就此离开宋境。”岳飞道:“师兄难道要去辽邦?”卢俊义道:“如非这样,怎能保得终生太平。燕云十六州虽属辽邦,终是汉人聚集之地,去也无妨。”周侗道:“也罢。这亦是一条出路。”

这时卢俊义向周侗跪倒,道:“只是弟子不能侍奉恩师终老,该当死罪。”说罢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周侗受了卢俊义的大礼,道:“人生在世,有聚终有散,岂有不分别的?这里有三本我手书的武术图谱。俊义,你武艺大开大阖,实是天下一等一的战将。这本图谱里都是我近年来所悟得的枪法、刀法,可助你武艺更上层楼。我前日曾传过你一套心法,务必夜夜勤习不辍,三年后,便可去修习这本图谱后面的内功心法。你已年近四旬,武艺上纵然再有进展,气力上也必然会渐渐衰竭。若有此内功为辅翼,则可保气力延年不衰,如为师一样。”卢俊义含泪拜谢师恩,接了图谱。

周侗对燕青道:“小乙。你虽非我名正言顺的徒弟,但我一贯视为己徒。你武艺轻灵精巧,实是天下一等一的刺客。我也为你备下了一本图谱,上有我燕行、缩骨、龟息三法,你若潜心研习,五年内便可有小成。”又对卢、岳二人道:“俊义、鹏举,此三法乃我毕生武艺精华所聚,非是不愿传于你等,实在是个人根骨不同,只能传与小乙。”卢俊义、岳飞都道:“因材施教,理应如此。”燕青跪倒拜谢道:“恩师在上,请受小乙四拜。”

周侗又对燕青道:“贯忠不在此处,他武艺落落潇洒,实是天下一等一的剑客。我也给他一本图谱,上有我昔日偶然从西域、西夏一带得来的精妙剑术。这里有一把软剑,柔可绕指。你以后见到贯忠,把图谱、软剑给他,让他依法练习。”燕青应允。

周侗道:“俗话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等皆非世俗之人,何必拘泥于那些虚礼。”卢俊义、燕青点头。岳飞拿了自己的兵器,对卢俊义道:“师兄,你我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这是我五年前,在沥泉山取水时,偶然得到的沥泉神矛,今愿赠与师兄作为纪念。”卢俊义谢过岳飞,接了那矛,下场舞了一圈,对此矛赞叹不已。

于是周侗带了岳飞、王贵、汤怀、张显回大名府内黄县。卢俊义、燕青主仆也暂时作别,卢俊义渡黄河北上太行,燕青则留在东京附近,打探许贯忠的消息。

先说周侗回到内黄县。他终是年近八旬之人,前日出入天牢、大闹法场,看似易如反掌,实则重重损耗了真元,从此身体便每况愈下。宣和四年,一日因跑马染了风寒,痰涌而终。葬于沥泉山下,行年七十九岁,岳飞等人俱痛哭不已。

再说卢俊义,渡了黄河,入了太行山,穿山越岭,一路北行。不觉间,已到了河北相州的隆虑山,那岳飞的原籍,便是在这相州辖下的汤阴。此时已近十月,好在连日都是晴天,还算和暖。这日正值正午时分,卢俊义见隆虑山南坡日头正足,便去坡上晒暖。他这些日里疲于奔命,十分辛苦,躺了些许时候,竟不觉沉沉睡去。

约莫睡了大半个时辰,卢俊义只觉脸上有异,倏然惊醒,出了一身热汗。见一只肥兔从他身边奔过,停在三丈余远的草丛之中。卢俊义叹道:“不想我已成惊弓之鸟。”心中一动,又笑道:“你今日撞上我,却只好算倒霉了。”他射虫蚁用的弓箭打在了包袱里,遂摸到了那枝沥泉神矛,调理了气息。突然晴空霹雳般的大喝了一声,卷地飞起,持矛向那只肥兔刺来。那兔被他的气势所慑,显已下破了胆,加上卢俊义动作更胜脱兔,被他一矛刺了个透明窟窿,超生去了。

卢俊义取矛刺兔,一气呵成,心下正暗自喝采,不远处早传来击掌之声。一人稽首而出,道:“员外武艺更胜从前,令人赞叹。”卢俊义见那人时,竟是于梅山分别不足一月的梁山好汉混世魔王樊瑞。


本回死亡人物:周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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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7 02:48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八回  樊魔君文韬隆虑岭 卢员外武略乐平山



却说两人相见,诉说了别离后之事,卢俊义才知好汉们兵分五路,遍地开花。卢俊义道:“不如先将这只肥兔烤上,你我坐下来慢慢说话。”樊瑞道:“我前日做法驱动竹城,真气消耗甚巨,故在此山休养生息。这些日子正到了关键阶段,决不敢开荤。”卢俊义笑道:“如此卢某便不客气了。”说罢将沥泉神矛从那肥兔身体里拔出,兔血竟呈黑色。

卢俊义大惊,道:“难道此矛竟然被喂了毒?”樊瑞接过那矛仔细看了片刻,道:“员外这矛从何而来?”卢俊义遂将岳飞沥泉取水一事说出,此矛乃是当日岳飞从蛇腹中得来。樊瑞道:“怪不得此毒似属蛇毒一类,我药理不精,员外还是日后详查此毒毒性。”卢俊义点头。樊瑞道:“不过在下还是恭喜员外得此神兵利器。此矛虽自带蛇毒,但毒素仅集于矛尖一点,伤敌不伤己。今后若上阵杀敌,威力不可估量。”卢俊义大喜。樊瑞又道:“只是可惜这好肥兔肉。”二人大笑。

樊瑞自己拿出了些干粮,两人坐下。樊瑞道:“宣郝单魏四人早已潜入河北,早晚便会抵达山东了。员外何不与我同去山东,主持大局。”卢俊义道:“卢某与梁山早已恩义两清。何况吴学究此计,分明又是在扰动天下。如今天下还算太平,何必无风起浪?卢某志不在此,先生之邀,不能相从。”樊瑞道:“员外此言差矣,我梁山百八英雄,被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弄成如今这般田地。朱贵、石勇、段景住三位兄弟前日就死在员外面前,此仇如何不报?”卢俊义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昔日我曾应允敝师,救得众位兄弟之后,便倦鸟入林,决不再度危害天下了。”樊瑞叹道:“无员外相助,复兴大业便遥遥无期了。”又问道:“员外日后有何打算?”卢俊义将燕云十六州之语托出。樊瑞道:“即是如此,有些话便不得不说了。员外可知燕云十六州的近况?”卢俊义道:“我只知早年种师道约金攻辽,奏凯回京,在沧州北端,渤海之口,设了个什么辽疆经略府。”樊瑞道:“此陈年旧事矣。前些日子机缘凑巧,被我得知了些塞外的近况。”卢俊义心系于此,遂道:“先生说来听听。”

樊瑞道:“我被朝廷通缉,本不敢走阳光大道。但前日为渡黄河,便乔装了,冒险在汴口渡头夜宿。三更之时,我正在房内运功调理气息。那时夜深人静,我一运功之下,耳力倍增,便听到了对面房中,有人夜话。我本无意偷听,无奈夜话之声不绝于耳,一听之下,却得悉了一件天大的事。那些人原来竟是朝廷派去塞外金国的密使,领头的叫做马植。我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这几年塞外之事。塞外女真族崛起,立国大金之事,员外想必早有耳闻。大宋约金攻辽,那马植便竟是始作俑者。他本是辽国汉人,见女真反叛攻辽,大宋有机可乘,早年便投奔了童贯、王黼,献了约金攻辽的计策。”卢俊义道:“怎么我并未听说过此人?”

樊瑞道:“此人入宋以后,便更改了名姓。据我揣测,此人便是右文殿修撰赵良嗣。”卢俊义一惊。樊瑞道:“我梁山上年暗中行贿童贯,在下便无意间从戴院长处得知了赵良嗣此人,他便是几年间大宋使金的密使。后来童贯、王黼失势被斩,赵良嗣受了牵连,被削了官爵,一直在汴京赋闲。”卢俊义问道:“那他如今怎又重操了旧业?”

樊瑞道:“此事还得从头说起。辽主耶律延禧暴虐,女真人饱受其苦,故而反叛。继而女真壮大,连连蚕食辽国土地。上年便攻陷了辽国的上京临潢府。”卢俊义道:“如此说来,辽人并非金人敌手?”樊瑞道:“远不止此。塞外当前有句话叫‘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卢俊义道:“何意?” 樊瑞道:“即是说,女真将士若凑足一万,便天下无敌了。上年金人攻打上京,金主亲击击鼓,女真人不避矢石,自辰及午,已然将上京攻克。”卢俊义沉吟道:“如此说来,约金攻辽,实非良策。”樊瑞道:“正是如此。只有联弱攻强,岂有联强攻弱之理?所以种师道那年攻辽,虽然得了些便宜,事后却亲自上奏天子,欲改约金攻辽,为联辽抗金之策。后来张叔夜也支持此策,今年他先借私通梁山为由,扳倒了童贯;又借一个太学生陈东的弹劾奏折,扳倒了王黼,说他们结怨于辽金,败祖宗之盟,失中国之信。于是亲金一党便淡出朝廷。”

卢俊义道:“改约金攻辽,为联辽抗金,与大宋本是好事。既已如此,赵良嗣如何能东山再起?”樊瑞道:“约金攻辽,联辽抗金,孰优孰劣?员外也好,那种师道也好,都是从大宋安危上考虑,才择了联辽抗金一策。张叔夜等人则完全不同,张叔夜择联辽抗金一策,纯是为了党争。”卢俊义道:“党争?难道为了童贯一党?”樊瑞道:“员外高见,他的确是借题发挥,以便将童贯一党连根拔起。若张叔夜真的坚持联辽抗金,再加上个种师道,朝廷之上,何人敢重提约金攻辽?”

樊瑞续道:“眼下金人再度起兵,欲攻打辽国中京大定府,便派了使者来我大宋,请求夹攻。辽人见危在旦夕,也派了使者来我大宋,请求抗金援辽。如今在朝廷,能说得上话的,无非是种师道、张、云、陈几个人。这力主联辽抗金的,便是那辽疆经略府经略种师道。童贯、王黼死后,约金攻辽本已无人再提,那个赵良嗣今次能东山再起,必是有人横空出世,力主夹攻之策。那张叔夜总不好这么快就打自己的嘴巴,我看这力主约金攻辽之人,不是云天彪,就是陈希真。”卢俊义叹道:“此等国家大事,管我等草民何事!”

樊瑞道:“员外万不可如此说。你想若宋金夹攻辽国,则辽国必亡,辽亡之后呢?”卢俊义沉吟片刻,道:“大宋与辽,历来就是胜少败多。如你所言,金人攻辽,则是势如破竹,胜多败少。如此两相比较,金人必生侵宋之心。”樊瑞道:“女真旧为靺鞨,属通古斯族,素为小夷,与中国不通闻问,与契丹人相比,更是那蛮夷中的蛮夷。一旦攻宋,后果势必比辽人攻宋更加不堪设想。员外纵不用为大宋朝廷着想,单为这天下黎民苍生,也不该有避世之心呀!”卢俊义道:“我不避世,又能如何?”樊瑞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战事一起,员外还如何能去那燕云十六州安然避世?时才我劝员外,与我同去山东。乃是为在下着想,非是为了员外。若是为员外着想,又不违了周老师的嘱托。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卢俊义道:“先生请讲。”

樊瑞道:“周老师于我也有活命之恩,他不让员外起兵危害天下,我岂敢不遵从?我送员外四个字,保境安民。”卢俊义道:“保境安民?”樊瑞道:“员外此番北上太行,不如索性前去河北田虎处,广结人心。朝廷早晚要征剿田虎,依我所见,田虎必败。田虎若败,员外可收编其残余,组成一旅之师北出塞外,助辽抗金!”

卢俊义本以为樊瑞又是一番让他兴兵造反的说辞,不料他竟出此惊人之语。樊瑞续道:“若员外抗金成功,则可与金、辽三分塞外,金人由此不得侵宋;若员外抗金失利,辽国覆亡,则可得辽人之心,等金人侵宋时,员外又可再兴义兵,助宋抗金,拖住金人南下步伐。两者都于我大宋黎民苍生有莫大的好处。如宋廷能自保,挡住金人南进,员外这只兵,可在塞外做大宋的藩篱;如宋廷不能自保,有员外这支雄师在一日,金人必会如鲠在喉,一日不能安然南下。员外,世事难料,兵者,凶器也,亦利器也。大丈夫顶天立地,何不放手一搏,干出一番事业,也不枉了你这举世无匹的一身武艺!”

卢俊义惊了一身冷汗,道:“先生之言,卢某有茅塞顿开之感。枉我在梁山七年,竟不识先生雄才。”樊瑞道:“吴军师智计远胜于我,他的遍地开花之计,我自叹不如。我不过是一时无事,旁观者清罢了。真到两军阵前,我更是远不如他了。”卢俊义道:“先生勿谦,时才一语的确治了我的心病,卢某再次谢过。”两人话语投机,一时间说得兴起,又聊了半日,才依依作别,樊瑞暂留此山,继续休养生息。临别时樊瑞道:“倘若有缘,定能再会。”卢俊义别了樊瑞,继续北上太行。

不料此后天气转冷,卢俊义一路北上,平添了一份艰辛。到了辽州、平定军交界的乐平山,不过才是十月中旬,天上竟下起雪来。卢俊义又冷又饿,便拿了弓箭,准备打些鸟兽充饥。忽然闻道不远处有烤肉的香气传来,一时间馋虫大动,不自觉的寻着香味找去。远远望见两个人围了一个火堆,在那里取暖烤肉。面对卢俊义这边的是一个大汉,九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面方肩阔,眉竖眼圆,威风凛凛。见了卢俊义,朗声道:“天气寒冷,好汉何不同来烤暖?”

卢俊义骤见生人,心中本来提防。但见那人外表忠厚,态度坦诚,又兼腹中实在饥饿,索性横了一条心,过去打横坐下。坐下之后,才见到另一人长的是轩昂魁伟,一表非俗。那两个见卢俊义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威风凛凛,仪表似天神,也都十分赞叹。

先前招卢俊义喝酒的汉子道:“俺叫卞祥,威胜军人氏;这位哥哥叫孙安,泾原人氏。却不知好汉尊姓大名?”卢俊义不敢透漏真实名姓,只道:“在下李进义,河北人。”卞祥和孙安倒不过多盘问。卞祥递给卢俊义一条烤好了的獐子腿,孙安则问卢俊义道:“好汉有酒吗?”卢俊义拿出自己的酒葫芦,摇了摇,苦笑道:“这荒山野岭的,上哪去打酒?”孙安拿过自己的酒葫芦,把酒分给卢俊义一半,道:“既是有缘,大家有酒同喝。”卞祥也道:“有肉同吃。”卢俊义见二人如此豪爽,心里喜欢,道:“如此在下也不客气了,二位请。”三人同干了一口酒,都在那里开怀大嚼。

一共区区两葫芦酒,哪架得住这三条大汉?片刻便被喝干。孙安道:“可惜这獐子肉了。有肉无酒,真个扫兴。”卞祥带了三分醉意,眯眼看了看那雪地上三人的兵器,道:“想尽兴还不容易,好汉看样子也会上两手,咱们便趁着高兴,来切磋一下武艺如何?”卢俊义道:“我这矛有些邪乎,可不敢在壮士身上招呼。”卞祥起身提了开山大斧,道:“什么邪乎不邪乎的,俺可不怕。”孙安道:“好汉只管向他身上招呼,扎死了算我的。”卢俊义自习了周侗给他的那套心法,心中的郁闷之气被渐渐驱散,前些日又被樊瑞激起了斗志,此时借了三分酒力,心中一股豪情涌起,道:“好!那就切磋武艺,尽尽兴。”起身提了神矛,与卞祥斗在了一处。

卢俊义自思神矛矛尖毒性难测,对方武艺深浅不明,怕伤了这位卞祥壮士,所以一出手便起了守势,不敢贸然进攻。谁料这卞祥的斧法,犹胜当年梁山好汉急先锋索超,卢俊义失了先手,竟被卞祥连连进逼十余回合,局势始终无法逆转。卢俊义急中生智,且战且退到了一棵松树旁边。这时双方已战了二十回合,卞祥又是一斧砍来时,力道十分威猛,本来纵不能砍到卢俊义,仍然能从容变招,不失主动。孰料卢俊义绕到了松树之后,这一斧便结结实实劈在了树干之上,竟活生生将此树劈断,哗喇喇的倒了下去。卢俊义借此一瞬,变招转守为攻,口中道:“得罪了!”。

那卞祥能攻得卢俊义一身臭汗,但若论起守御之法,却逊色了半筹。两三招下来,便在卢俊义的枪法下漏出了破绽。再过两三招,卢俊义卖一个破绽,使一个凤凰三点头,连刺卞祥咽喉、胸口和小腹。卞祥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防得两处,小腹上空门大开。卢俊义神矛直入,稳稳停在他小腹前三寸之处。卞祥拱手赞道:“不想好汉武艺如此之高,俺甘拜下风了。”卢俊义道:“壮士斧法犀利,在下不过是胜在‘侥幸’二字上了。”

孙安早已按耐不住,拿了雌雄双剑,对卢俊义道:“若好汉不弃,便与孙某也切磋切磋吧。”卢俊义点头。于是卞祥退到一旁观战,卢俊义与孙安战在了一起。

卢俊义此次不敢再大意,开手便占了主动。谁知剑走轻灵,刀行厚重,卞祥单斧沉重,宜攻不宜守,孙安双剑则轻盈灵动,防御起卢俊义的神矛,竟毫不吃力。卢俊义二十回合吃不下孙安,反一个不留神,将招数使老,被孙安左剑逼开了卢俊义的神矛,揉身逼近,右剑向卢俊义砍去,转守为攻。俗话说,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孙安的双剑,终是属短兵器一类,越是近身,便越占便宜。卢俊义被孙安近身缠住,神矛长大,只能守不能攻,顿时相形见绌,几乎就要败下阵来。

好个玉麒麟,临危不乱,想起当日梁山双枪将董平的枪法,趁孙安两剑攻击间隔的一转瞬,左手向下一拉矛杆,右手便握住了矛的中段,随即使出了双枪的枪法,长兵器变作短兵器,登时扯平了局势。又斗了五七回合,卢俊义借势倒地,右脚扒紧地面,使出一记扫堂腿,雪花如孔雀开屏般扬起,孙安措手不及,险些被雪花迷了眼,身体只得迅速后仰。卢俊义长喝一声,双枪法换回单枪法,神矛连点孙安上身要害,孙安一招失算,满盘皆失,剑法已经错乱,被卢俊义一矛将右剑挑飞。孙安败下阵来,道:“好汉武艺精湛,孙某佩服。”卢俊义道:“在下还是胜在一个‘侥幸’上。”

孙安道:“李进义之名,孙某闻所未闻,好汉能胜我二人,便决非等闲之辈。孙某斗胆,请教好汉真名实姓。”卢俊义道:“在下确是叫李进义。”孙安道:“看来好汉还是信不过我等。实不相瞒,我便是这河北晋王麾下殿帅孙安。”卞祥道:“俺也是晋王麾下,右丞相卞祥。”孙安道:“好汉就算在宋朝吃了天大的官司,如今到了这里,孙某也能保你平安无事。”卢俊义道:“难得两位如此坦诚,在下不敢不以实言相告。我便是那梁山泊的漏网之鱼,河北玉麒麟卢俊义。”孙安、卞祥大惊。卞祥道:“原来是枪棒天下无对的卢员外,怪不得。”孙安道:“员外如此大才,何不投入晋王麾下。以员外之才,必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好过如今这般亡命天涯。”

卢俊义道:“不瞒两位,在下心灰意冷,实不愿再度兴风作浪,扰动天下。所以别了宋公明哥哥,独自前去塞外隐居。今日见了两位英雄,便又重新激起了这份冲天的豪情。卢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说与两位一听?”孙安、卞祥都道:“员外但说无妨。”卢俊义道:“卢俊义半世飘泊,今日有幸,遇到两位英雄。如两位不弃,我三人便结为异姓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何?”

孙安自思,我本欲劝他归晋,不料竟被他反客为主,一旦拜他为兄,岂不是反供他驱策了么。他见卞祥正欲出口应允,忙抢先对卢俊义说道:“且慢。员外名震天下,我等能与员外义结金兰,本是天大的幸事。无奈为兄长者,必须以才服人。我三人中,如有一人能胜得其他二人联手,我等即尊他为兄,如何?”卞祥心思毕竟单纯,一时未能解孙安之意,也随声附和。

不料卢俊义提起沥泉神矛,道:“两位请进招吧!”孙安见卢俊义不知难而退,反而敢勇挑二人,只得对卞祥道:“卞将军,如此我们只好以多欺少了”。卞祥道:“员外果然好胆色,俺便不客气了。”于是孙安持了双剑,卞祥举起大斧,双战卢俊义。

前已说过,那卞祥武艺犹在急先锋索超之上;而孙安的双剑,则毫不输于官军中使双剑的邓宗弼。卢俊义时才分别胜得两人,虽是实力使然,却还免不了‘侥幸’二字。为何此时他竟敢力战两人联手?这缘由之一,便是卢俊义一心要收复二人,纵然再难再险,也只得奋力一试;这缘由之二,便落在周侗留给他的那本图谱之上了。

卢俊义这一个月以来,穿山越岭,除赶路外别无它事,便不断的揣摩、练习起那图谱上的精妙枪法来。这枪法是周侗晚年武艺大成之后所悟,的确是非比寻常,其要诀之一,便是一个‘柔’字,讲究借力打力,腾挪牵引。其要诀之二,便是一个‘刚’字,讲究大开大阖,一击必杀。如此刚柔并济,一可遇强则强,足以面对武艺高强的敌人;二可一骑无双,足以面对众多敌人的围攻。卢俊义虽然一个月以来日夜勤习此枪法,但敌手难寻,只能借穿刺獐兔聊以自慰了。今日得遇强手,两番大战,已对新枪法的招式又娴熟了一层。如今孙安、卞祥联手来战,卢俊义勉力支撑下,便对这枪法的诀窍又多领悟了一层。这二人联手围攻,虽然威力增加,但终不比三头六臂之人,攻守配合上,除非有多年默契,便不能随心所欲。若这二人离得近了,总要顾忌相互误伤,进攻上便打了折扣。若这二人离得远了,对方便可各个击破,防守上便又打了折扣。

卢俊义未习此枪法之前,便能和张伯奋、张仲熊二人打成平手。如今武艺更上层楼,激战之下,神矛愈发得心应手。孙安、卞祥二人本来并在一处大战卢俊义,防御上虽然滴水不漏,却吃卢俊义不断腾挪牵引自己兵器。二人为避免互相伤害,进攻招数上便始终不能尽情施展。三十回合后,竟只与卢俊义战成了平手。

二人只好改并战为夹攻。如若三人三点一线般站定,一旦再被孙安、卞祥抢到主动,卢俊义便再无翻盘的机会了。孙安、卞祥算定此法,便左右分开,东西夹攻卢俊义。谁知卢俊义早料对方有此一招,三人三点一线刚刚站定,便撇了攻弱守强的孙安,晴天霹雳般的大喝一声,使出那新枪法中的必杀招数,势如疯虎般的向攻强守弱的卞祥扑来。卞祥见卢俊义枪法突然变柔为刚,加之刚刚变换了站位,立足未稳,仓促间重蹈覆辙,破绽百出,被卢俊义矛尖从咽喉附近带过。若此时非比试武艺,而是战场上厮杀,卞祥便早丧了性命。他只好收招认输,双手横握大斧,站在了那里。

卢俊义猛攻卞祥之时,孙安双剑便一直在卢俊义后心晃动。卢俊义胜了卞祥,继续前冲,左脚踏上卞祥斧柄,矛交右手,借势全力反刺回来。孙安前冲之势不衰,右剑早已刺向卢俊义,怎能料他突然借卞祥之力,反身回刺自己。矛剑交错,同时向对方身上刺去。矛长剑短,如此一来孙安势必率先中矛,无奈之下,只得用左剑挡矛。但卢俊义此矛已经卯足了力气,孙安左剑本就力弱,情急之下又使力不纯,被卢俊义一枪将左剑磕飞。卢俊义却借这一磕之力,侧身飞起,躲开了孙安刺来的右剑。孙安右剑其势不衰,直奔卞祥小腹刺去,卢俊义身躯落下,顺势用神矛猛挑孙安的右剑,孙安右剑脱手,卢俊义遂救了卞祥一命。

卢俊义双足刚刚落地,孙安、卞祥早已双双拜倒,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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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7 02:49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九回  太行山玉麒麟创业 凤翔府九纹龙除名



却说卢俊义使转神威,收了二将,遂道:“今日我等借这些酒肉相识,又因这三场比试,结下了半世兄弟之缘。不如就以这兵器为焚香,篝火为祭坛,祭拜天地,义结金兰吧!”孙安、卞祥点头称赞。于是三人将兵器插入雪地之中,就着那堆篝火,拜了八拜,结成了异姓兄弟,起下了不愿同生,但愿同死的誓言。当时卢俊义三十七岁、孙安三十四岁、卞祥三十一岁,遂以卢俊义为兄、孙安次之、卞祥为弟。

孙安此时已对卢俊义心悦诚服,愧道:“时才小弟提议以二敌一,实是在故意为难大哥,还望大哥见谅。”卞祥道:“不过大哥能胜俺两个,才能让俺和二哥死心塌地的服了大哥,这岂不更好!”三人都开怀大笑。

卢俊义道:“既然我做了哥哥,便不得不问问二位兄弟,三晋近况何如?”孙安道:“前日,我大晋败于云天彪,失了泽州。晋王见南进不成,只好北图,我和三弟率军,连夺了太原府、辽州和平定军的土地。我见这乐平山一带险阻颇多,遂与三弟率了一军,来此勘探地理,以便来日在这一带增设碉堡、营寨,好防范太行山东面的宋军。”卢俊义道:“那二位兄弟如何单独在此烤肉?”卞祥道:“今日天冷,我便让兵士们都在山下的大营里休息。二哥见雪景不错,就拉上我一同来到山上打猎取乐。”卢俊义道:“雪中烤肉吃酒,倒独有一番味道。”孙安道:“非是如此,又怎能遇见大哥?”

卢俊义道:“容做哥哥的再问一句,两位兄弟看三晋前景何如?”卞祥不语,却叹了一口气。孙安道:“晋王昔日对弟兄们还算慷慨仁义。可自从夺了五座军州,称王建号以来,便沉迷女色,宠信邬梨、范权两个小人,与众位弟兄也渐渐疏远了。前日云天彪攻打泽州,晋王迟迟不搬救兵,以致泽州失陷,钮文忠将军阵亡。”卞祥叹道:“我看如此下去,终免不了如同哥哥梁山泊一般的下场。”

卢俊义听了此言,道:“那二位兄弟时才为何还劝哥哥投靠晋王?”孙安道:“我终是晋王部将,为他招揽英雄,也是分内之事。可如今我等已经义结金兰,做兄弟的便不敢再劝哥哥跳入那火坑里去了,一切还是请哥哥自己决断。”卢俊义道:“若做哥哥的反劝两位兄弟离开那火坑,你们意下如何?”孙安、卞祥都面露难色,一言不发。卢俊义道:“两位兄弟不愿对不起晋王的知遇之恩,是也不是?”孙安道:“尽管我大晋危在旦夕,做兄弟还是想放手一博,或许能力挽狂澜,也未可知。”卢俊义道:“那做哥哥便义不容辞,也去投入晋王帐下。到时你我兄弟并肩厮杀,岂不美哉?”孙安、卞祥大喜。

卢俊义道:“话虽如此,但当下还不是时候。”孙安道:“大哥莫非在等待时机?”卢俊义点了点头,道:“据你等所说,晋王轻信小人,冷落兄弟。我若此时前去投奔,必然不受重用。据我所知,此山以北直到宋辽边境,险山恶寨连绵不绝。不如我留在此处,打通这些险要之地,连成一片,顺便再招些人马。一来,可防御太行山以东的官军来袭;二来,一旦三晋有失,我等也不必玉石俱焚,借此处为根基,或东山再起,或逃离宋境。两位兄弟看如何?”卞祥道:“大哥高见。”孙安道:“狡兔三窟,大哥这计划着实高明。”卢俊义道:“两位兄弟可有些亲信人马借我一用?”卞祥道:“大哥要多少?”卢俊义道:“三千足矣。”孙安道:“我留两员偏将,三千人马给大哥。名义上让那两个偏将做这乐平山的正副知寨,实则归大哥调配。若晋王问起,我也好有话应对。”卢俊义道:“如此更妙。”

卢俊义又道:“我还有一言,想对两位兄弟说说。”孙安、卞祥道:“大哥请讲。”卢俊义道:“两位兄弟若尽了全力,仍不能保住那晋王的江山。能留条性命,跟做哥哥的去开天辟地吗?”卞祥道:“到时生死难测,若真能留的性命,小弟自然愿追随大哥。”孙安道:“如此便是忠义两全了,有何不可。”卢俊义道:“如若三晋之地果不能保。两位兄弟便和我北上辽邦去干一番大事业,如何?”遂将樊瑞之计全盘托出。又道:“如此一来,我等能为天下黎民苍生尽些绵力,此生又有何憾?”孙安道:“大哥与大宋朝廷有如此般深仇大恨,仍能不计前嫌,小弟自愧不如。既然大哥愿意成全小弟与晋王的一场君臣缘分,三晋之事一了,水里火里,小弟这条命就是大哥的了。”卞祥道:“俺也一样。”

于是三人下山,到了孙安、卞祥在山下的大营。孙安指了两员偏将对卢俊义道:“这两个,都是我的心腹。一名梅玉,一名金祯。今后便由大哥调遣。”又拨了三千人马,与卢俊义一同屯在这乐平山里。名义上自然是梅玉为首、金祯为副了。

三人自此暂别。孙安、卞祥回到威胜向田虎报捷,说是打破了太原府、辽州和平定军三座军州。于是邬梨、范权劝田虎迁都太原,以避官军锋芒。孙安道:“太原在威胜之北,倘若迁都太原,势必拉长南线补给,得不偿失。”邬梨道:“壶关险峻,若官军破不得壶关,我大晋自然无事;若官军破了壶关,必直捣威胜,则我大晋危矣。晋王若迁都太原,一旦失了壶关,万事仍有缓和的余地。何况太原旧为北汉都城,岂是威胜能比?”田虎遂不听孙安之言,决计迁都太原。

时有孙安的同乡,军师左丞相国师乔道清私下谓之曰:“晋王自取其败,我等做臣下的,尽力而为即可,又何必事事计较。”孙安道:“我大晋得山川之险,本可做下一番事业。谁知大王如此不思进取,着实可悲可叹。”一时郁闷,竟将卢俊义之事对乔道清说出。乔道清道:“卢员外天下闻名,吾一向敬重,不想兄竟得此机缘。说句不好听的话,若由卢员外来统领三晋,实胜过当今大王百倍。既然如此,我等何不相时而动?如当今大王可保,我等则尽力保他,如不可保,便拥立卢员外为三晋之主。那时上下一心,何愁大事不成?”孙安见大势所趋,嗟叹不已。于是乔道清暗中结连统军大将马灵、壶关守将山士奇、抱犊山寨主唐斌,再加上孙安、卞祥,一共是六个田虎的文武重臣,相约见机行事,弃暗投明。

再说卢俊义屯兵乐平山,趁官军无备,北上接连打破了静阳、百井、承天军三个寨子。那承天军寨便是今日之娘子关,险峻异常。一日,卢俊义问梅玉、金祯道:“我闻太行一带,颇多山贼,若能一一收服,为我所用。人马、钱粮、地盘一举三得。”梅玉道:“此去东面百里,真定府境内,有一座封龙山,山上有梁兴一支贼兵,约有万余人,一向为太行山北麓群贼之首。此前我大晋势力不及此处,故与封龙山未有来往。”卢俊义道:“擒贼先擒王,我带些弟兄,趁他无备,先拿下梁兴,收降此山。如若成功,则太行山北麓尽为我所有矣。”遂留梅玉、金祯守本寨,自己亲率五百壮士,前往封龙山去招降梁兴。

那封龙山寨主梁兴不知好歹,不去坚守山寨,却仗着人多,下山与卢俊义交锋。两军刚列成阵势,卢俊义大喝一声,单枪匹马冲入敌阵,沥泉神矛如灵蛇般舞动,贼军阵势大乱,被卢俊义抢入中军,只一合便将梁兴揪下马来,众贼土崩瓦解。梁兴得知了对方名头,情愿归降,卢俊义遂得封龙山。

于是太行山北麓山贼都望风而降,到了宣和四年春暖花开之时,卢俊义已经坐拥半个太行山,手下山贼五万有余,号太行军,威震河北。卢俊义见承天军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遂将自己主寨迁于此处,梅玉、金祯仍守乐平山。

卢俊义反遣梅玉、金祯,回禀田虎道:“去年,梁山卢俊义匹马取了封龙山,谁料一冬工夫,被他把势力做的大了。乐平山一带只得三千守军,难保卢俊义不起吞并之心。”田虎已迁都太原,聚齐群臣商议此事,乔道清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卢俊义既已做大,不如讲和。”便自告奋勇,亲往承天军寨去见卢俊义。看官意料之中,田虎意料之外,卢俊义竟同意讲和,愿尊田虎为主,太行军永为三晋东面屏藩。田虎大喜,记了乔道清一功,封卢俊义为一字并肩王,听调不听宣。

却有一日,金祯领了一个人上了承天军寨,卢俊义见那人衣衫褴褛,须发凌乱,显是吃了不少的苦头。仔细看时,却发现此人竟然是梁山泊好汉打虎将李忠!卢俊义想起樊瑞当时的话语,问道:“兄弟不是和史大郎、朱军师一道去了关西吗?却如何弄成这般模样?”李忠叹道:“一言难尽,员外听我细细道来。”

原来史进、朱武、李忠三个,受了吴用的计策,从渑池,经由陕州,过潼关,到了华山山麓。三人上了少华山,只见旧日的分金亭处,已是一片破砖碎瓦,断壁残垣。史进叹道:“如今我等重回少华山,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朱武道:“当年我们烧了山寨,全军投奔梁山泊,不觉已经十年,还有什么人脉在此?看来由此地东山再起,无异于痴人说梦了。”李忠道:“吴军师曾言,关西一带,地临西夏,民风粗狂,朝廷一向掌控不利。我想我们不如去宋夏边境寻寻机会。”史进道:“想当年在渭州,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是何等的英雄!不如我等仍前去渭州如何?”朱武道:“渭州乃是泾原路的治所、西北重镇,大宋西军的一处屯兵之地。我等身为朝廷要犯,如此前去,恐怕不便。”史进听了“西军”二字,心头一震,道:“天色已晚,我等不如先在这少华山上将就睡下,明日再作决断罢。”朱武、李忠点头答应。

哪知史进心中早已打定了一个主意,当夜见朱武、李忠已经沉沉睡去,便独自起身,对月长叹一声,从怀中取了纸笔,呵开冻墨,写了一张字条,含泪离二人而去。次日清晨,朱武、李忠睡醒,发现不见了史进,只有一张字条,上写“吾已离去、切勿挂怀”八个大字。

朱武仰天长叹道:“不想大郎竟忍心弃我等而去!他又不说明缘由去向,教我等如何寻找?”李忠道:“关西一路,本就以大郎为首。如今没了大郎,你我如何能成事?”朱武道:“大郎既已离去,你我只好各寻出路。兄长有何打算?”李忠道:“梁山好汉中,如今就只剩下大郎一个,能算我半个亲人。大郎虽弃我,我却不弃大郎,愿遍游天下以寻之。”朱武道:“昨夜我睡在这少华山上,夜里便梦见陈达、杨春两位兄弟来与我相见。想我这两位结义兄弟当年为风会、云天彪所杀,此仇决不能不报。云天彪前日攻打田虎,最后弄了个虎头蛇尾、不了了之,日后他必然会再次兵发河北。如今大郎不在,关西一路名存实亡,我欲前往河东去投田虎,以便来日寻得万一机会,报我两位兄弟之仇。”李忠道:“我找寻大郎,反正也漫无目的。既然朱军师要去河东,我不如就和你同往,也好在路上有个照应。”朱武大喜。

于是两人结伴,沿黄河东下,辗转到了黄河与太行山交界之处,走了当日卢俊义的旧路,北上太行。无奈比起当日卢俊义行走太行之时,天气更为严寒,以致朱武在路上不幸染病,还是李忠背着他,在雪地里走了四个时辰,才找到个猎户人家,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朱武病情勉强好转,又继续上路。如此这般沿山路艰难北上,终于来到了乐平山下,被梅玉、金祯的巡哨兵士抓获。一问之下,李忠、朱武才知道到了卢俊义的地盘,双双喜极而泣。梅玉留下朱武在乐平山养病,金祯则带了李忠,上承天军寨来见卢俊义。

卢俊义听罢此事,亦嗟叹不已。道:“兄弟如今有何打算?”李忠道:“仍然是去寻找大郎下落。”卢俊义道:“不如先休息几日,待朱军师痊愈后再做计较。”李忠应允。不久朱武痊愈,谢了李忠一路上的悉心照料。于是李忠别了众人,只身一人,满世界的去找寻史进去了。

李忠走后,朱武对卢俊义道:“我本意欲投奔田虎,不料竟在此遇见员外。本来亲疏有别,我自然应该留在此相助员外,但员外当日已和我梁山众兄弟恩义两清。如今我不知这里深浅,想想还是去投田虎为妙。”卢俊义道:“朱兄弟说哪里话来。昔日我心灰意冷,只想找个地方前去隐居。幸好那日遇到了樊瑞兄弟,若非他一番励志的言语,卢某也不会有今日的基业。”朱武道:“如此说来,员外还有用得着在下之处了?”卢俊义道:“朱兄弟休要再取笑我了。我这里向兄弟赔个不是,请兄弟出山助我一臂之力。”朱武大笑,道:“在下开个玩笑,员外何必当真。”卢俊义亦笑。

朱武道:“员外可否领我去看看太行军的五万人马。”卢俊义点头,便领了朱武去见梁兴,顺便巡视太行的各个山寨,检视手下的人马。朱武看了一回,笑道:“员外这五万人马,若拉到平原之上,和官军列阵决战,恐怕连两千官军都敌不过。员外真打算用这支队伍和官军较量,抑或北上抗金?”卢俊义叹道:“梁兴的那支封龙军,已经算是我太行军中的佼佼者。仍然被我单枪匹马,轻易杀得大乱。至于其他山寨的人马,竟多有用妇孺充数者。而且众山寨之间,毫无默契可言。我太行军虽号称五万,不过是散兵游勇般的乌合之众罢了。”朱武道:“这太行山北麓,地面太广,根本不可能尽守。我看这承天军寨地势险峻,不如将静阳、百井、承天军三个寨子连接起来,多建碉楼、燉煌、关隘、炮台,做我军的本寨。留浮山、乐平山、赞皇山、封龙山四个大寨,做我军外寨。其余山寨尽皆烧毁,免得为官军所用。员外的人马数量太多,一旦真有战事,必然乏粮,是以太行军虽貌视强大,实则不堪一击。不如将兵士们去粗存精,五万人马中,选出五千精兵用以临阵作战,五千劣兵用以担土筑城,其余皆遣散回乡务农,以供我军粮草。”卢俊义道:“有朱兄弟统率三军,我太行军兴盛,便指日可待了。”朱武道:“若论操练阵法,我朱武当仁不让。但若论临战决机,出谋划策,我自问能力不足。员外还应早日寻得一位军师。”卢俊义叹道:“却不知我许贯忠兄弟此时身在何处?”

于是神机军师朱武留在太行山上,为卢俊义操练兵马,先按下此处不提。

却说那夜史进离了朱武、李忠二人,向一间偏僻村店里买了一罐菜油,拎到了无人的荒郊野外。史进寻了些树枝,生了火,将菜油烧的滚开,望着华阴县史家庄的方向双膝跪倒,眼中热泪纵横,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不敢毁伤。但若非如此,便寸步难行。希望父母在天之灵,能体谅孩儿这份苦心。”说罢把心一横,双手猛地举起油罐,将滚烫的热油泼到了自己的脸上,大叫一声,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史进才悠悠醒转,寻到溪边,望见自己的容貌已经尽毁,再次潸然泪下。

史进待伤势略有好转,便沿渭水西行,到了凤翔府的郿县。他找了一家僻静的客栈住下,请了一个医士来看脸伤。那医士替史进敷了些草药,道:“如此连敷七日,面部伤痕既可痊愈,只是这容貌怕是永远不能复原了。”史进假意悲伤了一回,道:“非是我不愿给先生诊费,只是手头实在拮据。我这里有一张秘方,如先生再肯帮在下一个忙,便将此方相送,如何?”那先生老大不情愿,接过方子。史进道:“这是我偶然得到的秘方,可以永除身上刺青、脸上金印,先生看值也不值?”那先生道:“若果有此法,休说区区诊费,便是百两黄金也值得一换。只是不知灵也不灵?”史进卷起袖子,露出肩头的刺龙,道:“先生不妨在我身上一试,如不灵时,便将我扭送官府,赔你的诊费怎样?”那先生无奈,只好去照方抓药。

那药药性甚毒,端的是蚀皮腐骨。那先生不敢大意,拿回客栈小心煎了,又小心的点在史进肩上的刺龙上面。毒药侵入肌肤,果然将那刺青的墨水散去。史进道:“肌肤受这毒药侵蚀,日后必起红疤。若是先生日后替人拔除脸上金印,还须用金玉细末,慢慢涂搽调治,红疤自会消除。”那先生口上连连称谢。史进道:“还请先生勿辞劳苦,将我这一身的刺青尽数去除了吧。”说罢褪去了衣裳。那先生见了他这一身好花绣,倒也吃了一惊,道:“如此一身精妙刺绣,官人真的忍心除去?”史进点了点头,道:“容貌已毁,配不上这身花绣了。请先生在我身后放一面大镜,以便让我最后再看它一眼。”那先生叹了口气,在史进身后放了一面大镜,史进自己手中又拿了一把小镜。那先生便用棉花小心翼翼地蘸了毒药,在史进的后背上慢慢的擦拭。

那先生正在去绣,史进却在无意之中,发现他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史进自思:我这一身花绣,早已天下闻名,都是那绰号所害。这先生面露疑色,显是对我已有所怀疑。我被朝廷通缉,赏金恐怕远不止百两黄金。若那先生生了贪财之心,我这一番苦心,可就都付之东流了。想到此处,心中不禁一凛。

过了好一阵子,那先生才将“九纹龙”尽数除去。史进抽出了腰刀,对那先生道:“实不相瞒,我便是梁山好汉九纹龙史进。”那先生脑子里正在怀疑此事,听了这话,一惊之下,将手中药罐掉在了地上,药水泼出,嗤嗤作响。史进又道:“非是我舍不得这绝世秘方,实在是不愿功亏一篑。来世如有机会,我再报答先生之恩吧!”那先生早已吓得瘫在那里,被史进一刀刺死。史进把那方子拿起,放到烛台上烧了,道:“这方子还是归先生所有,在阴间也好不用再愁吃愁穿。”说罢对那尸体拜了三拜。一转念之下,索性把烛台推倒,将这间客房点着了火。不多时,店里一片混乱,史进便趁乱逃出了客栈,离了郿县。

史进继续沿渭水西行,不一日来到了秦风路经略使种师中的治所秦州。苦熬了三日,便等到一次召兵的机会,只身前去投军。募兵的军官问道:“叫什么,哪里人?”史进想了想道:“我叫史斌,京兆府子午镇人。”那军官听他口音还算不差,便记下了名姓,将他编入新军之中,当了一名小卒。同伴见他相貌丑陋,都不去理睬他,史进反倒乐得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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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穆弘受擒乌龙岭  李俊结义榆柳庄



却说澶渊之盟后,宋辽边境大多相安无事。宋夏边境反倒永无宁日,常有互相劫掠人口、马匹、牛羊之事。史进入了行伍,便免不了被轮换戍边。某夜,胡哨齐鸣,大约五百西夏骑兵,冲破边防,焚烧宋军营寨。宋军从梦中惊醒,仓皇之间四散奔逃。夏兵都拿了长矛,四处残杀宋军、劫夺物资。史进提了一杆大刀,刚从营帐里探出头来,便有一个夏将提长矛纵马向史进刺来。史进不慌不忙,劈手握住那夏将的矛杆,将对方扯下马来,一刀枭了首级。翻身上了那将的战马,舞起大刀,专找夏军砍杀。夏军正在得意之时,哪想到宋军中还有这样一条大虫?史进一连砍翻了十几个夏军,左手拿了一支火把,高声大喊:“夏军败了!”西夏人见火光之中,一人面目狰狞,手举大刀,将夏军如劈瓜砍菜一般,一个个剁于马下,顿时吓得肝胆俱裂。史进一马当先,宋军士气大振,复又重新聚拢。反击之下,共斩杀夏人三百,生擒一百,宋军大获全胜。

此战“史斌”名声大振,早惊动了秦风路经略使种师中。种师中于是将史进召到秦州,赐了他一套盔甲,道:“史英雄威震边陲,我定当论功行赏。不过明日我秦风路西军演武,你也前去,若果然武艺超群,我还会破例提拔。”史进拜谢。次日,教场演武。种师中道:“史英雄惯使那般兵器?”史进不敢用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点钢丈八蛇矛、流星锤,仗着自己精通十八般武艺,道:“小人使戟。”种师中点头,教人给了史进一杆九曲戟。史进舞动大戟,连胜了种师中手下数名偏将;又弯弓搭箭,于百步之外三箭全中红心。

种师中初见史进,也嫌他相貌太过惊世骇俗,心中不喜。此时见他弓马娴熟,师中转厌为喜,道:“英雄前日边关立功,今日又校场扬威,果然身手不凡。”遂连声夸赞。早恼了场下一名将军,道:“经略出此言,倒显得我西军无人了。”说罢上马提刀,对史进道:“休要张狂,我来回回你。”师中对史进道:“这位是扈成将军,武艺不弱,英雄小心了。”二人刀戟并举,斗在一处。

史进当年上梁山时,已在三打祝家庄之后,只隐约听过扈成之名,过耳便忘。因此他此时听了这个名字,便毫不在意。史进自思:看这扈成将军该是经略的爱将,我若再胜了他,一则伤了经略的面子,二又显得锋芒太露。于是不敢使出全力,与他斗了六十回合,胜败不分,仍看得众军官眼花缭乱,齐声喝采。师中大喜,教两人停手,亲自下场,对扈成道:“扈将军为我西军旧将争光,先记下一功。”对史进道:“我先任你为提辖之职,如何。”史进道:“谢经略恩典。”于是史进便在种师中处做了一名提辖。宣和四年初,又在边境上连续立了两个大功,遂被种师中擢升为指挥使,已能统领一支人数不少的军马了。

书到此处,且容我由西北转到东南,说说江南一路。

当日李俊、穆弘、李立三人,受命前往江南。三人顺江东下,到了浔阳江的江面上。李俊对穆弘道:“哥哥当年把穆家庄烧成一片白地,如今揭阳镇、揭阳岭一带,还有什么旧人在?”穆弘道:“想想也不应算少,但人心隔肚皮,我怎知他人心腹?倘若被些黑了心的熟人捉住送官,也不好说。”李俊道:“南面江州一带,我倒有些熟人。但听了哥哥的一番话,反不敢去轻易招惹了。不如还是依了军师的计策,去江南东路、两浙路,昔日方腊的旧地,或可寻得些他的旧部残余。哥哥看如何?”穆弘道:“且慢!我在穆家庄还埋了一些金银,不如去挖将出来,用作召集方腊旧部的资本。”李俊、李立点头。

于是三人到了揭阳镇穆家庄,见那里早已成了一片无人荒地。穆弘寻到了当年留下记号的一棵大树,算好了方位步数,果然挖出了一包金银。李俊道:“如今我等便要深入江南之地了,不如花些钱易了容,也好走路。”穆弘道:“那我等就索性扮成富商。须知这为官做吏的,通常都是些势力小人。若见你身着锦衣,你便处处畅通无阻,半点都不会被想成是什么梁山贼寇;你若是衣衫褴褛,那些公人便无事也要来拿捏你,不是贼也被当成贼了。”李俊叹道:“这便是世态炎凉了。”三人计议已定,穆弘装扮成一名富商、李俊扮成一名账房先生、李立扮成一名随从,继续沿江东下,在池州弃舟登岸,到了九华山。之后转了小路,穿过歙州,到了昔日方腊的巢穴清溪帮源洞,可惜那里早已被官军毁去。三人只好又前往睦州,还是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于是买了一只小船,打算沿桐江、富春江、钱塘江一路,北上杭州。

一日,船行至乌龙岭脚下,李俊道:“此岭险峻,通常是贼寇匿身之地,不如上去看看。”穆弘道:“也好。李立兄弟在这里看船,只你我二人上去便是了。”李立应允。李俊、穆弘便离了船,爬上岭来,才到半山腰,只听得一声梆子响,一彪贼人杀出,打了一面大旗,上面绘着一个烈焰飞腾状的图案。为首一个,手拿一杆劈风刀,目光极其凶残,二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李俊拱手向那狠汉道:“好汉且慢,先听我一言。”谁知那狠汉根本不由分说,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举刀便砍,被穆弘用朴刀架住,二人战在一处。那些小喽罗倒不以多欺少,都围拢过来,看二人厮斗。

穆弘与那狠汉一交上手,才发现对方刀法狠辣,凶悍至极。他自己虽名列梁山八彪将之一,但比起那七个,还是要差上一筹,只二十余合,便已力怯。那狠汉却一刀狠过一刀,趁穆弘一不留神,飞起一脚,将穆弘的右腿腿骨踢断,穆弘翻身倒地。小喽罗们发了声喊,拿了麻索,冲上来便去绑穆弘。穆弘挣扎之下,却对李俊道:“兄弟只管自去逃生,不必管我。”李俊无奈,只好咬了咬牙,拨腿便跑。那狠汉率了半数喽罗,在后面紧追不舍,却被李俊从山崖边上跳入崖下江中逃走。那狠汉只好押了穆弘,回了乌龙岭本寨。

李俊逃回小船之处,说了穆弘被擒一事,李立听罢骇然。李俊道:“对方凶狠,我自问不是对手。如今只有设法将贼人引到江边,我在水中也拿他一个,去换穆弘哥哥。”李立点头。于是二人行船绕乌龙岭查看地势,才转了几个水弯,突然发现对面驶来十数艘小船,船上的人都拿着军器,在那里高声呐喊。李俊见头船上也打了一面大旗,上面也绣了一个烈焰飞腾状的图案,急忙对李立道:“苦也!不想这些水贼也是他们一伙。”二人不敢多想,急忙双双跳入水中。那伙贼人中倒也有几个水性好的,幸好都只顾着抢劫船上财物,李俊二人才得以逃得性命。

李俊叹道:“不想这身锦衣,虽然防得官吏、公人,却十分招惹贼人来打眼。”李立道:“如今却如何搭救穆弘哥哥?”李俊道:“怎料这贼人竟有一只水军,如此便救不出穆弘哥哥了。况且若这伙贼人真的要害穆弘哥哥,怕他此时已遭毒手。梁山大业为重,我等只能离开此地,一切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于是二人含泪对着乌龙岭方向,拜了三拜。李立道:“这一带我们地面不熟,白手起家谈何容易,不如仍回江州。”李俊点头,道:“只是不敢从原路返回了。不如我们从此北上,经由杭州、苏州,到达扬子江边,再走水路返回江州。”李立道:“一切都听哥哥的。”二人便一路北上,经过杭州、湖州,到了太湖之畔,却找不到船只,只好绕湖东行,打算由吴江前往苏州。

这一日,离吴江不过十余里路程,二人腹中饥饿,便在太湖边找了间酒店,进去坐下,要了两碗面汤。那李立早饿得慌了,捧起碗来便吃。李俊前日在乌龙岭连受了两次惊吓,胃口一直不佳,便在那里慢慢的吃面。忽然之间,李俊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神志不清,他是个走惯江湖的人,立即起身走到店角的水缸旁边,舀了一瓢水泼到自己的脸上。李俊刚刚清醒,发现李立早倒在了那里,店后却窜出了五六个汉子来拿他。李俊只得丢了李立,冲出酒店,跑到太湖边上,他不敢离岸太近,遂向太湖深处游去。

李俊也不知在水里游了多久,才望见前面出现一个小岛。李俊登了岸,喘息方定,才发现周围都是些驼腰柳树,不远处隐约间有二十余座院落。他见天色已晚,遂向前走了半里路,随便摸到一个庄院敲门。不多时出来一个小厮,李俊道:“在下路过此地,特来借宿一夜,明日便早行。”那小厮让李俊先等,便转了回去。一会工夫,庄内冲出七八条大汉,不由分说,将李俊搭住,迳捉入庄里去,绑在桩木之上。

李俊把眼看时,只见草厅上坐着四个好汉。为头那个,赤须黄发,穿着领青绸衲袄。第二个瘦长短髯,穿着一领黑绿盘领木绵衫。第三个黑面长须。第四个骨脸阔腮,扇圈胡须。两个都一般穿着领青纳袄子,头上各带黑毡笠儿,身边都倚着军器。李俊见了此景,反倒大笑起来,道:“军师说得不错,江南之地果然是民心不稳。我兄弟三人,竟然先后落得如此结局,反令人忍俊不禁了。”

却说李俊被捉上草厅,为头那个喝问李俊道:“你这厮休要在那里傻笑,我这岛在太湖深处,你如何便能路过?”那第四个骨脸的道:“哥哥休问他,眼见得是那边的细作。只顾与我取他心肝来吃酒。”李俊道:“你们要杀便杀。休拿什么细作不细作的话来诋毁我。”那为头的好汉道:“既然如此,便与我拉下去,今晚拿来下酒。”李俊仰天长笑:“我在浔阳江上做了许多年私商,梁山泊内又妆了几年的好汉,却不想今日结果性命在这里!罢,罢,罢!”为头的好汉听了这话,问道:“你说你是梁山好汉?”李俊道:“俺便是梁山伯好汉混江龙李俊,还不快解了我,去官府请赏?”

那为头的听罢,跳起来,用刀割断了绑李俊的绳索,和那三个纳头便拜,齐齐道:“有眼不识泰山!却才甚是冒犯,休怪,休怪!俺四个弟兄,原都在绿林丛中讨衣吃饭。今来寻得这个去处,地名唤做榆柳庄,四下里都是深港,非船莫能进。俺四个只着打鱼的做眼。太湖里面寻些衣食。近来一冬都学得些水势,因此无人敢来侵傍。俺们也久闻你梁山泊宋公明,并兄长大名,亦闻有个浪里白跳张顺。不想今日得遇哥哥。”李俊道:“张顺是我弟兄,却不在此处。日后若有缘,便同他来和你们相会。愿求你等四位大名。”为头那一个道:“小弟们因在绿林丛中走,都有异名。哥哥勿笑。小弟是赤须龙费保,一个是卷毛虎倪云,一个是太湖蛟卜青,一个是瘦脸熊狄成。”李俊听说了四个姓名,道:“今日见到了兄弟几个,甚是投缘。我等只就这里结义为兄弟如何?”四个好汉见说,大喜。便叫宰了一口猪,一只羊,致酒设席,结拜李俊为兄,是为太湖小结义。

李俊道:“时才你等提到什么细作,又是从何说起?”费保道:“这里太湖,团团三万六千顷,重重七十二高峰。中间有两座高山:东边为东洞庭山,西边为西洞庭山。去年张叔夜灭了方腊,这里便太平了好一阵子。不料半年前,来了一伙强人,占了两座洞庭山,现今有两三千人。贼首叫什么飞龙大将刘赟,手下两个叫卫忠、许定,都是当年方腊的将领。”李俊道:“你等如此在意这细作之事,莫非这伙贼人常来滋扰榆柳庄?”费保道:“那刘赟也知道兄弟这榆柳庄决非易与之地,因此便不敢来滋扰,只是派人来收取抽头。我怕他鱼死网破,只好每月都送他些银钱、酒食,却一直防他使细作来探查这里的水路港湾。”李俊道:“既已做了兄弟,做哥哥便助你们并了洞庭山这伙强人如何?”费保道:“只怕并不容易,那刘赟水里功夫虽然不行,在陆地上却是一把好手。纵然这里多了哥哥,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李俊道:“此事容后再说,我此时倒有一事请兄弟们帮忙。”费保道:“若是哥哥要我四人帮助时,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李俊便将前些日穆弘,今日李立被擒之事说了。费保道:“啊呀不好!李立兄弟必是被那些个后生所擒,迟了恐怕性命不保。”忙教卜青、狄成火速驾船前去救人。卜青、狄成走后,费保对李俊道:“不瞒哥哥说,此地有两个不长进的年轻后生,一个叫杨虎,一个叫花普方,都是我等旧日在绿林时兄长的遗孤,后来被我等带到这榆柳庄抚养的。如今长得大了,我等便约束不住。他两个不去学好,却跑到太湖边上,学人家开黑店,净做些无本的买卖。”李俊叹道:“我也不瞒兄弟。我那李立兄弟当年做得也是那个勾当,手下不知坏了多少好汉。如今若是被做了,却是报应。”

于是李俊、费保、倪云三个,也都赶去太湖边,李立被擒的那家酒店,早看见李立已被卜青、狄成救下,坐在那里骂娘。一个后生见了费保,老大不情愿的道:“叔父何必为了一个牛子,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费保骂道:“不争气的东西,还不抬眼看看真神。这两个都是梁山上的好汉,混江龙李俊和催命判官李立。”那后生身旁另一个后生道:“我道梁山好汉都有什么三头六臂,却还不吃那蒙汗药放翻了。”费保顿时被气得面色铁青。

倪云对李俊道:“这个后生便是杨虎,那个放蒙汗药的是他结交的兄弟许宾,后面那个便是花普方,那个店家叫做何进。”李俊还未开言,只见李立对许宾嚷道:“我呸!你那蒙汗药要是连人都放不翻,去一头撞死得了。要不是爷爷赶路饿了,怎也不会让你们几个小子得手。你几个休要看不起梁山好汉,单说这调蒙汗药,你照爷爷我还差得远嘞。”许宾道:“我亲爷爷,吹牛不怕吹破,这蒙汗药还分什么好赖。”费保挽起了袖子,抬手就要去打,却被李俊拦住。李立道:“你那蒙汗药若下到酒里,那酒便浑了,是也不是?”许宾一愣。李立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扔给许宾,道:“拿去倒在酒里看看。”许宾拿了一碗酒,倒了半包进去,那酒竟然不浑。何进不信,扯了一个伙计,叫他去把那酒喝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伙计才晃了晃头,躺在了那里。

许宾不屑道:“你这蒙汗药太没劲,竟要了这许久才管用。”何进也道:“药入酒不浑又怎样?我那药下到饭里,还不是一样放倒了你。”李立笑道:“爷爷我开黑店的时候,你们怕是还在娘胎里窝着呢!慢又怎样,你要是能弄醒他,我马上管你们都叫爷爷。”许宾冷笑着提了一桶水,浇在那伙计的头上,何进上去使劲摇晃那伙计的脑袋,可那伙计只是沉睡不醒。后面花普方道:“别怕是毒药吧。”李立道:“须得等上三个时辰,这人自然醒转。我说的要是不对,便自与他偿命。”杨虎道:“那就等他三个时辰,到时再与你说话。”于是叫人端上好酒好菜,众人便聚在一起吃酒。

大约快四更天时,伙计们早已打熬不住,都趴在桌上瞌睡,只剩下几个好汉还在那里吃酒猜拳。忽然间只听得那个喝了蒙汗药的伙计哼了一声,果如李立所说,醒转了过来。李立微微一笑,问那伙计道:“你的头如今痛也不痛?”那伙计晃了晃头,道:“不痛,倒好似刚刚睡醒一般清楚。”众人大惊。

李立道:“我这蒙汗药,有三个好处,晕得慢、泼不醒、不上头。”许宾问道:“怎么叫晕得慢?”李立道:“这里有个讲究,你下手时倘若对方人多,便难保有人喝的早些,有人喝的迟些。要是发作的太快,迟喝酒的便会发觉。若是用了我的蒙汗药,迟喝酒的即使醒悟,这药却也已经下肚,早晚还是得倒下。”何进问道:“怎么叫泼不醒?”李立道:“若迟喝酒的发觉了你们的勾当,或者会去救人、或者去给自己解酒。我这药却是任他怎地,只是泼不醒。你们想想,若是用了我的药,我李俊哥哥白天里如何能走脱?” 许宾、何进气势登时便软了,在那里窃窃私语。

花普方问道:“怎么叫不上头?”李立道:“这里又有个讲究,你若是把牛子放翻了,可不敢急着动手。若是他身上有什么公文书信,先拿来看仔细,免得误伤了英雄好汉。可要是你们的药不好,就算救得醒,也难保不伤了脑子。我这蒙汗药却不上头,误用了也与人无害。”李俊笑道:“我这李立兄弟,当年便险些做了宋公明哥哥,因此便学乖猾了。”李立道:“休笑,我这头现在还晕沉沉的。”只见许宾、何进都趴在那里,对李立磕头道:“爷爷在上,收了我们弟兄俩吧。若是爷爷真的坏了脑子,我们兄弟便伺候您一辈子。”费保等人都笑。李俊道:“兄弟还客气什么,收下便是。”于是李立扶起二人,收了许宾、何进两个为徒。

杨虎道:“就算那蒙汗药真个是天下第一,也不过是些江湖上的小伎俩。你梁山好汉,好歹露出些真本事,也让我等心悦诚服才是。”费保道:“没出息的东西,整天不过也是摆弄这些小伎俩,休拿这些大话来唬人。”李俊道:“我这里便有一计,洞庭山唾手可得。倘若事成,你等服也不服?”杨虎道:“取来便服。”李俊道:“咱们先吃酒,等下再听我布置。”说罢便把李立的那半包蒙汗药倒在一碗酒里,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个药丸吃了,片刻之后,便将那酒一饮而尽。众人都看着他,李俊却谈笑自若,继续在那里和李立喝酒,三盏茶的功夫,仍然平安无事,众人骇然。

李俊道:“你们可知我梁山泊有一个神医安道全,是离开这里不远的建康府人。”费保等人点头。李俊道:“他昔日曾特地为这蒙汗药配置了这种药丸,却不是解药。”费保等人不解。李俊道:“这药丸若是就这么平白吃了,一日之后便会肠穿肚烂而死。”杨虎忽然道:“难道这蒙汗药酒反是这药丸的解药?”李俊对费保道:“贤弟日后勿要再骂他了,你这杨虎贤侄其实聪明的紧。正是如此,两种药力相抵,这蒙汗药酒也起不了作用了。”又对杨虎道:“你如今可有计策取洞庭山了?”杨虎豁然开朗,大喜。李俊却道:“也不知是那个无知后生,说这蒙汗药是江湖上的小伎俩。”杨虎脸涨得通红,拜倒在地,对李俊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恕罪。”李俊道:“等取了洞庭山,再赔罪不迟。”遂低头向大家说了计策,众人称妙。

当时在穆家庄,穆弘取了金银,李立便调制了少量的蒙汗药和几颗药丸留作万一之用,却不想反遭别人所算。此时李立便将方子给了许宾和何进,两人第二天便去采买药材,日夜开工,大量赶制。

不知李俊如何取得洞庭山,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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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混江龙智取洞庭山 张嵇仲险夺帮源洞



话说又到了榆柳庄按例向洞庭山送抽头的日子。那洞庭山上的刘赟、卫忠、许定接了拜帖,却发现此次费保竟要亲自前来。卫忠道:“费保敢亲自上山,想必来者不善。”许定道:“我们先缴了他们的兵器,若他们有半点不对头,便率众将他们尽数拿下,何惧之有?”刘赟点头,道:“正是如此,我等只稳坐钓鱼台,怕他做甚。”

这次榆柳庄一共来了五个英雄,十几个庄客,那五个?李俊、费保、李立、许宾、何进。众人扔下了兵器,只拉着装满金银、酒肉的大车,跟着洞庭山的人上了东洞庭山,进了分赃聚义厅。路上李俊见洞庭山的大旗上图案也是烈焰飞腾状,心中疑惑。

分赃聚义厅上还不等刘赟说话,榆柳庄众人早都纷纷跪倒。费保道:“小人左思右想,觉得凡事合则成,不合则败。因此愿举庄来降,还望寨主收留。”刘赟、卫忠、许定都不尽喜出望外。

费保又道:“所以兄弟我便特地带了金银、酒肉上山,孝敬寨主和众位洞庭山的兄弟。”说罢便打开了一坛酒,亲自倒了一碗,送到刘赟面前,道:“寨主请尝尝敝庄的好酒。”卫忠冷笑道:“这等伎俩也想引我们上当?”费保道:“难道兄弟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成?既如此,我先干为敬。”说罢将酒一饮而尽。许定道:“想必只这坛是好的。”费保道:“你随意指上一坛如何?”许定上前去,围着那三十几坛酒转了三圈,随意点了其中三坛。李立、许宾、何进各拿起一坛酒,打开后,绕厅而走,将酒一点一点地洒出,只剩坛底一点,却弄得满厅酒香四溢,惹得众贼兵都流了口水。李立三人又走到刘赟面前,将坛底的酒倒在三个碗里,都是清澈见底。费保道:“若兄弟在这三坛酒里下了蒙汗药,纵使上面酒仍是清的,这坛底的酒也必浑浊。”话音刚落,李立、许宾、何进三个都端起碗,咚咚咚一饮而尽。

许定叫了五个喽啰,都上去倒一碗酒喝了。五个都说酒好,并无掺了蒙汗药的味道。刘赟见他们都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对费保道:“看来兄弟果是真心来投,倒是我多心了。”费保道:“寨主不如让弟兄们都来吃上一碗?”许定还是不敢大意,私下对刘赟说了几句,便走出了聚义厅,带上来十几个喽罗,捧了自家的酒碗,自家来倒酒分给众人及费保等人。

刘赟、费保说了几句庆祝榆柳庄加入洞庭山的客套话,在场众人便都举酒一饮而尽。酒一落肚,气氛立即缓和,费保拿了一张单子,上面都是他榆柳庄的钱粮数目,高声念给众人听,然后郑重的交给刘赟。洞庭山上一片喜气洋洋,除了最外面一些站岗的弟兄,都用了费保送来的酒食。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那几个尝酒的喽啰都脚下一软,滑了下去。刘赟等人大惊,卫忠、许定都发了声喊,众喽啰将榆柳庄十几人团团围住。刘赟道:“好个费保,竟敢来这里反客为主,下蒙汗药害我?小的们,给我把这群人乱刃分尸。”

这时李俊挺身而出,笑道:“寨主怎知我等用的是蒙汗药?”许定道:“这几个人不是中了蒙汗药又是什么?”李俊道:“那你们用冷水泼泼看。”刘赟一举手,几个喽罗上来给那五个人泼了水,却只是不醒。李俊上前一步,厉声道:“不瞒众位,此非蒙汗药,乃是肠穿肚烂的毒药!”洞庭山众皆骇然。

费保把双手捂在嘴上,吹了一个个长长的哨子,只听得山下号炮声连连。李俊道:“如今榆柳庄的数百庄客齐聚山下。寨主纵然杀了我等,我榆柳庄亦不过用十几条性命,换了你洞庭山上千弟兄的性命。更何况一会儿毒发,山寨也不可能保住了。”许定道:“我想解药必在他们身上,不如……”李俊插道:“这毒药的解药,却是在山下庄客的手中。”刘赟道:“费保,你待怎样?”费保道:“你可知这位哥哥是何人?便是梁山好汉混江龙李俊。”满座皆惊。李俊道:“朝廷灭了我们梁山,又灭了你们江南。敝人斗胆,想坐这太湖头把交椅,率领洞庭山、榆柳庄的兄弟报梁山、江南之仇。”许定道:“梁山好汉又怎样,便想来抢这头把交椅么?”李俊道:“你等命在旦夕,如何不从?”

话音刚落,便又有十几个贼兵瘫在了地上。刘赟扔了兵器,仰天叹道:“教主!自你去后,属下苦心经营,创下的这份基业,今日却要拱手让人了。”卫忠、许定都扔了兵器。刘赟对李俊道:“我等众兄弟的性命都捏在李英雄手中,是生是死,李英雄看着办吧。”说罢便觉得自己也头重脚轻起来,隐约间看见厅中众人一批批的瘫软在地下,身边的卫忠、许定也口角流水,摔在那里,榆柳庄众人却安然无事。这时倪云、卜青、狄成、杨虎、花普方率了榆柳庄的数百庄客冲上山来,如入无人之境,剩下没喝酒的贼兵们知道大势已去,只好束手就擒。

李俊兵不血刃,取了洞庭山。榆柳庄众人当着还清醒的众贼之面,给昏迷的都灌下一粒药丸。过了大约三个时辰,那些人都慢慢苏醒。可这个中玄机,却只有十个机密头领知晓。

刘赟、卫忠、许定醒后见并无绳索加身,头脑也不晕沉,遂谢过了李俊。刘赟道:“李英雄宽宏大量,我等自然愿赌服输,情愿将这洞庭山相让。只是我们三人却要另寻容身之地了。”李俊、费保都不解。许定道:“实不相瞒,我等江南众将,都是明教教徒。这明教本称摩尼教,大约是魏晋时,由波斯人摩尼所创,唐代便传入中土。我等尊张角为教祖,敬摩尼为光明之神,崇拜日月。最后一任的教主便是我主方腊。”

刘赟道:“这明教之上,我主方腊又立光明圣火会。凡我明教将领,都必须是入过光明圣火会的教徒。而这入了光明圣火会的教徒,便一生一世,誓死相随明教教主一人。”许定道:“这洞庭山近两千弟兄,只有我三人是入了这光明圣火会的。所以我刘寨主为洞庭山之主,这洞庭山便是明教的。若李英雄为洞庭山之主,这洞庭山便不再是明教的。普通教众虽可为李英雄效力,我三个便只能离开了。”费保道:“可明教教主已死,你等却如何追随?”刘赟道:“这个倒不便相告。”

李俊起身,道:“我李俊侥幸得了此山,却如何忍心教三位下山。何况我等要立足于此对抗朝廷,自然应当齐心协力。若三位愿意留下,我情愿将这太湖头把交椅还给刘兄弟。”刘赟道:“如此于理不合,我三人也不愿让江湖中人取笑。”李俊道:“既然如此,我便将这太湖一分为二,我为西洞庭山之主,你为东洞庭山之主,各司其政,永为盟友,如何?”刘赟、卫忠、许定三个跪倒拜谢李俊大恩。

李俊又道:“李某一直有个疑问,此时已有些开朗。是否那烈焰飞腾旗便是明教的标记。”刘赟道:“正是。”李俊道:“此旗我在乌龙岭也曾见过。”便将穆弘被捉一事说出。刘赟道:“乌龙岭也是我明教一支,为首的是教主之弟——方七佛。”费保等听了方七佛之名,都全身一震。费保道:“这方七佛身高丈二,有万斤的力气,以生肉为食,生性残忍无比。穆弘兄弟落入他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刘赟道:“费庄主所言句句属实。虽然在下与方七佛同为光明圣火会的兄弟,却不能反驳。”李俊大惊。刘赟道:“不管吉凶,兄弟立即派些明教教徒前去乌龙岭打探如何?。”李俊道:“此事便仰仗兄弟了。”至此李俊和刘赟便分立在太湖两座洞庭山之上,李俊被尊为太湖盟主。

却说当日在乌龙岭之上,穆弘被反剪了双手,推进了分赃洞。只见洞内灯火通明,中央石桌后面,坐了一个大汉,虎背熊腰,目光比擒他的那狠汉还要凶残。旁边站了一个凶僧,拿了一条铮光浑铁禅杖,看模样亦非善类。那贼首见了穆弘,问都不问,道:“钱财留下,待会儿将这个牛子生吃了下酒。”穆弘道:“煮了、炸了也就罢了,怎么你这群禽兽,竟要生吃活人不成?”贼首森然笑道:“若是平常之人,我倒愿给他一刀痛快,可似你这种肥头富人,生吃了都不解恨。”满洞之人都在那里冷笑。

穆弘心想:我一生杀人无数,前些日子在东京更是险遭凌迟碎剐之苦。今日得此下场,倒也不冤。想到这里,反倒挺直了身子,昂头不语。擒他的狠汉冷笑一声,挥了下手,押穆弘的两个喽罗便立即退下。穆弘右腿腿骨已折,两旁搀他的人骤然离去,便无法站立,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上,惨叫一声,疼得冷汗直冒。好个穆弘,咬紧牙关,忍住痛,抬头直狠狠的盯着那贼首,没有再吭一声。那贼首倒也吃了一惊,道:“我平生还没见过你这样硬气的富人。来人,给他搬个座位。”早有喽罗过来,扶穆弘坐在了一张石凳上。

穆弘剧痛之下,反倒灵光一闪,想起一事,道:“你等莫非是方腊的残部?”那个凶僧听到这里,闷哼一声,禅杖重重的顿在地上,道:“你这牛子竟敢直呼教主名讳。”穆弘听得明白,道:“如此你我便是一家人了。”那狠汉呸的一声,一口痰吐在了地上。贼首道:“如何便是一家人,说来听听。”穆弘道:“既然是山贼见了水贼,我也不必隐瞒。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俺便是梁山泊好汉没遮拦穆弘。前日在东京侥幸逃得性命,如今扮成富商,却是为了探知你等下落,好联合一处,早日寻那张叔夜报仇。”群贼听到“张叔夜”三个字,都激愤不已。那贼首更是大吼一声,震得整个山洞嗡嗡作响,一掌下去,将面前的石桌拍成两半。

原来这贼首正是刘赟、费保所说的方腊之弟方七佛。那狠汉是方七佛的手下七杀神石宝,使一口劈风宝刀,那凶僧人称宝光如来国师邓元觉,使一条铮光浑铁禅杖,都有万夫不挡之勇。

方七佛倐然起身,道:“梁山好汉又怎样?嘿嘿,还不是被官军荡了。我方七佛要报仇,也用不着梁山的人来帮忙。听说你和石将军也斗得二十合,还算有些本事,便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断绝和梁山的一切关系,入了我明教光明圣火会。要么便留下一条命在此。”

穆弘自思:想我在江南忙了这么些日子,仍然两手空空,反正这方七佛也是跟朝廷作对的,于梁山无害,不如索性入了这光明圣火会,好歹能留下性命。至于说断绝关系,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遂对方七佛道:“我愿意加入你这光明圣火会,却不是为了苟且偷生之故,实在是我与张叔夜仇深似海,不愿枉死于此。”方七佛听了他这般说,反倒敬重起穆弘来,道:“好,穆弘兄弟果然不同一般,一会儿喝了歃血酒,就是我明教光明圣火会的兄弟了。”自此穆弘便留在乌龙岭作了一名明教头目,而李俊得知他安然无恙后,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书到此处,我不得不插入一段张叔夜征方腊的旧事来。

宣和二年七月,张叔夜奉旨征讨方腊,不及五个月便凯旋回京。想那方腊是明教教主、一方枭雄;明教实力也与梁山相若。何以张叔夜一出,便批亢捣虚,五月内横扫江南?且听我慢慢道来。

这明教教主方腊,世居睦州清溪县堨村,早已有教众千名。因朱勔在吴中征取花石纲,百姓大怨,人人思乱。方腊借了摩尼教的名,趁机聚众十万,于政和五年十二月初一揭竿而起,就清溪县内帮源洞中,起造宝殿、内苑、宫阙,睦州、歙州亦各有行宫,仍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一应大臣。更假托唐袁天罡、李淳风的推背图,编成四语道:

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

方腊自起兵以来,一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五年间,朝廷先后派出谭稹、王禀所率的禁军;都统制刘延庆节制下的六支西军:辛兴忠、杨惟忠的熙河兵,刘镇的泾原兵,杨可世、赵明的环庆兵,黄迪的鄜延兵,马公直的秦凤兵,冀景的河东兵。前后共计三十五万人,与明教反复拉锯,却始终难挡败势。至宣和二年,明教已经打下了大宋十三州,乃是:睦州、歙州、婺州、衢州、处州、杭州、宣州、湖州、苏州、常州、润州、台州、越州。大宋两浙路几乎全境沦丧,宋廷震惶!宣和二年,徐槐已经将梁山合围,朝廷却仍听取了童贯的建议,放弃梁山,命张叔夜率二十万大军增援江南,意图一举歼灭方腊。

果然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方腊与谭稹、王禀、刘延庆鏖战近五年,明教已成疲惫之师,近一年虽连连告捷,地盘膨胀近三倍,战线却越拉越长,粮草也渐渐不济。方腊身为明教教主,虽有雄才大略,却不大懂得收买民心之术,手下又多有如方七佛般残忍暴虐之徒。本是借花石纲起兵,深得民心,到了宣和二年,已是人人畏之如虎,民间多有称明教为魔教者。

宣和二年五月,方腊派遣方七佛、吕师囊两支明教精锐与谭稹、王禀所率禁军、泾原兵、鄜延兵、河东兵会战江宁府,欲全据扬子江南岸。至八月,双方在茅山一线反复拉锯,都伤亡惨重。张叔夜却于七月发兵,一面传檄福建路厢军北上骚扰明教南路,一面命环庆兵、秦凤兵于明州、秀州发兵攻打明教东路。

八月,张叔夜从江州渡浔阳江,调集辛兴忠、杨惟忠的熙河兵,分兵两路,自己从鄱阳湖东进,出绕州,沿乐平、德兴,攻取婺源,再北上白岳山,攻取休宁、歙州;熙河兵从池州出发,沿宣、歙两州交界,攻取昱岭关;最后合兵一路,攻取方腊巢穴清溪帮源洞。明教精锐都在北线,东、南二路又被牵制,哪想到张叔夜从西面率二十万生力军切入?不足一月便被张叔夜扼住了咽喉,清溪帮源洞被官军团团包围。

九月,方腊召集各路人马回清溪勤王。张叔夜扼守清溪雉山,与婺州朱言、衢州吴邦、处州陈十四公三路明教援军在安江展开决战,大获全胜。张叔夜留熙河兵继续包围清溪帮源洞,随即东征,先破了睦州,再与环庆兵、秦凤兵夹击明教东路的富裘道人,再次获胜。于是南路失地睦州、歙州、婺州、衢州、处州、台州、越州尽复,明教仅剩清溪帮源洞。

再说北线方七佛、吕师囊的明教精锐,知张叔夜起兵后,只好放弃进攻江宁府,由方七佛火速回援清溪,吕师囊则负责牵制官军。方七佛大军回到杭州后,却被金成英、杨腾蛟隔断了南进之路,他索性暂时放弃救援清溪,在杭州召集明教余部,渐渐恢复了声势,与屯留在苏州、太湖的吕师囊遥相呼应。

十月,苏杭明教精锐养足了气力,便由方七佛率军南征,与张叔夜决战。那方七佛身高丈二,使一根排扒木,出战时并不骑马,只是步战。他一排扒木下去,往往将敌人连人带马击得粉碎,或用手生撕活人,手下万夫不当之辈也有数人。因此金成英、杨腾蛟抵挡不住,张叔夜只好接连派了邓、辛、张、陶四将阻截方七佛。那方七佛勇不可挡,四将只得阵阵围攻此人,才勉强拖住了明教南进,由此四将也落下了围攻他人的毛病。

张叔夜一面苦苦抵挡方七佛南进,一面只能孤注一掷,疯狂进攻清溪,以求早日擒得贼首,逆转战局。可到了十一月,方七佛步步推进,已经打到了乌龙岭一线,张叔夜的南征几乎功亏一篑。他自八月底合围清溪帮源洞以来,至十一月底,方腊在清溪的禁军几乎损失殆尽,清溪帮源洞的明教宝殿也被官军攻克,焚成一片废墟,方腊只好躲入了明教的一处秘密山洞藏身。这帮源洞一带,地形十分曲折复杂,官军一时无法寻到方腊的巢穴所在,张叔夜遂派出了无数的官军深入清溪帮源洞,悬赏黄金百两,定要生擒方腊。

这时有张叔夜部下的一名小校,也就是前面提到的韩世忠,也率领了一支小队,在那丛林乱石中寻找明教秘密洞口。无意间却在林中遇见一名美妇,那妇人见了官军,先是痛哭流涕,然后将韩世忠带到了一个极为隐秘的洞口之前。韩世忠冒险深入洞中,果然发现了明教教主方腊。

原来方腊一向喜好美妇娈童,明教每攻陷一处,便将当地官吏的举家老小,或脔割肢体,或剜取肺肠,或熬煮膏油,或丛镝乱射,一律虐杀。唯有有姿色的妇女则取来以供淫乐,韩世忠遇到的美妇便是由此被方腊掠来。这几日,官军四处搜索秘洞所在,明教内部也是一片混乱,那美妇便趁机从秘洞中逃离,遇到了韩世忠。美妇报仇心切,遂引官军反戈一击,直捣方腊巢穴。

韩世忠领人进入秘洞,几停几转之后,在一间石室内发现了明教教主方腊。官军斩杀了石室前的守卫,冲进石室,韩世忠便对方腊大喝一声:“叛贼速来受缚!”方腊竟然立即瘫软在地,被韩世忠刺伤后生擒。

战局再次逆转。数日之后,方七佛又不知所踪,北面明教大军群龙无首,被官军轻易分割击破。张叔夜顺势北上攻打苏、杭,每攻一处城池,便将方腊绑在大车之上,推到城墙之下,明教教众投鼠忌器,城池无法保守,只能四散奔逃。十二月,苏、杭都为官军恢复,吕师囊也被金成英所杀。张叔夜南征仅仅五月,竟告成功!他也知方七佛尚逍遥法外,可此人已令官军闻风丧胆,遂草草结束了南征,回京报捷去了。


本回死亡人物:吕师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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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7 02:50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十二回  方腊梦托水边木 柴进缘定树上金



却说那张叔夜侥幸成功,只是不知个中缘由,懵懵懂懂罢了。

原来明教教义,本是去恶行善、济世安民,所以方腊借花石冈起兵,确是好意。只是世事难料,方腊以暴易暴,对待官吏过于残忍,往往错杀了不少好人。其手下如方七佛之流凶虐成性,攻城略地之余,更是每每殃及无辜百姓。因此方腊起兵五年,明教的名声却与日俱下。

十一月,清溪被围攻之际,方腊知明教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寻思良久,抱定了一个念头,叫了女儿金芝公主、侄儿方杰、左丞相娄敏中、右丞相祖士远、司天太监浦文英来到了自己的密室之中。

方腊问众人道:“这江南基业与明教,究竟是孰重孰轻?”众人都道明教为重。方腊道:“既然将明教发扬光大才是大节,这未来教主之位,必须早做安排。”娄敏中道:“纵然此处被官军攻陷,我明教在苏杭仍有大军,以教主的身手,必可突围而出,何必出此不吉之言?”方腊道:“君死社稷。我誓与此地共存亡。”娄敏中道:“教主时才不是说明教为重吗?”方腊道:“起兵五年,我明教却渐失民心,实乃我之过也。七佛的苏杭大军,确是我教精锐,但那些人杀戮过重,非明教之福。明教欲发扬光大,非得一位德才兼备、有仁义心之人接任教主才行。可惜我教之中,目前还没有这样的英雄。”金芝公主道:“父亲何必玉石俱焚?还是早作打算,离开此地吧。”方杰等也来相劝。

方腊道:“我意已决,此事你等不必再劝。明教有一套圣火心法,我练了两月有余,已有小成。如真能再上层楼,练成神功,或可挽狂澜于既倒。这官军欺我太甚,我就算拼死,也总要让他们尝尝我明教的厉害。我今日叫你等前来,却是将一件重要的任务托付你等。”说罢拿出了一块令牌,道:“这便是我明教教主的信物光明圣火令,你等今夜速速离开清溪,为明教寻找一位日后能光复我教的大英雄,做下一任教主。”娄敏中道:“这却让我们如何找寻?”

方腊道:“昨夜教祖天公将军张角,光明神摩尼托梦于我,教你等前去西方两千里大水处寻找姓氏中有‘木’字之人。”娄敏中道:“西方两千里大水处,那必是洞庭湖了。浦天监懂得望气之术,不如我等前往洞庭湖畔,若浦天监能遇到人中龙凤,又恰巧在姓氏中有个‘木’字,我等即尊他为明教之主,如何?”方腊道:“正是如此。不过教祖梦中还说,这个木须要用金来克制,此人才能为我明教所用。我却不解此语之意。”浦文英道:“此语意在公主身上。公主名号中有一个金字。金克木,意即让金芝公主嫁于此人。” 娄敏中道:“如此这未来教主便是教主的女婿了。”方杰道:“若是由未来姐夫做教主,我必心悦诚服。”金芝公主小脸顿时胀得通红,低头不语。方腊道:“想必正如文英所说,如此也正合我意。时候不早,你等速速离去罢。”金芝公主等人只好别了方腊,连夜逃出清溪。谁料右丞相祖士远本是方七佛的心腹,是他特意安插在方腊身边的卧底。当日听了这等重大秘密,与金芝公主等人逃出清溪之后,便趁黑脱离了队伍,往乌龙岭告密去了。

方腊了却了一件心事,遂冒死继续修炼明教圣火心法,那日正到了再上层楼的最关键时刻,却被韩世忠突入密室,一喝之下,真气错乱,当即走火入魔,成了废人。韩世忠意外成功,却不知这其中存了多大的侥幸。

再说那祖士远将未来教主的秘密告诉了方七佛,七佛大惊。他在明教之中,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这未来教主之位,上上下下都认为非方七佛一人莫属。于是方七佛为了夺回明教教主之位,竟然不顾军情紧急,将大军交给副将,私自率了亲信、心腹,火速去追击金芝公主。

明教在江南便如鸟兽散,方腊一世英名,也只落得了个凌迟碎剐的下场。整个明教,只剩下三股残余势力,二十八个将领。第一股便是前面提到的太湖洞庭山的刘赟、卫忠、许定,都是吕师囊的残部;第二股便是金芝公主一路,计有:金芝公主、方杰、娄敏中、浦文英、王寅、庞万春、杜微、雷炯、计稷等九个将领;第三股便是方七佛一路,计有:方七佛、邓元觉、石宝、司行方、厉天闰、祖士远、沈寿、夏侯成、包道乙、郑彪、白钦、翟源、乔正、厉天佑、张韬、薛斗南等十六个将领。翟源、乔正即是统领乌龙岭水军,那日驾船追击李俊、李立的。

只说那日金芝公主一行九人,带了一千明教禁军精锐,出了清溪,西奔洞庭而去。却于途中不见了祖士远,众人恍然大悟,为了避免方七佛的追击,娄敏中提议先南下福建路,此后又经广南路,北上荆湖。方七佛一路西行到了洞庭湖畔,却找不到金芝公主的下落,只好留下祖士远、司行方、厉天闰、沈寿、夏侯成、包道乙、郑彪、白钦、厉天佑、张韬、薛斗南等十一将,两万明教北军,占据方台山,顺便继续在此处搜寻金芝公主。自己则带了邓元觉、石宝、翟源、乔正回了江南,占据乌龙岭,对应前文。

宣和三年五月,金芝公主一行方才到达荆湖,早探知了祖士远、司行方、厉天闰等占据了方台山,只好将队伍驻扎在衡山,金芝公主、方杰、娄敏中、浦文英、杜微五个微服前往洞庭湖,找寻明教的接班人,不觉数月已过。

九月初旬,五人正在岳州附近的官道旁乘凉,远远见到一人,生得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牙掩口髭须,骑一匹劣马,从北面驶来。及到近些时,浦文英看清了他的眉目,大惊道:“此人便有龙子龙孙气象,真乃人中龙凤!”待到问过名姓,乃是“柯引”二字。

柯引何人也?正是那被徽宗私放的梁山好汉小旋风柴进。他把“柴”字改作“柯”字,“柯”即是“柴”也。“进”字改作“引”字,“引”即是“进”也。如此便化名为“柯引”,好掩人耳目。他九月三日晨在汴京南郊别了卢俊义,一路风尘仆仆,这日正好来到岳州,与金芝公主等人相遇。金芝公主见柴进相貌堂堂、一表非俗,心中甚是欢喜。但他此时身着男装,又不施粉黛,不愿意如此便用真实身份与柴进相见,遂借了一个“金志”的名字。

众人见柴进与方腊所得托梦正好相符,都十分高兴。娄敏中便将柴进请到路旁的一间酒店里,坐下详谈。柴进便一一见过了“金志”、娄敏中、浦文英、方杰、杜微。娄敏中是方腊的左丞相,从前不过是清溪县的一个教书先生,腹内也有些文章、谋略,只是苦不甚高。浦文英则是方腊的司天监,懂观星望气之术,倒非是寻常之人。那方杰是方腊的侄儿,平生习学,惯使一枝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杜微则是方杰的心腹,原是歙州市中铁匠,会打军器,使六口好飞刀,通常只是步斗。

娄敏中于是把方腊的遗命说与柴进得知,只故意漏下了金芝公主一节。柴进听罢,却道:“柯某与诸位萍水相逢,于江南明教也不过是有所耳闻而已。诸位如此便将教主之位让与在下,却未免太草率了。”娄敏中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贤士何必推辞?”柴进道:“柯某厌倦俗世,早有归隐田园之心。明教还是另寻他人吧。”浦文英道:“阁下决非一般俗人,我望气多年,似阁下般气象,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说你欲归隐田园,我却看你决非久居人下之人,早晚必成就一番经天纬地之事。”柴进仍然不允。

娄敏中见柴进不贪教主之位,趁浦文英与柴进高谈阔论之时,低声对方杰、杜微吩咐了几句,将一块令牌递到柴进面前,道:“贤士请看看这块牌子。”柴进刚刚接过那牌。娄敏中便跪倒在地,高声道:“属下参见明教教主,此乃光明圣火令,请教主收好。”柴进一惊,酒店中却突然间冲上来数条大汉,提了腰刀、朴刀,为首的一个叫道:“要命便留下令牌……”话音未落,咽喉上早多了一把飞刀。

这飞刀正是那杜微所掷!于是方杰拿了一把朴刀在前面开路,杜微则拖在最后,一刀刀的将后面扑来的汉子放到,众人冲出了酒店,上了马,不敢走官道,沿西南方向的一条小路逃走。店中剩下的人追之不及,便冲天打了一个号炮,放飞了一只信鸽,好教前面的同伙阻截柴进等人。

路上柴进问道:“是何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来行凶?”娄敏中道:“那些都是明教的叛党,都为争这教主之位,抢夺那块令牌而来的。”柴进道:“那先生为何自暴身份?”娄敏中道:“恕罪,都是为了挽留贤士,不得已采用的下策。”柴进拿出光明圣火令,道:“你等就不怕我刚才将令牌交给那群人吗?”娄敏中道:“贤士气象不凡,决不会做出那种下流之事。”柴进正欲再说,忽听得前面传来人喊马嘶之声,一彪人马拦住了出路。一将骤马挺枪而出,身后大约有一百余人,都在呐喊。

娄敏中自然识得那人,乃是方七佛留在方台山的明教将领白钦,便出言借路。白钦拱手道:“同是明教兄弟,这路原也借得,只是还请留下光明圣火令。”娄敏中道:“光明圣火令乃是教主之物,你要去做什么?”白钦道:“自然是交给方七佛元帅,扶他作明教教主了。”娄敏中道:“教你抢去光明圣火令又如何?这明教教主之位,光明圣火令和前任教主遗命,二者缺一不可。难不成方七佛想叛教自立?”白钦笑道:“我又何必与你作此唇舌之争。今日我人多势众,还怕这牌子飞了不成。”于是教手下截住向南去路,却并不出手抢夺。浦文英低声道:“这白钦显然是在等待援军,若援军一到,我等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方杰听了,拨马提朴刀上前,直取白钦。

白钦把手中标枪一摆,身后的明教教众便都张弓搭箭,对准了方杰。早有两箭射出,方杰急忙躲过,见不是头,只好拨马退回。那边便有人问白钦道:“我等便万箭齐发,还怕不能结果他们的性命么?”白钦道:“且慢,也不知那光明圣火令究竟在不在对面。等一会援军到来,两边夹击,擒他们几个活口,才是稳妥之计。”双方便隔了五七丈远,在此对峙。

这边却听柴进突然对众人道:“你等扶我为明教之主,究竟是否真心?”娄敏中道:“绝无二心。”柴进道:“那我此时便可发号施令了?”娄敏中一时语塞。浦文英道:“贤士气象所在,乃是我明教的真命天子。我等非但要听贤士号令,而且应立即尊贤士为我教之主。可形势紧迫,那些虚礼只能以后再谈,教主在上,请受属下一拜。”说罢便在马上向柴进作了一个长揖。娄敏中等人见事已至此,都纷纷向柴进作揖,称他为教主。柴进一时骑虎难下,只好应允道:“如此我便暂代教主之职了。”娄敏中道:“只恨我时才之举实在鲁莽,教主可有应对良策?”柴进道:“你等皆是江南人,不知水性如何?”娄敏中道:“虽不敢说翻江倒海,却都还识得。”柴进道:“前路不通,只有回头。大家可记得过来时,曾路过一座桥、一条溪。我等先退回此处,再借机从水路逃生。”方杰道:“可那白钦的手下,也多是善泳之人,此法恐怕不成。”柴进道:“我到时自有妙计,路上再说。”众人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跟柴进一起掉转马头,扬鞭沿原路返回。途中柴进与众人布置计策,着武艺高强的方杰、杜微突然回头冲乱敌军阵势,从南面突围,柴进则趁机护送那三个离开。否则以娄敏中、浦文英的身手,无论如何也冲不出敌人的防线。白钦则勃然大怒,率了众人,在后面紧追不舍。

柴进等人离桥尚有一里路时,方杰和杜微依计掉转马头,方杰舞了朴刀冲锋在前,杜微紧随其后。白钦众人只顾追逐,哪料得对方有此一招。白钦只好提枪拦截方杰,却被杜微从后面掣起飞刀,直奔白钦咽喉而来。白钦惶急之下,躲闪不迭,被飞刀刺中右肩头,又被方杰一刀砍伤左臂,摔落马下,连滚带爬的逃了性命。那些小兵之中,也有手快的将弓拉起,却都被杜微的飞刀所伤。方杰、杜微于是杀出一条血路,投南回衡山去了。白钦重整队伍,不敢追击方杰、杜微,自己又有伤在身,不能行动,便命手下继续追击柴进等人。

此时柴进、金芝公主、娄敏中、浦文英早已抵达小桥边。柴进道:“三位从水路逃生去吧!”娄敏中道:“教主如何不和我们同去?”柴进举起光明圣火令,道:“教主之命,你们敢不从吗?”娄敏中、浦文英只好双双弃了马,跳入溪中。柴进见金芝公主并不下水,便纵马过去,道:“金志小兄弟如何不去?”金芝公主道:“我愿与你共同杀敌。”柴进道:“实不相瞒,我是个有门路的人,黑道上的朋友不敢不卖我个面子,因此我必然安然无恙。你却万万不可留在此地!”金芝公主只是不听,反而对娄、浦二人使了一个眼色,二人不敢不从,双双顺着小溪流势,潜水离去。

这时南面马蹄声响,白钦的手下已经追来。柴进只好以目示金芝公主,二人向北逃去。行了二三里路,柴进隐约听到前面也有马蹄之声,对金芝公主道:“如今只能弃马,望路边丛林中逃生了。”公主点头,于是二人下了马,向西边丛林深处逃去。敌人合兵一处,那边领头的乃是方台山的明教将领夏侯成。夏侯成将两队人马整合,率了一百多人,徒步进入丛林追击。

这丛林向西延伸,地势越来越高,尽头处是一面悬崖,崖下即是洞庭湖了。柴进和金芝公主逃至此地,见前路已断。柴进道:“兄弟自去逃生罢,我来拦住那群人,他们绝对不敢把我怎样。”金芝公主却道:“教主相信我么?”柴进一怔。公主又道:“教主若相信我,便于我从此处,跳下悬崖。我担保教主无事。”柴进见公主目光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自信和温柔,心中一动,道:“大家萍水相逢,我又成了你的教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你我便生死与共罢。我水性不佳,下去后便仰仗小兄弟了。”公主含笑点头。

不料此时夏侯成已然追至,见了此景,立即拈弓搭箭,一箭向金芝公主射去。柴进见了,立即扭转身躯,将公主抱住,那箭正中柴进后股之上,二人也随即坠入崖下。

夏侯成手下一百多人也先后赶至,却见主将在那里长吁短叹。夏侯成道:“那个年轻的后生,乃是金芝公主所扮。他水性冠绝明教,一旦落入洞庭湖中,我等纵然此时身在崖下,也擒他不住。我本来欲射伤他,却被那英气汉子所阻。”一个白钦的部下道:“时才我见方公子和杜将军向南冲突而去,不如我们将此事禀告祖丞相、司、厉两位将军,倾全寨之力,搜寻二人。”夏侯成点头,道:“金芝公主水性再好,终不能一辈子呆在水中。若我全寨出动,一半人守住南面所有要道,一半人于此附近日夜搜寻,此二人必不能漏网。”众人点头。从此方台山便倾寨而出,日夜搜寻柴进和金芝公主的下落。

却说二人跳崖,坠入水中,柴进入水时伤口撕裂,当即昏迷过去。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下都是烘得干干的长草。一人从洞口进来,似乎便是金志兄弟,但眉眼之间,全无半点男子气,分明就是一个女人。柴进道:“兄弟……不,你是女人?”金芝公主也吃了一惊,才发现他当日脸上的易容妆早已洗去,只好轻轻地点点头。柴进却突然发现自己后股上伤口已经包扎完好,惊道:“姑娘何必如此?”金芝公主道:“你既然答应了接任教主之位,还怕玷污了我的清白吗?”柴进愕然。

金芝公主道:“我是方前教主的女儿,明教的金芝公主。”说罢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羊皮纸,却是方腊当日交给公主的密令,上面写明了托梦、寻找未来教主之事。金芝公主续道:“有了这张密令,再加上你身上的光明圣火令,你便是我明教的合法教主了。方七佛根本没有这个资格。”柴进问道:“何谓金克木?”金芝公主道:“我名号中有一个金字。我父遗命,即将我嫁与你,你将以前教主女婿的身份接任教主。”

柴进忽道:“既然此事如此重大,我不得不以实情相告。我真名并非‘柯引’二字,那不过是我掩人耳目的假名罢了。”金芝公主既惊且怒,道:“你为何欺瞒我们?骗取了教主之位不说,还真个玷污了我的清白。”柴进道:“我之所以以假名相告,是因为我犯了十恶不赦之罪,又受了他人的大恩。若被人得知我尚在人世,可就对不起那人了。”公主道:“你究竟是何人?”柴进道:“公主能答应在下,替我永远保此秘密吗?”公主点头。

柴进叹道:“我此时方叹天意难违。我乃是梁山泊好汉小旋风柴进,姓氏中同样有一个‘木’字。”公主道:“梁山好汉!不是前些日被官军荡平了吗?”柴进便将徽宗私放他一事说出。不过此时他尚不知众好汉鸟脱樊笼之事,也就无从对公主说起了。金芝公主道:“果然是天意难违。你是后周皇孙,梁山天贵星,贵不可言,你为明教之主,实是明教天大的福分。更有甚者,你这个‘柴’字比前面那个‘柯’字还要好。‘柯’字即木可,说你这块木头做明教之主还算可以;而‘柴’字则是此木,说明教之主就应该是你这块木头。”柴进笑道:“可惜金克木,我这块木头再好,也难逃你的手心了。”于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二人便定下了半世的姻缘。

又过了半个月,柴进的伤已经养好,二人便开始商议如何回衡山一事。柴进道:“对方见方杰、杜微南逃,设在南面的敌人必然较多,我们不如先向北走,再设法折回衡山。”金芝公主点头,于是二人离开了山洞,向北面走去。金芝公主水性奇佳,因此便水路结合,辗转到了君山附近,买了两匹马、两杆朴刀,转西向华容方向走去。


本回死亡人物:方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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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众英雄聚会华容道 小旋风夺取洞庭湖



柴进二人君山买马,却不知方台山明教贼众,大半月以来苦苦寻找两人未果。那祖士远估计二人终要买马逃窜,便在洞庭湖附近所有的马市里都安插了眼线,果然收到奇效。明教护国大将军司行方、其副将薛斗南最先得到了眼线的消息。司行方对薛斗南道:“对方不过区区两人,武艺又都不高。不如你我二人火速追去,教偏将们领大军随后慢慢跟来。”薛斗南道:“我们选上两匹好马,谅他们难逃此劫。”两人便选了两匹上等良驹,火速追来。

却说柴进和金芝公主,跑马半日,来到一峡谷处。柴进扬鞭前指,道:“公主可知此地?”公主摇头。柴进道:“我从北面来,前些日还特地来此一游。此地便是当年关云长义释曹操之处。”金芝公主道:“华容道?”柴进未及回答,却听身后一人道:“没错,正是华容道,我今天倒要看看谁能来义释你们。”二人回头时,见两人两马赶至,为首一人气势汹汹,提了一口大刀,另一人跟在后面,也是一口刀。

金芝公主道:“原来是司行方、薛斗南二位将军。你二人看在我父面上,难道就不能义释我们吗?”司行方笑道:“我与公主素无怨仇,留下教主密令和光明圣火令,便随你们自去。”公主道:“那两件东西并不在我们身上。”司行方道:“那末将只有得罪了。”骤马提刀,直取柴进。柴进只好硬了头皮,提朴刀来战,不五合,便被司行方一刀背敲于马下。薛斗南下马搜身,不多时便将两物拿出。司行方大喜,道:“教主密令和光明圣火令已得,我也不必留什么活口了。”柴进和金芝公主大惊。薛斗南道:“司将军且慢,金芝公主乃是教主的女儿,如何能杀?”司行方道:“你有所不知。若留下公主,早晚是七佛元帅登教主之位的祸患,这其实也是七佛元帅的意思。”

柴进对司行方道:“你可知我是何人?”司行方不屑道:“管你是何人,也难逃今日一刀。”柴进道:“我乃是梁山泊好汉小旋风柴进,门客遍及天下。你也是黑道中人,若今日卖我个面子,我保证与公主远走高飞,从此再不过问明教之事。”薛斗南道:“听说梁山好汉半月前被人全伙救出。可那小旋风柴进,早在那日之前便病死天牢之中了,你怎么会是柴进?”柴进闻梁山好汉脱笼,心中大喜,却一时之间无法解释清楚自己之事。只听司行方道:“不必管他,就算真的是柴进,杀了他又有谁能知道。”说罢便将大刀举起。金芝公主大怒,也舞朴刀来战,被司行方一刀将手中朴刀崩飞。司行方复又一刀背,将金芝公主也敲落马下,与柴进倒在一处。柴进叹道:“不想我没有死于东京,却死于华容道。只是连累了公主。”金芝公主道:“我俩生死与共,如今能死做一处,金芝倒觉得不错。”

司行方啐道:“少在那里肉麻了。你俩这一说,倒让我起了一个念头。昔日你身为公主,高高在上,可众兄弟早就对你垂涎三尺了。如今你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我今天何不索性来尝尝公主的味道。”柴进怒道:“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弑主也就罢了,怎还想做此禽兽之事?”司行方道:“哪个男人不是禽兽?你柴大官人不是吗?别看你广招天下客,威风八面,其实还不是借了祖上的阴德。我生平最恨你们这些富贵之人,今日偏要让你看看自己女人和别人通奸的样子。”遂教薛斗南将柴进捆在一旁,自己跳下马来,将公主推在路边,撕去了公主的衣裳。柴进两眼冒火,喊道:“我柴进就算变成厉鬼,也要索你性命!”司行方也不理他,将公主的外衣、中衣尽皆撕去,露出了红火的肚兜。

司行方见公主身材娇美,喜上眉梢,忙解了自己的腰带。正要再进一步时,却听到北面鸾铃声响,一辆大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在离他们二三丈处停下,赶车的戴了一顶笠帽,帽沿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目。押车的骑了一匹劣马,从车后面转出,此人面如重枣无须,目若朗星,手提一杆大刀。柴进看那人,觉得有些面熟,却一直想不起名姓。司行方也只好停下手中的活,站起身拿了大刀,道:“快滚,别碍了爷爷的好事。”押车的开口道:“光天化日之下,行此欺男霸女之事,难道不怕遭报应吗?”司行方正欲答话时,那人早催马舞刀杀来。司行方一时之间来不及上马,只能侧身躲开。那个赶车的却跳下车来,拿朴刀与司行方步战。

押车的却不再理会司行方,轮刀向薛斗南砍来。薛斗南也是来不及上马,只好步斗那人。押车的一开口,柴进便恍然大悟,此人正是梁山泊好汉美髯公朱仝,那赶车的则是梁山泊好汉插翅虎雷横。只是朱仝的虎须髯已被剃去,想必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朱仝大战薛斗南,占尽了骑马的便宜,过不多时,便将薛斗南砍伤。于是跳下车来,救了柴进。二人相互拱了下手,却不说话,都在看那边雷横大战司行方。金芝公主也早将衣裳穿好,虎视眈眈的盯着司行方。

雷横与司行方步战,二人双刀并举,斗到二十合上下时,雷横力怯,刀法已经有些散乱。柴进对朱仝道:“我等不必让雷都头犯险,兄弟何不前去相助?”朱仝笑道:“哥哥请看。”柴进向前望去,只见马车中前后跳出六个人来,认得是裴宣、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张青和孙二娘。除裴宣外,都拿了兵器,一齐来并司行方。那司行方不愧是明教护国大将军,把一口大刀舞的密不透风,以一敌六,大战雷横、三阮、张青夫妇,一时间犹然不倒,反倒将张青手臂划伤。如此般坚持了三、四十个回合,司行方渐渐力衰,被雷横抢入,一刀削中膝盖骨,翻倒在地。金芝公主拿了把朴刀,抢上去一刀割下了头颅。

柴进便介绍金芝公主与众人相见,双方互相诉说了别离以来之事。裴宣、朱仝一众正是奉了吴用的计策,来洞庭湖创立基业的。孙二娘见金芝公主受人凌辱,一直在那里安慰他,突然看见薛斗南还在那里捆着,怒火中烧,提了腰刀便要去砍,却被柴进拦住。柴进道:“二娘莫性急。我此时思得一计,可以一举两得,却须用在此人身上。”孙二娘道:“哪两得?”柴进道:“一可使明教铲除叛党,二可使你等在洞庭湖立下脚跟。”裴宣道:“大官人莫非要先收服此人?”柴进点头。

金芝公主提了司行方的脑袋,走过去扔到薛斗南的面前,道:“我要你奉这位柴大官人为明教之主,你肯也不肯?”薛斗南一劲地磕头,道:“肯!肯!公主如能饶小人性命,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切都肯。”柴进问公主道:“衡山那边有多少人,哪些将领?”公主一一说了。柴进点点头,道:“我有条计,管教八百里洞庭,尽归我等所有。现如今我既已名正言顺的当了明教之主,这方台山的两万人马,便再难作铁板一块了。如能恩威并施予以分化,再加上衡山的一千明教弟兄,我等未必没有胜算。何况方台山为了寻我,此时已将人马遍布整个洞庭,利于我各个击破。”又对薛斗南道:“你既已奉我为教主,我便来问你些事,休得瞒我。”薛斗南道:“属下不敢。”金芝公主却走上前,从薛斗南的怀中掏出了光明圣火令和教主密令,道:“那你便对着这光明圣火令立一个毒誓。”薛斗南见势已至此,只好发了一个毒誓。金芝公主道:“于我们明教教众来言,如此发誓,便会死命忠于新教主,日后决不敢背叛了。”

柴进问薛斗南道:“你能否将方台山的兵力部署说与我知?”薛斗南道:“我们一共两万人马,方台山上有六千人,守将是祖士元、沈寿、包道乙、郑彪。君山上有四千人马,守将是厉天闰、厉天佑和张韬。其余的一万便分散洞庭湖各地,由白钦、夏侯成,死去的司行方和小人率领。”柴进道:“我若让你去招揽方台山的人马奉我为主,你能拉来多少?”薛斗南道:“隶属司行方的一共有五千人,也就是明教宁海军的护国大将军部,我是他的副将,这五千人我可以一试。”柴进道:“刚才来追赶我的,只你二人吗?”薛斗南道:“还有五百人会随后慢慢跟来,只是不知道我追击的具体方位,若我现在发出信号,他们片刻便能抵达这里。”柴进遂布下了一条计策。薛斗南便掏出一个号炮,打了出去。

一盏茶的功夫,五百护国大将军部的明教军出现在华容道附近,却只见薛斗南一人。薛斗南先将四名偏将单独叫了出来,道:“你们四人跟我来,其余人原地待命。”四员偏将便跟薛斗南走进了一片树林之中。又一盏茶的功夫,薛斗南再次出现,将八名裨将也召进了那片树林之中。再一盏茶的功夫,薛斗南再次出现,将十六名小校也同样召进了那片树林之中。

等薛斗南再次出现时,身后便跟了那二十八人,还有柴进、金芝公主和梁山八名好汉。薛斗南道:“诸位明教宁海军的弟兄,我们虽是七佛元帅的部下,但更是明教的人。若教中无主,我等自然听从七佛元帅的号令;可倘若有了教主,自然以教主之令为大。”金芝公主便指柴进道:“这位柯引贤士,乃是方腊前教主选定的新任明教教主,这里有前教主的遗命和我教的光明圣火令。”柴进举起两样东西,道:“明教的弟兄们,盟方教主不弃,选我接掌明教。众家兄弟应该联合对外,何必作此内讧之事。”那五百军面面相觑,见那二十八个把头的也都投靠了柴进,也只好纷纷跪倒,奉柴进为主,都在光明圣火令前立下了誓言。

柴进对薛斗南道:“你可愿去招揽护国大将军部的剩余四千五百个弟兄?”薛斗南点头。柴进道:“如能事成,那便是我明教复兴的第一件大功了。你即刻率这五百人去吧。”金芝公主道:“不如让朱、雷二位好汉同去,以防万一。”柴进道:“用人不疑,他已经发下重誓,必能完成此事。”薛斗南感激道:“教主胸怀宽广,属下这条命从此便是教主的了。”柴进道:“我还需劳烦你将我等十人安全送到衡山。”金芝公主道:“我等会乔装混入你的队伍中去,以便躲避方台山的追踪。”薛斗南点头。

于是柴进十人安全抵达衡山与娄敏中等人相见,众人叙了虚礼。柴进道:“我军兵少将多,但名正言顺;对方虽兵多将少,却分散洞庭各处。按我计策,如能将对方九将一一擒杀,敌军便可一哄而散。”娄敏中道:“如何擒杀?”柴进道:“我军兵分三路,第一路:薛斗南的五千军,用来阻挡白钦、夏侯成的五千军并擒杀二将。”娄敏中道:“薛斗南未必能把那五千军召集全,何况此人并非白钦、夏侯成的对手。”柴进道:“那位愿去相助薛斗南?”朱仝、雷横二人上前道:“我等愿往。”柴进道:“娄丞相、王尚书,你二人也最好前去。”娄敏中、王寅领命。柴进道:“这一路接战,我军人数略少,且都是新招降的人马。但敌人分散洞庭各处,一定要各个击破,擒贼先擒王,士兵们能招降最好招降。如若擒杀了白钦、夏侯成,则让朱仝、雷横二人引一半人马来助攻方台山,另一半人马继续招降洞庭各处散兵。”四人领命,下山去投薛斗南了。

柴进道:“第二路:便是集中这里的一千人马进攻方台山。”浦文英道:“方台山六千人马,我军如何能胜?”柴进道:“方台山的敌军不知司行方已死。若我此时故意在方台山一带现身,他必引军来追我,我便吃掉他一支军队,擒杀他一将。再用降卒散布谣言,再引出他一支军队,我便又吃他一支军队,又擒杀他一将。如此三番四次的,便耗光了那六千人。”浦文英道:“须防君山厉天闰来救。”柴进道:“所以这第三路,便是派人去阻截君山人马。”金芝公主道:“君山去救方台山,必然先走水路。我便和阮家三位兄弟埋伏在君山附近。明教战船,一船载五十人。我四人潜入水底,哪怕各凿他五艘船,也是一千人了。那时他前军受挫,后军必乱,一时之间必然无法抵达方台山。”浦文英道:“方台山若要联系君山,必然发出信鸽。这位庞万春将军,箭法如神,人称小养由基。手下两将雷炯、计稷,也是箭法高明之辈,再加上杜微将军的飞刀。如能将敌人信鸽一一射杀,君山一时半会便无法知情。”柴进大喜。浦文英道:“还有一点不得不防。那方台山上包道乙、郑彪皆是懂妖术之人。包道乙有一口宝剑,号为玄元混天剑,能飞百步取人。郑彪拜包道乙为师,也学得他许多法术在身。”裴宣道:“不妨,我听公孙师父说过,用蘸了黑狗血的箭矢便可破他法术。”庞万春道:“箭矢之事,便由我来准备了。”于是众人商定了,都依计行事。

却说方台山之上,祖士元突然得到消息,说于附近发现了那日跳崖逃走的柴进之行踪。他便点了一千兵马,教郑彪带了前去捉拿。郑彪趾高气昂,怀中揣了金砖,领兵下山。那传令兵引郑彪走了二十余里,进入一条小山谷中,突然策马急驰前去。此时一块大石从上山扔下,截断了郑彪军前进之路,左右又锣鼓齐响,一千明教禁军伏兵张弓搭箭在两面山上出现。只见山上浦文英道:“明教教主在此,郑彪你可愿归顺?”郑彪道:“我受七佛元帅大恩,如何能降?你等不必张狂,看我法术。”说罢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就头盔顶上流出一道黑气来。庞万春把手一招,无数蘸了黑狗血的箭矢都向郑彪射来,顿时将他射的如同刺猬一般。可怜一身本领,化成南柯一梦!众兵士骇然,大半缴械投降,少半负隅顽抗的,都被明教禁军射杀。

柴进计策成功,便重施故技,诱祖士元派沈寿引一千军下山。那沈寿不过是一个文官,骨气比郑彪软弱,便率军投降了柴进。柴进第三次施故技时,又诱出包道乙的一千军。谁知这包道乙十分狡猾,见苗头不对,便抓了一把土,借土遁而去,回方台山报信去了。柴进只得与众人商议对策。裴宣道:“机密已经败露,只能硬攻方台山了。否则一旦对方人马渐渐聚齐,我等便再无获胜机会了。”柴进然之。新降的沈寿道:“我却知方台山后山的一条上山密道,可以突袭敌后。”柴进大喜,便教方杰、杜微跟了沈寿,带了一千降军从后山密道上山,其余人则从正面攻打方台山。

祖士元闻报又惊又怒,点了两千军马下山,和柴进的大军狭路相逢。柴进让新降教众押后,庞万春、雷炯、计稷、张青、孙二娘轮流引明教禁军冲击敌阵。方台山已无悍勇之将,接战之后便节节败退,祖士元只得向山上退却。柴进于是引军随祖士元攻入方台山寨门,两军早已是短兵相接,寨门打开后,便再也无法关上。于是柴进破了方台山寨门。祖士元无奈,教手下固守上山的个个要道。柴进不愿硬攻,以目视浦文英,文英便上前劝说对方士兵归降。果然弄得敌军中一阵骚动,柴进见大事将成,心中甚喜。不料那包道乙见了,便向鞘中掣出那口玄天混元剑来,从空飞下,一剑将明教司天监浦文英削去了半个脑袋。文英血染沙场!

柴进大怒,催军猛攻,无奈祖士元军占了地利,柴进军一时无法攻入。包道乙祭起黑雾,迷住了柴进军的双眼,又用剑连斩了数十名军士,山上敌军士气复振。眼见得功败垂成,却有小养由基庞万春弯弓搭箭,二箭连珠向包道乙射去。包道乙此时祭了法术,原以为刀剑不能伤他,孰料这两支箭都蘸了黑狗血,穿破黑雾,一箭正中咽喉,另一箭正中胸口,翻身倒地而死。

祖士元情急之下只好将信鸽放出,都被雷炯、计稷射落,山后方杰、杜微又杀至,截住了他回方台山主寨的去路。柴进挥动令旗,道:“明教教众,都与我斩了祖士元这贼,为浦天监报仇!”于是柴进军势如疯虎,都向祖士元杀来。祖士元手下教众虽多,士气却泄,不断有弃械投降者,主寨的人一时又无法冲出。祖士元又坚持了一刻钟,被杜微飞刀杀死,方杰冲上去割了首级,提了站在半山亭上。敌军群龙无首,军心登时瓦解,柴进遂得方台山。

柴进得了方台山,计点军士,明教禁军共折了三百余人,剩七百人;下山的三千方台山教众被杀死六百人,投降两千四百人;留守的三千方台山教众被杀死七百人;投降两千三百人。柴进此时手下共计军士五千四百人,只是若论同心协力,便远不如原先的那一千了。

于是众人将浦文英葬于方台山之上,柴进从浦文英衣服中搜出了一道偈语,上写:“洞庭居天下中,天象所显,此地于我明教不利,宜南迁以求缓。”柴进想起自己为徽宗所救,及投奔南宁柴桂一事,心有所悟,却只能暂时将此偈按下。只是在文英墓前痛哭道:“浦天监精通天文,实是我明教第一高人,今不幸殒于此,丧吾一臂也!”众人亦哭。

这时有斥候来报,娄敏中等人也大获成功。柴进问时,那斥候道:“薛斗南引了五百军,去招降司行方旧部,等娄敏中、王寅、朱仝、雷横抵达薛斗南军时,他已经聚集了三千人马。娄敏中怕夜长梦多,便率众攻击古楼寨的白钦。白钦情急之下,只好放信鸽向夏侯成求救。谁知那夏侯成不愿白白损折自己部下,只是聚集人马在本寨观望。白钦一怒之下便投向了我军,与我军合兵一处向夏侯成营寨杀去。夏侯成不知就里,打开寨门将白钦军放入。于是一场混战,夏侯成被白钦一标枪戳死,我军大获全胜。娄敏中、王寅、白钦、薛斗南便去洞庭招降各处分散人马,朱仝、雷横两位好汉则率了三千军士,正朝方台山赶来。”柴进道:“如何去取君山,大家都来商议一下。”裴宣道:“不如仍放出求救信鸽,诱使君山出兵来救方台山,我却从中取事。”柴进点头,先教斥候传令朱仝、雷横,不必回方台山,直接于途中阻击君山人马,然后点了四千人马下山,直扑君山,只留裴宣、张青、孙二娘守方台山寨。

却说君山厉天闰,接了信鸽的传书,便点了三千人马,副将张韬,走水路去救方台山。谁知船只刚刚离港,便无缘无故的连连下沉了数艘,派下去查探的水军,也都鸟无音信。厉天闰知是金芝公主作怪,只得让兵士们将箭矢雨点般向船底方向射去。这一招果然奏效,阮小五、阮小七都被射伤,被阮小二救走。只有金芝公主紧紧地吸在厉天闰的头船船底,才免遭弓箭伤害。

厉天闰见水面平静,便教大军起锚北上。行到一半时,金芝公主将头船凿穿,自己向洞庭湖深处直潜下去逃走。厉天闰大军再次慌乱,忙了个不亦乐乎,方才稳住阵势。等到了方台山正南方向欲弃舟登岸时,岸上早被朱仝、雷横所据。朱仝、雷横叫军士放箭,厉天闰刚才弓箭消耗过半,一时间火力不足,被朱仝、雷横阻在水里,上不得岸。金芝公主却从水中潜回,又凿沉了厉天闰两艘船。厉天闰欲哭无泪,教军士不计损伤,冒死登陆。及到登岸成功时,朱仝、雷横却率军退去。厉天闰整点军士,三千人马只剩一半,勉强向北行了二十里,朱仝、雷横又从背后杀出。厉天闰军掉转迎敌,前面又是一声炮响,柴进率军杀来。厉天闰见不是头,率军死命向东冲出,乱军之中,张韬被军士们勾翻马蹄,为雷横所擒。厉天闰只带了五百军突出重围,投浙西方七佛去了。

柴进与朱仝、雷横合兵一处,杀奔君山而来。厉天佑见敌众我寡,只得冒死出阵,意欲拼死斩杀柴进一将。柴进军中朱仝接战,与厉天佑大战三十回合,一刀将厉天佑斩杀。君山众军崩溃,投降的投降,逃窜的逃窜,柴进遂得君山。却有厉天闰副将张韬,宁死不降,柴进只好将其斩首了事。


本回死亡人物:司行方、祖士元、浦文英、包道乙、郑彪、夏侯成、厉天佑、张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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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承遗训柯引掌明教 怀鬼胎吴用赚宛州



却说柴进连环用计,威震洞庭。数日后,娄敏中、王寅、白钦、薛斗南先后回了方台山,洞庭各处教众,十之八九均已投降。柴进手下明教军,此时已达一万五千人,又新得沈寿、白钦、薛斗南三将,威势大振。柴进以一千人马,击破方台山两万叛军,明教上下都心悦诚服。娄敏中遂提议柴进即刻正式接任教主一职。于是方台山上灯火通明,上下万众一心,都唱道: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为光明故。
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柴进便在方台山出任了明教第二十任教主,用的却是“柯引”一名,真名“柴进”就只有光明圣火会的将领们才知道了。接任仪式之后,柴进遵方腊遗训,娶金芝公主为妻,方台山上双喜临门!洞房之中,柴进才首次见到公主着女装的样貌,真是美艳不可方物,不愧为明教第一美女。当夜二人说不尽的郎情妾意、巫山云雨,不必多说。

第二日,柴进将明教光明圣火会的弟兄召集在一起,拿出浦文英的偈语,道:“浦天监以身殉教,却留下这句遗言。我明教这几日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倘若官军来攻,这洞庭地处天下正中,虽然有险可守,却极易被官军包围,那时便是瓮中捉鳖之势了。我有一侄柴桂,乃是广南西路邕州南宁小梁王。我等若去他处,才是东山再起的良策。况且我受当今天子大恩,实在不忍心叛他。若来日宋廷另立新主,我明教再反不迟。”娄敏中点头道:“明教属火,利于南,由广南之地复兴,北断南岭,进可攻、退可守。若敌不过大宋,还可西吞段氏大理,南并李氏交趾。”柴进道:“交趾李氏,却与我柴氏有世仇。熙宁九年,交趾人屠邕州,如今的南宁小梁王柴桂之祖,我的族叔,便殒于此役。我明教若以邕州为根基,先直捣升龙,取了越李朝交趾之地。再北据南岭,西吞大理。如此割据西南,疆域可比西夏。不仅明教可兴,我大周亦可复矣!”方杰道:“若教主当了大周皇帝,我明教又当如何?”柴进道:“我若能借明教之力复兴大周,那时即尊明教为大周国教。将大周明教合二为一,以教立国,如何?”众人大喜,明教遂定下了先下广西、南并交趾、西吞大理的战略。

柴进便将梁山八个好汉召入,道:“我明教不日将南下广西,弟兄们有何打算?”朱仝道:“我等奉吴军师之命,来洞庭湖创业,自然要留在洞庭了。”柴进对明教众人道:“明教复兴,我这些梁山兄弟出力甚多。不如让明教中在洞庭一带新招募的教徒退出明教,随梁山众兄弟在此立业如何?”明教众人都赞同此议。于是柴进将明教一分为二,三千名洞庭籍贯的教众,随梁山好汉留下;其余一万二千江南籍贯的教众,则随柴进南下。那些洞庭籍的教众得知可以留在家乡,都心甘情愿的成了梁山的属下。

宣和三年十一月初一日,柴进率明教一万二千教众,将领金芝公主、娄敏中、方杰、杜微、王寅、庞万春、雷炯、计稷、沈寿、白钦、薛斗南十一人南下广西投小梁王柴桂,看官于此处牢记话头便是。

只说裴宣、朱仝八人,领了三千明教旧人,在洞庭扎下根来。裴宣见方台山四面皆山,不临洞庭水,遂提议将本寨迁往君山。教张青、孙二娘乔装了,去岳州郊外开了一家酒店打探消息。由朱仝、雷横操练陆军,三阮操练水军,从那三千明教旧人中提拔出两人,协助裴宣主政。那两人,一名钟相、一名杨幺。裴宣怕梁山八人的名号会无故招惹官军,表面上便尊钟相为首,杨幺为副。官军果然以为是一般水贼,遂不予理会。

裴宣尝问钟相洞庭壮大之策,钟相道:“等贵贱、均贫富。”裴宣然之,遂以此语蛊惑洞庭百姓,于是洞庭基业日盛。一日,想起了深入淮西的宋公明,便教杨幺前往王庆处打探宋江、吴用的消息。

且说当日縻貹、袁朗、戴宗、黄信四个,先行到南丰去见王庆。王庆得知营救事成,心中大喜,赏了縻貹、袁朗,将戴宗、黄信两个好酒好肉的养了起来。数日后,李助只身从汴京逃回,王庆见两千精兵损折殆尽,反添了一份忧闷。

等到西京统军奚胜将宋江、吴用等梁山好汉带回南丰时,李助见算上戴宗、黄信两个,梁山只来了十二人,淮西却为这十二个折损了两千精兵,勃然大怒,道:“宋公明原来毫无信义,我大楚倾力营救你等,你等堂堂梁山好汉竟如此报答吗?”吴用道:“李丞相好不脸红,这救我梁山好汉的,只你大楚一家吗?我梁山好汉分头报答,有何不可?”縻貹、袁朗道:“宋公明,你昔日曾经答应我等,之后情愿归附楚王,以效犬马。这话言犹在耳,难道你竟忘记了吗?”吴用道:“说此话的,只我宋公明哥哥一人。那日卢员外别了众家兄弟,两位将军也看在眼里。梁山已亡,众兄弟之中有些人心存异志,不愿继续追随我公明哥哥,我哥哥又岂能强人所难?”

王庆却道:“吴学究好一张利嘴!孤却不管这许多,你等若能给孤献一份见面之礼,孤即赦你等无罪,如何?”吴用道:“楚王要城池,还是财宝?”王庆道:“学究有何高见?”吴用道:“楚王已据六州之地,地广兵多,的确是淮西大国。但不知楚王还有没有胃口?”王庆道:“有便如何?”吴用道:“若还有胃口,楚王既得西京、山南,不如索性攻取宛州,以连接二处。”王庆道:“吴学究的确见识高明。宋公明,如今我留你两个兄弟在此为质,拨与你五千精兵,以两个月为限。若你能取得宛州,你我便尽释前嫌,如何?”

宋江以目视吴用,吴用道:“我只要三千精兵,一月为限。事若成,楚王须再答应我一个条件。”王庆道:“说来听听。”吴用道:“我梁山众兄弟,刚刚死里逃生,便又各奔东西,在下委实痛心疾首。可这里的十二个,都是誓同生死的好弟兄,宁死也不愿分离。我等若取下宛州,楚王不仅要尽释前嫌,还要准我等兄弟,今后自为一路兵马,为楚王守郡县也好,攻城池也好,只听调、不听宣。如取不下宛州,我等要杀要剐,任由楚王处置。楚王意下如何?”王庆道:“且容我细思一下。”便与李助一道退入了后堂。

李助道:“大王不如只给他三千老弱病残之兵,谅他不能成功。事败之后,却赦免其罪,明里笼络其心,暗里拆散其党,如此梁山好汉仍能为我所用。”王庆道:“倘若宋江竟侥幸成功,那岂不是便宜了他们?”李助道:“倘若事成,楚王准他们听调不听宣也无妨。我大楚日后却只教他东征西讨,不教他镇守城关。如此他们便绝无坐大的可能了。”王庆点头,出堂对宋江、吴用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宋公明名满天下,想还不至于哐我。”吴用道:“楚王爽快,我便留下戴宗、黄信两个为质。就我这十个弟兄,楚王的三千精兵,一月为限,双手献宛州于楚王。”于是宋江、吴用在王庆面前立下了军令状。

次日清晨,李助果然拨了三千老弱病残之兵与宋江、吴用帐前听用。众好汉大怒,几个性急的早已按耐不住,叫嚷起来。吴用道:“大家稍安毋躁,虽只得三千老弱,吾料宛州仍为我所取。只是一切须由我来安排,决不能声张滋事,违我令的便不是梁山的兄弟。”众好汉只得诺诺,退在一旁。公孙胜道:“前日我等从西京来时,我曾借土遁去打探过宛州的形势。得知前些日连天暴雨,宛州境内的粮食来不及收割,全部毁于雨中。如今宛州正闹饥荒,百姓苦不堪言。”吴用道:“三千老弱病残之兵,虽不比三千精壮之士。却易于混入宛州。”宋江恍然大悟,道:“军师想让这三千都扮成乞丐?”吴用点头,道:“要真是三千精壮之士,扮成乞丐也无人相信。李助这招,反倒弄巧成拙了。何况这些日宛州厢军忙于赈灾,城门四开,我等极易得手。”
公孙胜道:“不如我再助上一场大雾,杀官军于懵懂之间。”宋江道:“那我再适时露一露面,教官军分兵来捉拿我这朝廷重犯。”吴用拈须微笑。

忽然张顺道:“我等以这般手段得了宛州,岂不被世人唾骂。”吴用道:“张顺兄弟多虑了。前日暴雨,黄河两岸灾情连连,朝廷不能分头兼顾,所以拨到宛州的粮食,想也不多。淮西则不同,王庆治下无受灾之地,若得了宛州,再以淮西之力赈济宛州一州灾民,灾民所得,定比之前更多。如此一来,我等反是救民于水火了。日后,宛州之民感激王庆,也自然少不了我们一分。”众弟兄纷纷叫好。

于是宋江、吴用发兵宛州。先用两千羸卒扮成饥民混入宛州,再教宋江、燕顺、欧鹏现身,惹得宛州守将分兵来追。公孙胜又祭起了大雾,吴用引刘唐、李逵、张横、张顺、鲍旭五条大虫,水陆并进,夺了宛州。此战胜得十分轻松,宛州守将又是无名之辈,我也不必赘述了。

十月二十日,宋江、吴用到南丰,向王庆献了宛州官印。王庆不好食言,只得同意宋江等梁山好汉自成一军,还将那三千羸卒送与宋江作为嫡系军兵。王庆本要按李助的计策,继续指使宋江东征西讨。无奈淮西一带,天降大雪,道路阻塞,无法出兵。李助献计,教宋江全军于南丰休养过冬。那王庆在南丰根基甚厚,宋江这一冬虽然得了不少的赏赐,却也失去了暗中招兵买马的机会。不过于宋江众人来说,这一冬比起去岁在梁山孤城里的日子,无疑已是天堂了。

宣和四年春,冰雪初融之时,王庆早已迫不及待,便问宋江、吴用道:“如今风和日暖,大楚不能坐以待毙。以公明、加亮之意,我大楚当取何处?”吴用道:“我大楚已有安德、东川,不如索性去取云安军。那里的守将罗戬,忠勇可嘉,却欠缺谋略。如得了云安军,便可紧扼川口,进可取西川之地,退可防西川之兵了。”王庆道:“那孤便烦劳梁山诸位英雄再辛苦一趟了。”宋江道:“既然已为大王之臣,宋江自然不辞劳苦,去取来云安献于大王。”王庆大喜,又假意拨了宋江些军器、马匹,只是不添一卒。于是宋江、吴用离了南丰,先取道东川,再向云安进发。

宋江于路上问吴用道:“军师看我们如何去取这云安军?”吴用笑道:“云安不比宛州般好取,我们手下仍然只是这三千羸兵,他却又没有赈灾这种良机可乘,如何取得?”宋江道:“军师难道无计?”吴用道:“哥哥真要替他王庆去取云安?”宋江愕然。吴用道:“哥哥今天取了云安,明天他又让你去取巴州,哥哥取了巴州,后天他又让你取成都府。我梁山好汉早晚都得为他王庆捐躯,自己的复兴大业,何时能偿?”宋江道:“可如今已然骑虎难下,怎生是好?”吴用道:“一个‘拖’字诀足矣。”

吴用续道:“于王庆而言,我梁山是友,朝廷才是敌。可叹那李助却认错了敌友,只顾着算计我们,连大敌都忘了。我去年提议攻打宛州,其实是将王庆推入了死地。若真为王庆打算,倒是应该先取这云安军才是。”宋江道:“军师此话怎讲?”吴用道:“宛州地邻汴京,如何能瞒过天子?那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之流,又如何能坐视不理?我料官军不久必然发兵攻打王庆。如若官军征讨淮西,我们只要在云安城外,与那罗戬拖上三五个月,便可避开朝廷大军的锋芒,保存我军实力。那王庆苦于与官军作战,又能耐我何?”

宋江道:“难道这三五个月都不作为?”吴用道:“非也,哥哥自管在此与那罗戬周旋。小弟还要潜回宛州,去那里为哥哥招揽一支人马,同时还可相助宛州守将刘敏对战官军。”宋江道:“军师还要帮助王庆?”吴用道:“官军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皆是我切齿死敌,此次虽不能与官军正式对决,也要助王庆斩他几将,稍报我梁山血海深仇。总之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之意。日后官军大战王庆,我再趁机为哥哥拉拢一些王庆的将领、兵士为我所用。”宋江点头,又道:“军师去宛州,不带几个弟兄么?”吴用道:“我只带张顺兄弟前去。哥哥别忘记,时常让戴宗兄弟联络消息即可。”宋江应允。于是吴用带了张顺,暗中潜往宛州。

且说当日,朝廷于汴京失了宋江等梁山贼寇,便立即悬赏重金,全天下缉捕宋江等人。十月,宋江于宛州一带出现,朝廷便得知宋江确在王庆之处,无奈此后风雪连天,不能发兵征讨,只得先按下此事,继续赈济黄河两岸灾民。此时徽宗又准了张叔夜的奏章,教云天彪、毕应元、范成龙、孔厚在山东一带盗贼出没之所,诸如梁山、枯树山、麟山、紫盖山、对影山、二龙山、白虎山、清风岭、桃花山、秦封山、望蒙山、天长山、登云山修筑寨栅门关、土闉城郭、炮台燉煌,设营建卫以防日后贼寇盘据。四年正月,云天彪回京,将其《春秋大论》一书刊刻刷印,徽宗览后龙颜大悦,张叔夜、贺太平、盖天锡、陈希真都赠以序言。于是徽宗以蔡京之宅赐云天彪、同日以童贯之宅赐张叔夜、以高俅之宅赐陈希真。从此,徽宗宠信云天彪,对其言听计从。

宣和四年春,朝廷正在盘算征田虎,抑或征王庆时,却得了条天大的消息。原来那个出使金国的赵良嗣与金主签了密约后回朝,密约约定于宣和四年四月,宋金两国合力攻辽。北路由金人攻取辽国中京大定府,南路由大宋攻取燕云十六州。灭辽之后,宋金两国即以旧长城古北口为界,永世交好。

此等军国大事,我不得不多说上几句。宣和三年时,金国欲一举灭辽,便派了使者来宋,请求夹攻辽国。辽人见危在旦夕,也派了使者来宋,请求助辽抗金。徽宗本已诛戮了童贯、王黼,断了约金攻辽的念头,当时却被云天彪的一纸密奏所动,一时间举棋不定,便向林灵素请教。灵素道:“金远辽近,不如只派使者通金,就算签了夹攻密约,一旦后悔,也可重拾抗金援辽之策。金人与我隔了一个辽国,纵然怪我毁约,也奈何我不得。”徽宗遂派赵良嗣为使者,出使金国。当然赵良嗣行踪在汴口渡头被樊瑞得知,乃是旁枝末节了。

如今密约已成,徽宗知此事重大,便宣辽疆经略府经略种师道回朝相商。师道回京后,徽宗专门开了内廷,教二品以上重臣来商议此事。种师道曰:“今日出师,譬如盗入邻家,即不能救,又欲与盗分赃,诸位尚以为可行么?”云天彪道:“目前辽已将亡,我若不取,燕、云必为女真所有,中原故地,从此无归还日了。正所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种师道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金人,豺狼也!且今时不比往日,当下金强辽弱,若与金夹攻辽国,辽国必亡。辽亡之后,金国必起异心,如何肯与我安守各自疆土?此非远交近攻,实乃引狼入室。不如倾我大宋之力,助辽人守土,如此辽人必感恩于我,永为我大宋屏藩,胜得燕云十六州多矣。”

云天彪道:“若是如此说,辽人何尝是我族类了。经略难道忘了澶渊之事乎?辽与宋,世仇也;金与宋,则毫无怨恨。王师攻伐燕代,正是吊民伐罪,光复汉土的正义之举。以顺讨逆,无有不成。”种师道曰:“辽人立国二百余年,习我华夏礼仪,尊我华夏先贤,与我大宋百余年来相安无事。治下契丹人、汉人各依风俗,和睦相处。乃是夷狄中的华夏。金人刚脱蒙昧,实是夷狄中的夷狄。国家大事,必须利、义兼顾,岂能作此儿戏之语?”云天彪道:“若论利。如我袖手旁观,燕云十六州必为女真所取;如我助辽抗金,便是默许辽人盘据燕云,金人一旦退却,燕云也再不好向辽人索取了。我非为一己之私,实乃为中原故地着想。”

种师道与云天彪廷辩多时,那云天彪毕竟是饱读文章,著书立说之人,数回合下来,种师道便难以招架了。于是徽宗道:“云爱卿所言极是,如今朕意已决,与金夹攻辽国,一举收复燕云。”种师道见事已至此,只能心中暗叹了。

徽宗却道:“种经略愿为大宋出力攻辽吗?”种师道曰:“既是廷议已决,臣便不再多言,为国鞠躬尽瘁便是。只是攻辽一事,委实马虎不得。我大宋腹地,有两处不得不防。”张叔夜道:“种经略莫非在说田虎、王庆?”种师道点头,道:“田虎据壶关天险,又邻近辽邦,我大军攻辽之时,那田虎或东出太行扰我大军左翼,或南渡黄河威胁汴京,都是我大宋祸患。那王庆已夺宛州,一旦东进突破许郑一线,则汴京危矣,亦是大宋祸患。”陈希真道:“与其屯兵防御汴京,不如索性主动出击歼灭二贼。”云天彪点头赞同,道:“不如我大宋兵分四路,两路攻辽、一路攻田虎、一路攻王庆。四路齐出,暗含我大宋扬威四方之意。”徽宗大喜,道:“张、种二位经略、云、陈二位将军,正好每人来领上一路,如何?”种师道低头不语。张叔夜道:“种经略久居边疆,自然是领兵攻辽了。”陈希真对张叔夜、云天彪道:“我三人当日一同荡平了梁山贼寇,不如抓阄,来看天意怎样?”徽宗好奇心起,便教人写下三个阄子,张、云、陈三人对天拈取。张叔夜阄得辽邦,云天彪阄得田虎,陈希真阄得王庆。徽宗便教领殿帅府太尉张叔夜拨派人马,又封张叔夜为河北经略使,云天彪为河东经略使,陈希真为淮西经略使,定于四月四日四路军马离京,征伐辽邦、田虎、王庆。

兵势一开,岂能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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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乱天下徽宗分四路 平宛州永清立首功



却说徽宗决议四路齐出。种师道回府,对其幕僚闻焕章叹道:“天子轻信云天彪之言,我大宋祸不远矣。”闻焕章道:“事已如此,叹息也是无用。不如尽力夺了燕云,占了燕山地利。日后纵然金国叛盟,我等也不至措手不及。”种师道曰:“可惜我手下良将无多,去年又将王进、康捷荐给了张叔夜,如今只有党世英、党世雄二人,堪称万夫不当之勇。”闻焕章道:“我向经略推荐二人,一个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官带左义卫亲军指挥使,护驾将军丘岳。一个是八十万禁军副教头,官带右义卫亲军指挥使,车骑将军周昂。这两个将军,累建奇功,名闻海外,深通武艺,威镇京师。”种师道大喜,便向徽宗求此二人,不久二人来见师道,丘岳道:“经略如果真乏人,不如教十节度前来相助。”师道猛省,遂想起十路军马,乃是:

河南河北节度使 王 焕
上党太原节度使 徐 京
京北弘农节度使 王文德
颍州汝南节度使 梅 展
中山安平节度使 张 开
江夏零陵节度使 杨 温
云中雁门节度使 韩存保
陇西汉阳节度使 李从吉
琅琊彭城节度使 项元镇
清河天水节度使 荆 忠

这十路军马,都是曾经训练的精兵,更兼这十节度使,旧日都是在绿林丛中出身,后来受了招安,直做到许大官职,都是精锐勇猛之人,非是一时建了些少功名。师道便请徽宗着中书省定了程限,发十道公文,要这十路军马如期会集汴京。那周昂又向种师道荐了一名水军统制官,此人唤做刘梦龙,善知水性,手下二人,一名牛邦喜,一名叶春,那叶春又善造海鳅大船。此一路水军,种师道用来作为辅翼,从桑干河进击燕云。

宣和四年四月四日,大宋四路大军齐出,是日风和日丽,徽宗告了太庙,种师道、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四名经略受了兵符印信,满朝文武官员随送出城。只见天上复又庆云聚集,五色缤纷,竟结成“天下大乱”四个金字。徽宗大惊,几乎跌下龙座,无奈覆水难收,只得教四大经略,催动兵马离京。

第一路,辽疆经略使种师道于东路进击燕云,随行精兵十五万,将佐一十八员:

闻焕章  党世英  党世雄  王 焕
徐 京  王文德  梅 展  张 开
杨 温  韩存保  李从吉  项元镇
荆 忠  丘 岳  周 昂  刘梦龙
牛邦喜  叶 春

第二路,河北经略使张叔夜于西路进击燕云,随行精兵十五万,除原有将佐外,另点两员良将、八名都监,共计将佐二十五员:

张伯奋  张仲熊  贺太平  盖天锡
邓宗弼  辛从忠  张应雷  陶震霆
金成英  杨腾蛟  韦扬隐  李宗汤
王 进  康 捷  酆 美  毕 胜
段鹏举  陈 翥  吴秉彝  韩天麟
李 明  王 义  马万里  周 信
韩世忠

第三路,河东经略使云天彪征剿河北田虎,随行精兵十万,除原有将佐外,另点归化三庄将领三员,梁山降将三员,共计将佐一十八员:

傅 玉  云 龙  刘慧娘  风 会
闻 达  哈兰生  毕应元  欧阳寿通
庞 毅  孔 厚  唐 猛  哈芸生
沙志仁  冕以信  呼延绰  马 元
皇甫雄  杨沂中

第四路,淮西经略使陈希真征剿淮西王庆,随行精兵十万,除原有将佐外,另请召家村将领五员来助战,只是女将陈丽卿于去年七月怀孕,如今已几近临盆,不便出征,共计将佐一十五员:

刘 广  祝永清  苟 桓  栾廷玉
祝万年  栾廷芳  真祥麟  刘 麒
范成龙  刘 麟  召 忻  高 梁
史谷恭  花 貂  金 庄

前三路,种师道由沧州水陆北上,攻取辽国的蓟、景、檀、顺四州;张叔夜由河间府北上,攻取辽国的涿、易二州;最后二路合攻幽州,即辽国南京析津府。云天彪由泽州北上,攻取田虎盘踞的威胜军、汾州、隆德府、晋州、太原府、辽州、平定军。至于山后妫、儒、新、蔚、武、云、应、寰、朔九州,则有待云天彪荡平田虎之后,由代州北上;种师道、张叔夜由幽州西进,合力攻取。此三路,错综复杂,且又路途遥远,容我先按下不提。

单说这第四路陈希真,自阄得王庆一路之后,自思手下将才不足,便教范成龙去召家村,请召忻等人前来相助。那召忻本已决意归田就隐,无奈盛情难却,加之陈希真的确乏人,便带了妻女、史谷恭、花貂、金庄,一齐到了东京陈希真府上。那召忻、高梁之女,已有一十三岁,闺名叫做召风儿,能使一根风火棍,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武艺。召忻夫妇疼爱女儿,这次便将他带来东京,留下与陈丽卿作伴。

四月三日晚,陈希真在自己西大街辟邪巷旧宅内的箭园摆设家宴,来和女儿话别。那陈丽卿此时已是大腹便便,故希真除自己、祝永清外,只请了刘慧娘、高梁、召风儿这些女眷前来,尉迟大娘、桂花、佛手、玫瑰、薄荷等随从、丫头则在一旁招呼。当晚新月如钩,箭园内开了满园的桃花,别有一番景致。众人一边赏月赏花,一边吃酒。那丽卿身子不便,不能在众人面前一展神箭绝技,便让桂花等四个丫头下去比箭,给众人解闷。召风儿见了,也嚷着要去射箭,高梁只好让他下去,和桂花四个一起玩耍。

高梁问陈丽卿道:“妹妹的孩子,可曾有名字了?”陈丽卿道:“嫂子不说,我倒忘了。”便对祝永清道:“玉郎你这一去,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回来,是不是给孩子先取个名字?”祝永清正和陈希真、刘慧娘一起商议出征之事,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对陈希真道:“长者为尊,这起名之事还是要烦劳泰山大人了。”陈希真寻思半晌,道:“贤婿可还记得那日宁陵金鈚箭之事?先是丽卿那枝金鈚箭踪迹不见,再又是你那一金鈚箭射中了大兴客栈的招牌之上,最后我在乾元宝镜中圆光,反反复复得到的都是一个‘金’字。”祝永清道:“我也想起来了,那日金鈚箭射在大兴两字之间,连起来就是大金兴三个字。”陈希真道:“如果丽卿怀的是个男孩,就叫他祝金兴吧。”祝永清道:“好名字!”丽卿问道:“倘若是个女孩呢?”高梁在一旁插道:“女孩就叫他祝云儿,好和我那风儿做一对。”希真道:“若是女孩,就依你高梁嫂的话,叫祝云儿吧。”陈丽卿道:“金兴、云儿,听来不错。不如让秀妹妹来替我卜上一卦,看看这名字吉凶如何?”刘慧娘拗不过他,只好拿了六枚铜钱,算了一课。

谁知这卦弄得刘慧娘又惊又喜,对众人道:“虽说天机不可泄漏,但如今这卦,却教人难以忍住不说。”陈希真道:“贤甥女但说无妨。”刘慧娘道:“我就金兴云儿四字入卦,按卦中所显,卿姐姐此次怀的竟是一对龙凤胎。”陈希真知刘慧娘神算无差,心中大喜,道:“不想竟是这般两全其美的结果。”众女眷们都去祝贺丽卿,丽卿又羞又喜,双颊红的似那桃花一般。祝永清则心下畅快,就着那月色、桃花,去亭中舞了一回剑,吟诗一首曰:

人生无百岁,朱颜能几何?
斗酒争芳夜,清光摇婆娑。
感叹古豪杰,俱已归山阿。
当其曜质时,自命一何多。
拔剑击大荒,开边厉长戈。
经纶捷雷雨,法术奠山河。
更有岩居子,独寐发寤歌。
金筋并玉骨,岁久终消磨。
何如天上月,亘古扬清波!

众人齐声喝彩!箭园之中,一片团团圆圆的祥和气氛,只是可惜了天上的一轮弯月。

陈希真这路的十万人马,大都是猿臂寨、召家村的旧部,四月四日离京之后,六日到了颖昌府,希真便在此聚集西征众将,商议进兵之策。陈希真道:“淮西地域甚广,这颖昌府西北临西京、西南临宛州,我大军当先取何处?”史谷恭道:“若取西京,则残敌必向南窜逃至宛州,与山南、南丰之敌接连成一片。不如先取宛州,若得宛州,则西京势孤,易于我各个击破。”召忻道:“宛州之屏障,方城山也。若那贼将刘敏分一军死守方城山,我军倒是不易突破。”陈希真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只将大军移至方城山下,再看那刘敏有什么道行不迟。”

众人正议间,忽有探马来报,说王庆派贼将张寿领兵两万,杀奔汝州而去。陈希真道:“贼人若得了汝州,西京与宛州便联成一体,于我十分的不利。哪位将军愿去汝州退敌?”祝永清道:“小婿愿往!”希真点头。祝永清又道:“依小婿之见,若退了犯汝州之敌,小婿便趁势从汝州绕过方城山,抵达博望坡,那时便可与泰山大人夹攻方城山了。”众人称妙。史谷恭道:“不如待祝将军到了博望坡,不攻方城山,反南下去攻宛州。如此一来,方城山之敌便退守两难,我主力大军也有了可趁之机。否则方城山之敌必困兽犹斗,宛州之敌反能夹攻祝将军了。”陈希真、祝永清都然之。于是陈希真大军兵分两路,主力大军八万进攻方城山;祝永清率两万士兵,副将刘麒、刘麟,去救汝州。

只说祝永清一路,行到阳翟,永清对刘家兄弟道:“我想此时汝州被围,危在旦夕。若不能早些抵达,一旦被贼人得了城池,免不了到时又得多费手脚。不如我先率一千轻骑长驱汝州,或斩将杀敌,或助守城池,总之不让他攻下汝州,等二位哥哥到达时,便可从容破敌了,哥哥们觉得如何?”刘麒道:“贤弟既是主将,我等自然听从,只是万事还需小心。”祝永清点头,便领了一千骑兵向汝州疾驰而去。

再说那楚将张寿,率了两万兵马攻打汝州城池。打了两日,宛州那些厢军们已然支撑不住,城池也堪堪将破了。忽见东方烟尘滚滚,一支人马杀来,为首一将,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手持方天画戟,坐下嘶风马,正是那玉山郎祝永清。那张寿不知好歹,见永清人少,便率了一支分队,自己一马当先,向永清杀去。也是楚军连年来手风太顺,遇到的都是些残兵弱将,部下将领难免骄气十足,张寿和祝永清交手不上十合,便被祝永清一画戟刺于马下,又一戟结果了性命。两万贼兵失了主将,六神无主,被祝永清的一千骑兵左冲右突,汝州兵又趁势杀出,阵势已然大乱。杀了半日,刘麒、刘麟兵至,也加入战团厮杀,楚军大败,纷纷抱头鼠窜、四散逃去。祝永清见解了汝州之围,不敢迟疑,教汝州守将收拾残局,便率军向博望坡开去。

却说宛州刘敏,探知陈希真率十万官军前来征剿,自然吃惊。使人将消息火速递给南丰王庆,自己则与手下众将商议,教鲁成、郑捷、顾岑、寇猛四员偏将,率军一万死守方城山;自己带了偏将季三思、倪慑,领三千人马在博望坡扎营,扼住咽喉之地,接应两面;另教偏将韩喆、班泽镇守宛州。

四月七日,陈希真大军抵达方城山,虽昼夜攻打,却并不急于求成,双方于是僵持不下。九日,前方探马却飞报刘敏,说官军两万大军,绕过方城山奔博望而来。那刘敏也算王庆军中颇有谋略者,人称刘智伯,当时听了急报,倒也不慌,对季三思、倪慑道:“官军两万大军前来,我闻那主将祝永清勇冠三军,博望坡必然失守,不如早退。”季三思道:“何不效仿昔日武侯之计,来个火烧博望,以少胜多?”刘敏笑道:“祝永清非痴人,怎能中计?我前日受一位高人指点,胸中已有妙计。你二人前去东面的安林,拣要处掘下数个捕兽陷阱,在里面布上钢针、铁钉、尖石之类,须如此如此。此事勿教全军得知,以免临战之时被祝永清看出破绽。”二人受计而去。

单说祝永清、刘麒、刘麟两万大军向博望杀来。永清道:“贼人料我必先取博望为根本,我偏不走博望,却取道石桥镇,直扑宛州。”刘麒、刘麟大喜。祝永清又命两员偏将谢义、娄彪,乃是那谢德、娄熊的胞弟,率三千人马,前去博望坡之北虚张声势;自己和刘家弟兄则带了大军,绕路石桥,直奔宛州而去。那刘敏、季三思、倪慑,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祝永清前来。却不料那谢义、娄彪所率的官军,只在博望北口摇旗呐喊、虚张声势,两日来始终按兵不动。刘敏心下怀疑,便派出探马回宛州打探消息。过了半日,探马回报紧急军情,说祝永清、刘麒、刘麟大军早一日已绕路抵达宛州城下,第一阵,偏将班泽便被刘麟一锏打死,韩喆因此不敢再战,只死守宛州。

刘敏闻报跌足道:“不想这批官军如此乖猾,无怪强如梁山,最终也难免覆亡。如他果不来攻博望,我计无用矣。”倪慑道:“不如我等此时回援宛州,北面之敌若来追赶,便将他引入陷阱,也许能杀他一员偏将。”刘敏道:“北面敌军中,未必有官军上将,我等纵然得手,亦于事无补;反倒打草惊蛇,让官军此后万事加倍小心。如我等日后欲再施此计,便难上加难了。”季三思道:“难道竟坐视宛州不救?”刘敏道:“前日那位高人指点我,说与官军作战,不必在意一城一池之得失,应以保存实力为上,以斩杀敌军上将为主。如今我已然中了祝永清之计,决不可一错再错。只有先舍弃宛州,等官军打破宛州之后,前来夹攻博望之时,再引官军入安林,或可成功斩杀他一员上将。”季三思、倪慑领命。

却说那祝永清领官军围攻宛州两日不克,刘麒道:“不如我等网开一面,给城内贼军留一条生路,贼人必无心恋战,弃城而走。”刘麟道:“那索性放开南路,教其投山南而去,我却在南面设下伏兵,趁势再劫杀他一阵。”祝永清摇头道:“博望、方城之事未了,还是先稳稳取了宛州再说。不必多此一举,由他去吧。”于是官军让开南面大路,只在东南北三面攻城。

又一日,宛州守将韩喆正在府衙里,与众人商议出逃之事。忽报来了一位先生,说有要事求见,韩喆便教人放入。只见那人眉清目秀,面白须长,手中摇了一把羽扇,赫然便是梁山军师吴用!韩喆惊问道:“先生此时应在云安,却来此何干?”吴用道:“云安军城池一时之间难以攻破,我知官军大举来伐,所以只身来此,助各位一臂之力。这是刘敏将军给诸位的密信。”韩喆看了信,道:“原来刘将军教我等听从先生的号令。”吴用道:“官军放开南门大路,分明是想让我等弃城而去。他好早日得了宛州,再北上去打博望、方城。”韩喆道:“那我偏死守宛州,如何?”吴用道:“非也。宛州早晚必落入官军之手。不如将计就计,撤出宛州以保留实力。待到日后官军深入楚境之时,我却在其后劫烧其粮草、斩杀其将官,岂不胜似在这里等死?”韩喆大喜。吴用道:“话虽如此,仍需提防官军伏兵。”于是楚军只留了一些老兵在东南北三面城楼上虚张声势,大军趁夜整装出南门而去。

祝永清得报,知楚军轻易弃城,倒也吃了一惊,只是来不及多想,先率官军进了宛州。永清道:“我军新得宛州,不能大意,二位哥哥率八千人马,务必死守此地。我领九千人马,前去攻破博望,再北上夹攻方城山。”刘家兄弟应允。祝永清便点了军马,又给谢义、娄彪送出了信鸽,大举向博望杀去。

永清才到博望山,只听得一声炮响,楚军列下阵势,刘敏出马,欠身对祝永清道:“玉山郎闻名天下,今日一见,果然是堂堂的一表人才,名不虚传。”祝永清道:“那贼将休要废话,报上名来。”刘敏道:“宛州刘敏。”永清啐了一口,道:“宛州已为我所有,你怎敢自称宛州刘敏?”刘敏把手一招,季三思出马,道:“敌将可敢来一战?”祝永清冷笑一声,纵马提戟,直取季三思。两人斗了十合,那季三思遮拦不住,拨马便回。倪慑接战,不十合亦败回。永清催动大军,漫山遍野向北面掩杀过去。刘敏率军退回山口,死命抵挡。不期北面远处一声炮响,乃是谢义、娄彪得了信鸽的传报,领军从北面攻来。刘敏见不是头,弃了博望坡,全军向东面安林逃去。

官军得了博望,谢义、娄彪便引军来见祝永清,永清道:“大局为重,我等应速整军去夹攻方城山。”谢义道:“那刘敏也算贼军大将,此时不追,岂不可惜?”祝永清自思:那刘敏乃宛州一带头号贼将,不能擒之,的确可惜,便道:“那便由你两人引军前去追赶刘敏,我自去夹攻方城山。”娄彪道:“若是攻城略地,末将自然可以担当。不过若说擒捉敌将,我二人武艺苦不甚高,纵然胜了贼军,仍难保不被那刘敏逃走。”祝永清骂道:“无能之辈,好似那谢德、娄熊一般。”便亲自率众追击刘敏;同时放出信鸽给陈希真,命谢义、娄彪引六千人马,北上夹攻方城山。

祝永清向东面安林中追出五里,前面大路已尽,只剩下些曲折的山林小路。永清便拣了条尚能跑马的小路继续向东追击,同时将人马分开,教数队步兵沿它路穿山越岭赶去。又行了二三里,只见前面现出一小片空地,刘敏、季三思、倪慑和一队楚军都坐在地上休息。永清大喜,舞动方天画戟,一马当先杀来。怎知前方地面突然塌陷,祝永清马失前蹄,连人带马坠于陷坑之中。

好个祝永清,临危不乱,竟然用画戟撑住阱底,借力翻身跃出陷阱,只是可惜了那匹好马,一声长嘶,被陷阱中的钢针、铁钉、尖石活生生地钉在了下面。那季三思、倪慑却早已双双上马,冲到陷坑前,双枪并举,欲将祝永清刺死在半空之中。永清情急之下不敢多想,在半空中弃了画戟,双手将季三思、倪慑两枝枪抓住,用力朝自己方向扯来。季三思、倪慑二人大惊,连忙弃了手中之枪,免得反被永清拉入陷坑之中。那祝永清复又落下,用双枪刺住陷坑两端泥土,稳稳的停在了陷阱上方。说是迟、那时快,刘敏手下四名弓箭手摘弓搭箭,四箭向祝永清射来,永清无法挡箭,只得松手落回陷阱,站在了那匹马的身上。刘敏再欲行刺时,祝永清的部下已经冲了过来,官军的弓箭手也将箭矢雨点般射来,刘敏长叹一声,只得上马与季三思、倪慑向东逃去。

祝永清虽死里逃生,却不由得心中愤懑,在坑中高声命官军全速追击刘敏,又过于心急,也不等手下用挠钩套索来搭救他,便站在死马身上,使全力向上跳去,欲回到坑外,立即赶去捉拿刘敏报仇。谁知那匹马虽受重创,一时却并未死透,剧痛之下在坑底挣扎,祝永清落下之时,那匹马又吃了一下重击,痛得再度长嘶,后腿正好击中了正欲重新跃起的祝永清大腿上,将他击翻在阱底,头脸、全身都被钢针、铁钉、尖石刺破,幸好不是直接从地面上跌入,钉石刺的不深,没有送了性命。永清愤怒之余,咬牙抽出宝剑,向自己坐骑掷去,正插在它咽喉之上。那马呻吟一声,临死之前又奋力踹了祝永清一蹄,正中祝永清腰间,将他整个人紧贴着阱底,平平地蹭了出去。

不知此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张寿、班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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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7 02:53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十六回  虎钤阵扬威隆中  祝玉郎逞勇山南



却说玉山郎祝永清坑中遇险,从头到脚,被划了无数道伤痕,已如血人一般。手下兵士忙把挠钩套索扔下,将永清拉出陷阱。他身上本有铠甲防护,受伤并不算重,只是腰上、腿上各中一蹄,疼痛不已,脸上又添了横三纵四,七道深浅伤痕,玉山郎竟成花面虎!不久军兵回报,说刘敏三人率残众逃出安林,向东面去了。祝永清急火攻心,登时昏厥,早被军士包扎了扶上担架,缓缓抬出了安林。

再说方城山北,陈希真得了祝永清的信鸽,便催动大军猛攻方城山。鲁成、郑捷、顾岑、寇猛四个,见官军此次来势甚猛,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守山。守了半日,却听得山后人喊马嘶,谢义、娄彪率众从南面杀上。方城山腹背受敌,本已是风雨飘摇,陈希真又仗剑施法,一个狂雷将山寨北门炸的粉碎,官军便潮水般涌入了楚军大营。于是楚军军心离乱,都各自寻路逃窜。顾岑、寇猛正遇召忻夫妇,鲁成、郑捷则被栾氏兄弟拦住去路。八人八马捉对厮杀,战不多时,顾岑被召忻一黄金镋打中腰间而死;寇猛则被高梁飞刀所杀;鲁成、郑捷见不是头,夺路而逃。栾廷玉赶上,一飞锤击中郑捷后心,将其打落马下而死,乱军中单单只走了鲁成。官军得了方城山,陈希真整顿人马,安排下守山军兵,大军便向博望进发。

到了博望坡,众人才知祝永清坠坑受伤,以致容貌尽毁,皆怒。陈希真却道:“那刘敏窜逃,不知所踪。我大军平贼要紧,决不能为一己之私,坏了大事。如今只得全军先去宛州,再商议下一步对策。”众人皆然之。大军将至宛州,刘麒、刘麟亲自出迎,希真教大军屯于城外,众将则入了宛州府衙安顿。

此时希真亲自给祝永清看伤,那祝永清除了容颜不能恢复外,身体倒也无甚大碍,服了陈希真的丹药,又休养了几日,竟然可以重新上马。永清便对希真道:“小婿身子已无大碍,愿随泰山大人前去攻打山南。”希真道:“何不多修养几日,也好替我镇守宛州。”永清道:“人生在世,能为国家征战几次?倘我今日贪图安逸,来日天下太平,却只好在家中后悔了。”希真壮其言,对刘广道:“那宛州便交由襟丈费心了。”刘广允诺。

四月二十日,陈希真升帐,先记下祝永清取宛州首功一件,问众人道:“如今我已得宛州,西京势孤,不知哪位将军愿去攻打?”只见召忻上前道:“你猿臂寨自成一体,不宜拆开。不如西京便由我召村人马前去攻取。”史谷恭道:“西京守将龚端,本事平常;只是那副将奚胜,精通各式阵法,我此去正好斗他一斗。”希真大喜,便拨召忻、高梁、史谷恭、花貂、金庄,率军两万,北上去取西京。又留下刘广一万人马,镇守宛州;真祥麟、范成龙一万人马,在后方押运督促粮草;主力六万人马,大举南下,直奔山南而去。

先不说陈希真统领将佐八员,军马六万,杀奔山南军来。只说南丰王庆,得了刘敏的飞报,知官军大举来伐,忙升殿聚集众将官商议对策。李助道:“宛州危矣,如今只能分三路,去救援山南、荆南、西京了。”王庆道:“宋江去夺云安,也不知胜负如何?”王庆表兄范全道:“前日宋江还递上书信,说云安城池坚厚,他手下兵少且弱,一时间难以攻破,还望大王拨兵相助云云。”王庆跌足对李助道:“都是你心胸偏狭,若一早给足宋江兵马,此时云安军已破,便可调他去抵挡官军了。”范全道:“不如放弃云安,调宋江回来御敌如何?”李助道:“也不好,依我之意,索性另选他将去攻取云安,换宋江回来。”王庆然之。于是李助拨派人马,教骁将縻貹领兵两万,去救山南;上将袁朗领兵两万,去救荆南;都督杜壆领兵两万,去救西京;大将谢宇领兵两万攻打云安军,换宋江回南丰听命。

单说縻貹,领了五员偏将:贺吉、郭矸、陈赟、耿文、薛赞,星夜赶往山南,才到隆中山,已有探马飞报,说陈希真大军破了宛州,大举向山南赶来。贺吉道:“我看这隆中山地势险要,乃是山南门户,不如我等屯兵于此,再教人向山南求援。隆中山一日不失,官军亦奈何不了山南。”縻貹点头,便在隆中山择地势安下营寨,教耿文、薛赞二人,往山南求取援兵。

谁知那个山南的主将、王庆的大舅子段二,本是一个村卤汉,不懂得甚么兵机,得知前日宛州因分兵失利,便对耿文、薛赞二人道:“我这山南城高池深,若倾力守备,谅官军奈何不得,何必分兵去隆中山犯险?”耿、薛苦劝不得,只得返回隆中山报信。縻貹怒道:“我受楚王将令,来救他山南,他反不来援我,着实可恶。”贺吉道:“縻将军不必心急,倘若隆中山因此丧失,他又守不得山南,曲在段二,与将军无干。”縻貹道:“此言甚是,我只拼死守卫隆中山便是。”

再说陈希真大军,水陆并进,已到邓州。祝永清道:“山南西北光化军、谷城一带,西接房、均二州,乃是贼军枢纽之地,可惜贼人见识不高,只有柏仁、张怡二员偏将驻守。不如先行取来,以截断贼人东西联络。”希真道:“贤婿所言极是,不过须防山南贼兵来救。”永清道:“不如于此分兵,一路去取光化军、谷城,一路去防犯山南之军。”希真道:“若论统军,当下只你我二人,不知贤婿愿往何路?”永清道:“光化军、谷城一带地势险要,山地颇多。泰山大人法术精妙,若论突袭敌寨,远胜于我。小婿则愿去山南,与贼人周旋到底,在那里等待泰山大人佳音。”希真点头,便将人马对分,自己领三万人马,将领栾廷玉、栾廷芳、苟桓,去取光化军、谷城,祝永清则领三万人马,将领祝万年、刘麒、刘麟,前往山南。

两军分道扬镳,只说祝永清一路,不多时已逼近隆中山。永清道:“不知三位哥哥有何打算?”祝万年道:“主帅叫我等来此,意在牵制山南贼军,我看不如分兵择守山南军西北诸条要路,以待主帅得胜归来。”永清道:“我却知这隆中山寨,乃是前几日贼人草创而成。不如先全力夺来,免得迁延日久,被贼人将营寨整修得愈发坚固,可就不易攻取了。”万年道:“便依兄弟,只是不知如何破寨?”永清道:“昔日我攻打猿臂寨之时,曾用虎钤阵胜过刘麒哥哥一次,不如今天重施故技,先诈败一阵,将贼军引到此地。我军却暗中分出六路慢慢向两边抄出,剩下军兵则打无数旌旗,扰乱敌军耳目;又在这官军主营设下鹿角、拒马、陷坑,两队弓弩手,阻住贼人前进之路。先由刘家二位哥哥两路夹击,杀他一阵;敌人退却时,我和哥哥两路截出贼人归路,再杀一阵;谢义、娄彪两路却去直取隆中山。我料贼人勇猛有余,智谋不足,此阵定然无人能识,如能一战成功,岂不胜过坚守?”万年等三人大喜。

于是永清在隆中山北列下阵势,递出战书。那边縻貹听了祝永清的名,便想起当日乘竹城逃离汴京之时,曾被祝永清一箭射中大腿之事,心中恼怒,便教耿文、薛赞二将紧守山寨,与贺吉、郭矸、陈赟三人,领兵一万五千,下山厮杀。

两军南北列阵,射住阵脚。楚军门旗开处,縻貹出马当先,担开山大斧,单搦祝永清出阵交锋。那祝永清便提了方天画戟,纵马出阵。縻貹见了祝永清,不怒反喜,笑道:“你这小白脸如今竟成了大花脸猫,果然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永清大怒,催马舞戟直取縻貹,二将抢到垓心,斧戟并举,斗二十回合,胜败不分。官军祝万年、刘麒、刘麟见了,都骤马抢来助战;楚军阵门大开,贺吉、郭矸、陈赟三人,也都冲出,一一捉对厮杀。不久縻貹和祝永清已斗到五十回合之上,永清伤势尚未痊愈,早已觉力气不佳,便拨马向本阵败走。縻貹把斧一摆,楚军倾巢而去,向北掩杀过去。祝万年、刘麒、刘麟见状,都弃了对手,向北逃走。

縻貹大军向北追去,放眼望去,只觉北面官军阵中,乱哄哄打了无数旌旗,他不知是诈,还以为官军退败之余,阵势已乱。不知不觉间便已追到了隆中山北的官军大营,只见前面众官军忽的退入营中,刹那间便踪迹不见,只留下了一地的旗帜。縻貹正疑惑时,身后东西两面号炮连连,刘麒、刘麟各引一军从背后杀出,楚军大乱。贺吉道:“不如先夺了官军大营,再作打算。”縻貹点头,教手下军士冲击官军大营。谁知才破了一重营寨,前队便纷纷坠入营中陷坑,那些陷坑之后,尽是鹿角、拒马,两排弓弩手从后面闪出,将前队楚军尽皆射杀。縻貹见官军大营急切不能攻取,只得命全军掉头,自己一马当先,朝南面死命杀出。

那縻貹果然十分勇猛,刘麒、刘麟都拦他不住,只得放开一条大路,让楚军向隆中山退去。只有后队中楚将郭矸,被刘麒、刘麟复又引军裹住,郭矸苦战二人三十回合,被刘麒一刀刺死,割了首级。縻貹则杀出重围,催军急行,南行了二三里,远远便望见隆中山头火起,心中焦急,前面却杀声四起,祝万年、祝永清率军杀出,拦住去路。

陈赟大怒,舞戟冲出,被祝万年截住。二人两戟齐举,斗到二十回合,祝永清却在阵后突施冷箭,正中陈赟左肩,祝万年瞧准破绽,一戟将陈赟斩于马下,官军气势大振。万年、永清两马两戟当先,率众掩杀过来。贺吉对縻貹道:“想那隆中山已被官军所得,为今之计,只能先逃得性命,日后再行报仇了。”縻貹忿恨不已,却也不敢与官军纠缠,只得拼死向东面官军稀薄处,杀开了一条血路,与贺吉窜逃而去。

万年、永清只好做罢,不多时,刘家兄弟从北面赶来,刘麒手中提了郭矸的首级,对祝永清道:“这厮已被我弟兄二人联手杀死,不知贤弟这边如何?”祝永清道:“我哥哥也斩了一将,只是教那縻貹逃走,甚是可惜。”祝万年道:“那倒也无伤大雅,只是不知那谢义、娄彪二人,此时可否夺了隆中山?”祝永清听了,便派出斥候打探消息,同时传令全军,整兵向隆中山进发。

及到隆中山时,谢义、娄彪早已夺了山寨,在那里恭候永清大军。谢义道:“末将二人遵了将领,埋伏在这山寨左右,只等那縻貹追出,便引军攻打贼寨,果然一举成功,只是乱军之中,走了贼将耿文、薛赞。”永清怒道:“你二人攻取隆中之功,正好与那走失贼将之罪相抵。还不退下,免得碍眼。”谢义、娄彪二人诺诺而退。万年道:“他二人也算立了功勋,兄弟何必如此训斥?”永清道:“哥哥有所不知,他二人的兄长,也就是那谢德、娄熊,昔日曾率众造反,杀死官长,这等人类心胸叵测,务必时时提防。”万年点头。刘麒道:“不想这虎钤阵竟威力如斯!如今得了隆中山,足矣钳制山南之敌了。”永清道:“大丈夫正应该得陇望蜀,不如我等努力再取了山南,也好给主帅一个惊喜。”万年道:“山南城十分坚固,若然笼城决战,我等一时之间恐无胜算。”永清道:“山南东南有一鹿门山,西南有一伏龙山,我假使引兵去取,若山南之敌坐视不救,外围必然尽失,山南便成孤城一座,粮道断绝,早晚必为我所有;若山南之敌出城救援,我便将计就计,攻山是假,攻城是真,只须如此如此,便立时取了那山南城。”万年三人皆大喜。于是祝永清便定下计策、拨派人马,欲夺取山南城池。

单说縻貹、贺吉逃出生天,便收拾败残军马,重整旗鼓,绕路逃回山南城中。段二见縻貹损兵折将而回,骂道:“早便说你自作聪明,不来山南助我守城,却去那隆中山丢脸。如今我大楚颜面尽失,你又来此作甚?来人,与我推出,斩讫来报。”帐下参军左谋谏道:“縻将军乃我大楚少有的勇猛之士,如今正值用人之际,理应教其将功折罪才是。”段二点头。正好有探马来报,说祝永清分出两军去取鹿门、伏龙二山。左谋道:“虽说山南城高池深,仍不能轻易失了外援,以致困守孤城。”段二道:“那便教縻、贺两人去救,正好将功补过。”縻貹道:“我部下士兵所剩无几,还望段将军襄助。”段二虽不情愿,也只好派偏将阙翥、翁飞领军一万助縻貹救援鹿门山,偏将钱傧、钱仪领军一万助贺吉救援伏龙山。自己则与左谋、水军将领诸能携三万大军镇守山南。

官军中派去攻取鹿门、伏龙二山的,乃是刘麒、刘麟二人。刘家兄弟依了祝永清的计策,探得楚军果然出城救援,便于半路埋伏好,先放縻貹、贺吉两军过去,却引军向山南南门杀来。比及縻貹、贺吉发觉中计、率军回追时,二刘已到山南,立即架飞楼,竖云梯,悉力攻打城池。那段二平日里夸夸其谈,真到了临阵之时,便缩成一团,全仗着左谋来主持守城。刘家兄弟攻了半日,縻貹、贺吉率军杀回,二刘登时腹背受敌,攻城不得,只好回军苦斗。左谋大喜,开城门挥军杀出,将刘麒、刘麟死死围在垓心。二刘教部下结成圆阵,在山南城外死命抵抗,楚军一时不能破阵,便不断从城内调集人手,欲一鼓歼灭官军,擒杀刘麒、刘麟。

玉山郎祝永清果然不出所料,此时已将大军主力在城北集结布阵,备足了攻城的器械。祝永清道:“贼人屡败,对我等早已是恨之入骨。愈是如此,愈急欲斩我上将而后快。我故意教二刘涉险,正是为此。此时山南城北防御必然薄弱,我大军须奋力向前,务要在城南贼军回援之前攻陷城池。”官军领命。祝永清便教人放起号炮,祝万年则亲自击起战鼓,官军如狼似虎的向山南北城扑来。城北楚军骇然,守将诸能一面教人速报段二,一面整军守城。

第一通鼓,官军架起数十云梯,蜂拥而上。结果被楚军将礧石、滚木推下,云梯都被压断,官军死伤无数,只得暂时退下。

第二通鼓,官军又架起数十云梯,后面跟了十数架飞楼,将弓矢骤雨般的射入城中,射杀了城楼上不少楚军,云梯兵趁势而上,眼见得登楼成功。谁知诸能命城楼楚军拿大盾抵挡弓矢,后面的军兵则担了滚油,朝官军头顶上泼下。可怜那些云梯兵被烫的哭天喊地、觅子寻爷,攻势登时被阻;诸能又命弓箭手将火箭纷纷射向那些飞楼,将飞楼一一点燃烧毁,官军只得又退。祝万年道:“不如命人冲到城门之下,将慧娘的钢轮火柜安置在那里,然后开了机括,将城门炸毁,如何?”祝永清道:“哥哥所言极是。”便对谢义、娄彪道:“我军两通鼓不能成功,兵士们气势受挫。你二人当身先士卒,给弟兄们做个样看。”谢义、娄彪无奈何,只得选了一队精兵,都带了钢轮火柜,整装待发。

第三通鼓,官军驱无数云梯、飞楼、穹庐,暴风般的向山南城涌来,一时间杀的是风云变色、日月无光,城上城下尸积如山。谢义、娄彪则趁机突入山南城北门之下,教兵士们将钢轮火柜架好,一一掀动了机括。不料诸能眼尖,命人将大石推到城门之下,将谢义、娄彪的退路封住。谢义、娄彪这队官军,几次好容易翻石而去,都被城上楚军射杀,二人见冲出不得,只能在那里与众军兵抱头痛哭。祝万年道:“何不命人前去救援二将?”祝永清道:“那钢轮火柜不知何时轰炸,若此时救援,势必白白损伤士卒性命。不如索性舍了二将,待到城门轰开之时,我军再冲入山南,如此才能一举成功。”万年只得作罢。永清道:“话虽如此,哥哥且看我本事。”说罢驱马行至城边二十丈远处,弯弓搭箭,觑定诸能,满满一箭正中咽喉,诸能登时死于城上,楚军皆为之变色。

谢义、娄彪察知有变,趁城楼上一片混乱,发一声喊,不顾性命般的向北冲出,才翻过重重乱石,谢义便被城楼上的弓箭手一箭射中脖颈,死于非命。正在此时,只听得一声雷霆震响,山南北门炸裂,门外大石被轰得呼啸般的向城外飞出,将娄彪等一众官军打得脑浆迸裂,都惨死于山南城下。祝永清则催动官军冲向山南城,楚军惊慌混乱之下,不能抵挡,被官军涌入北门,山南就此失守。

万年、永清驱众进入山南,沿城内的一条南北大路向南杀去。只见对面喊杀声起,縻貹一马当先,率楚军从南面杀来。原来段二、左谋得了急报,忙调整阵势,教阙翥、翁飞、钱傧、钱仪四将裹住刘麒、刘麟,放縻貹、贺吉进城,火速援救城北,两军却在城中相遇。

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縻貹教贺吉去敌住祝万年,自己则大喝一声,抡了大斧,冲上去砍杀祝永清。两人二次交手,更比前次不同,此次永清无心诈败,縻貹也添了一份必死之心,因此只战了二十余合,便险象环生。好个縻貹,瞧准机会,拼死放过永清刺来的画戟,用力照永清头颅劈去,已然是同归于尽的意思。那祝永清毕竟是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之辈,加之战局有利于己,实不愿与縻貹同死。遂扭身变招,将画戟撤回,全力挡了縻貹一斧。却不想用力过猛,腰伤已被牵动,挡过縻貹此斧后,便是一阵剧痛袭来,立时疼得扔了画戟,栽落马下。縻貹大喜,冲上前对准祝永清,抡斧便砍,欲将他首级枭下。

值此千钧一发之时,縻貹却听见耳后风声响起,一颗带刺流星狼牙飞锤呼啸打来,正中大斧之上。縻貹一时拿捏不稳,整支斧都被那狼牙锤弹开。只是那狼牙锤碰了大斧,改为向下飞去,正中祝永清前胸,将胸前护心镜砸个粉碎,又再度弹起,稳稳的落到了永清脸上,狼牙锤余势已衰,便慢慢地从他脸上滚过,落在了祝永清头顶方向的地面之上。

縻貹转身时,见一将提枪赶来,正是那铁棒栾廷玉。原来陈希真去取光化军、谷城,那一带贼兵稀少,楚将柏仁、张怡又无甚本事,遂被官军轻易攻克。乱军之中,柏仁被苟桓一刀砍死、张怡死于栾廷芳刀下。陈希真便教苟桓领五千人马镇守谷城,大军立即向山南赶来。这日正赶到山南城南,见到两军厮杀,希真便催军加入战团,救了刘麒、刘麟。官军添了这支生力,南门外形势登时逆转,楚军大败,阙翥、翁飞夺路而逃,钱傧、钱仪则被二栾杀死。陈希真大军趁势冲入山南南门,沿南北大路向北杀去,这才救了祝永清的性命。

两路官军会合于山南城中,縻貹、贺吉见不是头,都抄小巷出山南西门而走;左谋见大势已去,也紧跟縻貹身后逃去;只有山南主将段二,窜逃时正撞见陈希真,被他一矛刺中大腿,为官军所擒。此战官军共折损兵士五千有余、偏将两员,虽得了山南城,却只能算惨胜了。


本回死亡人物:郑捷、顾岑、寇猛、郭矸、陈赟、谢义、娄彪、诸能、钱傧、钱仪、段二、柏仁、张怡。

笔者按:山南即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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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7 02:54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十七回  史谷恭斗阵败奚胜 寇鬼王驱火迫高梁



单说祝永清再立奇功,勇夺山南。却被縻貹打于马下,堪堪废命。众人来看祝永清时,只见他被狼牙锤碾过颜面,扎出无数孔洞,鲜血满面,躺在那里呻吟。希真细看时,竟发觉永清右眼眼珠被狼牙刺穿,急忙提了真气,封了他的脉络,止了流血,才教随军医士抱走疗伤。过了两日,永清才悠悠醒转,面部已是惨不忍睹,更损了右目,在那里破口大骂縻貹。希真道:“贤婿不可动怒,你且在山南安心休养,荆南由我去取便是了。”说罢教人记了祝永清取山南的功劳,让他留在山南养伤,又将贼将段二当众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于是陈希真召集众将,商量取荆南之事。祝万年道:“这几日,末将命人查探荆南军情。得知贼军上将袁朗,已率军抵达荆南,更有纪山李懹手下猛将马勥、马劲、滕戣、滕戡等人。这五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永清如今受伤,我军将才不足,何不等召忻将军攻打西京归来后,再图荆南?”希真道:“若论勇猛,你祝将军、二刘、二栾亦不逊色于他。”万年道:“平心而论,这王庆比不上梁山宋江。只是昔日剿平梁山之时,我大军战将三十余员,人材济济。如今朝廷兵分四路,人力分散,万事还应小心为上。”希真点头赞道:“你比令弟,灵变不足,沉稳却过之。我虽得了宛州、山南,城池越占越多,却要不断分兵留守,的确不宜冒进。”遂写下奏章,请朝廷派遣官员、军兵,填充宛州、山南、西京、汝州、光化军等处。希真便趁机屯军山南,休养生息,命真祥麟、范成龙速运粮草来此,并派人打探西京战况。

却说那西京楚军守将、王庆的故交龚端,闻官军派召忻、史谷恭前来,便对统军奚胜道:“吾闻那史谷恭深晓太乙壬遁,及游都穿地之术。昔日在召家村,以九宫法坛生擒梁山猛将鲁智深、武松、李逵三人,十分了得。不如先坚守城池,以待杜壆都督援军,如何?”奚胜道:“龚将军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也精通各式阵法,未必便输于他。何况若龟缩城中,一旦被那史谷恭在城外布下阵势,反于杜壆将军不利。”龚端道:“奚统军万不可大意。”奚胜道:“我便在西京城南布下一座六花阵,看他到底有何等的本事。若史谷恭果真了得,将军便接应我退入城中;若他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将军便率西京兵马出城,与我里应外合,大破官军。”龚端点头道:“也好!终胜过死守不出。”奚胜便点了偏将伍信,布下六花阵以待官军。

再说召忻、高梁、史谷恭、花貂、金庄五人,领两万人马,逢山开路,遇水填桥,北上去取西京。话休絮烦,一日已到西京城南,被奚胜军阻住去路。官军、楚军南北对峙,召忻便与史谷恭登云梯观阵,只见楚军阵势,结三人为小队,合三小队为一中队,合五中队为一大队,外方而内圆,大阵包小阵,相附联络。召忻道:“他这阵,莫非是李药师六花阵?”史谷恭点头,道:“正是。”召忻道:“既然如此,还是先生主持破阵。”史谷恭道:“以我胸中所学,破这六花阵易如反掌。只是若贸然破阵,贼军惊惧之下必龟缩西京不出,又平添我一番周折。是以胜之无益,不如从长计较。”召忻道:“先生莫非要趁机赚取西京城池?”史谷恭笑道:“破阵为下,破城为上,如此如此,召兄以为何如?”召忻大喜,道:“何乐而不为。”于是史谷恭挥动令旗,教召忻、高梁各率一军,与自己一军结成天地三才阵,从南向北杀来。

奚胜见状对伍信笑道:“果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史谷恭不过如此而已。他操阵虽然纯熟,却不知我这六花阵玄妙,正是那天地三才阵的克星!”便催动六花阵与官军两阵相围。两军刚一冲突,奚胜便将号旗左招右展,楚军依法转动阵图,片刻便将史谷恭一军紧紧围在垓心。史谷恭一军阵势已乱,几次冲突不出;召忻、高梁两军则被楚军拦在东西两端,又不能冲入。奚胜大喜,把旗一招,只听城中一声炮响,龚端率大队楚军杀出,都依了高台上奚胜的令旗,直冲向六花阵阵中,欲将深陷重围的史谷恭一军歼灭。

那知龚端大军刚刚加入战团,东西两端召忻、高梁两军即变为二龙出水阵,走马灯般的将龚端、奚胜两军卷在其中。龚端见了奚胜,问道:“敌军似已将我等困住,怎生是好?”奚胜道:“以少围多、取祸之道也。将军不必理会,先擒了史谷恭,召忻、高梁两军便不攻自破矣。”龚端点头。

怎料塞翁得马、焉知非祸,乱军之中,一座飞楼冲天而起,史谷恭端坐飞楼之上,手中拂尘摇动,垓心之中官军本已全无阵势,却忽地各归其位,盾牌在外,弓弩在后,向八方分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阵门,骑兵、枪兵、戟兵伏于其中,俨然便是一座九宫八卦阵!奚胜大惊道:“不想史谷恭竟有阵中结阵的本事,吾不及也!”伍信道:“既然如此,只得依法速破此阵了。”奚胜点头,对龚端道:“将军可引城内这支生力军,看我阵旗,从正东‘生门’杀入,西南‘休门’杀出,再从正北‘开门’杀入,此阵可破也。”龚端应允。奚胜便将阵旗摇动,龚端一军即从正东“生门”打入八卦阵。史谷恭不慌不忙,待龚端从“生门”杀入,立时将九宫八卦阵变为四门斗底阵,“生门”、“休门”、”开门”皆不知所踪。龚端军顿时进退失据,反被史谷恭驱四门斗底阵冲成数股,队伍全无,已呈束手待毙之势。

奚胜骇然,对伍信道:“史谷恭的手段,吾非不知,却不能为也。这天地三才阵、二龙出水阵、九宫八卦阵、四门斗底阵,皆是寻常之阵,破解之法本不难。” 伍信道:“那统军怕他作甚?”奚胜道:“只是不想蒙阴官军竟如此训练有素!史谷恭、召忻、高梁驱蒙阴军,如臂使指一般,此非十年之功不能为也。我这楚军却皆是一时苟合之辈,教我如何敌得他过?”伍信亦惊。

二人正嗟叹时,北面却一声炮响,高梁一军拔地而起,向西京城而去;召忻一军则变为一字长蛇阵,拦住楚军回城去路。奚胜怒道:“史谷恭欺人太甚,竟欲偷袭我西京城池。谅他区区长蛇之阵,我何惧之有?”正欲驱使六花阵,去破长蛇阵之时,却猛地发觉一事,由不得一口鲜血喷出,险些栽下云梯,幸被伍信拦腰抱住。奚胜惨然道:“班门弄斧、反受其辱。西京之失,皆是因我争强好胜而起,若早日依了龚将军,也不致如今般惨淡收场。”伍信问道:“我六花大阵尚在,回援西京即可,统军却何出此言?”奚胜道:“如鲠在喉,如何调度?我问你,东南大阵如何调向东北;正西大阵又如何调向正北?”伍信向下方细看时,才发觉所有六花阵诸分阵之间要道处,都被一队官军结成圆阵阻住,堂堂六花阵竟被史谷恭于不知不觉间儿戏般破去!

奚胜、伍信如今方知史谷恭能耐,皆后悔不迭。奚胜道:“六花不能驱动,便破不得长蛇阵,救不出龚将军。西京又非小城,城墙绵延数十里,教城内楚军如何尽守? ”伍信道:“不如教楚军不依六花阵法,强攻长蛇阵?”奚胜道:“那便和送死无二。为今之计,只能将六花阵散去,大家各自逃命罢!”于是将云梯周围方阵变为锋矢之阵,与伍信一路,向正西冲突而去。

那厢边高梁一军早已扑到西京城下,架了云梯、飞楼抢攻城池。城内楚军惊慌之下应接不暇,被官军拣防守薄弱之处攀上女墙,继而砍开城门。官军大队一拥而入,得了西京城池!史谷恭却于飞楼之上,见奚胜率向西窜逃离去,便摇动令旗。高梁复引一军从西京城内杀出;召忻也分出一军,与高梁做南北两路,向奚胜军钳去。

那伍信自告奋勇,率一队人马,亲自断后阻截召氏夫妇,不多时便于召忻狭路相逢。两人交马大战,不十合,伍信便被召忻一镋打于马下,脑浆迸裂而死,手下楚军一哄而散。奚胜则趁此一阻,继续向西奔逃;召忻、高梁合为一路,在后面紧追不舍。

忽地西南前方号炮响起,一大队楚军列阵冲杀过来。为首一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挺一条丈八蛇矛,奚胜众人见之大喜。那将命队伍南北分开,让过奚胜军,复又合拢,与召忻、高梁两阵对圆,各把强弓劲弩射住阵脚。召忻出马横镋问道:“来将何人?”那人道:“大楚都督杜壆是也,你莫不是曾大战梁山林教头、鲁大师、武行者的召村庄主召忻?”召忻道:“贼人到有些见识。”杜壆道:“既是如雷贯耳之辈,可敢与我一战?”召忻道:“如此甚好!”便拍马上前,与杜壆矛镋并举,战在一处。

擂鼓呐喊声中,二将如同黑、黄两条巨龙般盘旋飞舞,连斗一百余合,难分胜败,两边军兵都看的呆了。东阵中高梁见夫君战不下杜壆,便拍马斜刺里冲出,拿三把飞刀,“三花盖顶”向杜壆掷去。杜壆情急之下,俯身躲过第一刀,用矛挑开第二刀,却被第三刀将肩头划破。召忻趁势举镋便打,杜壆咬牙架住,拨马败回本阵。西阵里酆泰、卫鹤、卓茂三人大怒,分别舞起两条铁简、大杆刀、狼牙棍,来战召忻。召忻奋黄金镋,力敌三将。高梁恐召忻有失,命花貂、金庄二将助战,自己则亲自提了日月双刀押后。于是两军齐喊,六将捉对,酆泰战召忻、卫鹤战花貂、卓茂战金庄,只见十二条臂膀、二十四只马蹄,轮转厮杀。西阵中,杜壆早扎住了伤口,立马横矛观战。奚胜拍马上前,对杜壆道:“官军暗箭伤人,他既然不仁不义,我又何必客气?”杜壆点头,道:“毒焰鬼王何在?”

杜壆话音刚落,身后便闪出一个道人,状貌粗黑丑恶,一头蓬松短发,顶个铁道冠,穿领绛征袍,坐匹赤炭马。此人名叫寇烕,也是当初助王庆造反的旧人,平日里惯用妖火烧人。当时听了杜壆的话,便拍马上前道:“都督有何吩咐?”奚胜插道:“既然对方暗箭伤人在先,鬼王何不也去教那个召忻尝尝厉害?”寇烕道:“本座的手段,奚统军大可放心。”杜壆道:“且慢。伤他一人是小,赢他全军是大。鬼王何不径去烧他大军?再教奚统军引兵冲出掩杀,我军即可大胜。召忻这里,由我去对付便是。”寇烕、奚胜皆大喜。

于是杜壆晴天霹雳般大喝一声,纵马抢入阵中,如同猛张飞下凡,林教头重生一般,让过卫鹤,只一矛便刺入花貂肋缝,呜呼哀哉。杜壆又向金庄杀去,那金庄料敌不过,拨马转身便走。酆泰见了,便弃了召忻,横里拦住金庄,也是一声大喝,只一简,把金庄打下马来,再加一简,结果了性命。召忻见折了二将,怒火中烧,提马横镋赶来,趁酆泰双简未起,使足力气一镋打去。酆泰急闪不迭,左肩上早着,栽于马下。召忻正欲上前补上一镋时,早有杜壆赶来,挺蛇矛拦下召忻,遂救了酆泰性命。军士便将酆泰抢走,这边卫鹤、卓茂二人复又加入战团。杜壆那枝矛,神出鬼没,与召忻二次交手,却又添了两个臂助,把个召村庄主弄得是遮拦多、攻取少,落了下风。

那厢边,只见寇烕向东南方斜刺冲出,口中喃喃呐呐地念了两句,望正南离位上砍了一剑,从口中喷出火来。片刻间,只见平空地上,腾腾火炽,烈烈烟生,直望官军人马密集处烧将过来,只烧得官军皆抱头鼠窜而走,一时间,死伤不计其数。奚胜见了,便趁势催动一半楚军向东反攻而去。

只有高梁挂念丈夫安危,不顾刀山火海,反向西阵这边冲来,正遇寇烕。高梁也不搭话,一把飞刀便脱手而出。寇烕知那飞刀厉害,不敢大意,捏诀念咒,一口火望东喷来,将飞刀于半空中化为无形。高梁大惊,便不愿与他纠缠,舞动日月双刀,向丈夫那边赶去。那召忻正在苦斗三将,已到了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的境地。却好高梁骤马赶到,起右手从背后一刀,向卓茂砍来。卓茂躲闪不及,被高梁从肩头斜劈下去,分为两段。高梁再起左手,一刀向卫鹤砍去,好在那卫鹤已有所警觉,仓猝之下用大杆刀架住高梁左刀,却吃不住力,被高梁敲落马下,连滚带爬逃了性命。

杜壆不料高梁一介女流,竟然如此勇猛!却来不及多想,只得咬牙力战召忻夫妇二人。正斗间,寇烕从后面赶来,又是一口火喷出,将召忻烧得满身是火,险些坠马。高梁连忙挂了右刀,用左刀架住杜壆蛇矛,一把将丈夫拉上自己战马,向北逃去。杜壆便点了一千骑兵,与寇烕做一路追赶召忻夫妇。又命卫鹤率剩余楚军向东襄助奚胜破敌,酆泰则和时才随奚胜逃来的西京楚军驻守原地。

好个高梁,不愧是女中豪杰!将火球一般的召忻提上自己马背,解下自己身后披风,一面抽打丈夫身上烈焰,一面加鞭催马向北急行。那召忻已被毒火折磨的苦不堪言,好在高梁已将自己身上火焰扑灭,便渐渐清醒过来,对高梁道:“夫人不必管我,自去逃命便是。”高梁道:“今日妾身若救不出夫君,便决不苟活于人世!”召忻垂泪道:“那妖人烈焰凶猛,杜壆那厮又武艺精湛。此时若是被敌人追上,你我二人便都走不脱了。夫人就算看在女儿份上,也要留条性命日后为我报仇。”高梁虽知丈夫所言非虚,无奈他夫妻二人多年情深,实不忍如此便将丈夫弃去。正犹豫间,坐下战马却一声惨嘶,轰然倒地,召忻夫妇双双摔落马下。原来那马时才亦被召忻身上毒火灼伤脊背,又负二人急行了十余里路,已是油尽灯枯,立毙于此。高梁对召忻道:“看来苍天不忍我二人分离,如今妾身便奋死一战,也不枉了你我夫妻一场缘分。”召忻便只能仰天一声长叹了。

杜壆、寇烕等一千骑兵片刻追至,见堆花镜面高梁,孤身一人拦住去路,手挂日月双刀,腰佩飞刀十二口,白衣红花,傲立于荒野之上。杜壆不觉连声赞叹,道:“我看你也是巾帼中的英雄,何必无故赔上性命?不如你夫妇二人降了我大楚,倘日后得了大宋江山,也能做上一镇藩王、王妃。”高梁冷笑道:“王庆贼子已是朝不保夕之流,居然还敢想什么大宋江山。我召家乃是世代名家,岂能和你这等草寇为伍?”杜壆愕然,寇烕却勃然大怒,拍马提剑上前,欲再施毒火烧人。高梁飞刀再度出手,如疾风闪电般刺向寇烕咽喉,寇烕则重施故技,将飞刀熔于半空之中。谁料此次高梁飞刀连环而出,趁寇烕施法之时,又一刀向他坐骑掷去。那寇烕猝不及防,坐下马被飞刀削断左前足,将寇烕掀将下来。

杜壆大惊,骤马疾驱向前。只在此刻,高梁又是三刀出手,那寇烕被摔在地上,一时间不及念动咒语,已是命在顷刻。好在杜壆奋神威,用蛇矛替寇烕挡去两刀,余下一刀正中寇烕右臂之上。杜壆忿然,提矛来战高梁,却听号角声响,见西北方烟尘陡起,一大队人马打了大宋的旗号,卷地杀来。高梁大喜,将余下七把飞刀漫天洒出,六名楚军应刀坠马,只有杜壆堪堪将飞刀躲过。高梁趁此机会,抱了丈夫,拼死向西北方跑去。那支宋军中,也有一支骑兵前来相迎。杜壆不愿功败垂成,提矛追去。宋军中,一将拍马舞刀,疾驰而来,让过高梁,将杜壆出路拦住。那杜壆便大喝一声,奋力挺矛刺去,不料竟被那将挥刀架住。二人连斗三五回合,杜壆急切赢不得那将,又见高梁已经与宋军回合,只得虚晃一矛,回归本阵。

高梁逃至宋军阵前,见为首一将,仪状甚美,声如洪钟般对自己道:“来着莫不是召家村镜面高梁?”高梁点头。那人道:“末将刘锜,奉了朝廷之命,与那位吴玠将军,领大宋泾原路西军两万,前来相助荡平淮西。”高梁道:“多谢两位将军救命之恩。只是敌人妖术凶猛,万不可因他兵少而大意。”刘锜点头拜谢。那高梁从打六花阵起,已累了半日,又受了召忻身上毒火的灼伤,如今得以脱险,大喜之余竟晕倒在地。刘锜忙命人将召忻夫妇救走,便驱宋军向前,列下阵势,与杜壆一千骑兵南北相对。

杜壆知楚军兵少,宋军兵多,唯有仰仗寇烕毒火才能取胜。那寇烕早已咬牙将右臂上飞刀拔去,缠住了伤口,左手提了宝剑,被军士们扶上战马,摇摇晃晃的立于阵前。杜壆道:“鬼王可还支撑的?”寇烕道:“不妨事。若官军中没了高梁这种暗器精准之辈,便是来上数万,本座也全然不惧。”杜壆大喜。寇烕便再次做起法来,熊熊烈焰向宋军卷来。刘锜、吴玠才知高梁所言非虚,率军向北急退。

杜壆挥动蛇矛,与寇烕引楚军向北紧紧追去,谁知才追出一里路,已到洛水河畔。刘锜命官军都逃入浅滩中躲避。那寇烕的毒火烧到水边,便不能向前。吴玠教弓箭手在浅滩之中列阵,反将箭矢雨点般的向楚军射来。可怜楚军一千骑兵,本是乘胜追击,却不料形势突然逆转,中箭落马者不计其数。刘锜又引宋军骑兵分两路,从东西两边兜回,冲入楚军残阵之中。寇烕见宋军复又上岸厮杀,心中暗喜,他右臂已被高梁所伤,此时左手持剑,宝剑向南方离位上一砍,头便自然转向了西边,顺势一口火向西喷去,却听到背后东面弓弦声响,颈上早中一箭,栽于马上。正是那以善射闻名的刘锜所为!杜壆见寇烕坠马,大惊之余,急舞蛇矛来救,却被刘锜引宋军骑兵缠住。吴玠早率宋军步兵、弓兵从洛水中杀出。寇烕还在那里挣命,被吴玠赶上,一刀砍成两段。

杜壆知大势已去,凭了一枝蛇矛,死命突出重围,只身一人溜脱了性命。南行十余里,听见东南方尽是人喊马嘶之声,忙驱马向前,见楚军大败,被官军驱赶了,向西四散奔逃。杜壆无奈,只得随众逃去,回合了酆泰一军,向西南熊耳山方向逃走。此时杜壆才知那史谷恭破了六花阵,得了西京城池,乱军中斩杀了西京主将龚端,便率军向西接应召忻夫妇,正与奚胜、卫鹤一军相遇。奚胜那里是史谷恭的对手?只一阵,又被史谷恭杀的大败,奚胜、卫鹤皆死于乱军之中,官军大获全胜。

总计西京一战,官军损伤五千余人,大半倒是坏于寇烕毒火之下;楚军共计五万,却被官军斩杀近两万人,余众不是降服、便是溃散。杜壆、酆泰身旁,只得三千余众,退入熊耳山中。


本回死亡人物:伍信、寇烕、奚胜、龚端、卫鹤、卓茂、花貂、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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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劫粮草吴用设计 中埋伏永清丧身



不说杜壆、酆泰,只说官军得了西京,将两万泾原军、一万五千蒙阴军屯扎于城外,众将齐聚城中。高梁早已醒转,那召忻却被寇烕毒火烧损,自接入西京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史谷恭看了一回,转忧为喜道:“好在嫂夫人搭救的及时,召兄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尚需将养一段时日,淮西之役怕是不能再战了。”高梁这才心安,便转身拜谢刘锜、吴玠活命之恩。刘锜、吴玠急忙还礼,刘锜道:“夫人飒爽英姿,孤身突出敌阵,我二人敬佩还来不及,哪里敢受此大礼?”忽报天使降临,众人急忙出迎。高梁、史谷恭见那天使,竟是在童贯一案中立下大功的高鉴。

原来宋廷四路大军离京之后,龙图阁直学士张鸣珂经一番审时度势,向徽宗奏道:“我大宋五十万大军四路齐出,的确可谓声势浩大。但臣以为,兵力尚嫌不足。”徽宗道:“此话怎讲?”张鸣珂道:“初时尚可,但一旦攻下敌人城池,便免不了要分兵分将据守,那时又要深入敌境,难免会顾此失彼,臣深以为忧。尤以淮西一路为甚。”徽宗道:“依卿之意,难道又要添兵?”张鸣珂点头道:“不如从六路西兵中抽调人马,驰援四路大军。”徽宗点头。张鸣珂又保举高鉴为河南府尹,助陈希真安抚西京、汝州、宛州一带百姓,接济陈希真一路大军粮草。是以陈希真求取朝廷援军的使臣尚未抵达汴京,西军援军已至,高鉴也到达西京。而西军诸路经略接了圣旨,商议之下,便派刘锜、吴玠引两万泾原军去援陈希真;姚平仲引两万熙河军去援云天彪;史进、扈成则率四万秦凤军去援张叔夜、种师道。

高梁、史谷恭立即设下酒宴,招待高鉴,并刘锜、吴玠。席间众人问起京中近况,高鉴道:“有一事不得不提,却是那女飞卫果如女诸葛所言,生下一对男女。母子三人,皆平安无事。”高梁大喜。高鉴又道:“陈经略用兵如神,仅仅月余便收复了淮西一半的城池、土地,为四路之首,的确可喜可贺。”史谷恭便打听其它三路战事,高鉴道:“云经略一路与那贼人田虎在壶关鏖战一月有余,不知胜败如何。张、种两路本就路途遥远,战况何如,尚无消息。”史谷恭点头。

高鉴问史谷恭道:“如今陈经略有何打算?”史谷恭道:“陈经略前日还传书于我,教我等打破西京之后,便南下助他攻打荆南。谁知召忻将军受伤不能前行,高梁夫人又必须留此照看。既然高大人来此,在下便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大人能否成全?”高鉴道:“先生请讲!”史谷恭道:“大人如今是河南府尹,按理应坐镇西京。但形势逼人,不如索性教召氏夫妇镇守西京,大人则前去坐镇宛州,一来,可为陈经略供应粮草,二来,可换出刘广、真祥麟、范成龙三位将军前去助攻荆南。大人意下如何?”高鉴道:“都是为国家出力,何必分什么西京、宛州。高某自然听从先生安排。”史谷恭道:“多谢大人能为大局着想。”又对刘锜、吴玠二将道:“我大军主力南下攻打荆南,南丰之敌难免会有异动,不如请二位将军南下光化军、谷城,退可防王庆南丰之敌,进可攻取均州、房州,待我大军攻下荆南、安南,便可北上决战南丰了。”刘锜、吴玠欣然应允。于是召忻、高梁领高鉴所率半数援军镇守西京;其余半数援军随高鉴镇守宛州;史谷恭所率蒙阴军,刘锜、吴玠所率泾原军则顺路随高鉴一路前往宛州。

哪知诸路军马才到宛州北郊,便有宛州官军来报:“当日宛州贼将刘敏、鲁成、季三思、倪慑、韩喆,不知何时将宛州一带贼兵重新纠集,前几日于路上截住真祥麟、范成龙军马,将从颖昌府运来的粮草焚烧大半后遁去。昨天,贼人整兵攻打宛州,刘广将军出城迎敌,却中了刘敏的伏兵之计,折了不少官军,贼人复又遁去。如今刘广将军只得与真、范两位将军紧守宛州城池,再不敢轻举妄动了。”史谷恭大惊,道:“如此流寇,反倒是我心腹之患了。”众人郁郁不乐,进了宛州,见了刘广、真祥麟、范成龙,便重新商议应付流寇之策。忽报祝永清率五千人马,从山南前来。

众人将祝永清迎入宛州,见他旧伤之上添新伤,又眇了右目,皆心痛不已。那祝永清倒十分豁达,反安慰起众人来,又道:“主帅也得知了宛州贼人之事。我本欲随大军南下荆南,无奈泰山因我伤重,不愿教我阵前厮杀,特派我前来宛州,相助押运督促粮草。”史谷恭大喜,道:“有祝将军在此,刘敏便不足惧了。”便调配人马,仍教刘锜、吴玠前往光化军、谷城,换苟桓回山南;教高鉴仍镇守宛州;祝永清、真祥麟、范成龙引一万猿臂军回颖昌府搬取粮草;自己率一万五千蒙阴军,与刘广一万余猿臂军南下山南。

数日之后,史谷恭、刘广、苟桓先后抵达山南。众将得知陈丽卿添了一对儿女,皆前来向希真祝贺。陈希真道:“能早日平定淮西,才算得上是双喜临门。诸位有何良策去取荆南?”祝万年道:“荆南屏障,纪山也。纪山军猛将如云,召家夫妇又不在此,必是一场苦战。”史谷恭笑道:“在下倒有一计,可以一石二鸟。”陈希真忙道:“先生请讲。”史谷恭道:“纪山军在荆南严阵以待,确如祝将军所言,急切胜他不得。倒不如我等佯攻荆南,暗地里却发兵攻取安德,荆南之敌若置之不理,我便西进攻取东川,进而解云安军罗戬之围。倘若荆南之敌发兵西援安德、东川,那更是求之不得了。”陈希真笑道:“那时我等却早在荆南西进之路上扎在营寨、布下阵势,反客为主了。”史谷恭点头,众将皆喜。于是希真留刘广率一万官军镇守山南,其余将佐八员:陈希真、史谷恭、祝万年、栾廷玉、栾廷芳、刘麒、刘麟、苟桓,领官军近七万,前去攻打荆南。

回头再说祝永清、真祥麟、范成龙三个,也知督促粮草一事紧急,便别了高鉴,率一万官军回颖昌府搬运军粮。到了颖昌府,范成龙对祝永清道:“前次被刘敏那贼所算,折去无数钱粮兵马。依我看,不如今次将计就计,运粮是假,诱敌为真。拼几十车粮草,诱那刘敏来劫烧,却趁机除之,也可报祝兄弟失陷陷坑之仇。”祝永清却对真、范二人道:“运粮兹事体大,决不可视为儿戏。若短缺了主力大军的粮草,致使荆南战事受阻,纵使擒杀十个刘敏,也是功不抵过。”真祥麟道:“祝兄弟果然料事周全。”祝永清道:“如今我兵分五路,每路两千人。一路运送粮草,其余四路于前后左右紧紧保护。沿途多派斥候、探马打探敌情,务要万无一失,安然抵达宛州。”真祥麟、范成龙皆喜。果然一路无事,粮车全数安抵宛州。

高鉴率宛州官军出迎。永清对众人道:“军情紧急,我等须得马不停蹄,将粮草送往山南。”高鉴道:“祝将军此去山南,走陆路,还是走水路?”祝永清道:“沿白河从宛州到山南,一路顺风顺水,不如走水路。”众人赞成。于是祝永清使人飞报山南刘广,教其引山南官军北出隆中山接应粮草,再教高鉴引官军直送出宛州二十里方回。高鉴见祝永清年纪轻轻却如此心细,不由得暗自叹服。

那祝永清,依旧摆出五路大军,沿白河南行,小心翼翼地向山南而去。第二日,押粮大军行至新野附近,前军刚过,却听到中军粮船处一阵喧哗,数艘粮船无故自沉。祝永清忙教官军用箭矢向水底射去,水下却毫无动静。永清只得使了几个精通水性的军士下去打探,许久也不见上来。永清正忿懑时,又有一艘粮船当着众人的面,缓缓沉了下去。一人从水探出头来,对祝永清笑道:“玉山郎别来无恙乎?”永清见竟是梁山好汉浪里白条张顺,凛然一惊。众弓弩已将箭矢向他射去。张顺扭身翻回水中,须臾不见,那几个先前下水打探的官军尸首却先后从水底浮出。

祝永清悔道:“早知便教刘家二哥哥来此。如今无人能在水下制住那张顺,水路是走不得了。”只好将前后左右四军召回,忙了好一阵子,把粮草都搬到了岸上。范成龙道:“此次本拟由水路运粮,如今弃舟登岸,一时却哪里去寻车辆?”祝永清道:“可用战马驮粮,军士步行护送,此去山南不过一百里路程,倒也谈不上十分辛苦。”真、范二人领命。官军便又忙了好一阵子,将那些粮草都置于战马背上,才缓缓向南行军。

刚行了十里路,只听四下里人喊马嘶之声,楚军打了刘敏旗号,从四面八方杀来。真祥麟道:“贼人只顾抢夺粮草,兵力势必分散。我军训练有素,倒不必担忧粮草被劫被烧。只是那刘敏乖滑难捉,一旦失手,必又遁去。如此反复在我背后劫烧粮草、滋扰城池。真成心腹之患了。”祝永清心念一动,道:“不如我选一百精骑,趁其不备,全力向那刘敏冲杀过去,能就此擒杀最好。纵然又被他溜走,其阵势必乱,我只盯住刘敏不放,还怕他真能逃到天涯海角不成?”范成龙道:“祝兄弟还是小心为上,千万不可穷追。”永清点头,便教真、范二人结圆阵护住粮草,又从运送粮草军马中选出一百匹精壮良驹,教自己部下善骑者一百人骑了,都拿了大刀,自己则纵马提戟,引这一百骑兵,专拣人多处杀去。果然见刘敏、季三思、倪慑三个在那里指挥楚军与官军厮杀。祝永清不由得怒从心头起,舞戟来战。季三思、倪慑遮拦不住,护住刘敏,向西方逃走。谁知祝永清驱军紧追不舍,楚军慌乱之下,失了阵势,刘敏、季三思、倪慑便落了单。永清大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策马扬鞭向西急追下去。

真祥麟、范成龙遵祝永清之命,结圆阵守卫粮草,果然楚军不能攻入,不久退去。计点人马,损折甚微;粮草除被张顺于白河内凿沉的数船外,亦大体完好。哪想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祝永清返回。二人不免心慌,真祥麟便教范成龙就地扎下营寨,以便紧守粮草,自己带了五千步兵,沿祝永清追击方向而去。

祥麟向西追出二十余里,只见四下里一片乱石,一座山岭横在眼前。岭前、岭上不少人马,尽打了楚军旗号。一人催马而出,祥麟视之,赫然便是梁山军师智多星吴用。那吴用面色平和,对真祥麟道:“昔日梁山别后,今日一见,真将军风采依然,可喜可贺。”真祥麟道:“少在这里啰嗦,我家祝将军何在?”吴用笑道:“你家祝将军干我何事?他偌大个人,难道还真怕走失了不成。”祥麟知问也无益,拍马舞龙舌枪直取吴用。吴用不慌不忙,把手一招,身后一将出马来战真祥麟,却是縻貹的副将贺吉。二将交马三十余合,胜败难分。祥麟见胜不得贺吉,由不得心下焦躁,便在马上发号施令,官军倾巢向楚军杀来。贺吉买了一个破绽,拨马便走,楚军也一并向岭上退去,拣了险要之处,对抗官军。祥麟挥军攻打,被吴用紧紧守住,一时间不能成功。

忽听岭后一阵躁动,似乎也有人马在那里厮杀。祥麟正纳闷时,一枝响箭从岭后射向空中,凄厉之声不绝于耳。祥麟已知祝永清果然受困于此,急忙调动官军,如狼似虎般的向岭上扑来。楚军毕竟乌合,被祥麟引军冲开两个缺口。真祥麟一马当先,杀上岭来,无意间瞧见山路旁乱草丛中,一块石碑之上,镌了“清平岭”三个大字。

祥麟心中一凛,却不及多想,继续催军,择楚军薄弱处冲杀。这时岭后火光冲天,阵阵马嘶之声,凄惨异常。只见无数马匹,尾巴上都被点了火,疯狂般的四面冲突,楚军后阵顿乱。一将跃马而出,手提画杆方天戟,锐不可当,领一队官军,借了火马之势,向真祥麟处杀来。祥麟看那人时,心中大喜,正是玉山郎祝永清!忙教弓箭手开路,急速与祝永清会合。吴用眼见得两股官军即将合流,大惊失色。早有楚将韩喆挺枪去拦截祝永清,却不及三合,便被祝永清刺于马下。吴用仰天长叹道:“如此算计,犹被此人逃出生天。莫非这干雷将真系天神降凡不成?梁山之恨,何日能雪!”

前文已经明言,吴用携张顺深入宛州,先助了刘敏一臂之力,保存宛州楚军主力。此后刘敏军便暗伏于宛州、山南一带荒山野岭之中,一面休养生息,一面却不断召集四方败残楚军。楚军失却山南之后,縻貹便率山南残军,与刘敏大军相会。

縻貹见了吴用,心中却颇为不快,讽道:“吴军师不在云安攻城,却跑来这里,的确悠闲的紧呀!”吴用道:“縻将军有所不知,那云安守将罗戬死守城关,两军已成胶着之势。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留在云安无益。那如现在这般,与将军共谋大事。”縻貹道:“宛州、山南已失,哪来的什么大事?难道你有恢复之策不成?”吴用道:“我问将军,两军交战,究竟城池要紧,还是军马、粮草要紧?”縻貹道:“城池丢了,自然要保存军马、粮草。”吴用微笑不语。縻貹身旁左谋却道:“吴军师莫非教我等放弃恢复宛州、山南城池,却伏于敌后,劫杀官军军马、粮草?”吴用点头道:“这位左军师所言,正是在下所谋算的大事。”刘敏插道:“縻将军,如今我等都是败军之将,有何面目去见大王?倒不如听从吴军师计策,留在这里扰乱官军,也好将功折罪。”縻貹沉吟片刻,忽道:“宋楚交战,吴军师莫非存了渔翁得利之心?”吴用正容道:“我梁山与陈希真、祝永清等人有切齿之仇,大楚于我梁山却有活命之恩。我梁山好汉岂是恩仇不分之辈?”縻貹心下略宽,道:“既如此,縻某便信军师一次。”吴用大喜。

于是楚军整合一处,啸聚了万余人马。趁陈希真大军屯于山南,召忻北攻西京之际,在方城山一带焚烧了真祥麟、范成龙所运粮草,又佯攻宛州,杀败了刘广一阵。不久,陈希真大军南进攻取荆南,却留下祝永清督运粮草。吴用便对众楚将道:“我等得手一次,官军必然有所防范。如今这个祝永清,智勇远胜于刘广,宛州、山南皆失于此人之手,决非易于之辈。”刘敏道:“吴军师如此说,必有良策。”吴用道:“诸位将军中,哪位与那祝玉山有过节?”縻貹道:“祝永清两次遭伤,必深恨在下与刘将军入骨。”吴用道:“縻将军勇猛,祝永清纵然恨你,却不敢轻易追击。不如由刘敏将军去诱他。”刘敏道:“愿闻良策。”吴用道:“他从颖昌运粮至山南,一路上必然异常警觉,我军不能轻动。只有待他将至山南时,才在白河截他。”左谋道:“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军师所言甚是。”吴用道:“白河由宛州流至山南,顺风顺水,他必然由水路运粮。张顺兄弟可敢只身去白河阻击祝永清,教他放弃走水路之念?”张顺道:“军师哥哥放心,张顺决不辱使命。”吴用道:“待他弃舟登岸,运粮疲累之时,我军四面虚张声势,佯作劫烧粮草,再教刘敏将军引诱那祝永清来追。我却设下重重伏兵等他,祝永清一战可擒矣。”

刘敏道:“倘那祝永清乖猾,不肯追赶,抑或率重兵追赶,为之奈何?”吴用道:“我军此战,务必故意力不从心、却锲而不舍。”刘敏道:“此话怎讲?”吴用道:“我军力不从心,故祝永清并无粮草损毁之忧;锲而不舍,却教他不能放松守备。是以此战于双方而言,皆是鸡肋。那祝永清年少轻狂,必不愿只得保守军粮之功,而放任将军离去。但其人智谋不低,又未必敢涉军粮失却之险。是故,我料其必引少许轻骑追杀将军。”左谋道:“轻骑灵动,刘将军危矣。”吴用道:“我为刘将军选上三匹好马,再教季三思、倪慑左右护卫。敌军弃舟登岸,一时之间寻不得车辆。那祝永清心浮气躁,必不肯教人去宛州或山南求取,却贸然用军马驮粮而行。我任其如此般前行十里,再行攻打。如此一来,官军战马必然脱力,如何还能追得上刘将军?”刘敏大喜。吴用又叫縻貹、贺吉率了楚军精锐,于远处埋伏。若祝永清竟不追击,则按兵不动;若祝永清轻出,则于清平岭一带合围永清;若祝永清率重兵而出,则待其远离,全力冲出,尽烧其粮草。自己和鲁成、阙翥、翁飞、耿文、薛赞、韩喆、左谋,等人,在清平岭一带,四面埋伏。众人拜服,皆依计而去。

智多星今番用计,果然功成。祝永清率一百轻骑,追击刘敏、季三思、倪慑,却因战马脱力,一时间无法追上。行至清平岭时,四面呐喊声起。祝永清被縻貹、贺吉拦住归路。永清知縻貹勇猛,不得已率军逃入岭上。楚军四面合围,却被祝永清抢占了一座小山冈,教手下官军伐树木、拣大石,死命据守。由此足足和楚军耗了一个时辰,竟然将援军盼来。

祝永清对众军兵道:“如今援军已至,贼人不欲功亏一篑,势必加倍发狠攻打。这里木石所剩不多,我等决不能坐以待毙。全军听我号令,都将战马弃了,用火石将马尾点燃,冲击楚军阵势。昔日田单火牛阵一战成名,今日也让贼人看看我火马阵的厉害。”众兵得了将令,纷纷将战马牵出。个中却有一个军兵,复姓宇文,单名一个铭字,见祝永清仍不下马,冒死问道:“将军却为何不弃战马。”祝永清蔑道:“我乃军中上将、万金之躯,不比你等小辈,正欲借火马阵突围,如何弃得战马?”宇文铭默然不语。又有一个军士道:“将军容禀,小人这马已跟随小人多年,实不愿教它送命。”祝永清怒道:“军情紧急,你怎敢贱人贵畜?若你当真舍它不得,便随它一路去冲阵吧。”那军士咬牙翻身上马,飞骑冲下山冈,砍翻楚军两个,身中数箭而死。

众官军一阵哗然。祝永清却射出响箭,又催动军兵,将战马马尾一一点燃,再用利刃刺入马股,群马惨嘶声起,四散冲下山冈。祝永清跃马横戟,众军兵步行跟随,拣东面楚军最薄弱处杀出。楚将韩喆来战,被永清所杀。此时永清军与真祥麟的援军,不过隔了一道山梁而已。縻貹眼见得功败垂成,心中忿然,提大斧,砍翻了三匹火马,死命追来。祝永清却已骤马驶入山梁之上,面前阻路楚军已被真祥麟斩杀殆尽,由不得长啸一声,喝道:“吴用、刘敏、縻貹贼子听了。本人天命神授,岂是你等鼠辈所能加害?”舞动手中画戟,吟道:“何如天上月,亘古扬清……”“清”字未落,永清坐下战马惨嘶一声,忽然间癫狂起来,向山梁下直冲而去。

祝永清如坠深渊,骇然之下飞身离座,见那个宇文铭朝自己怒目而视,手中长矛矛尖之上,兀自鲜血淋漓。千钧一发之际,縻貹已经挥大斧,冲破官军步兵残阵,狠命杀到。祝永清着地之余,立足未稳,縻貹三板斧早已卷地砍来。永清使出浑身解数,连挡三斧。不料那宇文铭又是一矛刺来,永清急闪不迭,被长矛刺中大腿。縻貹复又一斧,将永清斜肩砍于山梁之下。那祝玉山身披重甲,縻貹这一斧,犹自砍他不死。永清于半空中,瞥见一颗怪树长于下面山壁之上,便奋力伸手向树干抓去。谁知他独目视物不确,与怪树失之交臂,径直坠下,被一块突石撞得脑浆迸裂,殒命于清平岭上!


本回死亡人物:祝永清、韩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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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卜吉凶宝镜示警 斗气势二刘失机



玉山郎祝永清殒于清平岭,头石激撞之声满谷皆闻。双方军士霎那间停手,一时间整谷寂静无声。隔了一会,吴用才拨马趋前,对真祥麟道:“真将军快去岭下寻找祝将军的尸首罢,也免得他再受暴尸荒野之苦,死不安宁。你我就此罢手,如何?”祥麟不语。他手下军士劝道:“将军何不立即下令杀了吴用、縻貹,为祝将军报仇。”祥麟默然叹道:“我军士气已沮,战之无益,不如索性退兵罢。”于是双方如约定好一般,从清平岭东西两边缓缓退走。那个宇文铭时才出于激愤,助了楚军一臂之力。此时呆在那里,正不知何去何从。縻貹斧交左手,伸右手将宇文铭拉上自己马背,一并西去。时维大宋宣和四年六月六日。

楚军才退至清平岭西,便响起一片欢腾之声。吴用面朝东面梁山方向跪倒,拜祭了昔日丧于祝永清之手的元阳谷头目擎天铜柱王良。縻貹上前拱手对吴用道:“吴军师神机妙算,替在下报了昔日竹城之上的一箭之仇,縻貹在此谢过军师了。”吴用叹道:“我计策已然失败。能杀得祝永清,实是你縻将军的功劳,更要感谢这位义士。”縻貹点头,对宇文铭道:“不知这位义士尊姓大名?”宇文铭道:“吴军师不认得我,我却认得军师。我叫做宇文铭,跟随祝永清将军也有七八年了。昔日在猿臂、兖州、蒙阴、梁山与你梁山军交战之时,曾见过军师数面。”吴用笑道:“如此你我倒算故交了。”縻貹问道:“在下却有一事不明,宇文义士既是祝永清的亲兵,却何以反戈一击?”宇文铭道:“死者为尊。虽然事出有因,我却不愿在外人面前再提此事。”縻貹便不再问。吴用却道:“宇文义士便在縻将军麾下,做一名偏将,如何?“宇文铭道:“恩仇已了。我虽然只是一介武夫,却不愿效范疆、张达之流。请恕不能从命。”吴用道:“既如此。我便不强求宇文义士了。”说罢教人牵了一匹快马,又送了宇文铭行路的盘缠。宇文铭别了众人,只身投西去了。

不久,张顺及各处埋伏楚军陆续而至。縻貹道:“今次斩了祝永清,看官军还能使何人运送粮草。”吴用道:“縻将军切勿大意。清平岭一役,官军必然深恨我等,早晚会前来报仇。今后倒要想想如何保存这支军马了。”刘敏道:“陈希真大军深入荆南,史谷恭又随军而去。祝永清之外,余者皆不足惧。”吴用道:“我也不忧他处,只是光化军、谷城,现有西军刘锜、吴玠坐镇,不知深浅,不可不防。”左谋道:“我军游走于荒山野岭之间,官军纵然兵强马壮,却寻我不到,能奈我何?”吴用点头道:“的确不必多想,我等先休整半月,静观其变。”

果然不及十日,有哨探回报吴用。说泾原军人不解甲、马不解鞍,分出一半人马,由刘锜率了,八日前便攻取了均州,斩了守将丘翔、方翰。又分兵进驻武当山扼住南丰东来之路。如今正与吴玠从东北两面,合取房州房山寨。众楚将皆惊,縻貹道:“老国丈段太公身在房山,我等如何坐视不理?”吴用道:“房州军力如何?”刘敏道:“房州主将,乃是王庆的舅子段五,此人无勇无谋,不足为道。只他麾下有一员勇将舒继明,使一条镔铁铩,弓马俱佳,或可抵挡刘锜、吴玠。”吴用叹道:“依我本意,必留存实力,在此地拦截官军粮道,教其不能安心攻楚。房州得失,本非大事。”左谋道:“我等失却宛州、山南之罪在先,若今次坐视房州不救,致使太公有失。便无面目再见大王了。”吴用道:“也罢。只是我先存了坐视不救之心,今番救援房州,你等还愿听我谋划么?”縻貹道:“军师计斩祝永清,其心已明。在下愿听军师调遣。”刘敏等众将亦附和。吴用便拨左谋、阙翥、翁飞率三千人马,佯攻均州、武当,滋扰刘锜;刘敏、季三思、倪慑率三千人马,佯攻光化军、谷城,滋扰吴玠。自己与縻貹、张顺、贺吉、鲁成、耿文、薛赞率七千人马,驰援房州。

再说那日真祥麟引官军退至清平岭东,教人在岭下乱石之中,寻得了祝永清的尸首。不久范成龙也得知噩耗,轻骑赶到。此时正值盛夏,尸体无法存留。二人只得哭了一场,将祝永清葬于清平岭侧。于是真祥麟、范成龙不敢怠慢,一面命人前去山南刘广处求取车辆,一面率军押了粮草缓缓南行。此一回再无楚军来扰,不日粮草便安抵山南。

刘广已知祝永清阵亡一事,悲痛之余,对真、范二人道:“我看此事还是不好教主帅得知。他翁婿情意深厚,得此噩耗必然心乱,反不利我大军平定南方三镇了。”范成龙道:“话虽如此,只是我与真将军尚需南下荆南前线,运送军粮。到时军兵们人多口杂,难免不传了出去。”刘广道:“二位将军有所不知,前日西军刘锜、吴玠二将,已率部西去攻取均、房二州了。我寻思,西军倾巢而出,后方空虚。吴用那厮若不救房州,必从后骚扰光化军、谷城。不如二位将军引这枝运粮军前往谷城,襄助西军。至于粮草,我命本部继续南下押运便是了。”真、范二人应允,遂率军西去。

须知这世上并无不透风之墙,何况是此等众目睽睽之事。或快或慢,不过半月间,该知晓的人便都知晓了。

千里之外,东京陈希真府前,陈丽卿一身缟素,内衬锁子黄金甲,头戴白花,手中倒提梨花古定枪,胯下悬青錞剑,宝雕弓,坐下穿云电。枪头红缨早已换成白缨,正欲千里去淮西寻仇。尉迟大娘劝道:“小姐分娩才及两月,身子尚亏,如何上得战场?”陈丽卿道:“纵然不杀贼雪恨,丈夫客死他乡,也总要去他坟前祭奠。大娘不必劝我,替我好生照看金兴和云儿便是。”尉迟大娘道:“那便教桂花他们四个相伴,也好有个照应。”丽卿道:“我骑这匹穿云电,两日便可抵达淮西,若带上他们,反添掣肘。”尉迟大娘无法再劝。却听到马嘶之声,只见召忻、高梁之女召风儿提了风火棍,骑一匹良驹,上前对陈丽卿道:“我父西京养病,做女儿的正应前去探视。姨娘既要西去,可否稍绕些路,将风儿带到西京?”丽卿初丧至亲,愈加深明此情,欣然应允。于是二人出汴京往西京而去。

却说那陈希真南下,果然不与纪山军交战,却走荆门,在当阳布下大阵,守株待兔。又命栾廷玉、栾廷芳、苟桓,引三万官军,西去急袭安德。谁知纪山军未至,噩耗先来。祝万年闻报立时晕倒,刘家兄弟抱头痛哭。时陈希真正在内帐中对镜炼气,隐隐听得永清阵亡信报,登时一口鲜血喷出,洒在乾元镜之上。却见乾元镜之中现出异变,希真凝神看时,只见一个浑身血污、披头散发之人,立在镜中,看眉目依稀便是祝永清。其后又有两个血人,却看不分晓。再后,隐约间似又有数个披发浴血之人。希真大惊,自思道:我众将三十六数,乃是天上雷部神将下凡,往日征剿梁山,不曾折了一个。今日永清先亡,莫非此次四方征战,还要损折我诸多雷将?思及此处,心中不觉凛然,却又不敢与众将言明。

于是全军举哀三日。希真身体不适,便由史谷恭暂代军务。一夜,史谷恭听见外面营中有喧杂之声,忙披衣出帐观看。只见十二个军士,都被捆在那里,刘麟拿了皮鞭,一一照死里抽打。史谷恭忙问何事。刘麟道:“祝永清兄弟尸骨未寒,全军都应哀悼。怎知这几个狗男女竟然不思进取,深夜在营中欢笑。”史谷恭劝道:“军中苦闷,偶尔欢颜,也是人之常情。小刘将军还是看我薄面,饶恕他们这次。”刘麟只得做罢。史谷恭教人解开绳索,问道:“你等却是何人麾下小卒?”那些军汉禀道:“打宛州、山南时,小人们都在祝永清将军麾下。前日祝将军调去运粮,小人们才被编在这里。”史谷恭点头,教他们回帐去了。遂轻叹道:“自梁山归来,侍功而骄,暴而无恩。献计决河水害民于前,携私暗算部将、轻蔑士卒于后。虽韬略过人、勇冠三军,如何不亡!”

数日后,斥候来报,果然荆南楚军得了官军袭取安德的警报,再也按捺不住。商议之下,由李懹率纪山军二万,携猛将马勥、马劲、滕戣、滕戡,攻打当阳官军大营,上将袁朗率军二万,驰援安德。荆南主将梁永镇守城池。史谷恭大喜,便命刘麒、刘麟分两军于左右反抄敌军后路,自己在当阳背沮水列阵,静待李懹大军。

那李懹乃是李助之侄,荆南人。当日率军行至当阳沮水,与史谷恭两阵对圆。官军阵中祝万年对史谷恭道:“丧弟之痛难消,愿请缨一战。”史谷恭点头。万年提方天画戟,抢先出阵。楚军阵中滕戣见了,舞三尖两刃刀来迎。两将交马,激战三十回合。祝万年恨楚军入骨,此战勇猛异常。楚将滕戡见哥哥战不下祝万年,舞一条虎眼竹节钢鞭,与滕戣双战万年。史谷恭恐万年有失,命军士于阵中放起号炮。刘麒、刘麟两军,从楚军后方左右杀来。

官军起两路伏兵,李懹见了,便对马勥、马劲道:“史谷恭背水列阵,或欲效昔日韩信破赵、背水一战,先破了我军气势,再以背后两军阻截我军归路,聚而歼之。”马勥道:“不如掉过头,先击溃后面两路伏兵?”李懹道:“不必。史谷恭此举,乃寻死之道也。我纪山军皆勇猛之士,远非昔日赵军可比。何况他仰仗背后有两支援军,如何能舍生忘死,与我军决死一战?”遂不顾身后刘麒、刘麟两军,指挥全军向史谷恭军扑去。祝万年正苦战滕戣、滕戡二人,见敌军倾巢而出,忙卖个破绽,倒拖画戟,飞马败回。官军果挡不住纪山军悍勇,且战且退,直被逼至沮水河边。

孰料史谷恭早有备在先,教军士备足各式弓矢,水军都带了刘慧娘的捍水橐籥。须臾便在沮水之上搭成一座浮桥,官军皆登上浮桥之上。史谷恭在后面摇动令旗,捍水橐籥所搭浮桥竟变化为一座浮岛,官军弓弩手列阵于其上,将乱箭如飞蝗骤雨一般向纪山军射来。纪山军措手不及,又无法渡水登上浮岛,一时间死伤无数。忙了好一阵子,李懹才将盾牌手调集于前,拦住官军弓矢,又将己方弓弩手列于其后,反射官军。哪知捍水橐籥复又变岛为桥,助官军渡至沮水西岸。只在这时,刘麒、刘麟两军从背后杀至。沮水一线已被史谷恭仗捍水橐籥阻住,纪山军进退两难,反被逼入绝境。二刘见史谷恭计策成功,兴高采烈,长驱直进,驱动官军掩杀过来。

却不想这纪山军乃是楚军最精锐者,勇猛犹胜王庆之南丰禁军,远非官军之前所遇楚军能比。李懹见腹背受敌,局势已危如累卵,便对马勥、马劲道:“事已至此,何不破釜沉舟,与官军同归于尽!”马勥闷哼一声,拨马向前,将周身衣甲尽皆除去,赤身挥舞大砍刀,晴天霹雳般大吼一声:“解甲!”于是纪山军将佐、军兵,自马劲、滕戣、滕戡起,皆将甲胄褪去,又弃了弓矢、盾牌。李懹一声号令,纪山军皆不避生死,漫山遍野向刘麒、刘麟两军努力杀去。官军本占胜势,怎知纪山军骁勇如此,尽皆骇然。两军相遇,纪山军勇不可挡,抢阵而入,一时间刘麒、刘麟两军前队被砍伤砍死者,不计其数。

刘麒、刘麟皆未及而立之年,若论临阵统兵,及不上栾廷玉、苟桓这般老成之人,又不比祝永清般饱读兵书、年少有为。昔日山南一战,二刘被楚军围困于山南城南,无路可逃,困兽犹斗之下,尚能放手一搏。今次,二刘本来受计合围纪山军,全无赴死之心,哪想如今纪山军竟卸甲敢死而进?刘麒慌乱之下,不知所措,不觉胯下已湿,急忙下令撤军。军令一出,军心顷刻瓦解,整军立时如鸟兽散!

李懹见刘麒军崩溃,只命滕戣引一众纪山军追击。自己却反与猛将马勥、马劲、滕戡,驱余下纪山军,向刘麟军掩杀过去。刘麟见哥子一军溃散,楚军不去倾力追赶,竟向自己一军杀来。登时心胆俱裂,几乎落马,左手锏竟脱手坠于地上。主将尚且如此,教军士们如何压住阵脚?马勥、马劲、滕戡三将身先士卒,破阵而入。刘麟见不是头,拨马便走,却被滕戡窥见,舞动钢鞭,追至刘麟身后。那刘麟本非庸手,无奈此时神丧色沮,早已无心恋战,只顾催马窜逃。

却说滕戣一众批亢捣虚,如决堤山洪般涌入刘麒军中。官军怯惧之下,自相践踏,惨死者不计其数。刘麒匹马一人,向南落荒而逃,滕戣见了,便抡三尖两刃刀,在其后紧追不舍。二人两马一前一后奔出十里,刘麒见急切脱不得身,只得咬牙与滕戣决战。二人都使三尖两刃刀,是以都谙习对方武艺路数,二十回合,战成平手。早有一众纪山军骑兵赶至,刘麒大惊,夺路而走,却被一个骑兵舞刀拦住。那骑兵本领稀松平常,不及一合,被刘麒抢入,一刀刺入腹中。孰知纪山军无怯懦之辈,那骑兵虽受必死之伤,双手却全力将刘麒的三尖两刃刀死死攥住。刘麒急挣不出,只得空手逃走。至一片树林之中,被滕戣追上。那滕戣料稳操胜券,大意之下,一刀砍中一颗老树,一时不能拔出。刘麒得此良机,侥幸逃出生天。

再说滕戡追击刘麟,一路向北且追且战。刘麟失却一锏,以单锏对战滕戡单鞭,已无胜算。二人直追至长坂桥头。刘麟见沮水横在面前,心中暗喜。不从长坂桥上走,反行至桥东河边,将战马立定。见那滕戡依然紧追不舍,便使足全力,将右手锏隔空打去。滕戡料不到刘麟竟敢将贴身兵器掷出,急躲时,那条锏堪堪从头上飞过,正中身后一颗小树之上,小树从中而折。刘麟正欲借此一阻跳水逃生。谁知滕戡险些着了道,气愤填膺,将手中虎眼竹节钢鞭,也隔空向那边打去,却不打刘麟,偏偏打他坐骑。刘麟坐下马一声惨嘶,两只前腿齐折,将刘麟掀落于沮水之中。刘麟蛟龙入海,本来再无羁绊,却不想受了时才一惊后,周身痉挛,便如同失了水性一般,未几便沉入水底。幸好此处沮水河岸甚高,滕戡又不识水性,不能下水捉拿刘麟,他又心念大军战事,不愿久留,只得懊恨而返。

沮水之上,史谷恭见刘麒、刘麟两万之众,须臾化为乌有,仰天叹道:“纪山军真劲旅也!我计非不妙,奈何!虽然如此,若二刘能临危不乱,仍可力挽狂澜。所用非人,我之过也。”祝万年道:“何不率众渡回沮水东岸,以求反败为胜?”史谷恭道:“纪山军已获全胜,若就此退去,我军无能为也。只能祈求李懹贪心不足,我尚有亡羊补牢之机。”祝万年道:“既是这般说,便请军师下令。”史谷恭道:“二刘失机,我军气势已沮。我虽有良策,却无如马勥、马劲、滕戣、滕戡般敢死之将,故不能用。”祝万年忿然道:“弟仇未报,万年决不敢有半点倦怠。愿于此立下军令状。”史谷恭道:“壮哉!我欲以箭阵破敌。此处皆是我蒙阴军兵,操阵原本纯熟。只恐敌军气盛,我军气馁,阵法变换之时难免有失。将军须如此如此。此战成败,全看将军胆气了。”万年慷慨受计。于是官军借捍水橐籥返回沮水东岸,列阵向纪山军逼去。

纪山军大破刘麒、刘麟,气势如日中天。李懹却远远望见史谷恭、祝万年不退反进,竟率军步步逼近而来,遂对马勥、马劲道:“敌军自寻死路,何不携大胜之势,再破了这支官军。如此不仅荆南可保,亦可乘胜收复我大楚失地了。”二马然之。纪山军依旧赤膊上阵,向西狠命杀回。

史谷恭见此,便命官军原地停住,盾牌兵列阵于前,其后四排弓弩手一一搭好箭矢。更有一样,便是昔日刘慧娘所创的新法连弩,此法一弩发九矢,可连射八弩七十二矢,狠辣无比。史谷恭对众军兵道:“敌军赤膊上阵,志在迅速抢入我军阵中。此时敌军勇猛无匹,一旦短兵相接,我军必败。是故必先以箭矢阻杀敌军,教其胆落;再行反戈一击,可得全胜。”又道:“时才于沮水,我军大小箭矢已然耗损过半。若不待敌军逼近我阵,便用箭矢阻敌。一来浪费箭矢、伤敌不多;二来敌军或可从容变阵,或可就此退却。是以必须待到敌军迫近,骑虎难下之时。一声号炮响,盾牌军退,第一排弓弩手射杀突前敌军;二声号炮响,第一排弓弩手退后备箭,第二排弓弩手射杀突前敌军;三声号炮响,第二排弓弩手退后备箭,第三排弓弩手射杀突前敌军;如此反复,直至我军箭矢尽数射完。一箭杀一人,敌军纵然是天兵天将,也不能不生退却之心。此战成败,全在于箭阵连接紧密,不教敌军有短兵相接之机。”众军兵接令布阵。

不久纪山军漫山遍野而来,官军将士皆有惧色,阵脚已乱。祝万年遂翻身下马,大喝道:“我身为上将,却愿率先死于此处。”便只身出阵五十步横戟立定,怒目向前。众军兵见万年如此,士气复又振作。纪山军片刻已至官军五十丈处,祝万年岿然不动。比及四十丈、三十丈处时,犹然伫立。官军将士见他如此,都平添了一份胆气,阵势渐渐归于齐整。及至纪山军杀至十五丈远时,官军阵后号炮声响起,前排官军皆匍匐退去。露出一排弓弩手,其间夹杂着不少新法连弩,箭矢如流星掣电一般向纪山军射来。纪山军皆无衣甲蔽体,顷刻间死伤枕藉。祝万年孤身在前,免不得被弩箭误伤。身被两箭,乱军中逃回本阵。

号炮接连响起,每响一次,便有一排纪山军兵应弦而倒。纪山军携大胜刘麒、刘麟之威,汹汹而来。却骤然遭此强阻,先前解甲一搏的气势,已被遏止。李懹急忙下令退兵。祝万年见机不可失,背上所中箭矢尚不及除去,便翻身上马,一马当先,率敢死之士反攻纪山军。形势登时逆转,纪山军败军之势,不再言勇,向东面溃退而去。史谷恭、祝万年正欲率军于后追赶时,却有纪山军滕戣、滕戡两队人马,从左右复又杀回。史谷恭道:“穷寇莫追。今日之势,若再纠缠下去,我等不过惨胜而已。不如就此作罢,待日后从长计议。”祝万年只得应允。史谷恭便教军士们收集地下箭矢,依阵慢慢退回。

李懹、马勥、马劲、滕戣、滕戡会于一处,李懹垂头丧气道:“贪心不足,以致画蛇添足,不如早退。”四将点头。便由滕戣、滕戡押后,其余军士一路收缴官军尸身上铠甲以为己用,返回荆南。


本回死亡人物:丘翔、方翰

笔者按:荆南即江陵;安德本书设为夷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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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及时雨力斩祝将军 船火儿计擒史书记



不说李懹等纪山军人马安抵荆南,只说史谷恭、祝万年率了大战沮水的官军,渡回西岸,整军回返当阳大营时,却远远的望见主营方向冲天火起,二人皆惊。史谷恭道:“难道主营粮草有失?果然如此,荡平荆南,必又迁延时日了。”祝万年道:“主营由主帅亲自镇守,想必无事。”史谷恭道:“令弟事后,主帅心绪一直不宁,难免有损道术。况且若当真无事,何以起了这般大火?”祝万年点头。于是二人催军向主营方向急行。及至当阳大营时,只见营中尸横遍地、一片狼籍,两座粮仓早已被点燃,在那里刮刮杂杂的烧着。史、祝二人正惶惑时,营后一声炮响,无数军兵,打了楚军旗号,蜂拥而出,为首一人,面黑身矮,眇了左目,却是梁山中坐头把交椅的天魁星呼保义宋公明。左手一人,乃是入云龙公孙胜;右手一人,面皮白净,银盔银甲,手提一杆白缨大槊,万年却不认识。宋江背后又有数名梁山好汉,万年认得乃是黄信、燕顺、欧鹏、鲍旭一干好汉。

宋江在马上欠身道:“史先生,祝将军,二位别来无恙。”祝万年怒道:“瞎眼贼,我主帅何在?”宋江笑道:“想那厮早已束手就擒了。”史谷恭见那公孙胜头发披散,面如淡金,心中一凛,对祝万年道:“看情形,主帅必曾与那妖道在此斗法。如今妖道尚存,主帅危矣。”祝万年咬了咬牙,对宋江道:“也罢。当日在东京走了你等这群贼寇,教往日功劳付诸流水。今日你等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正好一并擒了,献与圣上。”宋江道:“你这厮恁的张狂,也不知今日,究竟是谁擒得谁?”两边皆有怒气,不需多言,便战在一处。

却知官军在沮水与纪山军大战一场,已是强弩之末。今次交战,几趟冲锋下来,便已精疲力竭,顿时落入下风。幸得祝万年勇猛,史谷恭指挥调度得当,官军才得以勉力支撑。又厮杀了大半个时辰,官军力尽,史谷恭见形势危机,唯有借捍水橐籥退回沮水东岸据守一途。便依靠精妙阵法,率官军向东且战且退。不多时,官军已平安退至沮水河边,便依次向东岸退去。祝万年则亲自断后,拦截楚军。

宋江见了,对公孙胜和那位银甲将道:“若官军全数渡河成功,今番谋算,便是竹篮打水。不如由我亲自去诱那祝万年来追,或可斩他一将。谢将军和公孙贤弟速速整军,务必瞧准机会,一面截断祝万年归路,一面将史谷恭阻于沮水之上。”公孙胜道:“哥哥何必冒险?”宋江道:“那些人与我梁山皆有不共戴天之仇,杀得一个便少一个,贤弟勿要再言。”便带了黄信、燕顺、欧鹏三将,向东南方向冲去。祝万年今次见了宋江,本就勾起无数往事,心中悲愤。此时见宋江数骑离了楚军大队,起了一个念头,不顾史谷恭将令,孤身一人,舍生忘死般向宋江冲来。史谷恭大惊,楚军却早分兵两路,一路将万年归路截断,另一路则奋力冲击岸边官军。官军大半早已退至沮水之上,剩下岸上小半官军,一时间挡不住楚军猛冲,慌乱之下,只得纷纷逃上捍水橐籥。公孙胜见得了沮水西岸,便命楚军盾牌手、弓弩手,把住岸边,不让官军登岸。

那边祝万年一人一马,追出一里有余。宋江见祝万年已远离官军大队,不能回返。便调转马头,迎住祝万年。祝万年一心要杀宋江,也不停马,大喊一声:“瞎眼贼,还不束手就擒!”提戟便向宋江杀来。摩云金翅欧鹏见了,拍马挺抢,截住祝万年大战。二人枪来戟往,连战二十余合。万年虽已鏖战半日,气力衰竭,手中戟却仍如游龙一般灵动,欧鹏数次险象环生,枪法已乱。万年兴起,长笑道:“我虽力竭,这戟仍如在温侯吕布手中一般。只可惜你那枝枪,却不在张翼德手中。”锦毛虎燕顺在旁,怒道:“休要夸口,我这刀也不是关二爷手中那把,却仍要取你性命。”骤马提朴刀,与欧鹏双战祝万年。三匹马丁字般又厮杀了二十余合,万年仍游刃有余,翻腾于二人之间,稳占上风。镇三山黄信在旁对宋江道:“既然他自比吕布,我便再添上一把剑,却不输于昔日刘皇叔那对雌雄。”便舞动丧门剑,与燕顺、欧鹏两个,摆出三英战吕布之势,与祝万年转灯般厮杀。

那位谢将军却驱动半数楚军,向祝万年方向涌去。史谷恭在沮水之上,心急如焚,便对众军兵道:“万年将军时才身先士卒,我等方能杀败纪山雄军。如今他深陷阵中,危在旦夕,我等焉能不救?”官军中,倒也有血勇之辈,都发生喊,奋力往西岸杀回。公孙胜便命岸上楚军乱箭齐发,官军虽亦有强弓劲弩,却守御有余,反击不足。偶有悍勇之流登岸成功,却都被鲍旭率精悍楚军,复又砍翻于沮水之上。史谷恭已知今日败局已定,仰天叹道:“自谓智计无双,却漏算了这支人马,真个愧对世人了。”只得下令退军。怎知行至中流,脚下便摇晃起来,水里钻出一个人,捉住史谷恭双脚,扑通一声,把他拖下水去,水上官军登时大乱。幸好在这支蒙阴军平日训练有素,乱而不溃,眼见得救不得史谷恭,便都依阵返回沮水东岸,按史谷恭旧法结阵固守。此时水下那人早将史谷恭擒至沮水西岸,正是梁山好汉船火儿张横!公孙胜见擒了史谷恭,心中狂喜,不愿再冒险强攻沮水,立即率军东返。官军失了史谷恭,倒也不敢追击。

那边祝万年已与黄信、燕顺、欧鹏三个地煞好汉战到百回合之上,犹然胜负不分。谢将军、公孙胜两路楚军纷纷赶至。公孙胜对宋江道:“哥哥何不教人放乱箭,结果了这厮性命?”宋江道:“弟兄们恨他入骨,今日之势,祝万年已然插翅难飞。不如索性教弟兄们和他杀个痛快。”祝万年苦战之下,却骤见史谷恭已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旁,情急之下,在沮水大战纪山军的两处箭伤先后迸裂,登时血流不止。他知今日已不能免,叹道:“兄弟黄泉路上未远,做哥哥这就前来相陪。”仗一口气,将画戟舞得密不透风,勉力抵挡三个好汉枪、刀、剑三般兵器。

正在此时,西南号角之声响起,一支官军鼓噪而来,为首两将,一个提一枝五指开锋浑铁枪,一个擎凝霜飞雪日月双刀,正是栾廷玉、栾廷芳兄弟二人。公孙胜便对宋江道:“哥哥莫再犹豫,速速斩杀祝万年,以免夜长梦多。”宋江点头,便命张横、鲍旭两员步将助战,同时挥动大军,蜂拥般向西南杀去。那位谢将军却早已拍马舞槊,冲到阵前。栾廷芳见徒弟祝万年命在旦夕,狠命来救,与那位谢将军狭路相逢。二人刀槊相交,栾廷芳方知此人本事,决不在自己之下,喝问道:“你是何人?”那将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淮西大将谢宇是也。”栾廷芳哼一声,舞刀与谢宇战在一处。

栾廷玉却绕过谢、栾二人,骤马挺枪去救万年。那边张横、鲍旭已至,燕顺、欧鹏两个会意,便抛了祝万年,拨马去阻截栾廷玉。祝万年一时间被黄信缠住,不防张横、鲍旭二个生力,左右抢入,刀剑并举,将万年战马砍翻。栾廷玉被燕顺、欧鹏拦住,他知万年命悬一线,也不搭话,使出平生本事,催马向燕顺、欧鹏两马之间急冲,同时将五指开锋枪左右摆动。二人与祝万年打了半日,力气不佳,又料不到栾廷玉今番如此凶悍,双双肩头中枪,栽于马下。

那祝万年撞下马来,右腿断折,却不愿就死,咬牙将画戟向张横、鲍旭两人掷去。二人急躲时,黄信却挥动丧门剑,向祝万年头上砍去。祝万年已无兵刃防身,眼见得死于非命之时,栾廷玉飞锤早到,正中黄信右腕,丧门剑落于地上。栾廷玉便来抢祝万年,却不防斜刺里一骑飞奔而入,抡朴刀从祝万年肩头砍入,直至腰间。祝万年遂跌落尘埃,死于沮水河畔。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哪来的什么万年永清?

栾廷玉看那人时,竟是及时雨宋公明。那宋江武艺本来低微,却为报昔日深仇,凭了一番血勇,一击成功。栾廷玉大怒,便举枪奋力向宋江刺去。宋江本事平常,如何躲避?枪如风驰电掣般,刹那间已到宋江咽喉之前。

遥想当年,兖州大战之时。宋江吃陈丽卿一记暗算,险些被弓箭射穿咽喉,幸得镇三山黄信警觉,刀挑羽箭,救了宋江一命,却也折损了他一只左目。今日栾廷玉枪如迅雷般呼啸而来,黄信虽仍在旁,时才却被伤了右腕,又无兵刃在手,如何救得宋江?说时迟、那时快,黄信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宋江后心,将他拽到自己马背上,堪堪躲过枪锋。栾廷玉见一击不中,再欲进击时,已有张横、鲍旭拿了刀剑,护在黄信马前。宋江躺在黄信身前,早已喜极而泣,仰天道:“解宝兄弟、火万城兄弟,做哥哥的如今便为你们报仇雪恨了!”

只在此时,两军兵卒已然合拢,双方混战一处。史谷恭虽然遭擒,却发出一声长啸,沮水东岸蒙阴军,竟然结阵渡河,复又杀回。公孙胜在旁,急忙拔剑指住史谷恭咽喉,道:“阁下当真不怕死吗?”史谷恭目视两军混战之处,笑道:“谅你此刻还不敢杀我。”公孙胜随他目光望去,凛然一惊。

原来那栾廷玉刺不得宋江,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便调转马头,向燕顺、欧鹏二人奔去。二人时才被他刺伤,双双落于马下,见官军从西南面汹涌杀来,急忙挣扎起身,却已然来不及上马,便徒步向本阵飞跑,恰与栾廷玉相遇。栾廷玉瞅准燕顺,举枪便砸。那燕顺右肩已伤,右臂便使不得朴刀,只得刀交左手,使劲全力去架栾廷玉铁枪,却吃不住栾廷玉力大,朴刀被震落于地。栾廷玉轻舒猿臂,把燕顺只一拽,便活挟过马来,扔到本阵之中,教军士缚了,随即又拨马去擒欧鹏。却见谢宇早撇了栾廷芳,救了欧鹏回归本阵。于是双方均有人质落于敌手,军士们便慢慢分开,不再厮杀。栾廷芳则收了祝万年的尸身,在那里痛哭不已。

宋江今日斩了一员雷将,心愿已足,便对栾廷玉道:“栾铁棒,今日双方将士均已力疲,不如互相交换了俘虏,改日再战,如何?”栾廷玉尚未搭话,栾廷芳道:“瞎眼贼,时才你占了生力的便宜,才侥幸得胜。如今你军疲乏,我军生力,谁和你改日再战?”栾廷玉道:“不错。你我先交换了俘虏,即刻决战便是。”公孙胜向宋江递了一个眼色,对二栾道:“明人不说暗话。纵然不幸,我等失了燕顺兄弟,痛则痛矣,于我大军却有何损?可你等若失了这位史先生,又当如何?你若是换人,便与我改日再战。若是下令进兵,便鱼死网破罢。”栾廷玉点头,对栾廷芳道:“兄弟,这公孙妖道所言非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却无论如何也要保得史军师平安。”栾廷芳无奈,只得点头同意。

栾廷玉遂道:“宋公明,我依你换人便是。”说罢便命人将燕顺推出,先反剪了双手,扶到马背之上。公孙胜吩咐道:“将那史先生也如这般侍奉。”于是楚军将早已五花大绑的史谷恭,也依样画葫芦,扶于马上。栾廷玉道:“宋公明,你我双方便同时击鼓,向这两匹马身上都加一鞭,教他二人各回本阵,如何?”宋江、公孙胜尚未搭话,却有张横高声叫道:“栾廷玉,莫非你还想效法昔日濮州旧事,用死王英换活娄熊不成?”栾廷玉气道:“这二人眼见得都是活的,我还能欺你不成?”宋江道:“张横兄弟莫急。此次众目睽睽之下,谅那栾铁棒不敢造次。”张横道:“不成。这牛鼻子是我所擒,理应也由我来处置。若不依我一件事,我张横便不答应交换。”对面栾廷芳怒道:“你这劫江贼莫要得寸进尺。”栾廷玉把手一摆,道:“你且说说,依你何事?”张横道:“如此般反剪双手,他二人便御不得马。摔坏了那牛鼻子我不去管,但却不能摔坏了我燕顺兄弟。若要换人时,便与他二人松绑。”栾廷玉道:“如你所说,倒也公平。”便纵马向前,亲自提腰刀将燕顺绑绳割断。宋江也命人将史谷恭绑绳松开。

于是战鼓声起,二马同时加鞭向对面驶来。须臾二人二马,已至两阵之中。张横见两马马头不过十余丈远时,忽然喝道:“燕顺兄弟不趁机擒了史谷恭,更待何事?”话音刚落,燕顺、史谷恭二人已然交马,那燕顺款扭狼腰,伸手抓住史谷恭绊甲绦,活生生将他提到自己马上,随即驱马翻回本阵。那史谷恭不过书记一名,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敌得锦毛虎过?任你深晓太乙壬遁,到此也只能眼睁睁地二次遭擒。楚军皆喜,在那里鼓噪大喊。史谷恭坐下那匹马没人驾驭,竟在阵中滴溜溜转了一圈,也跑回楚军阵中,惹得楚军军兵又是一阵欢呼。

栾廷玉捶胸道:“梁山贼人,欺吾太甚。”栾廷芳早将双刀擎起,拨马出阵,骂道:“瞎眼贼,今日有你无我。”公孙胜笑道:“史谷恭现在我手,你又无人质交换,还张狂什么?”栾廷芳道:“贼道!你待怎样?”却见宋江拍马上前,拱手高声道:“当日濮州一战,你等也是趁这阵前换将之际,暗使奸计,惹得林教头和三娘妹子乱了方寸。最终不仅害了我数名兄弟,也因此得了濮州城池。如今虽然是我使诈,于情于理,双方也只算扯平。我便是将这史谷恭立斩于此,你也怪不得我。”二栾听了这话,犹然气若烟生。手下官军,却大都是昔日随陈希真征讨濮州的猿臂寨旧人,听了宋江一番话,心中皆不免气沮,哪里还有同仇敌忾之心?

栾廷玉只得压住心头怒火,道:“宋公明,当日我等曾在猿臂寨,擒过你八个兄弟;又在蒙阴,擒过你鲁智深、武松、李逵三人。虽然花了你不少金珠,却也不曾坏了他们半根毫毛。如今你要如何,才肯放还我史谷恭军师?”宋江道:“今日两军厮杀劳苦,你容我先行退军便是。”栾廷芳道:“瞎眼贼,不划下道来,便想走么?”宋江道:“我便是说了条件,以你二人身份,想必也做不了主。不如改日教那陈希真派出使者,来荆南细谈此事。”栾廷芳对宋江怒目而视,不发一语。栾廷玉情非得已,只得传下令去,命各路官军集结,让出沮水大路。楚军则草草搭了三座浮桥,渡过沮水,押了史谷恭,大奏凯歌,返回荆南。

二栾见主营已被烧毁,只得命官军就地扎下营寨,并将祝万年葬于沮水河畔。安葬已毕,栾廷芳便在徒弟坟前痛哭,道:“苍天无眼。我大军西征未见成功,便先丧两员大将,却是我栾廷芳的两个贤徒。我若不斩下梁山、淮西一干贼人的首级,真枉为人师了。”栾廷玉叹道:“不想祝氏一族,自昔日祝家庄被梁山打破后,今日又遭一劫。”又问道:“祝氏如今还有何人在?”栾廷芳一面哭、一面道:“我甥女秦氏,曾许配给万年徒儿为妻,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唤做金成,今年七岁;一个唤做金平,今年四岁。永清徒儿的妻子丽卿,刚产下一对麟儿,哥哥想是知道的。”栾廷玉道:“金成、金平、金兴。有此三子,祝氏香火尚旺,你我二人,日后便要多多费心,照看他们了。”栾廷芳点头,却依旧恸哭不已,栾廷玉亦在那里悲伤。

书及此处,便有数个谜团未解:宋江等人何以至此?栾氏兄弟去取安德,却为何来此?那个前去驰援安德的袁朗又在何方?更有甚者,那位惊天地、泣鬼神的陈道子先生如今安在?故而不得不先将诸事的来龙去脉理清。

原来王庆、李助知宋江三千老弱残兵,久攻云安不利,又急欲调他去抵挡陈希真,便命大将谢宇领兵两万,替宋江来攻取云安,事见前文。及到谢宇抵达云安之时,宋江却对谢宇说道:“这云安军兵形地势,宋江早已了然于胸。只是碍于兵少,守将罗戬又非一般庸碌之辈,故一时间不能攻取。宋江并非瞧低将军,此时若全然由将军替换我等来攻取云安,决非上策。”谢宇道:“头领之意如何?”宋江道:“如今陈希真大军压境,早一日夺了云安,便有早一日的好处。不如你我联手,可保必取云安。”谢宇道:“大王钧旨如此,奈何?”宋江道:“故此事还请将军代为周旋。”谢宇沉吟不语。公孙胜插道:“大王远在南丰,未知此处形势。须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理。”那谢宇亦知单凭一己之力,取云安决非易事,只得写了书信给王庆,相求留下宋江在此,助攻云安。

此信传到南丰之时,王庆已知宛州失陷,山南、西京两面告急。是故一见此信,登时勃然大怒,将书信撕的粉粹,道:“我大楚在前面损兵折将,他宋江躲在后面,倒乐得清闲。天下间哪有这等便宜事?”李助道:“话虽如此,但攻取云安亦迫在眉睫。不如将计就计,先借他之力取了云安,再从长计议。”王庆道:“如何从长计议?都是你当日贪心,受了那个燕青的蛊惑。如今他不仅不能为我所用,反生这般掣肘。”李助道:“如今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王庆不喜他这般言语,扭过头不去理他。李助却听到他口里喃喃念道什么“引狼入室”,便不敢再言。

范全在旁忽道:“我眼下却有一计,可两全其美。”王庆道:“表兄请讲。”范全道:“可暗中教谢宇将军,趁与那宋江联手攻取云安之机,捉拿他一两个弟兄。那时我有人质在手,便不愁宋江不听我调遣了。”王庆道:“说来听听。”范全续道:“昔日梁山戴宗、黄信被我等扣在南丰,那宋江竟能只用三千残兵,不足一月,便取了宛州。今日却为何取不得云安?大王细想,便知其中缘由。”王庆点头,道:“宋江的确肆无忌惮,表兄所言,正合我意。”便教人写下密信,差了一个精细的心腹,火速送信出城。

李助心知此事不妥,但碍于王庆此刻正气恼于己,便几度欲言又止。忽有人急奏王庆,说山南已失,国舅段二已被陈希真碎剐于山南城中,縻貹等众将逃出山南,不知去向。众人皆惊,早有王庆的元配段三娘哭上殿来,指住王庆鼻子骂道:“我把你这个杀千刀的,派了个什么没用的縻貹,却害了我哥哥的性命。”那段三娘本就是个桀骜不驯的悍妇,王庆平日里便有三分惧怕。如今听了这话,急忙传旨,教人速速捉拿縻貹来南丰正法。

但不知縻貹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祝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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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7 02:58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二十一回  思后路李助连宋江 望前途吴用算王庆



却说王庆传旨,欲斩縻貹。那李助虽对宋江等人百般算计、猜疑,倒也非不明事理的庸才,尤知縻貹、袁朗等人,皆是淮西柱石,决不可做自毁长城之举。当时听了王庆此语,便把什么宋江抛到了九霄云外,跪倒谏道:“縻将军乃是我大楚难得的将才,还望大王三思,一切从长计议。”王庆怒道:“又是什么从长计议。孤堂堂楚王,难道竟连一个败军之将也斩不得吗?”范全亦跪倒谏道:“国难当头,正值用人之际。倒的确应予縻将军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王庆未及开言,那边段三娘早已怒不可遏,却知道李助的厉害,便照准范全的屁股狠狠一脚,将他平平踢在了地上,骂道:“我呸!死的又不是你们的兄弟。这种便宜话,也亏你们说的出口。”唬得范全不敢起身,只顾向王庆那边爬去。王庆便离座来劝。段三娘不顾体面,冲过去揪住王庆便打。王庆躲避不及,脸上立时添了三道血痕,连龙袍都被撕破。王庆见他这般,顿时无名火起,便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那婆娘拳脚相向,厮打起来。范全早抱头爬到龙椅下面,看他们男女相扑。御林军们都在下面推推搡搡,哪个敢上前自讨没趣?

李助见大殿庄严之地,竟如同市井酒肆一般。心中忿懑,起身道:“好俊的拳脚,若用去打陈希真,还要我等做甚么?縻貹的确没用,斩了便是。”言罢拂袖而去。王庆见李助如此,怒气反消,也知不该斩杀縻貹。见那婆娘仍然不肯罢休,只得卖个破绽,下面一记扫堂腿,将老婆踢翻在地,道:“二哥之死,縻貹原脱不开干系。只是如今形势紧急,的确不该斩杀有用之人。你速退下,休再来此聒噪。”三娘无奈,手上却不愿认输,起身一掌打了王庆个耳刮子,恨恨而去。

再说李助离了大殿,忿然返回自己府第。到了傍晚,心中仍然不平,便拉儿子李惇一道,饮酒解闷。酒过三巡,李助叹道:“我助他创下这番基业,今日才知他原是个不争气的市井之徒。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保他。官军此次四路分兵,力量分散,我大楚本来未必便败。但他今天若真传出令去,斩了縻貹将军,我等身首异处之日,便指日可待了。”李惇劝道:“父亲不必懊恼。刚才孩儿得了消息,说大王最后还是制住了段娘娘,传旨教縻貹将功补过了。”李助道:“那又如何?你不见我大楚的那些太守,都是些什么样人?段二、段五、龚端、龚正、施俊、丘翔、方翰、梁永,哪个不是与王庆沾亲带故?又有哪个不是酒囊饭袋?縻貹、袁朗、杜壆、谢宇,这些个有本事的,大王又何曾重用过?就连你堂兄李懹,也不过是梁永手下一名小卒罢了。”李惇道:“任人唯亲,的确教人心寒。”

李助道:“更有甚者,他还怪我当初救宋江,乃是引狼入室之举。”说到此处,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拍案道:“他怎知当日我在东京,曾欲借营救宋江等人之机,替他除去当今天子。”李惇大惊。李助便将当日劫法场之前,与縻貹、袁朗的密谋说出。又道:“若非那日许贯忠贪恋美色,以致我大事不成,大宋早就今非昔比了。他只怪我引狼入室,我此番心血又有谁人知?”说罢飞起一脚,将一桌酒菜踢翻在地。

李惇道:“父亲今后欲做何打算?”李助道:“无非四条路而已。”李惇问道:“哪四条?”李助道:“第一条,忠臣不事二主。与那王庆共存亡便是。”李惇道:“这决非父亲此刻所想。”李助点头,道:“第二条,走为上计。大不了离开大宋,去番邦躲避。”李惇道:“这也非父亲所愿。”李助道:“不错。这第三条,却是暗中举事,夺了王庆的江山,由自己来做。”李惇骇然。李助笑道:“你爹爹我并非是个有大雄心的人,做不得君王,只能做个丞相。当日在段家庄,不过是形势所迫,才振臂一呼,招惹得大家走了这条绝路。”李惇道:“这三条路都不好。父亲钟意的,必是那第四条路了。”

李助摇头道:“非也。这第四条路便是招安,只是如今却走不得了。”李惇道:“父亲倒说说,如何便走不得?”李助道:“这做了强盗的,哪个不想着朝廷能来招安。不仅免了杀身之祸,反倒平步青云,把那乌纱帽戴在了头上。这道理宋江懂得,陈希真也懂得。所以当日宋江受了朝廷招安,那陈希真便百般阻挠。想那云阳驿刺杀天使一事,何等的草率大意,决非出自吴用,实乃陈希真陷害,宋江只是有苦说不出罢了。”李惇道:“宋江受了招安,于朝廷实是一件好事。那陈希真却为何阻挠?”李助道:“你道那陈希真真是忠臣?宋江受了招安,他便是永世都是贼寇。他若受了招安,是贼寇的便是宋江了。两伙山贼,本是一般乌黑,却非要争个你死我活。赢的便是为朝廷除奸的功臣,输的便是十恶不赦的贼子。如今有那陈希真在,招安之路是断然行不通了。”说罢一声长叹。

李惇忽然跪倒道:“儿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李助道:“说说看。”李惇道:“俗话说,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亲何不弃暗投明,去辅佐那宋公明,成就一番大业?”

那李助呆坐半晌,突然起坐离身,过来一把将李惇抱住道:“惇儿你倒的确给爹爹指了条明路。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索性跟了宋公明,干一番大事业。只是尚有两件事,甚是忧虑。”李惇道:“父亲说来听听。”李助道:“那宋江无论德才,都十倍于当今楚王。只不过以他当日梁山那般兴盛,犹被朝廷所破。如今他虎落平阳,难保就能敌得过那陈希真。如若到头来,仍免不了受那凌迟之苦,你爹爹又何必背一个贰臣之名?”李惇道:“若死保王庆,我看早晚也免不了父亲说的那一日。只有跟了宋公明,才有一线生机。所谓孤注一掷是也。父亲何必为了一个虚名,枉费了一个翻盘的机会?”李助点头道:“惇儿所言甚是。”李惇道:“父亲还忧虑何事?”李助道:“投靠宋公明说来容易,做来却难。他与我本来就有芥蒂,三千老弱残兵一事,又怎能不记恨于心?”李惇道:“儿子倒有通款之计。”李助道:“何计?”

李惇道:“父亲前去投靠宋江,于他们一夥人,本有十分的好处。宋江或者一时看不透彻,那位吴学究却必然明了。吴用这般智谋之士,最讲实利,也最能抛开‘情义’二字。何况我们与梁山,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若去暗中通款吴用,反而爽利。”李助想了想,道:“好个‘实利’!如此我再无忧虑,这便写信与那吴用去。”须臾书成。李惇看了密信,对李助道:“父亲通款吴用,何必用书信?若吴用、宋江存了害我之心,一旦将此信献与王庆,我等便死无葬身之地了。”李助笑道:“此乃置诸死地而后生之法。我非但要将此等大把柄送给宋江,还要教你亲自送信过去。唯有如此般表明心迹,才能教他们不疑。想那宋江、吴用也并非如王庆般目光短浅之辈,应知于此大敌当前之时,害我无用。”李惇道:“如此儿子便愿亲去云安一走。”李助点头,却忽然想起一事,道:“你此去云安,还需向吴用说明一事。”李惇道:“何事?”李助道:“王庆今日听信了范全之计,遣人暗中送信与谢宇,教他擒下一两个梁山好汉,以为要挟。”李惇笑道:“王庆之举,实是愚钝之极。”李助道:“正是这般说。你此去云安,一并将此事也告与吴用得知,索性再卖他一个人情。”二人计议已定,李惇便只身一人,连夜前往云安。

却说谢宇与宋江联手攻打云安军,果然立见奇效。不到半月,便将云安军城外据点一一夺取,及到李惇赶来云安之时,云安军已是一座孤城,被楚军团团围困。幸得守将罗戬率云安军民死命抵抗,才保得城池一时不失。不过这个中就里,却不足为外人道了。此等围城之策,似乎稳操胜券,却最是迁延时日。宋江、公孙胜撺掇谢宇攻取城外据点,原是听了吴用的谋划,好教楚军将罗戬逼入绝地,不得不据孤城负隅顽抗。如此楚军反倒无法速取云安,宋江便可继续置身事外了。至于吴用行踪,宋江知早晚不能瞒住,便索性向谢宇言明。谢宇本是个光明磊落之人,知吴用只身前往宛州,协助刘敏抗敌,于大楚也是有利之事,遂不再多问。

是以李惇到了云安城外,却打探不到吴用所在,在军营外徘徊了半日,不期被李逵撞见。那黑厮问也不问,便把李惇当作奸细,先堵住嘴,再捆绑了,推到宋江面前。李惇口不能言,那李助写给吴用的密信已被搜出。宋江看了此信,便屏去众人,只留下公孙胜、戴宗两个头领在营帐之中,又亲自为李惇松绑,教他坐下讲话。公孙胜、戴宗看了密信,也知晓了李助有投诚宋江之意。

戴宗问道:“信上所言,果真是李丞相的本意么?”李惇道:“确是家父本意。”戴宗又问:“如此般机密信件,却为何要写给军师,不写给我哥哥?”李惇一时语塞。公孙胜笑道:“想是令尊怕公明哥哥不好说话,欲请军师代为周旋罢。”宋江、戴宗皆笑。宋江道:“吴军师与我,情同手足,这信写给谁,都一般无二。贤侄放心,令尊之意,宋江已领,日后自会留心。”李惇大喜。宋江又道:“只是这信留于此处大有不便,恐日后被他人所得,于令尊不利。”说罢便取来火烛,将密信付之一炬。李惇心中一惊,拜倒于地,道:“人说及时雨宋公明,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遂将王庆教谢宇暗扣人质一事说出。宋江忙将李惇扶起,道:“令尊之恩,宋江当刻骨铭心,决不敢忘。”又和李惇依李助信中所说,定下了若干计策,李惇才与宋江作别。

李惇走后。宋江问公孙胜和戴宗道:“二位兄弟以为如何?”公孙胜道:“时才我在旁,暗捏真武诀探视,那李惇倒果真是心口如一。”戴宗道:“虽是如此,军师不在此处。我等却万不可大意行事。”宋江点头,却道:“二位兄弟如何看谢宇这人?”戴宗道:“谢宇为人倒十分直爽,不似李助般晦涩。”宋江道:“似这般直肠之人,如真能拢络其心,便可放心为我所用。縻貹、袁朗皆是此等样人。倒是那李助,即便此时说得天花乱坠,日后却仍不敢不防。”公孙胜道:“哥哥所言甚是。”宋江命戴宗速将李助之事告知吴用,便和公孙胜一道,前往谢宇营中。

那谢宇果然接了王庆的密信,心下十分踌躇。便唤来副将柳元、潘忠,正在商议此事时,却有军兵来报,说宋江和公孙胜前来拜会。谢宇只得升帐相见。谁知宋江二人一入大帐,便双双跪倒,道:“既是楚王有密令于将军,将军将我们擒下便是,怎好为难自己?”谢宇大惊,道:“大王密信,你等却何以知晓?”宋江暗想:那李惇所言,果然非虚。公孙胜却拱手道:“实不相瞒,贫道昨夜打坐炼气时,心中忽觉有警,连忙占卜一课,便得知了这密信的内容。时才贸然一试,才知所卜非虚。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将军恕罪。”谢宇道:“先生神通,的确名不虚传。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隐瞒了。”便将王庆密信呈于众人面前,果然与李惇所讲无二。

宋江叹道:“谁知大王竟如此般猜疑在下!这就请谢将军留下我两个兄弟,我即刻率手下这三千老弱军前去与那陈希真拚命,以明心迹。”谢宇默然。公孙胜道:“陈希真的厉害,诸位想必早有所闻。我哥哥一心为楚,楚王却只与我等三千残兵,竟教我等前去送死不成?”谢宇道:“大王此举,我也觉不妥。好在此信之中,只教我扣押一两个人质,却并未言明将头领遣于何处抗敌。”宋江道:“既如此,我便留一个弟兄在将军营帐之中,假作人质。我等其余众人则先留在此处,助将军攻打云安,随时等待大王的军令。此事你知我知,于大王面上也不难看。”谢宇道:“头领既然一心向楚,大王所使,倒确属多余了。我这便与大王回信,一切都按头领的安排。”众人计议已定,宋江便教刘唐留在谢宇军中,佯作人质。

那王庆得了谢宇的回信,心下稍宁。不料此后噩耗连连,先是蒙阴军、泾原军得了西京重镇,龚端、奚胜阵亡、杜壆不知所踪;又有陈希真率军南下,分一军来取安德。安德守将龚正,急命人四面求救。前往荆南求援的使者,屡被官军截杀,是以南丰虽远,却反而先行得知安德告急之事。王庆骇然,李助急忙献策,教谢宇分一军,扣住人质,继续围困云安;谢宇本人则携宋江东去,救援安德。王庆见宋江终于上阵,直面官军,遂欣然受计。于是谢宇分部将柳元、潘忠,率一万人马,留在云安围攻,刘唐自然亦留于此处。谢宇、宋江则率一万三千楚军,由云安沿江东下,救援安德。

那一日,大军行至秭归,恰巧戴宗从南丰经由吴用处赶来。宋江、公孙胜、戴宗、李逵、张横、黄信、燕顺、欧鹏、鲍旭弟兄九人,当夜便聚在一处,商议梁山大计。

宋江问道:“李助劝王庆教我等东下,究竟何意?”戴宗道:“哥哥久不出战,王庆早已含怨于心。李助怕事久生变,故教哥哥前去安德。如此一来,哥哥将在外,王庆也鞭长莫及了。他还教哥哥早立战功,也好趁机拢络谢宇、袁朗二将。他侄儿李懹,到时也会照应哥哥。李助还说,如今楚军大将,都在外抗敌,他于南丰城内,正好趁机起事。”公孙胜道:“李助要借机起事,莫非存了自立为王之心?”宋江摇头,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李助也是智谋之士,必然明白这个道理。我看李助之意,原是教淮西精英尽出,与官军全力周旋于外;他则起事于内,先除王庆,再立我为王。”戴宗道:“军师也是这般说。如今淮西众多人物中,唯有哥哥能率领群雄,与官军决一死战。所以李助要立哥哥为王,为的是保全淮西。本是好心,哥哥倒不必疑心于他。”公孙胜点头称是。

宋江又问:“军师还有何话说?”戴宗道:“时才所说,都是李助的计策。军师另有妙计,却比那李助的高明十倍。”宋江道:“贤弟快说。”戴宗道:“军师说,李助此计,虽然除得王庆,一些忠心之士,却必然不服。纵使哥哥凭借声望,做了淮西之主,终究落下了祸根。”李逵道:“难道要等那王庆自己病死,俺哥哥才能做皇帝不成?”戴宗笑道:“铁牛所言,倒也不算全错。如今西军刘锜、吴玠屯兵光化,早晚会攻打房州。刘敏、縻貹等人,必不会坐视不救。军师欲趁此机会,故意吃一个败仗,先让刘锜、吴玠取下房州。再故意漏出破绽,教西军直捣南丰,一举擒了王庆。此为借刀杀人之计。”公孙胜道:“妙!如此一来,楚将同仇敌忾,拥立哥哥,也少了一层芥蒂。”宋江却道:“此计虽妙,淮西势必失了南丰重镇。对抗官军,也少了一层胜算。”戴宗道:“哥哥忘了军师的谋划么?军师之意,并不在乎一城一池之得失。休说失了南丰,就算再失东川又能如何?江陵之地,自古便是帝王之乡。哥哥可将楚军楚将齐集于荆南,与那陈希真决一雌雄;军师则在敌后,断其粮道。官军战线愈长,军力便愈加分散。如若荆南一战成功,哥哥的基业便就此稳固了。”众人大喜。宋江却道:“可如若一战失败,我等失了荆南城池,又当如何?”

公孙胜道:“荆南现有楚军五万,加上这里的万余楚军、军师那里的万余楚军,再算上日后从各处聚集而来的兵马,来日荆南决战,我军少说也有八万之众。光看人数,已不输于陈希真了。何况我守他攻,又有军师在敌后滋扰,荆南一战,当有七成胜算。这一赌原是值得的。”宋江道:“当日梁山大难,哥哥我本已万念俱灰。幸得周老英雄、卢员外、许贯忠、燕小乙、李助、縻貹、袁朗等人,我等才鸟脱樊笼,重生于天地之间。如今我梁山好汉仅存三十四员,做哥哥的宁可不要宏图大业,也再不愿见痛失臂膀之事。是以来日荆南一战,纵有胜算七成,我仍不忍心教兄弟们冒险。”众人感激不已。李逵却道:“俺铁牛却宁可上阵杀个痛快,也不要窝在这里,天天看你们几个唱戏。”张横、黄信、燕顺、欧鹏、鲍旭几个便都去附和那黑厮。戴宗笑道:“公明哥哥莫忧,万一荆南一战失败,军师自有脱壳之计。哥哥难道忘了洞庭湖一路人马?”

原来裴宣、朱仝、钟相、杨么等人,占据洞庭君山。曾于宣和四年元旦前后,遣杨么来南丰拜会宋江。是以宋江、吴用便得知了昔日洞庭湖之事。众人知柴进投身明教,已有大展宏图之势,也都十分高兴。至于燕青一事,宋江等梁山好汉本来不知。但那燕青当日曾孤身前往南丰求王庆相救梁山众人,淮西知晓燕青未死之人甚多。宋江等人久居淮西,又岂有不知之理。

公孙胜喜道:“若再加上洞庭湖一路外援奇兵,我军便有八成胜算了。”戴宗道:“军师却说,非到万不得已之时,立业洞庭之事,绝不能教任何外人知道。”宋江已知吴用谋划,便对众人道:“军师果然想的周全。万一天不佑我,荆南战败,仍可安然退入洞庭湖中。”公孙胜道:“即便如此,又怎保官军不趁势追击,再来攻打洞庭?”宋江道:“军师昔日曾说‘八百洞庭,遍地湖泊港汊,远非梁山水泊所能比’。又据杨么所说,洞庭人马以水军居多,又有三阮等水军头领统率。猿臂、蒙阴、泾原三军皆不擅水战,水将唯有刘麟一人。是以单凭目前这些官军,平淮西有余,平洞庭却不足。另有四十万官军,远在河北,兵势一交、岂能骤解?以我看来,朝廷三年之内,决无力平定洞庭。我却可用上三年时间,于洞庭尽复我梁山昔日旧业。到时鹿死谁手,便未可知了。”戴宗道:“哥哥与军师所见略同。”宋江叹道:“此番谋划虽好,尚需我等众志成城,方可达成。”众人无不称是。

戴宗道:“还有一件喜事,好教众家兄弟得知。”宋江道:“何事?”戴宗道:“六月初六,狗贼祝永清中伏,被军师逼入清平岭,最终落得个坠崖身亡的下场。”众人立时欢呼雀跃。宋江则喜极而泣,跪倒拜谢苍天。唯有李逵抡起板斧,将面前小桌砍翻,道:“军师哥哥立了大功,俺也不能闲着,早晚定把那小白脸婆娘的脑袋也砍将下来,献与哥哥。”宋江听了,竟破涕为笑。公孙胜道:“他们这些人,自诩是天上雷将下凡。既然今天折了一个,便就此破了气数。日后折将,必然接二连三,不可收拾了。”

众人正欢喜时,却有一个军兵破帐而入,报称有紧急军情,教宋江、公孙胜速去谢宇帐中。宋江、公孙胜忙起身前往。大半个时辰之后,二人方才回转。众人问时,公孙胜道:“那个安德守将龚正,比他哥哥龚端还要草包十倍。我这援军未至,安德却已被官军夺取,时才便是与谢宇将军相商此事。”戴宗道:“如何便失了城池?”公孙胜道:“五日前,安德被官军团团包围。那龚正本应据城死守,如云安罗戬一般。谁知他等了数日,见援军不到,昨夜便开了西门,欲弃城出逃。结果正中了栾廷玉的埋伏,不仅自己送了性命,也失了安德城池。”李逵道:“莫不是要去夺回安德?”宋江摇头道:“当下安德有三万官军,我这里才得万余人马。如何攻城?我已与谢宇将军商定,明日便绕路前往荆南,助李懹、袁朗守城。安德已失,荆南若再有差池,军师谋划,便付诸东流了。”众人知决战在即,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有戴宗要联络消息,便连夜出营,前往山南一带,打探那里的战事去了。


本回死亡人物:龚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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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7 02:58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二十二回  俏丽卿情寄清平岭 勇袁朗血战长坂坡



次日一早,谢宇大军便拔营而起,绕路江北,欲经由当阳,直抵荆南。行了两日,已到当阳西五十里处,忽见前方烟尘滚滚,一支人马迎面而来。谢宇教众军兵戒备时,却发觉对面正是由荆南而来,欲救安德的袁朗一军。众人相见,先诉说了各自军情。袁朗道:“如今这里已有三万楚军,便前去与栾廷玉一战,夺回安德,如何?”宋江道:“荆南其余人马现在何处?”袁朗道:“想必正在当阳,与陈希真、史谷恭决战。”宋江道:“兵法有出奇制胜一语。趁纪山军正与官军鏖战之时,我等驱这里三万楚军,突然杀向官军当阳大营,又当如何?”谢宇、袁朗大喜。公孙胜道:“如若纪山军已败,官军无两面受敌之忧。以陈希真、史谷恭的本事,纵然军力已疲,我等仍占不得半点便宜。”宋江道:“的确有此一忧。不如多遣斥候打探军情,若纪山军果真败北,我等折返荆南便是。”袁朗道:“我受命救援安德,若无寸箭之功,有何面目返回荆南?”宋江道:“安德也有三万官军,决非易取之地,不如从长计议。”袁朗虽勇,却非莽撞之人,知宋江所言非虚,便依从了他的谋划。

于是楚军三万余众,慢慢向当阳进发。不久斥候回报,说纪山军与史谷恭战于沮水东岸,尚未分出胜负。当阳大营,只得陈希真五千官军,在那里看守粮草。宋江、袁朗、谢宇皆喜,袁朗亲率一众骑兵,备足火具,宋江教李逵、公孙胜相助,急速向当阳大营杀去。谢宇、宋江则率余众,随后赶来。路上张横忽对宋江道:“当阳大营在沮水西岸,而史谷恭大军,却在东岸决战。小弟愿只身前往沮水,潜于水中,或可擒得一二敌将。”宋江然之,教人牵了一匹快马与张横,速去沮水河中埋伏。

那袁朗已率楚军前锋,长驱直入,攻打官军当阳大营。陈希真只得提矛上马,督促官军死守大营。谁知楚军早已备足了火具,一时间,火矢、火鸦漫天向官军营寨中卷来。希真冷笑一声,将头发散开,拔出宝剑,向坎位砍了一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万里晴空之上,不知从哪里滚来无数乌云。须臾,已是雷鸣电闪,眼见得便有倾盆大雨注下。忽然楚军阵中,也是一声“疾”,那黑压压的苍穹似碎裂一般,日光又从裂缝中射下,夺人二目。正是梁山好汉入云龙公孙胜!

陈希真见公孙胜竟在此处,心中凛然,急忙催动真气,欲将乌云合拢。那公孙胜的法力,虽然不如希真,却也不输他太多。于是,天上乌云便反复分分合合,始终不见有一滴雨落下。此时下面营寨早被大片烧损,楚军阵中,走出一个英雄,高喊一声:“不怕死的,都与俺抢上去砍了那撮鸟道士。”便领了一队楚军,破营而入。陈希真见梁山的杀人魔王迫近,倒也不慌,使了个手段,用一团黑气,将黑旋风罩住。公孙胜知机不可失,便将真气都聚在手中松文古定剑上,喝声:“疾!”一道金光向陈希真胸口射去。那陈希真正在驱动黑气围困李逵,却一时忘了防备公孙胜的道术,被那金光击中胸口,登时便喷出一口鲜血,黑云、黑气顿时散去。

袁朗见了,便舞动双挝,率骑兵踏入官军营寨,四处杀人放火。官军阵势大乱,又被黑旋风抡动双斧,冲入人群之中。那李逵憋闷了大半年,今日总算得以大开杀戒,于是逢人便砍,一时间胳膊、大腿四面乱飞,只杀的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官军被他气势所摄,哄然溃散,两座粮仓亦被楚军点燃。陈希真不能禁止,自己又身受重伤,只好拨马从乱军中逃走。却被袁朗窥见,匹马追去。公孙胜时才施展金光术击伤希真,法力亦损耗非少,见袁朗追出,便喊住黑旋风,教他前去助战。是以后来此处,便不见了陈希真、袁朗、李逵三人。又是半盏茶的功夫,宋江、谢宇大队人马已至,大营内五千官军,死的死、逃的逃,已经所剩无几。楚军整军片刻,史谷恭、祝万年大军,已从沮水杀回。

此后事迹,看官已知。若论智谋、统军,陈希真、史谷恭确非宋江所能比。只是世上并无常胜之军,非是全因统帅不良。实是用兵之道,远比棋局繁复,稍有异变,局势便可逆转。智谋再高,终不能洞悉世间万事万物。是以如张横一般智谋平庸之人,偶有奇想,也足以教史谷恭这般智士束手就擒了。袁朗一军前往安德,史谷恭并非不知。召忻世代为商,故蒙阴军中探马,多有经年走南闯北之人,单从行军车轮、马蹄痕迹之中,便可知袁朗一军此去安德,乃是长途奔袭,决无中途折回之意。又怎能料到袁朗途中遇见宋江,竟调回头来,直捣官军大营?单是此变,尚不足以致败,只是前文述及,沮水一战,二刘怯阵,致使官军与纪山军纠缠于沮水,未能及时返回主营,终于棋错一着,平白失了两仓粮草和祝万年的性命。

来龙去脉已清,只说袁朗、李逵二人,一前一后,出官军大营,向北追赶陈希真。那李逵步行缓慢,又忘了骑马,不多时便被二人远远抛在了后面。陈希真则和袁朗策马奔出十里之后,希真才被袁朗赶上。那袁朗不由分说,举右挝朝希真背后便打。陈希真咬紧牙关,转身抡动蛇矛,将袁朗右挝架住。经此一阻,希真再无法走脱,只得二马盘旋,与袁朗战做一处。陈希真乃是文武全才,武艺上并不逊色,昔日与那教头林冲,兀自不分上下。无奈此时身受重伤,又经这一路奔波,他这年近六旬之人,委实再挡不住袁朗这般猛将。每及挝矛相交之时,希真便觉一股大力从矛头沿矛杆直抵胸口,不及十合,便再也拿捏不住兵器,蛇矛竟被袁朗震落于地,一口鲜血亦随即喷出。

此刻希真已然全无反击之力,若袁朗再复上一挝,便能将他性命结果。谁知袁朗为立功勋,挂了右挝,伸手去擒希真。右手触及希真腰间时,恰巧摸到乾元镜上。那镜并非凡品,身无道术之常人原本轻易碰它不得。只见金光一闪,袁朗竟险些被乾元镜震于马下。陈希真借此一瞬,骤马继续向北奔逃。

袁朗哪里肯舍,催马急追。二人二马,复又一前一后,向北行出十里,已至沮水河边。东面现出一座木桥,桥头石碑上,刻着三个隶字:长坂桥。希真伤势愈重,御马不利,此时看看又被袁朗追上。袁朗自思:这妖道身上法宝甚是厉害,今次我只直接将他打死便是。不料未及出手,却见桥头坐着一个官军将领,对陈希真道:“姨夫莫慌,刘麟在此。”希真抬头看时,竟是从沮水战败,被滕戡追至此处,借水路逃生的刘麟。那刘麟当时被滕戡打入沮水之中,一时间周身痉挛,动弹不得。幸得自己精熟水性,虽不比那浪里白条张顺,在水底下能伏七日七夜,却仍能在长久闭住呼吸,不被溺死。刘麟挨了小半个时辰,左手已能活动,便凭这一只手臂,游到对面岸上。此时滕戡早已离去,刘麟就此脱险。只是他经此一劫,浑身无力,又失了马匹、兵器,便在长坂桥休息了许久。正欲寻路返回官军大营时,却见陈希真落荒逃来,遂挺身而出,让过希真,将袁朗拦下。

刘麟休息良久,气力已复,原本敌得住袁朗。只是他战马、双锏早已失却,不得已,只好抽出腰刀,步战袁朗。二人步马相交,高下立判,袁朗居高临下,将双挝舞得虎虎生威,刘麟单刀力薄,数合后已然相形见绌。好在他经沮水一役,痛思己过,深知临阵脱逃之害,此时虽落下风,犹然奋死力战。希真见机不可失,便对刘麟道:“贤甥精通水性,可借水路走脱。我先去也!”语罢拍马向北便走。袁朗见希真逃走,自己却被刘麟绊住,心急如焚,奋千钧之力,一挝挝地向刘麟砸去。

希真催马溜出一里远近,忽见前面銮铃声响,一匹枣骝马迎面而来,马上端坐一位佳人,周身缟素,手提白缨梨花古定枪,胯下悬青錞剑,宝雕弓,正是千里寻仇而来的女飞卫陈丽卿。希真见了女儿,又惊又喜,道:“我儿如何来此?”丽卿见希真身负重伤,危在旦夕,道:“此事以后再讲。姨夫押运粮草,已从山南前来这里,爹爹速去相会,孩儿断后便是。”希真道:“你二哥哥刘麟,却在那边与楚将死战。”丽卿大喜,道:“不想今日好运,此贼正好与我祭枪。”希真见他面容憔悴,道:“我儿想是连夜赶路而来,不曾好好休息。今日且不可恋战,只救出你二哥哥便是。”丽卿点头,解下腰间青錞剑扔给希真,道:“此剑锋利无比,爹爹正好拿去防身。”希真又道:“我儿速去速回,爹爹在前面等你。”父女二人就此分南北而去。

原来陈丽卿带了召风儿,一路前往西京。及到西京之后,丽卿便将召风儿送入召府,随便探视召忻伤势。那召忻伤势大为好转,已能扶杖行走。高梁便对丽卿道:“你召大哥此时虽不能走马上阵,但调兵遣将,组织官军守御西京城池,却也已勉力能为。我寻思如今军情紧急,似我这般武艺,又怎能在此虚度?不如明日我和妹子一路南下,也教淮西反贼见识一下你我的厉害。”丽卿大喜,当夜便在西京宿下。

第二日,丽卿、高梁别了召忻、风儿,纵马南下,当晚便抵达宛州,见了镇守在那里的河南府尹高鉴。高鉴先问过丽卿和高梁近况,又将近日战事说与二女得知。高梁道:“我夫妇受过刘锜、吴玠将军大恩,不能不报。既然官贼两路交兵,我便前往泾原军中效力。”丽卿道:“高梁嫂自放心前去,我还是要相助爹爹。”高鉴道:“若是如此,你二人出城后,可先沿白河南行,自清平岭分手。祝夫人南下去山南见你刘广姨夫;召夫人便西去谷城。”高梁问道:“清平岭?”高鉴叹道:“正是祝将军殒命之地。”丽卿眼中闪过一道杀气,道:“便请高梁嫂立即与我前行。”高鉴道:“天色已晚,二位夫人还是在此歇息一夜,明日再行。”高梁知丽卿心急如焚,对高鉴道:“谢府尹美意,只是军情紧急,耽误不得,我等还是告辞了。”高鉴只得依从,教人给高梁换了一匹快马,丽卿则还是骑那匹枣骝穿云电。二女星夜出城,翌日清晨便抵清平岭侧,祝永清的坟前。

丽卿到此再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扑在高梁怀里。高梁道:“人死不能复生,妹妹千万节哀。”丽卿哭了一回,忽道:“玉郎既然已经去了,我还活着做甚么?”推开高梁,将腰间青錞剑抽出,道:“今日,我便与玉郎合葬于此。”说罢举剑及颈。高梁拦阻不及,急劝道:“妹妹不可。”丽卿却放下一绺头发,用剑割断,弯下身去,埋在永清坟前。起身对高梁道:“丽卿此心已与玉郎合葬。留下此身,不过是一个只会杀人的行尸走肉罢了。嫂嫂保重,丽卿去了。”语罢送剑入鞘,翻身上马,向南而去。

那高梁自去援手刘锜,我先按下不提。只说陈丽卿当日到了山南,与刘广相见。那刘广正欲将粮草送往当阳,五千官军已然整军待发,便请丽卿一路同行。丽卿自拜祭了永清坟墓之后,复仇之心炽烈,便婉拒了刘广之请,马不停蹄向当阳赶去。又过一日,才与陈希真相遇。此时丽卿已然奔马近三十个时辰,两夜未眠,人困马乏至极。却仍凭一股冲天怒气,奋力向长坂桥杀来。

俗话说,分心则乱。那刘麟本已破釜沉舟,起了必死之心,可自从被希真点醒逃生之法之后,便不自觉地向沮水方向望去,盘算起遁走之路来。刘麟心念一分,力道遂减,又战十合,被袁朗一挝,腰刀便脱手而出。袁朗赶上,复又一挝,刘麟急闪时,被钢挝击中右腿股骨,咔喳一声,刘麟右腿立断,随即瘫倒于地。袁朗见刘麟已废,却不愿重蹈时才覆辙,便抡起双挝,向刘麟头上砸去。

那刘麟眼见得难逃灭顶之灾,却听北面弓弦声响,一支羽箭向袁朗射来。那袁朗亦非等闲之辈,便在马上仰身,做了一个铁板桥姿势,将此箭躲过。刚翻身坐起时,又是一支羽箭射到,却是射向袁朗战马,袁朗急忙提转马头,羽箭便擦马颈刮过。只此两箭,袁朗便与刘麟分开。正在此时,一女将策马前来,手中宝雕弓早已拉满,窥准袁朗头颅一箭劈去。袁朗急低头时,羽箭正中头上皮盔,将头盔打掉,袁朗头发随即散开。袁朗心头乱跳,惊出一身冷汗。那女将早到袁朗近前,不由分说,举枪便刺。

袁朗举挝架住女将钢枪,问道:“来者何人?”丽卿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识得你。那日东京劫法场,救走宋江一群恶贼的,便有你一个。”袁朗一惊。丽卿续道:“只可惜当日姑娘我忙得紧,没能抽空射死你这凶徒。”袁朗心念一动,道:“那日暗箭伤人的,想必就是姑娘你这大名鼎鼎的女飞卫了。”丽卿道:“算你还有些见识。今日死于我枪下,也不至于莫明其妙、胡里胡涂。”袁朗笑道:“我今日失了陈希真,正自懊恼。不期你送上门来,刚好与我将功折罪。”丽卿不再说话,正欲与袁朗决战时,刘麟忽道:“二位且住,听我一言。”袁朗、丽卿枪挝倏然分开,见刘麟汗如雨下,缓缓道:“我腿骨碎裂,已是废人一个。此时断骨刺入肉中,这般痛楚,已是生不如死。袁朗将军能否稍待片刻,让丽卿妹子一枪将我刺死。”袁朗老实,见刘麟如此,便点头应允。

陈丽卿拨马来到刘麟跟前,与刘麟对视片刻,忽然咬紧牙关,举枪向刘麟胸口刺去。袁朗一时不忍,正欲扭头不看时,那枝梨花枪却在离刘麟胸口数寸处停住。刘麟伸手抓住枪杆,那陈丽卿大喝一声,提枪将刘麟挑于半空之中,随即将钢枪一横,奋力将他掷于沮水之中。袁朗大惊,却见刘麟落水,稳稳地将头露出水面,对袁朗笑道:“多谢袁将军成全!”说罢扭身钻入水中。丽卿笑嘻嘻道:“我二哥哥水性独步天下,纵剩一只手臂,在水中亦能逃生。如今你已无寸功,便来做我枪下亡魂罢!”袁朗忿怒,举挝与陈丽卿战在一处。

袁朗见丽卿弓箭神乎其技,此番大战,便存了些敬畏之心。谁知丽卿枪法不比箭法,虽然精妙,却无十分过人之处。昔日他大战一丈青扈三娘,二人武艺上亦崩成平手,丽卿不过仗着力大,才侥幸胜出。如今丽卿遇上袁朗,于武艺、力气上,再占不到半点便宜。两人狠斗五十回合,一时间虽不分胜败,丽卿却由于分娩后身体虚弱,加之连日来不眠不休般长途奔袭,早已力不从心。袁朗也已看出丽卿疲态,心下盘算,不欲再与他斗技,只寻机会斗狠,以耗他精力。

二人战至七十回合,丽卿强弩之末下,漏出些许破绽,被袁朗抢入,抡挝直取丽卿头颅。那丽卿不及躲避,只得横起梨花枪,奋力格挡袁朗钢挝。那袁朗却抓住良机,如同铁匠一般,暴风骤雨般抡动双挝,只在丽卿枪上打铁。丽卿骑虎难下,只得咬牙抵挡袁朗这般大力。十余下之后,丽卿只觉每次枪挝交战,兵器撞击之声愈发刺耳,双耳便如同磐钹铙般鸣响。又十余下后,一股巨力从双臂直入小腹,腹下伤口立时迸裂,马鞍上都透出血来。袁朗见形势有异,双挝齐举,如泰山压顶般砸下,只听一声巨响,丽卿眼前一黑,当即晕倒于马鞍桥上,手中梨花枪随即脱手,坠于地上。

袁朗大喜,谁知那匹穿云电竟知主人心意,长嘶一声,奋蹄驮丽卿向北奔去。袁朗哪里肯舍,在后面紧紧追赶。那匹穿云电是千里良驹,寻常马匹本来不能追上。幸好丽卿从西京彻夜狂奔而来,穿云电早已疲累至极,袁朗才得以纵马咬住丽卿。二人追出二三里远近时,丽卿从马上醒来,便伸手从箭袋中抽出三支羽箭,拉弓搭箭,扭身向袁朗射去。袁朗时才与丽卿斗狠,大获全胜,便疏忽了丽卿神箭。只见三箭连珠,顷刻已至袁朗面前。好个袁朗,临危不乱,急弃了右挝,绰第一箭在手。第二箭却早到面前,袁朗急扭头,张口将第二箭叼住。不想第三箭又至,袁朗再无躲避可能,应弦坠下马去。

丽卿见袁朗落马,心中大喜,忙将穿云电勒住,拨马回头去取袁朗首级。只在这一停一拨之际,丽卿看不清身后形势,袁朗坐下战马已至,从穿云电侧面驶过。丽卿猛然发觉袁朗时才并未落马,只是用蹬里藏身之法,引自己上钩而已。说时迟、那时快,袁朗弃了左挝,从蹬下翻身而起,飞身离鞍向丽卿扑去,大喝一声:“下去!”两人便一齐翻下马来,都在草地上滚了几滚,丽卿被袁朗压在身下,死死按住,再也动弹不得。此时丽卿才发觉自己那第三支羽箭,竟插在袁朗右面肩头之上。

原来丽卿连发三箭,本来万无一失。可惜他时才与袁朗斗狠,虎口此刻兀自酸麻,那天下一绝的箭技,因此便偏差少少。袁朗未能躲过的第三支羽箭,却也未中咽喉,只中肩头。那袁朗果是一员猛将,中箭之后神智不乱,想得蹬里藏身之法,终于再次将战局扭转。

谁知丽卿见了羽箭,不忧反喜。袁朗道:“你死在旦夕,如何不怕?”丽卿道:“你中了我的绿羽箭,难道还能活命不成?”袁朗一惊,见自己肩头箭羽果然便是绿色。只在此刻,袁朗忽觉头晕心摇、几乎昏倒,心中已明因果,忿然道:“你既凭箭技名满天下?又何必做出这等箭上涂毒的下三烂伎俩?”丽卿冷笑不语,只等袁朗晕厥,好取他性命。那袁朗心有不甘,便使出浑身余力,用双手扼住丽卿脖颈,欲与他同归于尽,却突然药力发作,再支持不住,昏在一旁。只是他双手仍箍紧丽卿脖子,死不放手。丽卿得意之下,怎料袁朗如此?他那枝梨花枪早被袁朗打掉,青錞剑也已借与父亲,此刻手无寸铁,只能用力去掰袁朗那两只虎钳般大手。好容易将袁朗双手扳开时,却忽觉热血冲头,立时晕厥。陈丽卿产后不久,体力原本不佳。又经长途跋涉、两夜未眠,时才又被袁朗将腹下伤口震裂、流血不止,丽卿早已身心俱疲,经此一晕,竟自沉沉睡去。

那女飞卫陈丽卿弓箭神技冠绝天下,虽于战场之上,一贯地施放冷箭偷袭,算不得光明磊落之人,却怎也不至于在箭头之上涂毒。否则昔日他一箭射瞎宋江左目,那及时雨当时便死了,何必留到如今这般扎手?前文曾述及,孔厚有七种奇妙药丸,其一便是刘慧娘在汴京大梁门阻截许贯忠时所用的“一点头”;其二叫做“举世醉”,能令人永久昏厥,但除非饿死,却不会因此药丧命;其三叫做“我独醒”,乃是专为“举世醉”所调配的解药。丽卿将“举世醉”拿来涂在弓箭之上,用绿羽标明,实是为万一之时,擒将所用。不料时才神智不清,误将此羽抽出,却救了自己的性命。至于见血封喉的毒药,那丽卿自恃箭法高超,原是不屑一用的。

丽卿也不知睡了多久,才悠悠醒转,却发觉一个黑铁塔背对自己坐着。身旁躺了两个人,一个便是中了“举世醉”之毒,犹自昏迷不醒的袁朗;另一个赫然便是二表哥刘麟。刘麟见丽卿醒转,眼中便自然露出喜色,被那黑汉察觉。他便扭过头来看丽卿。丽卿大惊,认得他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梁山黑旋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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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念亲情麟弟丧命 失军机麒兄亡身



原来李逵步行跟在陈希真、袁朗后面,不久便失了二人踪影。他也不知去寻匹战马,只顾蒙头沿大路向北行走。等他来到沮水河边时,却见河中飘着一个人,在那里游水。那黑厮好奇心起,又兼赶路,落了一身臭汗,便走到河边,问道:“天气炎热,在水中想是凉快些?”那人道:“凉爽的紧,不如你脱了衣裳,也来洗洗,再赶路不迟。”那黑厮天真烂漫,信以为真,仗着自己也识些水性,便扔了双斧,解了衣裳,跳入河中。谁知那人正是落荒而逃的刘麟,他头发早已解开,在水中湿漉漉地,散在脸上,是以李逵一时竟认他不出。他却早远远见到李逵提了双斧,凶巴巴地向北赶路,显是去找丽卿的麻烦。刘麟正欲设法将他引入水中时,却不想那黑厮竟会自己送上门来!

李逵此刻才认出刘麟,却为时已晚,正欲挣扎上岸时,被刘麟潜入水下,抓住他双脚,直勾勾地拖入水中。怎知沮水不比浔阳江般宽深,李逵被拖入水下,双手便能触底。他不及多想,伸手抓住一块大石,便如定海神针一般,刘麟再也拖他不动。李逵却沉入水底,将大石抱起,一步步地向岸上走去。刘麟依仗自己水性,自李逵落水时起,便认定今次稳操胜券。却不想水性不过是御水之法,以及闭气之术而已,李逵这般大力之人既然抱住大石,纵是水性再佳,又如何能撼得动他?

李逵几下便走回岸边,刘麟见势不妙,正欲退回水中时,那黑厮弃了大石,左手抓住岸边一根树根,右手抓住刘麟,大喝一声,将他从水提起,扔到岸上草丛之中。刘麟断腿再受重创,登时便疼晕了过去。李逵则坐在岸边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待他喘息少定,便提了两只板斧,走到刘麟跟前,不由分说,一斧便将刘麟右腿齐根斩下。那刘麟大吼一声,复又疼醒。李逵右脚踏住刘麟胸膛,道:“你撮鸟便是什么水肿刘二,害俺不成,如今还有何话说?”刘麟呻吟道:“小人这条腿不是已经还给爷爷了。”李逵笑道:“你这撮鸟打俺梁山,坏了不少兄弟,便乖乖吃我一斧罢。”刘麟道:“还求黑爷爷饶我一名。小的委实不曾坏过一个梁山好汉性命。”李逵哪里记得他曾在沂州牢外,打死好汉白日鼠白胜,便信以为真,问道:“那坏俺兄弟的是谁?”刘麟失口道:“坏你梁山好汉最多的,要算我表妹陈丽卿。”李逵问道:“那婆娘今在何处?”刘麟道:“就在前面厮杀,你背我过去,我指给你看。”李逵抓了一把软泥,涂上刘麟伤口上,将他双手绑了,背在身后,拎了双斧便走。

又蒙头蒙脑地走了许久,李逵才到袁朗与陈丽卿昏倒之处,便将刘麟扔在地上,探出袁朗尚有鼻息,拚命去摇袁朗时,却只是弄他不醒。正在此时,刘麟、丽卿先后醒转。李逵虽然鲁莽率真,却并非痴呆之人,见袁朗右肩伤口血色暗黑,便对陈丽卿道:“你这鸟婆娘速将解药拿出,我便饶了你哥子。否则便吃俺一斧。”丽卿道:“我拿了解药,你便不杀我二哥哥吗?”李逵道:“俺铁牛从来说一不二。”丽卿试着动了动身子,才发觉自己神智虽然恢复,体力却已完全透支,连起身都困难的紧。他知敌那黑厮不过,那人又是出名的鲁莽,为求一线生机,不敢不从,便从怀中拿出盛解药“我独醒”的小瓶,递给李逵,道:“喂他吃一丸便可。”李逵将小瓶打开,嗅了嗅,拿出一丸塞到刘麟口中。隔了一盏茶的功夫,见刘麟无事,这才用药将袁朗救醒。

袁朗醒转之后,听李逵胡吹了一通生擒刘麟的事,却猛然发觉草地上只有自己坐骑在那里啃草,陈丽卿的坐骑穿云电却早已无影无踪。他知此马灵性,便对李逵道:“若是那匹红马回到官军营中,怕那些人不久便寻将过来,我等早回荆南城为妙。”李逵道:“你只有一匹马,却如何驮得四人?”袁朗道:“擒得二人,固然功绩不少。却怕夜长梦多,万一被人救走,便是得不偿失了。不如都割了首级,落了干净。”丽卿忙对李逵道:“你时才说得了解药,便饶我二哥哥性命。难道梁山好汉,都是这般说了不算么?”李逵道:“饶他便是。只是据他所讲,我梁山好汉,原是坏在你手上的最多,俺又没说过饶你的话。我这就砍下你的头来,你服也不服?”丽卿心想自己这般美貌,若真是被掳了去,原本不堪设想,倒不如一了百了,也好与玉郎团聚。便叹了口气,道:“也罢。由你砍便是。”遂躺在那里闭目等死。袁朗道:“若是饶了这废人,我等如何骑马返回荆南?”李逵道:“荆南荆北,俺也不识得路。反正握笔将军你有伤在身,不如先拿了这婆娘的首级回去,我带这人到那边山林中睡上一夜。你明天来接我便是。”袁朗点头,道:“还是铁牛将军想的周全。”

李逵便举起宣花板斧,正欲辣手摧花之时,却听得刘麟说道:“黑旋风且住手,听我一言。”李逵怒道:“有话便讲。”刘麟便对丽卿道:“我如今这般模样,已是生不如死。难得妹子时才挺身救我,我这就将性命还与妹子罢。”遂毅然对袁朗、李逵道:“若能留下丽卿不死,日后与他父亲交涉,势必会多些筹码,实是胜我十倍。我今日愿以一命换一命,如何?”袁朗点头,对李逵道:“既然铁牛兄弟执意要信守诺言,何妨再成全他们这番恩义?”李逵问刘麟道:“你并未坏过俺一个梁山兄弟,这婆娘却恶贯满盈。这般一命换一命的买卖,俺铁牛可不做。”刘麟道:“我昔日在沂州,的确打死过梁山的白日鼠白胜。刚才却是在骗你。”李逵点头,道:“既如此,俺便成全你。你临死前,还有什么话要讲?”刘麟道:“梁山好汉,最重信义二字。请李英雄务必信守诺言!既是一命换一命,今番你等擒了我丽卿妹子去,拿他去让我姨父退兵也好、赔钱也好,总之决不可害他性命。”李逵道:“便依你,但若下次再擒了这婆娘,便要教他吃我一板斧了。”刘麟点头。丽卿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那黑厮便举起板斧,将刘麟头颅砍下,递给袁朗,道:“握笔将军这就回去,俺铁牛带这婆娘在那边山林里先挨上一夜。”袁朗遂拱手作别,道:“铁牛将军保重了。”便将刘麟头颅系在腰间,将双挝拣起,上马返回荆南。

袁朗于傍晚时分安抵荆南,见城中早已张灯结彩,来贺今次大捷。只是未得袁朗、李逵二人音信,庆贺筵宴尚未开始。袁朗见了宋江、梁永、李懹等人,便将刘麟首级献上,并诉说了今日长坂桥一番战事。众人赞道:“好个铁牛。”鲍旭指刘麟首级道:“当日在莱芜,我遭这泼贼所擒。今日虽不能亲手杀他,教铁牛哥哥替我杀了,却也快活。”李懹道:“今日斩杀官军无数,擒陈丽卿、史谷恭,斩祝万年、刘麟。自官军侵楚以来,我大楚从未有此大胜,都是诸位梁山头领和袁朗将军的功劳。”宋江忙道:“非是李将军沮水一战,我等亦徒劳无功。今日若论首功,当推李将军、二位马将军、二位滕将军。”梁永道:“都是为大楚效力,二位莫再谦让了。不如即刻开筵,如何?”李懹道:“铁牛将军未至,不如将筵宴延至明日罢。”宋江笑道:“那铁牛只要有酒有肉,哪会去管什么筵宴?”梁永道:“也好。索性明日再开一席,单为铁牛庆贺。”众人无不称是。于是众英雄好汉会聚一堂,胱筹交错、不醉无归!

二日清晨,梁永便安排人手,去长坂桥接铁牛回来。袁朗肩头羽箭早已打掉,伤口亦包扎停当,便自告奋勇,率军亲往。宋江见公孙胜、黄信、燕顺、欧鹏皆有伤在身,便点了张横、鲍旭两个弟兄,与袁朗同去。袁朗等人将至长坂桥时,却远远见到官军早在那里扎下营寨。通往李逵所栖身的山林之路,亦被官军封锁。袁朗只得留下几个精明军士,设法绕路进入山林,找寻李逵下落,其余众人则无奈折返荆南。数日之后,几个军士陆续返回,说官军早已拔营而去,长坂桥左近山林之中,却仍然不见铁牛的踪影。宋江、梁永、李懹便召集众将商议此事。公孙胜道:“最多不过让官军擒了铁牛。虽如此,陈希真亦必遣人前来,将铁牛来换史谷恭。”众人皆附议。梁永便整顿荆南人马,共得五万五千楚兵,以待决战。

却说那陈希真于长坂桥得丽卿、刘麟援手,向北落荒而逃,果然与刘广南下的五千督粮军相遇。刘广得知官军惨败,又心念儿子刘麟,便命军兵火速前往长坂桥。等希真、刘广到长坂桥时,见栾廷玉率了一队骑兵,在那里搜寻。二人这才知刘麟惨亡,丽卿、刘麒不知所踪,以及祝万年阵亡、史谷恭遭擒之事。希真重伤之余,当即晕厥在地。刘广虽勉力支撑住,却早已泪流满面,抱住儿子残尸大哭。栾廷玉只得暂代军务,命这五千官军在长坂桥扎下军营。

第二日午时,陈希真悠悠醒转,便对众人道:“官军遭此大劫,折损颇多。只是此时却不宜伤悲,理应整顿军马,誓报此仇。”刘广、栾廷玉称是。希真续道:“刘麒、刘麟两个万人队皆于沮水东岸覆没。故而我军应在沮水东岸扎营,以便那些失散官军及刘麒甥儿早日寻来。”栾廷玉道:“楚军气盛。若失了沮水屏障,一旦楚军来攻,则我军危矣。”希真道:“哀兵必祥。何况沮水者,气沮之水也。以此为我军屏障,甚为不吉。我若是宋江,便趁此良机,前来在沮水东岸先扎下营垒,则我军东进,必然大费周章。”栾廷玉点头。

于是长坂桥左近官军拔寨而起,经长坂桥至沮水东岸,再南下前往昨日官军与纪山军交战之处东十五里扎营。同时命沮水西岸,即祝万年亡身之地的三万大军渡过沮水,来与这支官军会合。那边栾廷芳得了军令,也教三万军士拔寨渡河。过了半个时辰,栾廷芳束甲停当,提了日月双刀在手。有军士来报,说沮水之上浮桥已经搭好。栾廷芳便教人放起号炮,命全军依次渡河。二栾所率,从安德来援的两万官军俱在前营、中营,便率先渡过沮水而去。栾廷芳立马沮水西岸督军,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却仍不见后营军士前来渡河。廷芳大怒,催马至后营查看。

原来后营官军,正是史谷恭、祝万年所率的万余蒙阴军。这些人经了昨日连场大战,此时大都周身酸软,身心疲累,皆在营中休息。迁营令传至时,不少人便怨声载道,不愿从命。后来有几个胆大的校尉,抱定了法不责众的念头,起头撺掇军士们抗令不遵。军士们都壮了胆,便继续懒洋洋地躺在营中休息。两员偏将数次催促不得,反被军士们捆了,扔在一旁。栾廷芳得知此事,却也怕蒙阴军哗变,不好收拾,只得强压怒火,命这支蒙阴军暂缓两日拔营渡河。众军士欢呼雀跃,都夸廷芳开明。

是以两日之后,官军才在沮水东岸集结停当。刘麒、刘麟,以及前日陈希真部下残军,也逐渐蚁聚而来。只是刘麒自沮水一战后失却踪迹,始终不见返回。希真劝刘广道:“活不见人,却也死不见尸。襟丈暂且安心,令郎想是被楚军掳了去,故而不得回返。小女亦不知所踪,想必也是这般命运。”栾廷玉亦道:“连同史谷恭先生,楚军共得我三员将领,却未必加害。”刘广道:“宋江与我等仇深似海,如何不害?”廷玉道:“如今军情急紧,楚军得了我军将领,势必先拿来要挟我等。或是索要金珠,或是逼我等退军。刘将军且待数日,此事必有下文。”刘广心下稍宁。

希真便教栾氏兄弟点计军马,才知官军于沮水一役,共折损军士一万三千有余。总计官军此次征剿淮西,希真所率旧日猿臂、蒙阴十万官军,只余七万五千,四损其一。此地尚有官军五万;苟桓镇守安德,有官军一万;真祥麟、范成龙助刘锜、吴玠攻打房州,有官军一万;另有五千,乃是刘广此次运粮前来,留在山南守城的官军。此外有朝廷援军两万,一半由召忻率领,镇守西京;一半由高鉴率领,镇守宛州;刘锜、吴玠所率西军两万,自然都在房州与楚军交战。

又过两日,希真伤势稍愈,便扶病而出,在沮水东岸设下法坛,摆了祝永清、祝万年、刘麟等人灵位,以祭奠征西来阵亡将士,兼为刘麒、陈丽卿、史谷恭祈福。礼毕,希真却命人将数日前带头抗命的七名校尉推出,叱道:“军令如山!若都似你等贪生怕死,我大军这便解甲归田,岂不干净?”也不容他们申辩,便命刀斧手将那七人推出斩首,其余蒙阴军校尉以上,皆罚二十军棍,以儆效尤。须臾,七颗血淋淋的首级便呈到法坛之前。希真又说了一些慷慨激昂的话来鼓励官军士气,欲即刻进军,至荆南北十里处下寨,与楚军决战。

怎知有一名蒙阴校尉,忍住棍伤,抢到法坛之前,对陈希真大声道:“主帅时才讲什么军令如山。只是于亲疏贵贱上,却分明的紧。”希真尚未搭话,栾廷芳早抢步而出,骂道:“你区区一个小卒,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如此般以下犯上,论罪已该处斩了。”便欲下台去拿他,希真连忙喝住,问那校尉道:“你是何人?倒来说说,我怎个只分亲疏贵贱了。”那蒙阴校尉道:“我没名没姓,军士们见我力气大、性子急,都叫我赛大虫。我十年前便跟了平地雷强大力,去猿臂寨中落草。直到山南分兵时,才跟着祝万年将军,编入蒙阴军中。”希真惊道:“原来你比苟桓将军还早上山。”赛大虫道:“之后来了苟寨主,再后就是主帅当了寨主。那年高封来打猿臂寨,小姐曾立了军令状,请缨出战,却失了机,败给了那高封。”陈希真道:“当时我曾询问众将,众将也都容我从宽,恕丽卿无罪。你又怎会不知?”赛大虫道:“若当日小姐无罪,今日七校尉何罪之有?”希真不悦道:“丽卿轻敌深入,胜负原在两可之间,我当时亦请示过众将,并非徇私。那七校尉公然抗命不遵,蛊惑军心,又岂有不斩之理?”赛大虫道:“我才知蛊惑军心,却是条死罪。”

刘广再也耐不住性子,拍案起身道:“大军出发在即,你却公然对主帅恶语中伤,亦是蛊惑军心之罪,自去领死罢!”赛大虫听了这话,便对陈希真道:“主帅也要杀我?”希真道:“若你不能讲清我如何徇私枉法,我也不便饶你。”赛大虫叹道:“若非主帅急于处死七校尉,我原不愿走到这般田地。”刘广道:“刀斧手何在,速将这个妄语之徒推出斩首。”赛大虫笑道:“好一个袒护亲子的刘将军!”希真怫然变色,道:“你怎好一再侮辱朝廷命官!人来,将这个狂徒绑出辕门,斩了号令。”便有两名刀斧手来绑赛大虫,大虫高声道:“沮水之战,刘麒将军临阵丧胆,大敌当前,却下令撤军。我大军今次惨败,祝万年、刘麟将军阵亡,实是拜他所赐。如此罪魁祸首,主帅不罚、刘将军不罪、二位栾将军置若罔闻,却如何不是徇私枉法?”

此语一出,陈希真、刘广、栾廷玉、栾廷芳皆惊。官军队中一阵喧哗,议论之声此起彼伏。栾廷玉小声问道:“主帅欲如何处置?”廷芳道:“刘麒尚下落不明,如何治罪?”希真对刘广道:“襟丈,今日之事,若不依军法,必难以向众人交代,甚至激起军士哗变,亦未可知。我想令郎若真为楚军所擒,宋江必早晚前来威胁。届时,我却以国法、公私为由,只应允与他私下交涉。一旦令郎生还,我等便命他改装了逃回沂州。你二公子已丧,我总也要留一支骨血与你。”刘广叹道:“刘广这里谢过襟丈。只是他一身功名,就此付诸东流了。”栾廷玉、栾廷芳亦叹。希真道:“不妨事。此战过后,我再连同张、云二位,为令郎向天子求情便是。”刘广点头称谢。于是希真起身,传下军令,宣布了刘麒临阵失机的罪状,按律当斩。只是其人下落不明,希真便以淮西经略之名,行个海捕文书,四处缉拿刘麒。又命人放过赛大虫,一并饶恕他犯上之罪。

众官军见主帅如此,无不钦佩,都摩拳擦掌,欲去荆南拚命。希真见大军士气高涨,面露喜色,刘广、二栾亦十分高兴。栾廷玉笑道:“这个赛大虫误打误撞,倒帮了主帅的大忙。”希真点头,看了看太阳方位,掐算时辰,命全军拔营,直抵荆南。

忽然从南面辕门处传来马蹄之声,辕门吱呀呀缓缓打开。一个将军面色惨淡,唇如淡金,摇摇晃晃骑着匹银合白马,空手驶入大营,直到法坛之下。那人踉跄下马,跪倒哭拜道:“主帅!父亲大人!万死之人刘麒,前几日于战场之上逃得性命,却不幸迷失了道路。今日特来领罪。”希真众人面面相觑,刘广只觉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陈希真见刘麒不迟不早,竟于此刻返回,只得教二栾扶定刘广,对他道:“怎料人算不如天算,今日我已骑虎难下,不得不有负刘家了。日后陈希真必负荆请罪,要杀要剐,都依襟丈。”说罢走上前去,对刘麒道:“刘麒,你可知罪。”刘麒自思今次至不济一顿棒责而已,甚至免受刑罚、代以戴罪立功,也未可知。便从容答道:“末将知罪。”希真又问:“何罪?”刘麒怎知大难临头,回道:“临阵失机。”希真道:“临阵失机,按军法又当如何?”刘麒愕然,却想姨夫必有救已之法,便道:“按律当斩。”希真忽然大喝一声:“刀斧手何在?”便有两名刀斧手走上前来,将刘麒绑了。

刘麒见假戏真做,早慌做一团,对刘广道:“父亲救我!”刘广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理,亦不愿为难陈希真,垂泪道:“我儿一路走好,为父早晚也去与你和麟儿相会。”刘麒大惊,道:“二弟怎样?”刘广便将刘麟惨死一事说出。刘麒得了弟弟死讯,悲痛不已,反起了视死如归之心,对陈希真道:“末将已知死罪。只不过反正都是一死,还是想请主帅准我明日上阵,死于楚军之手,也好多杀几个贼人。”希真不语。却见那个赛大虫上前道:“军法不可废。大不了我等来日阵上努力,为刘麟将军报仇便是。”希真长叹一声,教刀斧手将刘麒推出枭首。刘麒泪流满面,对刘广道:“父亲!不孝儿刘麒,不能再尽孝膝前了。”刘广欲言又止,最终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刀斧手便将刘麒牵出辕门,一刀砍下首级,把血淋淋的头颅挑在旗杆之上。于是全军整肃,赛大虫道:“主帅能大义灭亲,我等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这就愿前往荆南,与贼人决一死战!”希真便传令全军,立即拔寨向荆南进发。

傍晚时分,官军在沮水、漳水交汇处扎营。陈希真、刘广、栾廷玉、栾廷芳齐聚中军内帐之中,商议攻打荆南计策。四人将左右屏去,栾廷玉叹道:“我猿臂一系,后起之秀如万年、永清、刘麒、刘麟,却先我等而去,真痛杀人也!”栾廷芳再忍耐不住,抽出腰刀,狠狠地砍到桌上,道:“早晚砍下那赛大虫的脑袋,来祭我刘麒侄儿。”刘广却道:“栾将军此言差矣。害我麒儿的,不是什么赛大虫,乃是李懹、勥、劲、戣、戡一干泼贼。害我麟儿的,是袁朗和那个黑旋风。至于祝万年将军,却是由梁山一干流寇所害。”希真道:“襟丈所言极是,免得再教他人说我猿臂军任人唯亲。”刘广道:“来日我愿为先锋,为两个孩儿报仇。”希真道:“只是史先生和卿儿被擒,却十分棘手。”原来官军在长坂桥搜寻丽卿下落,虽然未知他生死,却在周围山林中,找到板斧一双,斧上犹有血迹。是故希真、刘广等人认定丽卿遭擒,而刘麟被杀一事,李逵也必然脱不开干系。四人正在商议间,忽有军兵来报,说营外来了一位壮士,有要紧事求见希真。希真便教放入。

不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刘麟、刘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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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萧嘉穗智赚荆南城 舒继明怒反房山寨



却说陈希真兵临荆南,营外有一壮士求见。比及唤入帐来,希真见他一表人才,便起了三分敬佩,问道:“不知壮士姓甚名谁,又有何事教我?”那人道:“我姓萧,双名嘉穗。乃是汉萧何之后,南梁皇族嫡系子孙。”希真等人听了,愈加敬重。萧嘉穗续道:“那年王庆作乱,来犯荆南城池。当事的不肯用我谋略,以致城池失陷。如今楚贼盘据荆南已近两年,伪太守梁永又十分暴虐,百姓哪里甘心从贼,不过是阳奉阴违罢了。我有心图此贼久矣,只恨单丝不成线。”希真道:“如此说来,萧英雄有取荆南之法了?”萧嘉穗笑道:“将军还曾记得南旺营之杨腾蛟,兖州城之真大义否?”希真恍然大悟。嘉穗又道:“只是如今又来了个宋公明。这人比之王庆、梁永,最懂收买人心。如若教他在荆南耽搁的长久了,我这里应外合的计策,便会大打折扣。幸好此人此时在城外下寨,不在荆南城中。将军宜早做打算了。”

希真称是,却道:“只是小女丽卿与史谷恭军师俱被贼人掳去,倘若宋江、梁永以此要挟,却甚是头痛。”萧嘉穗道:“是哪个说令爱被贼人擒了?”希真大惊,道:“原来小女不在楚贼手中?”萧嘉穗便将李逵与丽卿至今下落不明一事说出。希真心思略宁,道:“虽然如此,小女与那魔头一道落了单,仍然大为可忧。”栾廷玉忽道:“天幸李逵双斧落入我们手中。可派人去对那宋江说,李逵已被我们擒住。如此便可暂时保全史军师的性命了。”希真道:“只是李逵实不在我等手中,贼人早晚必能得悉真相,那时反对史军师不利了。”萧嘉穗笑道:“将军可知我眼下在荆南,是何身分?”希真等人问时,嘉穗道:“在下不得已,做了他大楚的伪官。只是官阶苦不甚高,乃区区一狱卒耳!明日正轮到在下当值,监下的犯人,却正是那神机史先生。我便趁此这两日城中混乱,将他救出便是。”众人皆喜。希真道:“天助我也!”便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两名精细的手下,又教他们带上李逵的一对板斧。希真道:“你等速速赶路,趁天亮之前,将板斧连同书信置于宋江大营之前。他明日一早便知分晓了。”二人诺诺而去。

于是众人又花了半个时辰,将夺取荆南的计略谋划稳当。萧嘉穗便起身告辞,临行前对众人道:“众位将军却为何不怀疑在下?若我实是楚军遣来的奸细,来日一战,官军岂非有全军覆没之险?”希真道:“萧英雄气宇不凡,怎能是贼寇中人物?”萧嘉穗道:“将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等气度的确令人折服。只是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一切波谲云诡,安知贼寇之中,便没有貌堂堂、举止大方之人?”言讫长揖而去。

栾廷芳道:“主帅当真相信此人?”希真问道:“诸位看他如何?”栾廷芳道:“若他果真是楚军细作,先在荆南城外设下伏兵。及至我军被他赚至荆南城下时,前有坚城,后有追兵,便当真进退两难了。”刘广道:“机不可失。如今我军将领日益凋零,与楚军斗力难有胜算;史军师又不在军中,斗智也无十成把握。今次若不依了那萧嘉穗的计策,真不知何日才能取下荆南?”希真见栾廷玉不发一语,便问道:“栾将军意下如何?”栾廷玉道:“既然这般踌伫,不如索性半信半疑。”希真道:“如何半信半疑?”栾廷玉道:“来日便依时才之计,由主帅和刘将军拖住纪山军和宋江,我和廷芳则两面抄出,去袭荆南城池。却分成前后两路,若前一路当真中计,陷在荆南城北,后一路也可及时解救。”希真点头,便依栾廷玉之议,调兵遣将,以待来日决战。

次日,官军再度拔寨南下,未时已抵达荆南北二十里处,探马急报,说李懹、宋江率三万大军,在南面列阵以待。栾廷芳道:“不如休息一日,明日再战?”希真道:“兵贵神速,此时急袭荆南,多一日便有一日的风险。”便教栾氏兄弟引两万五千官军,分左右两路抄出,直取荆南。自己则与刘广引两万五千官军,前去与李懹、宋江决战。栾氏兄弟临行之前,廷芳对廷玉道:“今次急袭,是哥哥在前,还是小弟在前?”栾廷玉叹道:“万年、永清,刘麒、刘麟,皆是做弟弟的先遭不测。今日之事,吉凶未卜,还是做哥哥的在前,也好替你挡灾。”栾廷芳道:“哪有这般凑巧之事?还是小弟在前罢。”廷玉不肯,执意要分兵先走。廷芳拗不过,只得应允,率军由西路缓行。廷玉则亲率一万两千五百官军,由东面绕路,向荆南北门进发。

却说希真、刘广率余下官军,向南挺进五里有余,便抵楚军大营。原来梁永、李懹、宋江等人商议,留下纪山将马勥、马劲,梁山将燕顺、欧鹏,两万五千楚军,助梁永坚守荆南城池。余下兵将则在城北十五里,往来要路之处,扎下大营,好与官军一战。是以希真、宋江相遇于此。他二人自政和五年起,七年间,彼此大小战阵不下百次,今日一见,难免另有一番滋味。

宋江果然不提史谷恭一事,只道:“陈道子!今日你气势汹汹,可是前来寻仇的?”希真尚未搭话,刘广早提刀出马,指宋江骂道:“瞎眼贼少说废话,还不速速遣人前来领死!”楚军阵中,梁山马军将领只得黄信一人,宋江便命黄信出马,与刘广厮杀。黄信挥动丧门剑,出马与刘广斗在一处。二人战不十合,黄信终是右腕有伤,气力不佳,他料敌刘广不过,卖一个破绽,拨马望本阵便走。刘广并不追赶,只在两阵之中耀武扬威。宋江只得对众楚将道:“非是我梁山不肯出力,只是手足凋零,已无善战之材。是以还望诸位出手相助。”谢宇道:“头领说哪里话来,如何你我本是一家,我等岂有推辞之理。”便舞动大槊,骤马冲出。两边战鼓齐鸣,喊声大震。那刘广武艺,在官军之中却算不上精湛。两人刀槊相交,连战四十回合之后,刘广已然刀法凌乱,败象已呈。希真便命人鸣金,叫他回阵。谁知刘广连丧二子,今日早起了必死之心,遂不顾希真催促,死战不退。

希真正没奈何时,那边阵上,鲍旭对宋江道:“昔日在曹州,韦扬隐大战双枪将。小弟亲眼所见,便是那金成英偷袭得手,害了董平哥哥。今日哥哥莫怪小弟不讲江湖规矩了。”身后袁朗听了这话,道:“鲍旭兄弟步行偷袭,毕竟容易被他发觉,不如由我前去送他一程。”说罢,舞动双挝,提马冲出本阵。那刘广正奋力与谢宇死战,相形见绌之下,怎能抵挡得袁朗这般能厮杀的?便被袁朗抢入战团,只一挝,正中刘广腰肋。刘广倒撞下马来,呜呼哀哉!楚军一片欢呼雀跃,都跟着谢宇、袁朗两个,向官军大阵杀去。

李懹、宋江等人,见刘广阵亡,便催动大军,朝北面掩杀而去。谁知陈希真似早有预见一般,不慌不忙,对官军喝道:“我昨日秉公执法斩了刘麒将军,今日刘广将军又身先士卒,战死沙场。这些身为将官的皆不畏死,你等还不努力,更待何时?”官军自希真处死刘麒以来,本就十分整肃,之前沮水一败的颓丧之气,早已消散大半。如今受了刘广的死激,官军皆起了视死如归之心。希真拔剑南指,道:“今日不擒宋江,誓不罢休!”那个校尉赛大虫发一声喊,率先冲出。于是官军排山倒海一般,向南面楚军杀去。

楚军自沮水一战后,气焰嚣张,视官军如无物。怎料官军今次舍生忘死,狠命相扑?两军一交锋,楚军挡不住官军勇猛,几次冲突不入,反被官军向南卷来。谢宇、袁朗两骑首当其冲,立陷险地,幸得武艺精湛,才勉强得脱。宋江、李懹等人见不是头,只得纷纷拨马败走。公孙胜道:“为今之计,只能暂避官军锋芒,不如且回荆南,如何?”宋江道:“劳而无功,又有何面目返转。”李懹点头,道:“不如我等先去纪山之中,待官军气势衰竭之时,再来报仇。”众人附议,于是李懹、宋江率三万大军且战且退,退入纪山之中。陈希真见大获全胜,也知纪山易守难攻,便催动得胜官军,向荆南城方向杀去。李懹得报,跌足道:“若荆南有失,我等又如何担待的起?”宋江道:“荆南有那位雨客先生用计,加之城高池深,想必无事。”李懹心下稍安,命大军仍在纪山中休息,只派出少量游骑,四处探听消息。

却说栾廷玉率万余官军,由东面绕路,此时已至荆南城外。那荆南北城门,却紧紧闭上,休说来往行人,连楚军也不见半个。廷玉自思:想是那萧嘉穗一时之间下手不便,我若率众攻城,乱军之中,才可里应外合。想及此处,便传下军令,命官军攻打城池。谁料城楼之上传来一声梆子响,无数楚军探出头来,将箭矢雨点般地向城下打去。城上一人笑道:“幸得雨客先生妙计,才引得你等前来送死。”身旁一人,轻摇羽扇,赫然便是那个萧嘉穗,答道:“梁太守过誉了。”栾廷玉气愤填膺,指萧嘉穗骂道:“贼子怎敢欺我?”萧嘉穗道:“为将者,怎能不知明察秋毫之术,轻信他人,此取败之道也。”栾廷玉欲再言时,身后连珠炮响,马勥、马劲已率伏兵杀出。廷玉无奈,只得催军转身接战。城上萧嘉穗对梁永道:“太守不如命城内楚军杀出,如此般两面夹击,栾廷玉可擒矣。”梁永点头,便命楚军将城门大开,燕顺、欧鹏率众出城,与二马南北呼应,围攻栾廷玉这支官军。

那栾廷玉虽被南北楚军夹在当中,却暗呼侥幸。心想幸而昨夜谨慎,才不至当真陷于绝境。战不多时,果然栾廷芳率众从北面杀至。梁永留在荆南的守军,也不过两万五千人而已,恰与栾氏兄弟今次所率官军相当。因此官军颓势扭转,与楚军在荆南城外混战。乱战之中,官、楚两军,早已列不成阵势。栾廷玉便窥准机会,挺五指开锋枪,引一队骑兵,冲破燕顺、欧鹏所率楚阵,直向荆南北门杀去。城墙之上,萧嘉穗忙向梁永谏道:“请太守速命人将城门紧闭。”梁永亦惧栾廷玉闯入空门,急使人放闸收桥。

于是城门复又闭合,栾廷玉正叹息时,只见城墙之上,萧嘉穗拔出宝刀,从梁永身后手起刀落,将他首级割下,向城中大吼一声,道:“百姓有胆量的,都来相助!”却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楚军上前去杀嘉穗,皆被他斩于城墙之上。荆南城内早已人声鼎沸,一时间,抢棍棒,拔杉刺,折桌脚:已聚集了五六千百姓。楚军时才急于生擒栾廷玉,大队人马皆随燕顺、欧鹏出城,城内楚军,多不过一千余人,如何弹压的这些百姓?更有萧嘉穗勇不可挡,北门左近楚军,被他如斩瓜切菜一般,死伤不计其数。不多时,荆南城池竟被这些百姓所控。

那萧嘉穗立于城上,袍袖迎风飘摆,十分潇洒。荆南城早被换上大宋旗号。嘉穗命人放起号炮,吹响鼓角。城外官楚两军,士气此消彼涨,登时判若云泥。马勥、马劲、燕顺、欧鹏见势不妙,皆夺路向北逃走。才行二三里,又被赶至的陈希真截杀一阵,四将死战得脱,末了都窜入纪山之中。官军得胜入城,陈希真、栾氏兄弟都向萧嘉穗道谢。希真道:“萧英雄巧施反间之计,智取荆南。我等皆佩服不已。”嘉穗道:“此战谋划,却并非出自萧某。”希真等人愕然。嘉穗笑道:“大家可识得此人。”身边一名百姓踱步而出,将脸上虬髯撕下,却正是那位神机史谷恭先生!众人相顾大笑。

当晚,众人便在荆南城中摆下庆功酒宴,陈希真欲挽留嘉穗,好助他平定淮西。嘉穗辞道:“萧某今日之举,非为功名富贵,不过是欲救民于水火罢了。想那些有抱负的英雄,不计生死,半生戎马倥偬,虽侥幸列于庙堂之上,安知天威难测,倘举事一有不当,身败名裂,亦未可知。怎比萧某今日,却似闲云野鹤,何天之不可飞耶!”这一番话只听得众人瞠目结舌,各自暗暗玩味。宴罢,嘉穗便向众人告辞,飘然而去。

翌日,陈希真在荆南北郊再设祭坛,奠了刘广、刘麒,随即屯兵荆南,休养生息。那边纪山之中,宋江、李懹计点五万五千楚军,共折损五千有余,近万楚军溃散,不知所踪,幸得一干良将俱在。宋江叹道:“是我轻信他人,误听了那个萧雨客的鬼话。如今有何面目再见军师。”李懹道:“既往不咎,还是设法早日夺回荆南为妙。”公孙胜道:“若论军力,我等原不输于陈希真。只是粮草、辎重,皆陷于荆南城中,须得速战才是。”宋江道:“荆南并非易取之城,如何速战?”众人正踌躇间,早有军士携了二人上山,却是神行太保戴宗,浪里白条张顺两个。宋江等人见张顺前来,忐忑不安。张顺道:“近一月来,泾原军先打破房州房山寨,又神不知、鬼不觉,偷渡巫峡,解了云安之围,连东川也一并夺去。现今刘锜直逼南丰,那里亦早晚不保。”众人一齐大惊。

李懹叹道:“不想淮西城池尽失,我等竟无立锥之地了。”宋江道:“李将军莫要气馁。此处尚有四万大军,胜负犹未可知。只是不知众位可愿听宋江一言?”李懹道:“头领但讲无妨。”宋江道:“如今纪山粮草匮乏,荆南又城高池深。此进退两难之境也。我知荆南之南六十里,有一小城,乃是油水汇入大江之地,古时唤做油江口,后汉三国时改称公安。那里钱粮丰腴,我若趁陈希真不备,先行夺下,便可解大军乏粮之急,也好早日进兵荆南,与陈希真决战。”李懹、谢宇皆点头称是。袁朗却道:“只是纪山虽小,亦足以做牵制陈希真之用,不可轻弃。”于是宋江等人留下袁朗、滕戣、滕戡三将、五千楚军死守纪山,作一犄角。其余兵将则星夜绕过荆南,急袭公安。比及陈希真知晓宋江动静之时,楚军已将公安取下。希真后悔不迭,无奈此时双方军力皆疲,只得暂时各自养兵据守。此处先按下不表。

却说昔日吴用,探知刘锜得了均州,与吴玠两面合围房州,便摆下三路人马,驰援房山。谁知刘广鬼使神差,竟教真祥麟、范成龙二人,从背后援手。是以刘敏、左谋滋扰刘锜、吴玠不成,反被真、范二人牵制。只有吴用一军,行至房山左近,又被吴玠引军绊住。于是刘锜再无羁绊,率八千泾原军,直抵房山山脚,沿北面山势最缓处攻打山寨。房山主将段五,当即便乱了方寸,正欲带了老爹段太公逃回南丰。却有勇将舒继明喝住二个草包,上马提镔铁铩,引军开了山门,与刘锜搦战。

两阵对圆,刘锜见那舒继明仪表不俗,便拨马提枪,上前施礼。舒继明也不搭话,骤马挺铩便刺。两将交马,连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败。刘锜起了爱才之心,用手中枪压住继明铁铩,道:“将军如此武艺,应该忠君报国。却奈何从贼?”继明默然不语,奋力挑开刘锜长枪。刘锜心生一计,掉转马头,横里向西面荒林处败走。继明不舍,紧追而去。于是二人离阵,两面军兵不得号令,都站在原地观望。不多时,只听西面林中,一声“刘锜休走”,那刘锜果然率先从林中冲出,直向本阵逃去。舒继明不愿功亏一篑,便在后面摘弓搭箭,窥准刘锜后心,一箭射去。刘锜本以善射闻名西军,当下不慌不忙,绰箭在手。随即用左手抽出弓来,就使继明这支箭,如流星般射将回去。继明急躲不迭,中箭坠马。山上段五大惊,急命楚军冲出,将继明抢回。

谁知舒继明竟安然无事,只是神色慌乱,显然受惊不浅。早有军士将那支羽箭献上,众人却见此箭箭头早已被人除去。段五正疑惑不解时,寨后段太公扶杖而出,喝道:“人来,将这个叛臣贼子推出去砍了。”继明不解。太公道:“你时才与那刘锜深入林中,许久不见出来。难道不是与他有通连么?”继明道:“我与他林中激战,情景犹在眼前。又岂有藏私之理?”太公道:“你若真是忠心,却为何将箭头折去?”继明叫苦道:“想是那刘锜趁马上接箭时,自将箭头折断,好来离间于我。”太公啐道:“他一接一射,天衣无缝。你真当我老眼昏花么?”段五道:“爹爹所言甚是。”便命刀斧手去捉舒继明。

王庆这大楚国,不过是些市井、草莽之徒纠合而成,岂能与百六十年大宋相比。如舒继明这般英雄人物,亦不过是冤枉吃了官司,屈沉于此。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哪里会甘愿赴死?舒继明便道:“继明若死,以二位才智,可挡得住那刘锜,保山寨不失么?”段五怒道:“自负之徒休要说这般大话。若不斩你,山寨岂不是要拱手让于他人?”继明长叹一声,道:“既然山寨必失,又何必教两边将士白白送命?不如长痛化做短痛罢。”太公、段五闻言大惊。只见舒继明倏然而起,抽出明晃晃的腰刀一柄,两刀便将左右刀斧手砍翻。段五早吓得屁滚尿流,瘫做一团。倒是那老太公战兢兢扶住藜杖,犹教军兵上前拦阻继明。只是众人知继明武艺,又有哪个敢去送死?舒继明上前,一刀斩下段太公头颅,提在手上,转身朝山门便走。楚军两面分开,让出一条大路。那舒继明走到山门之前,对众楚军喝道:“如今山寨已无守御之将,你等何必送死,不如早降。”楚军到此,怎不唯命是从?便依了继明的吩咐,将段太公首级挑于旗杆之上;又将山门大开,山寨上尽竖白旗,众楚军把甲胄、兵刃弃去。继明选了两名旗牌官,去刘锜营中报信。

刘锜得报,喜道:“吾计成矣。”即率官军直赴房山寨。比及近寨时,却见舒继明一人一马,出山门向西而去。刘锜见了,便欲亲自追赶继明,乃命副将阎充、耿训暂代纳降军务。耿训谏道:“须防贼人有诈。”刘锜道:“舒继明非奸狡之人,不必多疑。”言罢即向西追去。阎充、耿训无奈,只得率官军入寨。有人将段五献上,阎充、耿训不得刘锜将令,不便处置,便先教人将段五锁于一间小屋之内。

却说刘锜追上继明,谏道:“将军既已献出山寨,又何必只身离去?”继明道:“今日之事,终是我有负于楚,实不愿借此事洗脱己身。”刘锜道:“汉家江山,唯有大宋一家,何来‘大楚’之说?若真是两国交战,背主不忠之人,自然受人鄙夷。今日战事,实乃官贼交锋,官也好,贼也罢,都是赵宋臣民。将军今日所为,正是忠君报国之义举,又怎有负楚一说?”舒继明听了这话,心中一惊,叹道:“刘将军所言甚是,倒是继明见识不足了。只是日后实不愿再与王庆部将交手。”刘锜道:“将军若能弃暗投明,淮西一役,助我留守房山寨便是。”继明释然,下马向刘锜纳头便拜。刘锜亦下马,急将舒继明扶起。二人相视而笑,并马而归。当晚吴玠亦率部上山,刘锜便在房山寨中摆下夜宴,庆贺此次大捷。

那段五本料今次必死,谁知关了半日,也不见半个官军前来。夜半时分,军中喧闹异常。段五知官军今夜庆功,亲眼见门外看守自己的小卒,都分得些许酒肉,在那里猜拳吃酒。又挨了两个时辰,山寨喧哗之声渐渐淡去。那两个小卒,早不胜酒力,倒在屋外打鼾。段五咬紧牙关,从西面翻窗而走。那房山之寨,本是他自己管辖,路径深浅,自然烂熟于胸,于是穿屋越帐,竟无官军察觉。哪知行至寨西一间大屋窗外时,房中三人私语之声,传入段五耳中。他本无心多管闲事,却听得其中一人正是叛将舒继明,便不经意多听了两句。段五不听则罢,那番话只听得他魂飞天外,急忙三步变做两步,逃出房山,连夜投南丰去了。


本回死亡人物:刘广、梁永、段太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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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吴玠刘锜双建功 杜壆酆泰齐救驾



不说段五逃出房山。单说次日一早,刘锜便与吴玠、舒继明商议再度西进、攻取南丰之事。吴玠道:“昨夜离间之计若成,则我进击南丰之时,吴用、縻貹必不来援。”刘锜道:“南丰势孤,已在意料之中。”吴玠续道:“既如此,何不缓取南丰,由我分出半数人马,径直南下,袭取东川,解云安之围。”舒继明点头,道:“此举若成,则淮西只得南丰、荆南孤城两座,大势去矣。”刘锜道:“由此去云安、东川,路途险恶,如何速取?”吴玠道:“我自带八千步军,攀山越岭而行。非是如此,又何以掩人耳目?”刘锜点头,道:“既然将军坚持,我亦不再拦阻。自率余下泾原军,多带旗帜、马匹,大张旗鼓,西进南丰便是。”于是吴玠选出八千步军,与胞弟吴璘南下;刘锜一面留舒继明坐镇房山,一面教人请真祥麟、范成龙率军游走于房州、宛州、山南之间,拖住吴用、縻貹一军;自己则率领大军,西进夺取南丰。

先说吴玠、吴璘一军迤逦南下,不日已到巫峡山。探马报知,贼人水军都督闻人世崇、副将胡俊、胡显,率万余水军,早将三峡一带江面锁住,两岸船只,尽被贼人掠去。吴璘道:“不如绕路西行,先解云安之围?”吴玠道:“此打草惊蛇之举也。云安之围若解,东川之贼必然坚守不出,非我所愿。今日之势,必设法飞渡三峡,先取东川,东川若得,云安之围可不战自解。”吴璘道:“三峡两岸俱是崇山峻岭,水流湍急,如何飞渡?”吴玠道:“愈是如此险滩,贼人愈加无备。据闻瞿塘峡有一处峡谷,山高二百余丈,江宽则不足三十丈。昔日梁山坎离谷绝壁,足有四十丈高,那韦扬隐不也登上去了么。”吴璘然之。于是吴玠先遣一队官军,直赴云安虚张声势,大部泾原军则沿北岸山路西行,次日清晨便抵达此三峡最窄之处。

吴玠道:“便用韦将军之法飞渡。”教人取来钩镰枪一柄,于枪尾处系一长绳。那吴玠窥准对岸一颗大树,使足全力将钩镰枪掷出三十余丈。只见枪钩不偏不倚,正好挂在树叉之上,众军兵皆齐声喝彩。吴璘便教一个轻小灵动之人,攀绳渡河。比及那人渡至南岸时,吴玠便将一条粗绳系于长绳之尾,再将一条巨绳系于粗绳之尾。那人收起绳索,便将巨绳牵过对岸去,绑在大树树干上。吴玠再依样画葫芦,共在峡谷两岸搭了五条粗绳。众官军便列队攀绳渡河而去。

吴玠、吴璘飞渡瞿塘峡,休息半日,再一日便抵达东川城下。又一日,探马报知,东川城门大开,贼军大举出城,二人大喜。那太守施俊果然得了云安急报,说有官军偷袭云安,与罗戬里应外合,欲解云安之围,便遣副将刘以敬、上官义率军出城救援。那施俊又怎能料到吴玠、吴璘早已环视在旁?吴玠、吴璘便率泾原军突入东川,一战得手。施俊死于乱军之中,刘以敬、上官义率残众投云安柳元、潘忠而去。吴玠得东川之日,亦是猿臂、蒙阴军沮水大战,损兵折将之时。

却说刘唐、柳元、潘忠围攻云安不成,先有刘以敬、上官义来投,便知东川已失,翌日又有南丰被围消息传来。众人商议之下,只得沿江东下,会合闻人世崇、胡俊、胡显诸将,投荆南而去。途中又得荆南噩耗,没奈何一路辗转,终于公安与宋江等人相见。是以吴玠兵不血刃,收复东川、云安。那云安守将罗戬苦守孤城半年有余,如今方重见天日,也是天道酬勤的缘故罢。

那吴玠、吴璘、罗戬在东川、云安安抚百姓民心,自不必说。单说刘锜率军西进,先收复了竹山县,此后竟长驱直入,再无半点阻滞,直抵女娲山下,兵锋直指南丰。那南丰城中大殿之上,却早乱作一团。原来段五那夜听得刘锜、吴玠、舒继明三人密议,知骁将縻貹,欲暗中连结官军,里应外合夺取南丰。他本不过浑人一个,哪里懂什么军机谋略?便急急逃回南丰,向王庆禀报此事。当然段五如此伪报,却将他房州之失的罪责,一股脑推在了舒继明的身上。

王庆闻报大怒,将面前御案掀翻,骂道:“吾誓斩舒继明此贼,为国丈大人报仇!”早有段三娘全身缟素,抢上殿来,先和段五抱头哭了一回,便对王庆指鼻骂道:“我把你个杀千刀鸟大王,净养了些窝里反的败类。那日我说縻貹害我二哥性命,你却听那个牛鼻子胡言乱语。今天死了你老丈人,五哥又探来这般机密。你若再保那縻貹,便先斩了你媳妇的脑袋罢!”王庆一时语塞,却见李助出班奏道:“那日确是微臣失察。如今大王可拟下旨意,遣人速斩縻貹便是。”王庆听了这话,又岂有不从之理?忙封了口“尚方宝剑”,李助又举荐其子李惇出做天使,望吴用、縻貹军中而去。

李惇方走半日,已有军情急报雪片般传来,说泾原将刘锜,大军压境而至。王庆便要遣将迎敌。李助道:“南丰钱粮丰腴,足可支持一年。何必白白损耗人马,不如坚守不出。”王庆也是个没见识的人,便传令南丰御林楚军,依李助之计固守。于是刘锜率军,虽然兵不血刃,直抵南丰,却一时无良策攻取城池,只得在南丰东面扎下营寨,按兵不动。

却说李惇持“尚方宝剑”,前来縻貹军中,将縻貹、贺吉、刘敏、鲁成、季三思、倪慑、左谋、阙翥、翁飞、耿文、薛赞一干楚将召集于大帐之内。那智多星吴用,却不在其内。众将依次跪倒,那李惇便将“圣旨”读出,责縻貹里通官军之罪,赐自尽。縻貹等人皆惊。李惇道:“在下官阶低微,大王要杀哪个,要宠哪个,实是无力过问。今日只能得罪将军了。”縻貹缓缓起身,道:“縻某非是畏死,只是事到如今,却不想做个糊涂鬼。大王要杀縻某,可是小人进谗之故?”李惇沉吟良久,忽然抽出那把“尚方宝剑”,狠狠砍在案上,恨道:“小人固然进谗,可这道旨意,却是由大王亲手所写。”贺吉骂道:“枉我等入死出生,大王却始终轻信那般沾亲带故的酒囊饭袋。”李惇双目含泪道:“縻将军乃是我大楚柱石,若今日枉死,大楚之亡,想必指日可待。与其落得东京碎剐的下场,倒不如今日一了百了罢。”说罢举剑便望自己颈中砍去。縻貹见了,忙劈手夺下宝剑,道:“既是自尽,亦应由縻某先来。”贺吉听了,又去夺縻貹手中宝剑。

众人乱作一团,便有一人抢入帐来,挚出铜链,将“尚方宝剑”拦腰打成两截。众人看那人,正是梁山军师智多星吴用。吴用道:“宝剑已断,诸位若要自尽,便去向那王庆再讨一柄罢。”众皆低头不语。吴用续道:“王庆既弃我等而去,难道还真要为他尽节不成?”李惇道:“还望军师指条明路。”吴用道:“如今李懹、袁朗、谢宇一干英雄,与我宋公明哥哥一处,都在荆南对抗陈希真。南丰早晚必失,此处留之无益,不如都去荆南,与众人相聚,或可做成一番大事。”贺吉、鲁成等一干武人皆喜,縻貹见事已至此,只得依了吴用谋划。却有李惇说道:“蛇无头不行。我等既弃楚王而去,却需拥立一位新主,才好在荆南与官军抗衡。”吴用听了这话,叹道:“此事却要从长计议。”左谋笑道:“学究勿忧。舍及时雨宋公明哥哥之外,更有何人能担此任。”吴用摇头而笑。刘敏对李惇道:“只是令尊大人尚在南丰,如何脱困?”李惇道:“家父随楚王多年,必不肯轻易弃之。”吴用道:“李丞相道法高深,必有脱身之策。”于是众人整合部属,依昼伏夜出之法,一路南行,投宋江去了。

再说那李助已将王庆陷于众叛亲离、困守孤城之绝境,却又忽然起了恻隐之心。心想二人君臣多年,亦有不少恩情,事已至此,实不愿见他落得如此惨淡收场,便谋算了一条计策,助他脱身。王庆受计,便和段三娘、范全、段五四个,扮作普通百姓,伏于西门之内。李助则在东门内预先掘下陷坑,点南丰猛将李雄,毕先,大开东门,出城与刘锜决战。

刘锜见楚军倾城而出,便知端倪,急点副将阎充、耿训、赵撙、韩直四个入帐。刘锜道:“楚军气势汹汹,急于一战,此举必有隐情。吾料王庆必然借此机会,从他门遁逃。”便教赵撙引一军看紧北门动静,韩直引一军看紧南门动静,阎充、耿训引一军绕过南丰,伏于西门城外。众将依计而去,刘锜则整军坚守营寨。楚军由晨至午,连攻七次,皆不能得手。刘锜见楚军气竭,便骤马提枪,杀出营来。楚军阵中李雄见了,急舞刀敌住。二人交马十余合,李雄力怯,楚将毕先便来助战。三人丁字般杀做一处。那刘锜武艺虽精,却吃不住李雄,毕先两个舍死般缠斗,一时间胜败难分。

忽然东北方向,楚军阵中一片人声沸乱,只见一员女将,白衣红花,手持日月双刀,破阵而入。楚军遮拦不住,只得两面让开。那女将须臾已杀至刘锜左近,大喝一声,抡左刀向李雄砍去。李雄急使手中刀挡时,却被那女将挥右刀,砍下马去。毕先大惊之余,枪法已乱,被刘锜提枪刺中肩头,那女将复又一刀,结果了性命。刘锜看那女将时,正是镜面堆花女高梁。原来他当日与陈丽卿于清平岭分手,便一路西行,至南丰城外,才追上刘锜大军。他见两军暂无战事,先在军营附近休息了两日,今日听得鼓角之声,才出马解了刘锜之围。

刘锜见高梁援手,遂拱手相谢。高梁道:“敌军倾巢而出,城内必然空虚。不如趁此良机,一举突入东门,夺取南丰如何?”刘锜道:“夫人所言虽是,却恐贼人狡猾,城中必有埋伏。”高梁道:“纵有埋伏,我亦不惧。”刘锜只得点五百骑兵,随高梁去抢南丰城池,自己则率余众押后。那镜面女英雄挂稳十六口飞刀,一马当先,直望南丰东门杀来。楚军经晨至午,力气衰竭,又见折了李雄、毕先二将,士气亦沮,哪里拦得住高梁,被他引军切开阵势,直抵东门城下。城楼之上,李助见高梁匹马当先,心中大喜,暗想今日一番谋划,却可斩得官军如此上将,便命城门楚军故作慌乱之态,任由高梁入城。

高梁驶入南丰,果然中计,连人带马跌落陷坑之中。城内伏兵四起,都拿了长枪利戟,来搠杀高梁。后面五百军见高梁坠坑,便不敢向前,都在马上抽出弓箭,朝楚军伏兵射去。那些伏兵靠近陷坑不得,亦拿出弓弩,与官军对射。刘锜在后,早驱动大军赶来。李助在城上,便催促楚军急放闸门。刘锜见了,忙取下弓来,箭如流星般,将放闸楚军一一射杀。比及李助教楚军用大盾阻拦刘锜神箭时,官军早用大木将城门顶住,千斤闸遂不得放落。李助见城门失守,便念动金剑剑诀,从城上冲下,一把剑如掣电般舞将来。官军不能抵挡,只得纷纷退开。李助由城门杀至陷坑左近,如入无人之境。怎知背后陷坑之中,两柄飞刀对准李助,呼啸而出。那李助舞动剑术,占尽上风,哪能想到身后有人偷袭?急躲时,被一柄飞刀插中右肩,金剑坠地。李助扭身看时,只见高梁从陷坑之中飞跃而出,他便不敢再战,忙撮一把土,借土遁而去。楚军见主帅逃走,皆神色沮丧。刘锜已引兵冲入南丰,喝道:“汝等大势已去,还不速速缴械受降,日后也好从轻发落。”楚军听了这话,便如同得了军令一般,纷纷弃了兵刃,束手待擒。

刘锜遂得南丰,此亦陈希真赚取荆南之日。南丰既得,刘锜便欲率军查抄伪楚王宫禁苑,却听得西门外号炮响起。刘锜道:“果然不如所料,元凶王庆由西门出逃。”高梁道:“时才误入陷坑,坐骑折了腿骨。不知将军能否将坐下马借奴家一用。”刘锜道:“夫人莫不是要追击王庆?”高梁道:“我闻王庆也有些武艺,为免万一之失,还是亲自前去罢。”刘锜点头,便将坐骑借与高梁。高梁上马,将周身束扎停当,便策马提刀,沿南丰城内大路西去。刘锜赞叹不已。

原来王庆、段三娘、范全、段五四个,果然依照李助的计策,趁东门两军大战之时,开了南丰西门,教禁军都扮作百姓,混入大队百姓之中,趁乱涌出城去。谁知泾原将阎充、耿训,早在一旁埋伏,那段五又被二人识出。于是阎充、耿训催动官军,欲将百姓都驱回南丰城中。王庆见不是头,便教禁军纷纷抽出兵器,与官军厮杀。

阎充、耿训骤马上前,却被王庆、段三娘二个截住。四人分作两对,连战二十余合,阎、耿二人,竟占不得半点便宜。王庆恐夜长梦多,便卖个破绽,让过阎充刀锋,拨马逃出战团,直向耿训冲来。那耿训料敌不过他夫妇二人夹击,只得提马闪在一旁。王庆、段三娘得此机会,双双拨马冲出官军包围,往西面而去。那范全则混于百姓之中,趁乱跳护城河逃生。只有段五被官军认出,他又武艺低微,抵挡不得,乱军中马踏身亡。

阎充、耿训失了王庆夫妇,正自懊恼间,却见高梁从城内杀出。二人大喜,高梁问清王庆逃亡方向,便马不停蹄,一路向西直追下去。未及半个时辰,便将王庆二人追上。段三娘见一员女将追来,便挺刀来战。高梁见了,祭起一口飞刀,正中三娘马蹄,将他掀落马下。王庆早到,抡朴刀向高梁砍来。高梁见王庆近身,用不得飞刀,便舞动日月双刀,与王庆战做一处。那王庆武艺,本比段三娘高明,十余合后,才被高梁窥准机会,一刀砍伤左臂,撞下马来。高梁见一战成功,擒得王庆夫妇,心中喜不自胜。却听得西面马蹄声响,二将并马东来,一个手持丈八蛇矛、另一个提两条铁简。高梁见了,由不得倒吸一口冷气。

看官亦知高梁何许人也,便晓得这两个西来的武将,决非等闲之辈。正是那日西京战败,逃入熊耳山之中的杜壆、酆泰二人。高梁知两人联手,自己决不能胜,今日唯有力阻二人,以待官军援手了。想到此处,便紧咬银牙,舞双刀直取杜壆。杜壆闷哼一声,挺蛇矛来迎。二人战在一处,高梁钢刀好比日月双轮,在杜壆上下左右盘旋飞舞。杜壆则捏定那枝丈八点钢矛,似一条黑龙般前后穿梭。正是棋逢对手,战三十回合,难分胜败。高梁料定今日贼人形势凶险,酆泰必不会作壁上观。谁知那酆泰不助杜壆,反趁高、杜二人大战之际,将王庆、段三娘先后救起。段三娘坐骑已被高梁击伤,故而王庆、段三娘二人共乘一马,向西便走。酆泰则手提两条铁简,护在二人身后。

高梁见王庆走脱,心急如焚,却被杜壆牢牢绊住。他见不能速胜,只得心生一计,卖个破绽,一面拨马向东,一面使出“三花盖顶”绝技。三柄飞刀呼啸而来,直向杜壆身上插去。只是昔日西京一战,杜壆曾在他飞刀绝技下吃过苦头。今日一战,知他必然重施此技,是以一直提防在先。杜壆见高梁回马,便全神贯注,判定飞刀来势,扭身将三刀尽皆躲过。高梁知三刀不中,忙勒马回头,却见杜壆早策马扬鞭,向西而去。高梁哪里肯舍,骤马急追。杜壆却挂了蛇矛,从怀中取出一张弹弓,搭上一颗铁弹,转身一弹丸朝高梁劈面打来。高梁怎料杜壆有如此技艺?匆忙之下躲闪不迭,铁弹正中右肩,剧痛之下,几乎坠马。杜壆知机不可失,本欲调转马头斩杀高梁,却听东面马蹄声响,知官军大队追至。他今日救主心切,不愿节外生枝,遂轻叹一声,纵马西去。高梁回头看时,果是阎充、耿训率轻骑赶来,精神复振,竟不顾肩伤,与众人并作一路,向西紧追不舍。

再说酆泰护定王庆夫妇,行不五里。前面銮铃声响,二人两马拦住去路。当先一人手提一柄长斧,脸如火炭、发似乌云,身长一丈、膀阔三停。后一人却是一个美貌女子,空着双手,端坐马上。去岁徽宗将荡寇功臣三十九人画入徽猷阁,汴京的书画名流都争相传抄。李助到东京营救宋江时,便将那些画像也录了一份,留作日后与官军交战之用。是以王庆一看那女子,登时大吃一惊,道:“来者莫非是女飞卫陈丽卿么?”那女子冷笑一声,道:“算你有眼,认得你家女英雄。我却知你便是那淮西反贼的魁首。今日撞见,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不速速下马就擒,也好在那千刀万剐之前,多活上几日。”身边那斧将却道:“便让在下替娘子翦除这几个草寇罢。”说罢骤马上前,将大斧一横,道:“那个先来送死?”

那王庆性命生死,我且慢表。只说这陈丽卿长坂之后,如何却从此处冒将出来?原来那日沮水之战,李逵掳了陈丽卿,退入山林之中过夜。那黑旋风果然心思单纯,也不做他想,只将陈丽卿绑在一颗老槐树之上,扔下板斧,倒头便睡。陈丽卿听他鼾声如雷,自己却又如何睡得着?只在那里暗自流泪,思念玉山郎。

到了三更时分,李逵本来睡得香甜,无奈此时肚子里憋了一大泡尿。他挣扎了几次,只得咬牙起身,便欲朝那老槐树方便,却朦朦胧看见陈丽卿在对面抽泣。李逵吓了一跳,也觉得不好意思,瞧见左面数丈处有一面大石,遂三步并做两步,打算绕道石后解手。哪知大石之后,乃是一段向下绵延的山坡,李逵尿急,又兼夜黑,慌忙昏暗之中一脚踏空,即从山坡滚下,一直摔到下面的山谷之中。那黑厮没奈何,只得提了湿淋淋的裤子,欲寻路返回。可惜此刻黑灯瞎火,他又不是个能辨清东西南北的人,一直摸到天光,才发觉自己置身于一小片农田之中。那颗老槐树,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陈丽卿见李逵失足落山,心下虽喜,却可惜自己被那铁牛捆绑的结实,一时间动弹不得。转念又想起自己那匹枣骝定能寻到父亲,官军早晚能找来这里,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他料定今次必能安然脱险,也就起了困意,在那颗老槐树下沉沉睡去。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明,丽卿朦胧之间,却听到有人寻上山来,他便登时醒转,高呼救命。

可叹陈丽卿大小百战,却终究是女流之辈,危难之时胆气不足。他这一呼不紧要,反倒把那伙人引了过来。及到近身之时,丽卿方才发觉这些人尽是山贼打扮。为首一人眯了眼,只是朝自己上下乱看。手下一人道:“这女子娇容美貌,大王不如拿了回去,做个押寨夫人。”贼首连忙点头。那伙人便拢将上来,七手八脚地去松解绑绳。丽卿不惊反喜,暗自蓄力,只待贼人将自己松绑,便可大展手脚,将这伙人一网打尽了。却有一个黑瘦汉子,走上前来将众人止住,对那贼首道:“密头领且慢,这女子身披战甲,决非等闲女流,还是小心为妙。”说罢走到丽卿近前,看了一番,忽然伸手把丽卿腰间绣花鸾牌摘下,见上面绣了五个金字,念道:“飞卫红娘子。”那贼首先惊后喜,道:“原来便是大名鼎鼎的陈丽卿!须知愈是这等勇武女子,便愈合洒家口味。”黑瘦汉子笑道:“密头领果然与众不同。”

不知陈丽卿命运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施俊、李雄、毕先、段五

笔者按:南丰本书设为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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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凤皇山丽卿遇兀朮 南丰城三娘殉王庆



却说陈丽卿听了那两人说话,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淫贼。黑瘦汉子道:“陈丽卿,你可知我是何人?”陈丽卿道:“老娘平生杀人无数,仇人甚多,哪里记得这许多。”黑瘦汉子道:“也不怪你,我的怨仇,原本与你无干。只是你再孤陋寡闻,总应听过昔日徐槐围困梁山,智赚二关的故事。在下不才,唤做庞泰表。”丽卿想了想,道:“徐总管当年赚取二关,确有一个叫庞泰述的内贼。你莫不是那人的兄弟?”庞泰表点头,道:“我便是那人四弟,与徐槐、颜树德皆有切齿之仇。不过天幸他二人已死,倒省了我一番手脚。”陈丽卿道:“既然你我无冤无仇,便来一刀给老娘个爽快罢。”庞泰表笑道:“你可听过‘庞家四泰、心术最坏’。我兄弟四个,都是天下有名的帮闲。如今既然撞上,你又让这位密林星寨主垂涎三尺,便自认倒霉吧。”丽卿见今日虎落平阳,又没处寻死,早已泪流满面。

密林星道:“还不快绑了手脚,抬回山寨去。”庞泰表道:“此女武艺高强,若就此抬回山寨,早晚反噬,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了。不如索性挑了他的手脚筋,一了百了。”密林星哪里舍得,只是不从。庞泰表无奈,便教喽啰们将丽卿手脚牢牢捆住,松了树上绑绳。两个力大的喽啰前后抬了,一众人即刻寻路下山。是以次日官军寻山,便找不到李逵、丽卿二人,所获不过是老槐树下一双板斧罢了。

须知这密林星、庞泰表,并非本地山贼。这伙贼人巢穴,却在南丰西面凤皇山中。今次途经此处,实是为了东南一宗买卖。密林星如今财色兼收,心急火燎。一路上马不停蹄,要早日回山,与陈丽卿“拜堂成亲”。却不想后院失火,那凤皇山贼巢中,生出一番事来。此事缘由,倒要从万里外苦寒之地说起了。

原来塞外女真族崛起,这为首的酋长,便唤做完颜阿骨打。政和五年,阿骨打自称皇帝,立国大金。继而横扫辽邦,至宣和四年,与大宋约定,合力攻辽。此事看官原本知晓。只是那阿骨打狼子野心,果如种师道所料。金人今次南侵之前,阿骨打便将四子兀朮唤来,道:“你道我大金今次南征契丹,胜算如何?”兀朮道:“契丹人闻我女真之名,早已胆丧。我料今番中京唾手可得。”阿骨打道:“若收了契丹,我大金又当如何?”兀朮道:“我闻南朝宋人文弱,却偏偏占了那锦绣河山,花花世界。孩儿愿为先锋,去抢那宋室江山。”阿骨打笑道:“此事却急不得。纵使夺了中京,仍要早日擒了耶律延禧那狗贼,否则日后侵宋,契丹人必成后患。”兀朮道:“阿玛要孩儿怎地?”阿骨打道:“如今宋金交好,海上互通道路。今次南征,你不必随军。我要你走海上这条路,潜入宋境,探看南朝虚实。”

兀朮欣然应允,也学宋人束发右衽,扮作汉家模样。先沿海路由登州蓬莱入宋,又一路西行,直抵东京汴梁。宣和四年四月,宋廷举四路大军,一面攻辽,一面荡寇。兀朮见三路大军北上,其虚实强弱,早晚必为金人所知。唯有陈希真一路人马西征,不可不察。他便暗中跟定希真大军西去,观看宋楚相争。后来刘锜、吴玠率西军援手,兀朮又随了泾原军,一路抵达南丰。他见刘锜围而不攻,一时间无所事事,便在南丰城外四边闲看,不巧便来到凤皇山下。

那兀朮正赏玩山景时,却听得山上画角声起,一伙山贼杀下山来。都是密林星此次下山,留守寨中的手足。也是这伙人时运不济,撞上了兀朮这般厉害牛子。被那兀朮抽出随身腰刀,见一个砍一个,从山下直杀到山上,又将分赃亭付之一炬。有几个好运气的山贼逃出凤皇山,却见密林星、庞泰表一干人,押了一队马匹车辆回山。密林星闻报大怒,便纠集人马,杀回凤皇山寨。才到山门,见兀朮不知从哪里拣了一柄长斧,冲下山来。庞泰表不识好歹,纵马舞枪来战,被兀朮只一斧,连人带马劈成四段。密林星心惊胆落,见手下山贼一哄而散,急忙拨马便走,只留下数车金银。兀朮笑道:“可惜这笔横财,那些人却无福消受了。”他身为大金狼主,那些财宝,也不放在眼里。正欲纵马离山时,却见后面一辆大车之上,缚着一个女子。兀朮好奇心起,拨马向前,便与陈丽卿相见。

那兀朮生在塞外苦寒之地,从未见过丽卿这般美貌女子,不由得便看的呆了。陈丽卿口中塞了麻核桃,说不出话,只在那里支支吾吾地不住点头摇头。兀朮听了,急忙下马,解了丽卿绳索,取出他口中麻核,见他做少妇打扮,便施礼道:“贼人已被在下驱散,娘子受惊了。”丽卿道:“奴家谢过壮士救命之恩。”兀朮道:“在下姓宗名弼,却不知娘子何方人氏?好让在下护送娘子回去。”那丽卿在车上昏睡了几日,精神倒也饱满。只是手脚久缚,酸麻无比,又兼腹中饥饿难耐,便道:“宗壮士能否寻些东西来吃。”兀朮道:“那山寨之中,想必有不少酒肉。只是上山之路坎坷不平,行不得车。不如……”他知若不避男女之嫌,二人自然上得山去,却说不出口。

果然丽卿道:“奴家虽是一介女流,却识得些粗浅功夫。宗壮士自去寻些酒食来,不妨事。”兀朮听了这话,便解下腰刀,放到丽卿跟前,道:“若有贼人去而复返,这腰刀便与娘子防身。”说罢翻身上马,正欲前行时,忽一转念,便将手中大斧插在车前地上,道:“那些鼠辈看了这斧,必不敢近前。”这才骤马上山而去。

丽卿见兀朮离去,松了一口气。心想此人虽救了自己性命,却不知是好是歹,仍是早走为妙。便忍住手脚疼痛,慢慢站起身来。谁知密林星那伙贼人惧他武艺,数日来只喂了些清淡米粥,只饿不死便罢。丽卿起身,自然头晕目眩,随即栽于车下。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丽卿才悠悠醒转,却见自己躺在床上,身处小屋之中。隔不多久,那个壮士从屋外进来,见了丽卿,喜道:“娘子醒了。”丽卿心中一凛,见周身衣裳完好无缺,方才心安。一动身子,才觉右臂剧痛难当。兀朮道:“娘子从车上跌落时,不幸折断了臂骨。迫于无奈,在下只得替娘子续骨,接到这山寨之中。还望娘子恕我冒昧。”丽卿点头,道:“不怪,奴家却要再谢壮士恩德。”兀朮道:“娘子想是腹中饥渴了。”丽卿微微点头。那兀朮便走出屋去,拿了一碗肉粥回来,却不知如何开口。丽卿缓缓道:“不必忌讳。”兀朮便将丽卿扶起,一口口将粥喂入丽卿嘴里。

陈丽卿终是习武之人,次日便能下地行走。又过一日,丽卿除了右臂断骨之外,已恢复了八分力气。两日之内,兀朮始终恪守礼节,不越雷池半步。那丽卿也是性情中人,心下早对此人大为感激,只是碍于男女有别,自己又刚刚死了丈夫,不愿与他多说话罢了。兀朮见丽卿复元,便再次问起丽卿姓氏家乡。丽卿道:“宗壮士大恩大德,奴家不得不如实相告。我便是那忠孝武烈一品夫人陈丽卿。”陈丽卿名号,兀朮如何不知,当下大惊,忙拱手道:“不知竟是女飞卫,却如何落得这般田地?”丽卿便将几日之事说出,又道:“据你所说,此地离南丰不远。官军却在那里围城。”兀朮点头。丽卿道:“既如此。壮士可否将奴家送回官军营中?”兀朮心下不舍,却只得应允。

于是二人上马,兀朮提了长斧;丽卿病体初愈,只挎一口剑,腰里挂了弓箭。刚下得山来,却听到东面远处,鼓角齐鸣。丽卿喜道:“不想官军竟在今日攻城。”忙催马急行。兀朮猛然想起今次入宋,到底所为何来,也催促战马,紧随丽卿身后。行至正午时分,二人隐约之间,见前方似有三人两骑,迎面赶来,便勒住缰绳,兀朮提了大斧,拍马挡在丽卿身前。那三人转瞬即至,正是王庆、段三娘、酆泰三个。

众人狭路相逢,兀朮耀武扬威。王庆身后,早恼了酆泰,舞动双简迎住兀朮,道:“甚么人敢口出狂言。”兀朮见了酆泰,道:“也好。某家便送你一程。”举起长斧,使尽全力向酆泰头领劈去。那酆泰也是一员猛将,自恃力大,将双简交成十字,用力去架那斧。便听金铁撞击之声,酆泰只觉自己一对虎口十分酸麻,连坐下战马也不自觉退了半步。他便知兀朮力气,犹在自己之上。那兀朮反倒叫起好来,道:“不想草莽之中,也有这般猛将。”酆泰知自己一旦落败,王庆夫妇便再无生还可能,遂对王庆道:“大王速离此地,休要管我。”言罢拍马舞简,与兀朮战在一处。那兀朮当时不过二十五岁上下,却力大无穷,武艺精湛。饶酆泰这般勇猛,竟落得个勉力支撑的局面。

王庆听了这话,心中酸楚,却也无可奈何。正欲夺路而逃时,背后段三娘道:“二人骑一马,终究不便。不如由我拦住那婆娘,大王骑了这匹马,自去逃生罢。”王庆道:“我怎能舍你而去?”段三娘道:“你我夫妻一场,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便是我此刻见你,仍是一肚子的火气。只是我段家老小,如今死的一个不剩,我也不要活了。”说罢便欲下马,王庆不依,反手将三娘抱住。段三娘怒道:“我把你个没骨气的软蛋,离不得老婆么?”王庆道:“我左肩已伤,骑马不便。还是你去逃生。”竟翻身从马上跳下,使足力气,一拳打在马屁股上。那马吃痛,便驮着段三娘斜刺冲出。王庆右手抽出腰刀,箭步上前,与陈丽卿拼命。

陈丽卿见此,便顾不得追赶段三娘,纵马去迎王庆。王庆欺他空手,一刀挥去。谁知丽卿家传绝学,有空手入白刃的手段。只见他伸出左手,轻轻巧巧,将王庆腰刀抓住,只一拽,便把王庆拉到马前。不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东方向,一员武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挺蛇矛飞马赶来,正是淮西都督杜壆。他时才用弹弓射伤高梁,却被官军大队追至,只好一路逃来。见此处情景,已知王庆、酆泰二人,今日只救得一个,便长叹一声,骤马挺矛向陈丽卿刺去。所谓空手入白刃,也要视对手强弱而定。杜壆这支蛇矛,丽卿便万万入不得、接不得,只好撒了王庆腰刀,扭身闪避。杜壆上前,举矛再刺时,丽卿早拔出佩剑,将蛇矛挡开。丽卿知自己今日气力不济,敌不住杜壆这般猛将,故而一面招架,一面向兀朮那边退去。

这时东面一片马蹄声响起,高梁、阎充、耿训等人率一众骑兵杀至。杜壆只得将王庆抄起,放在自己身后马背上,向西面逃走。那边酆泰死战兀朮,早斗到六十回合上下,气力将尽,却见王庆终得脱困,心下一宽。那兀朮便趁机抢入,只一斧,酆泰再招架不住,右简脱手坠地。酆泰已知不免,遂长啸道:“酆某今日死得其所,亦可含笑九泉了。”举起左简朝天灵盖上只一砸,死于马下。兀朮叹息不已,道:“可惜了好一员猛将。”

官军大众已至。高梁叹道:“终是功亏一篑,走了元凶首恶。”陈丽卿道:“却也未必。”说罢弃了佩剑,就左手解下雕弓,从壶中搭了一枝羽箭,双脚离镫,蹬在弓上,左手拽住弦线。随即在马上仰身做了个铁板桥姿势,将那雕弓拉得满圆,全力向西面射去。只见羽箭划破长空,不偏不倚,正中王庆后心。官军齐声喝彩。那兀朮半日前得知丽卿名姓之时,心中虽惊,却仍将他看做一般女子。至此方知丽卿本领,果真神乎其技,不由得心驰神往。

那杜壆正策马狂奔,已觉身后有异,急忙呼唤楚王。却听王庆一字一顿,缓缓说道:“孤纵横淮西数年,不期殒命于此。杜将军莫怪我说:速去荆南,扶宋公明为淮西之主,如此方可报仇。”言罢一口鲜血喷到杜壆后颈上,落马而死。杜壆见王庆身死,悲愤不已,却知身肩重任,只得紧咬钢牙,纵马独自离去。

官军欢呼雀跃,阎充、耿训便率人去抢王庆尸首。高梁道:“妹妹今日立了奇功,当真可喜可贺。”丽卿便邀兀朮入南丰城。兀朮恐人多眼杂,被人识破身份,道:“在下却有要紧事,就此告辞。”丽卿在马上叉手道个万福:“大恩大德,永世难忘。”兀朮急忙还礼,向南寻路而去。丽卿惆怅不已。众人回返南丰,丽卿与高梁并马而行,互相诉说清平岭别后之事。高梁道:“妹子经此一劫,须知人生在世,性命最重。玉郎泉下有知,亦不愿见你如此。”丽卿默然不语。

官军平定南丰,刘锜教人枭了王庆首级,飞传东京。当晚,便在南丰城中设宴庆功。酒筵之上,刘锜对丽卿、高梁赞道:“巾帼不让须眉,如今方知花木兰、穆桂英之事。”却有军兵急报,说城外来了一个妇人,单搦丽卿出战。众人都披挂出城,却见段三娘周身缟素,跨马提刀,指陈丽卿骂道:“不把你这小贱人千刀万剐,难泄我恨。”丽卿见了,左手提枪,拍马来战。段三娘如何是丽卿对手?只不过丽卿右臂有伤,不能运转。二女战了二十余合,段三娘才被丽卿一枪刺中大腿,翻身落马。却见段三娘反手将朴刀架在脖子上,恨道:“小贱人听了。夫死妇从,今日便与你做个样看。”遂自刎于丽卿面前。

丽卿见段三娘横刀自刎,不由得想起祝永清来,心念一动,便将枪头掉转,对准自己咽喉。高梁急催马上前,道:“妹子要做甚么。”丽卿道:“嫂子休要再劝,难道我堂堂一品夫人,还不如那贼妇么。”高梁道:“夫死随子。金兴、云儿尚在襁褓之中,妹子也不顾了吗?”丽卿听了这句,泪如雨下,钢枪便从手中滑落地上。高梁见他终于回心转意,一块大石落定。

至此淮西诸镇悉平,仅余公安。高梁、丽卿便辞别了刘锜,一路东行至山南分手,高梁返回西京照看丈夫,丽卿则南下投荆南陈希真去了。荆南众人见丽卿平安归来,又射杀贼首王庆,立了首功一件,皆十分欢喜。正说话间,忽有天使降临,宣徽宗圣旨,赠谥刘广、祝永清;加刘广、祝永清、祝万年爵位一等;刘麒、刘麟虽临阵失机,但念其前功,仍追加将军名号。众人接了圣旨,希真便在荆南重设道场,祭奠五位英魂。礼毕,众将各回本帐。希真、丽卿则返回荆南府衙。丽卿又想起祝永清,及当日刘麟长坂之事,哭了一回,希真教他睡去了。

只是今番祭奠刘家父子三人,倒让陈希真想起一件要紧之事。忙转回府衙大堂之上,教人唤那蒙阴校尉赛大虫前来相见。不多时,赛大虫只身前来。希真屏去左右,对赛大虫道:“那日我骑虎难下,幸得你相助,才能整肃军纪,终有荆南一胜。”赛大虫道:“多谢主帅赏识。今后但有吩咐,小人亦必定尽心尽力。”希真指案前一盅酒叹道:“难得你如此忠心,便满饮此杯罢。”赛大虫大惊,道:“主帅莫不是要毒杀小人么?”希真不语。赛大虫道:“刘麒将军之死,乃是主帅指使,小人才强出头,仗义执言了一场。倘若主帅不想斩他,又何必教使小人?莫非……”希真点头,道:“反正你命在顷刻,我亦不怕说与你听。刘麒之死,实是我有意为之。”于是便将隐情说与赛大虫得知。赛大虫听罢,含恨道:“想我猿臂寨当日何等的兴盛!如今你竟为一己之私,害得多位头领身死。陈希真,我今日虽死,来日却定有与我复仇之人。”遂将案前毒酒一饮而尽,死于堂上。陈希真叹道:“今次确是我有负于你,你死以后,我自会设醮与你超度。”

赛大虫既死,希真心下遂安。次日便对丽卿道:“我儿。你今番离京,屡遭磨难。好在这几日官军休养,暂无战事,你也要趁机歇歇身子。”丽卿点头。希真又道:“虽然如此,今夜我仍要用乾元镜为你照看一次。”丽卿道:“孩儿伤势已无大碍了。还照甚么照?”希真道:“倒不怕这筋骨之伤。只是我大军入淮西以来,连连损兵折将。爹爹哪里放心得下,便要用那乾元宝镜,照看我儿来日吉凶福祸。”丽卿道:“还是爹爹想的周全。”

当夜,希真领丽卿进了净室。将他头发左右分开,换成一双丫髻,施法封住魂魄,丽卿便沉沉睡去。希真将乾元镜供于案前,念动真言,使罡气布满镜面。过了半个时辰,一人峨冠博带,竟从铜镜深处缓步而出,就在镜中向陈希真拱手道:“道子先生做得好大事。”希真大惊,自思这乾元宝镜从来都是以景象昭示天机,怎知今日竟有镜中人与己说话,心中便忐忑不安,忙道:“阁下莫非是镜中仙人?”那人道:“这宝镜来历,你可知晓?”希真道:“我只知这宝镜乃先天虚灵之体,不落后天气质。能趋吉避凶,知过去未来之事。阁下于镜中有影有形,想来必是镜中神仙,此镜来历,还望前辈教我。”那人道:“道子先生可曾听过河伯娶妇?”希真点头,道:“此乃战国名将西门豹治邺故事。”那人道:“此事却大有隐情。原来河伯娶妇,却并非是巫者虚言,实是漳水之神所使。”希真惊道:“竟有此事。”那人续道:“西门将军此举大利百姓,自有天神庇护。是以河伯纵然怀恨于心,却害他不得。于是河伯便趁西门将军七岁幼子于河边戏水之时,将那孩童卷入漳水之中溺死。谁知那孩童虽死,却幻化成一面古铜镜,沉于河底。直至后汉三国,才被曹子建偶然捞出,赠与其嫂甄氏,此镜才得以现世。”希真道:“阁下莫非便是那西门豹之幼子?”那人点头,道:“我并非镜中仙人。我即此镜,此镜即我。西门子即乾元镜,乾元镜即西门子。”

希真道:“阁下竟是上古名将之子,失敬,失敬!”西门子道:“那河伯行事,全是为一己之私,虽为漳水之神,却不能加害于先父。今次道子先生偶得天机,便在背后暗箭伤人,连害刘麒、刘广、赛大虫三条人命,当真是天理不容了。”陈希真只听得汗流浃背,辩解道:“那刘麒违了军令,理应处斩。我若袒护于他,却如何对得起那数千阵亡将士?”西门子道:“他临阵失机,固然有罪。可惜你却并非这等光明磊落之人。否则昔日陈丽卿败于高封,你如何不力排众议,大义灭亲?”希真道:“都是众将求情,我才免他一死,怎叫徇私?”西门子道:“那日刘麒乱军中逃得性命,你却为何要暗中祭法,将他困于密林中数日,直至你发兵之日,才得回归?”希真道:“沮水战后,我军士气低落不振。既要大义灭亲,便索性借此事整肃军纪,有何不可?”西门子道:“女儿便要法外开恩,外甥就拿去整肃军纪。果然是外甥亲不过女儿。也亏得昔日刘广求情,替你那丽卿开脱。你知恩图报,便教那赛大虫做戏,先将话头堵死,以致刘麒受刑之时,刘广不能开口相劝。那刘广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不愿苟活于世,故而荆南一战甘愿就死,是也不是?”希真道:“都是多年亲属故交,若不如此,如何能大义灭亲?”

西门子叹道:“你也是得道之士,又何必自欺欺人。你若当真问心无愧,又何必杀了赛大虫灭口。”希真低头不语,手上却捏紧宝剑,心中暗念起摄魂诀来。西门子续道:“你镜中所见,本是我洞悉之事,我又岂能不晓?那日当阳军营之中,你得悉祝永清阵亡,便借镜圆光,见到数个披发浴血之人。你知镜中现形之人,必有凶兆,都是今次征战的阵亡雷将。只可惜你辨不清血人面目,只能知晓折将多寡,却不知所指何人。前日陈丽卿不知所踪,你挂念女儿,要救他性命,便索性害死刘麒、逼死刘广。如此令爱或可免受一难,是也不是?”

也不知那陈道子如何解释?且听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庞泰表、王庆、段三娘、酆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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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7 03:02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第二十七回  陈道子单捉入云龙 宋公明三辞淮西主



却说那西门子将陈希真毒计说破。希真听到此处,忽然抬起头来。西门子见他神色狠毒异常,眉宇之间透出一股邪气,便道:“原来道子先生也祭炼过此等邪门妖法。”希真道:“此事隐情,万不可教世人知晓。你虽是宝镜一面,我却仍不敢掉以轻心,如此便得罪了。”于是希真便将摄魂妖法祭出,饶西门子千年道行,魂魄仍被吸出乾元宝镜。宝镜随即化作万千碎片,散落尘埃。希真见西门子魂魄出镜,忙将宝剑摇动,欲将这三魂七魄散去。谁知西门子时才见他施出此等凶狠妖法,料敌他不过,便借陈希真这一吸之力,三魂七魄从镜中急冲而出,都粘在希真宝剑之上,又沿宝剑经由手臂,闯入希真窍中。窍中六魂十四魄顿时做一处纠缠,希真躯壳便跌倒于地,好似死去一般。净室之中遂寂静无声。直至鸡鸣天晓之时,诸魂魄皆合二为一。那希真窍中,依旧只有三魂七魄,方才悠悠醒转。

希真见丽卿仍在一旁熟睡,便欲施法将他魂魄解开。却觉丹田中如炉火一般,真气似要急泄而出,希真忙将那五雷都箓大法从头到尾祭炼了一遍,直忙到正午时分,才将八十一法演完。那陈希真昔日都箓法毕,每每要休养数日,精神才得复原。怎知今次演法之后,反倒精神倍长,气色非凡。希真大喜,已知误打误撞,竟得了西门子千年法力,弹指一挥,即解了丽卿魂魄。那丽卿懵懵懂懂,对希真道:“爹爹平日圆光,最多一个时辰。怎地今次孩儿似睡了六、七个时辰?”希真哪敢实话实说,胡诌了一些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之类的鬼话,只教丽卿得知人镜合一之事而已。

果然塞翁得马,焉知非祸?就在此夜,一人从城墙之上借绳索缓缓坠下,逃出荆南。此人却是赛大虫的好友,姓李,双名子龙,颍昌府长葛人氏,在军中亦领校尉一职,乃是栾廷玉的下属。原来那日在沮水,赛大虫得了希真密令,间接害了刘麒性命。他心知今次强自出头,刘广、栾廷玉、栾廷芳等猿臂宿将必然怀恨在心,又怕被陈希真灭口,便将密令一事说与李子龙得知。今次赛大虫遇害之后,李子龙足足一日一夜,未见大虫踪影,又从大虫属下士兵口中,得知其昨夜被希真唤去。李子龙知大虫亡身,与陈希真决计脱不开干系,遂留了一封密信给栾廷玉,便连夜逃出荆南。李子龙自思,猿臂旧人之中,唯有刘慧娘,对军士们最好。赛大虫遇害,又事关慧娘父兄。李子龙遂千里北上,寻刘慧娘去了。

再说宋江、李懹、谢宇等人,那日取了公安,暂时寻得容身之所。数日之后,便有刘唐、柳元、潘忠、刘以敬、上官义、闻人世崇、胡俊、胡显率川口楚军来投。又隔数日,果如戴宗、张顺所言,吴用、縻貹率宛州、山南楚军来投。又数日,李助只身前来,述说南丰失却一事。

于是淮西、梁山诸将齐至公安县衙,商议对策。李助便道:“如今大楚只有公安一城,虽有人马七万,若无统领之人,早晚必败。”宋江道:“李丞相所言,倒也不错。”李助道:“国不可一日无主。我既为大楚丞相,便斗胆请宋公明统领这七万儿郎,为淮西新主如何?”宋江大惊失色,道:“宋江何德何能,敢居此位。李丞相休要吓杀我。”纪山军主帅李懹道:“叔父所言,正合我意。及时雨大名,江湖之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若头领不弃淮西,别人不敢说,李懹必率纪山军供头领驱策,万死不辞。”李惇、刘敏、左谋都来劝进。宋江道:“列位听我一言。如今不知楚王生死。若楚王尚在,今日之议即为谋篡;若楚王不虞,我等更应治丧为先,如何能乱了次序?”縻貹、谢宇二个,见李助等一干文臣不顾王庆生死,便另立新主,早已十分不快。听了宋江这番话,反倒多敬重了三分。李助见宋江不从,也知今日操之过急,只好做罢。

谁知数日间,南丰败残楚军陆续逃回,众人遂知王庆噩耗。正议论纷纷,却见宋江哭上堂来,道:“苍天无眼,楚王果遭不测。真真痛杀我也。”吴用在旁,便请李助主丧。于是公安全军举哀三日,连袁朗亦从纪山匹马前来。丧礼之上,李助引淮西、梁山诸将望南丰遥祭王庆,谥为武王。三日已过,李助便问縻貹、袁朗、谢宇三将道:“如今便立宋公明为淮西之主,不知三位意下如何?”縻貹道:“无论德才人望,除宋公明外,当真不做第二人想。只是那日李丞相所为,却让縻某不爽。”李助连声罪过。袁朗、谢宇二人,皆与宋江相交多日,沮水之后,更对他推崇备至,都道:“如今才是劝进良机。”李助道:“若得三位鼎力,此事成矣。”

次日,李助等淮西诸将一齐来到宋江帐中。李助道:“武王新丧,我等理应服丧。只是大敌当前,大楚危在旦夕,不能以常理行事。我等请宋头领以大楚基业、淮西数万生灵为念,早登大位。”吴用也道:“哥哥便依从了吧。”怎知宋江却道:“非是宋江又要推托。只是武王并无遗命,实实不敢僭位。”李助道:“武王暴薨,如何留得遗命?”宋江道:“依我之意,便循梁山旧例。哪个捉得射死武王的,便是淮西之主。”众人面面相觑。李助道:“头领若要循梁山旧例,便先来做淮西之主。”宋江道:“怎讲?”李助道:“淮西非比梁山。头领不做淮西之主,怎好教我等循梁山旧例?”宋江一时语塞。吴用等梁山诸人又劝,宋江只得道:“须得依我两件事。第一、我只权领此位,却不称王。第二、若有人捉得那陈丽卿,宋江即以此位相让。”众人都道依得。

不说宋江暂领淮西主位,整军备战。只说那边荆南城中,陈希真自得了西门子千年法力,喜不自禁,陈丽卿又多嘴饶舌,此事遂为史谷恭、栾廷玉、栾廷芳得知。众人便齐聚府衙,向希真道贺。栾廷芳喜道:“如此说来,日后两军阵上,主帅便可用五雷都箓法破敌了。今次谅那公孙胜也阻止不得。”史谷恭摇头道:“两军交战,法术只可助势,却不能杀敌。昔日汶河渡一战,那公孙胜的丁甲法、三大将何等的厉害,千万长人、熊罴却都被主帅镇住。虽然如此,以主帅法力,仍奈何不得吴用那以假乱真的蛮牌虎豹兵,我等才有汶河之败。”希真道:“史军师所言极是,所谓道法,皆虚幻之术耳。除非贼人自己吓死,实不能伤及敌人肉身。只是如今我得了乾元镜法力,却大为不同。”便从怀中取出一叠符纸来,续道:“此乃先师所传,唤做周天火符。我若念动咒语,此符便可化为一团三味真火,十步之内,管他树木、营帐、栅栏、火药,一应引火之物,皆可燃起。”史谷恭大喜,道:“若有此物火烧公安,必可稳操胜券。”希真道:“只是以我昔日法力,需得在一百八步之内施法,更要步斗布罡,持咒掐诀,非一盏茶功夫不能成功。故而往日大小百战,从未应用此符。”史谷恭道:“虽只得一百八步方圆,此符仍可助官军一臂之力。”希真笑道:“以我如今法力,七百二十步内可也。”史谷恭大喜,道:“今次万无一失矣。”希真道:“话虽如此,贼人军中,有一人却不得不除。”栾廷玉道:“主帅说得便是那入云龙公孙胜罢。”希真点头,道:“我今夜便潜入公安城外,引那公孙胜出来,先行除去,再将火符布置妥当。”众人大喜,便定下进取计策,方各自散去。

那陈希真便换了一身夜行装束,带了一柄宝剑,又唤了一个徒弟郭京,随他前去公安。此人乃是陈希真的首徒,也识得六丁六甲之法、五行遁术,二人到了公安城外,希真教郭京先藏于左近一片密林之中,自己从怀中掏出一道符,念了一通咒语,才取出火石,将咒符烧了,便在一旁坐定,静待公孙胜。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那入云龙果然翩翩而来,见了希真,打了一个稽首,道:“道子道兄别来无恙乎。”希真道:“一清道兄既然好生闲暇,便来饮杯薄酒如何。”说罢便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公孙胜道:“道兄生平光明磊落,贫道却是委琐卑微之人,实不敢受此美酒。今夜月色盈盈,道兄慢慢饮酒赏月罢,贫道先行告退。”希真道:“你我二人数年切磋,互有胜败。今夜既然银河耿耿,何不先来畅饮一番,也好来日大战之时,再较技艺高低。如此人生,岂不快哉。”

公孙胜笑道:“道兄莫不是把贫道当成三岁孩童么?”希真亦笑,把葫芦里酒倾来吃了小半,递于公孙胜,道:“道兄果真是三岁孩童么。”公孙胜暗自捏了诀咒,便知酒中无毒,遂接过葫芦,也吃了一口酒。陈希真见公孙胜吃了酒,便伸手拿回葫芦,将葫芦里剩酒一饮而尽,笑道:“道兄如今觉得怎样?”只见公孙胜神色大变,道:“怎地你所求所想、所作所为,此刻已尽为我知晓?”希真道:“你我交杯对饮,片刻之间,便能洞悉彼此心事。此乃道家失传秘术,却不想以你道行,竟也不知。”公孙胜已知希真暗害刘麒、逼死刘广一事,道:“原来你曾做下这等龌龊之事。我若将之公告天下,看你今后如何做人。”希真冷笑道:“可惜为时已晚,今日之后,世上便再无公孙胜此人了。”公孙胜大惊,见希真猛然抽出宝剑,口中反复将八字念动,另一手将葫芦对准自己摇动。公孙胜便觉头晕脑胀,立足不稳,猛然想起一事,不觉心下骇然。

原来那陈希真早知公孙胜已将自己生辰八字移走,他知公孙胜道术精深,不比那西门子空有功力道行,因此追魂摄魄之法,便再无用处,遂借此失传秘术,将公孙胜移走之生辰八字探知。于是希真便将这八字反复读出,那郭京在密林中听了,即写于符纸之上。公孙胜魂魄因此受制,虽然急忙施法抵抗,一魂一魄仍从窍中飞出,收入葫芦之内。

希真、郭京大喜,却不想斜刺里跳出一个黑大汉来,正是多日来踪迹不见的梁山黑旋风,抱了公孙胜便走。希真忙将葫芦口盖好,先封住公孙胜一魂一魄;手中取出一道小周天火符来,吹了口气,那符便直直飘到李逵后心之上。希真见符咒已然在李逵身上贴紧,便不慌不忙,由他跑入远处林中,才将周天火符咒语念动。只见李逵头顶,凭空落下火来,将他左近树木尽皆点着,须臾化作一片火海。

希真道:“黑旋风今番必成焦炭矣。”郭京从背后林中走出,道:“那公孙胜却又如何?”希真笑道:“入云龙失了一魂一魄,便施不得避火诀,此刻怕是连龙骨都烧化了。我本欲收他三魂七魄,再将他魂魄斩杀。如今被这黑旋风一闹,反倒无须如此了。”郭京道:“师父收了那一魂一魄,如何处置?”希真道:“暂且装在这葫芦之内,待我日后有暇,将这魂魄练成仙丹,却有延年益寿之效。”郭京点头。于是二人借土遁深入公安,将数十张周天火符,按天罡北斗之势布置停当,直到次日清晨,才返回荆南城中。

却说那黑旋风失了陈丽卿,如何于此处现身?看官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原来李逵因小解跌落山谷,正没头苍蝇般乱转,猛然见远处有一间小茅屋,便摸过去敲门。只见一名老者,鹤发童颜,推门而出,见了李逵这般景象,道:“壮士何来何往?”李逵见是位老者,倒也不敢失礼,忙作揖道:“俺要去长坂桥,请问如何走路?”老者道:“此地唤做碧云山,离长坂桥倒有些路程,非一两日不能到达。”李逵道:“还请老人家指明道路。”老者道:“不知壮士可否姓李。”李逵大惊,道:“你怎知我姓氏?”老者笑道:“壮士不必心急如焚。我看你腹中饥饿,先进来胡乱吃些素饭如何?”那李逵昨天厮杀了半日,早饿得七上八下,听了这话,心中欢喜,便跟了那老者入屋。

那老者盛了一小碗素饭,放到李逵面前。李逵见那饭碗不过三寸大小,米色泛黄,上面躺了两片绿菜叶。那铁牛便欲发作,勉强看他年迈,才把饭碗端到嘴边,张开嘴,将整碗饭都倒了进去。谁知米饭刚一落肚,李逵便忍不住,放了一个响屁。那老者笑道:“李壮士敢是吃饱了?”李逵一惊,才发觉自己小腹微涨,果真不再饥饿,忙拜倒道:“老人家莫非是神仙么?”

老者笑道:“山野之人,无名无姓,你倒不必多问。只是此刻梁山兄弟有难,不知你可愿听我吩咐,前去解救?”李逵道:“若是梁山兄弟,教俺上刀山、下油锅,也不怕。”老者道:“便叫你入火海,不怕么?”李逵道:“烤成焦炭,俺也不怕。”老者便默念了几句咒,一掌拍在李逵后心上,向窗外指道:“这向南小路,绵绵延延。你只管一路跑将下去,休要理会天亮天黑,不许停歇。倘见了你梁山兄弟,抱了便走,决不可与人斗狠。直到前方有城池阻路时,方可停下。”又道:“你须牢记我这番说话,切不可忘记。”李逵点头,果真头也不回,直直沿那条小路去了。

哪知才及半盏茶功夫,天色即黑,又半盏茶功夫,复又明亮。如此反复数十次,李逵便看见前面昏暗之处,那陈希真正与公孙胜斗法。铁牛不由分说,上前抱了公孙胜便走。及到陈希真施小周天火符害他时,却被老者那道避火诀所阻。李逵带了公孙胜,转瞬即到公安城下,便依老者之言停步。城上楚军见了,急忙开城门将李逵迎入。不多时,梁山诸好汉及淮西诸将都来相见。众人见铁牛安然无恙,十分欢喜。李逵便将失却丽卿、偶遇仙人一事说出,直听得众人嗟呀不已。吴用道:“那日沮水大战,已是一月前事情。铁牛兄弟这条小路,倒足足走了三十日。”李逵道:“怪哉。俺却如何不知饥饿。”吴用道:“想是那碗素饭的缘故。”李逵方才恍然大悟。

宋江叹道:“不想那陈丽卿如此运气。南丰城外一箭之恨,也是因此而起。”戴宗劝道:“虽然如此,却救了公孙一清性命。”宋江点头。众人便去探看公孙胜情况。那公孙胜只是昏迷不醒,李助搭了半天脉,道:“不知为何,一清先生窍中,只有二魂六魄。”吴用道:“如此说来,今次公孙一清之厄,非其师罗真人亲自化解不可。”李逵道:“俺倒亲眼见过那牛鼻子真人,今次还是我与戴院长去。”戴宗在旁,自然应允。吴用点头,道:“只是今时不比往日,你二人定要小心。铁牛此去,大事小情都要听从戴院长安排。”李逵道:“只不吃酒肉便是。”众人都笑。铁牛便抱起公孙胜,戴宗给自己和李逵缚紧甲马,背了干粮、银两、暗器,一路投蓟州二仙山去了。

当夜,吴用便到宋江房中。宋江叹道:“如今少了公孙一清,日后对敌,那陈希真实是我心腹大患。”吴用道:“小弟前来,正是为此。不如将后路向众将言明,我全军退入洞庭湖中。”宋江道:“我却另有计较。”吴用道:“兄长说来听听。”宋江道:“你道我这淮西之主,可坐得稳当?”吴用道:“众望所归。”宋江摇头,道:“此言差矣。若似李助、刘敏、左谋这干文臣,军师所说退守之策,自然妥当。可如今王庆尸骨未寒,似縻貹、袁朗、谢宇这般武将,恨不能碎割了那小贱人。若按兵法,军师此议当属上策;只是若论笼络人心,军师此议,倒是下策了。”吴用惊道:“兄长明鉴。”宋江道:“如今之计,纵使以卵击石,也要和官军拼个鱼死网破。成也好、败也好,这一遭后,管教那些猛将从此死心塌地。”吴用道:“只是一旦大败,即使得了人心,我等却再无力与官军抗衡了。”宋江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得众将归心,早晚能成其大事。”

吴用道:“兄长胸襟,小弟佩服之至。虽如此,仍要谋划出条计策,以备万一。”踌躇半晌,道:“裴宣兄弟那里,多半都是水军。可教洞庭水军多备船只,只待决战之日,都去油江口接应。若果真战事不利,便全军借水路退走。陈希真今次攻打淮西,麾下水军不多,又折了刘麟这深识水性之人,必然不能下水追赶。如此安排,我军方可不伤筋动骨,至少也能保众将平安。”宋江大喜。吴用又道:“洞庭一事,只可说与几个机密将领得知。一旦人尽皆知,必会传入陈希真那里。此计便不可用了。”宋江道:“军师此番谋划,可谓两全其美。”二人又计较了一番。

次日,宋江升帐,只唤了吴用、刘唐、李助、李懹、縻貹、谢宇、刘敏、左谋几个入内。袁朗已回纪山,故而不在此列。吴用正欲开言时,军兵急报,说都督杜壆,匹马单枪来投。宋江等人忙出帐相迎。只见杜壆浑身血污,见了众人便滚鞍下马,泪流满面,叹道:“终是功亏一篑,救不得大王。”众人都来劝慰。李助道:“都督如何弄成这般模样。”杜壆悲道:“那日大王身死,我本欲即刻来投。却想熊耳山中,还有我三千人马,南丰左近,亦有不少败残楚军。便将这些人纠合一处,算来也有六、七千人。只是山遥路远,道路又被官军封住,只得设法绕路前来。不料却被吴玠、吴璘兄弟在瞿塘峡设伏,几乎全军覆没。”宋江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都督不必介怀。”杜壆看了一回,忽道:“如今这公安城中,想是头领主事了。”宋江道:“大敌当前,局势危如累卵。不得已,众将才推在下权领军务。”杜壆听罢,点了点头,忽然高声道:“众将听了。有大王遗命在此,速来接旨。”众人忙依次跪倒。杜壆道:“大王临终口谕,教宋公明为淮西之主。”

正是:几番托辞皆做戏,今番遗命始成真。


本回死亡人物:赛大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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