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红学要人盘点系列, (系列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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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4 10:54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红学要人盘点系列

红学要人盘点之一

两个红学家,一对妙冤家
—周汝昌、吴世昌红学述评
(毛泽东红学发微)



在红学界,那周汝昌、吴世昌响当当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巧在这二
位英雄的名讳俱占着个“昌” 字,俗人口顺,称其红学“二昌”。
那周汝昌生于一九一八,那吴世昌生于一九0八,那周汝昌小那吴世昌十岁。那吴世昌卒于一九八六,享年七十八岁,那周汝昌现在仍健旺,已度八十八个
春秋。单就现在看,那周汝昌已经比那吴世昌多赚十载阳寿的便宜。
阿弥陀佛!那吴世昌先生弄红学很别扭,简直是活受罪。
他性情乖戾,脾气极大,一言不合就恶语相向,天天生闲气,日日犯肝火。翻开他的文集,不是“答什么什么”,就是“驳什么什么”,再不则是“斥什么什么”。
这个人太死相,不好玩、也不晓得玩,就像没砣的秤,分不出轻重。他总把论敌想得很坏,学术与个人的是非恩怨搅和在一起,有人不同意他的观点,他就说你是跟他人过不去,说他与你素昧平生,彼此无冤无仇,而你却何以那样对他。
他诈诈唬唬,小题大做,就为争较些曹雪芹长、曹雪芹短的屁事,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如:某人的行为已越出什么什么的范围,成为一个什么什么的问题”,他要“保留另行处分之权”。
他对人对事不分,看见谁都不顺眼,时时都有一肚子火,三伏天的爆竹,一碰就炸;麻雀鼓肚子,气性大着呢。
《〈红楼梦〉探源外编》前有一长序,从中不难看出他心情的糟糕。在那吴世昌先生看来,吃红学饭的应该是没几个好东西,或者说都是些腌臜不堪、糟糕透顶的玩意。
他说,极左路线横行时,帮刊帮报不理解他的苦心,捏造罪名糟蹋他的《〈红楼梦〉诗词选注》。
他说,有一“工农兵专业作者”,受帮刊帮报的启发,对他的文章(推测《红楼梦》后半部情节)既打棍子,又扣帽子。
他说,有的刊物或胆小怕事、或积重难返,不愿发表新说,只是以旧说敷衍读者。
他说,那冯其庸对他的观点有歧义,他准备反驳。
他说,那陈毓罴、刘世德、邓绍基,有许多观点是与他辩论的,有的是完全面对他,且偷换概念,这是什么态度。
他说,有些人对一些资料一眼也不看(指吴恩裕的发现,笔者注),就武断地认为是假的,然后千方百计找证据证伪。
他说,有的人做学术不是为了真理,而是为了证明我比你强。
他说,靖本发现后,周汝昌先是最“兴头”,别人还没有注意,他就在香港《大公报》撰文介绍,说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早期抄本,后来却说大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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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先生七十岁生日,曾次淮海韵填制《千秋岁》二首以自寿。下面是其中一首。
雁来天外,暑气今全退。深院静,街声碎。百年飞似羽,
银汉飘如带。春去也,何当再与芳菲对。   
月旦谁都会,论定须棺盖。身渐老,情犹在。读书常不
寐,嫉恶终难改。今古事,茫茫世界人如海。
“读书常不寐。嫉恶终难改”,应该是先生的真禀性,也是先生为人、为学的自我鉴定。在红学研究上,吴世昌认真读书做学问属实,但马路的警察,专为些不守规矩者闹心生气也不假。都说那海水又苦又咸,谁知道他吴世昌红学的无奈辛酸。
种瓜的得瓜种豆的得豆,谁种下仇恨他自己遭殃。改革开放后,研究名人的治学方法,总结名人的学术贡献等,成为时代风尚。吴世昌是名人,但除了他的几个学生刘扬中、施议对等对其高山仰止、念念不忘外,别人懒得说他。
而周汝昌先生搞红学却很惬意,就像是作神仙。
因为,那周汝昌绝少生气,绝少上火。他春风满面、满面春风,唇舌未举笑先盈。他大年初一拜年,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咱们一起“做个幸福的中国人”(周汝昌语)。他诸事遂心,万般称意,一觉睡到日西斜,睡梦中都露出甜美的微笑。
他认为所有的人都不错,所有的人都是自己的知音与哥们,所有的人都能理解自己。自己之所以能做些工作,完全是赏音者的捧场。在《红楼无限情》中,他说,“许多引我走上红学之路”, “四兄祜昌、老师顾随,胡适之与赵万里两先生。”“都是正面指引、赞助、鼓舞者”。
《献芹集》中,前亦有周汝昌自撰长序一篇,其中荡漾着这种得意。
他说,周策纵先生认为他的《红楼梦新证》,“无可否认的是红学方面一部划时代的最重要的著作”。
他说,本集内所收《曹雪芹家世丛话》,在发表之初,“鲁迅研究专家杨霁云先生就赐信鼓励,说:‘望眼欲穿,才得一篇续出!------此文必须续成完篇才是”。
他说,四川梁仲华先生还不远万里特别来访,专谈对《丛话》的印象,认为能这样写法,是向所未见,评价甚高,并言:“你应该写一部《康熙大帝》”。
他说,北京叶恭绰先生与他素未认识,却遣人送来手札,对《丛话》表示击节赞赏。
他说,吴晗先生也以另外的方式表示过赞助。
他说,云南一位青年竟投函来说,“他读了所有的红学著作,觉得只有我是最注意探索雪芹思想的研究者”。
更为叫绝的是,周汝昌说他为报纸写《曹雪芹丛话》,报纸登到第八章,“不知听了什么话,突然变卦停止续载”,于是,他就搁笔。后续得一章,而心情笔墨,迥异从前。可这样的变化马上就被知音杨霁云先生看出,并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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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晚年,周汝昌曾做自传—《红楼无限情》,尽管往事如烟如雾、飘渺依稀,但念及故人—吴恩裕、冯雪峰、李一氓、周策纵、黄赏、邓之诚、浦安迪、夏志清、唐德刚等的种种好处,他就情不能已、感叹唏嘘,眼睛望着远方,扑簌簌鲛珠化泪抛。
不仅有那么多的人说周汝昌好,周汝昌也广结善缘,不吝惜说别人好。“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
读了何其芳的文集《画梦录》,他说,“这是贾宝玉的语言,让我‘回肠荡气’”。
张爱玲 “十年一觉迷考据”,鼓捣出本《红楼梦魇》。周汝昌就说,“张了不起,不仅是作家更是个学者,她对红学研究花了十年工夫,主要观点我都赞同”;还说,自己专门写了一本书,就是研究张爱玲红学的。
有个作家,大号刘心武,唾沫点子乱溅,四处兜售秦可卿是康熙废太子之女。可能是算不得个名堂,有些 大概可以称之为严肃的学者被其气的半死。而周汝昌却与那姓刘的眉目传情、勾勾搭搭,甚至彼此吹捧、一唱一和。刘心武把自己的同胞糊弄了个晕头转向后,带着骂名、带着狼狈,又要拿那些东西日哄美国佬去,周就作《诗赠心武兄赴美宣演红学》,为其壮行打气。道是:
前度英伦盛讲红,又从美土畅芹风。
太平洋展朱楼晓,纽约城敷绛帐崇。
十四经书华夏重,三千世界性灵通。
芳园本是秦人舍,真事难瞒警梦中。
说刘心武前度在英国就深受欢迎,影响远播,此番到美国必定是旗开得胜,犹如刘禹锡再游玄都观。
聂绀弩曾赠他一本旧印的著作《天亮了》,卷前附有自题诗七律一章。他说聂诗,“字字句句,一心离不开《红楼梦》,虽不必说他这是‘奇怀道韵’,也够 得上一个‘风流文采’了。大约从乾隆年以来,无人在那样一种情景之下写出过那么一首诗 来。”并作诗一首回赠:
兄云“三耳”是知音,赠我诗篇意最深。
《水浒》罢研红学挚,香山梅下细思寻。
十九年前笔自奇,惊看卷首寄言辞。
想见当年豪侠气,检书看剑一题诗。
杨霁云先生逝去。周汝昌“很悲悼”,想起与杨先生的关系,以及“还存有他(杨霁云)借给我的书册。”他希望“谁写红学史,请将此情收入于一页之间,实为幸甚。”并作诗曰:
一生能得几知音,难忘先生意最深。
鄂北湖田担粪侣,树阴犹切梦《红》心。
梁归智研究探春结局,寄小文一则与他,他就喝声好,不知高低,并极力推荐,直致把其捧红。后梁归智作《〈石头记〉探佚》,他说梁是“数十年来我所得知的第一个专门集中而系统地做探佚工作的青年学人,而且成绩斐然”,他的著作的出版,“值得大书特书,在红学史上会发生深远影响,我从心里为此而喜悦”。
尤其夸张得是,周汝昌曾证出大观园就是北京恭王府,但有人说没那么回事,那周汝昌也一星半点地神伤。后来,这事弄得周恩来总理也知道了。一次,周恩来总理让他说道说道,他就介绍了自己的理由。周恩来总理听懂了他的意思,且通情达理地支持他继续研究。周汝昌就激动得不得了,连呼周恩来总理是“英才”。而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梁归智还是山西大学的学生,师从姚奠中先生,b p m f念得正起劲,周汝昌欣赏梁的文章,为梁的著作写序时,竟然说他是“卓异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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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生气,即便是上火,人家周汝昌也不动情、不伤肝,十分的通脱,对一切都理解谅解。在《献芹集》中,他说,每当他“替雪芹稍申不平时,必然有人出来替续作者鸣怨吐气,甚至以棍子帽子的某派‘文风’来加我以罪名。此事初觉奇怪,后思也无甚可异,他们所关心的、欣赏的既然早已不再是曹雪芹所写的这部作品了,我们再要多谈,岂不是牛头不对马嘴,‘君向潇湘我向秦’?有什么意义可言呢?”
你看,如此的原则问题,是非问题,轻描淡写一比画就不了了之。怎么回事呢,人家周汝昌有涵养,不与你一般见识。所谓的道不同,不相谋嘛。他感念胡适之作道得好:
平生一面旧城东,宿才离离百载风。
长念有容方谓大,至今多士尚研红。
况在多数情况下,周汝昌是看别人生气,看别人上火,特别是生个由头起个端,让他别人吵,让他别人闹,自己则躲在一边冷笑一回,得意一回,从从容容、自自在在地看热闹。如,周汝昌一时技痒,就胡乱假冒曹雪芹做了首诗耍笑,他通过吴恩裕诡秘地把其流向社会,漏人下手。
果然,吴世昌、梅节、陈方也不忖夺忖夺,就兴兴头头地猜那是不是曹雪芹的作品,引经据典、旁搜远绍,呼哧呼哧地累了个半死。因为意见不一,还你来我往,争论不休,差点破口骂娘。
而周汝昌则拨乱其间,一会添些油,一会加点醋。先说这诗是有人投递给他,自己根本不知道投递者是谁;后称是“时人拟补”,要人不可以当真;最后则公开是自己“拟补”,是自己因崇拜曹雪芹而闹着玩。在好几年的时间内,那些人进退失据、欲罢不能。
你说这吴世昌糊涂不糊涂,人家是手里的泥丸,要圆就圆、要扁就扁,自己跟自己下棋,输也是赢,赢更是赢。你在旁边凑得什么热闹。猜对了算你本事,但猜不对不就木鱼张嘴,等着挨敲,肥猪跑进屠户家,找死吗?果然,周汝昌一句话出来,说佚诗其实是自己拟补,那吴世昌就半夜里吃黄连,暗中叫苦,抬棺材的掉裤子,又窘又臊,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真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 地狱无门你自来”,白痴的葫芦,傻瓜一个!


吴世昌是典型的小资,自恋,而且自负。想说明自己是正确的,他狐假虎威,拉大旗、作虎皮,对着王母娘娘叫大姑。白胡子一大把了,仍小模小样,烂漫天真,作小儿夸父行状。
他认为曹雪芹卒于癸未,就发表郭沫若给他的信,说郭老支持他,郭老“一言九鼎”,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不可以不相信郭老。
他认为曹雪芹佚诗不伪,就拿俞平伯、顾颉刚两位元老唬人,说人家顾颉刚“自‘五四’运动以来即从事于古史的辩伪工作”,成就多么多么辉煌,现在国内做这的“当推顾老先生为唯一的元老”。我的意见当然可以不算,但你不能把顾老也不当回事。
而周汝昌却不然,因为情感的原因,他曾经说胡适夸他是个好学生,但除此之外,人家就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好汉做事好汉当。要抒发些得意,就瞄准那些芸芸众生,且愈卑微愈多情。
如:他写了一篇文章,说《红楼梦》有一百零八回,在结构上以“九”为单位。在《献芹集》中,就以补记的形式说,“本文提出的问题,首先在青年同志中获得反响。”
“一位是史志宏同志,他来信说,在中学时读这部小说,由于语文老师课教人‘划分段落’,他就曾对红楼做分析,用铅笔记在书眉上,现在检出一看,正好是记下了‘九’为基数的划分痕迹。再一位是王国华同志,通过独立的研究,也看出了这个‘九’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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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诸如此类的情况,他说,“说实在话,我听了这话,不能不有高山流水,知音犹在之感。我确实十分感慨,也十分高兴—我高兴不是因为听了他‘夸奖’的话,是藉此证知,青年一代大有人材,我并不曾错料。他们有眼光,看事深,见物明,并不像有些专家那样皮相”。你看,这说得多巧,在童话中,孩子才可以暴露、见证皇帝的光屁股,而周汝昌则寄意于青年。


周汝昌著作等身、新见叠出,蜚声“红学”论坛。执着于曹雪芹家世、身世研究同时兼及版本之学。他是重要资料《懋斋诗抄》的发现者,是《山西通志》有关曹振彦记载的发现者,是曹雪芹卒在“癸未”的首倡者。在某个问题上,如果他真正下了一番功夫,别人基本是用不着再多情了,纵然有人不畏辛苦,但你也不能一点也不把他当回事。
如:在《五庆堂谱》的认定上,他曾经谈过它的一些可疑之处。后来,只要有人要贬低那个东西,你就得引人家周汝昌的话,且你再想不出比他的话更合适的话了。这般本领,端得非凡。
又如:一九二一年,胡适发表《〈红楼梦〉考证》,新红学横空出世。但在此后三十余年,自俞平伯一九二三年发表《〈红楼梦〉辨》后,新红学实际上陷入停滞,没有太多新的进展。而索隐派的著作却出了两三种,仍然占领着红学的半壁江山。
这一局面从根本上改观,在于周汝昌《〈红楼梦〉新证》的问世。所以,在红学史上,新红学胡适、俞平伯开山,而周汝昌集大成。对这一点,周汝昌曾经说,《〈红楼梦〉新证》“所考明的事实与所提出的问题,引起了国内外的红学的重新兴旺,‘新证’以后的红学著作,几乎没有一部不是可以在其中看得到‘新证’的营养和启发的,包括那些驳难、攻击‘新证’的文字中所表现的红学知识和观点”。
这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周汝昌观点的对错暂且不言,他确实为红学研究开出了一片新天地,甚至启迪了后学。“先有周汝昌,后有《红楼梦》。”是夸张,但也有几分实情。
吴世昌著述宏富,高论泉涌,国际影响大。钟情于版本研究同时兼及曹雪芹家世、身世。当然,他有些观点遭到强烈的质疑。例如,他说,《红楼梦》正文前的一段文字,早期抄本正文前的文字,是脂砚斋保存下来的“棠村序文”,日本红学家伊藤漱平就非常不以为然,为此吴世昌与他还有一场旷日持久的论争,以至中外学术界为之瞩目。
但吴世昌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关于早期抄本不可以干支称谓的意见,却为多数人认可,且评价很高。我认真读过吴世昌该方面的论述,阿弥陀佛,强!条分镂析,笔笔不虚。
所以,周汝昌、吴世昌双峰对峙、二水分流,是大体齐名的好汉。
不过,他们看待对方的态度不同。
在周汝昌那里,所谓的吴世昌似乎根本不存在,或者即使存在,但人家对他硬是视而不见、熟视无睹。实在没有办法,他也一言半语地说些吴世昌的事,但表情却相当地不在意。一说完,就马上转过身去,似乎刚才什么也没说;或者嘴里念叨着吴世昌,眼光却一往情深地专注着天边的云。
吴世昌对周汝昌就不同了,对他来说,这周汝昌着实可恨、可恼,闹腾得自己睡觉也不得安定。一会鼓捣一首曹雪芹的佚诗,出自己的洋相;一会对着靖本胡说八道,惹自己心烦;一会竟然说史湘云就是批《红楼梦》的脂砚斋,让自己既好气又好笑,甚至是哭笑不得。所以,吴世昌看不惯那周汝昌呀。想起这鸟人,吴世昌就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方是愿足。
一九八0年,美国威斯康辛大学要举办国际红学讨论会,大会邀请周汝昌、吴世昌、俞平伯一块去,俞平伯看破红尘,不准备去。吴世昌确实想去,可想到姓周的那让人讨厌的德性,他就也不去了。姓周的不是良善之辈,既然惹不起,咱还躲得起?
不过,不见周汝昌好办,有时候却还离不了他。吴世昌本来是研究版本的,但一朝兴起,就对曹雪芹身世发表了些意见,没想到有人弹别调,说了一堆的“疯”话、“凉”话、“风凉”话,大意是吴世昌不对。
吴世昌本来就心高气盛,在此自然要与人家理论,可惜单丝不线,孤掌难鸣,吴先生焦躁,没奈何就把周汝昌拉出来,希望“和他协同,大家做个臂膀”。当然,狗吃热肉,又爱又怕,也是有的。
于《综论曹雪芹卒年问题》文末,吴世昌赘一“附录”。他说,关于曹雪芹之子因疫病而丧的问题,周汝昌“曾提出一条确证”,“至于那首《小诗代柬》,据周先生最近考证,也不是随便约雪芹喝酒消遣之诗。而是敦敏为乃弟敦诚祝寿的一个请贴。”这两点,周汝昌说得对、周汝昌说得好,他对周汝昌的意见完全赞同。同时,自己还为周汝昌的观点另找到一条佐证,在这个问题上他与那个周汝昌心心相印,不谋而合,英雄所见略同。
一九八0年十二月,吴先生的《〈红楼梦〉探源外编》出版,此前,因在曹雪芹佚诗的论争中,吴世昌被周汝昌耍了一回,吴、周已经交恶,吴视周为仇雠。但在这部书中,吴先生还是多情地承认,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是一部重要著作。
他说,“他书中搜罗了许多不易经见的材料,对于曹氏家世的研究非常重要的。许多人对此书批评很苛,只是评他的文学观点。但如把它当作一部史料书来看,是有价值的。‘采葑采菲,无以下体’。我倒是受了周君不少帮助,应该感谢他的劳绩。”
可惜,对这些唠叨,周汝昌并不领情,或者说他不知道吴世昌曾这样地抬举他。


周汝昌用心论红、用情论红,意味津津,怡然自得。他有自传《红楼无限情》,曾作咏红楼梦诗一首,抒发此中惬意:
梦里红楼事事真,群芳时会谪仙人。
饯花正在芒种节,长日深庭驻永春。
他视力0、01,双目几近失明,却可以感受《红楼夺目红》;他借器械捕捉信息,两耳大体失聪,但津津有味地与《贾宝玉对话》;他年愈古稀,然有猿猴般的灵巧、健旺,穿梭于《红楼十二层》,自言《定是红楼梦里人》。他论红手法多样,不拘一格,为文该长则长,该短则短。洋洋洒洒起来,几万字都意犹未尽,惜墨如金的时候,千百字都觉多余。他语言调皮、色彩浓郁,“俗事用俗笔”,雅事借雅言,单是题目就意趣盎然,“吓煞冬烘说意淫”,“姥姥才是奇女流”,“龟大何首乌”,“因为传他,所以传我”------
吴世昌论红手法单一,古板教条,程咬金的功夫,就是那几下。所有的文章基本是一个套路。前或为引言,或为问题的提出;后或为结论,或为总结。引言与提出问题一概是谁谁谁说什么了,非常的荒唐幼稚,对他的不足我不能不管,下面我就说道说道。结论与总结大体为你看他说得不对吧,所以这个问题你应该听我的。
他为文该长亦长,不该长亦长,狗嚼老羊皮,拉拉扯扯,絮絮叨叨,全没个清爽劲,况什么都与自己扯在一起。戴不凡作《揭开〈红楼梦〉作者之迷》,把以胡适为代表的新红学派骂了个狗血喷头,嘲笑所谓的新红学派是“胡说”派。其中点了吴世昌的名,但矛头却不是指向他吴世昌一个人。可吴世昌就坐不住了,硬要一力顶缸。
于《论〈石头记〉的“旧稿”问题》中,拉拉扯扯,说了戴不凡一堆不是。什么“戴君虽然掌握了不少材料,却没有掌握逻辑”,什么戴不凡“常常把别人没有错的地方,故意歪曲以求错”,什么戴不凡“打击别人,抬高自己”,什么戴不凡“要把否定别人以表示他自己的高明之处。”不是读吴世昌的文章,我还真不知戴不凡这人如此的没意思。
更为有趣的是,那吴世昌曾经是英国剑桥大学的教授。在欧风美雨的沐浴下,他应该是衣冠楚楚,温文尔雅,不乏民主意识、自由意识,张口Hello,闭口Please。同时,那剑桥是什么所在,在诗人徐志摩的笔下,那地方温馨的不能温馨,浪漫的无复浪漫,世界所有柔情蜜意囊括尽净。但可惜的是,对吴世昌来说,这般水土,却没有孕育出丝毫的别见别识。国人本色依旧,作学问赳赳之气骇人,“左”得让人胆寒,用概念论红,用标签论红。
在《〈红楼梦〉原稿后半部若干情节的推测》中,他说,袭人是怡红院两派斗争的主角,王夫人的特务;他说麝月是唯心主义的反映。对袭人这个名字,他解释说,“‘袭人’者,乘人不备时暗中对人的袭击也。其实,花气固然可以袭人,恶狗也可以袭人,因为它也往往从后面袭来,令人防不胜防。”
他对四人帮控制下的红学深恶痛绝,但自己研究版本却用四人帮时代的语言,或是从四人帮时代的认识角度评价。在《〈红楼梦〉百二十回本中的问题》中,他认为高鹗是地地道道的反革命。因为:高鹗“篡改本书政治性的主题思想”,“删改原著中反儒教、反封建的故事”,“丑化或歪曲书中正面人物的形象与品格”,“美化反面人物或减轻其罪恶”,“为复辟封建家族而删改原著情节”。
在《〈红楼梦〉探源外编》的长序中,吴世昌曾经对极“左”的一套大加鞭挞,其实,读读他的一些文章你就会明白,他那是五十步笑百步。


吴世昌犹如那林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常有悒郁不忿之意,是以言语偏极,刻薄讥诮,一味的飞扬气盛,步步进逼。
周汝昌则是那薛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张狂、不激动,温文尔雅,成竹在胸,善于以静制动,能沉得住气,可装聋作哑。
在曹雪芹佚诗论争过程中,开始时,吴世昌冷嘲热讽,嬉笑怒骂,占尽便宜,出够风头。嘴巴朝着周汝昌开合,唾沫对着周汝昌飞溅,恨不得揪着周汝昌的耳朵,“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真好比,西施坐飞机,美上了天。你读读他的《曹雪芹佚诗的来源与真伪》、《论曹雪芹佚诗  辟辨“伪”谬论》,有对周汝昌的心理分析,有对周汝昌的人格品评,高谈阔论、任意挥霍,直把那周汝昌糟蹋了个够戗。
而周汝昌才不与他一般见识呢。对吴世昌的张狂,他一概没听见,一概没看见,任凭怎样的丧谤,“他还是温存和气”;实在顶不住了,就退避三舍、深居简出,母老虎,地头蛇,惹不起,咱可躲得起。那吴世昌再弄不出新鲜了,周汝昌就咳嗽一声,清一清嗓子,慢悠悠地晃出来。
在《教学与进修》上,他作《曹雪芹的手笔“能”假托吗?》;在《内蒙古大学学报》上,他作《由栋亭诗谈到雪芹诗》。这里,他先是预作铺垫,承认佚诗属自己拟补,随之就语出惊人,剑走偏锋:
他说,这诗问世后,“海外友人都看出这是拟作,并且也步韵同作,不止一首,成为一件很有‘别趣’的红坛异闻。”妙啊!“海外友人都看出这是拟作”,既然是都看出,这说明属伪的道理简单的不能简单,浅显得不能浅显,明白的不能明白,但吴世昌偏看不出,你说他是什么水平。
他说,“我是不想奚落人的,忠厚之道可以使之停止‘闹左性’”。巧啊,“忠厚之道可以使之停止‘闹左性’”,是宽宏大度,是机带双敲,看似说自己不与人计较,但一顶“闹左性”的帽子,却顺手扣在那可怜的吴世昌头上。袖筒里捅宝剑,杀人不露锋啊。
所以,在整个过程中,别看那吴世昌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其实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有章法,欠缺战术;别看周汝昌不动声色,内里他却阴着呢、恨着呢,牛皮袄子反穿,故意逗虱子走弯路,姑娘的绣球,不随便抛出去,半夜里拔河,暗中使劲。表面软绵绵的,那是以柔克刚,凭借太极工夫化尽你的千钧之力;站着不动,那是相时而动,只等你上来后,才迅即一躲;觑得你吴世昌真切,因势利导、借力打力,轻轻一拍,半两拨千斤,就让你自己与自己过不去。这般景象,着实好耍子。
再看那吴世昌,面对周汝昌声东击西、欲擒故纵、招招直向命门的手段,一似雷惊的孩子,雨淋的蛤蟆,只是呆呆挣挣,翻白眼儿打仰。
花到凋谢,人已憔悴,夜风已冷,隐隐前程如梦。“回头自想真无趣”。“一霎时把前情俱已味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罢了罢了”,没奈何,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表示“已经看破‘红尘’,不再写作‘红楼’文字”,并赋诗一首述怀。于晚年,总算有所彻悟。恰似那,三九天吃冰棍,虽然寒了心,但也冷暖自知,又好比,晒裂的葫芦—开窍了。
红楼一世界,世界一红楼。
不读红楼梦,安知世界愁。
红楼一梦耳,能令万家愁。
只缘作者泪,与侬泪共流。
说部千百种,此是情之尤。
不独女儿情,亦见世态忧。
古今情何限,离恨几时休。
所以百年内,常抱千载忧。
红楼复红楼,世上原无有。
可怜痴儿女,只在梦中游。
而周汝昌则一如既往,不紧不慢,意态从容,黄豆切细丝,功夫到家了。虽然年过米寿,无量寿佛!老先生一向福寿安康,发白还黑,齿落更生,气色越发的好,脸皮红润皱纹多。“老只老呵,老不了我胸中武艺。老只老呵,老不了我龙韬虎略。老只老呵,老不了我妙算神机。”“老只老呵,尚兀自万夫难敌。”
不!青山在,人未老。在那柳烟如醉、草长莺飞的二月天,他还哼得出,小草正在发芽,又是一个春夏。
有记者去采访,他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如宾馆里的小姐,笑脸迎人:“刚走了一批客人,我说的话多了,如果回答得简单了请你别怪罪啊。” 问先生身体怎么样?生活起居如何?答:“我是一个散漫的人,生活没什么规律,年老了更是随弯就弯。”问先生为什么不爱人称您为红学家?答:“我对《红楼梦》并不像有人一读就是十几遍。我并不迷恋《红楼梦》,而是随手翻开一读就放不下,多是零碎阅读,真正通读只有二三遍。这个过程中,除了有自己的心得,有一些俗说法也会影响我,说一句绝不是谦虚客气的话,许多地方到现在我并没真读懂。”-------
好个囫囵竹的先生!就凭这些话,为周先生的谦虚,为周先生随和,为周先生的低调等,你怎么能不感动得流泪呢?但就在谦虚、随和,低调的背后,周先生却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老树着花无丑枝”,风光不减少年时。书一本本地印。文一篇篇地发,奖一次次地获,钱一包包地拿,一座生祠拔地而起。还是凤姑娘看人准,“再巧也巧不过老太太”。不过宝哥哥也不糊涂,三妹妹才“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巴掌上生毛,的的确确的老手,扁担上无钉,两头滑。


张良道:「沛公殆天授」刘邦这个人,说他好,却好不是那种好法,说他坏,又坏得生机蓬勃,风头全给他占光了。想想不服气,凭什么嘛,我就是不承认的,还要代替你的如何?只管不承认他,他才不理你呢,就算全部人都不承认,他自己承认,他就开了大汉四百年的天下。因为他自身就是天运,就是形势,他不依你倒是你得来依他。
周汝昌何曾不是这样。他的所行所为,只能是一次,是他周汝昌的。开得出大玩笑,作得出大文章,妆成假象如真象,捏作虚情似实情,说好说坏总之拿他没办法。政客本色非关善恶,是无迹可寻,不能为师,像王刚妆出的和绅,忠也是戏,奸也是戏,非忠非奸还是戏,直让敬之者山呼万岁不足抒其情,恨之者食肉寝皮难以泄其愤。若去学他,当真就成了东施效颦,可厌可笑了。
你看,一般来说,作家是看不上学者的。但作家刘心武,一九七六年就任中国作协理事、《人民文学》主编,有《班主任》、《钟鼓楼》等名篇。在作家队伍中大名鼎鼎。但小说写得好好的,却不知犯了哪根神经,想在红学中混饭吃。于是,就伏低作小、拜在周汝昌的门下,兴兴头头地给周汝昌作跟班。
据报道,“刘心武从美国讲学归国不久向某报披露,红学大家周汝昌的心血之作——新版《红楼梦》遭到一家‘小出版社’的‘扼杀’。据刘心武介绍,年过九旬的周汝昌先生一生翻阅研究过的《红楼梦》古本不下十余种,早在50多年前就与其兄长一起,致力于将这些古本进行逐字逐句的比对,编选出一个最符合曹雪芹原意的新版本。这项浩大的工程终于完成后,可惜,2004年周汝昌将书稿签给了一家出版社,首印4000册,版权归属期为8年。按照刘心武的说法,由于该出版社宣传发行力量薄弱,此书影响并不大,周老先生最近有意换社重新出版,承诺原先那家出版社,奉送此前出版此书的所有版税,并允许该社同时加印此书,‘只求他们让出部分版权,还新版《红楼梦》一次新生的机会。’令刘心武大感愤怒的是,这家出版社死活不答应,称除非第三方出版社拿出钱来,与其签订大笔让利合同,否则就是侵权”。
周先生,祝福您,不用千言和万语!


亲爱的朋友,在您的印象中,学者嘛,诚实不苟、望之俨然;学术嘛,理正辞言、天地良心。可那红学“二昌”的情况分明不是这般模样。不过那样也好。

—周汝昌:1918年生于天津。燕京大学西语系本科、中文系研究生毕业,现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历任全国政协第五、六、七、八届委员,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理事、燕京研究院董事、中国曹雪芹学会荣誉会长、作家协会会员等。工书,其书法为世所重。传略载入多种辞书。
主要著作有:《红楼梦新证》、《曹雪芹传》、《石头记鉴真》、《献芹集》、《红楼梦与中华文化》、《红楼艺术》等十几部红学专著,200余万言著述,影响巨大,深受赞许。另出版有:《书法艺术答问》、《岁华晴影》、《脂雪轩笔语》、《北斗京华》、《天地人我》、《杨万里选集》、《范成大诗选》等。
—吴世昌(1908-1986),海宁人,当代著名文史专家、红学家、词学家。早年毕业于燕京大学,著述甚丰,有《红楼梦探源》、《〈红楼梦〉探源外编》、《罗音室学术论著》、《罗音室诗词存稿》等学术著作计500万言。
解放前任中山大学教授,一九四八年,受聘于英国剑桥大学,任教十五年,一九六二年回国,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先生素以红学研究著称,与周汝昌齐名,工于版本研究,英文巨著《红楼梦探源》,为红学研究另辟新径,至今是红学研究领域的奠基之作。

   作者:张义春,山西电大大同分校教师(037008)。手机:13313422883;电话:03522041924;电子邮件:zyc91558@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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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4 10:56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红学要人盘点之二


如果俺是那李希凡
—戏说李希凡的一个说明
   

既然以红学多情,难道您对那大名鼎鼎的李希凡竟不知晓吗?
别逗了,不可能!
李希凡,祖籍浙江绍兴,著名文艺理论家、红学家。一九五四年,因与蓝翎合作撰写批评俞平伯红学观点的文章——《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受到毛泽东主席的重视。曾任第二届、第八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共“十三大”、“十四大”代表;第四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红楼梦学会”副会长。这般名目,您应该耳熟能详。
作为学者,他的俗世声名并不是完全通过学术研究获得,他借一九五四年的政治运动一夜走红,之后与江青还多有瓜葛,一度时期更与姚文元齐名,号“南姚北李”。这些问题,您想来如数家珍。
除此之外,您还清楚,粉碎四人帮后,李希凡曾经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翻腾那些陈年旧事。例如,他说,一九六四年,江青找他,“她说让我(李希凡)注意《海瑞罢官》,说有问题,是对‘三自一包’的影射。我心想,扯不上啊。就不表态,装糊涂。隔了一个月,她又叫我去,这回说了周扬一大堆不是,说他亭子间出身——我心想,那人家后来不是去延安了吗?又说,如今文艺状况不好,戏曲都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意思都是周扬的错。可是,我心想,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周扬是党中央毛主席委任的,我一个《人民日报》文艺评论员,管不上啊。”“不久,批判《海瑞罢官》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冲锋陷阵的笔杆子就是上海的姚文元。”
亲爱的朋友, 您看他竟然三次心里犯嘀咕,您看他胆敢“不表态、装糊涂”,您看他莫名其妙地拿那姚文元做话头,您知道他要说什么?
嬉!他话中有话,拐弯抹角,字斟句酌,其实说得是这回事:他与江青较着劲,他对姚文元看不上,他在是非面前有立场。
可惜俺不是那李希凡,如果俺是那李希凡,您说俺会怎么说?


您傻呀!人生谁不惜青春!他李希凡沐皇恩、动龙颜的时候,风华正茂,还不足三十岁。而立之年未到,他可不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吗?他能不饱含希望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吗?所以,如果俺是那李希凡,俺不可能不上进。不会刚刚敲响了锣鼓,刚刚走到台上,刚刚听到些喝彩,就匆匆谢幕,值盛年而无为、任凭年华付水流。
俺要尽量展示自我,俺要尽量多的做些事情,俺要尽量让头上的光环多延续些时日,或使其更加耀目。俺的梦像五彩祥鸟张开的翅膀,铺天盖地遮蔽了俺的整个天空,俺的梦像枝繁叶茂的梧桐,在不为人知的桃源里勃勃生长,俺的梦像午夜时秋虫的呢喃,总在那不经意中轻轻奏响。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像有一阵阵撩人的春风轻轻柔柔吹入俺心间。俺意气风发,俺豪情万丈,往往莫名其妙地,俺就把那撩人的章句滔滔吟唱:“男儿何不带无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跳下了山岗,走过了草地,来到我身旁 ;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啊,当年那卢生客居邯郸梦坠黄粱时,也不会比俺浪漫几多。
     哎!却不可以完全在罗曼蒂克地畅想,您以为俺昏了头了吗?万里之行,始于足下,俺可懂得立足那现实歌唱。俺要按现实的要求设计自我,俺要按现实的需要鼓捣些名堂。现在都说那“四人帮”长,那四人帮短,天下的男女怎这等厚颜无耻,怎这等装模作样。那个时候俺就分不清啥子是“四人帮”,啥子是党中央。现在,俺可不就清楚那江青“丑”的狰狞,狐媚能惑众,但当时绝对觉得她“美”得出奇,容光照半空。毛主席夫人,正确路线的代表嘛。报纸天天这么说,电台日日如此讲,您要俺又能怎么样。
一九六四年,那江青找俺,俺矮子爬楼梯,巴不得呀!什么觉悟高不高,路线错不错,说不定您比俺更荒唐。俺早年单寒,却原来俺也是风里生来雨里长—年仅十四岁就离家出走,当学徒、做童工,备尝人情的冷暖、世道的艰难。咳,俺武大郎做知县,出身不高,俺浮在水面上的草,无依无靠啊。就像那歌唱的,没有花香,没有树高,俺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荣,历尽了人间的风暴雨寒,踏遍了世上的沟沟坎坎,俺李某人的心中怎能不把那春天企盼。得,那江青现在要俺做些事,那是领导的信任,组织的抬举。告诉您吧,当时俺确实热泪盈眶。

去!您不要用那鄙夷的神色看着俺。他古往今来,沽名钓誉、攀龙附凤者,又不是俺一个。“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冷眼看寰宇,谁不熙熙利来,攘攘利往!
是李白那匹夫吗?一把拉住北海太守李邕海吹:“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暝水。”
是白居易那小子吗?蹭入顾况家,怯生生送上一首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是朱庆馀那狗才吗?高考结束了,考没考上他犯嘀咕,张籍是主考官,想打探些消息,也是作了一首诗,云山雾罩、雾罩云山,忸忸怩怩、忸忸怩怩,以新婚媳妇肖自己,拿公公婆婆像张籍:“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太多了,说也说不够,话也话不完。他们胡折腾个甚哩?想得到赏识、援引,就写些狗屁东西向达官贵人暗送秋波;拉关系、套近乎,想一朝哄得人家高兴了,讨个出身,求半世快活。
苍天呀大地呀,瞎子点灯白费蜡嘛。君不见,他心中打鼓、面带卑微,“朝叩富儿门,暮逐肥马尘”。可到头来,赋成谁荐,食绝惟歌,没奈何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将入黄泉矣,天伦呵,恨当初未能退步抽身早。
这不得了吗?那可怜的古人他一点把握都没有,还要不厌其烦地磨磨蹭蹭、蹭蹭磨磨,现今江青顾盼俺,要俺做些事,惭愧!俺能不激动万分吗?俺能不“只管千恩万谢的”,满面赔笑,连连问好,“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奶奶的,八十岁老翁挑担子,心有余而力不足。俺不是没有奉承之心,俺不是不想冲锋陷阵,俺也想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可她的话俺听不懂,她的事俺做不了。当然,更不晓得那是半夜里做买卖,暗中交易。也不是俺狂妄吹牛,也不是俺没有自知之明,如果那江青不限定题目,俺也说得出《海瑞罢官》些不是,不就是拿几句马、恩、列、斯、毛的话作一番比画吗,虚多实少的,有啥子了不起。但她硬让从影射“三自一包”的角度说,这就让俺为难了。命题文章不好做,刺猬的脑袋,不是好剃的头呀!周扬是俺尊敬的领导,在政治上他也关心俺。虽然,他袒护个大号唤何其芳的,不允俺对那穷酸无礼,俺有些恼他,但要俺火辣辣地骂他几句,俺还是有些难为情,俺张不开那口,俺扬不起那手。这就是了,批周扬也做不得。
可您知道吗,江青那是什么人?阿弥陀佛!脸上写着高贵,头高高扬起,显得如此不可一世,举止舒徐,言语慷慨,珍贵宽大。“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俺敢怠慢吗?俺能怠慢吗?那时真是进退两难。
答应吧,辜负领导期望事小,误了党和国家事大。不答应吧,因为怕丢人,担心人家看不起,这话又不好说。
苦也!俺搭梯子上天,走投无路,俺老鼠入风厢,进退两难。往常间俺也曾长谈阔论,大庭广众任等闲,可此时却胸中畏惧、意下踌躇,心跳分外急。无奈之际,俺一不作,二不休,扳倒葫芦洒了油,也就顾得什么死活:
“首长,您一番教诲,对俺触动很大;您讲的对,您说得好,那《海瑞罢官》,那周扬老儿,都他妈不是好东西。不过,是不是先这样,俺再认真想一想,俺再认真看一看,俺再认真掂量掂量,俺再认真领会领会您的指示。一旦俺想好了,一旦俺看准了,一旦俺掂量够了,一旦俺领会清楚了,俺就向您汇报。您看,这样是不是------”
她拿那样的眼神看著俺,俺的脸就变成红苹果。俺汗流浃背,心虚气短,转转宛宛、宛宛转转,眼睛瞟着江青。人家可不就猜着了八、九分。
大概江青鄙视俺不是那做大事的材料,可能江青也不愿强人所难,也许江青就是随便说说------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一言以蔽之,也就是唠叨了两次,她就找到了姚文元,俺如得了赦一般,喜的浑身发痒,再不为那鸭子上架而苦恼、惆怅。

谁说的,其实俺有两下子,俺那是故意把那江青戏耍,俺那是学阿庆嫂在鬼子面前耍花腔?
哙,一九五四年,为有涂鸦文一篇,九重宫阙下爱来。俺占龙头选,俺入名贤传,俺春风得意过,轰轰烈烈过,出嫁的姑娘,满面风光。这的是,“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依云栽”,“丝纶阁上”,“紫薇花对紫薇郎”。第二届最年轻的全国政协委员,是俺;第一届全国社会主义建设青年积极分子大会奖章获得者,是俺;出席国际青年联欢节,出访东欧与苏联,是俺,是俺,还是俺!
听着那一声声喝采,俺的眼泪忍不住就掉下来;马儿啊,你慢些走呀慢些走,让俺把这迷人的景色玩看个够。
您知道吗?文革时期,有人崇拜那毛泽东,“卫东”、“向东”之流就满天飞;现今,有人心仪那歌星、影星,就忘记自己的姓字乔折腾。其实,就像把身家性命托付毛泽东,就像把脚根下的大事寄与那些歌星、影星,早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那中国人民大学学生程海果就曾经这般胡闹。
她本来也不同凡响,是当时公认的才女,但见俺与那蓝翎的风光得意,就心儿飕飕的痒,情儿蔌蔌地动,张致出些令人费解、不可理喻、希奇古怪的乔情浪态来。羞!她割舍亲情、改换门庭,置世系排行于不顾,从俺俩的名讳中各取一字,改了名、更了姓,唤作了“林希翎”。
可这事实的背后全是侥幸,放屁踩着药捻子,赶到了点子上。您知道吗?毛主席想对知识分子进行改造,要找个由头。俺与那蓝翎混钻乱窜,一不小心就让老人家看上。什么狗屁《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那充其量是“儿童团时代的文章”呀。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您不相信吗?这劳什子已经在《文史哲》发表,毛主席那时也已经发了话,可《文艺报》要转载,时任主编的冯雪峰还找俺与那蓝翎谈话,“有些地方还粗糙,没写好,有些地方我要替你们改一改”;正式转载时他又加按语说,作者的意见“还有不够周密和不够全面的地方”。
有什么难为情的,这些都符合实际,一丝一毫也不夸张。
什么号角、投枪、匕首?什么刷新中国文艺批评思想?您看俺是那薛蟠吗?草包一个,行个酒令,“一个蚊子嗡嗡嗡,两个苍蝇哼哼哼”,猪狗不如的东西,还恬不知耻、自鸣得意,“这是新鲜曲儿,叫做哼哼韵”。
狗屁!俺在文化界混了近六十年了,那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晃荡,自己当时那两下子自己还不明白吗?就《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就那阴微鄙贱的勾当,能是号角、投枪、匕首吗?够得上刷新中国文艺批评思想吗?
告诉您吧,真正伟大的是毛主席,老人家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起死回生,借着毛主席的法力,那篇牵强附会的东西可不就有了名堂。所谓的号角、投枪、匕首呀,是因为它放在毛主席的嘴上,握在毛主席的手里,所谓的刷新中国文艺批评思想嘛,是因为毛主席曾经用它张扬。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一言以蔽之,是由于毛主席的恩宠,它才不负天地造化。

毛主席曾经说好?毛主席那是说好吗?其实俺什么不知道,只是这样的话不便说,论理这话也不该俺姓李的说。您知道老人家曾经说俺与那蓝翎是个“小人物”,这“小人物”三字您认得吗?这“小人物”三字您理解吗?这“小人物”三字横有多少,竖有几何,您说得上来吗?那是同情俺俩学术上的被压抑,那是直面俺俩学识上的粗鄙、幼稚、不成熟,那里面有玄机、背后有名堂、一撇一捺有文章。
您知道吗?那老人家鄙薄那些学术老爷,讨厌他们虚多实少、食古不化、自以为是的穷酸劲,想给他们些颜色看看,想让他们清醒清醒。但又不想高抬了他们呀,于是,就把俺与那蓝翎两个娃娃推出来。
让俺俩摸他们的光脑袋,让俺俩拉他们白胡子,让俺俩拍他们的瘦肩膀。您说这不高吗?您说这不妙吗?您说这不是大手笔吗?俺与那蓝翎,四六颠倒、天地不分,这般一番轻薄,还不把那些老东西羞辱的够戗,还不让他干瞪眼却无奈何,还不让他凄凄惨惨戚戚,难把秋捱过。
要说呀,那主席真是神人也。俺说您不行真不行,要是您呀,想到俞平伯那是个大家伙,他本领出众,他武艺高强,他也就二十岁郎当,就家喻户晓、名满天下,凭着考出《红楼梦》后四十回是高鹗写的,出尽了风头,挣足了容光。
您要是对他的张狂看不惯,您要是想煞煞他的性子,您要是想灭灭他的威风,您大概就要找个有斤两、有级别的人物来,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兵对兵来将对将。可您这招数高明吗?您这方法对头吗?臭!

嘘,那毛主席何许人也?古今少有的风骚博学之士呀。毕生致力于学,“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批于百家之编”,天资高妙,过目能诵。心有所感,发为章句,以前叫“有雄文四卷”,其实多着呢。那是怎么的大手笔呀!“宏其中而肆其外”,“万里云烟挥翰墨,一天星斗焕文章”,论成愚顽为之开窍,檄出劲敌为之胆寒,“诗吟的神嚎鬼哭,文惊的地老天荒”,锈鞋使锥子,真(针)好,上山采竹笋,拔尖。
要俺说嘛,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天大地大没有毛主席的学问大,河深海深不如毛主席的文化深,领教了毛主席的学问,读了毛主席的文章,一切都够了,这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叫“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毛主席就是这样的毛主席,您说他老人家能良莠不分,好坏不辩,欣赏俺那三脚毛的功夫吗?
您就不要再抬举俺了。如果再这样,毛主席老人家也会为俺臊的慌。
也真是他妈的有意思。那《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发表时,俺的名字在前面,他蓝翎的名字在后面。几十年多过去了,蓝翎他也没说个啥。可前些年,不知犯了哪根筋,不知煽得什么情,他涕泪涟涟、满腹委屈,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说那样排名不公道,那样排名有问题,其实是他的贡献大,他蓝翎应该往前挂。好小子!蓝翎你说得好,蓝翎你说得妙,就那丢人败兴的鬼名堂,不嫌寒碜,你全拿去。俺不要了。

得到毛主席肯定后,俺读书是认真的,俺写作是刻苦的。俺持之以恒,矢志不移,“三更灯火五更鸡”,“咬定青山不放松”;俺旁搜远绍,上下求索,夜来停泊青纱帐,天明遥遥山海关;俺凿壁偷光,囊荧映雪,“秀才双脸冷,宰相五更寒”。
也真是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几度山花开,几度湖水平,脚下的地在走,身边的水在流。哎,俺今非昔比了,俺脱胎换骨了。俺李、杜文章信口吟,“腹有诗书气自华”;俺凌云笔势意纵横,敢与班、马夸颜色;俺撰就文章惊风雨,笔扫千军如卷席。出了几部论文集。《论中国古典小说的艺术形象》、《弦外集》、《论“人”和“现实”》。好啊!有的还作为大学文科的参考资料,是那大学文学专业的高头讲章哩。
可不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可不是,“恨东君,无定准,九十日却如一梦魂”;可不是,花儿谢的疾,春也去的紧;可不是,昔日专房宠,今朝招见稀;可不是,“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咳,糟糕!那毛主席硬不再说俺好,那毛主席对俺皱眉头,那毛主席横竖不满意俺的表现呀。
他说,他看不懂俺的文章,嘲笑俺当了个政协委员,官做大了,就写不出好文章了。一九五七年三月十日下午,在中南海接见上海赴北京参加中共中央全国宣传工作会议的文化教育代表团,毛主席发表讲话说:“我看,任何人都难免有片面性,青年人也有,李希凡有片面性,王蒙也有片面性。在青年作家中,我看姚文元的片面性比较少。”一九五七年四月二十日,在给袁水拍的信中,毛主席则说得更让俺伤心了,“李希凡宜于回到学校边教书,边研究。一到报社他就脱离群众了,平心说理的态度就不足了。”
您看看这些,都不是说俺不是那玩笔杆子的料,辜负了老人家的期望吗?
为什么毛主席这样呢?您说为什么呢?一句话,毛主席本来就没有看上咱。那主席学问高,胃口刁,咱自己本来已经有了两下子,可在毛主席的眼里,您剃头洗背,差着一大截子呢!后来不过如此,糊弄《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的时候,您说能好到那里呢?
不怕您笑话,您知道那《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是怎么来的吗?把那明清思想史资料,与《红楼梦》的描写一套就成了。千古文章一大抄,就看您会抄不会抄。明清思想研究是历史,《红楼梦》描写是文学,俺给他历史、文学一锅煮,俺给他文学、历史一把抓。好家伙,有人硬让俺弄晕啦。您知道吗?您明白吗?他学历史的不懂文学,他懂文学的不学历史,俺给他来了个文学不文学,历史不历史,可不就让他傻眼了。
实实的年幼无知,少时轻薄呀。那《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最先送的是《文艺报》,“一春鱼雁无消息”,俺还“懊恼伤怀抱,扑簌簌泪点抛。”现在俺总算明白了,“夸翰墨,显文词,枉用了身心空费了纸”,有啥子可以珍重的呢?有啥子值得多情的呢?
您知道俺曾经主持过那《红楼梦学刊》的工作,您知道那文章用与不用,也就是俺那提笔一划,可是,如果您拿那样的文章行侥幸、碰运气、作春梦,俺也得把它扔到废纸篓中。您不要以为我崛起于草莽之中,就惺惺相惜,原则置之脑后、标准形同虚设,违心迁就您的没有文化。

“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时耶?命耶?您知道吗?那姚文元大名鼎鼎,可开始那伙计还不如俺。
有了毛泽东的抬爱,一九五四年,俺就春风得意马蹄捷,一举成名天下晓,花样年华,流光溢彩,俺嘴里头笑的是呦啊呦啊呦,俺心里头美的是啷个里个啷,俺鼻中装满野花香,成串的笑语在耳旁。
他姚大人呢?呸!《解放日报》小编辑,功也不成、名也不就,未逢龙虎会,一任马牛呼,他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一回回。
那狂人也端的非凡。俺在前边走得快,他在后面赶得欢。咚,咚,咚,他几步紧追;呼,呼,呼,他一番猛冲。操!来了,贴着俺的膀子来了。俺走?他也走,俺停?他也停,粘粘乎乎费打熬。正缠到好处,说时迟,那时快,他抖擞精神,卖弄手段,身子一耸,腾空一跃,俺那耳边一阵风响。那大圣他不见了。
俺极目张望,无踪影;俺引领疾呼,无应答。哪里去了?哎,怪哉!他哪里去了?
得!他八面威风、威风八面,端端正正、正正端端坐在了朝堂上。
谁说俺骄傲了?谁说俺怠懈了?谁说俺不是全神贯注?谁说俺没有奋力拼搏?俺那是跛脚驴子追兔子,赶不上、撵不上呀。奶奶的,这真是芭蕉叶上垒鸟窝,好景不长嘛,既生瑜,他何生亮!
您说好笑不?您说荒唐不?您说牵强不?俺与那姚文元曾缠在一起,俺与那姚文元曾滚作一团,他俗人口顺,就“南姚北李”的瞎张罗。啊呀呀,抬棺材的掉裤子,臊死人了,羞死人了,俺比得了人家吗?人家能看得上俺吗?
姚文元?强!读书的种子,秀才的囊子。俺的妈呀,那论《海瑞罢官》,白骨精演说,妖言惑众?没错!可您看那文法与气势,势汪洋无岸无涯,让人恍疑在九天外,平吞了八九区云梦泽,问甚么翠岛苍崖;云气深如倒悬着东大海,雨势大似翻合了洞庭湖。您看那语言,铿锵悦耳,音韵和谐,司马相如绣口,三闾大夫诗句;排比?反问?铺陈?三寸狼毫唰唰舞,大圣筋斗任意翻。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半天云里演杂技,艺高人胆大,他“弄潮儿向潮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

俺应该有立场?俺应该讲政治?俺脂油蒙了心,看不出他的没行止?俺怎么就没立场?俺怎么就不讲政治?俺怎么就脂油蒙了心,看不出他的没行止?姚文元什么人?难道俺不清楚吗?
“文棍”? “文痞”?“文化刽子手”?没错!,“以文学、文化为幌子的政治阴谋家”?有理!秀才行凶,一笔抹杀?对头!可是,您说那不算本事吗?您说您有那本事吗?当时您没骂人家刘少奇?当时您没批人家彭德怀?当时您说人家“三自一包”好了吗?当时您夸人家“‘右’倾翻案妙了吗?当时您不是也向人家文元同志学习了吗?您的立场哪里去了,您的政治哪里去了?您的行止哪里去了,您也脂油蒙了心了吗?
不是我说您,您比人家姚文元还姚文元。呸!您能成了人家那姚文元?您没有人家那姚文元的道道。您作不了那姚文元就嫉妒人家姚文元,您嫉妒人家姚文元就骂人家姚文元。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姚文元是才子,所以才作得了那样奸臣,您不是姚文元那样的才子,所以想作那样的奸臣也不成。
人见目前,天见久远,百岁光阴一梦间,重回首往事堪嗟。姚文元你糊涂呀,曾几何时,你红的发紫,你紫的发红,你“骑着驴骡思俊马,官居宰相望王侯”。可到头来,无非是黄粱一枕,一枕黄粱。你“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你“只贪着目前受用,全不省爬的高来可也跌的来肿”,你只道那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这的是,“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便宜不可占尽,聪明不可用尽”。
倒是俺憨有憨的福,子孙绕膝,儿女满堂,俺穿不完的西装革履,俺吃不尽的珍馐美味,俺钱够花、觉够睡,俺身也宽、体也胖,俺樽中有酒、身外无愁。是谁帮俺翻了身?是谁帮俺得解放?俺问您亲爱的伙伴,是谁给俺安排下这幸福的生活?一句话,坟头风水旺,命里八字妙,社会主义好呀!
就那个姚文元,划算吗?“想人生有限杯,混几个重阳节”,作什么蝇营狗苟,存什么痴心妄想。“天叫你富,莫太奢。没多时好天良辰”。

闲话休提,咱还是说正事。上面说了,毛主席对俺后来的情况不满意。可是对那姚大人就不同了。毛主席说,任何人都难免有片面性,青年人也有,李希凡有片面性,王蒙也有片面性。在青年作家中,人家姚文元的片面性比较少。这是说俺不如那姓姚的。其实在别的地方,毛主席也多次说过人家姚大人行。
一九五七年二月十六日,在一次谈话中,毛泽东说,“我们的危险就在革命成功。革命成功了,四方无事,天下太平了。片面性的打击不能锻炼出真正好的文学艺术,只允许香花不允许毒草,这种观念是不对的。香花是从和毒草作斗争中出来的。------最近姚蓬子的儿子姚文元写了一篇文章,我看是不错的。过去我们提倡一家独鸣,那是历史条件决定的,不如此不能打倒国民党20年一家独鸣的理论。”
从一九五六年底到一九五七年初,毛泽东多次提出要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双百方针”出来后,中国的思想理论界非常活跃。那时,毛泽东爱看知识分子的文章,对《文汇报》、《解放日报》更是情有独钟。姚文元在那些地方频频露面,主席乐得眉开眼笑的。
其实此前批判胡风时,那姚文元就进入毛主席的视线,老人家也通过柯庆施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正是从那时起,毛主席就把姚文元作为得心应手的理论家进行注意了。
这不结了吗?这不得了吗?您说那江青不是胡闹吗?您说她还有些成算吗?他舍麒麟而取驽马,放着姚文元那样的高人、巧人不用,他偏偏要扶俺上场,打醋的进当铺,走错了门了,盖房请来箍桶匠,找错了人。
咳!头发长,见识短,徒有外表,无谋少才,不堪大任呀。
十一
俺把心都掏出来,怎么您还是歪脑袋?您那时抵制江青了?您是明白人,心明眼亮;您是大英雄,立场坚定;您吕端大事不糊涂;您是遇罗锦,您是张志新。可怎么俺就不知道。
俺只听说当时的吕端不多,就人家叶剑英一个,遇罗锦、张志新也不多,除了这两个还是这两个。这不,就有了文化大革命,这不,就折腾了整十年。这不,不是某种特殊原因,它还要闹些年。
俺理论水平差,思想觉悟低,不是那遇罗锦,不是那张志新,俺当时其实与那个江青贴得很紧,走得很近,俺还相信她,信赖她,俺更有冤向她申,有苦向她诉,有话向她说。
您应该是知道的,俺那《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主要是与那白胡子俞平伯发恨。有毛主席老人家撑腰呀,那一仗打得真漂亮。俺与班三山五岳汉,操着些七长八短枪,逞精神、显能耐,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硬把个俞老头唬得怆怆惶惶、战战兢兢,他上下牙齿捉对儿打颤,他一双细手扑簌簌发抖。可后来俺与那何其芳斗法,情况就不一样了。您说混蛋不混蛋?
何其芳同志发表他的反批评,是用不着经过“审查”的,而俺在1964年6月写的批评文章,送到了《新建设》杂志,却必须由周扬“审查”。文章在那周扬那里一压就是几个月。俺只好请旧中宣部文艺处某负责人向周扬催促对此文的处理,得到的第一个答复是:“不管何其芳态度怎么不好,也不许他李希凡态度不好,文章必须修改。”
当时俺在气愤之下,就把此文小样寄给了江青同志,并给周扬写了一封信说明,此文已送江青同志。”
这不得了吗?俺蚂蚱上豆架,小东西借高吓人;俺心地浅薄,借着江青的势要招摇;俺跋子上台,立场不稳。但是,您听听我做人的原则,一是一,二是二,历史就是历史,事实就是事实嘛。江青臭了,俺也不违心歪曲与她曾有的交往,俺也不回避曾对她的态度。说得更明白些,现在,俺当然在政治上已经与那江青决裂,但在感情上,那江青还有让俺激动、让俺留恋、让俺难忘的地方。
俺在夜里也把那江青梦过几回回。久违的她依然保存着那张笑脸,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时光的流逝并没有改变她高贵的容颜,恰似观音大士在那南海边。
十二
这是咱们好,俺有话不瞒您;这是您人品佳,俺有感对您发。江青死了,她当然再不能翻云覆雨、兴风作浪。可如果她还在,如果她再找到俺,如果她对俺说:
“小李呀,你可是毛主席培育起来的战士,现在中国乌烟瘴气的,你要挺身而出呀”。
俺会怎么办呢?俺该怎么办呢?没说得,俺绝对不被她鼓惑,可俺能让她难堪吗?俺能惹她生气吗?不能!俺想这样劝劝她:
“江青同志呀,俺理解您的心情,那主席确实做了不少事,俺不忘记他,人民不忘记他,历史不忘记他。可历史发展了,时代进步了,主席的那一套也该变一变。您冷静地想一想,您理智地看一看,现在的政策其实挺好的。经济发展了,社会进步了,国际地位提高了。所以,咱们不能抱住不放,咱得与时俱进。”
俺为什么会这样呢?俺不清楚其中的厉害吗?其实俺心里亮堂着呢。俺这人响快,一根肠子通屁眼,直来直去;俺这人有种,泰山压顶不弯腰,斩头沥血;俺这人讲义气,重恩怨不重是非。俺这人怎么都可以,就是不能不讲真话,就是不能歪曲情感;只要是俺认准的事,俺一条道儿走到黑,不碰南墙不回头,碰了南墙也不回头,俺杀头不可怕,坐牢不可怕,开除党籍不可怕,开除工职不可怕,老婆离婚不可怕。俺不要“指天骂地能瞒鬼,步线行针待哄谁”。
十三
一九六四年,他江青找俺,要俺批那《海瑞罢官》,要俺批那周扬。可俺搞不懂、做不了,没有乱应承,不敢瞎逞能。文革开始后,这就被人抓辫子,说俺思想消极,说俺辜负领导,说俺政治也有问题------那狗屁多着呢,他莫名其妙,他无中生有,他不可理喻,他指鹿为马,他颠倒黑白,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阵寒风一阵霜,那冬天的风啊,夹着岁月花就把俺的泪吹下。俺年灾月厄,造物偃蹇,俺处境尴尬、人生凶险,俺门可罗雀,没有问候,要不是人家江青眷顾,要不是人家江青说话,俺李某人呀------咳!
俺的眼泪似水淌,满腹话儿不知从何讲。说时迟,那时快,正在俺倒霉的时候,一次会议上,江青问:“李希凡来了没有?”这话问得好,这话问得妙,它喝断当阳水倒流,那无赖听了心慌,那泼皮闻之胆寒。
刹那间,满天乌云风吹散,一头星斗分外明。俺“一日三餐九碗饭,一觉睡到日西斜”
知恩不抱非君子,落井下石真小人,古人感一饭,千金弃如屦。您能理解俺不愿伤害江青的心情吗?俺还够得上个人吧?俺还够朋友吧?在这夕阳西下的风烛残年,让俺把那一段真情,留在自己的心里边!
十四
俺是读了一些书,又是那五、六十年代的研究生,但俺也是一个凡人呀。既然是凡人,那俺就不是先觉先知,那俺就是被历史裹挟着走。别人糊涂,俺也犯傻;别人聪明,俺也俐齿伶牙。
阿弥陀佛,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毛主席都没有完全想明白,他邓小平都不能一力挽狂澜,您怎么能要俺弄清楚,您怎么能要俺挽狂澜呢?俺如果能弄明白,不是比毛主席还毛主席吗?俺如果能挽狂澜,不是比邓小平还邓小平吗?
俺不想一味说俺是个受害者,其实俺根本不是受害者;俺也不愿诉苦,因为俺心里确实没有苦;俺也不回避自己应该对历史负得责任,事实上俺能对历史负个啥责任;俺更不会当面叫娘,翻过脸来就不认人,其实俺绝对没有当面叫过娘,绝对没有翻过脸,绝对没有不认人。俺总觉得如果当年给那江青写文章,俺也坏不到那里去,因为俺主观上不愿干坏事;如果不给那江青写文章,俺也好不到那里去,因为俺虽然没有骂那周扬、虽然没有骂那《海瑞罢官》,但俺骂过别的人和事。
不是俺左性倔强呀,俺总觉得现在还记念人家江青些好处,才够得上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那心口不一、见利忘义、鬼话连篇的腌臢小人,俺才不作呢。俺是爹生的、娘养的,俺不糟蹋俺那祖宗的清白姓字。
十五
俺想说些题外话,有人在网络上嘀咕俺自私,说俺嫌与别人合住一套房子憋屈,骂俺撵人家住工棚,批评俺后来房子换了又换。他这样没有道理,他这样不懂道理。其中的是非曲折俺不多讲,俺只想告诉他,俺是那五十年代的研究生,俺是那山东大学、人民大学的学生,那时有这种学历的人有多少,那时从那样的名牌学府学习过的人有多少。
以这样的资历,以这样的名头,俺要住的宽些,俺要吃的好些,俺要拿的多些,过分吗?为什么硬要让俺像雷锋那样他才高兴呢?“雷锋出差一千里,好事做了一火车”,真实吗?不累吗?有意思吗?
俺是一个凡人,俺没有那松柏气节,没有那云水襟怀。俺恪守本分、遵纪守法。俺“不想声闻在人世间,名表在史记中”。俺喜欢自己的孩子,疼爱个人的老婆。俺吃自己应该吃的饭,住自己应该住的房。俺追求三十亩地一头牛,娃娃老婆热炕头。俺这难道错了吗?
俺妨谁了,俺惹谁了,俺把他谁的孩子扔到井里了?他们咬住俺不放,与俺过不去。
您同意俺的观点吗?您手抚那胸脯想一想,究竟是俺李某人不合做人的准则,还是他们“左”的出格、浑的出奇,灭绝人情、扭曲人性,那样要求俺大而无当?
十六
俺将近八十,荣华梦一场,功名纸半张,曾在那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
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是最真。
“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才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万种豪华原是幻,何尝造孽?何是风流? 曲终人散有谁留,为甚营求?只爱蝇头! 一番遭遇几多愁,点水根由。泉涌难酬。”。
“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
“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何物最关情,黄鹂三两声”。
哎,折腾了近一辈子《红楼梦》,夜深人静时俺仍浮想联翩呀,留连的钟声还在敲打俺的无眠,俺仍有几许痴情留在那飘渺的红学世界。
那雕梁画栋峥嵘轩峻的宁荣二府那里去了?
那个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的女人,还在杀伐决断、蝇营狗苟吗?
太长的时光过后,那个泪珠儿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的小姐,一定是伤损得惨不忍睹的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衔玉而生的公子,断不了让母亲继续牵肠记挂------
情况就是这样,琢磨的多了,就涂抹在纸上,前不久,可不又弄出一篇,《贾探春论》,发表在《红楼梦学刊》上,《新华文摘》选了目。与李萌合作写的。李萌还没有什么名气,俺想帮帮他。有兴趣的话,您不妨看看。欢迎批评,欢迎提意见。


—李希凡(1927—),祖籍浙江绍兴,著名文艺理论家、红学家。一九四九年六月,进入济南华东大学接受干部培训,结业后被分配到文学系进行专业学习。一九五一年华东大学、齐鲁大学合并入山东大学,他继续在山大中文系学习,师承华岗、吴富恒、吕荧、冯沅君、萧涤非、高兰诸先生。
一九五三年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国人民大学教师哲学研究生班深造。一九五四年,因与蓝翎合作撰写了批评俞平伯先生红学研究观点的文章——《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文史哲》1954年第9期),受到毛泽东主席的重视。研究生学习未毕业,即被调往《人民日报》文艺组工作,历任编辑、评论组长、文艺部副主任、常务副主任等职,受聘为高级编辑。
一九八六年,调文化部中国艺术研究院任常务副院长,受聘为研究员;并兼任全国艺术科学规划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主持艺术科学类国家重点课题的组织工作。李希凡先生曾先后当选为中共“十三大”、“十四大”代表;第四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二届、第八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二届、第四届中国作家协会理事;第三、四、五届茅盾文学奖的评委;现仍任全国艺术科学规划领导小组副组长、中国作家协会第五届全国委员会委员。
自一九八二年起,一直连任“中国红楼梦学会”副会长。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编撰的《中国文学通史》将其列为建国后最有影响的文艺评论家之一。
   
作者:张义春,山西电大大同分校教师(037008)。手机:13313422883;电话:03522041924;电子邮件:zyc91558@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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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4 10:57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最后一个红学家

红学要人盘点之三


最后一个红学家
—俞平伯红学行状

一九0四年立春日,在那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苏州,想来是风清日暖的晴好。就在这一天,四岁的俞平伯背着书包、蹒跚而神气地走向学堂。而此时牵着俞平伯小手、送俞平伯到学堂的,是一位白发老者,神清气朗、鹤形松姿。
在回家的路上,听着身后的朗朗书声,这白发老者骤然浮想联翩,情不自禁,并吟诗一首述怀:
喜逢日吉又辰良,笑挈曾孙上学堂。
一岁春朗新甲子,九天奎宿大文章。
更兼金水相生妙,能否聪明比父强。
记有而翁前事在,尚期元负旧书香。”
这白发老者乃俞平伯的曾祖父俞樾。俞樾(1821-1907),字荫甫、号曲园,湖州府德清县城关乡南埭村人,晚清著名文学家、教育家、书法家。一生孜孜不倦致力于教育,辛勤笔耕,有学术巨著《春在堂全集》五百卷。清道光进士,官至河南学政,罢官后侨居苏州,主讲紫阳书院。晚年主讲杭州诂经精舍。
俞樾此时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俞家世代书香,声名扬溢海内外。除他自己文章满腹外,其父俞鸿渐,举人、诗人;其孙俞陛云,光绪二十四年探花,官翰林院编修。其孙媳许之仙,苏州知府许子原之女,熟谙诗文,巾帼不让须眉。有这样的家庭背景,俞樾对现在上学的曾孙俞平伯存些异乎寻常的期许,自在情理之中。


果然,俞平伯英雄了得,没有辜负曾祖父的期望。他建树多多,尤以《红楼梦》研究赢得俗事声名。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俞先生不过二十出头,所谓的乳臭未甘、黄毛犹存是也,然他与胡适、顾颉刚却并称新红学三剑客。剑锋所向,旧红学土崩瓦解,新红学横空出世。这的是,英雄露颍在今朝,年少便把姓名标。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俞先生年灾月厄、造物偃蹇,著籍胡适派资产阶级唯心论阵营,属臭名昭著的资产阶级学术老爷。但作为毛泽东钦点的人物,更属影响远播、声名广大。以至文革中的红卫兵竟误以先生为《红楼梦》作者。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以降,乾坤颠倒,时移物换,那俞平伯也就梅开二度、苦尽甘来。此时,那俞平伯的名头大得怕人、响得怕人,如果你以红学多情,可你不知道有俞平伯这么个好汉,就像一个人不晓得自己的家国姓字。
俞先生红学成就主要在《红楼梦》著作权的辩伪存真,代表作是《红楼梦辩》(后增益为《红楼梦研究》。在俞先生前,已经有人认为《红楼梦》非一人所作。如:在《赠高兰墅同年》一诗的自注中,清代著名诗人、高鹗的妻舅张问陶曾明确说:“传奇《红楼梦》八十回以后俱兰墅所补。”又如:在《曲园杂纂》第三十八卷《小浮梅闲语》中,俞先生曾祖俞曲园先生就认为,后四十回中提到科举试题有五言八韵诗,这应是在曹雪芹之后的事,可见后四十回不是曹雪芹作的。
在前人的基础上,凭借脂批的暗示与作品的描写,俞先生目光如炬、见微知著,找出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的矛盾近百条,辨明《红楼梦》只有前八十回是那曹雪芹所作,后四十回乃高鹗续补。
应该承认,在这个问题上,俞先生的工作是有着眼点的。《红楼梦》的写法及成书过程比较特殊,在写法上,这部作品草绳灰线、伏线千里,特别是第五回,对主要的情节及人物命运都有暗示;同时,在该书创作时,除了作者执笔外,作者的一些亲朋好友也始终参与,并以批的形式对一些情况,特别是作品的故事大概进行过披露。所以,根据这两方面的材料,通过找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的矛盾之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认识问题的存在。
也是那俞先生确实弄出些有些名堂, 《红楼梦辨》问世时,《现代评论》就有人如是说,“续书说的提出和论定,无异空谷足音,震动了当时的红学界。”在此后的岁月中,俞先生的意见基本成为定论。是因为有俞先生的慧眼,高鹗的不堪才昭白于天下,高鹗二字,与欺世盗名、瞒天过海同义。挂羊头卖狗肉,狗尾续貂,人们这样评价后四十回。
但考之俞先生治红学事,就态度与动机而言,与影响的广泛、特别是与曾祖父的期许风牛马不相及。无意轰动视听,没有自比奎宿的高大,更不想开所谓的“新甲子”,作所谓“大文章”,甚至有无“元负旧书香”的责任意识也难说。“一片闲云无拘系,说神仙恰是真的。任鸡虫得失,夔蚿多寡,鹏鷃高低。”对红学这学问,他其实并不真正地当回事,先生说了些大概可以称之为红学的话,但冲淡、本色,就像他的散文那样,当然,更多的是对《红楼梦》没有信心。
与俞先生同期研究《红楼梦》者,有个人大名鼎鼎,曰:胡适。他要研究红学也就罢了,可偏好拿别人说事,咄咄逼人、揪住老实人蔡元培不放。俞先生不这样,他觉得没必要那样诈诈唬唬的,沸反盈天的没意思。
在《红楼梦辩引论》中,俞先生说:
“我从前不但没有研究《红楼梦》底兴趣,十二三岁时候,第一次当他闲书读,且并不觉得十分好。那时我心目中的好书,是《西游》、《三国》、《荡寇志》之类,《红楼梦》算不得什么的。我还记得,那时有人告诉我姊姊说:“《红楼梦》是不可不读的!”这种“象煞有介事”的空气,使我不禁失笑,觉得说话的人,他为什么这样傻?直到后来,我在北京,毕业于北大,方才有些微的赏鉴力。一九二零年,偕孟真在欧行船上,方始剧谈《红楼梦》,熟读《红楼梦》。这书竟做了我们俩海天中的伴侣。孟真每以文学的眼光来批评他,时有妙论,我遂能深一层了解这书底意义、价值。但虽然如此,却还没有系统的研究底兴味。欧游归来的明年(一九二一),我返北京。其时胡适之先生正发布他底《红楼梦考证》,我友顾颉刚先生亦努力于《红楼梦》研究;于是研究底意兴方才感染到我。”。
与自己的说法相表里,在《红楼梦辩》序言中,顾颉刚也披露,俞先生曾在致顾颉刚信中说,“京事一切沉闷(新华门军警打伤教职员),更无可道者;不如剧谈《红楼》,为消夏神方” 。
如果以上说法不伪,牵牛花儿当喇叭吹,闹着玩;骑马时间少、擦镫时间多,本末颠倒。就是俞先生研究《红楼梦》的绝好评语。一切都很平淡,没有热情,更少动力,特别是事业心欠缺,全是将就、勉强出些东西。所谓的“风光不要人传语,一任花前尽醉归”;所谓的“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根本不存在。
可以设想,俞先生是这样作这文章的。他涂抹些论“红”的文字,但用情不专、心不在焉,手挥五弦、目送飞鸿,马大哈当会计,全是糊涂帐。此时,他正迷醉新诗,一九二二年一月,与叶圣陶等创办《诗》月刊,为写作平民的诗,为实现诗回到平民中去的理想,他孜孜不倦,埋首经营,村村势势地起劲忙活。于是乎,一九二二年三月,他的第一部新诗集《冬夜》出版。不久,《雪朗》(与朱自清等人合集)、《西还》、《亿》陆续问世。
对《红楼梦》,闲时也信笔记上几行,可吊儿郎当,写过就随手丢放。在这般的经营中,情形自然一塌糊涂,“鸟歌花舞太守醉,明日酒醒春已归。”不知怎么搞的,那研“红”手稿不见了。
或是曾有一念闪过,俞先生似乎记起写过些东西,“可曾记得”?他疑惑地问妻子。那位杭州闺秀许宝驯颠着一双小脚,就有过一番翻箱倒柜的忙碌。但苦于俞家字墨太多,从高祖父俞鸿渐到曾祖父俞樾再到父亲俞陛云,遗存已是汗牛充栋,俞夫人劳而无功。
或是俞先生压根就忘了这回事。因为:对俞先生来说,天上人间,第一件称心满意的美事,是有俞夫人做伴。俞夫人长俞先生四岁,是俞先生舅父的女儿,与俞先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俞先生爱这位表姐呀。
“可爱的匆匆,可爱的朦胧,以她的可爱而皆可爱了。”这是俞夫人给俞先生的感受。
“因为我有妻子,所以我爱一切女人”这是俞先生因为爱自己的夫人而泽及裙钗。
只要大表姐在,“春日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灯把谜猜。添香并立观书画,步月随影踏苍苔”,那世界就再圆满不过了,几页劳什子手稿算什么?
后来,俞先生的手稿却被友人发现了,已经在市井的旧书摊中,像走失了的孩子,面目肿破,没头没脸,似个泥猪一般。俞先生倒还宽厚,没有责斥其不安生,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但担心其再任性远游,就干脆打发了个正经去处。送往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社,印行五百册。封面冠名《红楼梦辩》,收俞先生引论、顾颉刚序各一。薄薄的一本小册子,不足十万字。
那捅破红学天空、颠倒红学世界的大作—《红楼梦辩》,就是这么来的。就像非常不经意地、信手在路边扔了颗种子,可它竟然发芽了,生根了,长叶了,以至蓬蓬盛盛、恣意纵横,成为一种风景,芬芳美丽满枝桠,直叫那世人喝声好,不知高低。


在一九五四年,距《红楼梦辩》问世,已约消磨得约三十年的光阴。但那随意造就的风景却又一次引人注目。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也,这次不是对其称奇道妙,而是一些人看出那风景中有不少歪脖子树。
是年,两个毕业不久的学生—李希凡、蓝翎。偶然路过那风景所在—读了俞先生的著作《红楼梦辩》,闭着目思量了几回,歪着头琢磨了几次,觉得不对劲,与他们刚刚接受的理论抵牾,于是指指点点,写了两篇文章,《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评〈红楼梦研究〉。扬言俞先生的红学思想有三点错误。
1、否认《红楼梦》是一部具有反封建倾向的伟大现实主义作品;2、通过歪曲《红楼梦》的继承性,否认其人民性的现实主义传统;3、他作了些有意义的考证工作,又以大量烦琐的、毫无意义的考证代替了严肃认真的科学的文学批评。
咱就拿那孩子作比方。他一个毛茸茸、丑不啦唧的玩意,从那黑漆漆的娘胎,来到这争光耀辉、琳琅满目的世界,他好奇呀!可不就乱抓,乱拿,乱鼓捣------。妈妈着急了,啊呀呀,脏!有毒!你应该这样!你不应该那样!------于是,一而再,再而三,这小东西就有了些见识。不过,希奇古怪得很,似是而非得很,张冠李戴得很。比如,一个红色的东西,妈妈曾说过有毒、吃不得,凭着这知识,他对红的西红柿,红的苹果等,一概敬而远之;再如,妈妈说,一就是一横,二就是两横,三就是三横,听了这话,他明白了那四可不就是四横------。
与这些应该一样。对李希凡、蓝翎这两个没按部就班学习过的插班生来说,进入山东大学就像从那黑漆漆的娘胎,来到这争光耀辉、琳琅满目的世界。对山东大学老师教他们的道理,比如,所谓的存在与意识的关系;比如,在历史上有些进步文人在情感上是同情人民的;比如,自己看不大懂,或者看得费劲的东西,叫烦琐考证等,他们就像孩子般生吞活剥那妈妈的教导,也像那孩子般的推演这道理。读了回《红楼梦辩》这大作怪的著作,他们拿那现学的东西一比画,加之有些地方确实让人晕,于是他们眉头一皱,曰:“否认”;曰“歪曲”;曰:“烦琐考证”。
那李希凡、蓝翎有了这惊人的发现后,他们笔走龙蛇,夜不能寐,且扯着嗓子地大呼小叫。因为,天都快要塌了,你们怎么还酣然高卧?
然遗憾的是,人们对他们的热情与大惊小怪不理不睬。也真是的。你李希凡、蓝翎不过两个学生,现学现卖些东西,可不就是年幼无知、以一充十吗?别闹,乖孩子,到外面玩去,那里凉快。这是当时《文艺报》一些资产阶级学术老爷的态度。
但李希凡、蓝翎毕竟是有些福分的人物。因为,他们扯着嗓子一闹,竟然上达天庭,那其实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竟然让毛泽东知道了。知道了也不要紧,偏那毛泽东还认真了。孩子,谁难为你了,我为你做主。
知道李希凡、蓝翎的遭遇后,他怒发冲冠、不平之气形诸于色。在写给政治局委员和其他有关同志的信中,他支持李希凡、蓝翎的造反,并满腔热情地预言:“这是三十多年以来向所谓红楼梦研究权威作家的错误观点的第一次开火。------看样子,这个反对在古典文学领域毒害青年三十余年底胡适资产阶级违心论的斗争,也许可以开展起来了。”
就这样,借助毛泽东的虎威,事情闹大了。“天街踏尽公卿骨,甲第朱门无一半”,那些舞文弄墨的书呆子,无奈何望着天,叹叹气把头摇。那俞先生的季节,自然就开始遭遇冬天,夜来狂风撼户,仿佛为季节讴歌。本来,俞先生慈眉善目的,就像传说中的福星,此时却一脸苦相,二目无光,几分天塌地陷的惆帐噎满腔。他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在那旋涡中战兢兢地打转。
俞先生生于官宦之家,少有长辈溺爱,长有骄妻看护,想当年他也曾撒娇使性,想当年他也曾饫甘厣肥,就像《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日日在温柔富贵乡中受享。他没见过着阵势。所以,俞先生的一些朋友,担心他受不了、挺不住,于是拿些虚幻的话哄他,就像那郑智化的歌,“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胆寒、畏惧、无措自然不假,更多的是纳闷、想不通。这,这,这,从何谈起呢?遭谁了,惹谁了,错在那里了?没有呀,可这到底------?先生满脸紫涨、汗如泉涌,百思不得其解。就想临场的学生遇了个偏题、怪题,书上没有,老师也没讲过。
不过好在有涵养,好在问心无愧,先生挺过来了,间或还有些幽默。《〈红楼梦〉辩》修订印行,开始销量不是很好,但一九五四年那么一闹,情况就大有好转。“我的书,这一来就一抢而光了。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他曾经这样自我解嘲。一九五八年拔白旗,批郑振铎、批钱钟书《宋诗选》等,人发疯了,比谁的大字报写得长,而俞先生不写文章,不吭声。在运动中,俞先生等校勘的《红楼梦》大量出版了,到一九六二年印数十四万部,其时,‘毛选’才五万部。俞先生那时说话了:“早先批判我考据烦琐,现在有些考据比我走得还远。”
这就是落难时的俞先生,一切恰似他对《红楼梦》风格的评论—“怨而不怒”。 另外,人生就是那么回事,“每日家笑呵呵,陶渊明不似我”,肩头春色,身外闲情,何不潇洒走一回。不说《红楼梦》也好,听听昆曲,随缘作乐。甚至粉墨登场,寄意剧中角色。扮个丑角彩鹤,画个白鼻子。咳嗽一声,来上这么几句:“好跌呀,此跌美跌,非凡之跌,乃天下第一跌也。”
悲剧,上升为滑稽。
毛泽东都高度重视、如临大敌,俞先生的问题应该是严重的。但事实的背后却好笑。
根据文怀沙回忆,一九五一年的一天,俞平伯找文怀沙借钱。父亲去世了,手头拮据,无力丧葬。文答应帮助他从上海棠棣书店预支稿费旧币二百万元(新币二百元)。棠棣书店老板徐氏兄弟是鲁迅的同乡,店名属鲁迅所改。是时,他们请文怀沙主编古典文学丛刊。文先生同俞先生商量:可否再加新作,再出一次《红楼梦辨》?是受文怀沙的蛊惑,也是情急无奈,就在旧作的黄纸上,用红墨水删改,用浆糊、剪刀贴剪,弄成一本十三万字的书稿,改名《红楼梦研究》。徐氏兄弟是自负盈亏,担心《红楼梦辨》当年只印五百本,现在能否畅销。没想到销路很好,印了六版。   
遗憾的是毛泽东、李希凡、蓝翎不知道这原由,所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够戗。对此,俞先生则从另一个角度进行过反省。对丢失书稿的往事,他曾与表弟说:“稿子失而复得,有似塞翁故事,信乎‘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也,垂老话旧,情味弥永,而前尘如梦,迹之愈觉迷糊,又不禁为之黯然矣!” 在写给友人的信中,他又说:“早年曾将《红楼梦辨》原稿遗失,------如稿不找回来即亦无可批判也。”
事实就是这样,应该是有些无聊。


岁月不居,白驹过隙,世事翻腾似转轮,花开花落几春秋。粉碎四人帮后,人们再一次审视那风景。有人说,哎,胡闹!它不歪呀,周正着呢;也有人说,歪则歪矣,但妙在那一歪,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嘛。于是乎,再长的巷子也能走出个天,换珠衫依旧是富贵模样,向时的遗憾全部变成光荣。人们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大文章,总结他的学术思想,研究他的治学方法,歌颂他的学者品格,评价他的学术贡献。一九八六年,中国社会科学院举办庆祝俞平伯先生从事学术活动六十五周年大会,说俞平伯“是一位有学术贡献的爱国者。他早年积极参加五四新文化运动,是白话新体诗最早的作者之一,也是有独特风格的散文家。他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包括对小说、戏曲、诗词的研究,都有许多有价值的、为学术界重视的成果。”
着眼于《红楼梦》这一亩三分地,也惟俞先生最风光、最英雄了得。解放前就有《红楼梦辩》奠基,建国后,勤于资料整理、校勘,沉浸浓郁、含英咀华,数十万字的“校字记”,《红楼梦八十回校本》,《〈红楼梦〉中关于十二钗的描写》,甲戍本《红楼梦序》。都是大手笔,补苴罅漏、张皇幽眇,泽及晚辈后学。
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我的心中有无限感慨:多少青春不在,多少情怀已更改。
“闭门不出十年久,湖上重游一梦回”。与别人的殷勤相反,俞先生却十分冷漠。历尽了人间的风暴雨寒,踏遍了世上的沟沟坎坎,他极目远眺,晴空万里,白云在天,霎那间,大彻大悟,心中一片空明。情也成空,爱也成风,宛如挥手袖底风。任你千般妩媚,万种风情,俺“不随妖艳争春去,独守孤贞待岁寒”,“不讨便宜不折本,也无欢乐也无忧”。
根据《俞平伯年谱》记载,一九七九年,筹备中的《红楼梦学刊》上门敦请俞平伯出任编委或顾问,俞先生当即谢绝。
一九八0年,首届“《红楼梦》国际研讨会”在美国召开,俞先生是第一位被邀请的内地红学家,俞先生未到会。
另据俞氏外孙《我的外祖父俞平伯》记载,“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是绝口不谈《红楼》”。
真可谓,“知荣知辱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诗书丛里且淹留。闲袖手,贫煞也风流”,“急流中勇退不争多,厌喧烦静中闲坐。”
俞先生不仅冷漠,更心神不定,神思恍惚,常常想一回,闷一回,恼一回,又懊悔一回。面对别人的殷勤,他更多的是望着夕阳发呆。也曾数窗前的雨滴,也曾数门前的落叶,也曾问流水的消息,也曾问白云的去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回首平生,“花开一季,春色三分;多半狂风多半雨,一分流水二分尘”。先生感慨万端,一声长叹。
关于俞平伯晚年的忏悔,目前说法不一,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他认为自己的《红楼梦》研究全是胡闹。
在《乐知儿语说〈红楼〉》中,他说,“《红楼梦》好象断纹琴,却有两种黑漆:一索隐,二考证。自传说是也,我深中其毒,又屡发为文章,推波助澜,迷误后人。这是我生平的悲愧之一。” “一切红学都是反《红楼梦》的。”“笔者躬逢(红学)其盛,参与此役,谬种流传,贻误后生,十分悲愧,必须忏悔。” “(考证派红学)下笔愈多,去题愈远。”“我仅是读过《红楼梦》而已,且当年提起‘红学’,只是一种笑谈,哪想后来竟认真起来!”
一九八六年,在纪念他从事学术活动六十五周年的庆祝大会上,他说:“既已无一不佳了,就或误把缺点看作优点;明明是漏洞,却说中有微言。我自己每犯这样的毛病,比猜笨谜的,怕高不了多少。”“如能把距离放远些,或从另一角度来看,则可避免许多烟雾,而《红楼梦》的真相亦可以稍稍澄清了。”
俞先生外孙韦柰的回忆则更指向要害,一九九0年六月病重后,处在半昏迷状态中的俞先生每次见到他,总重复说一句话:“你要写很长很长的文章,写好后拿给我看。”韦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久,韦柰才知道这与《红楼梦》后四十回有关,但他还是搞不清楚真正意图。那时,俞先生已病入膏肓,思维只能出,不能入。经过反复断断续续的对话,韦柰终于弄清了他的想法,他要重新评价后四十回。并且用颤抖的手写下:“胡适、俞平伯是腰斩红楼梦的,有罪。程伟元、高鹗是保全红楼梦的,有功。大是大非,千秋功罪,难于辞达。”他还亲口对韦柰的母亲俞成说:“我不能写了,由你们完成,不写完它,我不能死!”
对拿俞先生多情的人来说,俞先生的情况无异于兜头一盆凉水,让他们措手不及,顿时尴尬。这俞平伯太不知好歹,老糊涂了。于是,这些好心人一哄而散。
不过也有人说,这老爷子心下清爽着呢,一点也不糊涂。他们说有这么一回事,经过多年疏浚,俞先生已经彻底搞清困惑考据派红学的几个问题,扬扬几万言,就在《红楼梦学刊》编辑的案头。
冯其庸、周汝昌一看就犯难了。当然不是因为俞先生说得不对,而是因为他说得太对了。但就是因为对,他们惊慌失措,犹如天崩地陷一般。经过一夜秘谋,强打精神捱步俞府。
虽已拟出多种说辞,但心中还是不免惴惴。跨入俞府,却不禁为之一惊。俞家哭声动地,三三两两的人穿梭忙碌,由于写文章时过于激动,稿子寄出后,俞先生就呜呼作古。冯其庸、周汝昌先是一塄,随之念及俞先生的种种好处,也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伤心之后,想起此番的使命,悬着的心徐徐下落,彼此心照不宣地一瞅,万千的默契尽在不言中。
我当然知道这都是胡诌,但也从侧面看出,淡泊增益了俞先生的魅力。作为红学家,俞先生在宁静中风云,在风云中宁静。或许真的像俞先生自己说得那样,他什么也没做,但这正是俞先生的价值所在:给浮嚣以宁静,给躁急以清冽,给高蹈以平实,给粗鄙以明丽。所有的铺陈夸张、好大喜功,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在俞先生的面前都相形见绌、原形毕露。人们喜欢俞先生,神话俞先生,因为俞先生不神仙雾罩、虚多实少,不追求君临万物的高度,永远都熨贴着大地。
据传,俞先生临盆前,其母梦有僧人登门化缘,遂以俞为高僧转世,故乳名僧宝。考诸先生的从容恬静、与世无争,冥冥中盖有天数也。


秋雨霏霏,连绵不绝。撑着油纸伞,我神情暗淡、心中腻烦,在不知有多少人曾走过多少次的宁荣街徘徊。昔日的簇簇车马阜盛人烟,今天好似被绵绵的秋雨消融的无痕了。宁府门前两只狮子无影无踪,坐在荣府门前挺胸叠肚指手画脚说东谈西的人也烟消云散了。
大观园群芳凋零,海棠树已经枯死半边,“呜呼死生遂隔离,使我双泪风中斜。”
俞先生都忏悔了,您说中国还有几个红学家?
   

俞平伯 (一九00─一九九0)
古典文学研究家,红学家。诗人,作家。
  原名俞铭衡,浙江德清人。一九一九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先后任浙江省视学、浙江师范国文教员,上海大学、北大女子文理学院教授,一度赴英、美,均不久即返。回国后,任燕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北平大学、中国学院等院校教授。曾加入过北京大学的“新潮社”、“文学研究会”、“语丝社”等文学团体,是新文学运动初期的重要诗人,提倡过“诗的平民化”。 一九二二年一月,曾与朱自清、郑振铎、叶圣陶等人创办五四以来最早出现的诗刊《诗》月刊。
  建国后,历任北京大学教授,北京大学、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现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一级研究员,全国文联委员,中国作协理事,九三学社中央委员。是第一至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五至七届全国政协委员。
  是中国白话诗创作的先驱者之一。主要作品有诗集《冬夜》、《古槐书屋间》,散文集《燕知草》、《杂拌儿》。《红楼梦辨》(一九二三年初版,五十年代初改名《红楼梦研究》(再版)是“新红学派”的代表作之一。
  一九00年十月十五日逝世,终年九十一岁。

作者:张义春,山西电大大同分校教师(037008)。手机:13313422883;电话:03522041924;电子邮件:zyc91558@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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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4 10:58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红学要人盘点之四

大丈夫红学
—毛泽东红学发微


在我的心中,毛主席是很神圣的。但读了些所谓的毛泽东奇谈怪论十八条,就难免有些惊讶。
1、“要允许学生上课看小说,要允许学生上课打磕睡,要爱护学生身体。教员要少讲,要让学生多看。我看你讲的这个学生,将来可能有所做为。他就敢星期六不参加会,也敢星期日不按时返校。回去以后,你就告诉这学生,八、九点钟回校还太早,可以十一点、十二点再回去。‘谁要你们星期天晚上开会嘛!’”(一九六四年六月四日针对王海蓉讲他们班有个学生不听话时说)。   
   2、“不要考试,考试干什么?一样不考才好呢!对于考试一概废除,搞个绝对化------谁考马克思?谁考恩格斯?谁考列宁?谁考林彪同志?” (一九六八年七月二十八日招见首都红代会负责人的谈话)。
3、“从前我在学校里是不守规矩的,只是以不开除为原则的。考试嘛,五、六十分以上,八十分以下,七十分为准。好几门学科我是不搞的,要搞有时没办法,有的考试我就交白卷,考几何我就画一个鸡蛋,这不是几何吗?因为是一笔,交卷最快。”(出处同上)。
4、“武斗有两个好处,第一是打了仗有作战经验,第二个好处是暴露了坏人------再斗十年,地球照样转动,天也不会掉下来。”(出处同上)。
5、“我才不怕打,一听打仗我就高兴,北京算什么打?无非冷兵器,开了几枪。四川才算打,双方都有几万人,有枪有炮,听说还有无线电。”(出处同上) 。
6、“勇敢分子也要利用一下嘛!我们开始打仗,靠那些流氓分子,他们不怕死。有一个时期军队要清洗流氓分子,我就不赞成。”(一九六四年十二月二日中央工作座谈会纪要)。
7、“有一回哥老会抢了我家,我说,抢得好,人家没有嘛”(一九六四年八月十八日关于哲学问题的讲话)。
8、“秦始皇算什么?他只坑了四百六十个儒,我们坑了四万六千个儒。我们镇反,还没有杀掉一些反革命的知识分子吗?我与民主人士辨论过,你骂我们秦始皇,不对,我们超过秦始皇一百倍。骂我们是秦始皇,是独裁者,我们一贯承认;可惜的是,你们说得不够,往往要我们加以补充(大笑)”。(一九五八年五月八日在八大二次会议上的讲话)。
9、“屁有香臭,不能说苏联的屁都是香的。现在人家说臭,我们也跟着说臭。凡是适用的都要学,资本主义好的也应该学。”(《毛泽东思想万岁》一九六九年八月版,第三十七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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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呀,如果追踪蹑迹、原情察理,您以上也不是歪谈乱道。其都属有感而发,是用通俗的比喻说明一定的道理。但可惜您过于的粗鄙雄壮、任情任性、没有遮拦。按林彪的意思,您是领袖、统帅、导师、舵手呀,别的不论,从讲究身份、“注意领袖形象”的角度看,应该字斟句酌、委婉含蓄,特别是要注意理智,注意限定所指,不要把话说得太粗、太绝对嘛。
您看,有些大人,他们的品级离您很远,无非是些股级、科级的把戏。但人家就不那样。说话十分注意,多用基本、大体、一般之类的程度副词;多从正反两个方面论述:先虽然什么什么,才但是什么什么;多强调自己的表达意向:从什么什么角度看,我认为什么什么;多给人谦虚的印象,重视留有余地,不把话说死:根据以上分析,我们是不是可以归纳出下面几点---------
按理说,对这一套,您应该是祖师爷级别的人物,因为:您学识宏富,文章满腹;您崇尚辨证法,明白共性与个性的关系,看重以全面的观点分析问题等等。可怎么有时您自己就忘了这些呢,或者本来就意图看,您就是在辨证、在全面、在共性与个性,但您为什么不按标准的范式把意思说得更周到些呢?
对您以上的情况,别人怎么看,由他去吧。但我是十分欣赏的。甚至我认为,您的成功,当然取决于您的务实与理智,但不矫情、不伪饰,率性而行、直言不讳,有时我就是不讲理,或者就认为自己有理;虽然自己也知道浪漫、冲动不妥,但我就要浪漫,就要冲动,就要把什么都不当回事,更属您弥足珍贵的魅力。
您是新中国的开创者,关于您的伟大,絮絮叨叨的历史学家已经说了不少,但我认为,应该把您的人格魅力写进去,在沉闷的中国历史上,因为有您的落拓不羁、不拘一格,古老的民族才回黄转绿、风发高蹈;您不修边幅,不故作高深,一如小老百姓放纵自己,才让我们感到亲切。
您享年八十有三,按正常的情况看,这属寿终正寝,但您还是走得有些早。因为:我们欣赏您自信、自负而又英气勃发的大丈夫风采,留恋您创造的那种亦庄亦谐,严肃活泼,充满理想主义的空气。现在,就物质生活看,人们确实是较过去吃的饱、穿得暖。可惜现在的水太缓,山太端,歌厅舞厅太密,女人花儿太艳,遍地的柏油路太硬踩不出足迹。想起过去虽然饿着肚子,但您素面朝天、目光炯炯,领着我们嬉笑怒骂、引亢高歌的快意,我们就一窜一窜的周身痒痒。
地坼天崩,炮火连天,江山人物俱风流;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按文首所列之奇谈怪论,您评论《红楼梦》的一些意见是其一,在道貌岸然、惺惺作态的背景下,读一读您的高论,爽!
 
您本人十分喜欢阅读古代小说,对古代小说,特别是那几部家喻户晓的名著都非常熟悉,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聊斋志异》等。在谈话或撰文时,对其中的人物、情节,您可以随手拈来,灵活运用。
在这些小说中,您对《红楼梦》的评价是最高的,一九三八年,在与贺龙、徐海东两位军事将领谈话时,您曾说:“中国有三部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不看完这三本书,不算中国人。”一九五六年,在《论十大关系》一文中,谈到中国的状况时,您更是指出,中国“工农业不发达,科学技术水平低,除了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历史悠久,以及在文学上有部《红楼梦》等等以外,很多地方不如人家,骄傲不起来”。
您怎么能这样大而无当呢?不读那几部小说,就“不算中国人”,这实在不通嘛。贺龙就曾玩笑过,他一部也没读过,但他还是中国人。也不是贺龙一个人那样,大多数的中国人,都没有看完那三部书,难道他们是外国人不成?您当然可以说《红楼梦》好,可您将它与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历史悠久并列,这比拟就有些出格、随意。所谓《红楼梦》者,饥不可饱腹,寒不可蔽体,年三十晚上打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过年,实足的小道是也。怎么禁得住那样的抬举呢?
可这样难道不好吗?有些人固然是在乎理智与逻辑,但因为在乎这些,自我被淹没、个性被阉割。您是实是求是的倡导者,您当然更看重理智与逻辑,但您不做那理智与逻辑的奴隶。
与贺龙、徐海东谈话,在《论十大关系》阐述自己的意见,这当然是严肃的事情。但严肃又怎么了?您自我饱满,英气勃发,秋风一起,热泪满襟。就为了所谓的严肃,难道您就委屈自己的性情吗?以这样的性情,您怎么能严肃得了呢?所以,在您的著作中,与其说您在说理,不若说您在抒情。您老人家不是不明白《红楼梦》的小道,但因为老人家您喜欢她,特别是不愿歪曲自己的情感,故您就要说它好,并且是任情任性地、放肆地说它好。
在《水浒》中,鲁达不拘小节、率性而行,销金帐中坐,乱草坡上滚。曾偷李忠的酒器滚下山去。对这种任情任性的作派,金圣叹乐得眉开眼笑的,说:“要盘缠就偷酒器,要私走就滚下山去。人曰:堂堂丈夫,奈何偷了酒器滚下山去?公曰:堂堂丈夫,做甚么便偷不得酒器,滚不得下山耶?益见鲁达浩浩落落。”
这金圣叹说得就是好,一个人只要有真性情,其余都是小节;一个人只要性情真实,什么做不得,什么说不得。您是那样的喜欢《红楼梦》,用夸张的语言谈些感想,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其实,因喜欢一些东西而颠狂失智的也不止您一个。如:余光中爱李白,在《寻李白》诗中,他说:“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李白真有这样神吗?又如:脂砚斋喜欢《红楼梦》中女,在评点《红楼梦》时,他称赞晴雯“好腰”、“好肩”;宝钗拧了黛玉一把,他就说“我也欲拧”;凤姐讲笑话,他说“余也要细听”等等。脂砚斋这算什么?流氓嘛!
不用再引证了,您与他们一样,都属性情中人,无风仍脉脉,不雨亦潇潇;有爱犹如慈母灯下看稚子,一往情深;有泪就像六月晴天落白雨,铺天盖地;站则堂堂正正、立地顶天,卧则放翻身体,横罗十字,是不遮不掩的志诚君子呀。不事“包装”,不装腔作势,对人对事,爱得自然,“恨”得直率。
在相当的情况下,出于性情的浪漫,您的风格拒绝道理,您的情绪近乎紊乱。什么东西好,您就大肚弥勒;什么东西坏,您就怒目金刚。据您的卫士回忆,一九五八年,在上海看《白蛇传》,因激赏小青的热情勇敢,您为之老泪纵横;因厌恶法海的依势专横,您拍“案”而起,高呼“不革命行吗?不造反行吗?” 愤激之态如秋风剪落叶,带着霜威。谢幕后上台,也拒绝与那个扮演者握手。


作为政治家,由于情感过于丰富、自我过于膨胀,您在一度时期以情代政、以我代政,这当然不是好事。您晚年之所以犯那么大的错误,情感泛滥,没有理智应该是原因之一。但作为一个人,特别是一个读书人,这就十分可爱了。
您论《红楼梦》的材料并不多,但就是在这不多的材料中,凸显着一个激情饱满、特立独行的毛泽东的形象,一尘全不染,甲子任翻腾,不阿世、不苟俗,千古一绝,大丈夫气实足。有时千岩万壑,崔巍突兀;有时逶迤连绵,平坦舒荡,有时回肠百结,打转盘旋。既然是您毛泽东读《红楼梦》,那就读出毛泽东的独特风格来。通过看他读书,我会为您的激情而迷乱,热血沸腾且心旌摇荡,即我不赞成他的观点,但也可以忽略您的不通事实,不合逻辑。通过看您读书,我会为您的诚实所感动,拉近与您的距离,相信您有时虽然夸大其辞、不合常情,但那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坏心思,想到有些人的言不由衷,看看您的直言不讳,于是,一种欲求油然而生,您可以做我的朋友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通过看您的读书,我明白了所谓的学问,根本用不着神神秘秘,完全可以朴实家常,就像白菜豆腐、一日三餐。
对《红楼梦》一书,您没有作过系统完整的评述,大多为即兴发挥式的只言片语,而且皆是在非学术的场合所讲。场合和对象有别,表述方式和遣词用语也有所不同,况现在看到的言论也并非当时完全准确的记录。不过将这些言论放在一起看,毛泽东红学可以说个性鲜明。即:您不是在读《红楼梦》,而是以《红楼梦》注我。读到得意时,喝彩一回,不知高低;读到反感处,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我是政治家,那我就从政治的角度读这《红楼梦》,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说什么其中“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我看不见这些,我管得了那么多吗?我看到的全是刀光剑戟,兴亡治乱,国计民生------“有人说《红楼梦》是吊膀子的书,这是屁话。”这得是,云间射雕,席上挥毫,挥毫即射雕,射雕即挥毫。
您从社会历史的角度切入《红楼梦》。您说,“不看《红楼梦》,就不了解中国的封建社会”。 一九六一年,在中央政治局常委和各大区第一书记会议上,您曾明确地说:“对《红楼梦》,不仅要当作小说看,而且要当作历史看……《红楼梦》写的是很仔细很精细的历史。”一九六四年,在与哲学工作者谈话时,您再次强调,自己是把《红楼梦》“当历史读的。开始当故事读,后来当历史读”一九三八年。在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做“怎样做艺术家”的讲演时,您说:“《红楼梦》是一部很好的小说,特别是它有极丰富的社会史料。”
您从社会批评的眼光理解《红楼梦》。一九三四年,与贺子珍谈论《红楼梦》时,您指出该书“写了两派,一派好,一派不好。贾母、王熙凤、贾政,这是一派,是不好的;贾宝玉、林黛玉、丫环,这是一派,是好的。《红楼梦》里写了两派的斗争”。一九五一年,在与周世钊谈话时,您又把《红楼梦》看做是一部描写封建大家族衰亡和封建社会阶级斗争的小说,后来又发挥为以“吊膀子”掩盖政治斗争,充分肯定贾宝玉对封建制度的叛逆性格。一九六三年,在杭州工作会议的讲话中,您又说:“《红楼梦》主要是写四大家族统治的历史。” 在您看来,作品第四回是全书的总纲,您说,“什么人都不注意《红楼梦》的第四回,那是个总纲,还有《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好了歌》和注”。您本人曾明确指出:“《红楼梦》写四大家族,阶级斗争很激烈,有几十条人命,而统治者也不过二三十人。讲历史不拿阶级斗争观点讲,就讲不通。只有用阶级分析,才能把它分析清楚。《红楼梦》写出二百多年了,研究红学的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可见问题之难。”
     您的红学思想有个副产品,那就是文革期间的阴谋红学的泛滥。在当时,一些投机文人揣摩您的好恶,对《红楼梦》的阶级斗争说进行过牵强的发挥,使学术成为政治的婢女。但这不是您的错。
道理很简单,您是性情的自然流露,他们是惺惺作态、鹦鹉学舌,其实那些顺着您说话的懂个屁。鲁迅说,对《红楼梦》一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官闱秘事……”。 就欣赏的规律看,一个人对一部作品的认识,取决于自己的生活经验与知识结构。您是政治家呀,毕生致力于政治活动,毕生都在用阶级斗争的观点分析认识问题,从《红楼梦》中看出政治看出阶级斗争并不意外。相反,如果您也像一些有闲文人那样,关注《红楼梦》的女子是大脚还是小脚,那才真正不可思议。

在一些人看来,您论《红楼梦》似乎根本不负责任。其实,就您的言论看,您只是该粗直处且粗直,该任情处且任情;在需要认真对待的地方,您也相当的慎重,绝不轻易臧否,甚至有些滑头的乖觉。
您对红学研究的现状还是比较关注和熟悉的。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您都读过,还作了不少圈画。一九六二年四月,看完吴世昌的两篇红学文章后,您特意让人找到吴氏的全文来读。因为对研究状况比较关注,对红学研究自然有自己的看法,您认为“俞平伯、王昆仑,都是专家。何其芳也写了个序,又出了个吴世昌。这是新红学,老的不算。蔡元培对《红楼梦》的观点是不对的,胡适的看法比较对一点”。
“胡适的看法比较对一点”,应该是针对其《红楼梦考证》而言的。在考据领域,红学有许多问题说不清。胡适于此有大作为,但不是不可挑剔。就现在红学界对胡适的态度看,褒之者奉为神明,贬之者视为粪土。这都有失公允和草率,胡适的是非需要历史的检验,需要进一步认识,有待新材料的证明。在这个问题上,重视胡适的工作,但不要过早地做结论,是可取的。所以,在评价胡适时,您就没有信口开河,十分在乎遣词造句的考究,“比较对一点”, 是通过比较得出的结论,是说胡适比别人要正确些,但胡适也可能完全不正确。这表现了什么呢?严肃、冷静,不冲动、不蛮干,一切从实际出发。穿没底的鞋,脚踏实地,庄户人办事,实实在在。

您不为研究《红楼梦》而读《红楼梦》。据您本人讲,您至少读过五遍《红楼梦》。既然是您自己说的,我不怀疑其真实性。不过就您的性情看,您虽然认真,但可能一次也没有通读过。您是一个落拓不羁、不讲规矩的人呀,同样是读书,您的认真不是务求精纯,按部就班,一字一句地读,很可能是观其大略,对自己感兴趣的读了又读,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一次也不读。或此时的兴趣在这儿,就把这儿读通读透,下次的兴趣改变了,就专注别的地方。您说您不读新诗,除非给您一百的大洋。《红楼梦》难道就没有您不感兴趣的地方吗?
与这样的特点相联系,您理解《红楼梦》非常通脱,因心绪、情感,特别是专注点的不同,您自己的心中有几部不同的《红楼梦》。您有时看重作品的描写实际,拟比妥帖,不谓无凭;但有时就干脆借题发挥,取其一点不及其余。
一九四九年初,国民党战败求和,提出以“军队有确实的保障”为和谈条件之一。在《评战犯求和》中,您挖苦说:“大观园里贾宝玉的命根是系在颈上的一块石头,国民党的命根是它的军队,怎么好说不‘保障’,或者虽有‘保障’而不‘确实’呢?”
《红楼梦》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凤姐向穷亲戚刘姥姥哭穷:“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您很欣赏这句话,作比喻时,不只一次引用过。
《红楼梦》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赚入大观园,酸凤姐大闹宁国府”,发觉贾琏偷娶尤二姐,凤姐到宁国府撒泼,她说:“俗语说:‘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豁出去的话很对您的胃口,在谈话、开会时,您不止一次引用过。八届二中全会上您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是古人有言,其人叫王熙凤,又名凤姐儿,就是她说的。”几个月之后,在中国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谈到整风的问题,您又引了这句话。
以上是您基本尊重作品的地方。
《红楼梦》第八十二回,“老学究讲义警顽心,病潇湘痴魂惊恶梦”,听到袭人评论尤二姐惨死的事,林黛玉说:“这也难说。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 在庄严的会议上,这话也不止一次地引用过。在八届二中全会上,谈到北京城里有两个司令部的时候,您说道:“我们的古人林黛玉讲,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现在呢,不是阳风阳火压倒阴风阴火,就是阴风阴火压倒阳风阳火。”这里,是说斗争的不可调和。
一九五七年,在莫斯科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上,您说:“现在我感觉到国际形势到了一个新的转折点。世界上现在有两股风:东风,西风。中国有句成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认为目前形势的特点是东风压倒西风,也就是说。社会主义的力量,对于帝国主义的力量占了压倒的优势。” 这里,是说世界大好形势。
以上是您借作品作个由头和引子,而目的却是重在说自己的话。像中国文学传统的铺陈,却先荡一点,以便给自己多留些地界、让听话人预作些准备。其实,有它没它,是它非它,并不非常要紧。

孟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曲,此之谓大丈夫”。这里,孟子是从三个方面对大丈夫的含义进行限定,但实质却只有一句话,大丈夫就是不为外在的东西遮蔽自我。
您是曹雪芹的读者,您欣赏曹雪芹,但您不是小学生读书,凡字墨则恭敬有加、奉为圭臬,以至小气小器、小心翼翼,拘拘琐琐、不清不扬,而是特立独行,颐指气使,信之所致就纵情高放,蛮横霸道,认情感而不认是非,公然发曹雪芹之所未发,持论绝而有绝,说理风度极差,苍天负我,我负苍天。我就是胡说了,你能怎样奈何我;我就是没胡说,有本事你找曹雪芹问个明白;什么我说得有道理,其实你懂个屁。真所谓,赳赳威风欺太岁,昂昂志气压天神。
您神出鬼没,大雅大俗,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突然说上一句半句,就马上变换话题;有时说出结论,却不对结论进行论证。您说,《红楼梦》背后有东西,是用吊膀子掩盖政治。这到底怎么回事,就讳莫如深了。您说,“司马迁的《史记》、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都不是因为稿费、版税才写的。《红楼梦》、《水浒传》也不是因为稿费、版税才写的。这些人是因为有一肚子火才写的。”这些人肚子里有什么火,您就不告诉他了。
也不是您讳莫如深,也不是您故意藏掩,不想把底细告人,其实您只是感觉到有那么一回事,所以,就说了那样的话,至于这是否经的住检验,您根本没有考虑过。特别是在您看来,等把一切都想清楚、想明白后再说话,不仅无聊,也无耻。
就是这么回事,您读《红楼梦》只是怡情适性,玩笑戏耍;您谈《红楼梦》只是兴之所致,随口而出,一切都在一念之间。特别的清纯,没有一丝杂念,更不准备阐述什么深奥的道理,也不要求人赞成自己的观点,不要人夸颜色好。故所谓毛泽东红学者,性情红学,大丈夫红学也。
在一些小人看来,您的红学没什么高明,其之所以影响深远,是因为您地位高、权力大。其实,这简直是胡说八道。您的红学的可爱,正来源于与您的地位、权力的不和谐。是您置与地位、权力一致的形象于不顾,纵情高放,才写就了妙绝、独绝的风采,并进而不托飞驰之势,而自致于千里之外。

也不是我存心让您不高兴。这里,我之所以对您的性情红学、大丈夫红学高唱赞歌,完全是出于对目前红学的遗憾。您不知道,在红学界,有些人现在窘迫而拘泥,如黄鼠狼泥墙,小手小脚;似半夜里过独木桥,步步小心。葱头不开花,装得什么蒜。
他们像作品中的贾政,不仅在恭肃与深邃中把激情与青春虚掷,而且呆滞的目光中看不出一丝红尘的活脱。本来,《红楼梦》血脉畅通,呼吸匀停,充满生气与活力,曹雪芹反对的是千人一面、千部一腔,拒绝的是旧的俗套,追求的是新奇别致。但他们放弃作为认识者应该具有的主动性和主体精神,硬是以所谓的文艺理论、美学理论削足适履、刻舟求剑。在蜷曲匍匐的解读中,把一部充满生命力的作品,糟蹋得竟如槁木死灰一般。
他们总想代曹雪芹说话,时时揣摩曹雪芹的意思,希望想像蛔虫一样,钻入曹雪芹肚中,把其五脏六腑看个明白,但由于与曹雪芹隔代久远,由于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不仅进不了曹雪芹的世界,而且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虚妄中,自己竟属谁氏也胡梦颠倒。
面对此情此景,在研究《红楼梦》时,如果世人能像您那样,“不愿牺牲真我,不愿自己以自己做傀儡”,多点性情与真实,少些拘泥与伪饰,以自己生命的激情复活作品,那是何等的赏心乐事呀。

我真是不明白,“如果每宗学问的弘扬都要以生命的枯萎为代价,那么世间学问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呢?如果辉煌的知识文明总是给人们带来如此沉重的身心负担,那么再过千百年,人类不就要被自己创造的精神成果压的喘不过气来?如果精神和体魄总是矛盾,深邃和青春总是无缘,学识和游戏总是对立,那么何时才能问津人类至今一直苦苦企盼的自身健全?”
天空上有一朵白云,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悠静时如闲庭信步,激越时若瀑布倒挂。那些为红学事业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的先生们,看看这云吧。


—毛泽东(1893~1976):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无产阶级革命家、战略家和理论家,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和领导人。湖南湘潭人。
一八九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生于一个农民家庭。一九二一年七月,出席中国共产党建党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一九二七年八月中共中央紧急会议上,提出“政权是由枪杆子中取得的”,会后,到湖南、江西边界领导秋收起义。接着率起义部队上井冈山,发动土地革命,创立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
一九三五年一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在贵州召开扩大会议(即遵义会议),确立了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新的中央领导。一九四九年是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他当选为中央人民政府主席。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在北京逝世。

作者:张义春,山西电大大同分校教师(037008)。手机:13313422883;电话:03522041924;电子邮件:zyc91558@sohu.com

[ 本帖最后由 孤狼在途 于 2006-10-14 14:2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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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4 11:12 资料 主页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你太强了,贴帖子像贴牛皮癣广告,你贴了多少论坛了。。。。。几乎我去过的,都能看见

俞平伯的遗言,首先不能证实
就算有,说明他是不负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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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4 11:38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狐狸啊,我看有人说周老伪诗的事,似乎俞平伯也被牵连其中。事情的原委我不大清楚,你能不能讲一讲呢?

另:俞平伯的父亲俞陛云的《诗境浅说》写的很好,于我学诗极有裨益。

[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6-10-14 11:4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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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4 11:44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后四十回的春秋功过,只怕是再也说不清楚了。:)

或许真有底本可寻,也未可知。但即便有,也肯定不是原始文字,这应当是确凿的。前后从语言、思想、人物性格塑造、对故事构架的设想,确实有太多冲突了。

[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6-10-14 11:4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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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4 14:35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欢迎楼主!希望是原创,而不是简单的合成。
已将你的四篇文章合并为“红学要人盘点系列”,建议同类帖子放在一起,便于网友观赏和回复。

另外建议多与会员交流,本坛悼红狐、弓骑步兄、贺兰拍马兄,桓大将军等人亦是红楼的爱好者,且多有心得。三人行必有我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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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4 17:36 资料 主页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UOTE:
原帖由 whws 于 2006-10-14 11:38 发表
狐狸啊,我看有人说周老伪诗的事,似乎俞平伯也被牵连其中。事情的原委我不大清楚,你能不能讲一讲呢?

另:俞平伯的父亲俞陛云的《诗境浅说》写的很好,于我学诗极有裨益。

没有,周老补曹雪芹诗只牵扯到了梅节、吴世昌等人,俞老没有插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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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5 22:11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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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孤狼在途 于 2006-10-15 22:3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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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5 22:35 资料 主页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UOTE:
原帖由 慕容剑 于 2006-10-15 22:11 发表
贺兰拍马兄
明明是拍姨嘛

俺看你在拍马P,如果俺称她为拍姨的话,可能会让她笑掉小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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