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吕布知道自己手段历害,威震四方之后,益发想在人前卖弄,好使人知道自己的本领.一日在官道上闲逛,忽见迎面来了一辆驴车,他便悄悄地闪在旁边.一种无事生非的恶念从心头冒出来,就蹲着身子在道旁等候.待轮子骨碌碌地滚过来时,他将那生铁铸造一般的胳膊伸出来,搁在路上.车轮在臂上碾过,好象无得知似的,只见他鼓起腮,紧咬钢牙,如此运起一口气来,低吼一声,将那轰轰滚来的车轮往上一抬,反险些将一车子掀翻.幸亏赶车的手快,急将牲口扣住,才没有肇事.但这么一掀一落,已惊动了车厢里的人.掀开车帘,向赶车的问道:"何故如此颠簸?"赶车的便将这孩子举臂挡轮的事细述一番.那车中人很为诧异!一翻身跳下车来,立在品布面前,把吕布从头到脚打量了半响,才说道:"好少年,我们同到前边下处里去坐地,我有话要问你呢!"吕布也不推辞,跟着那人上车,一直向下处而去.
那车中人将吕布一路带到下处,见过店主,进来将门掩住,便向他问道:"你这少年姓甚名谁,现年几岁了?在家干什么营生?家中可有老小?"吕布道:"我原本姓刘,在乡间居住,因家中贫苦,没有饭吃,我爹就将我过继给吕家做儿子,故而姓吕,单名一个布字,人家叫我布哥儿,今年刚好是十三岁.闲在家中,无甚营生可做."那人又问他两臂功夫是何人所授,他便将练习铁臂膀的先后情况详述了一番.那人很是称赞了几句,又问他家住在何处,才打发他回家.
你道车中这人,究竟是哪一个人呢?原来此人是河东郡的一位侠士,姓骆名鹏云,因善使一条单鞭,人家就替他起了一个外号,叫独龙金刚.练得一身好软硬功夫,在江湖上很有名望.绿林中人,见了他都惧怕三分.他生平最喜远游.这一回因往青州访友,路过九原,才遇上吕布这孩儿.见他小小年纪,竟自己练就了一双铁臂,心中动了怜才之念,意欲收养这孩儿,好使将来光大师门.
他存了这心思,当夜一宿无话.次日清早,便出了店门,一路向吕老儿家走来.正欲询问,只见一家门首,忽而转出一个孩子来,细看时却正是吕布.便上前问道:"你家老太爷可起身么?我特地前来访他."吕布道:"他已经起来了,我即去告诉他."说着转过身去,往里面飞跑.不多一会,引一个白发老翁出来,向骆师父施礼道:"壮士远来,有失远迎.罪过之极!请里面坐罢."说着便将他让到客堂里坐下,送过了茶,请教了姓名,便问来意.骆师父先将昨天吕布臂挡车轮的话,详细说一遍,不免奖饰了几句,又道明愿收吕布为徒的来意.老儿听了,却待信不信地说道:"此儿原是过继而来,本生有几分蛮力,专一和人家动手动脚.这以臂挡车的事,照老拙看来,只怕未必来得?一言未了,只见吕布笑吟吟地向着吕才儿道:"爹爹不必疑心,那位师父说的话,端是句句真言.如不信时,不妨待我来试给你瞧."说罢便跳到院子里,向四下一看,只见一棵桂花树,兀自立在那儿,树虽不大,干身却有碗口粗细,他将袖口往上一卷,运起功夫来.举起右臂,照准树上狠狠一击,只听"咔~"一声响.树干已折了半边.又举起左臂照样也是一下,树干从中折断,好象斧砍的一般.吕老儿看了如此,挢舌不下道:"尔这小子,不知从何处学得这般本领,果然好历害,树尚经不起,若一臂膊挥去,打在人身上,还能活得成么?这个小子,留在家中,将来只怕会惹下灭门大祸来.我偌大年纪,,如何压速得下他?既然骆大哥喜欢他,愿将武艺传授给他,也是一桩好事.就带他去教训罢.但是有一层,这个孩子的脾气,是最坏不过的,非严加管束不可,切不可因他年轻而宽容一些."说着又向吕布道:"还不过来拜师父?"吕布果抢步到骆师父面前,扑通跪下,结结实实磕了4个响头,叫一声师父,垂手站在旁边.外貌好象颇为驯良.吕老儿便又托人去办了一席菜,开工了一坛陈酒,就在客堂里陪着骆师父吃喝.饮了些酒,吃了些饭,骆师父辞别回寓.吕老儿便替吕布收拾些替换衣服,又备了四色礼物,自己带着吕布,送到下处里去.骆师父一见之后,很为欢喜只是不肯爱他家的礼物贽金.经吕老儿再三说法,过意不去,才将礼物收了,贽金执意退回,吕老儿也是无法,只索收回了.当下便将吕布唤到跟前,着实地教训了一番,不外乎敬事师长的话头,吕布唯唯应了,又问骆师父何日回河东郡,到那时候好替师父送行.骆师父笑道:"我这次到五原访友不遇,又取道回家,此间不想多耽搁了.明天就坐车动身.老丈远送,是不敢当的.将来令男学成之后,我当送他回家,那时再和老丈畅聚罢."吕老儿一定不依,务要屈留一天,好备酒送行,骆师父拗他不过,只索依了.
又次日,骆师父便辞了吕老儿,带了吕布启程到河东郡去.略略休息了几天,便命吕布学习武功.起初并不教他甚么拳脚,每日清早,就溜一回腿,然后摆马步一个时辰.天天如此,弄得吕布不明白起来,便问骆师父:"天天摆这马步,究竟有什么好处?"骆师父笑道:"你小小年纪,哪里知道.练拳的人,第一桩要事,就是要稳如泰山,轻如鸿毛,那么就飘忽灵捷,人家不易捉摸.能够轻重相生,虚实相乘,就是高手.这种马步,非但各种拳法中都用得着,也是稳固根盘的唯一功夫.你不要小觑了它.后来正大大的有用呢!"当时吕布听了,对于轻重虚实的说教,虽不能了然于胸,但听到将来大大有用这句话,却也十分高兴,就勒紧去做.丝毫不敢怠慢.原来他此时心中,只想练就各种功夫,将来打尽天下的英雄好汉,做一个天下无敌的武士,岂不痛快?这样一念在胸,故而无论什么难事什么痛苦,都江堰市顾不得了同路人是扎扎实实练功夫,因此骆师父也非常喜欢他.
过了一年光景,根基也筑就了.然后一面将拳脚的秘法传给他,一面又进而教他练习枪术,弓马等等功夫,此时吕布心窍已开,一经指点,便能领悟,更加上苦功,进步之快,真有一日千里之势.又过了三个年头,各种功夫已练得差不多了.骆师父正想把自己最厣害最秘密,平时不敢授人的功夫,去传授给他.不料吕布学得些皮毛后,便变起面目来.自以为有些本领,已足够压倒大家了,骄傲之气,时在不知不觉间流露出来.骆师父见他如此,一面好言规劝,一面便将那秘传的本领,搁过一边,暂时并不传授给他.以为小孩子家,性情最易变,非得再察看几时,定一定颜色,再作道理.若是他能听人说话,力戒骄傲,那那时再传他,也不为迟.万一他脾气不改,也可以就此为止.好在这种本领,他是点不够.若是冒冒失失地传了他,将来他挟技凌人,在外面为非作歹起来,造成罪孽,反为不妙.骆师父存了这份心思,故反而疏懈起来.不料吕布学到此时,反而问师父道:"师父,我学了几年,自信很用功,为甚近来不将别的本领教我?遮莫师父的本领,已尽被徒弟学完了么?"骆师父见他如此说,倒一时不好作答,便笑道:"若论本领呢,莫说三年五载学不尽许多,就是终身终世去学,还或者学不全呢!只是你现在所学虽有进步,细算起来,不过百之一二三,皮毛之学罢了.切莫志得意满,须知天下能人正多着呢!古人言,技击之道,尚德不尚力,重守不重攻.盖德化则心感,力挟则意违.守乃生机,攻乃死机.这几句话,是至理名言,故至今我们本派奉为金科玉律.你这么小小年纪,第一须先养晦.就是诚心学技,也不可求之过急.近来我所以不传你别种本领,也是要耐耐你的火气.至于我的本领呢?虽然是很有限,但还不止你所学那几种.如今你既然求之心切,待我将龙爪功传授你罢."
于是将吕布带到一个院子,取过一个小口的酒坛子来,将一些铁砂装在里面,命他用手捆住酒坛边沿,举至与肩齐平,等此法练习了半年之后,便将铁砂倒出,换上水.也要用手抓住边沿,平举肩齐,且水不能溢出半点.开始举时,不能坚持三分钟,练习半年后,有能举上一小时之久.如此,又练习了半年,便能双手平抛,而水不溢出半点.此后,又用手换三指.此时,骆师父便对吕布道:"今日有个大大的石孛荠在院子里,你去瞧来.我以前就见这个东西,搁在一边,也不知道究竟是作何用处的.后来见我父亲每日用手去抓,方知是练成功夫的一种家伙,现在传到我手里,已是三代人了.这一个石孛荠,共一百六十斤,如练得和抓坛子一样,那么三指凭空之力,至少也有五七百斤.这是不轻易传授人家的法子,如今传授给你,你须用心练习啊!"吕布听了,连连称是.骆师父又亲自去用三指抓住了石芽,轻轻将石孛荠提起,在院子中走了几圈,然后放回原处.此时吕布看得目瞪口呆,也是初生之犊怕虎,不禁技痒起来,即走去试试.满意一举手,就提了起来,谁知连吃奶力气都用在上面,那石孛荠还是纹丝不动.尽力挣扎,也还是不行.原来他虽然练了两年坛子,装满了铁砂,大约也仅有九十来斤,如今一加就加上七十斤,自然要来不得了.照此说来,骆师父聚然如此增重,也未免不依规矩,岂不是练武的大忌么?这却不然,其中另有缘故.他家的龙爪功,是将石孛荠作主,坛子不过是练习基础罢了,若是没有基础的人,上手就练这石孛荠,莫说三年五载练不成功,就是一世也没有希望,如今吕布基础已筑成,练习起来,上手虽然觉得为难费力,只要加上功夫上去,不消多少时候,自然就可以得心应手了.
闲话休提,再说当时吕布累得满头大汗,兀自提不起来,很为惭愧,经骆师父安慰了几句,便终日练习起来.光阴易过,已是一年多了.即石孛荠,也能安然提起,不费吹灰之力,他心中怎不欢喜,但是他那骄今之气再也遏止不住,便时时流露出来,自以为学到如此地步,就是自己师父也不过如此,他人哪还在他眼里呢?骆师父见如此行径,暗下着实替他可惜,想想这等可造之才,世间能得多少?若能平心和气,前程正未有限.只是见他骄,将来不免贻玷师门,那几种秘密功夫,那里还能传他呢?倒不如就此打发他回去为是.一日,便将吕布唤到跟前道:"你跟了我将近七年,难为你肯用功,我的本领,已尽数传给你了.你离家已久,也该回去探望探望父亲.明日就回去罢!只凡事须谨慎小心,切不可挟技凌人,自取灭亡之祸!这几句话须牢牢记取.吕布应诺,到了次日,便拜别师父,背了行李,一路取道回家去了.
却说吕布一路晓行夜宿,那一天已到家门.人内拜见了吕老儿.吕老儿见儿子学成归来,心中十分欢喜,含笑说道:"你那年去时,还止十三岁,倏忽七年,如今已二十岁了,光阴过得真快,你去的时候,我以为这风烛残年,等不到你学成归家了,那里想到还有此日呢?说着张开没有牙的嘴,呵呵笑个不停.吕布便将河东郡学技的前后事情,详详细细叙述了一遍.吕老儿又问道:"在你师父临走的时候,说过待你学成之后,亲自送你回家,与我畅叙几天.这会子为何不能同来?他尽心竭力,教了你七年功夫,却一文未受,我心里着实不安.正想待他来时,好好孝敬他一番,也尽尽我们的心意.他却不来,教我如何对得起他呢?"吕布道:"师父对于前约,只怕早已忘了.他的脾气十分爽直,只要他愿意做的事,说做就做,非但不望报答,有时就是赔了银钱,也是情愿,若不愿做的事情,银子堆积如山,也请他不动.这加对于孩儿的事,是他自己情愿,哪里望什么报酬.爹爹可不必放在心上,有孩儿在此,将来孝敬他老人家的日子多着呢."吕老儿听了他的话,说得也很有理,便不多言,只教他到生父刘楚老那边去探望,此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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