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该你了。”一个声音传进了你的耳朵,一只手拉扯着你,让你站好,随着卡擦一声,那个声音又说:“好了。”
这是在给你照像,在你眼睛还好使的时候,你见过这东西,那时人们对这东西又好奇又担心,总怕它把人的灵魂摄一部分进去。到后来你知道那是笑谈时,你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于是这东西和电灯,电影之类和你的生活完全隔绝了。
现在你站在照相机前拍了你一生唯一的一张相片,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另一些人.根据这张照片我们知道了你的长相,而所有以你为主角的戏剧,雕塑,图画无不以此为蓝本,但我们并不感谢这些人.在北方的某一个地方,这些人的同伙以同样的理由把一村人招集起来,响起的一阵突突声,把这一村人都变成了鬼类.
你同样不喜欢这些人,若干年前,你的生活虽然贫苦却也平静,这些人的到来让很多你熟悉的人逃离,这些人亲手夺走了没有逃离的更多人的性命,几岁大的孩子也没放过.
你没有孩子,但你喜欢孩子.你在城里踯躅独行到了不熟悉的地方时,总有孩子跑过来说:“阿炳,我带你走。”你就用二胡拉出:“小妹妹,谢谢你。”到了人多的地方,你开始你的演奏,周围围得多的也是孩子,总有孩子从零花钱中拿一两个给你,你并不在意,只要能听到他们的欢笑声你就满意了,到最后你再用二胡拉出:“小弟弟,谢谢你。”
“瞎子,你可以走了,过两天来领良民证。”那个声音继续对你说,你收拾起二胡走了出去。
良民证对你和那些人来说,用处不大,你是瞎子看不见,而那些人对你这个整天在街头巷尾穿行的瞎子也是熟悉得超出我们的想象。如果有一天你到乡下回城晚了,你只要拉起二胡,那些人就会有人说:“那是瞎子。”于是给你开门。
但良民证这东西必须要领,因为那些人想消灭一些不愿把性命交给他们蹂躏的人。为了把你们分开就想了那么个主意。
这怎么分得开,你虽是瞎子,但看得明白,你们本是一体。你看得更雪亮得是:他们害怕了。
不知什么时候,你站在了惠山寺前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下,从这儿到前面横街的那个以吃人闻名的张将军庙,每一步路都是你从儿提时代起就熟悉了的,那位张将军你以前很不佩服,但现在你很希望他来治一治那些给你拍照的人。
离开银杏树向前是乾隆留的诗碑,写的什么你从来没记住,在一边有个小亭,中央孤零零的一块石头,你摸索着到了亭里,耳里传来不远处一片松针相互摩擦产生的沙沙的涛声。
你突然明白你就是要找这里,那个久远的传说给了你一种激情,你拿起二胡,想象着七百多年前,一个威震天下的番国王子被一个棋逢对手的元帅打得落花流水,一路狂奔,在这块大石上歇息,松针涛声的怒吼惊醒了他,没有细辨是非,他把涛声当成了追兵的呐喊,胆战心惊之下继续他的亡命逃奔。
现在涛声继续在怒吼,有一部分是从你的琴弦上传出,你的嘴边露出了一丝笑容,你希望那些强盗也会在这滔滔松声中草木兼兵,在那些不屈服的人的痛打声中滚回他们的小岛。
这虽不是你最出色的作品,却也是你心底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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