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 - 现代文艺 - 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20周年


	广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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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4-1-13 03:36 资料主页个人空间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知音

知音

（一）
俞伯牙往琴前一坐，冲天的喧闹声顿时落了下来。他扫了一眼土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抖了抖袖子，将手指搭在琴弦上。
伯牙演奏的是自己的成名曲，《阳春白雪》。伏羲爷的经典，绝对古雅的享受。每弹此曲之前，他都会先泡一个时辰的澡，再把双手用香熏上三次。据说只有这样，《阳春白雪》才能不失原味。
叮—叮咚—叮咚——叮，这是冬去春来。叮咚—叮咚—叮，这是春雪初融。咚咚—咚—叮—铮，这是残雪喜晴。伯牙双目微睁，轻轻地点着头。叮—叮—叮咚——铮。好！伯牙在心里喝出采来。刚才这个宫转商的变化正是《阳春白雪》的得意之处，平庸之辈根本表现不出。恩，下面的羽调是转合的关键……
“唔……呵。”台下传来一个长长的呵欠。这声呵欠顿时缓解了现场的气氛，人头们开始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哪里错了吗？伯牙惶然地望着台下。刚才弹奏的部分在他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没错呀。他望了望琴，又望了望台下那一张张木然的脸，半晌，终于顿悟。
唉，雅乐的奥妙又岂是人人都能体味的呢？伯牙在心里轻叹。这《阳春白雪》一旦中断，那是绝对没办法接上的。算了，换那曲平庸一些的《阳阿薤露》吧。
尽管意兴阑珊，伯牙还是认真地弹了起来。这曲《阳阿薤露》虽说远不及《阳春白雪》来的雅正，但毕竟也算是精致之作了。叮叮铛铛—叮叮咚，恩，小意境。这《阳阿薤露》虽登不得庙堂，但比起那些市井靡靡之音来，简直是……
“妈妈的！谁踩了老子的脚？！”“又不是老子踩的！妈妈的。”“哦……哦……打起来喽。”“卖桂花糕……”
对牛弹琴！真是对牛弹琴！伯牙几乎勃然。白痴！野人！市井之徒！伯牙愤愤地望着欢声雷动的人头们，险些骂出口来。
“桂花糕，三钱两个，哪个要噶？”
你们也就配听那些个下三滥的调子！伯牙狠狠地拖过琴，自暴自弃地弹了起来。
这个叫《下里巴人》的曲子是伯牙心目中下九流的代名词。曲调轻浮，毫无节律可言，简直就像是乡下人擦澡时的哼哼。伯牙只是从前在野外偶然听到此曲，当时还愤慨了半个月，他却八辈子也没想到，这种烂调有朝一日会从自己的手指下弹出响来。嘣噔—嘣噔咚……这简直无法忍受！听吧听吧，愚昧的人们，受煎熬吧！
“嘿咿儿嘿咿儿呦！”无数的声音附和着《下里巴人》的调子。
伯牙吃惊地抬起头。
“嘿咿儿呦！”和声整齐而响亮，从四面传来。台下的每一张脸都溢出惬意的笑容。满足的人头们甚至纷纷喝起采来。
咣铛——嘣！伯牙奋力将琴摔成两段。他的脸皮红得发紫。

（二）
“移情……”伯牙坐在一块巨岩上，心中默默念道。师傅临终前的那一幕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你有天资，但你却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琴。先移情，然后无不可……”师傅言讫而逝。
“移情……”伯牙将琴放在膝前，一手支颐，一手轻轻地抚弄着琴弦。
四下无人。微风拂过，深杳的山林吟哦自如。沙—沙沙。这若有若无的声音不知传自何方。伯牙微微抬起头，只见青山如黛，江水奔流。那遍生着苍苔的峭壁矗立江边，任凭波涛暗流从它的脚下腾跃而去。不知从哪里升起丛丛白气，在涧泉边缭绕，在岩岱间盘旋。这是误入凡间的白云吗？也许吧；这是瑶池中的烟霞吗？也许吧……
嗡—嗡。琴弦随着微风轻轻振动。琴啊，你有话想说吗？好吧。伯牙微笑着，将手指搭在琴弦上。
噔—噔噔——咚……眼前的那一柱青峰呵，支地摩天。巍巍然不知其高几何；凛凛然不知其深几许……
铮—噔噔噔—噔噔蹬—咚……听，那遍彻山林间的长啸啊，是白猿的胸怀；山中高洁的梧桐树哦，栖息着凤凰……
咚—叮叮—咚叮咚—铛……你看那山巅的云雾呵，掩映着仙人的洞府。那是羽化的散仙吧，餐风饮露……
叮叮咚—叮叮咚—叮……山里的清泉哦，从天上来，在岩岱间散作飞瀑啊，散落人间……
铮。完美的音符在弦端缠绕，在山谷间回响。一曲毕，伯牙抖落袖上的云霞，酣畅淋漓。
“移情……”伯牙泪留满面。

（三）
伯牙坐在巨岩上闭目凝神，膝前放着琴。
巨岩下白云翻滚，岩岱间苍松矫跃。薄雾乘风起，对面的青峰若隐若现。一声猿啼，从山林中起，向天外落去，余音在山谷间轻荡，杳杳不绝。
笃—笃，云深处传来斧斤伐木的声音，单调而旷远，更显空山之幽静。
伯牙睁开眼睛，望一眼青峰，双手搭弦。
铮—噔噔噔—噔噔蹬—咚……移情于山，我是山，琴就是山；移情于水，我是水，琴就是水；移情于天地，则天下万物无不可化入这张七弦琴……
咚—叮叮—咚叮咚—铛……云雾中的青峰啊，你也在听么？巍峨哉！这是我为你谱写的《高山》啊……
叮叮咚—叮叮咚—叮……可是，青峰啊，你能听懂我的琴音吗？浩浩天地间，谁又能真正理解我指端的悲凉呢？路过的清风呵，你能理解么？崖边的老松呵，你能理解么？松下的樵夫呵，你能理解么……
“青山呦——我的家——”
咯啷！一根弦断，伯牙吃惊地望着松树下的樵夫。
“俺们山里人性野，听您弹得好，不小心就唱出来了。”年轻的樵夫一脸憨笑，向山下走去。
“等等，你说，你能听懂我的琴？”伯牙若处梦中。
“您刚才弹的，不就是它么？”樵夫伸手指向对面的青峰。
铛铛—铛—噔咚……伯牙迅速用剩下的琴弦弹了个调门。
“这是……”樵夫闭了一会眼睛，然后笑着说，“这是我家村口的小河。”
这正是伯牙新创《流水》的开头。伯牙心头一热，百感交集。他痴痴地望着七弦琴上的流纹。
“请问高人姓名。”伯牙揉了揉眼睛，起身喊道。
“白云呦——我的家——”那樵夫粗犷的山歌声在山谷间回荡。

（四）
噔—噔噔——咚……噔噔噔—噔咚……
巨岩上，伯牙弹奏着《高山》。松树下，那樵夫伫立聆听。
铮。一曲畅然而终。
“留步！请留步！”未等弦音落定，伯牙连忙喊道。
“老先生有什么吩咐吗？”樵夫放下柴垛，笑嘻嘻地问。
“老朽俞伯牙，请高士务必通个姓名。”伯牙飞快地地爬下巨岩。
“我只是个打柴的。”樵夫放下柴垛，爽朗地说，“我姓钟，不是什么高氏。”
“钟贤弟能听出我的琴声中的含义，而且这半个月来，每日都来听老朽抚琴——想必深通琴艺，请问你师承哪位高人啊？”
“哎呀，老先生。我只是个打柴的，字都不识一个，哪里懂什么琴艺啊？”樵夫红着黑脸，颇不好意思。
“那你是如何听出我的《高山流水》的含义呢？”伯牙不信。
“我自小就在这座山里打柴过活，每日里看的最多的就是这山对面的青柱峰。二十几年看下来，青柱峰的形状、神韵、气势，都看得熟了，闭上眼都会印在心上。所以那天一听您弹的调子，我就知道您心里想的是青柱峰。”
“什么？这……”
“那流水就更简单了。我家屋子就靠在小河旁边，每天晚上都是听着河水流动的声音入睡的，您的琴声就像是一条小河在滚滚流动，我又怎么会听不出呢？”
移情，这才是真正的移情呵。伯牙心头蓦然一亮。只有将自己溶入山水，深爱着山水，心中才自有山水；心中有了山水，琴声才能化作山水。对抚琴者而言，琴是身外之物，情才是真的。
“知音！知音！”伯牙热泪盈眶，紧紧地握住樵夫的双手，“贤弟虽然不懂我的琴，却能通我的心——这才是真正的知音！”
“知音……”樵夫咧嘴一笑，“我能知你的音，你又能知我的音吗？”

（五）
伯牙弹着琴。
仍是那曲《高山》，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琴声急促了许多。冷脆的琴声在山谷中回响，整座山充满着孤寂与悲凉。
铛儿！琴弦猛然断脱。伯牙神归，默默地望着随风飘动的断弦。
伯牙把目光投向巨岩右侧，古松下空无一人。
伯牙望了望天空，白云上蒙了一层银灰。

（六）
伯牙批着蓑衣，默默地在泥泞中走着。大雨绵绵。
“你认识一个姓钟的樵夫吗？又黑又瘦？”伯牙拖住一个奔跑的行人。
“不知道！”行人恼怒地甩开了他的手。
伯牙呆呆地立在雨中，精湿的额发贴在他的鼻梁上。黄泥涂遍了他那原本雪白的裙角。
“你找钟子期？”路边茶棚的一位老人说，“他不就在那儿吗？”
老人的食指指向路边一钵稀烂的黄泥堆。

（七）
伯牙痴痴地坐在古松下面，七弦琴端端正正地摆在他的膝前。
伯牙木然地把手指搭在琴弦上。那位樵夫原来叫钟子期——他每天都会在这棵松树下听我抚琴——我昨天刚知道他的姓名——他却已经死了。
嘣儿，伯牙拨断了一根弦。移情，我俞伯牙空负琴圣之名，居然到这把年纪才明白真正的琴道。钟子期，全靠他的那一席话，我才明白——我明白了，他却已经死了。
嘣！又断了一根弦。钟子期，我的知音，他究竟是什么人？即使他不通音律，但单听他的谈吐，也绝不能只是一个普通的樵夫。他是这山中的隐士，还是贬落凡间的乐仙？我正想问个明白——他却已经死了。
嘣。《高山流水》，哼哼，今后将奏与何人听呢？谁又能听出我这宫商起伏中所蕴涵的峰峦山势呢？那些吼叫《下里巴人》的市侩吗？那些专好郑卫淫乐的权贵吗？子期、子期！你在黄泉之下，还能听到我伯牙的琴声么？子期、子期！寰宇之内，这曲《高山流水》，不，我俞伯牙的这颗心，只有你一个知音！我——寂寞啊……
琴、七弦琴……永诀矣！
嘎喇一声，伯牙手起剑落，七弦琴断作两截。
“这么好的桐木琴，干吗要劈了？”伯牙头顶的松树枝上骑坐着一位年老的樵夫。
“你……你怎么知道这琴是桐木的？”伯牙失魂落魄地坐倒在地上。
“嗨，我们打柴的哪能听不出这个？”老樵夫从背后的柴垛里抽出几根树枝，用刀敲着，“听，这笃笃响的是松木；这咚咚响的硬家伙是桃木；这喀喇一声响的是柏木；这声音沉闷的可宝贝了，这是金丝楠木……”
“你又能知我的音吗？”冥冥中，伯牙仿佛看见钟子期在朝他笑。

[ 本帖最后由 fengrui19 于 2007-12-13 13:5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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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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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3 04:41 资料文集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不错啊！不如来个“故事新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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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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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04-1-15 00:24 资料主页个人空间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写完了，来的往的过境外交的~都进来瞧瞧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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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蒹葭苍苍 (廉州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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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04-1-15 00:55 资料主页个人空间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描写俞伯牙知道钟子期死了以后伤魂落魄的情形时,是否可以增加些环境的烘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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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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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5 07:04 资料文集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结尾很不错。不过感觉上翻新的新意不太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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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无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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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04-4-28 00:58 资料主页文集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捞上来，不错的改编~偶喜欢结局“残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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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04-4-28 07:09 资料主页文集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QUOTE:

原帖由蒹葭苍苍于2004-01-14, 17:55:18发表
描写俞伯牙知道钟子期死了以后伤魂落魄的情形时,是否可以增加些环境的烘托.

雨淋白骨血染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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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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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28 14:05 资料主页文集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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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28 16:04 资料个人空间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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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11 16:39 资料个人空间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老道这一篇倒是有味道，知音难觅，一顶易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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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11 17:32 资料个人空间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坟啊坟。。

小道士过来学习老道士……8过老道士仿佛很久米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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